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笑春风》 第1节 本书由 。吴魅人i 整理。女生小说下载<a href=" target="_blank">---</a>楚留香文学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人面桃花笑春风》 作者:自溪 文案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定国公府的嫡次子陆砚,自幼弓马娴熟, 俊美无俦,白衣少年,眉目如画,名动长安。 19岁得中榜眼,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然而次日却被强行指婚了太傅嫡孙女舒长宁。 不甚满意的陆砚新婚当夜便被派往边关三年, 三年之后,大胜得返的陆砚方才初见新婚妻子的样貌。 舒长宁, 见过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见过你之后,我愿许你此生长久安宁。 阅读提示: 11v1,he,甜文 2男主非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婚恋 甜文 主角:舒长宁、陆砚 ┃ 配角:崔庭轩、凌飞燕等 ┃ 其它:婚后相爱、相濡以沫 ================== 楔子 仲夏深夜,天地之间一片黑茫茫,月亮和星辰也早已被墨黑的天空吞噬,天边隐约能听到翻滚着的响雷,偶尔会有一两道亮闪闪的光电闪过,转瞬即逝的光亮刺得人心头发慌。 皇宫,坤宁殿内外一片慌乱,明黄色的床铺上,形容憔悴的女子在明亮的烛光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微微的茫然,随后看到床边躬身站着的一排医官之后,目光慢慢变得清明,床棱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脸上带着明显的欣喜,“娘娘,你醒来了!” 话音未落,少年就连忙转头对旁边的医官急切的说到:“快!快给娘娘诊脉……” 医官们面面相觑,表情复杂难言,其中一个略为年长的医官上前拱手道:“太子殿下,臣……” “昭儿,母亲有话对你说……”床上的女子开口打断医官的话,声音虚弱,但是握着少年的手却愈发用力。 太子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慢慢扩大,声音越发着急:“娘娘有话一会儿再对孩儿讲,此时先让蔺大夫帮你诊治……” 床上的女子唇角微微翘起一抹笑,只是容颜憔悴,让这抹笑愈发的脆弱,“你们都先下去吧,吾有话对殿下讲。” 蔺大夫深深叹出一口气,弯腰微微躬身,恭敬的喏了一声之后带着身后的其余医官退出了内殿。 烛光跳跃,八、九岁的太子殿下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她的精神比前几日仿佛好了很多,气息虽然仍是细弱,但是眼神却无比光亮,蜡黄的脸庞在烛光的照耀下带着微微的红晕,这一切都让她看起来仿佛健康了些,可是太子却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他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仿佛借此才能挽留住母亲所剩不多的时间。 女子挽着儿子的手,轻声说:“昭儿,扶我起来……” 太子的嘴唇不自觉的颤抖,小小少年的眼中已经慢慢湿润,却极力的忍着泪水,在母亲贴身丫鬟的帮助下将女子扶起来,“娘娘……” 女子吃力的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脸庞,脸上满是温柔,“昭儿,娘娘时间不多了,你不要伤心,要听我说……”看到太子想要说话,女子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你因我而出被立太子,然,你父并不喜我,所以连带将你一并厌恶,我走之后,你身后无人庇护,太子这个身份将成为你的拖累……” 太子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不停的摇头:“娘娘,儿不做太子了,只求娘娘平安康健……” “住嘴!”女子的语气变得狠厉,双眼灼灼的看着哭泣不止的少年,因为气愤,气息变得急促,身旁的丫鬟连忙拿起一杯水送到她唇边,忍着眼泪说:“皇后娘娘,太子也是纯孝……” 皇后闭眼稳了稳气息,挥手将杯子拂开,目光犀利的看着太子,狠声道:“他若孝顺,就应该知道如何保住自己,否则就是让我死也不能安心!” 太子再也忍不住,附身趴在皇后膝上痛哭起来,看着伤心难过的儿子,她的眼角也慢慢流出一行泪水,半响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手指轻柔的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柔声说:“儿啊,你真的不懂吗?太子这个身份,如果不做,只有死路一条,娘娘已经不能保护你了,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抽泣声慢慢减弱,太子紧紧抓着皇后的胳膊,低声说:“孩儿知错了,一切听娘娘安排。” “你六岁被立太子,可并不是你父所愿,当年他被逼迫的怨气只怕我走之后会尽数发泄,但是你要记得,你是元后嫡出,只要我的牌位还在宗陵,任谁都不会越过你!可是自古做太子就不易,无母的太子就更是危险重重,所以你需记得,此后行事务必谨慎……你的老师是我当年和你外祖费心挑选的,不仅是大学之士,更是人品端方,其中舒海平出身江南书香世家,舒家传承百余年,人才辈出,在天下文人心中颇有地位,舒海平本人也是圆融之人,你要悉心听他教导,有事多问,万不可任性妄为……” 太子眼神微动,低声重复:“舒尚书?” 皇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就着丫鬟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水,靠在软靠上微微闭眼休息了一息,睁眼看到儿子眼中的不解,唇角微微翘起,点头道:“对,舒海平做你的老师已有三年,与你其余的老师被皇上打压相比,他也不过仅仅是不领差而已,可是所受俸禄却并无影响,你道为何?” 太子沉思一下,沉声说:“一则因为他本人,他是皇祖父时的状元,入仕之后官品上佳,加之他出身书香世家,皇上只怕是有些顾忌他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二则因他行事妥当,三年前舒尚书传授孩儿史经道义,所讲所授甚为公正,皇上想挑剔只怕不容易;三则……是因为舒贵妃吗?” 皇后先是点头,随后又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不舍的看着太子,轻声说:“你说的都对,但是舒贵妃……”她低下头,唇角带出一抹嘲讽:“她也可怜,皇上对她的宠爱也不过是为了让司徒家和舒家对立起来罢了,之所以舒海平担任你的老师三年没有受到打压虽是因我舒贵妃,但是却不过是做样子给众人看而已,只怕我这一去,舒家和舒贵妃就无用了……” “皇上会贬斥舒尚书和舒贵妃?”太子吃惊的问道:因为担心外祖家势大,所以皇上用舒家制衡,可是如果娘娘……”说到这里,想到母亲即将离开自己,少年悲从心起,声音再度哽咽起来。 孩子压抑的哭声让皇后心中犹如刀割,枯瘦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头发,柔声说:“好孩子,我走后,你外祖家就会退居朝堂,所以你能从司徒家得到的助力少之又少,未来之路,步步艰难,你要慎之又慎!后宫之中,人心险恶,你莫要轻信他人,但却也不必惶恐不安,虽然司徒家暂退,舒家会被打压,但是舒海平及舒贵妃却都是谨慎之人,皇上想要打压只怕也不易,舒贵妃入宫以来虽然行事嚣张,但是她本心尚存,将来可做依靠……儿啊,娘娘不能陪你了,以后你要自己多多保重了……” 窗外一个响雷炸开,雨水瓢泼而下,将天地之间的墨黑连接,晕开在皇宫内外,云板声顺着雷雨声敲响,尖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皇后殡天……” 第一章 昨日下午一场秋雨,仿佛一夜之间就赶跑了热气腾腾的暑气,竟然有些寒凉。 舒长宁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柳青色的帐子,连日不停的赶路,让她一时之间有点弄不清楚此时身在何处。 “六娘子,可醒来了?”阿珍在帐外轻轻唤到,眉宇间也有些心疼,自从接到让返京的圣谕,舒家就坐船从江南一路赶赴京城,也不管江上颠簸,只让艄公一路快行,六娘子上船就开始晕眩,十几天折腾下来,人整整瘦了一圈。眼看下了船,就快要进京,却在昨日被这场雨中断了行程,只能在距离京都外十几里的这个小驿馆暂且落脚。 听到帐内轻轻应了一声,阿珍一边将帐子勾起,一边指使小丫鬟将昨晚熏好的衣服拿来。 床上已经半坐起来的少女神情还有些愣怔,一头乌发顺从的披在脑后,落在素色的床铺上,柔美清婉、阿珍见状愣了愣神,自从过了十二岁,六娘子五官逐渐张开,容颜更是一日美过一日,未出江南时,在一众的小娘子中,六娘子也样貌也是拔尖的好,可此时再看,阿珍却觉得六娘子似乎比在江南颜色更胜了。 舒长宁伸着手臂半天,见无人给她穿衣,觉得有些冷,扯了扯被子缩了缩,才慢慢醒神,看了看外面依然有些阴沉的天色,轻声道:“雨还在下啊,怪不得有些凉的……” 糯糯的声音让阿珍猛地回神,连忙从引兰手中拿过昨晚熏好的衣服服侍她穿上:“是呢,不过比昨日小了些。” 舒长宁微微拧了拧眉:“不知道今日能否动身呢。” 引兰拿来木屐给她套上,笑道:“大公子昨晚上已经安排给马车加雨毡了,怕是不影响,只是六娘子今日要穿厚些,免得路上着了风寒。” 舒长宁点点头,示意将自己的斗篷从箱子里拿出来,她这段时间因为晕船已经吃了很多汤药了,实在是再也不想喝苦汤药了。 斗篷是今年新做的,章丹色的锦缎绣着芸草莺歌图案的,十分艳丽,花纹配色也绚烂,若是容颜一般的人只怕压不住,但舒长宁长得一副好样貌,雪肤花颜,穿着倒是相得益彰,显得人分外俏丽。 收拾齐整,刚出门就看到正准备下楼的舒孟骏,“三哥……”舒长宁微微加快了脚步走过去,看到舒孟骏还穿着夏袍,便皱了皱眉,捏着他的袖脚道:“今日寒凉,三哥也该加件外衫才是。” 舒孟骏浑不在意的笑了下:“无妨,我又不比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姑娘家,耐不得寒暑。” 舒长宁一噎,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让他身边的佳桃去给他取了一件披风随身备着。 驿馆很小,楼梯陡峭逼仄,昨日上来时到不觉得,可今日站在高处看着楼下,舒长宁居然觉得腿隐隐有些发软。 舒孟骏哼笑一声:“怕了吧?就知道你们女孩子麻烦。”话里虽然多有嫌弃,但还是伸手扶着妹妹走下楼。 天色太早,楼下馆厅中空空无人,舒孟骏哀叹了一声,便歪到桌子上重新睡了起来,舒长宁则走到馆厅的一面墙前细细看了起来。 这座驿馆距离京都不过半日路程,虽小但因为位置特殊,一些长途跋涉从外地进京的官宦、学子便常在此处重整行装,洗去一身风尘仆仆之后才入京。所以这面并不大的墙上,提了许多文人雅士留下的笔墨。 舒长宁的祖父舒晏清是先皇时的状元,文采风流,才华出众,被天下文人视为精神领袖,自从十年前辞官回家,便将满身心思全部用到教导儿孙身上,舒长宁作为家中幺儿,自幼承训,对诗词也颇多喜爱。 题壁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却不乏惊艳之作。一面墙,有外来到京的憧憬、不安、期望,也有离京的无奈、不甘、消沉……有的有人相合,你来我往之间,能看到思想的碰撞和善意的劝慰,有的则独自孤单着,静静的讲述着主任当时的故事和心情。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舒长宁静静的立于壁前,从繁花似锦熟悉的江南来到秋意渐深陌生的帝都,她只觉得心中带着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忐忑。 都说她生于京都,幼时也曾在京都生活,但是在她的记忆中,却只有秀美的江南,心中突然有感而发,拿起桌上的笔,片刻之后题壁上便多了一首诗。 刚放下笔,就看到舒孟骐和妻子左氏从楼上下来,见到馆厅之中只有长宁二人,舒孟骐看了眼外面,上前摸了摸她身上的斗篷,感觉薄厚合适,才放心的收回手。 左氏拉着舒长宁的手关心道:“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许是连日劳顿,到早上若不是阿珍唤我,还醒不来呢。”舒长宁笑着回道,转头看着吩咐下人收拾车马的舒孟骐,问:“大哥,这样的天气也可以走吗?” “这里据京都还有不到半日路程,若雨再小一点,冒雨赶路也是可行的。”舒孟骐一边回答,一边留心这外面的情况,看到收拾的差不多,便亲自上楼请祖父、父母动身启程。 雨一点都没有变小的趋势,原本等在馆厅的人见状只能唉声叹气的返回房中,馆厅重新恢复宁静,只剩下坐在馆厅一角的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气质温润,此时神色淡淡的看着外面点线成面的大雨,在有些阴暗的馆厅好像带着淡淡光晕一般的让人眼前一亮。人来了又走,男子慢慢饮完一盏茶,对身侧的随从低声道:“备马!” 随从英喏,他又静坐在半响,起身踱步到题壁前,品读着上面的过往行人所留的诗词。 一篇篇看过去,眼神却在其中一篇上停了下来,笔墨很新,可见才做不久,看内容应是从外入京而作,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对入京生活的忐忑,但最后却又带出几分洒脱的随遇而安。 他不由的轻轻勾唇,和其他对入京生活期待、憧憬的诗词相比,这篇实在是清新脱俗,他看着一旁案几上放的毛笔,提起在后跟了一首。 作罢,又端详一番,将笔放下,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鞭,淡淡道:“走吧。” 南平建国已快百年,经圣祖、文宗、平帝三代呕心沥血,于民生息,已是一片太平景象。自文宗九年,取消宵禁至今,京都繁华日甚一日,城内各色店铺、酒楼茶肆、瓦舍勾栏日夜经营,喧嚣达旦。 大雨初歇,但是仿佛并没有对京都造成什么影响,外面的热闹的喧嚣声传进车里,让舒长宁心生向往,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与江南迥然不同的热闹景象。 舒曲氏轻抬眼皮看了眼女儿的小动作,唇角微微翘起,却没有阻拦,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何况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看看外面也无妨。 跟在车外的舒孟骏隔着纱帘看到妹妹的小举动,唇角一勾,响亮的在车边打了个马鞭,吓得长宁手一哆嗦,连忙放下帘子,不敢再看。 舒曲氏忍不住笑了出来,长宁气恼的不行,只能忿忿的对着母亲告状:“阿娘,你看三兄又欺负人!” 舒曲氏笑着拢过女儿,整了整她头上的花钗,笑道:“骏朗是不像话!一会儿让你大兄罚他!” 想到长兄手里的戒尺,车外的舒孟骏身体一僵,陪笑道:“阿桐莫气,等安顿下来,阿兄陪你出来逛逛可行?” 第2节 长宁嘟着小嘴看了眼母亲,看到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唇角慢慢荡开,重新掀起帘子对外说:“好,三兄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骗我。” 舒孟骏看到妹妹脸上的笑容,直觉心中大安,应承下来,向母亲告辞之后,便策马向前,伴随在兄长身侧。 舒曲氏看向外面,叹了声:”一别十年,阿桐怕是对京都已无太多印象了吧?” 长宁点头,她离开京都时尚不满4岁,只记得离京当时大雪纷飞,祖父在城门外站立好久,直至天黑了下来,才缓缓上车离开,当时她年岁虽小,却也能感觉到气氛压抑沉闷的厉害,与今时归京的气氛完全不同。 锦葵街位于京都内城东三街,是朝中文官住宅聚集的地方,而舒宅也在其中。舒晏清从车上下来,盯着舒宅的牌匾观望许久后,才长长叹出一声:“十年了,终于又回来了!” 江南舒家乃是传承百年的书香世家,更是南平建国以来的第一大文化世家,舒晏清作为当代家主,17岁那年考中状元,颇得文宗皇帝看中,不仅仕途顺利,更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平帝十年,出任礼部尚书,兼教导太子政经策论,精心教导太子。只是却不想平帝因不喜皇后,连带厌恶皇后所出的太子,所以在皇后过世之后,皇上便动了废太子的心,只是抓不住把柄,又不想背上无故废太子动摇国本的骂名,只能迁怒于东宫的一众官员,将太子身边的老师从属贬斥了七七八八。 平帝虽对舒晏清百般讨厌,一方面顾忌着他身后天下文人的影响,一方面因为他是舒贵妃的父亲,算是他的半个岳父,不得不对他一忍再忍。可是当平帝第三次提出立淑妃为后被舒晏清为首的一众大臣跪地驳回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萌生了杀意。舒晏清当即就看出了平帝的意思,他不怕死,就是连带舒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他也不怕,只是他怕他一死,罗织到他身上的罪名会牵扯太子,无奈之下,只能辞官还乡,远离朝政,远离京都。 舒修远看到父亲感叹,微微一笑,向前一步道:“父亲不必感叹,十年而已,不过弹指一挥间。” 舒晏清看着他,半响后微微点头:“是啊,不过弹指一挥间,只是……人间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第二章 皇宫通政殿内,年轻的昭和帝正在翻阅各地呈报上来的奏疏,总管内侍王德安在在一旁伺候着。 昭和帝翻阅了几本之后,将它们放到一边说:“传我口谕,以后这种请安折子请林大人他们自行处理,不必送阅了。”说罢将手里的奏章丢到一边,从龙案前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老师今日返京,不知是否已经安顿好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内侍上前启奏:“陆三公子求见。” 昭和帝神色一凛,“宣!” 王德安刚传唱完毕,就看到一个身穿绀青色箭袖圆领衫的年轻男子已行至殿前,乌发束起,青玉钗固定,面容俊美,温润儒雅,却有着一双清冷如月的眼眸,增添了几分冷峻,袍脚下沾上一片泥水,可见是策马疾驰而回。 昭和帝见到来人正要行礼,上前一把拦住:“如何 陆砚慢慢站直身子,轻轻摇了摇头,昭和帝眉心一皱,挥手示意身边人全部退下,问:“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是,京北以及北郊甚至安平县几乎全部搜寻了,并没有发现晋王的踪迹。”陆砚面色凝重。 昭和帝半响无语,慢慢返回龙案后缓缓落座,道:“既如此,那就不必再寻了,朕会发布晋王死讯,他……已然是个废人了!” 陆砚神色平静,圣上登基那日并不顺利,先皇临终前已经浑浑噩噩半月,却在临终前突然清醒,准备重新拟诏由淑妃所出的晋王继承大统,太子见状及时动手,乾德殿顿时血流成河,一片混乱之后,太子顺利继位,而淑妃早已在混乱中惨死刀下,晋王却因为挟持了舒贵妃趁机逃走,至今已经三月有余,却仍然找不到晋王踪迹,陆砚微微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心中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 昭和帝定定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砚脊背挺直的站在龙案左侧方,也不做声。片刻后,昭和帝收回目光,说:“老师今日回京,你路上可有遇到?” 陆砚微楞,答道:“并无,昨日大雨,不得已在京北的驿站停留了半宿,不知是不是因为此错过了。” 昭和帝轻轻点头,将手里的几本奏章放到一边说:“朕已宣召老师明日进宫,你也曾是他的学生,明日一并来吧。” 陆砚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周身也多了几分温度:“之前不知老师何日到京,此时既已知老师归京,作为学生又岂能有明日拜访之礼,出宫之后,我便会前往舒宅拜访。” 昭和帝笑道:“也好,替你先见见老师身体是否康健。” “四年前曾去江南见过老师,”陆砚答道:“老师彼时正在陆氏书院教书传人,气色倒是更好似以往。” 昭和帝想到四年前陆砚从江南归来带给他舒晏清的手信,信上对他当时的状况颇多指点,便感慨的叹了一声:“终究是我对不起老师,舒贵妃一事,我都不知明日该如何向老师告罪。” 陆砚也是一愣,舒贵妃是舒晏清唯一的嫡女,明艳不可方物,名动京都,却被先皇一纸圣旨招进宫,用舒家来抗衡皇后外家司徒家,皇后在时,舒贵妃气势嚣张,常常不将皇后放在眼中,却没想到皇后去世时,却将太子托付给了舒贵妃。 十年风雨飘摇,司徒家、舒家纷纷退避朝堂,舒贵妃处处小心护着太子周全,就在却没想到,最后了,会死在晋王刀下。 陆砚看向太子,慢慢垂眸,也觉得前往拜访舒家的双腿沉重起来。 锦葵街舒宅虽然已经十年没有人住,但是当年走时留下的奴仆用心,加之舒孟骐、舒孟骏一个月前提前返京打理舒家进京事务,所以舒长宁来到自己的新住处时,房间早已收拾齐整。 舒长宁打量着自己的新住处,虽然没有在江南时的地方大,但是胜在小巧别致,最喜是院中的两棵桐树长得茂盛,明明已经不是桐花盛开的季节,枝头却满当当的挂满了桐花,一阵风吹过,满园桐花香。她闭上眼睛,轻轻一嗅,翘起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看起来分外可爱迷人。 舒曲氏正和自己的大儿媳左氏在一起整理物件,听到女儿前来,笑着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自己自己身边的使女,对她招招手:“阿桐那边可是收拾好了?” 舒长宁先对左氏行了礼,才答道:“阿嫂已经给我收拾好了呢,剩下的一些小物件,乔娘子再那边照应着。” 舒曲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左氏,笑道:“那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谢谢你阿嫂。” 长宁笑盈盈的应了下来,走上前帮母亲收拾起了屋子,一边看着女婢们摆设,一边问:“爹爹呢?” “和你祖父还有兄长在前厅书房商谈明日入宫的事宜。”曲氏答道。 长宁转头看着母亲,发现母亲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想到与当时召他们入京一并送达的噩耗,她也觉心中一痛,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姑姑定不希望我们如此的。” 看到房内气氛沉重,左氏连忙说:“阿桐,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院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长宁立刻笑道:“我都忘了说啦,阿娘,我院中我院子中的两棵桐树此时都开满了花,满园都是香气呢。” 舒曲氏看着女儿惊奇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将幼时在京都的一切忘得差不多了,笑道:“那是你幼时的院子,正因桐树茂盛,我和你阿父才为你取了这样的乳名,说来也奇怪,别的桐树都是一年只开一次花,可偏巧那两棵桐树每年都开两次,春季开一季,到了夏末再开一季,当时也是这京中的奇景呢。” 左氏也跟着笑道:“难怪呢,当时我见到时还觉得稀奇,骐朗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原来他早就看过了呢。” 曲氏笑着点头:“小时候,他们兄妹四人最爱的就是桐花开的季节,那桐树下原本还有秋千的,只不过当年走时,阿桐舍不得树,也舍不得秋千,可惜树带不走,只能带走秋千,到如今,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母亲的打趣让长宁有些羞赧,只能假装认真指挥女婢收拾屋子来掩饰,更是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第二日,刚过寅时,舒长宁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唤醒,曲氏看到女儿睁眼,一边指挥使女拿衣服,一边说:“阿桐,圣上让你也入宫,宫里的内侍此刻就在外等着,你快快起来收拾。” 舒长宁心中一紧,一边有人摆布穿衣洗漱,一边疑惑道:“为何让我进宫?昨日不是只传召祖父、父亲和兄长吗?” 曲氏指点着女儿进宫的妆容,答道:“兴许是因为你姑姑,我让阿蔷随你一起,你莫慌也莫怕,阿蔷当年也随我入宫多次,她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阿蔷是曲氏的陪嫁丫鬟,长宁二哥出生没多久就嫁给了曲氏陪嫁铺子的一个管事,长宁出生以后就一直跟在曲氏身边,长宁听到还有她陪自己,便放心不少。 初次进宫,曲氏并拿不准圣上此举的意图,先皇不喜太子,对太子刻薄忽略的厉害,尽管太子冠礼早过,却依然没有没有为太子纳娶婚配,以至于现在宫中后宫无主。 曲氏捏紧了手里的钗子,看着铜镜中花容月貌的女儿,只觉得心突突跳的厉害,将手里的琉璃桃花钗递给身边的使女,重新从妆匣中拿出一套碧玉流苏发梳别到女儿鬓边,略微沉重的颜色看起来有些老气,但是长宁颜色实在出众,反倒看起来更加清丽。 曲氏微叹一声,当年小姑的长相在京中就是数一数二的貌美,女儿却更胜于她,此番进宫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即使心中一千一百个不愿,却也知皇命难违。 将女儿送上宫中的出迎的轿子,心中再多忐忑也只能在家静静等待。 南平皇宫沿用了前朝的内宫,前朝皇族奢靡,所以宫殿也是美轮美奂,一步一景。舒长宁紧跟在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默默低头走路。 