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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茴的遗憾散的很快,猫儿眼里生出笑来,对那递来的一剑十分坦然。

    胜负终要见分晓。

    很久之后,朝笙还是会想起这个合欢宗修士的眼睛。模样生得美,无时无刻都噙着笑,其实也算不上讨厌。

    所以当宁茴死在她面前时,这份美丽便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了。

    本该搭在宁茴咽喉的剑陡然一坠,一瞬之间,刺向宁茴的心口。

    朝笙骤然发觉身体不受控制,她如同傀儡里寄生的魂灵,看着自己的剑尖向前。

    而暴戾的邪气喷涌而出。

    潋滟的眼中一片猩红,朝笙目睹着白露穿心而过。

    宁茴神情怔然,似是不可置信。

    “剑修,这么记仇吗……”他只是陡然想了宁芃的那句话。

    至清至寒的灵气之中,驳杂着妖异的黑雾,白露贯穿少年的血肉,而持剑的人恍若未知。

    “入魔!青云宗的剑痴早就入魔了!”

    “难怪她能走到今日!”

    人群里爆发出惊恐的呼喝。

    裴洛垂眼,看着那枚还站着的棋子。

    光华如月的白露上,淋漓着另一枚死棋的鲜血。

    幻境种魔,朱厌台感妖邪风雷,纵有澄明剑心,也当坠落。

    揽云宫里,徐不意坐于廊下,沉默看着那棵倒塌的古树。

    昨夜毫无保留的教授,但自此,他再也——再也没有任何弟子了。

    第239章 师妹x师兄(31)

    没有人料到,会在春风会试上看到这样一幕。

    灼目的日光之下,春风会试的魁首已经尘埃落定。

    无人赞颂祝福。

    蓝衣的少女提剑,淅淅沥沥的鲜血自神武的剑尖滴落,而黑雾如翼,包裹在她的周身。

    所有人都知道,这浓重如有实质的黑雾意味着什么。

    “青云宗的天骄……春风会试的魁首……入魔了!”

    “果然!十八岁的元婴!前所未有!也不会有!”

    ……

    “怎么会呢,师姐怎么会入魔……”

    苏珏呢喃着后退,撞到了星津,两个人狠狠地摔在一起,连痛都忘了喊。

    灰衣的女修目眦欲裂,看着宁茴眼睁睁死在她的眼前,死在剑痴的剑下。

    耳畔似乎还有金铃摇晃,猫儿眼的少年笑意鲜活,期待着与他的对手酣畅淋漓的战上一场。

    宁芃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向前,甚至忘记自己还是个化神的修士,可以用灵力越开他们。

    阿茴,她的弟子阿茴,为何会陨落在他最为期待的这一日。

    裴洛垂眼,看着紫微台上的朝笙。

    十八年前,嬴无咎卜算出身怀剑骨的孤女在何方,在猜出她的企图后愤而叛逃。

    那个从饥民堆里被带上山的小姑娘并不知道,所谓合籍之约,不过退而求其次。长生太遥远,纵然天道偏心一个孤女,给了她惊才绝艳的根骨,裴洛也等不了那么多年。

    青云宗开宗宗主裴镜昙尚且用了三百年飞升。

    所以一开始,为的便是那一具剑骨。

    养她浩然剑气,养她天骄恣意,给她顺遂的十年,最后,在她春风得意时让她坠落——

    再澄明的剑心也不会永远无瑕。

    天道厌弃入魔的少女,待到剖下那一具剑骨时,谁都不会沾染因果。

    “明光峰剑修朝笙入魔。”她开口,声音淡得不含一丝情绪,“着刑部弟子,诛之。”

    赤衣墨领的刑部弟子召出法器。

    还不够。

    裴洛看向数十名弟子掠向紫微台。

    她静静地想,杀一人,还不够。

    刑部的弟子,几乎都来自丹阳、明光两峰。因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曾经被这位剑痴教过剑术,又或者曾被尚还年少的她挑战过。

    但这是宗主的命令,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修。

    “先将师姐制住……余下的听宗门发落。”有人沉声道,“师姐入魔已是事实,但之后若能心神清明,此事也许会有转机。”

    周围的人齐声应是,眼中浮现出坚毅之色。

    几乎就在他们袭向朝笙的一瞬间,玄衣的青年连绘三道法阵,顷刻荡起磅礴的灵力,他的身形转瞬到了紫微台前。

    “谢玄暮!”有东洲的修士高喝,“孰是孰非都不分了吗!你们青云宗想包庇滥杀的魔修吗?!”

    裴洛抬手,合道期的威压铺天盖地。

    修复好的经脉、重结的金丹痛意顿生,曾能顷刻勾勒出星回的手陡然坠落,谢玄暮整个人都跌倒在地面,发出咚然的闷响。

    这威压带着严厉的警告,他的呼吸都变得凝滞,却仍然挣扎着抬起头。

    刑部的弟子已来到朝笙的面前。

    血雾蓬然,那些温柔的清晨、夜晚,长街的灯火,她掀起的盖头,都化作流离的碎片。

    白露染血,在半空绘出艳丽的弧光。

    青云宗的弟子都知道,朝师姐有一把很动人的剑。

    但剑锋贯穿血肉,寒霜结于心口,少女那双从来澄澈清冽的眼中只有一片猩红。

    幻境里悄然种下的心魔借着杀戮疯狂生长。

    朝笙感到自己游离在黑暗的混沌中,灵魂属于自己,又好像不属于自己,被撕裂的痛苦甚至胜过朱厌的风雷,她不受控制地产生暴虐的情绪,又拼命地想要压住。

    “师姐……”有人于剧痛中回过神来,低声地唤。

    朝笙认得他,这是容璋真人的第三个弟子胡九微,一只修多情剑的狐狸。

    去岁还在紫微台上挑战过她。

    那会儿他才筑基圆满,过完年,结了金丹,便去刑部了。

    朝笙想应声,想回答。

    但胡九微没有了声息。

    他死在了师姐的剑下。

    耳旁似乎响起了尖叫和哀嚎,这些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化作蜂鸣般的长调。

    她杀人了。

    朝笙感到神思都缓滞,她杀了宁茴,然后又杀了她的师弟师妹。

    黑雾弥漫,包裹蚕食那颗澄明的剑心,她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停手,停手——但身躯里邪气游走,起落的剑意掀起呼啸的狂风。

    她的剑心彻底陷入黑雾之中。

    恐怖的威压自紫微台上升起,原本元婴初期的修为因入魔直接攀升到了元婴巅峰。

    邪气随之升腾,似乎连太阳的光都被压倒,转瞬之间,半壁天穹上都是压抑的浓黑。

    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思也陷落。

    三洲的修士惶然地看向半空中的人影,惊声高喝:“杀了她!杀了她!”

    “金丹还不够!裴洛!你想包庇她吗!”

    多少年了,再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邪气,这样强大的魔。

    仿佛三洲那些年的风平浪静都是幻觉,都是为了成全这一刻。

    巨大绚烂的法阵自天穹升起,本该名扬四海的天骄在春风会试堕魔。

    裴洛为这一刻,等待了太多年,待到满目都是赤色的时候,她无波也无风的道心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朱厌在她的心中桀然尖啸:“你看,你看——只差一步了,让她去北川!她的剑心将再也不能回转,她的剑骨就可以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