到通政殿前,宫人上前禀报,示意她在此等候,长宁答谢之后,静静的站在宫宇一侧等待着。 隔着殿门,长宁能清楚的听到祖父的声音,这让她一直急促跳动的心缓和了不少,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略微低沉却温和的声音,仿若初雪消融从山涧落下带着回声一般悠远。 这位男子的声音竟然如此好听,虽不及长兄声音温和,但却多了几分质感。长宁在心里默默想着,却微微挪开几步,让自己距离大殿略远一些。 殿内,昭和帝见到十年未见的老师,心情激荡,陆砚见状,笑道:“昨日我曾想去拜访老师,可是又怕打搅,最终只留下了拜帖,今日与老师重逢,甚为高兴。” 与昭和帝不同,四年前陆砚去江南替现在的圣上当时的太子办事,曾在舒家借宿几日,与舒家三兄弟都相识,此番重见,倒是一一向昭和帝做了介绍。 舒家百年传承,家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是以舒家传承虽久,但人丁并不算兴旺,舒晏清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他也只不过有舒修生、舒修远两个儿子和已逝的舒贵妃一女,舒修生一子一女,而舒修远则有三子一女,算是子女最多的一人,子女不多,所以排序便男女混在一起,是以,听到外面传报“舒家六娘子到”的时候,昭和帝还微微愣了愣。 舒修远暗暗握紧了手心,他不太明白今日为何要让女儿进宫,只是想到皇上后宫空悬,他就只觉得心惊肉跳,想到自己妹妹年级轻轻便在这皇宫之中香消玉殒,便觉心中一阵疼痛,他不想女儿也走上这条路。 昭和帝的目光从殿前几人脸上扫过,看到舒家几位儿郎明显紧张的神色,心中一哂,便道:“王德安,你带小六娘去和庆宫拿些贵妃的物件儿吧,朕愧对老师,只能如此让老师借物思人了。” 昭和帝故意提高了声音,在殿外等候的舒长宁闻言,很快行礼谢恩,葱绿的裙摆俯身之际铺开在殿前的地砖之上,陆砚扫去,仿佛看到了一角青翠的草地。 见昭和帝并没有要见女儿的意思,舒修远才觉得手心有些辣辣的疼,伸展一看,因为紧张,掌心已经被他不自觉的抠破了,汗水一津,刺刺的痛感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昭和帝看出几人心中担忧,笑道:“朕这十年受舒贵妃照拂颇多,说起来也算小六娘的半个表哥,舒贵妃常记挂着小六娘,曾对朕提过不让小六娘进宫的话,朕……自是不会忘。” 陆砚一愣,有些不太明白圣上的意思,原本他也以为传召舒家小六娘进宫是为了后宫之主,现在看来倒是他们都误会了? 第三章 舒长宁跟着王德安穿过花园,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舒六娘子,这里就是舒贵妃以前所在的寝宫。”王德安示意她跟着向前,说道:“圣上也是想给你们留个念想。” 舒长宁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草木深深,无端心中竟涌上一层悲凉,她对这个姑姑没有印象,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她所赐,希望她一生安宁无忧,可是此时站在这座宫殿前,她却好像能想象出一个明艳的女子在这个地方生活的每一天。 菊花开的正好,昨日一场秋雨打落了片片黄花,一片萧条。和庆宫还留着原来舒贵妃使唤过的宫人,见到总管内侍王德安带着一个小姑娘进来,纷纷前来行礼。却在看到舒长宁的相貌时,纷纷大惊。 “贵妃娘娘……” 王德安早在见到舒长宁第一面时也惊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舒六小姐比贵妃长相更为出众,贵妃是艳丽骄傲,而舒六娘子却更多几分甜美,此时听到下面的窃窃私语,皱眉喝止。 和庆宫又重回一片静寂,舒长宁跟着王德安走进主殿,才开口问:“王公公,麻烦问下,当年跟着我姑姑一起入宫的使女还在吗?” 王德安叹了一声:“不在了,当时为了保护贵妃被晋王的随从射死了。” 舒长宁觉得心里难受,慢慢垂眸看着洒金地面,半响后才看向靠窗的博古架,走上前,从上拿下几个小摆件交给阿蔷收好,环顾了殿内一周,只觉得眼眶酸涩,垂眸道:“好了,王公公。” 王德安微愣,看向放在一旁的妆奁,道:“舒六娘子不拿几样首饰吗?” “不必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我们想念姑姑了。”舒长宁语气有些低沉,走到殿外看到被大雨打的七零八落的菊花,回头看着在朝阳下闪光的琉璃瓦,眼前只觉得有些模糊。 姑姑,保重。她在心底默默的念道,天边飘来一朵云,秋风乍起,卷起满园菊香。 挑罢东西,舒长宁就直接被王德安送出了宫,坐在车内等待父兄时,长宁在心里想着今日入宫的原因,她不觉得只是为了拿几件姑姑的遗物,圣上就让她专一进宫一趟,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在低头沉思之际,车帘就被一把掀起,舒孟骏的一张俊脸皱在一起看着她问:“进宫一路上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呢,王公公一直陪着我把我送出来,谁敢欺负我?”舒长宁翘起唇角笑道:“而且如今宫中人这么少,宫人又有哪个不识趣呢。” 舒孟骏哼了一声:“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先皇百日孝期已过,圣上很快就要选后了。” 舒长宁心中一紧,想要问些什么,却知她家三哥是个心最大的,只怕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只能转头看向车外,却看到父兄正和一个男子在前方交谈,男子长身玉立,身材挺拔,像是秋风中笔直的青松一样挺立在外,她收回目光,问:“那是谁呀?” 舒孟骏回头看了一眼:“定国公家的三公子,圣上的伴读,也算祖父的学生。” 陆砚扶着舒晏清坐上马车,眼神微动,眼神飘过跟在后面的马车,舒孟骏察觉,飞快的放下车帘,车帘垂下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精致如白玉般的下巴。 马车从他面前驶过,他静静的目送马车远去,想到之前圣上让舒六娘子在殿外行礼的举动,心中暗暗浮出一个猜测。 舒晏清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刚刚在大殿之上圣上已经表露了想让他宰执的意思,他虽做了推辞可是看圣上登基以来的动作,只怕圣旨很快就下,他长长叹了一声道:“静平,今日阿桐入宫一事,你怎么看?” 舒修远眉头紧锁,半响后才不确定道:“儿子怕圣上有让阿桐入宫的意思……” “不是怕,而是圣上确有此意。”舒晏清淡淡道,感觉到儿子立刻紧绷的身体,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现在不用怕了,圣上不是已经亲口说了不让小六娘进宫,你也不用担心了。” 舒修远眉头微松,但很快又疑惑道:“那为什么……” 舒晏清垂眸看了看自己袍脚,道:“对于圣上来说,我们愿意让阿桐进宫自然最好,可是如果我们不愿,他也不勉强,所以今日他宣阿桐,也是向我们做个试探,如今知道我们的心意,圣上当然不会勉强,只是接下来,我们舒家就要成为圣上最坚实的一把刀了。“ 舒修远忡然,半响后才默默的叹了一声:“既如此,阿桐的婚事还是早定下为好,崔家二郎前两日就已经让人送了拜帖,你看是不是……” “这事莫要再谈了!”舒晏清轻声喝止:“你觉得圣上现在还会让我们和崔家联姻?” 第3节 舒修远顿时失声,清河崔家乃是百年大姓,历经两朝不到,在士族中颇有影响,如果舒家依然避居江南,和崔家联姻正是门当户对,然而今日入宫,圣上重用舒家之意显露于外,与崔家联姻确实不容乐观。 “可是阿桐和崔家二郎的婚约……”舒修远叹了声,崔家二郎幼时便拜师父亲,与阿桐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日妻子看中这桩婚事时,父亲便不甚同意,只是崔二郎实在是人才出众,父亲最终只能无奈应允,但也只让两家定下口头婚约,商定一切等崔二郎科考之后再行议程,此时看来父亲当时只怕就预见到现在。 舒晏清靠着车壁,半响后才道:“回去和十一娘好好说说,让她心里有点准备。” 众人到家不久,圣旨随之而来,舒晏清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封太子太师。舒修远当年辞官时已经是通政司左通政,官复原职。舒孟骐在平帝二十年参加了科举,但因为顾忌平帝,所以当年舒孟骐在祖父的要求下,隐藏实力,只拿到了二甲进士,后被吏部发现是舒家长孙,怕得罪平帝,便一直没有任职,此次被圣上任命渝州同知,择日上任。 长兄外放早在祖父预料之中,所以当日到京,除了寝具,其余一应物事依然收拾齐整。舒长宁拿着做好的鞋子还有送给小侄儿的衣服来到舒孟骐所在的院子,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圆乎乎的小人儿嬉笑着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长宁笑着弯腰牵其他的手,柔声道:“泽郎是来欢迎姑姑的吗?” 舒瑞泽今年刚满3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见到姑姑笑颜如花的样子,小手一拍,啪的一声就戳到了长宁眼睛,长宁立刻“诶呦”一声,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眼泪霎时间就从指缝中溢出,唬的身边的使女连忙上前查看。 长宁艰难的用一只眼睛看着众人慌乱,发现舒瑞泽一脸懵懂的站在原地,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一样,连忙道:“都别慌了。”说罢伸出一只手,“泽郎,来姑姑这里。”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内正在点算的左氏,透过窗格看到外面一阵乱遭,连忙出来,见到长宁的样子,也不由的吓了一跳,快步上前:“阿桐,这……快去请大夫。” 见到长嫂出来,长宁连忙道:“嫂嫂莫慌,不碍的。” 左氏只觉得脑门一头汗,小姑是家中幺女,自打出生就被一家人捧在手心,加之乖巧听话,父母兄长俱是当做心肝肉一样,如今万一真的被自己儿子弄出个好歹,她都不晓得要怎么给丈夫交代。 长宁被众仆小心的扶到房内,看到长嫂一脸紧张担忧的样子,笑着宽慰:“阿嫂不要担忧,泽郎才有多大力气,只是眼睛现在有些酸而已,无碍的。”说着看依偎在母亲身侧怯生生看着自己的舒瑞泽,声音放的更加柔缓:“阿嫂,让使女们先出去吧,莫要吓到泽郎了。” 舒修远拿着崔二郎的拜帖递给妻子,顿了顿说:“十一娘,阿桐和崔二郎的婚事暂且不要提了。” “怎么?难道有什么问题?”曲氏神色一紧,抓住丈夫的衣袖问道。崔家二郎品貌皆佳,是她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只等着科考之后,两家就要商议定亲之事,此时听到丈夫的话,联想到之前圣上让女儿入宫,脸色不由惊惶起来:“难道……真是要让女儿入宫么?” 舒修远拍了拍妻子的手,宽慰道:“那倒不是,只是现在咱们家形式与以往不同,和崔家联姻只怕非圣上所愿。” 曲氏皱了皱眉:“既然不是让女儿入宫,那阿桐的婚约又和圣上有何关系?” 舒修远抿了抿唇,“十一娘莫要忘了崔家也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在士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曲氏张了张嘴,依然不是很明白:“世家怎么了?自古男女婚嫁本就讲究门当户对,世家之间的联姻也是常事,莫不成要让阿桐嫁给一个白丁或者寒门吗?那我绝对不允!” 舒修远默了默,虽然觉得父亲分析的有理,但是对于崔二郎他是满意的,于是便不再解释,只是指了指帖子说:“我已让人复贴了,崔家夫人还未到京,他暂时也不会提及此事,一切等科考过了之后再议。”说罢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正要对妻子说上一二,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婢慌张的声音:“郎君、夫人,六娘子的眼睛刚刚被小郎君戳伤了!” 第四章 舒修远和曲氏赶到时,大夫已经到了,见到父母前来,左氏连忙羞愧道:“让爹娘担心了,都是儿媳教子不严,连累小姑……” 曲氏担心女儿,但也知3岁正是孩童调皮的年岁,无意迁怒儿媳,摆摆手问:“阿桐如何?” “小娘子无碍,只需闭目休息半日便好,此后三天,忌强光看物。”大夫一边收拾姨箱,一边答道。 曲氏放下一颗心,向大夫躬身道谢之后,便坐到女儿身侧,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发现长宁左眼微红,泪光涟涟,右眼微眯的看向自己,看起来可怜可爱。 舒修远抬手抚了抚女儿的鬓发,笑道:“这下小阿桐可以名正言顺的偷懒了。” 长宁微微嘟唇:“我才不懒呢,祖父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呢。” 舒修远闻言,伸手道:“拿来,我一会儿拿给你祖父看。” 长宁一愣,半响后才弱弱道:“还有最后一篇没写……” 舒修远大笑,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脑门:“罢了,好好歇歇吧,这几日你帮你母亲整理家务,也辛苦了。”因儿媳在侧,舒修远也不便多留,又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曲氏怕儿媳心中自责,又知女儿无事,转头笑着抱过舒瑞泽逗弄了一会儿,直到下人来报说崔二公子到访,才将孙子交给儿媳,起身向外走去。 走了没两步,转头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儿说:“轩郎来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左氏闻言笑道:“母亲好歹也留时间给阿桐妆扮一下才是,虽说现在这样也好,但是再精细点不是更好。” 长宁被长嫂打趣的有些脸红,南平民风开放,青年男女之间的戒防并不苛刻。崔庭轩十岁便到舒家书院拜学,幼时也常和三位兄长带她一起游玩,长宁也一直将他当做兄长一样对待,只是十二岁那年,母亲与崔家夫人口头定下了她和崔庭轩的婚约之后,再见他便多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此刻又被长嫂逗趣,长宁只觉羞臊,噌的一下从踏上坐起,“嫂嫂这里光线太强了,我要回我那处休息了!”曲氏看着女儿哒哒哒出去的背影,不由失笑。 前厅书房,舒晏清看着坐在下侧的年轻人,伸手捻了捻胡子,心中叹息,如果不是两家家世都太过强大,崔家二郎确实是孙婿的最佳人选,少小便到舒家,深知此人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对阿桐也是贴心细致,只是天意多变,造化弄人。 “老师到京数日,学生今日才来拜访,实在惭愧。”崔庭轩抱手深拜,脸上几多愧色。 舒晏清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是我让闭门谢客的,不怨你。再有一月便开考,此乃新君登基首次科考,你到京也数月有余,自觉如何?” 崔庭轩微微一笑,郎朗身姿带着几分胸有成竹之势:“此次如果不是老师主持的话,应是林大人为主考,林大人是平帝二年的进士,学生曾参阅过林大人的文章,发现所作用语甚为平实,见解行策也追求可行有度……” 舒晏清听着,脸上露出浅浅笑容,点头道:“你能如此总结最好,科考虽说看文章,但投考官所好也很重要,此次科考,你和驰郎一同参加,老夫等你们的好消息。” 舒孟驰连忙起身:“孙儿定不让祖父失望。” 舒晏清说罢之后,又教导几句,便让舒孟驰带着他去内庭见曲氏,见到崔庭轩离开,舒孟骏在门口徘徊一阵,转头看着舒晏清道:“祖父……乐容和阿桐的婚事你难道不阻止吗?” “哦?”舒晏清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舒孟骏问:“什么意思?” 舒孟骏皱着眉头,半响后才说:“自从乐容入京,彤霞县主就一直跟随其后,前段时间这科考生在京西曲斛流斛,我和二哥一起去了,当时乐容也在,身边就跟着彤霞县主……祖父,如此滥情之人如何配的阿桐!” 舒晏清双眼直视孟骏,他的这个三孙儿与家中其他儿郎不同,性子跳脱,厌文喜武,如今已经十七年岁,早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两位兄长早已过了省拭,只有他勉勉强强过了解式便不思进取,整日舞刀弄剑不得消停。但因为与阿桐年纪接近,与她最为相亲,此刻看到他面上郁郁不平之色,轻轻笑道:“阿桐与轩郎并没有什么婚约,只是两家彼此有意罢了,你不必替阿桐太在意。” 舒孟骏一愣,“没有婚约?可是娘亲不是……” 舒晏清重新拿起书,瞟了孙儿一眼,淡淡道:“骏郎既然这么闲,不若我们来谈谈你最近堵了什么书,有何感悟?” “啊!不必了……祖父您先忙,我去陪二哥和乐容。”舒孟骏说完,立刻撒丫子离开了书房,不走难道真的等着祖父考校他么,最近他只顾着逛京都,哪有时间读书。 舒晏清看着一溜烟不见的三孙儿,不由失笑,只是想到刚刚骏郎的话,笑容又渐渐沉凝下来。彤霞郡主是博郡王的嫡女,而博郡王是宗亲中当时为数不多站在太子一派的,如今他的女儿看上了崔家嫡子,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圣上都是赞同的。新皇登基,局势复杂,阿桐作为舒家的嫡女,这婚事恐怕不能完全由得家里了。 虽刚刚入秋,但北方的秋天已多了几分凉意,不过阳光正好时,天地宽阔却更是秋高气爽。长宁斜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流云,午后细碎的阳光给万物都镀上一层金边,她抬手捂住还有些发酸的眼睛,眼前的景色出现了一点点偏移,但依然很美,只是终究和江南的秋色不同。 阿珍从外面进来,看到长宁安静的样子,笑道:“六娘子,崔二公子已经到夫人那里了,你可要收拾下?” 长宁从榻上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摇摇头:“不必了,就这样吧。” 阿珍顿了顿,看着她从架子上拿下一条鸭卵青的披帛挽于臂间,便袅袅婷婷出了门,连忙跟上。 刚行至后院花墙处,就听到有人说话,不等她细看,就听到有人唤她:“阿桐……”声音柔和,带着几分欣喜。 她看去,花墙拱门下,站立着三个青春少年,其中一人正看向他,笑的温柔。 秋色正好,阳光照在她身上,眉眼如画,风吹动她裙角和披帛,亭亭玉立,美不胜收。崔庭轩就这样看着她慢慢自己走来,鬓边粉色的钗坠晃晃悠悠,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着这园中的一汪湖水,荡起阵阵涟漪。 “崔二哥,二哥、三哥。”长宁走过去笑道:“我正准备去娘亲那里呢,没想到这里就见了。” 舒孟骏上前一步,站在崔庭轩和长宁之间,看了眼满脸笑意的崔庭轩,皱了下鼻子:“娘亲让二哥和我带乐容到后园转一转呢,你赶紧去娘亲那里吧。” 长宁一愣,看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三哥,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只笑不语的二哥,点了点头:“那好,园中此时景致不错,崔二哥,你随哥哥们去逛,我先去娘亲那里了。” 崔庭轩张了张嘴,上前低头看她,柔声道:“刚刚听闻你的眼睛被泽郎戳伤,此时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呢,本就无事,泽郎小小年纪哪有什么力气呀。”长宁看向他,抿唇浅笑,颊边梨涡浅浅。 崔庭轩也跟着翘起唇角,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发现确实无甚伤痕才松了一口气,“还是要小心,泽郎再小,眼睛也受不得一点点伤。”说着他侧头看了看太阳,从扇袋中拿出一把折扇打开遮于她发顶,低声道:“大夫不是交代不许见强光么,此刻秋阳正盛,阿桐莫要大意。” 扇开人近,长宁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墨香,她抬眼看向他,男子面容清俊,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专注,长宁连忙避开目光,抬手接过折扇,“是,谢崔二哥,阿桐记下了。” 崔庭轩唇角扬起的一抹笑,看着她将折扇拿稳,才慢慢直起身子:“入京之后,见到了一些小玩意儿,想着阿桐应该喜欢,刚刚连同拜礼一并交给了夫人,阿桐若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使人告知我,我再为你寻来。” 长宁眼睛微微一亮,“真的?我到京几日还没空闲去逛呢,还不知京都都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崔庭轩笑容更加柔和:“应该再过几日,阿桐就要和夫人去赴宴了,京人喜欢办各种宴会、曲斛流斛,老师如今已经重返京都,不管是重新认识还是别的,阿桐接下来的邀约都不会少呢。” “那不一样的。”长宁微微鼓起脸颊,“那种宴会,怎么能比街市上的热闹繁华……” “那阿桐等等我,等我考完殿试,到时带着阿桐去街市。” 崔庭轩声音温柔,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眼里都被她装得满满的,记得当时才到舒家时,她刚刚5岁,每逢傍晚下学,小小的人儿便会站在江南舒家门口那颗大大的凤凰木下,等待下学归家的舒家二郎,只为他从外给她带的各种吃食、玩意儿,粉粉的一个人,娇娇的喊着他崔二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看着她从幼儿一点点长大,出落得越发娇艳,心里眼里也再看不到他人,他现在只盼着殿试能得中一甲,然后带着一身风光将她娶回家,至此好好待她,疼惜她,便是一生再无所求。 舒长宁抬眼看向他,少年面容俊朗飘逸,笑容温柔深深,她只觉心中一动,张了张嘴还未发声,就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略带急躁的声音:“这两日我就能带阿桐出门!不,只要阿桐愿意,明日我就可以带她去逛街市!” 舒孟骏早就不想这两人说话,想上前打断,却被自家二哥拉住,直到听到他要带妹妹上街市时,二哥才松开手,他立刻跨步过去,拉着长宁向后一步,瞪着崔庭轩:“乐容还是好好备考吧!阿桐想要什么,有我呢!” 崔庭轩没有料到舒孟骏今日会对自己和长宁的交谈如此反对,微一愣神,便笑道:“也好,不过明日还是算了吧,大夫说这三日阿桐都要好好休养,宏邈还是不要拉着阿桐出门了。” 舒孟骏眉毛一横,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直都没说话的舒孟驰点头附和:“乐容说的是,骏郎明日还是好好在家看书吧。” 长宁唇角带着笑,眼睛飘向崔庭轩,不知为何,刚刚没有应答让她有些微微遗憾,但却也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到三人再次停留时间已经不短,便道:“二哥、三哥和崔二哥去园中看看吧,我先告辞了。” 崔庭轩目送长宁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迟迟不曾落下。舒孟骏气哼哼的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舒孟驰静静的看着崔庭轩,半响后才低声唤他:“乐容,你……” 崔庭轩看向他,问:“信然想和我说什么?” 舒孟驰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摇头,勾唇道:“没什么,只是请你随我进园。”一阵秋风吹过,送来园中阵阵桐花香,让人心旷神怡,但也让人觉到一丝凉意。 第五章 长宁来到母亲院中,就看到放在榻几上的两个盒子,她立刻笑道:“这定是崔二哥带给我的。” 曲氏笑嗔了她一眼,问:“刚刚在园中见到轩郎了?” 长宁点头:“见到了,二哥、三哥和他一起。” 曲氏看了看眼前的盒子,又看了看好奇打量的长宁,不由打趣道:“阿桐若是现在就想知道轩郎送你了些什么,那就现在开盒子,若是怕娘亲知道轩郎送你了些什么,那就好好帮我看看这些帖子、账目,等你父亲回来请安之后,拿回去再看。所以,阿桐是现在看呢,还是拿回去看呢?” 长宁手里还拿着崔庭轩刚刚给她遮阳的折扇,此刻又听到母亲的话,小脸微红,坐到踏上,伸手打开一个盒子道:“听崔二哥说都是京中稀奇的小玩意儿,娘亲和我一起看嘛。” 曲氏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笑着看了眼满当当的盒子,里面倒没什么容易让人抓把柄的东西,都是一些五花八门的小东西,什么彩泥娃娃、漆器、鸟食罐等小姑娘喜欢的小东西。 长宁看着这一盒子东西,唇角不由弯起,从中拿出一个彩泥娃娃看了会儿,突然笑道:“娘亲,你看……这个娃娃的打扮和咱们江南的娃娃打扮都不一样呢。” 这个彩泥娃娃上着水红色对襟衫,束缃色齐腰襦裙,外罩月季红长褙子,腰系艾绿色围腰,臂挽靛青色披帛,一身红蓝绿的搭配配着娃娃头顶的小金花冠看起来富贵华丽。 到京几日,长宁一直在家未曾出门,今日见到这个彩泥娃娃,发现与江南追求的婉约清淡比,京人貌似更喜欢绚烂的色彩和逶迤华丽的风格,配饰上也是追求华美厚重。 曲氏从她手里接过彩泥娃娃,看了看道:“是娘亲疏忽了,应按照京都喜好为阿桐添置衣物的。” 长宁展颜一笑,指着彩泥娃娃的头冠道:“娘亲,我喜欢这个呢。” 曲氏笑看女儿,长宁今日穿着雪青色的交领衫,系鸭黄色的高腰襦裙,挽着鸭卵青的披帛,头上只在鬓边别了粉色的流苏钗,清清爽爽的打扮衬着白净净的小脸,清丽绝伦,也不知道如若按照京都的装扮,女儿会不会艳丽太过,虽这样想,但依然点头应下。 长宁见母亲答应,便将彩泥娃娃放到一边,将盒中的物件儿全部看完之后,越看越觉得外面的繁华勾人,微微叹了一声:“娘亲,明日能让三哥带我去街市吗?” 曲氏正在看近几日邀约的帖子,听到女儿的要求,想了想道:“也罢,明日娘亲和你一起去看看衣料头饰。” 长宁眼眸一亮,在江南时,衣裙发饰每每都是绣娘、匠人到家裁量,没想到到京都之后居然可以和娘亲一起逛街市,心中无限欢喜。 曲氏见女儿面露喜悦,也不由微微一笑,其实使人请匠人到家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新到一处,总是要自己出去了解下市情,才更好持家。 长宁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到盒中,收好之后放到了一边,凑到母亲身边道:“娘亲,我帮你看帖子吧。” 第4节 曲氏正在看博郡王五日后邀请秋宴的一个帖子,听闻女儿的话,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道:“京中的关系你可都记下了?” 长宁小脸一扬,不服气道:“这几日我可是仔细看谱录的。” “这样啊,那你来看看这个帖子。”曲氏说着便将手里的帖子递给了长宁。 长宁接过看了一遍,思索一下道:“这个秋宴……只怕是借宴选人吧?” 曲氏微微挑了下眼角:“怎么说?” “办宴的时间有点怪,此时中秋刚过,按说不是办宴的时机,不过这倒也无妨,只是这种连同后宅一起邀请的帖子都是两份,男主人的帖子会送到前堂,女主人的帖子才会直接那给我们,可是您看,”长宁手指点了点落款,说道:“咱们拿到的并不是郡王妃发的帖子,而是郡王府的帖子,二哥说过,博郡王是在圣上登基之后才成为皇室宗亲的宗主的,娘亲,你觉得他一个郡王办这种和朝中大人们联络的宴会,圣上难道会不知道么?父亲那日也讲了,圣上并未立后,中宫空悬,这样联系起来,这个秋宴的意思不就呼之欲出了吗?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圣上借着博郡王给自己选人,还是博郡王为圣上考虑借着秋宴给圣上物色呢。” 曲氏听完女儿的分析,心中欣慰,将帖子从女儿手里拿走之后,再次看了看才呼出一口气:“你能看明白就好,要不是你父亲说当日在圣上亲口说过不让你入宫的话,这次怎么样娘亲都不会让赴宴的。但这事只有咱家知道,别人并不知晓,我们初来乍到,京中关系已是荒废许久,你也没个伙伴朋友,到那日只能自己小心注意,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差错。” 长宁拧了拧眉,再次瞥了一眼博郡王府的帖子,抿了抿唇:“那既然我不用入宫,不去也没关系呀。” 曲氏一顿,有些不知要如何和女儿说明,这个秋宴不仅京中有名望家族的女孩儿们会参加,那些公子儿郎也会赴宴,眼看女儿就要及笄,若是真如阿翁和丈夫所说,女儿和崔家二郎的婚事不成,她只能再为女儿另觅良人。只是现如今这件事还不能对女儿说个明白,两个孩子自幼相识,女儿虽是还有些懵懂,但却也对崔家二郎比别人家亲近,万一圣上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岂不是让她徒增烦恼? 如此想着,曲氏面上不动声色,将帖子重新交给女儿道:“你来回帖,然后使人送去博郡王府。” “是。”长宁应下,提笔复贴。 “三郎君,国公请你前去前堂。” 陆砚蹙了蹙眉,放下手里的书:“何事?” “这……”使女不敢看向他,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陆砚脸上闪过一抹烦躁,转头看向手中的书卷,淡淡道:“晓得了。” 使女站在书房门口进退不是,只能胆怯的看着立在陆砚身边伺候的僮仆。 棋福和玉成都是自小就跟在陆砚身边的小厮,虽然三公子自从入宫伴读后就一日冷似一日,但相较府中其他人,他们二人还是敢在陆砚面前说上一两句话。此刻玉成见使女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恻隐,上前给陆砚填了一盏茶,转身对使女道:“你先去回国公,就说三郎君稍后就到。” 使女的目光越过玉成的肩头看向读书的陆砚,见他面色平平,知道此刻无法将人请走,只能怏怏离开。 陆砚目光停留在书卷上,脸色沉沉,整个人都冷的像块寒冰一样,让人不敢靠近。 陆家军功起家,早在南平建国初期便跟着太、祖皇帝铁马金戈,征战疆场,此后一直镇守边关,功勋卓著,为安抚陆家,圣祖时赐予当时的陆将军为定国公,世袭罔替。陆砚祖父去世之后,文宗召陆家还朝,赐居京都。 陆砚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看着窗外秋光正好,却赶不走他心中的郁烦,眉宇之间却更多几分厌色。 陆汝风端坐在前堂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前来,便有些生气,指着门口的一个女婢道:“再去催催三郎!” 榻几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此刻正懒散的靠在迎枕上,怀里逗弄着一只同样慵懒的长毛白猫,听到陆汝风的声音,轻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懒道:“急什么,半月之后,三郎便要科考,你做父亲的,不体贴儿子也就罢了,还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搅扰他,莫不是觉得我儿被你耽误这片刻功夫,五郎就能越过我儿了?” 陆汝风一噎,转头看着美妇,喝到:“你莫要如此阴阳怪气,我今日要说的事情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倘若能成,对咱家只会有好处。” “呵!” 秦氏冷笑一声,将猫儿放出,看着猫儿瞬间跑出屋子,才微微坐正,端起茶碗抹了抹:“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好事儿了。” 陆汝风气咻咻的看着身边的妻子,又看了看站在一侧的另一个女人,放缓了声音:“芳娘且等等,等三郎来了这事必成。” 秦氏抬眼看向那位叫做芳娘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陆砚到时,整个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陆汝风因为心焦轻轻扣桌的敲击声,见到他到来,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三郎终于来了,近日读书可累?日日苦读也未必是好,得空还是常出去走走。” 陆砚先向父母行了礼,随后才淡淡道:“儿子记下了,不过父亲还是要提醒下五郎,常在外逛未必好,得空还是读读书。”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秦氏一声轻笑,看着儿子的目光带着几分慈爱,示意女婢给他上茶,关心道:“这几日休息可好?” 陆砚唇角微微弯起,答道:“尚可,劳烦娘亲挂心了。” 陆汝风接到芳娘的眼神,打断母子二人之间的寒暄,轻咳一声道:“过几日博郡王在北郊别院举办秋宴,你可知晓?” 陆砚端起茶碗奇怪的看着父亲:“送到书房的帖子我已经见到了。” “那你可知博郡王此次秋宴的意图?” 陆砚微微垂眸,看了眼茶碗中浮现的茶沫,顿了顿将茶碗放下,直视陆汝风道:“父亲有话直说。” 陆汝风有些语结,半响后才道:“据说此次秋宴是博郡王为圣上物色后妃所办,不知那日圣上可去?” 第六章 “圣上之意不可妄测,所以我并不知晓。”陆砚语气淡淡。 陆汝风一愣:“现在不知也无妨,你自幼伴于圣上身边,那日如果圣上赴宴的话,你也要陪同在侧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儿子的脸色,却发现陆砚面色平平看不出端倪,于是心一横直接道:“三娘子今年一十有六,年纪正好,圣上那日如果也去赴宴,你能否想法带三娘子与圣上见上一见?” 陆砚眉心蹙了蹙,抬眼看向一脸期待的父亲,还有站在他身边面露激动的芳娘子,心想这二人莫不是傻了?圣上如果那日当真出现也必不会让人知道好么,即使他陪在身侧也只能安安静静的陪着,还带人去让圣上见一见,他们难不成真以为圣上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只是看着二人都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半响后他默默收回目光,道:“前几日,舒相归京,圣上请舒家祖孙进宫相见,同时传召进宫的还有舒相的嫡孙女……” “难道圣上决定封舒相孙女为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发出一声惊呼。 陆砚眉头皱起,看着一脸震惊的芳娘子,父亲的妾室如此没有规矩,他倒是不好讲什么了。一直未讲话的秦氏见状,立刻呵斥道:“放肆!三郎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秦氏看向芳娘子,见她一副颤颤惊惊,花容失色的样子,不屑的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也曾是大家出身,规矩不会不懂,今日我允许你对三娘子的终身大事指手画脚,是看在你的一片慈母之心上,然而,身为婢仆竟然在主人说话时大呼小叫,这个规矩不能让你坏了,待三郎离开之后,你自行领罚。” 芳娘子噗通一下跪倒,紧紧拉着陆汝风的袍脚:“主君救我,请夫人饶恕,奴婢再也不敢如此了……” 陆汝风面色为难,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陆砚,见他神色不动的端着茶碗,仿佛并没看到眼前这一出时,不由心中尴尬,却见身边人哭哭啼啼好不可怜,恻隐之心微动,一手握着拉着自己袍脚的纤纤玉手,一边转头对着秦氏道:“芳娘也是太过震惊,别说她,就是我听闻此事也觉惊讶,夫人消消气,这次便算了吧。” 秦氏有些烦躁的的挥挥手,身边的使女立刻着人将芳娘子拉下去,霎时间又是一阵哭声震天,陆汝风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秦氏道:“芳娘子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桂芝,一会儿你去亲自看着她受罚,给她再好好说说国公府的婢仆的规矩。” 桂芝是秦氏的贴身使女,闻言立刻应诺。陆砚神情冷淡,不等陆汝风还想再说写什么,便将手中的茶碗放到几上,不轻不重的声响,让陆汝风的动作一顿,目光重新看向他。 “圣上确实有意让舒相的嫡孙女进宫为后,只是遵从舒贵妃不愿舒家再有女儿入宫的遗愿,打消了想法。”陆砚声音淡淡,直直看向陆汝风,唇角微微勾起:“父亲,撇开舒相和圣上之间的情谊,但看家世,您还觉得三娘子合适吗?” 陆汝风有些怔然,他虽然资质平平,为人庸碌无为,却也能听懂儿子话中的意思,也能明白圣上更倾向世家女为后。他沉默半响,吐出一口气,试探道:“也不是让三娘子为后,能进宫为妃也不错。” 陆砚轻笑一声,“若是此次秋宴真是你所说那样,也只会替圣上物色皇后人选,至于后宫其他妃嫔,怕是要等圣上大婚之后,在进行大选罢。父亲若是觉得三娘子等等也无妨,那就等圣上大婚之后按规矩参选吧。” 陆汝风哑然,三娘子去年便已及笄,南平的小娘子大多及笄之前就以定下婚事,可因为三娘子姿容出色,加上芳娘子的期许,秦氏为她选好的亲事被诸般挑剔,一来二去,秦氏便彻底放手不管了,如此一来,三娘子的亲事便被搁置下来,眼看马上十六将过,还没有挑好人家,就算南平对女子再宽容,也容不下女子十八未嫁,更别说国公府除了三娘子,四娘子、五娘子眼看也要及笄,前面的姐姐不嫁,后面的妹妹如何说亲?难不成陆家要将女儿全部养成老姑娘吗? 陆汝风觉得有些头疼,看着陆砚道:“不参选便入宫的也不是没有先例,三娘子样貌出众,你若能找机会让圣上见一面三娘子……” 陆砚看着陆汝风不愿放弃的样子,笑了笑:“父亲觉得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见陆汝风答不出来,陆砚慢慢敛起笑容,微微垂眸凝视地面,声音多了几分冷意:“孩儿不善,提醒父亲一句,君臣有别,上下纲常还请父亲牢记在心。” 陆汝风心头一震,定定看向儿子,半响后才挥了下手:“你去读书罢。” 秦氏瞥了他一眼,看向儿子的脸上带着几分慈爱:“也莫要太过劳累。” 陆砚对母亲微微一笑,起身行礼告退。走出前堂没多久,便碰上刚回府的国公世子陆砥。 “三郎刚从父母处过来吗?”陆砥脸上带笑。 陆砥是陆汝风原配司徒氏所出,是圣上嫡亲的表兄,原本是当年先皇后挑中的伴读人选,只是陆老夫人觉得宫中形势复杂,陆砥即嫡且长,不放心让他入宫,便与司徒家相商,最终改为陆家的嫡次子陆砚入宫伴读。圣上登基不久,陆砥便被安排到宿卫禁军的侍卫步兵司做侍卫扈从,此时应是刚刚下职。 陆砚上前见了礼,应道:“是,父亲、母亲此时应还在前堂。” 陆砥笑着点头:“你这几日读书也不出来,看着可是比往前瘦了些……此前圣上给你授官你若是接着也不用此时如此苦读了。” 陆砚笑了笑:“读书十几载,先生都是当世大儒,便想着去考场上看看自己所学究竟如何。” 陆砥闻言大笑,“那也不用像那些寒门学子一般如此刻苦,就是科考落榜,圣上也总是会给咱们家一个安排的,你莫要以为年轻便不注意,还是身体最为重要。” “多谢大哥忧心。”陆砚浅笑道谢,犹如阳春白雪。 陆砥眼眸微闪,见他神色淡然,语气也是平常,便也笑着向前:“如此甚好,不耽误你时间,我去前堂见过父母。” “大哥先行。”陆砚微微侧身避让,见陆砥身影渐远,才神色淡淡的继续向自己的院落走去。当初圣上初登基,便将禁卫中的一些重要位置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人。与他同是伴读的安乐侯府的世子南翎就被安置在禁军殿前司任神勇副指挥使,圣上当时有意让他去皇城司,监察百官,被他借口辞了。功勋子弟,成荫绶职是惯例,但是南平建朝以来,学风日渐鼎盛,一批批寒门子弟凭借科考展露才华,逐渐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圣上当时若不是凭借这股力量,只怕早已被先皇废黜几百遍了。 而功勋世家却在朝堂之上日渐式微,陆家自从祖父过世,被召回京都定居之后,便再无建树,父亲才能平平,太子当年被先皇厌恶,定国公府虽于圣上外家是姻亲,但因才能平平,只在朝中领着一个闲职,只能退避三舍,如今长兄虽然入职禁军,但他却知晓圣上那并不是什么重要位置,甚至还不如南翎所在的位置品阶。 他看向天边出现的晚霞,微微眯了眯眼,朝堂风云变迁,想要出仕,他自会选择一条让他能够走的更长远的路子! 惦记着第二天要出去逛街市,舒长宁一大早就起来了,引兰一边替她穿衣,一边笑道:“六娘子今日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阿珍也在一旁说道:“可不是,六娘子可是从刚刚入京就一直想要出去逛一逛呢。” 长宁唇边挂着笑,一双杏眸亮闪闪的,道:“难道你们不想出去看看吗?那便算了,留在家里看家。” “啊呀,我的六娘子,婢子们可盼着跟你一起出去看看热闹呢,你可不要丢下我们啊。”引兰、阿珍连忙假装被吓到一样的回话,逗得长宁轻笑出来。 引兰一边替长宁梳发,一边问长宁今日想要什么梳什么头。长宁头发浓厚密实,长度及膝,引兰一手都很难握住,所以每次梳发都要两三个小丫鬟在一旁分拿着。 长宁看着自己身上的半臂齐腰襦裙,想了想道:“梳双螺罢,今日要出去一整天呢,双螺梳紧些。” 引兰应了一声好,便从妆匣中拿出几根串珠金银线编织的发带,将其与长宁的一头黑发相互绞缠在一起,很快就挽出了利落的双螺,乌发之中,金银玉石若隐若现,多了几分俏皮。引兰熟练的将发带的流苏末端用发针固定到双螺底部,两边的流苏珠串恰恰就垂在长宁的鬓边,一动一晃之间,更是灵动可爱。 看着铜镜中活泼俏丽的少女,长宁的的笑容更加明媚,再次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才脚步轻快的向父母所居的院落走去。 舒修远还未上朝,得知妻女今日要外出逛街,昨晚就对陪同出行的舒孟骏一番耳提面命,今日更是早早就将他叫来又是一番叮嘱。 舒长宁到时,父亲刚刚教导玩舒孟骏,看到女儿一身喜气的走进来,脸上不由的挂起了笑容,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道:“阿桐莫不是为了今日出行,昨晚一宿未睡吧?” 长宁小鼻子哼了哼,拉着父亲的袖脚道:“才不是呢,昨夜早早就睡了,今日才能早早就起呀。” 曲氏也笑着说:“看看今儿个这时辰,啊呀呀,可比阿桐往常来我这里吃早餐还早一刻钟呢。” 舒孟骏也从刚刚的蔫头耷脑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伸手揪了一下她鬓边垂下的流苏珠串,道:“懒阿桐!” 长宁小嘴一撅,啪的一下朝着舒孟骏的手背打过去,舒孟骏跳着脚蹦开,“人不大,手上力气倒不小,这下打得我都没法牵缰绳了。” 长宁白了他一眼,凑到母亲身边,堆着甜美的笑看着曲氏,“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呀?二哥说京都还有早市呢,卯时就开市了,街上好多吃的呢,粥点馒头、应有尽有……咱们今日就早早出去,然后在街市上吃吧,好不好么?” 第七章 南平建国百年,国泰民安、物阜民丰,车轿刚出舒宅,长宁坐在车内就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各种叫卖声,长宁将车窗内帘卷起,贪婪的看着外面逐渐热闹的街市,唇边的浅浅的小梨涡都带着几分开心的味道。 舒孟骏一身月白色锦缎圆领箭袖袍,长发束起,英姿飒爽的骑着一匹棕红马儿跟在母亲的车轿旁,透过外层的纱窗,看到长宁盯着外面看个不停的样子,不由笑道:“阿桐,以前没发现你如此热衷于上街市啊,怎个到了京都,倒像是被拘的紧似得,这样贪图外头的热闹。” 长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街道两旁,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两旁的店铺也已早早开张,各种招揽生意的吟唱叫卖声近在耳前,长宁小嘴微张,轻轻叹到:“京都的街市可比江南热闹多了,好多铺子之前都不曾见过呢。” 曲氏闻言瞟了眼窗口,她不是京都人氏,但是十五岁嫁与舒修远之后,就一直定居京都,直到十年前回江南老家,对京都自然比长宁要熟悉许多。 见女儿感叹,便笑着道:“确实如此,在京都,你可以买到南平各个地方的东西,甚至还可以买到外头海上来的夷货……你小时候,我也曾带你出来过的,只不过当时你还小,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卖花挑子,别的什么都不到眼里了。” 长宁翘唇一笑,慢慢将目光从外收回,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装满了各色鲜花的小摊,立刻兴奋道:“三哥,那里有花……” 舒孟骏一直跟在车旁,刚听完母亲打趣妹妹只知卖花的幼时趣事,还未笑她,就听到她想要卖花的喊声,不由笑出了声:“娘亲,你看阿桐还是三岁那般,眼里只有花摊子呢。” 曲氏也看到了花摊,听到儿子取笑女儿的话,嗔道:“是啦,阿桐还是三岁的小阿桐,骏郎也还是五岁的骏郎,光知道逗你妹妹生气的小骏郎!” 第5节 长宁清脆的笑声飘到车外,舒孟骏脸色微红,抬头摸了摸鼻子,道:“娘亲也要花么?儿子给娘亲买来。” 曲氏凑向车窗看了几眼,点头:“买些吧,让他明日给家中送些,若是花好,以后就让他定时送上门。” 舒孟骏应了一声,驾马先行。长宁一直靠在窗口看着,花摊前的客人不算少,她看着舒孟骏从马上下来,便也想从车上下来亲自挑选自己喜欢的,只是车刚靠近花摊,就听到舒孟骏和一人相互寒暄的声音。 长宁收回准备下车的举动,隔着车壁,她能听到一个温和的男声正和自家三哥交谈,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曾在哪里听过? 花摊前还有一两个客人,舒孟骏下马之后,随意看了两眼花摊上的东西,见都是应季的鲜花,无甚奇特便挪过眼,看着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突然,两匹马从不远处行来,因为避让行人,马行的并不快,也因此,让舒孟骏一眼就看到其中一起马上面色淡漠的陆砚。 “陆三哥!”舒孟骏挥动着手里的马鞭,兴冲冲的唤着。 陆砚面色微动,猛地勒住马,转头看去,发现一个少年对自己笑的一脸灿烂。见到是舒家的小三郎君,陆砚平静的面色露出一丝浅笑,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棋福,迈步走过去,“宏邈今日出来逛街市吗?” “是,陆三哥去哪里?”舒孟骏说罢不等陆砚回答,便想到什么似的自顾自的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昨日我二哥说今日京西的百蒹别院有文会,陆三哥可是去哪里?” 陆砚微笑点头,看了眼刚刚被他丢在一旁的花盘,笑道:“是,正准备前去,宏邈不若和我一起?” 舒孟骏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陆三哥晓得我看书就瞌睡的,所以这文会还是算了罢。” 陆砚笑了,原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容因为这笑容更加耀眼,“宏邈太妄自菲薄了,当年你年不满14,那一手剑法就已近完美,如今只怕更是不凡。” 舒孟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陆三哥过誉了,我还准备等科举之后去定国公府寻你切磋呢……” “如此最好!”陆砚唇角带笑,双手背后而立:“我定扫径以待。”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舒孟骏也知文会时间已近,便不敢再耽误陆砚时间,瞥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见车上并无人下来,便知母亲也不愿让人知晓她在车内,于是开口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我一定带着江南的好酒一并到……陆三哥,时候不早,你还是先行一步吧,若再等等,只怕这条街道只能缓行了。” 今日文会,参加的人都是此次科举文名远扬的学子,其中有几位还是坊间博红压得一甲前三名的热门人选,陆砚也是比较看重的,见时间的确不早,加之与舒家的三位儿郎相识,便也没有客气,告辞后,转身离开。 一跃上马,经过花摊不远的马车时,突然听闻车内传来清脆欢快的女声,“三哥,我要秋茶花和木樨……” 他微微侧目,那娇娇的女声像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麻家酥饼一样,让他的耳朵都有些麻酥酥的。 街上人多,马行不快,他下意识扭头,刚好见到舒孟骏满脸笑容的捧着一盘子花递到车前,突然就想起了曾经在宫中他也曾听过这样的声音,柔美清甜,不若今日这样娇柔稚嫩,好似不知愁滋味的小姑娘,他慢慢转回头,唇角轻轻弯了弯,原来那车内就是舒家的小六娘啊…… 街市上再热闹,物品再丰富,曲氏纵容舒孟骏为舒长宁买了许许多多稀奇的小玩意儿,但是真正需要挑选衣服料子、首饰的店铺还是要到京都的几大名店。 长宁见着热闹喧嚣渐渐远去,有些意犹未尽的摇着手里新买的铃铛,叮叮咚咚的声音清脆悦耳,她眼睛弯弯,看着外面平板的青石路面,问:“娘亲,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曲氏看着她,伸手将她头上摇摇欲坠的秋茶花重新插好,又端详一番道:“阿桐带这个秋茶花倒是漂亮的紧,一会儿到金葵楼问问匠人能否做出一套秋茶花的头饰来,平日里带着倒也合适。” 长宁满脸露出灿烂的笑容,明眸更加闪亮。很快车子便在金葵楼的后院停稳,舒孟骏扶着母亲妹妹下车之后,金葵楼的侍者便上前带着母女二人上了楼上的雅阁。 舒孟骏看着两人进入店内,便懒洋洋的躺进车里,没办法,金葵楼禁止男客入内,不过他也不愿意去和那一大堆女人家的玩意儿打交道,乐的在马车里眯上一觉。 长宁第一次到金葵楼,只觉稀奇,一边紧跟着母亲的脚步,一边暗地里打量着这间被称为全京都最名贵的店铺。金葵楼共有三层,下面一层长宁未去,应是寻常首饰店铺的样式,但是二楼从楼梯到楼道全部铺着厚厚的毡毯,所有的格子全部粘贴着明光纸,亮堂堂的。 “夫人里面请。”侍者打开一间雅阁的门,长宁环视一周,四周挂着烟绿色的纱帐,被风吹得微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味,若隐似无,极是好闻。 侍者请长宁母女在房间中央的茶案前坐下,便笑着道:“多谢夫人、小娘子驾临,不知今日夫人和小娘子需要些什么?” 曲氏笑着看向长宁,道:“不知店家可有新近的头冠、发梳,若有的话,不妨拿来让我们细细端详。” 侍者闻言笑容更大了:“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昨个晚上,才新做出几幅头冠,待奴家取上来给夫人、小娘子细细看过。” 长宁见到侍者出了门,才转头看向放在一侧的香炉,轻轻凑上前,用手微微扇了扇,面露出心旷神怡的表情,笑道:“娘亲,这个香味道我很喜欢呢。” 曲氏笑道:“喜欢一会儿归家途中,便去香料铺子逛一圈吧。” 长宁喜滋滋的坐好,看到一旁茶案一侧的平几上放着几本图样,便随便翻开一本看了起来,里面都是一些钗、簪等头饰的花样,正看得有趣,听到外面有动静,转头就看到侍者身后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两个托盘进来。 小丫头刚将托盘放置到案上,长宁就看中了其中一套头冠,这顶头冠不算大,金丝串珠,正面用上好的芙蓉玉做成一支梅花的样子,看上起十分精巧。 侍者看着长宁手中的发冠,立刻夸到:“小娘子美貌无双,这头冠正正适合呢。” 长宁莞尔一笑,对母亲轻轻点了点头,曲氏见女儿喜欢,也觉这顶头冠与女儿甚为相称,便道:“便这套吧。” 侍者眉开眼笑的将连压鬓、步摇等连同头冠在内的一整套首饰放到了一边,愈发的耐心的招待起长宁母女来。 同是金葵楼的雅阁,另一间雅阁内的侍者可并没有如此舒心畅意了,“凌大娘子,这套发饰全京都可是独一份儿,你看……” “总觉得颜色过于暗淡了,可还有其他?”女子声音柔软,眉头轻蹙。 侍者看着放在身侧平几上的七八个托盘,想了又想之后才开口道:“店里昨日新出一批头冠,只是奴家知道凌大娘子不爱头冠,所以便没说,若是这些凌大娘子都看不重,也只剩下那几幅头冠了。” 凌飞燕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身边陪同的小娘子,眉宇间几多不愿,眼看秋宴在即,可到今日,她的衣服首饰还未备好,想到那日有可能会出现的人,心中更是焦躁。 此时坐在凌飞燕左侧的少女开口了,“取过来我们看看,要是在没有合心意的,我们就别家去了,你们这金葵楼真是越做越倒退了,半响居然都挑不出几个合心意的东西!” 侍者一边赔笑着出去拿头冠,一边暗暗在心里叹气,这两位娘子,一位是史部侍中凌尚书的千金凌飞燕,一位是侍中高大人的千金高月云,皆是位高权重,不敢得罪,总是这二位每次都是百般挑剔,也只能小心的陪侍着。 这一会儿功夫,长宁又为自己挑了璎珞、发梳好几件物件儿,正在帮曲氏挑选,听到门外一阵响动,她皱了皱眉,转头就看到一个侍者站在门外对正在陪侍他们的侍者频频招手。 曲氏见状,眉心微拧,见身边的侍者也不如之前专心,便淡淡道:“既有事,你便先去吧。” 侍者只觉得脸红,告罪之后匆匆走出,片刻之后变面色为难的重新进入雅阁,期期艾艾道:“夫人、小娘子……隔壁雅阁有个客人想要看一看这新出的头冠……” 第八章 “夫人,隔壁雅阁也是小店的常客……”侍者一脸恳求的看向曲氏,声音也低落了不少:“您看……” 店家的要求有些无礼,但曲氏并没有发怒,只是挥挥手:“拿去吧。” 侍者脸上顿时变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道着不是,从茶案上将新做的头冠放到托盘上准备拿出去,长宁看到她将自己挑好的头冠也一并放上,便道:“我挑中的东西就不必再给别的客人看了吧?难道这样的头冠你们店中还有一套?” 贵族女眷最忌与别人装饰相同,若是同样的发饰还有第二个,长宁便不打算要了。 侍者闻言连忙道:“回小娘子话,小店这些精致物件儿,都是独一无二的,若真有他人看中,我们也会重新变换花样的……” 长宁微微松了眉头,只是更加不解:“既如此,那又何必拿去给别人看,总归我们已经要了,别人若是看上,也不相同啊。” 侍者略有犹豫,说道:“这款头冠的样式是小店最新的,这批货中,也只有这顶头冠是这样累丝串珠技艺,所以……” 长宁只觉得扫兴,有些闷闷的看了眼曲氏,半响后挥挥手:“拿去吧,不过你们可要给别人说好,这套头冠已经有主了!” 侍者连忙千恩万谢的托着盘子退出了雅阁,长宁看了眼楼下,见到街对面也是一排铺子,门口场面一点也不亚于他们所在金葵楼。 “娘亲,那边不也有首饰铺子么,为何要来这一家?”长宁有些不解,靠近窗口向外看去,只见对面不仅有首饰、衣料、香铺,还有两间三层的酒楼,从窗口看去,隐隐能看到二楼酒楼内吃酒听曲的人们,侧耳细听,还能听到隐隐的乐声。 长宁颇感兴趣从窗口回来,拉着曲氏的袖脚道:“娘亲,我们午膳要回府吗?” 曲氏哪里看不出女儿心中的小算盘,抿着笑点头:“自然,你长兄再有两日便要外出任职,你嫂嫂本就忙碌,你我二人今日出来,家中事务又交于你嫂嫂处理,她还带着泽郎,纵使身边有仆从帮忙,也怕难以兼顾,所以你和我今日还是早早回家较好。” 长宁有些失望的嘟了嘟唇,重新趴到窗口看向外面,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道:“那我们一会儿回去,到街上给泽郎带两个小糖人回去,他定是喜欢。” 曲氏见女儿心愿被驳回之后依然乖巧的样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欣慰女儿懂事听话识大体,感慨自己辛苦教养出来的女儿眼看就到了嫁人的年纪,这般娇憨单纯的性格若是嫁给崔家二郎,倒也是一辈子安乐,只是……想到丈夫的话,她眼神暗了暗,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堵。 “阿桐,过来罢。”曲氏将女儿唤回,看了眼外面,对面的店铺也是二、三层的小楼,因为背阳,并看不清对面楼中的情况,可是对面却能将她们这边的情况看的清楚,女儿容色出众,她心中总是多了一份担忧。 金葵楼对面的和顺楼是京都出名的三大酒楼之一,楼高四层,四周宽阔,垂以菱纱,每层物品价格都不相同,楼越高,酒食越精美,价格当然更高。便是如此,来往酒客,络绎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凌飞翔斜靠在和顺楼三楼,手拿酒杯,惬意的听着女伎的弹唱,今日自家妹妹在金葵楼挑选后日秋宴的衣服首饰,他便寻空来到这里歇息,因为怕会错过妹妹,所以时不时的向外看两眼,等再次看向金葵楼时,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只觉得眼睛像是被一道亮光闪过一样,脑中一片空白。 秋阳斜射在金葵楼二楼,照在窗内一位少女身上,隔着一层烟绿色细纱,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经常流连花丛的凌云飞却一眼就能断定那位少女定是绝色!他丢下手里的酒杯,向窗外探身,想要再细看一番,却见少女已经从窗前离开,他只觉一阵遗憾,看了眼金葵楼的招牌,便丢下几锭银子,飞快的下了楼,妹妹已经在金葵楼挑了半响,这会儿怕是也要出来了,他既然陪着出来,还是在门口等着较好。 凌飞燕见到小丫头端进来的托盘,看到上面果然都是头冠,便有些提不起兴致,她不喜头冠,总觉得死板无趣,只是金葵楼中的花钗她已经挑了大半,也未有中意的,只能打起精神来挑选头冠。 “燕娘,这个头冠不错……”一旁的高月云见到托盘中那个金丝串珠的梅花头冠眼睛便是一亮,直接伸手拿起递给凌飞燕。 凌飞燕接过,拿在手里反复端详了一番,心中也觉得满意,尤其那枝芙蓉玉的梅花,形态清雅,花瓣颜色也好,微微试想一下,便觉得这个头冠与自己很相称。 侍者见状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道:“凌大娘子,这个头冠已有客人订下,奴家拿过来是想让大娘子看一看这样的技巧你是否喜欢,若是喜欢,小店可专门为大娘子再做一副。” 凌飞燕拿着头冠的手一顿,皱眉道:“再做一副?需要多久?再说了,我本就不喜头冠,之所以看上这个,也是因为上面的这枝梅花,你们店中同样的花样从不做两幅,我若是定做,必定给我其他的花样罢?” 侍者唯唯诺诺,再三说道:“是如此,但店中还有其他的花样,或者大娘子有中意的花样尽可拿来,小店一定让大娘子满意。” 凌飞燕觉得胸中郁闷,后日博郡王的秋宴几乎将这京中官员、世家中的小娘子尽数邀请,是何目的人们心中心知肚明,她对入宫没什么兴趣,只若真是为圣上物色皇后人选,那日圣上说不准会去,而他作为圣上的伴读应该也会陪同在侧吧? 想到那个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人,凌飞燕眼里窜过一抹慌乱,心跳突然加速起来,只觉耳垂也热的发烫。看着手里的头冠,心中不舍割弃,与他见过几面,那几次自己都是一般装饰,他从未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可见以往自己的装扮太素淡了些,这顶头冠虽然颜色淡雅,但是技艺繁复,精巧华美,她越看越觉得适合自己,有些不愿割舍。 高月云看出她眼底的喜欢,便转头对侍者说道:“这顶头冠我们也看中了,你们可否去和那位客人商量商量,看能否割爱?” 凌飞燕闻言,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只是脸上一副为难神色,拦住高月云道:“这样怕是不好吧,毕竟能够挑中定是别人的心头所好……” 高月云转头看着她,看到她一副不舍但是却无奈的样子,便道:“我们又不是强人所难,只是去问问,若是对方真的不愿,便也罢了。” 凌飞燕目光纠结半响,高月云想了想问:“定下这个头冠的客人是谁?你可认识?” 侍者摇头:“不曾见过,面生得很,不过那位夫人倒是地道的京都口音……” 高月云听到这话便笑了,浑不在意的挥挥手:“你们若都不曾见过,估计也不是什么仕宦人家,如此你便去说和说和吧,就说我们愿按此价赔偿给她们,请她们相让。” 侍者只觉得头皮发麻,隔壁雅阁的客人她虽只在雅阁外看了一眼,但也看出举止气度不凡,他们金葵楼虽然宾客皆富贵,这京中的贵族人家他们确实能认个八、九,那一对母女虽说从未见过,却也不敢怠慢,这样的要求岂不是得罪人? 侍者为难的看着比较好说话的凌飞燕,心里盼她能阻止高小娘子这个要求,凌飞燕感觉到侍者的目光,抬头微微笑了下:“你去时,好好和对方商量,莫要起什么冲突。”说着示意身边的使女和侍者一起,再次交代:“阿荷你也去,就说是为后日秋宴准备,只因时间紧促,否则也不会如此无礼,还请对方见谅。” 侍者更觉后背一阵汗淋淋,看了眼已经跟随上前的使女,支支吾吾道:“凌大娘子、高小娘子,这恐怕不太合适……” 凌飞燕重重叹了一口,神色黯然:“算了,阿荷你回来吧,看来我和这个头冠终是无缘。” 高月云见侍者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心中恼怒,唰的一下站起身,喝到:“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去说,那我去说好了!”说罢抬脚变向雅阁外走去,侍者见状,唯恐这位高小娘子与隔壁客人起什么冲突,连忙跟上前,劝道:“高小娘子请回,还是奴家去说吧。” 高月云冷哼一声,看着侍者出门才转身重回茶案前坐下。 隔壁雅阁,长宁已经和曲氏挑好了东西,就等那副头冠还回便可离开,然而开门就看到另一侍者苦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连连告罪。 “……若是夫人和小娘子愿意相让的话,隔壁客人愿意赔偿给两位与这个头冠同等价格的银钱……” 这位侍者吞吞吐吐的讲完,头垂的更低了,不敢看向曲氏和长宁,陪侍长宁的侍者也是一脸吃惊的看着对方,雅阁内一阵安静,半响后,突然听到一声嗤笑,侍者抬头,就觉得眼前被晃了一下,这位眼生的小娘子真真绝色! 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看中这并不是第一次,但如此大言不惭的提出拿银钱赔偿的倒是长宁人生第一次,她冷哼一声,斜眼扫过自己雅阁的侍者冷声道:“原来贵店买卖讲究的不是先来后到而是价高者得呀?” 侍者连忙告罪:“是小店的错,小娘子先莫生气,对方可能只是问问,奴家现在就去隔壁请她们另择他物。” 长宁看着侍者匆匆忙忙出去的背影,扭头哼了一声,气道:“没想到这京都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家,到不知道家财多少,居然还想仗财欺人!这店家也不像话,这样无理的要求也真敢过来提!” 曲氏脸上的笑容也浅淡了几分,看着放到一边已经挑好的饰物,突然觉得有些碍眼,见到女儿气鼓鼓的样子,拍了拍女儿的手:“阿桐若是真喜欢,娘亲一定为你买来!” 长宁看着曲氏脸上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怏怏道:“那倒不必……”说着眼珠一转,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不过娘亲,对方若是真要,我就让他们赔我两倍的银钱再出让,反正他们不是有钱么。” 最后一句话满是嘲意,让曲氏顿时乐了,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道:“你啊,这样若是被你父亲知晓,看他如何罚你!” 长宁弯着眼睛笑道:“那娘亲可不能告诉爹爹,若是对方真的愿意赔两倍银钱拿到那顶头冠,说明那是真的喜欢,君子成人之美,女儿便是让让也无妨啊……只不过若对方不愿,怕喜欢也不是真的,那女儿自然不会让给她了!” 第6节 第九章 侍者皱着一张脸匆匆走到隔壁雅阁,刚进门就听到高小娘子急切的声音:“如何?” 侍者看了眼一脸期待的两人,笑的一脸客气:“还向凌大娘子、高小娘子告罪,那个头冠本原是隔壁客人看中之物,只为展示本店新的技艺所以才拿了来,如今……” 凌飞燕闻言,脸上的神情顿时沉了下来,只是片刻之间便重新期待的看着侍者问:“他们不愿想让?” 高月云也有些生气:“你可说我们有急用了吗?” 侍者暗暗叫苦,吞咽两口唾液,还未说话,便见高小娘子起身走出雅阁,看真是便是冲着隔壁走去,侍者连忙跟上,心提的老高。 门外响起敲门声,曲氏尚未开口,门便被推开,长宁看着站在门口身着一身秋霞色齐腰裙的少女,眉心皱起。 曲氏脸色微变,只因到京时间不久,看不出对方来历,不愿多惹麻烦,只能暗自强忍着心中不悦,开口道:“这位小娘子怕是走错房间了吧?” 高月云定定的看着长宁,半响不能回神,京中美貌的小娘子不少,但如这位小娘子一般国色天香、姝丽无双让她也惊艳的还是头一回见,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打量,淡扫蛾眉,翘鼻红唇,无一处不精致。 长宁见来人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眉头微皱,满心不快的道:“若是走错了房间,我请侍者为你带。!” 宛若银铃的声音让高月云瞬间回神,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这位夫人、小娘子,敢问那顶金丝串珠的头冠二位可否割爱?不是我们强人所难,只是我们已经挑选多时,偏偏只看中这一顶头冠,若不是因为后日赴宴要用,我们也不会如此失礼,所以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话虽说的客气,只可惜语气并不怎么有礼,长宁微微撇了下嘴,歪头打量了眼高月云,少女身材高挑,略略丰腴,浓而细长的眉毛,眼角微微挑起,鼻梁略微有些低,更显颧骨突出,长相不算难看,但也不算美貌。 长宁收回目光,心里觉得其实她并不适合那副头冠,她的样貌或许更适合干净利落的发饰,虽如此想,却也没有多言,唇角微微翘起:“原来如此,只是很对不住呢,那顶头冠我也甚为喜爱,不若你们再看看其他?” 看着女子一举一动皆可入画,高月云只觉得心中又酸有苦又涩,渐渐便妒忌起来。她的长相在京中一众的小娘子中并不突出,朋友也少,只有凌飞燕与她交好,可偏偏凌飞燕是个处处都为他人考虑的性格,一来二去她便见不得凌飞燕受什么委屈,更何况她心系凌家大郎君,更是一心讨好凌飞燕,只盼着她能在凌家大郎君跟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原本她以为对方在京无甚根基,只要一两句话便可将头冠拿回,谁知对方会如此难缠。 她左右看了看,看到凌飞燕不知何时出了雅阁,静静的再在一边看着她,眼里全是为难和不舍,高月云咬了咬唇,语气也不耐起来:“若是其他能能选中,我们何必再次和你纠缠!刚刚不是说了么,后日我们要去赴宴,即使我们愿意定做,只怕店家也做不出来,再者我们也不是白白让你们想让的,我们愿意付与你一倍头冠的价格作为补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岂不你我双方欢喜?” 长宁被对方一番振振有词的话给气笑了,正想说什么,只见侍者带着一位妇人匆匆赶来,妇人满脸笑容,还未进门便闻三声笑,“哎呀呀,小娘子们莫恼,奴家程福儿给几位告罪了。能在小店遇到就都是有缘分的人,来来来,咱们坐下好好谈,什么事儿都好解决不是?” 曲氏唇角噙笑,没有回应,只是微微转身向前,不去看来人和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的高月云,长宁目光从高月云脸上轻轻扫过,也微微侧身不再言语。 程福儿见曲氏母女都没有搭话,也不觉尴尬,直接拉着高月云,同时看到站在一旁的凌飞燕,高声唤道:“来来来,凌大娘子你与高小娘子咱们一起来和这位夫人说说,定是让你们双方都满意。” 长宁闻言脸色一沉,什么叫与母亲好好说说,说怎么将头冠让与她们么?长宁微微有些动怒,直接将面前的花样本啪的一声合上,丢在一边,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也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童叟无欺,待客公平,店家只用按着这个来办就行了。” 程福儿一愣,没想到这位美貌无双的小娘子看起来娇滴滴的,这动怒的时候倒也挺唬人的。她这一愣,原本想要劝说的话就被噎到了嗓子眼,只能干笑两声,眼珠滴溜溜转,想着怎么转圜,就听到身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阿云,算了罢,这位小娘子说得对,先来后到,是我们的要求无礼了。” 长宁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刚刚被程福儿拉进来的那个小娘子,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长宁便知那顶头冠估计是这位小娘子看中的,而那个阿云不过是代她过来说合的。 凌飞燕从刚进雅阁就注意到了坐在茶案旁的长宁,毕竟那样的美貌想忽略并不容易,但正因如此,她更确定长宁母女并非京都久居人士,否则如此出众的样貌只怕自己哥哥早已惦记上了。 高月云看到凌飞燕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又见长宁母女眼生,气焰也越发强硬,上前一步俯视长宁:“我们赔你双倍之头冠价格,还请想让,如何?” 长宁蹙眉,轻挑眼角看向她,随后又垂下眼皮,看着茶案上已经微凉的糖水,看了眼从刚刚就不做声的母亲,看到她神色自如,唇角微弯,便知晓这件事由自己全权做主了,若要,即使对方出再高的价格,母亲也会帮她拿下,若不要,这里选中的东西便统统不要。 凌飞燕两人见长宁垂眸不说话,以为她在计算自己刚刚提出的意见,眼里流出一抹不屑,给程福儿使了个眼色,便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程福儿收到高月云的意思,微不可见的的点了点头,笑道:“几位客人能如此看中小店的东西,实在让奴家欣喜,只不过若为了这物件儿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凌大娘子虽是吏部凌侍中的千金,却是最温婉不过的性子,高小娘子直言直语也是一个利索人儿,若夫人和小娘子真不愿割爱,那也直说无妨,想必两位小娘子必是不会为难二位的。” 长宁听的眉头紧皱,曲氏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怎么?这是用钱威逼不成,便要用权势强迫吗? 长宁只觉得买东西买的一肚子火,现在看着这家店铺的什么东西都觉得糟心,就连原本觉得好闻的香味都觉得带着几分馊味。那顶头冠虽美,但却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物件儿,她愿意买,却也不是非要不可,这两位娘子若是刚刚一开始就好生商量,让与她们结个善缘并无不可,可是现在如此这般又是银钱、又是权势相迫,倒是激起了长宁身上的反骨。 “既如此,那就请两位小娘子见谅。”长宁浅笑的看向凌飞燕和高月云,看到凌飞燕一直恬静的表情好像有瞬间破裂,唇角翘的更高了:“刚刚这位掌柜娘子不也说了,他们店里还有不少的好东西呢,不若两位娘子请掌柜带你们去选选?金葵楼闻名京都,只怕比这顶头冠更好的东西多的是呢。” 高月云闻言,立刻就恼了:“你这位小娘子怎地如此自私!” 长宁挑挑眉,哼笑一声,不再理她,站起身:“娘亲,咱们走吧,来逛街市逛成这个样子,现如今我是什么也看不上了!” 曲氏也是觉得一肚子郁气,被阿蔷扶着,看了眼那顶让人糟心的头冠问:“六娘可还要?” 长宁的目光扫过雅阁内其他人,笑道:“当然要了,我记得阿蔷下月生辰,此时买了便送给阿蔷吧。” 说完,笑眯眯的看向凌飞燕,生怕她们不知道阿蔷是谁似得唤到:“阿蔷,给掌柜娘子结账!然后拿着那顶冠儿咱们走。” 高月云开始听说长宁要将那顶头冠送人面上便有几分怒意,此刻见到对方竟是将这顶她们苦求的头冠打赏给了婢仆,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你竟然如此羞辱我们!” 长宁好笑的看着她,轻飘飘道:“这位高小娘子说话可真让人听不懂,只不过是没有想让一顶头冠罢了,谈何羞辱呢?” 看到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便长叹一声,唇角带着几分包容的浅笑,大方道:“罢了罢了,既让你们有如此误会,我便送与你们好了。”说着便轻轻挥了下手,示意捧着头冠的阿蔷将东西交给凌飞燕两人身后的丫鬟,她知道想要那顶头冠的正主正是那位摆出一副抱歉愧疚纠结为难的小娘子,而这位像是吃了枪药一样的小娘子只不过是为了她的心愿罢了。 凌飞燕见递过来的托盘,面色红红白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长宁懒得在此再耽误时间,示意阿蔷将托盘放到平几上,便跟着曲氏走下楼。 “阿蔷,你莫要心疼,回头我再送套更好的给你……”长宁一边下楼一边笑着对阿蔷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能让还在雅阁中的凌飞燕和高月云听到。 长宁余光扫过已经快要看不到的雅阁,轻嗤一声,拿钱砸人?哼,她也会!她还会照着人脸使劲砸呢! 曲氏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无视了程福儿跟在身边不停抱歉的话,真心假意她自然能分得清,更别说这位掌柜娘子连虚假的真心都不愿应付。 听的呱噪,曲氏挥了挥手,打断了程福儿的话,意味深长的笑道:“这金葵楼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真是大开眼界,在此祝你们财源滚滚,生意兴隆了。” 好好的祝词却像是一阵秋风一样,吹得掌柜一阵心凉,只干巴巴的陪着笑,曲氏不再理她,转身走向后院…… 第十章 舒孟骏这几日被祖父拘着读书,早起晚睡,进了马车就睡的昏沉沉的,直到阿蔷将他唤醒,他才迷茫的从车上下来,刚下来就见娘亲和妹妹面色不虞,再看身后跟随的仆从,皆是两手空空,眉头立刻皱起,上前沉声问道:“娘亲,可是这家店铺主大欺客?” 见儿子想要发怒,曲氏微微嗔了他一眼,长宁连忙道:“并没有,只是没挑到喜欢的东西,心中不痛快罢了。” 舒孟骏怀疑的看着妹妹:“真的?” “真的!”长宁说的斩钉截铁,小脑袋不停的上下点着。 三哥性子莽撞,最见不得自家人受欺负,又有拳脚功夫,所以家人一直拘着他,担心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此刻眼瞅着他已经有些上火,长宁连忙道:“三哥,你等久了罢,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回家?”舒孟骏奇怪的看着妹妹,疑惑道:“可娘亲不是让我在街对面的和乾兴楼订了饭食么?” “啊?”长宁一愣,转头看向已经被扶进车里的母亲,才明白自己被母亲给骗了,她又是开心又是生气的跺了下脚,“娘亲,你又骗我!” 曲氏见到小女儿娇嗔的样子,脸上堆满了笑容:“好啦好啦,快上车吧,这会儿正是用膳的时候呢。” 舒孟骏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发顶,一边扶着她上车,一边故意逗她道:“笨阿桐!” 长宁朝着他哼了一声,哗的一下将车帘子放下,扎进母亲怀里撒娇。舒孟骏前后检查了一番,确定马车安全之后,才驾马跟在马车旁离开了金葵楼的后院。 凌云翔呆呆的看着马车远去,喃喃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今日才知世上原来真有这般绝色……”他抬手嗅了嗅袍袖,隐约间感觉自己身上仿佛也沾染了刚刚马车行过的香味。 凌飞燕与高月云从楼上下来便见到呆呆站在后院之中的凌云翔,高月云脚步微顿,抬手整了整头发和裙摆,眼神也微微有些慌张,凌飞燕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不由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抹嘲讽,自家兄长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只爱美人儿,高月云就凭这长相都入不到哥哥眼中。 “大哥,你今日过来的倒是挺早,我还打算让烟云去寻你呢……”凌飞燕走上前奇怪的的打量着好像失了魂一样的凌飞翔。 高月云抚了又抚自己的鬓边,露出一个最好看的笑容,小步走上前,侧身行礼:“麻烦凌大郎君再次等候。” 故意掐细的声音带着几分腻甜,凌飞燕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有些嫌恶的看了一眼含羞带怯的高月云,转过自己的目光,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高月云轻轻应了一声,才抬脚慢慢走向马车。凌飞燕已经坐到车内,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车动,奇怪的掀开车帘却看到自己兄长依然呆立在刚刚那处,一动不动。 “大郎君……大郎君……” 连续的轻唤让凌飞翔蓦然回神,看着一脸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女婢,不甚高兴的皱了皱眉:“何事?” 女婢看着自家大郎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缩头缩脑道:“大娘子已经上车,请大郎君动身……” 凌飞翔好像才注意到妹妹一样,目光看向车内,突然快步小跑过去,“唰”的一声将车帘掀开,也不管车内凌飞燕和高月云受惊的面色,直接开口问道:“你们在楼上可曾遇到别的小娘子?” 凌飞燕一愣,联想到那张芙蓉粉面,不由皱起眉头,冷冷道:“没有!我们一直在雅阁之内,如何见到别人!”说着便想从凌飞翔手里扯出车帘放下,被不想车帘被自家兄长抓的死死的,反复确认:“真的没有遇到别家的小娘子?你莫要骗我,你们与她一前一后下来,难道没有见到一位国色天色、人间绝色的小娘子?” 高月云的手掌猛然收紧,长长的指甲紧抠着掌心,唇角扯起的笑变得惨淡,她从未见过凌飞翔如此样子,只觉得心内一阵阵发苦。 “不曾!”凌飞燕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从他手中扯过车帘大力甩上,恼声到:“走吧!” 凌飞翔像是没有听出妹妹话中的气愤似得,只是依然呆呆的站在车旁,脑中依然是刚刚自己看到那个美貌少女的一举一动。 马车从金葵楼后院转出,长宁才发现原来金葵楼前面的这条街道十分宽阔,两边酒楼、商铺林立,彩旗招展,刚刚她在雅阁窗口所见的那家酒楼门前还树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花灯,长宁只觉有趣,指着道:“娘亲,这家酒楼怎的大白天门前还挂花灯呢?” 曲氏向外看了一眼,不由笑了,京都的大酒楼有些会提供招、妓服务,为了和别的只单纯提供饭食的酒楼有所区分,便在门口立一个花灯。 看到女儿好奇的样子,曲氏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想打个岔混过去,可是想到女儿现今也快及笄,以后又要久居长安,顿了顿道:“阿桐,以后在京都见到酒楼门口立着这样花灯,你便不要进去了……这样的酒楼除了给客人提供饭食以外,还有些别的……“ 长宁顺口就想问“还有什么?”可是看到母亲面色拘谨,有见到二楼、三楼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些艳服女子的身影,小脸也是一红,别过视线,不再看向那边。 南平的士大夫和文人招、妓成风,各种文会、宴会、诗会常会有才貌双全的女、妓陪伴在侧,舒家虽因为组训,并没有像别的世家蓄养家伎,但几位兄长也常受邀去一些文会,回来时偶尔会不经意的在她面前说上一两句,是以这种事情她虽然陌生但却也知道。只是懵懵懂懂的她并不清楚两种女、妓其实并不一样的。 马车没走多远就到了乾兴楼门前,车子刚停稳,酒楼伙计便已经上前接过马缰绳,热情的招呼曲氏几人入内。 乾兴楼没有刚刚路过的那家酒楼高大,却也装点的十分有雅趣,一楼摆满桌椅,已满是食客,长宁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一边跟着走上楼。二楼与楼下景致又是不同,都是单独的阁间,吊窗花竹,各垂帘幕。走进阁间,楼下的嚣杂便尽数褪去,长宁取下帷帽,长长舒出一口气,笑着打量四周,感叹道:“京都的酒楼居然都是如此精致呀。” 舒孟骏笑道:“今日先在这里,等改日我带你去盛阳楼,那楼高百尺,里面雕梁画栋,庭院楼阁,到晚上时分,彩灯高挂,才叫一个热闹繁华呢!” 曲氏闻言,抬手轻轻打了儿子一下:“你何时去的那里?还想带你妹妹去?” 舒孟骏连忙辩解:“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是我和二哥、陆三哥还有别的人一并去的,只是谈诗论词,并没有做其他的!” “还想做其他的?”曲氏被他气笑了,瞪了他一眼道:“那些花灯酒楼,你最好少去,一会儿回家自己去抄写三十遍舒家家规!居然还想带你妹妹去,罚抄加一倍!” 长宁原本的好奇在听到花灯酒楼四个字时,顿时就蔫了下来,只不过听舒孟骏刚刚的描述,心中还是有些向往,偷眼看着苦着一张脸的三哥,不由偷偷对他吐了吐舌头,得到舒孟骏的一个大白眼。 菜肴上的很快,都是京都名吃,长宁吃的开心,刚刚买头冠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一餐饭吃完,长宁又让酒楼装了几样特色菜品,才意犹未尽的跟着母亲兄长走出酒楼。 曲氏带着长宁就近逛了逛了衣服、首饰、香料铺子,买了不少的东西,方才满载而归。回家路上,长宁虽然觉得疲倦,但见母亲一直看着车外,便奇怪道:“娘亲,你在想什么?” 曲氏微微一笑,揽过明显有些困意的女儿,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在想开铺子的事情,阿桐,娘亲准备开一间首饰铺子怎么样?” “啊?”长宁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曲氏:“好呀,娘亲的铺子里面还没有首饰铺子呢,今日逛得这些个首饰铺子虽然花样繁多,只不过貌似都没有咱们江南的制作精细呢,咱们从江南找些匠人来,定是不错的。” 曲氏轻轻勾唇,看了眼刚刚路过的金葵楼,唇角闪过一抹嘲讽,轻拍女儿的肩膀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倒是想的这么多……好啦,累了就睡一会儿吧,到家了叫你,然后将开首饰铺子的事情教给你去办,如何?” 长宁觉得眼皮渐沉,听到母亲的话,微微惊诧了一下,随后便道:“那娘亲要教我才行。” 曲氏笑着答应,见女儿已经慢慢沉睡,让阿蔷给长宁搭上披肩,才再次看着外面已经燃起盏盏彩灯的街市…… 夜晚的京都仿佛比白日更加热闹,穿城而过的六川河两边更是灯照如昼,陆砚骑马缓行,今日文会结束的晚,他在一间铺子前停下,里面的人很快就出来,见是他,立刻恭敬道:“三公子,您过来了。” “程娘子呢?”陆砚将马鞭丢给伙计,一边问一边往里走。 程福儿正在盘账,见陆砚进来,连忙笑着上前行礼:“三公子,你可是过来取夫人前些日子定做的那套珠冠?” 陆砚“嗯”了一声,转身环视一圈,道:“母亲还让你将这个月的账簿一并拿来。” 程娘子微微一愣,悄悄打量了下陆砚的脸色,见其俊美的脸上没甚表情,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突突跳的厉害,手掌也不觉变得湿漉漉起来。 陆砚见她不答,目光扫向她,犹如刀锋一样的眼神让程福儿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三公子请稍等,奴家这就取来。” 第7节 陆砚见她上楼,眉心微皱,示意棋福跟她上去,自己转身坐在店内供客人休息的圈椅上。很快棋福便拿着一个盒子和一个账簿走下楼,见到陆砚微闭双眼,轻声唤道:“公子,已经取下来了。” 陆砚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眼棋福手里的东西,确定是出门前母亲交代让他捎回去的东西后,便点点头对棋福道:“回府之后,直接交给母亲。” 第十一章 过了中秋,京都的天气也逐渐变得寒凉起来,今日博郡王在北郊别院设宴,车马未及,便能听得车外隐隐传来的鼓乐声。 长宁今日起的早,又在马车内摇晃了一路,快下车时才被阿珍唤醒,脑中还有些混沌,车帘便被人一把掀开,吓得她猛地一惊,彻底清醒了。 舒孟骏笑的一脸得意的看着她:“我就知道阿桐准时刚刚又睡着了,果真如此,真是懒阿桐!” 长宁又羞又恼,嘟着脸颊狠狠瞪他,舒孟骏见她这幅模样,笑的更加张狂,却不想被人揪着衣服后领就丢到了一边,他刚想跳脚,却被自家大哥一个警告的眼神看过来,悻悻的闭了嘴巴。 舒孟骐看着气鼓鼓的长宁,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快到了,阿桐醒醒神……“说罢上下打量了几番,面色有些复杂,妹妹按照京人的喜欢,穿着打扮都比往日绚丽,原本就是国色的姿容更是明艳的晃眼,这番出去,不知要多打眼。他眉心微皱,想要交代妹妹两句,最后却轻叹一声,放下了车帘。 长宁看出长兄的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看阿珍拿出一面小铜镜让自己看妆容是否得体,心里隐约有些知道长兄想说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将铜镜推到一边道:“不必看了。” 阿珍与引兰两人相对对视一眼,感觉到长宁情绪突然的低落,也不敢再说什么,轻应一声,将铜镜收起,开始为长宁整理裙摆和披帛。 博郡王今日邀请的宾客不少,车马未及,便已能隐约听到远远传来的丝竹鼓乐,马车刚在别院门口停稳,便有收拾精干的仆从快速前来迎接。 长宁下了马车,随意看了一眼别院侧门,就是看到门口来人如云,数十上百的仆从徘徊宾客之间,倒也井然有序。 舒修远扶曲氏下车,转身就看到一个面白无须,身着一身五品内侍服的内官端着一脸笑快步走来,还未到舒家一行人面前,便深揖行礼:“奴婢来迟,还请舒大人恕小人失礼。” 舒修远连忙回礼,上前扶住来人,道:“康侍者如此可是让鄙人惭愧了,是我们劳烦康侍者了。“ 康内官嘴里笑说:“哪里哪里。”侧身向前引路,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今日设宴秋葳厅,郡王还专门请了京中的‘吴家班’,舒大人久别京都,一会儿可要好好欣赏呀。” 舒修远笑着点头:“多谢侍者提醒,某届时亲自向郡王致谢。” 康内官与舒修远目光相对,两人都发出会心的笑声。 北郊别院面积极大,入秋时节,园中树木已染上深深浅浅的金黄,道路两边堆放着盛放的菊花,虽不是名品,但团花似锦,配以空中隐约浮现的曲乐,一片繁华景象。 前行不多久,康内官便停下脚步,笑道:“舒夫人、舒小娘子,请往这边行,郡王妃在四平阁设宴招待夫人、娘子们。”说着伸手指向右侧,同时示意身边的几个小黄门过来,“奴婢告罪,不能亲带夫人和小娘子前去,还请恕罪,这几个都是奴婢一手教导出来的,任凭夫人使唤,您看可否?” 曲氏见状立刻笑道:“多谢侍者费心替我们母女安排。”说罢便跟随几个黄门向右走去。走过大道没多久,便见一座层层叠叠累石堆砌的假山,山顶流下一股颤颤溪水,经由山间盛开的细碎紫兰,别有一番趣致。 其中一个黄门见长宁看向假山,笑道:“舒小娘子若是喜欢,一会儿园中还有好几处同样的景致,奴婢可陪您一一看过。” 长宁看向曲氏,见曲氏淡笑不语,便笑着回答:“如此多谢内官了。” 绕过假山,便是一条白色卵石铺就的小道,两边翠竹清风,十分清爽,顺着幽幽曲径,空气中桂花香味郁浓,不等回味,眼前便是一片开朗,烟波浩渺在树影花丛中半隐半现,如同一幅山水画卷。 长宁一边走一边欣赏园中美景,此时方才明白为何今日秋宴,主家并未安排轿辇,如此秋日美景,若是白白错过真是可惜。 “舒夫人、舒小娘子,四平阁到了。” 长宁抬眼看起,一座四四方方的水阁现于眼前,四面垂挂着轻纱帷幔,风吹帘动,也带来里面阵阵欢歌笑语。 长宁跟着曲氏后面在小黄门的引领下走进四平阁,只见正前方端坐一华衣美妇,两旁婢仆环绕,笑语晏晏,一派祥和,两边案几已有人陆续入座,见她二人进入,纷纷抬头看向她们。 曲氏离开京都十年,人们还记得她,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看到紧随她身后的长宁时,屋内大半人目光都是一顿,眼中俱是一片惊艳。 郡王妃得知曲氏到来,已从榻上起身,上前几步握住曲氏的手,脸上一片惊喜:“阿然!”上上下下打量着曲氏,表情似叹似喜:“一别多年,你……别来无恙?” 曲氏神情也有些激动,“回郡王妃,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更胜往昔。” 郡王妃笑着摇头,拉着曲氏向前:“阿然还是这么会说话,从得知你进京便想与你相见,只是家中下人去了你们府上,说是只接帖子不见客,后来我们家郡王说只怕是舒相的意思,让我稍安勿躁,当时还不曾想着办宴,所以准备等你们一切收拾稳妥再请你到府,借此秋宴,能提前见你,我心中甚是高兴。” 曲氏笑道:“哪里是家翁让闭门谢客,都怪我愚钝,到京之后家中乱糟糟的,一时半会收拾不过来,怕来人也无法接待,便吩咐暂不待客,却不想让大家都误会了!罢了,等我家大郎去渝州之后,我来设宴,宴请各位,到时还请郡王妃屈身前来。” 郡王妃笑着应下,曲氏此时才找到机会对长宁道:“阿桐,给郡王妃行礼。” 郡王妃与曲氏当年关系不错,时隔十年再相见,一时欢喜倒没有顾忌左右,此时闻言才想起刚刚进来时,曲氏身后还跟着以为妙龄姑娘。 长宁遵从母亲教导,盈盈下拜,郡王妃笑道:“快上前来,给我瞧瞧,还记得当年离京时,还是小小的一个孩童……”郡王妃的话在长宁抬头看向她时,戛然而止,半响后好像才渐渐回神,“当真是和舒贵妃一样的国色天香,甚至更胜几分。” 长宁微微笑着,她从小就常听他人说她与姑姑有几分像,早习以为常,但此时还是做出几分腼腆的小女儿羞涩状。 郡王妃拉住长宁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让人取来一件翡翠平安扣放到长宁手中,“好孩子,拿着,这是多年后不见给你的见面礼。” 长宁略微推辞一下,最后在母亲的默许中收了下来。来人越来越多,郡王妃即使有心与曲氏再聊几句,也不能不招呼别的宾客,只好见她们母女二人安排在左手第一案几落座后,便重新摆出一副端庄大方的笑容与其他来客寒暄。 “舒夫人。” 长宁与母亲刚坐下不久,就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曲氏连忙侧头,见来人立刻笑道:“林夫人。” 长宁听母亲的称呼,便知这位是尚书右仆射林大人的夫人,连忙起身行礼,却被林夫人一把拉住,“免礼免礼,不必如此客气。” 尽管如此,长宁依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安静的坐在母亲身边,听母亲和林夫人寒暄。 林夫人的目光不时落在长宁身上,心中暗暗感叹,舒家小娘子的样貌只怕将这满京都的小娘子都比了下去,即使被京中那些小郎君们称为第一美人儿的御史中台家的小娘子比之也有所不及。 长宁端坐在一侧,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笑着一一回应,有些人很快移开视线,有两三位小娘子却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瞅,看到她态度温和,便也回以微笑,宴席之上不得来回走动,只不过短短几个眼神和笑容,长宁便能觉得这几位的善意。 身边的黄门见长宁面露疑惑,上前低声道:“舒小娘子,可有疑问?请容奴婢向你说明。” 长宁感谢地看了一眼这位小黄门,明白了为什么别人身边都只是自家的仆从,而她和娘亲身边则是刚刚康侍者派来的黄门,只怕主家是考虑到她们长期不再京城,人事陌生的原因。 想明白之后,长宁也不客气,直接请教:“今日所到宾客我都不认识呢,内官可否向我一一介绍?” 小黄门闻言一笑,抬手为长宁面前的杯中填了一盏桃酿,不动声色道:“您侧对面那位那位身着紫兰披帛的是秘书少监黄大人家的小娘子,与她相隔穿丹色衣裙的是谏议大夫王大人家的小娘子……” 长宁面色不改的顺着小黄门的介绍逐一看去,却在看到其中一人时,目光顿了顿,那人刚好也看向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彼此之间又挪开了视线。 身边的黄门依然在尽心尽责的介绍着来人,“刚进来的这位头戴珠玉花冠的是吏部侍郎凌大人家的小娘子,她身边那位穿着玫瑰红襦裙的是侍致高大人家的小娘子……” 第十二章 凌飞燕一进四平阁就看到了坐在案首的舒长宁,惊的她脚步一顿,连忙拉了拉身边与自己一起来的高月云,示意她看去:“阿云,那位可是那日金葵楼的小娘子?” 高月云脑中还回想着刚刚下车时凌飞翔的搀扶,脸颊微红,笑容娇羞的她恍恍惚惚随着凌飞燕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眼就定在原地。凌飞燕见状便知自己并没有认错人,只是那个位置……并不是寻常仕宦人家可以坐的,能坐在案首的不是宰执便也要是枢密使的家眷,可那日的小娘子端坐于上,难道她……凌飞燕陡然一惊,能够坐在那个位置,她们还不相识的,怕是满京都只有那一位了,刚刚归京,舒相的家眷! 高月云虽不及凌飞燕头脑灵活,但片刻之间也猜出了七七八八,此刻两人一脸震惊的站在阁中,已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长宁刚好也转头看向她们,目光落在那顶累金丝的梅花头冠上,唇角微微一勾,移开了视线。 “燕娘!”凌夫人微微皱眉,低声唤着还楞楞发呆的凌飞燕和高月云,轻斥:“还不快随我拜见郡王妃。” 母亲的责备的声音让凌飞燕慢慢回神,拉了拉高月云的袖子,两人收敛心神,跟着凌夫人向前行礼。 长宁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桃酿,酸甜可口,桃香浓郁,很不错!她没再看眼前的两人,而是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刚刚进来她就湖对面就是男宾们所在的秋葳厅,上下三层,透过湖面只能看到人影绰绰,偶尔听不太清楚的笑声通过湖面传来。 长宁慢慢转回目光,就听到有女婢前来传报“彤霞县主到了。” 彤霞县主是博郡王与郡王妃的长女,先帝在时,因忌惮这位堂兄,所以寻找了缘由不仅免除了博郡王上朝的资格,还曾将他及一众眷属打发到南平的陪都广城,那里物资贫乏,条件恶劣,那段岁月,只有郡王妃与这位长女一直陪着他,所以夫妻两人都极其宠爱这位彤霞郡主,正因如此,长宁初到京都不久,也已知晓彤霞县主娇蛮跋扈的名声。 长宁看向阁子入口,刚扭头,就看到一抹红色身影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一阵清脆的笑声在四平阁响起,“女儿来迟,还请母妃宽恕……” “你呀你,这样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给各位夫人见礼……”郡王妃脸上带笑,虽是责备但语气却是亲昵纵容。 长宁看向这位在京中十分有名气的县主,一身赤色高腰襦裙,滚着金边的水红色披帛,梳着凌云髻,上面的累金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垂下的金线流苏闪闪发光,脸上带着肆意张扬的笑,行礼也是马马虎虎,说话声音倒是如珠子一般脆生生的利落。 郡王妃见她行礼敷衍,不由微微摇头,替她像各位夫人告了不是后,才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母亲,这位小娘子好面生……”彤霞盯着长宁看了两眼,奇怪道:“如此美貌,可比那秦九娘美多了,我怎么从没见过?” 长宁闻言一愣,轻轻挑了下眉毛,彤霞县主这句话倒是轻轻松松替她树了一个敌人,任何一位小娘子,被人样貌不及某人,只怕心情都不会愉快吧,只是不知道这位秦九娘今日来了不曾,又是何许人家。 郡王妃也察觉女儿的话太过肆意,还未来得及补救,就听到阁中有一女子轻笑道:“县主所言极是,刚刚我也是看这位小娘子,都看愣了呢。” 长宁转头看向说话处,却见正是凌飞燕,她此时正举着帕子掩唇轻笑,对身边一位身着嫩绿色裙衫的小娘子道:“秦九娘,你觉得呢?” 长宁眉毛微拧,看到那位秦九娘投过来有些冷冰冰的目光,不由心里微叹一声,对着秦九娘扯了扯唇角,笑道:“各位小娘子只怕是觉得我面生,所以才多看了两眼便觉得顺眼罢,若说美人儿,我也是今日到了此阁中才知原来咱们南平所有的美人儿都在其中呢。” 郡王妃连忙接过话头,开口介绍:“这位是舒相的嫡孙女,舒家的小六娘,她母亲在座的夫人有些都是相熟的,我便不介绍了,一会儿宴后,你们该怎么叙旧就怎么叙旧。” 夫人们都笑了起来,曲氏才开口道:“这些小娘子都是如花般的年纪,个个儿都是貌美如花,当日郡王妃的帖子过来,我看其中说是要赏花,便想,此时除了菊花还有什么花可赏,现在算是知道了,这坐着的可不都是一朵朵美人花么?” 阁中的笑声更大了,郡王妃见宾客基本到齐,便差人去秋葳厅请示博郡王是否开宴,很快下人来报,只听湖中云台传来几声鼓声,两行身着浅色深衣裾裙的美婢鱼贯而入,跪与每个案几旁侧,每上一道珍馐佳肴,便伸出纤纤素手,亲自为宾客填酒布菜,一时间只见素手翻飞,煞是好看。 菜肴渐近尾声,随着众多仆从将案几之上餐具尽数收去之后,很快便又进来一行婆子,告罪之后,将左侧案几换了一个方向,才重新布上甜品瓜果。 长宁还在奇怪,便听到湖云台再次传来鼓声,连绵不绝,随后便见云台四周的帷幔被人挂起,云台两边悬一绳子,一位身着短衣的女子手持横杆立于其上,随着鼓声渐急,那位女子开始行走于绳索之上,还不时的做出各种单手倒立又或云燕腾飞的动作,看得人心惊肉跳。 长宁瞪大眼睛,随着女技艺人动作越来越危险,一双小手也渐渐握于胸前,越捏越紧,只觉呼吸也停止了,直到那位女技艺人空翻落地,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笑道:“太精彩了……” 郡王妃见大家喜欢,便道:“这是咱们京都出名的吴家班,各位有什么想看的尽管报来,据说他们没有不能耍的。” 话音刚落,阁内的夫人们便纷纷捧场,对身边的美婢说出自己想看的把戏,曲氏也应景点了一个,见女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云台,便打趣道:“江南也不是没看过,怎的还如此稀奇?” 长宁抿唇一笑,拉着母亲的手晃了晃:“虽然看过,可是每次看,还是不由替他们捏把汗呢。” 这边正说着话,博郡王那边一个小黄门突然从亭外进来,附耳低言几句,见到博郡王点头,才匆匆离开。 舒修远见状,眯了眯眼,重新举杯笑着看向湖中云台。果然不多时,便听到博郡王笑着说:“今日秋宴,各位大人们就留在此处看看杂耍,品品茶,众位小郎君可到园中各自游戏,或滨水抚琴、或亭台插花、或雅室斗茶、或院中品香,也可去西边投壶、樗蒲、下棋,各随己便,只若一条,若是小娘子们也去游戏,你们可要让上一让哦。”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叮嘱自家儿郎莫要生事,便纷纷放他们出去。与此同时,郡王妃也是请各位小娘子出去玩耍,不必再次陪着。 长宁不太想去,她对现在正在正在表演的抖空竹很感兴趣,但是郡王妃很明显就是想让她们都到园中,加上曲氏也想让她交上一两个好友,便也开口劝她出去看看。 长宁无奈,只能起身出去,然而一到阁外,刚刚还分坐的小娘子相熟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刚刚郡王妃交代让好好照顾她的彤霞县主不见踪影,她只能一个人默默的跟在众位小娘子后面,跟着她们向园中走去。 凌飞燕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漫不经心跟在后面的长宁,眼眸微转,便上前对秦九娘道:“阿九,你今日怎么兴致不高?平日里你不是最爱这样宴会的么?” 秦九娘瞥了她一眼,余光扫过即使一个人孤零零但依然美的不可方物的长宁,突然轻哼一声,加快脚步,甩手而去。 凌飞燕一愣,一副担忧样子的看着同样提不起兴致的高月云,问:“阿云,我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为何阿九会突然生气?” 高月云皱皱眉,扭身狠狠的瞪了一眼什么都不知晓的长宁,道:“与你无关,哼,我就没觉得她比九娘美!” 凌飞燕看了一眼长宁,为难道:“其实,但从相貌论,舒小娘子确实要美过阿九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嗤笑,她转头看到是定国公府的三娘子。凌飞燕一向不喜庶出,但定国公几位娘子皆是庶出,所以相互之间倒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她还是那人的妹妹呢。 凌飞燕笑看陆三娘,问:“阿情,你怎么了?” 陆情忿忿的向后看一眼,低声道:“后面那位早几日前就被圣上召进宫中了!你说圣上意思已定,今日这秋宴又是为何?还不是……让我们陪衬么。” 凌飞燕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三哥说的,能错吗?”陆情不耐烦道。 凌飞燕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心儿突突跳的飞快,半响后才微微侧脸轻问:“你三哥今日来了吗?” 走在陆情前面的小娘子听闻之后,脸色微变,快步上前几步,将消息说给了走在前面的秦九娘。 秦九娘闻言一愣,问道:“谁说的?” 第8节 “陆三娘,说是她三哥说的。”那位小娘子神秘兮兮道:“陆三公子自幼就陪在圣上身边,若是别人说的这话也不可信,但若是陆三公子说的,倒是可以确信了。” 秦九娘手掌紧握成拳,盯着最后面慢悠悠观景的长宁,眼神微冷,半响后才走向还在于凌飞燕交谈的陆情,直截了当问道:“圣上召舒家娘子进宫这事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陆情正在给凌飞燕抱怨陆砚没有兄妹情谊,在家对她也是冷冰冰的视而不见,突然听到秦九娘的问话,愣了一愣,才不确定道:“具体时间不晓得,我三哥当日说起也只说前几日,应是她们家才到京城没多久吧。” 秦九娘听完,不发一言转身离开,留下莫名其妙的陆情疑惑的看着凌飞燕:“九娘这是怎么了?” 凌飞燕刚刚听她说陆砚今日未来,便有些不耐烦应付她,见她又是一副愚钝样子,心中厌烦,却笑着摇头:“我也不知晓呢,不过听说……阿九是一心想入宫的。” 陆情一愣,张了张嘴,想一想秦九娘的家世,父亲是御史中丞,母亲是岭西望族,她又是家中嫡女,怎么看入宫胜算都比自己大,就算圣上定下身后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舒小娘子为后,但是四妃九嫔,自己还是能争一争的,可是若对上秦九娘……她咬了咬唇,心中原本压下的想法又渐渐冒头。 第十三章 “三娘子?你可要和我们一起去抚琴台?”凌飞燕见她神飞天外的样子,轻声唤她。 陆情无心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想出的办法,匆匆摆摆手:“不去了,我突然想起我的帕子可能落到阁中,要去找找,便不与你们同去了。” 凌飞燕怀疑的上下打量她一番,本也不是真心邀她,见此也不多话,点点头与高月云转身向前,只是心中多了几许疑问。 陆情见人走远,才左右看看,带着女婢悄悄返回四平阁。长宁看着陆三娘子脚步匆匆的从自己身边而过,又看着已经散开的小娘子们,鼓了鼓脸颊,转身问身边的小黄门:“内官,这里最近地方是什么?” 小黄门看了眼,道:“向前不远,是抚琴台,娘子们应该都在那里。” 长宁对抚琴没兴趣,想转身回四平阁看杂耍,又觉得不应如此不合群,便抬脚向抚琴台走去。 抚琴台离四平阁最近,此时郎君们还在湖的另一侧,小娘子们聚集在此,一片花红柳绿,莺歌言言。 悠然、低沉的古琴声在湖面上散开,长宁看了眼正在抚琴的人,是刚刚在阁内对自己微笑的黄小娘子。 长宁立在台阶之下,静静的听着琴声,因为临湖,更显琴声空灵、飘渺,仿佛像是一阵清风拂面,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淡然的余味。她安静的听着,却没注意到几位小娘子一边交谈,一边偷看她的目光。 黄小娘子一曲完毕,便听到一人说:“四娘琴艺又精进了不少,今日这曲水云渺渺弹得倒是十分应景。” 黄四娘谦虚了几句,便将琴让了出来,秦九娘见到默默立在一旁也像是幅画一样的长宁,心中越发不忿,便道:“舒相之名如雷贯耳,满腹才华更是天下文人的楷模,不知舒小娘子可否奏上一曲,让我们也饱饱耳福呢?” 长宁没想到自己站在不做声也会引来一把火,看着平台上站立的女子,眉宇之间气势迫人,她想了下,便认出此人便是刚刚彤霞县主所说那位容貌不及自己的秦家小娘子。 她心里不由叹了一声,面色认真道:“祖父并不会抚琴。” 此话一出,众位想看长宁出丑的小娘子不由面面相觑,在她们印象中,舒晏清乃是一多才多艺、博学多识的人,却不想此刻却听他的嫡孙女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他不会抚琴的话,一时间让人有些不相信,并且舒相会不会抚琴不重要,此刻是让她抚琴呢,又不是让舒相抚琴。 “这是舒小娘子推脱的借口?还是……舒小娘子觉得我们众位不配听你抚琴?”秦九娘面带讥讽的看着长宁。 长宁皱皱眉,她知道这位秦九娘不喜自己的想法,却无法理解她此时步步相逼的做法,在她看来,不喜一个人离他远些不就好了么?何必要处处与他针锋相对呢,没得自己见那人厌烦心情坏,何必呢? 她鼓了鼓脸颊,摇头坦然道:“我也不会。” 话音刚落,人群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嗤笑,接着便听到有人低语:“看来果真绣花枕头一包草……” 长宁气结,她是贪玩不求精进,但是祖父布置的功课她都有认真去做,几位兄长读什么书,她就也读什么书,可能不如大哥、二哥造诣深,但她自认于家中三哥相比,她还是不错的,三哥那么差都过了省拭,难道她还会是个草包么? 正待说什么,却见母亲身边的阿蔷匆匆前来,她一愣,也忘了反驳,那几位小娘子见她没有回击,笑的更是得意,却不想一直默不作声的黄四娘笑着说:“琴棋书画四艺,有人哪怕只精通一门也算得上是天才了,再者说,这世上知识渺茫,区区琴艺罢了,会的人难道就一定是才学满腹么?我看不见得,舒相17岁得中状元,若是他真将功夫用于这琴棋书画只怕也中不了状元吧?” 笑的正开心的小娘子闻言有些讪讪,秦九娘也没想到一向淡然的黄四娘会突然开口替长宁解围,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生气。 长宁心中开心,对着黄四娘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正想上前与之交谈,却见她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转身看着平静的湖面,一副不欲与自己交谈的样子。 长宁准备上前的脚步一顿,慢慢垂下眼眸,看着地下已经微微发黄的青草,慢慢撅起嘴巴,也不想在此与这些人大眼瞪小眼,一转身迎向阿蔷问:“母亲叫你来找我回去的么?” 阿蔷刚刚就看到一堆小娘子,只有六娘子一个人站在一边,便心知长宁怕是暗暗受了排挤,要说今日再坐的小娘子只怕也有脾气性格温和的,只是六娘子从小美到大,都是别人主动前来交往,现如今让她先去和别人开口说话,只怕她没想到也不太会。阿蔷轻叹一声,准备回到府中再向夫人说说六娘子此时的情况。 “六娘子,夫人让你跟着众位小娘子好好玩耍,然后还有一事交予你去做。”阿蔷笑着靠近长宁,示意长宁离自己近点。 长宁见状便附耳过去,听到阿蔷传达的交代,她先是一愣,随后唇角带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力点头:“我知晓啦,你回去给母亲说,我一定漂漂亮亮的把事情完成。” 阿蔷笑着告退,走时又看了一眼聚在一起说笑的小娘子,再看一眼一个人笑呵呵的六娘子,全然不见无人与她玩耍的不悦,不由摇头轻笑,自家的这位小娘子还是个孩子呢。 阿蔷走后,抚琴台也有一些人三三两两离开,也无人叫长宁一起,小黄门看状怕她心里难过,便道:“舒小娘子,不若让奴婢带你在园中逛逛,这里面还有好几处你刚刚入门时见过的假山呢。” 长宁摇头,问:“多谢内官,请问……你知道此刻我家兄长在何处么?” 小黄门一愣,今日男女宾客分在两处,游戏地点沿湖而设,女客沿湖向前会渐渐接近男宾所在的秋葳亭,而男宾恰恰相反,按照设置的话,若不是轻狂浮浪的郎君,此刻应该在距离秋葳厅不远的地方,只是却不能确定。 思索一会儿,小黄门谨慎答道:“舒小娘子,不若这样,咱们沿湖向前,奴婢派一女婢去前面打探一番,若是见到舒家郎君,便请他们留在原地等你,然后女婢向咱们回话之后咱们再去可好?” 长宁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便在此处等你。” 此处是园中湖的一支分流小溪,两边奇石林立,侧边是一座两层的方亭,他想了想道:“舒小娘子累的话,不若到那亭中歇息片刻,奴婢安排好之后便来寻你。” 长宁却看到溪中游着亮闪闪的鱼儿颇是有趣,阳光照射,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便摇头谢绝,只说自己在此处等候便好。 小黄门见她身边还有她的两位使女,而不远处那些小娘子正在亭中品香,便也不再强求,转身快步离开,去寻一可靠女婢前去男客那边传话。 方亭二层,窗格向外掀起,内里放着一张方榻,一年轻男子斜靠在榻上,浅笑着看着亭下,目光落在长宁身上半响,才转头看着一旁的南翎笑道:“你这眼珠儿都要飞出亭子落在人家小娘子身上了!” 名叫南翎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圣上见笑了,只是在京中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小娘子。” 圣上闻言,从榻上起身走到窗边,定定的看着亭外,溪水边的小娘子上身穿着一件十样锦的大袖衫,下着一条由粉及蓝的渐变高腰裙,臂间挽着禾绿色的点金披帛,湖边风大,即使她站在避风的地方,也偶有风吹来,披帛、袖脚、裙摆微微扬起,整个人都像是凌云仙子一般。 此景此人可堪如画,他不由上前几步,目光落在亭下小娘子的脸上,高高的飞仙髻将她完美精致的脸型五官全部显露,反倒让她更像是九天玄女一般美丽,年轻的帝王眼中出现一丝波动,只是渐渐眉心慢慢皱起,半响后才全部松开,轻笑一声,转身对也一样定定看着长宁的南翎道:“开诚,你可知她是谁?” 南翎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未曾见过……京中仕宦家的小娘子,臣不敢说全部见过,但是每年花会、上元、人社外出游园,怎么也能见个七七八八,可这位是真的从没见过,难道是谁家的庶女,平日里不带出来,现如今到了定亲的年岁才带出来请各家夫人相看么?” 昭和帝噗嗤一笑,重新靠坐在榻上,道:“你懂的倒挺多,还知道到了年岁要相看。” 南翎咧嘴一笑,道:“臣也无法啊,娘亲多年卧床,我又尚未娶亲,眼看家中弟妹也已长成,这亲事可不得由我这个大哥操心嘛。” 昭和想到安平侯府的情况,也轻叹一声,指着亭外道:“原本我也不知是哪家娘子,不过刚刚细看之下,发现她与舒贵妃有几分相似,如此便知她是舒相的嫡孙女,舒家的小六娘了。” 南翎一愣,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盯着长宁又看了一番,才恍然点头:“圣上不说不觉得,刚刚细看发现确实是像舒贵妃,只不过……却又不像舒贵妃。”说着偷偷看了眼昭和帝,看到他已经转身看向在湖的另一边品香的众位小娘子们,心下犹疑,脸上便带了出来,恰好被昭和帝看到,都不用想便知道他心里在猜测什么,便道:“朕不会让小六娘入宫,当年舒贵妃对请求过,朕登基后,是否不再让舒家女子入宫,朕答应了,舒贵妃殚精竭虑护朕周全,这点小小要求,朕自然不会食言。” 南翎心中一紧,连忙道:“圣上仁慈。” 昭和帝淡淡笑了下,看了眼外面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问:“执玉也不知出去作甚,还不回。” 南翎看了眼桌上的香炉,刚刚点燃的淡水香才下去一个尖角好么。 陆砚冷冷的看着对面的陆情,话也不想多说一句,吩咐身边护从将人送回家,听她还想呼叫,示意人将她嘴堵上,便转身绕过假山准备回方亭之中。 “三公子……” 陆砚眉头皱了皱,见他没有回身,来人又唤了一声:“陆三公子……” 第十四章 陆砚抬脚想走,却听到身后紧追过来的脚步声,眉心皱的死紧,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身看着脸上带着惊喜笑容的凌飞燕,神色淡淡:“凌大娘子。” 凌飞燕见他转身,心中喜悦,陆砚甚少参加京中的各种宴会,今日能在这里见他,也不枉自己从刚刚就一直盯着陆情。 她的手不自觉的抚向鬓边的花钗,看着陆砚俊美却冷漠的样子,目光痴缠,上前两步道:“我以为你今日不曾前来呢。” 陆砚见她靠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却听到了她这般幽怨的语调,脸颊不由微微抽动了一下,有些迷茫的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凌飞燕,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他自认与凌大娘子并不算相熟,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位娘子每次见他便是这样一幅人见犹怜的模样,只可惜他并没有一点怜惜的情绪,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这般想着,他便觉心中不耐,冷淡道:“凌大娘子可还有事?若是他事,砚先告辞。” 凌飞燕见他说罢转身就走,心中慢慢的期待蓦地落空,不由心中一酸,向前两步轻声道:“陆三公子……” 陆砚眉毛拧的死紧,一双眼眸越发冰冷不悦,但又见她不罢休的跟着自己,四方亭就在眼前,圣上今日前来无人知晓也不愿被人知晓。想到此,他只能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长宁拎着裙摆,低蹲着身子慢慢向一旁挪动,动作小心翼翼,精致的小脸上一片苦色,这样探人隐私她也不愿的,只是刚刚贪玩追着一条鱼儿来到这里,谁料就能听到这么一出缠绵悱恻的戏码呢。 不过好在溪边怪石林立,见情况不对,她立刻将自己努力的藏身奇石背后,同时让阿珍也藏好,准备等这两人诉完衷肠之后再悄悄离开,毕竟这样的事情万一戳破,彼此都尴尬不是么? 只是眼看这出戏码渐渐变成痴情女子负心汉,而这个负心汉还有过来的趋势,长宁不得不艰难的移动着,希翼能在负心汉过来之前,离开这里。 “凌大娘子有话请讲,若无事,砚不便奉陪,还请凌大娘子自便。” 冷冷的男声让凌飞燕脸上带出几丝苦涩,只能小声道:“并无事,只是请陆三公子归家时路上仔细些。” 长宁在心不由的啧啧几声,自古男儿多薄情,果真如此!只不过可惜了声音如此好听的郎君。 陆砚心头憋闷,想劝她莫要多管闲事,可话到嘴边,见她一副委屈兮兮,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只能强忍着将话噎回去,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凌飞燕看着陆砚渐渐离去的背影,眼眶红红,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冠喃喃道:“难道他就未曾注意到我今日的不同么?” 长宁听到脚步声越来越重,心知那位陆三公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不由瞪大眼睛,紧贴石壁,屏住呼吸,仿佛自己就是长在石头上一片草,直到眼睁睁看着陆砚从自己侧边径直向前,连头都没回一个才松了口气,不及气息平息,连忙起身带着阿珍脚步匆匆离开。 陆砚耳边听到悉索声,手下意识的握着腰间软剑的剑柄,同时扭身看去,却只看到一片丹色的裙角和绿色的披帛从青黄斑驳的草地上逶迤离开。 他目光盯着那裙角消失的方向看了半天,微微仰头看向暗处圣上的护卫,看到一个熟悉的手势之后,确定四周安全,他才慢慢松开手,快步从方亭后门径直走上二楼。 “回来了?”昭和帝听见脚步声,便知他到来,笑着问道:“何事?” 陆砚眉眼间的冷意淡了几分,答道:“是家中三妹欲接近圣驾,某不得不暂时离开将她送走。” “哦?”昭和帝眉毛挑了下,笑道:“她如何知晓朕在此处?” 陆砚没有闪避,答道:“她说是郡王府的一个女婢刚刚在宴食时曾提过昨日郡王妃命人打扫过这个方亭,但今日并没有动用此处,她心中疑惑,便想过来探一探,却不想真被她猜中圣驾在此。我已让人将她带回家,并着人告知了康侍者,请他处理郡王府的女婢。” 昭和帝闻言,不由笑出声来:“看不出你这位庶妹还算聪明,她若是想入宫也无不可,怎么?难道执玉不愿?” 陆砚静默片刻,答道:“是不愿,家中三妹生性愚钝,偏又自妄自大,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这样的性格……某怕她在宫中不仅会为圣上招惹麻烦,更是……”他抬眼看了一眼昭和帝,没有再说。 昭和帝哈哈大笑,道:“也罢,她若在宫外嫁与其他人家,性格不好大不了就是被冷待,可是到宫中,结局如何,朕还真不敢说。” 陆砚脸上的浅笑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平静,南翎见二人说完话,才开口笑道:“执玉,你刚刚去拦一个小娘子,可错过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小娘子啊!” 陆砚不解的看向他,南翎笑着指了指亭外道:“刚刚在那里,站着一个极其貌美的小娘子,只可惜现在她走了,你回来也见不到了。” 陆砚闻言,侧头看了眼昭和帝,昭和帝察觉摆摆手:“别看我,那是舒家的小六娘,我可是把她当妹妹看的。”说着好像想到什么似得转头对南翎说:“你可能要失望了,执玉四年前去江南,在舒相家借住几日,怕是早就见过了小六娘。” 陆砚闻言,摇头:“并不曾见,那几日好像舒夫人带着舒六娘子一起回了阜城曲家。” 昭和帝闻言只是淡淡点头,听到亭外传来阵阵笑声,向外瞟了一眼,见一群群小娘子开心说笑着,又想到刚刚看到小六娘一人呆呆看着溪水的样子,伸手找来王德安:“你去给博郡王说一声,让他找个小娘子陪着小六娘,刚刚一个人那么孤零零的站在亭下,总让朕心里有些不忍。” 陆砚默默的看了眼昭和帝,再看向距离四方亭不远那一簇簇小娘子,眼里若有所思。 布置完,昭和帝在踏上歪靠了一会儿,也无心再看那些小娘子,便道:“走吧,执玉你也随朕进宫。” “是。”陆砚神色淡淡的应了声,灭了炉里的淡水香,将香炉连带香灰都丢给昭和帝随行的侍卫,与南翎再次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遗漏什么物品之后,才转身离开。 南翎看着已经上了车的昭和帝,才撇撇嘴走到陆砚面前道:“你可知圣上为何这么早回宫?” 陆砚摇头,南翎露出一个神秘笑容,“那是因为见了舒家小六娘的绝世美貌,再看其他人都觉得相貌平平,如此还不如早些回宫。” 舒家小六娘?不知为何,陆砚耳边好像回想起那马车中娇柔稚嫩的声音,不由怀疑的看向南翎和昭和帝,那样有那样稚气声音的小娘子再美能美到哪里去? 第9节 长宁还没折返回原地,就见到引兰带着内官匆匆过来,见到长宁,小黄门笑着道:“舒家郎君都在西边庭院与其他的小郎君一起,现在应该有些小娘子也已过去了,奴婢这就带六娘子过去。” 长宁闻言,脸上展开一个笑,给引兰使了个眼色,便见引兰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囊不动声色的塞进了小黄门的袖子中,才笑道:“今日有劳内官了。” 小黄门也不客气,将荷囊收好,带着长宁几人绕过湖边众人,从园中一条小道直接来到了西边的庭院。 西边庭院面积开阔,一座三层阁楼立于中央,四周散着三三两两的人在各自游戏,长宁到时,果然见一些小娘子也在其中游乐,高声叫喝与阵阵呐喊声传来,比刚刚一路走来所经的地方都要热闹几分。 小黄门在前面带路,笑道:“舒家大郎君与舒大人尚在秋葳厅,二郎君在二楼下棋,三郎君在一楼与人正玩握槊……” 阁楼一层四周开阔,里面摆设几张案几,每个案几前都坐满了人,长宁一眼便看到自家三哥眉头紧锁,一脚踩在旁边的矮墩上,袖子高挽,大喝一声,丢出骰子。 见他如此全神贯注,长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唇角噙着一抹笑,放轻脚步慢慢走近舒孟骏所在的案几,案上的骰子还在翻滚,舒孟骏不停大声喝着“六、六、六……” 长宁眼看那枚骰子要停在六上,突然冲过去猛拍舒孟骏的肩膀也学着他大喝:“六!” 舒孟骏全部身心凝聚在盘上翻滚的骰子,此刻被长宁吓了一跳,全身一抖,猛地转身,一下子磕撞到案几,那个原本要停下的骰子也随之一动,翻到了“三”上,哀叹省与叫好声同时响起,舒孟骏呆呆的看着那个已经落定的骰子,转身怒瞪长宁,叫道:“都怪你!原本我就赢了的!” 长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嘟着嘴道:“怎么能怨我呢,又不是我碰撞了案几……” 舒孟骏气哼哼的不理她,转头从自己旁边的碗里丢出几颗银豆子,然后将骰子全部收拾起来大叫:“再来!”却发现周围的人一片安静。 舒孟骏见半天没人应声,奇怪的看着他们,敲着案几道:“还玩儿不玩了啊?玩儿的话快开局啊!” 长宁也觉得这突然静寂有些让人不自在,更何况那些人的目光还都看向自己,她微微挪了挪脚步,往舒孟骏身后移了移,就听到一人道:“宏邈,这位小娘子是?” 舒孟骏皱了皱眉,瞥了长宁一眼,再看几乎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兄妹身上,伸手将长宁往自己身后一塞,敷衍道:“我家妹妹,你们要是不玩儿,我就走了!” “玩儿、玩儿……”几人见状快速回神,将目光从长宁身上收回,手虽然接过了骰子,但是眼睛还定定的看着长宁,竟是都移不开眼。 长宁见舒孟骏果真还要开始,连忙拉他:“娘亲让我来找二哥。” 舒孟骏手顿了顿,皱皱眉扭头问她:“找二哥?他在楼上与人下棋,乐容也在,你……要不等我玩完这一把,要不你自己上去找她。” 长宁见他已经摆出重新开局的阵势,知道自己是拉不走他了,只好点头,“那我自己去寻他吧。”说着转身带着阿珍向二楼走去。 见长宁背影消失,一层的小郎君们才慢慢收回视线,只听到“咣当”一声,一人手里的茶杯落了地,半响后才犹如恍神般叹到:“这位小娘子,莫不是那九天玄女,美貌竟如仙子。” 第十五章 “莫不是九天玄女?”随着这句感叹,楼下先是附和,随后又哄笑出声。 舒孟骏闻言,目光冷飕飕的看过去,只看的那人讪讪赔笑。 楼上全然不见楼下喧嚣,长宁上楼就见到门口站立十几位女婢,见到长宁,齐齐屈身行礼,得知她要寻舒孟驰,一人向前执帘,请她入内。 屋内临窗设了两张棋案,燃着沉檀香,香味质朴清雅,让人心静。她先看到舒孟驰正坐在窗下一张棋案前,手执白子,正欲落下。还未来及打量这房间便听传来一声呼唤。 “阿……六娘!” 长宁转头看去,才见崔庭轩在另一棋案,脸上带上几分欣喜之色。 她看了眼专心致志下棋的舒孟驰,向崔庭轩走了几步,轻声应道:“崔二哥……” 崔庭轩放下一子,向对方道歉之后,起身过来,上上下下看了她几遍,才不舍的移开目光,脸上笑容愈加浓厚,道:“原本想去寻你的,只是信然说你们那边怕是不便,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 长宁看了眼另一边的舒孟驰,点头道:“嗯,娘亲让我来寻二哥。” 崔庭轩一愣,随后关心道:“怎么?是伯母有事?还是……” 长宁连忙摇头,笑道:“无事,就是怕我与其他人不熟,便让二哥带着我。” 崔庭轩放下一颗心,但听她言说,目光便带了几分怜惜,柔声道:“阿桐若不急,待我下完这盘棋局,便陪你去园后玩投壶。” 长宁眉眼弯弯,笑容让崔庭轩心头发软,目光也更加温柔。她看了眼舒孟驰的棋局好像才开不久,道:“不急,我也无事,刚好在这里等二哥……” 崔庭轩闻言笑开:“好,信然这局刚开不久,一会儿我们一起等他。” 长宁轻咬下唇,半响后才轻轻点头,道:“好,崔二哥快回去继续走棋吧,让人等久不好。” 崔庭轩应了一声,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发髻上微微摇晃的红色流苏半响,才折身返回棋案。 对他对手的郎君是国子监祭酒韩大人的郎君,与崔庭轩、舒孟驰都要参加一月后的科举,几人还算相熟,刚刚初见长宁,心中便觉惊艳。见崔庭轩与她说话亲近,便知二人关系匪浅,见崔庭轩回来,笑道:“怪不得刚刚彤霞县主让你陪她去打球你拒绝了呢,这位小娘子果真姝丽无双。” 崔庭轩笑容微敛,淡淡看他一眼,落下一子道:“雁栖,该你了。” 那人看到崔庭轩突然冷下来的脸色,也不在意,笑了笑,余光扫过长宁,盯着棋局看了半响才渐渐反应过来应该如何落子。 长宁放轻手脚缓缓在舒孟驰身后落座,对面之人从长宁入内就看向她,只不过刚刚因为她背着身,看不真切,只能通过身形感觉是个娇俏的小娘子,如今抬头看来,目光一顿,心中惊叹,居然如此倾国倾城! 舒孟驰并未转身,见对方持子久久不落,轻轻叩击棋案提醒,对方也是守礼君子,很快移开视线,有些赫然:“信然,有人找你。” 舒孟驰刚刚已听到长宁与崔庭轩交谈,闻言答谢之后,扭头看她,笑道:“六娘怎么到了此处?” 长宁浅浅一笑:“娘亲让我来寻你。” 舒孟驰眼中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微微点头道:“好,那你稍待片刻,待为兄下完这盘棋局。” 长宁乖巧的应是,坐在舒孟驰背后安静的看二哥下棋。舒家三位儿郎,长兄比年长她十岁,对她如兄如父;二兄比她年长五岁,但因长宁尚且年幼,他便在书院读书,十日才回一次家,待长宁再稍大些便四处游学,几年也不曾回家,所以对长宁虽好但亲近不足;而三兄长长宁不足三岁,两人倒是自幼便打打闹闹一起长大,亲近许多。 此刻坐在二哥身后,长宁便不如在大哥与三哥身边自在,反而拘束起来,直到腿脚发麻,也不敢出声打搅。 坐在舒孟驰对面的郎君目光所及总能看到对面安静的长宁,一来二去,只觉眼神恍惚,落子也频频出错,舒孟驰心中惦记妹妹,所以下棋便不如之前沉稳,两人就这样胡乱下着,以致最后平局,草草收场。 舒孟驰也不觉遗憾,笑着与对方告辞之后,便准备带长宁下楼,崔庭轩见状,急道:“阿……六……信然等等,我与你们一处。” 舒孟驰眉心微皱,看了他的棋局一眼,道:“不急,我与六娘下楼寻骏郎,在楼外等你。”说罢便扶着长宁走下楼梯。 楼下比刚刚还要热闹,握槊的案几也有三三两两的小娘子参与其中,长宁一眼就看到舒孟骏,他还是在原来的案前玩耍,只不过袖子卷到肩膀,声音更大,活脱脱的一个赌徒形象。 舒孟驰拧眉向前,待他丢出一颗骰子之后,便开口道:“我与六娘等你,这盘结束,你也莫要玩了。” 舒孟骏不妨自己哥哥突然出现,之前的气势陡然消散了一半,只好呐呐的点头应是。舒孟驰只觉周边一片嘈杂,看到身边的长宁盯着不停翻滚的骰子,一双眼睛晶晶发亮,便知晓再不带她出去,一会儿舒家又多了一个赌徒!心下一叹,拉着长宁就走出了楼阁。 凌飞翔呆呆的看着长宁从楼上走下来,又楞楞的看着她走出楼阁,也不管正在进行的游戏,将骰子随便一丢,便准备向外追去。自从那日金葵楼见到她之后,他百般打听也没有结果,没曾想居然在今日得见。 长宁跟着舒孟驰走到外面僻静处,才道:“二哥,娘亲说让你今日多注意注意别家的小娘子……” 长宁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怪叫,舒孟骏大笑着道:“原来是要给二哥选嫂嫂啊!” 舒孟驰神色淡淡,定定的看着他,看的舒孟骏渐渐收了笑声,长宁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三哥莫要如此大声,娘亲让二哥悄悄的。” 舒孟驰脸色绷不住了,正大光明的事情被自己弟妹说的倒不像什么好事了,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长宁的脑门,道:“真是娘亲让你传的话?不是阿桐自己想的?” 长宁不高兴了,嘟起小嘴,“我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是娘亲说的。只不过我没认识几个小娘子,一路过来都是我一个人。”她有些泄气,不能给二哥意见。 舒孟骏倒是不在意,看了眼一层里还在玩握槊的人们,道:“那里小娘子多,二哥你看,那几个案几可都是小娘子,让阿桐过去玩耍,咱们站她身后悄悄观察如何?” 舒孟驰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自己性格怎么都和里面的那些小娘子不合适的好么。兄妹三人正在说话,听到身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几人回头,就看到崔庭轩快步走来,风带起他宽大的袖脚,一派风流。 “你们几人都在就好,阿桐想玩儿什么?”崔庭轩笑着看向长宁。 长宁心里记挂着母亲交代的事情,对崔庭轩淡淡笑了下,便重新低头思索,自己二哥是个寡言、端方的性子,若是让他一人,他绝对不会和那些小娘子在一处玩耍的,这样又怎能看到小娘子的品貌,想到刚刚崔庭轩所说的投壶,便问:“崔二哥,你刚刚说的带我去投壶,在哪里?可有小娘子去玩?” “阁楼后面草场便是投壶的地方,刚刚在二楼我看到有不少的小娘子,阿桐若是想去,我便带你去看看,觉得不好玩,我再带你去其他的。”崔庭轩笑着,他在舒家□□年,知晓长宁最是安静不下来的性子,整日里跟着舒孟骏学会了不少博戏。 长宁思索片刻,询问的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舒孟驰,看到妹妹的目光,舒孟驰轻轻一笑,道:“那便去吧。” 绕过楼阁,眼前一片空阔,一堆一堆的年轻男女或分组进行对赛,或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着话,长宁看了一眼,发现这里一多半都是小娘子,心里高兴,脸上便带出甜甜的笑。 崔庭轩看着她唇边浅浅的梨涡,也觉得像是吃了梨膏糖一样甜入心脾。 很快便有相熟的郎君上来与崔庭轩、舒家兄弟打招呼,连带着几位小娘子也开始长宁攀谈起来。 爱美是人之天性,加上长宁性格单纯,几位小娘子很快便说笑到了一起,长宁认识了新朋友,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这样的她,不知吸引了多少小郎君的目光。 彤霞县主被博郡王派来的人从球场上叫回,不太情愿的来到西园陪长宁,谁知刚转过阁楼,便看到不久前拒绝自己游戏的人正手持一根矢满面笑容的与身边的那位小娘子说着什么,这样的崔庭轩她从未见过! “崔二郎!” 一声冷冷的呼喝长宁他们的攀谈,她抬头看去,只见彤霞县主一脸怒意直视崔庭轩:“你不是说要弹琴作画,不喜游戏么,怎的现在此处?” 第十六章 长宁疑惑的目光在彤霞县主与崔庭轩之间打转,听道身边的王七娘子惊道:“啊呀!彤霞县主居然过来了!” 身边传来一阵私语,见长宁茫然,王七娘子立刻低声道:“你们与崔家二郎刚刚一起过来,看你们几人关系不浅,难道不知彤霞县主钟情崔家二郎?” 长宁脸色一顿,她完全不知呀!目光看向崔庭轩,只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淡淡道:“县主误会了,我只是当时不愿意游戏而已。” 彤霞县主一噎,定定的看着他,更觉气恼,三月前她在京中偶遇崔庭轩,当时尚在先帝百日孝期,他一身素袍,静静站在六川河边,风吹起他的袍脚,整个人就像是天上流云一般,让她不能忘怀。 这三个月来,她时时牵挂着他,找尽各种借口与他相遇,就连她最讨厌的诗会、文会也参加的不亦乐乎,只盼着能与他见上一面。今日知晓他作为崔家嫡枝嫡子一定会前来赴宴,她从好几日前就将自己的衣服首饰选了又选,刚刚父王让他们各自游戏,她出了四平阁一刻也不曾耽误来这边寻他,却被他以不喜游戏冷漠拒绝,可是此刻却在这个场合见到他的身影,更有甚者他还与另外一个小娘子谈笑甚欢!这样让她情何以堪? 长宁默默收回眼眸,余光看到舒孟骏黑沉着一张脸,而一旁的舒孟驰则是淡漠的看着一切,便晓得自己兄长恐怕早已知晓彤霞县主与崔庭轩之间的种种传闻。 彤霞县主向前一步,盯着崔庭轩道:“二郎此时愿意游戏,便陪我吧。” 崔庭轩眉心紧皱,将手中箭矢递给舒孟骏,双手背立而站,“我已游戏完毕,正欲离开。”说罢顿了顿又道:“承蒙县主厚爱,然此前已对县主说过,家中早已为在下定下婚约,轩与未婚妻子自幼相识,只待科举之后便要迎娶她过门,实在不便于县主来往过密。” 彤霞县主目光一冷,便看向站在崔庭轩身边的长宁,哼笑一声:“家中已有婚约?可是刚刚崔二郎你倒是于舒家的小娘子说笑颇欢啊!” 崔庭轩目光冰冷的看向彤霞县主,下意识向长宁身前站了站,见她兄长都已在她身侧,才微微垂眸,半响后平静道:“我与舒家二郎、三郎相识,与小六娘多说几句也并无不妥。” 这边的情况引起其他的人注意,很快便有人围了过来。站在长宁身边的王七娘子有些担忧,又有些同情的看了眼长宁道:“彤霞县主心系崔郎君,容不得他身边有其他小娘子,上个月在王阆苑,只因邱家的小娘子与崔郎君合了一首词,便被彤霞县主借打马球,击到了右肩,现在还在家休养呢。” 长宁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王七娘子,一脸震惊。 彤霞县主见他处处护着长宁,气怒攻心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推开崔庭轩,却怎么也推不动,她怒瞪崔庭轩,却见他看向自己的眸中一派平静好像自己就是陌生人一般。 彤霞只觉一股气直冲头顶,转而迁怒一旁的长宁,冒火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突然嗤笑道:“圣上对舒小娘子多有牵挂,生怕你新到京都,无人相熟,特意交代我父王让他使人陪你,免你孤单。我父王忧心,便派我前来相陪,如今看来,倒是多余了。舒小娘子并不如圣上所想,倒是与这些郎君、娘子们玩得很开心呐!”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便将目光聚焦在长宁身上,暗暗揣度彤霞县主话中深意,而有几位小娘子更是面带妒色。 舒孟驰脸色急变,却不想崔庭轩淡淡开口道:“县主请慎言。” 他目光清清冷冷,就那样直视着自己,其中带着几分警告,让彤霞心中的一团怒火犹如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丝丝凉意。 “县主此言,莫不是与长宁玩笑?”长宁轻轻推开崔庭轩,上前一步笑看彤霞县主道:“日前,圣上召祖父并父兄入宫,因舒贵太妃故,特许长宁进宫整理贵太妃所留之物,长宁并无缘得见圣颜,所以挂心一词,长宁真是担之有愧。即便是圣上照拂,恐是看在我家祖父与舒贵太妃的情分上,今日彤霞县主能前来相陪,长宁深感欢喜,稍后亲自向郡王妃答谢。” 阳光照在少女的精美的面庞上,烟眉弯弯,水眸晶莹,贴在额间的花钿与鬓边摇曳的流苏都让她娇美的令人无法逼视。 彤霞死死盯长宁,见她笑颜盈盈,话语轻柔,像是春日拂面的微风一样让人听之舒耳,只觉心中百味陈杂,其中酸苦最甚! 她不是傻子,刚刚崔庭轩与她在一起说话的姿态神情,岂是相识便会有的程度,分明就是情根深种才会有那样柔和的目光和百般纵容的神情。 长宁唇角笑容不浅不深,梨涡像是画上仕女专门贴出的笑靥一样迷人,却看得彤霞握紧了拳头,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唤回了她的神志,她才想起自己刚刚盛怒之下所说的那些不该说的话。 第10节 舒孟骏早已怒不可遏,若不是二哥一直拉着他早就冲上来了,岂能任由这位县主如此乱说。舒孟驰警告的看了眼在一旁想要跳脚的三弟,稳步向前,“县主若无他事,请容在下带舍妹告辞。” 彤霞县主站在原地,半响无话,舒孟驰略等片刻之后,便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带着长宁与舒孟骏离开了这里。 崔庭轩见三人走远,眼中晦涩不明,在原地站立片刻,便也转身离开。 “二郎……” 崔庭轩听到身后的呼唤,并未回身,只是淡淡道:“郡主称我崔家二郎君便好,科考在即,在下先告辞了。” 彤霞呆呆的看着崔庭轩一步一步走出这片庭院,眼眶酸胀干涩,还不等她缓神,便见博郡王身边的康内侍快步走来,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无遮拦会为父王王妃带来多少麻烦。 秋葳厅外,博郡王再三挽留舒修远,都被婉拒。 舒修远笑道:“今夜某也想在这园中一睹晚间盛景,只可惜家父尚在家中,前些日子路途奔波,家父身体一直抱恙,否则也不会今日宴会不能前来,我与拙荆出门太久心中多有牵挂,所以还请郡王谅解,等家父身体康健,吾定当在家中设宴,届时与郡王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话说到此处,博郡王即使再有心留人,也只能遗憾松手。亲自将人送出别院外,看着几架马车渐渐远去,博郡王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沉声问:“霞儿真的说出了圣上到来这样的话?” 康内侍叹了一声,道:“县主到没有说的这么明白……” “她怎么说的?”博郡王看着康内侍,声音加重几分:“一个字不落的重复出来!” 陆砚从宫里回到定国公府时,母亲秦氏已经带着世子夫人腾氏、四娘、五娘回家很久了,他刚进门就被人请到了前堂。 秦氏冷眼看着跪在面前但是腰板打的笔挺的三娘子,也不说一句话,就任由她那样跪着。 陆砚到时,就看到了被人拦在房外的芳娘子,见到他过来,芳娘子立刻哭嚎起来:“三郎君,你妹妹年幼,你身为兄长还请多多宽宥她呀……” 陆砚皱皱眉,看了眼没什么声响的房内,一言不发的迈步进入了正厅。厅内只有秦氏、滕氏与跪在地上的三娘子,相比四娘子、五娘子已经早早被秦氏打发回了自己院子。 秦氏见他进来,示意他免礼,让下人给他上了茶汤,才目光慈爱的看向他道:“外面回来辛苦,赶紧喝杯茶润润嗓子。” 陆砚唇角轻轻弯了下:“谢母亲挂心,孩儿不累。” 腾氏脸上带着端庄的笑,瞥了眼从刚刚就一直怒瞪陆砚的三娘子,道:“三弟,秋宴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让你身边的人将三娘子送了回来呢?” 秦氏微微蹙眉,对这个名义上的大儿媳所说的话有些不喜,便淡淡道:“砚儿送三娘回来时给我说过了,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罢。” 腾氏笑容讪讪,目光有些闪烁,低低道:“我这不是怕三娘子与母亲之间再有什么误会,等父亲回府又不安生么。” 秦氏哼笑一声,轻飘飘的看了眼面前的三娘子,道:“教导儿女,管理后宅是我做主母的分内之事,国公爷有什么意见也只会和我说,世子夫人就不必操心了。” 滕氏脸一红,呐呐称是,缩了缩脖子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陆砚一直未曾说话,此刻看着对自己一脸恨意的三娘子,顿了顿道:“入宫这件事,你莫想了,你若愿意好好嫁人,我便在这科举生中为你择一才俊,若是不愿,那便罢了,从此以后,你的婚事我与母亲便再也不提,不过也就是多养你四五年罢了,待到你满了二十,官府自有人上门将你强行配人,你考虑吧。” 说罢也不再理她,静静的坐在一旁喝茶。对于自己这个庶妹,他实在是颇感无语,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善于说教的性子,只是不忍母亲为她劳心之余,和父亲起争端,才在今日说上这么一两句,她若是愿意收起这好高骛远的性子,他肯定会在同科中为她好好挑选一番,但若是改不了,这样的性子嫁出去,结亲就是结仇,他也不会放着这个庶妹去坑害别家。 “三哥倒是会说,说什么在举生中为我择一才俊,凭什么大姐、二姐都嫁与高门大户,我偏偏只能嫁个举生,你说我入宫不成,若不是你今日……” “闭嘴!”陆砚冷冷的看向她,目光像是刀锋一样戳破了她被怒意鼓起的勇气,渐渐的收了声。 陆砚皱眉看着冥顽不灵的陆情,半响后不耐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秦氏道:“三娘子的事情我会亲自和父亲说,母亲就不要管了。” 秦氏点点头,虽然不清楚三娘子在秋宴时惹了什么麻烦,但是被原本说了不参加秋宴的儿子突然从别院中送出来,想一想也知道这丫头做了什么,也就身边这个大儿媳明目张胆的问出来,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使人将三娘子带下去禁足自己园中,打发了藤氏之后,前堂正厅就剩下了秦氏和陆砚。 秦氏看着自己儿子面如冠玉、气度斐然的样子,唇角不由再次浮现慈爱又骄傲的笑容,想起今天在宴会上与别家夫人的交谈,忍不住道:“砚儿,再过一年,你便及冠,京中其他儿郎这时早已定下了婚事,可怜我儿此前一直伴随圣上左右,前几年想要为你说亲,也频频不成,如今形势已定,今日秋宴之上,我看有好几家的小娘子都不错呢,安国公家的常七娘子、武平侯的赵五娘子还有……” 陆砚浅浅一笑,犹如春风拂面,迎着母亲关切的眼神道:“孩儿暂且无心考虑此事,待恩科过后再谈如何?” 秦氏笑着点头:“我也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不好帮你相看,刚刚说的那几个你定也是见过的,若有喜欢的不妨先给娘说说,哪怕等你恩科之后再去谈都好,先给对方家里透个信,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怕咱们晚一步,这看上的小娘子就成了别家的了。” 第十七章 陆砚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笑容更加舒朗,温声道:“母亲,这事儿……暂且不急。” 秦氏幽幽叹了一声:“为娘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别家儿郎像你这么大的哪个不都已经做了父亲了?可偏偏……算了,是为娘没本事,当年无力阻止你进宫伴读,生生被耽误了。” 陆砚看着手中茶盏,笑道:“母亲这话让儿子羞愧,是儿子让母亲操心了。” 秦氏嗔了他一眼,眼光扫过一旁为儿子奉茶的巧玉,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冰绿、凌青你是不是都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你看巧玉如何?” 陆砚略有些疑惑的看着母亲,“母亲为何这样问?不过两个丫鬟罢了,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秦氏一愣,这两人是前年她安排给儿子的通房,世家的儿郎们一般到了年龄家里长辈就会安排,京中花楼多、颜色好的女妓也多,更别说家中还蓄养着几十上百的家伎,这些女人都是从小就被□□好的,在伺候男人方面别有一手。是以,大家族的长辈们为了怕郎君们似懂非懂时候被这些妓人们引诱,早早毁了精元,便在刚刚出精之后,就专门挑选身家清白的女孩儿放到儿郎身边。 陆砚因为一直都跟着当时的太子,最艰难的那两年,几乎就住在了东宫,整日里提心吊胆,连闭眼都觉得危险重重,哪里有心思想什么通房。等好不容易熬过那两年,到处说亲不成,秦氏才在儿子身边放了这两个丫头,可偏偏儿子好像心思全然没放在这方面,也不见他怎么让这两个丫头伺候。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想到宫内宫外的一些传言,她心渐渐提起,示意屋里伺候的下人都出去,才有些忧愁的看着陆砚,压低声音道:“砚儿啊,你老实给娘说,你这身体是不是在宫中……有什么损伤?要不……”正是十八、九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会大半年大半年的空着! 陆砚忍不住笑了,站起身坐到母亲身侧,道:“请母亲放心,儿子一切安好,只是心中事多,所以无心欢愉。话说母亲若是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如今母亲说了,儿子也请母亲将这两人放出去吧,免得跟着儿子白白耽误花期。” “全放出去?”秦氏惊诧的看着陆砚,半响后才喃喃道:“可见他们是不得你意……” 陆砚笑着摇头,也不辩解:“这件事还请母亲费心了。” 秦氏见儿子不像玩笑,无奈道:“你要如此也便罢了,不过按照我的意思,凌青留下吧,冰绿你未收用,我给她些银钱将她放出去吧。” “多谢母亲。”陆砚对秦氏深揖答谢之后,才缓缓道:“家中事多,儿子还让母亲如此忧心,实在不孝。” 秦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是我儿子,这家中所有的事情在我眼里都不及砚儿的一丁点事儿重要!得了得了,你快走吧,免得我看到你生气!” 陆砚从前堂退出,看着园中已经渐渐渲染上秋色,想到刚刚在御书房昭和帝说的事情,心头微微有沉重,若他感觉不错,圣上可能要有动作了。 昭和帝独坐在宽大的案几后面,殿内一片漆黑,若不是身着明黄色龙袍,他整个人都像是与着夜色融为一体一般。 “彤霞啊……真是被堂叔宠坏了!”他面无表情的低叹道,手指在案面敲了敲,又问:“崔家二郎说他已有婚约?还是自幼一起长大?” “回圣上,是!”案几旁站着一个全身都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若不是说话,很难发现他的存在,而他也像是习惯性的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和身形,更像是幽灵一般。 昭和帝慢慢从案几后站起身,走到一个烛台前,亲自伸手点亮了蜡烛,随着蜡烛一支一支的点燃,整个大厅也慢慢褪去黑色,变得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起来 。 “萧然,你去查明崔家二郎是与哪家定下的婚约。” 萧然很快应诺,刚准备出去,就听到昭和帝重新叫回他,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道:“若朕估计的不差,崔家应是与舒家的小六娘定下的婚约吧……若是,不必回禀,想办法让彤霞知道,她求而不得的人,也不过是进宫求一纸圣旨就能解决的事情。” 萧然没什么反应,干脆利索的再次应诺之后,便立在一旁等着昭和帝的吩咐。 昭和帝看了一会儿跳跃的烛光,挥挥手:“去吧。” 舒家前院,书房内光明如昼,舒晏清坐在上首听舒修远说着今日发生在博郡王秋宴上的事情,当听到彤霞郡主突然出现时所说的言语时,眉心轻轻一皱,眼眸也冷厉了几分。 舒修远说完,便皱眉看向父亲道:“彤霞县主欺人太甚,我阿桐与她无冤无仇,她这样岂不是败坏阿桐的名声?不管有心还是无心,总之明日我是要让参博郡王一本教女不严的!” 舒孟骏闻言也跳了出来:“没错,当时好多人家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在,彤霞县主就是那样咄咄逼人,这场秋宴的目的是什么,在场的谁人不知,偏生她这样说出来,若不是二哥带着阿桐离开,只怕阿桐还要受气呢!” 舒晏清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坐在一旁安静不言不语的大孙儿与二孙儿,笑了笑,“骏郎莫气,你看阿桐回来可有生气?便是你大哥与二哥也不曾如此动怒,你可知晓为何?” 舒孟骏抿了抿唇,看了书房内的其他人,重新坐了下来。舒晏清见他安静了,才缓缓道:“你们也莫要忧心了,圣上年纪虽轻,但也是一言九鼎,看不透猜不懂才是龙者气象,我们为人臣子,只用听君旨意便是了。” 舒孟骏见祖父如此轻描淡写,疑惑道:“便如此吗?不给阿桐出气吗?” 舒晏清笑看着这个冲动的孙儿,摆了摆手让儿孙们各自归去,舒孟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二哥拉出了门外,道:“父亲不是说了明日会让人参博郡王教女不严么,你急什么。” 舒孟骏甩开他的手,道:“参参参!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圣上才懒得管呢!根本就没什么实际意义,还不如弄清楚她这几天要去哪里,给她设个绊马索!” 舒孟骐闻言,回手对着三弟的头顶就敲了一下,教训道:“收起你的这些个混混气,明日的参奏绝对有用!” 舒孟骏眼睛一瞪,还想说什么就被舒孟骐打断:“骏郎,你若不信,大哥与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替你向父亲劝说让你去考武举,若是你输了,你就要听我的,七日内将春秋注解背过给我听如何?” 站在一旁的舒孟驰闻言,一向寡言的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大哥你还是饶了俊朗吧,只怕他能把自己饿出病也背不过半本春秋注解。” 舒孟骏受不住大哥、二哥的联手激将,胸膛一挺就应了下来,应完还不服气的对着二人哼了一声,转头雄赳赳的去找长宁了。 长宁刚散了头发,趴在梳妆台上怏怏的把玩着今日带的红玉流苏发梳,想着白天彤霞县主与崔庭轩的事情,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就听到外面引兰道:“三郎君来了……” 她抬了抬眼皮看了眼门外,懒懒道:“三哥……” 舒孟骏大跨步从门外进来,见妹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刚刚好不容易熄灭的怒火再次腾然而生,在她面前狠骂了一通彤霞县主后,才大刀金马的坐在一侧的圈椅上,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道:“阿桐莫为那个疯魔的县主生气,三哥明日就去打探她的行踪,然后好好为你出气!” 长宁手支着头歪看比自己还气的舒孟骏,轻叹一声道:“不必了,我不是生她的气,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舒孟骏奇怪的看着她,关切道:“莫不是着了风,病了?” 长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发梳丢进妆奁,嘟着一张小脸不再说话,舒孟骏又灌下一杯茶才若有所觉,道:“你是因为乐容?” 长宁瞟了他一眼,再次趴倒在妆台上,闷闷道:“倒也不全是,只是……” “你莫要为他烦恼了!他到京不久后就和彤霞县主搅缠在一起了!”舒孟骏更气了:“仅就我陪二哥去了那么几次文会,都能见到彤霞县主和他在一起的影子!这样的儿郎,阿桐莫要嫁与他!” 长宁叹了声,起身坐在舒孟骏对面,长长的乌发快要拖地,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带着一圈光晕。舒孟骏见她在自己面前坐下,缓了缓气,将声音放平和劝道:“阿桐,京中的好儿郎多着呢,你年岁也不大,父亲母亲都说要待你十七才让你嫁人呢,哥哥过段时间去考武举,然后从里面给你挑个可靠的儿郎,咱们不要那些个文人了,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打嘴!”长宁瞪着他,看了看门外,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隐隐的怒意:“你又看了什么话本子?这话也是能在咱们家里随便说的么?想要吃家法不成?” 舒孟骏连忙捂嘴,像是受到惊吓般的左右张望一番,才慢慢放下手,叹了声:“我这不是劝你不要就盯着乐容一个人么!” 长宁见他神色悻悻,平缓了一下语气道:“三哥,你想多了!就算我眼睛盯着崔二哥,只怕现在这婚事也不成了……” 舒孟骏先是一喜,随后见她神色失落,呐呐道:“阿桐喜欢乐容?” 第十八章 “你难道喜欢乐容?”舒孟骏睁大双眼,抿了抿唇为难道:“虽然我看不惯他与那个疯魔县主纠缠,但若是阿桐喜欢,三哥一定帮你!” 长宁对他翻了个白眼,叮嘱道:“三哥可别胡来,这里不比江南,你要是做了错事,可不是打板子的事儿了,祖父现如今又身居高位,盯咱们家的人多着呢,三哥,咱们两人不能帮衬父兄,可也不能惹麻烦。” 舒孟骏敷衍的点点头,不放弃的追问道:“阿桐是不是喜欢乐容?你告诉我!” 长宁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不知道呢,从小就认识他,十二岁那年,崔家伯母送给我一套发钗,我还不懂什么意思,后来……家里人都说我以后要嫁给他,渐渐大了,也明白了嫁给他是什么意思,可要说喜欢不喜欢,我也不清楚,但是终归待他与别人是不同的……”她看着跳动的烛焰,微微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好像从烛光中看到了她和崔庭轩幼年相识的那些岁月。 崔庭轩大她五岁,十岁那年被崔家家主带着来到舒家书院求学,对外虽然尊称当时担任舒家书院山长的祖父一声老师,但实则是拜在大伯父的名下,大伯父极其喜爱这个学生,所以江南舒家的老宅,有一座院子是专门留给求学的崔庭轩的,这个像是哥哥却又不是哥哥的少年郎君陪着她从五岁到现在,从一开始得知嫁给他的懵懂到清楚嫁给他的意义,对他的感情或许早已不是男女之间喜欢或者不喜欢能说清的。 长宁慢慢垂下眼,慢慢说道:“若说喜欢,可是想到以后嫁给他,心中也没太多欢喜,只知道崔二哥一定会好好对我,所以挺踏实的;可若说不喜欢,现在想到以后嫁不成他了,心中却又带着几分酸涩……三哥,你有喜欢的小娘子吗?你说,我这样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舒孟骏呆呆的看着她,脸上一片茫然,什么欢喜?什么踏实?什么酸涩?他为什么觉得阿桐的话居然比春秋注解还难理解了呢? 长宁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瞅着他,就知道给他说也是对牛弹琴!可是能弹出来,心情也是好了许多不是么?谁让她没个姐妹呢在身边呢! “罢了,三哥,你回去歇息吧,对了……”她突然瞪大眼睛盯着舒孟骏,一字一顿道:“你和大哥、二哥的打赌,一!定!会!输!所以,你还是从今天晚上就开始背诵春秋注解吧。” “为……为什么?” 第11节 长宁将说话已经磕磕巴巴的舒孟骏推出门,对他扯出一抹虚假的笑:“那等你背过了春秋注解,我再告诉你呀。”说着,啪的一声将门在舒孟骏面前关上,隔着门板高声道:“三哥,你信我!现在回去就去背书吧!” 第二日朝堂之上,君臣之间气氛融洽,新帝登基百日有余,却一直没有清算当年那些与先帝一起阻挠他登基的臣子们,反而让下面的人更加惶惶不安,只能在这段时间安分守己,希望到时清算时能手下留情。 就在朝会快要结束时,突然殿中侍御史欧大人上前,“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昭和帝目光淡淡,一摆袖子,示意王德安取上来。 王德安立刻小跑下去,双手从欧大人手中接过奏本又一路小跑呈到昭和帝面前。 昭和帝打开看了两眼,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下面的众位大臣都不由紧张起来,整个大殿之上一片安静,只剩下帝王冕旒轻微碰撞的声音。 突然随着“啪嗒”一声,那本奏本就昭和帝直直甩到博郡王面前,冷声道:“好一个嚣张跋扈的彤霞县主!纵马伤人,还指示护卫当街行凶……博郡王,是谁给彤霞县主这么大的胆子?” 博郡王只觉得后背一身冷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昭和帝不看他,从龙案后缓步走下,道:“当年文宗端午节与众位臣民一起在六川河观龙舟赛,赛事结束后,御街熙攘,当时的尚书左仆射范大人建议让御前侍卫清道,将在御街上行走的人们尽数驱除,却被文宗阻拦,道今日天下同乐,不分君臣,是以文宗龙辇一路被拥挤的百姓挤着回宫,期间冠帽多次被挑担的百姓碰落,文宗也不过让随从捡起,一笑了之。博郡王,你身为皇室宗主,这件事怕是知道的再清楚不过,文宗尚且如此,你的长女有何资格当街踏马,纵奴行凶?” “微臣管教不严,请圣上责罚。”博郡王声音颤抖,冷汗不停的从额头低落,很快他跪的那片地方便聚起了一小滩水渍。 昭和帝深出一口气,重新返回龙案坐下,道:“你的女儿,你去管教,朕不便插手,不过传朕旨意,消减彤霞县主一半俸禄,收回当日文宗赐予博郡王的永业田,以示警告!” 博郡王只觉得腿都软了,这让自己管教女儿还不如圣上一并处罚呢,但他什么都不敢说,谢恩之后,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昭和帝深深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博郡王,示意身边的王德安下去将人馋起:“堂叔不必如此惶恐,彤霞是你与堂婶的长女,多宠爱些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娇儿如杀儿,你与堂婶对彤霞还是要多加管束才是。”说罢便不再理会博郡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圈,看的众位大臣胆战心惊,恨不得将头缩进到朝服里面,让圣上看不到他们。 “秦大人,秦中丞……”昭和帝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被点名的御史中丞秦玉晓硬着头皮出列跪拜,却半响不停龙椅之上人发话,就在他颤巍巍的想要抬头一睹圣颜时,突然听到圣上冷冷道:“朕若没记错,秦中丞在这个位置待了也快六年了吧?呵!这六年,朕不记得你纠察过官邪,也不曾肃正纲纪。遇大事便如此时缩头一言不发,倒是小事奏弹的勤快,今儿个林大人家的小郎君在青楼喝酒,明个儿李大人又纳了一房小妾……朕倒觉得做御史中丞你有些屈才了,那一县之县丞倒是很适合你。” 秦玉晓没想到圣山今日会突然对他发难,他全身抖如筛糠,自辩的话都说不出来,昭和帝厌恶的看他一眼,沉声道:“尸位素餐,拿朕的俸禄都是浪费!念及你是先帝老臣,朕不罚你,带着你的妻儿老小,回你的老家去吧。” 一句“念着你是先帝的老臣”像是一口悬在头顶的钟,咣的一声轰然落地,震得大殿之上的众臣心惊肉跳! 随着王德安一声“退朝”,众位大臣跪送昭和帝之后,才纷纷把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各个面如土色的出了乾元殿。 舒晏清神色自若的走在前列,只是心中全不像脸色这般平静,忍了这么久,这位年轻的帝王终于开始动作了,也不知几家起伏几家落,这京都要少了哪一家,又要多了哪一家。 秋宴过后不过几日,彤霞县主便被博郡王送到了女贞观,说是犯了星宿,需要清修一段时间。 女贞观是皇家道观,先帝所有未生养的妃嫔皆在此处修行,条件可见一斑。长宁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帮长嫂打点大哥就职去要带的一些杂物,就被舒孟骏兴高采烈的大呼小叫惊了一下。 舒孟骏眉飞色舞的说完,那脸上的神情好像是自己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一样神采飞扬。 舒孟骐那日刚好在家,听到舒孟骏的话挑了挑眉,淡淡道:“骐朗,那就从今日算起吧,七日后,我去检查你背诵的春秋注解。” 看到舒孟骏立刻变得哭丧的脸色,几人不由笑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父亲让人参奏的结果?”舒孟骏一脸迷茫的看着长宁与舒孟骐,看二人但笑不语,忍不住暴跳起来:“你们莫要笑了!快给说说为何这次参奏就有用了呢?” 舒孟骐收起笑容,看着院中冲动无脑的三弟,忍不住重重叹出一口气,道:“骏郎,你不小了,驰郎如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游学多处了……便是你不精经义,遇事也要多想多思,为兄不日便要前往渝州,一任三年,若要连任便是六年,恐难归家;驰郎恩科之后,不管成绩如何,只怕圣上都会让他外任,到时家中就你一个儿郎,你再如此这般鲁莽,难道还要祖父、父亲时刻为你操心吗?” 舒孟骏蔫头耷脑的站在院中,长宁见状悄悄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舒孟骏没有理她,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 舒孟骐得知他是被自己教训的心中不服,心下也升起一股火来,直接道:“罢了,我知你不服气,那今日就让阿桐给你说说为何此次参奏会有效,她若是能说出七八成来,你做兄长的都应该羞惭入地!阿桐,讲给他听!” 长宁为难的看着大哥,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左氏见状也上前推了推舒孟骐道:“有话去房里说,在这里成何体统,骏郎也不再是小孩子了。”说着看了眼院里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下人,给舒孟骐打了个眼色。 舒孟骐定定的看着站在院中的弟妹,一抚袖子沉声道:“随我来!” 舒孟骐的书房已经搬空了大半,只剩下他往日里的一些临摹,此刻秋阳从窗格中照进来,案几旁的水盏中插着几支深红的秋山茶,正在怒放。 长宁走过去伸手抚了抚花瓣,舒孟骐见状唇角轻轻翘了翘:“一会儿让人送到你院中。” 长宁对他抿唇一笑,大大的眼睛微微弯起,舒孟骐脸上的笑意也温和了许多,只是见到一脸不忿的舒孟骏,原本笑着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长宁小心的看了看兄长二人,走去拉着舒孟骏的袖脚在大哥下首坐下。 舒孟骐是家中长子,年长孟骏、长宁许多,平日里对这对兄妹向来温和,只不过此时沉着脸,孟骏二人心中也是怕的。 “阿桐说罢,让你的三哥好好听听!” 舒孟骐声音冷淡中带着几丝嘲讽,长宁明显看到舒孟骏拳头捏的咔吧响,只好轻轻拉了拉三哥的袖脚,轻咳一下,开口道:“其实……三哥你之前说参奏无用的话也并非全错,只不过管用不管用不主要是看上意。” 舒孟骏抬头看向长宁,长宁看着他黑漆漆的脸色,抿了抿唇道:“所以,这次父亲找人参奏有用是因为圣上也想如此罢了。那日彤霞县主说的话,你我都听到了,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们也都听到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说过,在这京中没有圣上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彤霞县主的口不遮拦你觉得圣上会不知道吗?这次秋宴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然而却无一人明说,圣上当日悄悄来、悄悄走,就表明圣上并不欲让人知道,可是却被彤霞县主宣扬的大家皆知,圣上心中怎会不气,所以父亲也是猜中这一点,才在第二天就使人上了奏本,给圣上一个发作的借口。” “除此之外……”舒孟骐冷冷接口:“圣上用敲打博郡王来发落他人,秦玉晓为何被发落?表面看是因为皇室宗主的不检点本应由他这个御史中丞奏检,结果他不闻不问,如此失职,圣上贬斥了他,然而这背后呢?祖父那日回来召我们去书房,特意说了一句,圣上要动作了,你当时也在,难道顺着风听跑了吗?” 舒孟骏的眼神从茫然变得震惊,他从未去联想过这些事情,只知道那些事情都与自家不相干,却没想到只是娘子们之间的口角就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只是开头?接下来还会是什么?”舒孟骏惊呆了。 长宁收到长兄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接下来只怕京中贵族仕宦家里要不太平了,圣上当日朝训博郡王是因为彤霞县主当街纵马,骄横伤人,可这些事情在其他贵门子弟身上怕是都不少见……有了参奏博郡王的开头,只怕御史们接下来的笔锋就对准了这些家族了……所以三哥,这些日子你还是少出门罢。” 舒孟骏已经被自家兄长与妹妹的话一波一波惊得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怀疑自己与他们不是一母同胞,要不为何与他们想事情的方式如此不同? 舒孟骐欣慰的看着自己妹妹,点点头赞许道:“阿桐所说不错。骏郎,再过两月你便十八了,家中知你不喜文墨,所以对你一向不甚要求,可你……总要学着多看多思,不能再如此冲动鲁莽了!” 第十九章 舒孟骏垂着头一言不发,长宁小手紧紧捏着他的袖脚,担忧的看着他,长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与他们说话了,虽是为他好,但今日先是当着其他人的面,又用自己作对比,她担心三哥心里难受。 舒孟骐也知道自己今日所做有些过了,但是很快他与驰郎就要离家,家中只剩下骏郎一个儿郎,如今舒家紧跟圣上身后,各种阴谋阳谋防不胜防,他若再如此这般心思简单,难道真的有一天要让祖父、父亲在他与家族之间做选择吗? 舒孟骐叹了一声,“阿桐,去帮帮你嫂嫂看顾下泽郎。” “是。”长宁站起身,关心的看了看两位兄长,想要替三哥说几句好话,但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轻轻退出了大哥的书房。 也不知那日舒孟骐在书房里对舒孟骏说了什么,长宁明显感觉从那日后,舒孟骏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也知抽时间读书了,可是没等他背过春秋注解,就到了舒孟骐就任出发的日子。 舒孟骐看着前来送行的弟妹,朗然一笑,拍了拍两位弟弟的肩膀,道:“不能亲眼看到驰郎报捷,实在是有些遗憾,还有骏郎……昨日我与祖父、父亲谈了许久,他们答应让你去考武举……” 舒孟骏几人都睁大了眼睛,只因为了考武举,舒孟骏在家中没少闹腾,可父亲怎么也不答应,没想到大哥居然出行前还惦记着这件事,长宁看了眼舒孟骏,发现他眼圈居然有些微红,心里也一下子就酸楚起来。 “虽然答应你,但骏郎你也要知晓纵使你能考上,圣上出于情面会给你一个不错的位置,但你要处处小心,行事低调,切忌不要呼朋引伴,更不能混到任何一派……”舒孟骐还在不停叮嘱,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的三弟,虽怕他出错牵连家族,却更怕害了他自己。 “大哥……”舒孟骏突然开口,看着长兄目光坚定道:“请大哥放心,你离家后,小弟一定会遵从你的教诲,不让父兄担心。” 天阴沉着,云低低的压在同样昏沉的江上,阵阵风起,长宁只觉得眼睛渐渐模糊,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头顶,传来长兄温和的笑声,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俊眉修目的青年男子,却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阿桐莫要难过……待你出嫁时,为兄一定赶回来。”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长宁像是小时候一般拉着舒孟骐的袖子晃了晃,道:“大哥远到渝州,一定要多多善顾自己,切莫让阿桐担心……” 风送舟远去,兄妹几人一直站在岸边直到看不到船的影踪才心情低落的准备返家。舒孟驰看长宁情绪十分低落,想了想便道:“阿桐,今日二哥带你去茶社可好?” 若平时,长宁肯定眼睛亮亮的满心答应,然而此刻想到一连几年不能见到长兄,她就觉得心中忧伤不已,摇摇头:“不想去呢。” 舒孟驰见她闷闷不乐,轻轻笑了笑,还想说什么让她开心些,余光就瞥到岸边好像又有一家人要离京,下人丫鬟搬着箱笼来回忙碌。他看了几眼,等看到其中一人时,突然眯起了眼睛,伸手将长宁帷帽上的细纱拂落,示意身边人带长宁上马车。 然而还是稍稍晚了一步。 今日秦家离京,作为秦九娘的手帕交,凌飞燕特意前来送一程,凌飞翔不怎么甘愿的陪着,却没想到在江边再次遇到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佳人。 秋宴那日,等他赶出阁楼,早已见不到舒家兄妹行踪,他只能失落而回,却从他人那里打听到那位倾国倾城的小娘子原来是刚刚到京不久舒相的嫡孙女,这让他心思活络了很多,舒相家的嫡孙女与吏部侍郎家的嫡公子岂不是很相配?这几日,他找机会接近舒家这几位郎君,想要借此攀扯上关系,却不想舒家二郎对他的小心思仿佛洞若观火,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这让他慕色的心冷了许多。但今日再次偶遇,他仿佛觉得舒家的小娘子好像更漂亮了几分,袅袅婷婷的站在江边,居然犹如洛神在世一般。 这样想着,他的脚蠢蠢欲动的带着他就来到了舒家的马车旁。 “凌公子。”舒孟驰伸手拦住了凌飞翔想要继续接近妹妹马车的举动,淡淡道:“家中女眷不便相近,还请见谅。” 凌飞翔像是猛然回神一样,连忙回礼,笑道:“不知舒兄今日在此,幸会幸会。” 舒孟驰微微一笑,知晓他贪色好美的名声,更厌恶他对长宁有了那样龌蹉的心思,便不想和他多话,拱手道:“刚刚送别家兄,此刻正欲返家,便先行告辞了。” 站在马车边,闻着马车内传出的阵阵香味,凌飞翔不舍离开,见舒孟驰转身准备上马,下意识的便上前拦住,想多说几句话,若是江边的风能将车帘吹开在一睹芳颜便是更好。 舒孟驰没防备凌飞翔的动作,被他一拉扯,心中恼怒,猛地转身皱眉看他,冷声道:“凌公子……” 凌飞翔下意识的松了手,脚步却微微向马车那边挪了挪,早已骑在马上的舒孟骏见状,本就因为一腔离愁而阴沉的脸瞬间更黑了,“唰”的一下,手里的马鞭顺势就抽了出去…… 秦家此番失势,凌飞燕本不愿前来相送,只是想到京中小娘子们都知她与秦九娘交好,若是不去怕会被人看作势利,无奈只好备了几样礼物,让自己大哥送自己到码头送别。 看着秦九娘这几日时间便有些憔悴的容颜,凌飞燕心中五味陈杂,秋宴之前,秦九娘还满腹信心想要进宫谋求那个至高无上的后位,却不想一日之隔,便已从高处跌落。 与秦九娘惜别几句,看着秦家舟船远行,凌飞燕才注意到自家兄长不见行踪,皱皱眉问道:“大哥呢?” 家人还未答话,她便看到那一边自己兄长仿佛是在与舒家的郎君们说话,而停在一边的马车很明显就是女眷所坐的马车,她心思一转,便知其中是谁,看兄长一副魂思不属的样子,她唇角带出一抹不屑,抬脚向那边走去,若是哥哥喜欢,便是撮合这舒家娘子与自己哥哥也没什么不好。 舒孟骏的马鞭在空中响亮的响起鞭声,却并未落到凌飞翔身上,但也将他吓得不轻,下意识的侧身闪避,没想到下一刻只听到凌飞燕一声尖叫,然后他就被大力推开,跌撞向身后的套着车站立的马匹身上。 一声高昂的马嘶仿佛震破几人耳膜,舒孟骏下意识的看向马车,就看到车夫从车辕上一头栽下,马车发狂般的从自己身边离开,他脸色陡然一惊,想也没想的驾马追去。 这一变故来的太急,舒孟驰都未回神,便见弟妹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连忙命身边的护卫即刻去追,同时转头怒瞪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凌家兄妹。 舒孟骏刚刚那马鞭不过是个空鞭,声音虽大,但却并没有抽到凌飞翔身上,而这位凌家小娘子居然硬生生的将凌飞翔推到了牵着马车的马匹身上,是以才引起惊马,看着眼前惊惶不知所措的两兄妹,舒孟驰眯了眯眼,道:“今日若是我弟妹安好,便也罢了,若是我弟妹有一丝损伤,我舒家不会善罢甘休!” 凌飞翔整个人摔坐在地上,他都没没想到自己妹妹居然那么大力气,自己几乎是砸到了那匹马上,然后又被甩起的马蹄蹬了两下,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疼的,听到舒孟驰的话,他张了张嘴巴,勉力从地上站起,躬身道歉:“还请舒二公子息怒,舍妹刚刚此举也并非故意……” 凌飞翔话未说完,就听到身边传来一阵阵的抽泣声,凌飞燕整个人好像都快要站不住似得,被两个丫鬟用力扶着,眼泪不住的往下流,结结巴巴道:“舒二公子,此事要怪就全部怪到我身上吧,我以为舒三公子的马鞭要打在兄长身上,才不得已……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结果……” 这话里的意思还是埋怨骏郎先出手伤人?呜呜咽咽的抽噎声让舒孟驰心烦,阴沉着一张脸,背过身不再理会凌家兄妹,定定看着刚刚惊马疾去的方向,面色焦然。 长宁原本坐在车内,刚欲取下帷帽,就听外面有人与自家兄长交谈,她也没有细听,只是牵挂着刚刚远去的大哥,却不想一声马嘶,马车突然剧烈的颠簸起来,她一个不防备整个人都被砸到了车壁上,还不待她坐稳,又差点被狂奔的马车甩去车外,听到路边传来阵阵惊叫,她一张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本能的高呼:“三哥,救我……” 套着马车的骏马一路疾驰,直直的从码头直冲向街道,路人与两旁的摊贩见状纷纷抱头逃窜,生怕下一刻便会踩在狂奔的马蹄之下。 车内的长宁好几次差点被颠出马车,只能双手死死抓住座椅两边的扶手,阿珍和引兰两人紧紧将长宁护住,不停的对外高喊救命,只是惊马的速度惊人,纵使两人再努力,长宁的手也一点点的从扶手上渐渐松开,她只觉得心都已已经快从胸膛中颠出来了,随着马车速度越来越快,她就觉得胸口越来越闷,想要和阿珍他们一起呼救,却一个字都都发布出来,只能睁大双眼,看着不停抖动的车帘,脑中渐渐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舒孟骏紧随其后,因为在内城,他所骑的并不算是良骏,而套马的马匹因为负重,本身就比他所骑的马儿膘肥体壮许多,更别说此刻在受惊状态,想要追上更是难上加难。 舒孟骏紧要牙根,死死盯着前面狂乱颠簸的马车,大声叫道:“阿桐,你抓住,三哥马上救你!” 长宁恍然回神,使出全身力气抓住已经慢慢脱滑的扶手,不停的呼唤着:“三哥,救我,三哥快来救我……” 临江这条官道,因为常有货物上下,修建的比城内的街道要宽上许多,只是沿江而建,随着江水拐弯,这条道路前面也是个弯折,若是马儿直冲冲的冲过去,连车带人都会跌落江水中,而路面距离江水足有一丈多高,这样摔下去,即使不死也要断手断脚养上半年。 舒孟驰心中越发紧张,暗恨自己今日出门为了不惹麻烦,居然没有带长剑出来,若不是因为如此,他早一剑将马头斩落,岂能让阿桐被颠簸如此之久。看着身后远远追来的护卫,他心急如焚,只能转头大喝:“快追上,谁能止住惊马,赏百两银!” 护卫听到他的吼声,都下意识的加紧马腹,且不说赏银动人心,若是主家小娘子真的有个闪失,他们只怕也要跟着陪葬!但无奈距离马匹之间力量悬殊,且不说他们,就是舒孟骏也感觉到身下的马儿气力渐竭,距离马车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不管舒孟骏如何用力甩马鞭都不管用,看着颠簸的快要散架般的马车渐渐远去,他脸色一片死灰。 渐渐吹来的江风掀动车帘,长宁隐约看到了这条路前方的情况,两位丫鬟已经喊哑了嗓子,此时只能凭本能将长宁牢牢护在两人怀里,免她磕撞,长宁只觉得自己的双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酸麻到无力,扶手也一点点的从手指间被颠簸开…… 就在此时,突然一黑衣男子仿若从天而降,纵身跃至马侧,腰间软剑瞬间出鞘,一剑斩断套车绳索,尚未转身,只听马儿一阵长嘶,随后便响起巨大的落水声…… 黑衣男子紧接着便直立于不停向前滑动的车厢前,伸出双臂拦住仍不断向前冲的车厢,惯性太大,他整个人都被沉重的车厢向后退出好大一顿距离,就在距离路边还有几步之远,一路狂奔的舒孟骏恰好赶到,两人双双合力才将车厢堪堪停下。 舒孟骏见马车停下,来不及缓口气,立刻奔向车门,一把打开车帘,大声唤着“阿桐!阿桐!” 长宁只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车帘掀起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朦朦胧胧看到车外站着一个人,但却又看不清,只是看到舒孟骏熟悉又紧张担忧的脸庞时,轻轻唤了声“哥哥”眼前便是一黑,再也不知道什么了。 舒孟骏大惊,猛地上前将长宁抱起,惊惧的伸出手掌放到长宁脸前,感觉她的呼吸,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见到妹妹紧闭着的双眼,他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就要抱人出来去寻找医馆,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冽却平和的声音,“舒三郎君,令妹怕是惊吓过度昏厥过去了,只怕不宜搬动,我已让你家护卫前去请大夫了。” 第二十章 第12节 舒孟骏闻言, 立刻转头看向说话之人,见陆砚双手背立,面色从容的站在车厢一侧,才想起刚刚是他出手救下了长宁,连忙道:“陆三哥,刚刚多谢你出手相救, 要不舍妹只怕危在旦夕, 大恩不言谢, 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 陆三哥尽管言语。” 陆砚轻轻笑了笑,瞥了眼被舒孟骏抱在怀中的女子,看不清面容, 只能见到垂下的几缕长发,他移开目光, 道:“马车破碎, 舒小娘子如此这样也是不便, 若是不嫌, 可暂到我家马车一避,待大夫诊断之后再做下步打算。” 舒孟骏此时也从刚刚的惊慌中回神,见怀里长宁发容凌乱, 又见路人渐渐上前围观,也知不妥,看了眼停在另一侧的精致马车,他不由询问:“陆三哥好意, 小弟感谢不已,岂敢有嫌弃一说,只是不知是否会惊扰陆三哥的家眷?” 陆砚一愣,随后笑了:“砚尚未娶妻,此刻出京是为了接在别院小住的祖母,只因前日大雨,别院马车潮湿,所以才从家中带一空车相接,此刻马车之内并无他人,舒三郎君尽可使用。”说着一挥手,马车夫便将那辆马车停到了舒家马车旁。 见状,舒孟骏不再客气,从车中将帷帽盖在长宁头上,将长宁抱上了陆家的马车,见妹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是受惊不小,舒孟骏没有再让她们来照顾长宁,而是自己亲自在一旁守着昏迷的长宁,眼里一片焦急。 陆砚站在车外,看着滚滚江水,还有差一步就要跌入江水的马车,微不可查的活动了下有些疼的肩膀,也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 很快,舒家的护卫带着大夫还有舒孟驰以及凌家兄妹前来。来的路上,护卫已将当时情况向舒孟驰说明,得知是陆砚相救,他心中才觉大安。 定国公府尚武,陆家子弟皆自幼习武,而陆砚虽然文采造诣出众,于剑术一道更是天赋颇高。此刻见到立于一旁的陆砚,尚未近前,舒孟驰就从马上下来,上前深揖一礼:“执玉,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请受驰一拜。” “信然不必客气。”陆砚连忙伸手阻止,看了眼伸手跟着的凌家兄妹,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如此惊险?” 舒孟驰眼眸瞬间冰冷下来,嘲讽道:“不过是凌家大娘子一时失误罢了!” 陆砚闻言便知这其中怕是有些曲折,他目光扫过哭的梨花带雨的凌飞燕以及一脸惶惶然的凌飞翔,微微垂下眼眸,不再多话。 舒孟驰不理会他们兄妹,只是关切的看着给长宁诊治的大夫,脸上一片忧色。 “陆三公子……”凌飞燕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陆砚,这一声更是叫的百转千回,其中几多委屈任人品味。 陆砚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转头看向马车方向没有言语,凌飞燕见他依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慢慢靠近过来,含泪道:“都怪我不好,不知舒小娘子现在如何?马车一路颠簸只怕她小小女子吓得不轻罢,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如何向舒相请罪……” 陆砚一言不发,刚刚听舒孟驰话中之意,这次惊马应是这凌家兄妹造成的,此刻凌家大郎君不便上前询问查看,凌家大娘子难道不应该在一旁悉心问候吗?站在自己身边是要做什么? “三公子……” “凌大娘子,”陆砚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冷淡:“你若觉得你与令兄愧对舒家小娘子,也不该与我说,舒家兄妹就在那边,多少歉意也应该去和他们表达,而不是我。” 一句话说的凌飞燕脸色青青白白,就连脸上的泪珠也挂在脸颊上落不下去,她怔怔的看着陆砚,半响才怯生生道:“只怕舒家二郎君依然心存怨意,我见三公子刚刚与舒二郎君相交似乎深厚,不知能否替我转圜?” 陆砚转身看向她,半响后唇角带出一抹讽意:“凌大娘子这话让人听不懂,我与舒家二郎交好,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有何相干?又为何要替你转圜?” 凌飞燕没想到陆砚今日说话会如此的不客气,她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只听到他冷冰冰的说:“说起来,舒相乃是我的老师,你们凌家兄妹不管何故,今日都置舒小娘子与险地,身为舒相的学生,你为何会觉得此刻我会帮你们兄妹?” 凌飞燕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明明白白从他清冷的双眸中看到了嘲讽和厌烦,她只觉得全身冰凉。码头那一推她确实是有意的,只是她见车夫与舒三郎君都在车旁,即使马儿受惊也能很快控制,却没想到惊马居然会一路狂奔而出,她惊悸的看向一旁被护卫围起来的马车,只觉得全身冰冷。 大夫很快就为长宁把完脉,可能是因为受惊过度,也有可能是因为颠簸过程中头部磕到了车壁而引起的昏迷,只是现在情况简陋并不能判定,只能建议先将人送回家,再详细诊断。 陆砚闻言,也不等舒孟驰开口直接道:“舒小娘子此刻不宜挪动,就让我家马车将她送回舒家吧。” 舒孟骏感激的看了眼陆砚,舒孟驰虽觉如此甚好,却又怕因此耽搁了人家正事,不由上前问道:“不知是否会耽误执玉要事?” 陆砚浅笑:“无妨,今日本就是接祖母归家,此刻我已让人回家另备马车,并不耽误。” 舒孟驰叹了一声,他过来之前就已打发人去家中备车马,只是现在还未到来,而长宁病情也不敢耽误太久,是以,他便不再客气,拱手道:“如此,稍待片刻,待我家马车到来,便让它与你同去接老夫人,节省些时间。” 陆砚想了想,点头应许,舒孟驰不放心留孟骏在此地,便让他护送长宁先回家,自己在此处等待马车到来,并处理这一路上惊马冲撞造成路人的各项损失。 目送马车离去,凌飞翔才不安走上前来,道:“舒二郎君,这次惊马是由我们兄妹引起,这损失也应由我们负责,还请舒二郎君不要推辞。” 舒孟驰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道:“此事我会如实禀告家中长辈,至于你们错在何处,你们该承担何种责任,那是你们凌家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着。只是我舒家的马车冲撞了人,自由我舒家承担,推辞二字,凌大郎君还是莫要用在此处!” 凌飞翔虽然纨绔,却并不糊涂,这京中谁是得罪得起的,谁是得罪不起的,他心里有自己的一本账,而舒家,很明显是他得罪不起的,所以尽管他痴慕舒家小娘子的好颜色,却也只敢远远看着,却不敢造次,更不敢像往常一样半逼半诱的使其就范,只能远远看着。 今日这事,无论说到哪里去,他们凌家都是有错的那一方,不管自己妹妹有意或者无意,都造成了惊马这样的后果,他看了眼一旁独自垂泪的妹妹,只好躬身一礼道:“如此这样,我与舍妹先行归家,稍后家父家母会亲自去府上致歉,还望舒二郎君海涵。” 舒孟驰看都没看他们兄妹一眼,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不再应声。 凌飞翔见状,叹了口气,准备拉着凌飞燕离开,却听到自家妹妹对着舒孟驰哭道:“舒二郎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刚刚码头情况若不是舒三郎君先对家兄挥马鞭,我又岂会因为担心家兄受伤而造此事故,现如今我与家兄诚心致歉,你却如此冷言冷语,就是看在家父与舒相同朝为官,也该讲究一个以和为贵……” “凌大娘子好一张利口,不若现在你坐在马车上,也让我无意中惊了你的马,再说以和为贵如何?”舒孟驰怒从心头起,言语如刀锋一般甩向凌家兄妹。 凌飞燕眼泪落得更急了,还想张口说什么,就听到一旁的陆砚淡淡道:“若是现在舒小娘子也能如凌大娘子这般落泪不止,只怕信然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凌飞燕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砚,眼泪汪汪中只看到他那张平静的毫无情绪的俊美面孔,她轻轻抖动着嘴唇,喃喃道:“陆三公子,你为何也要对我如此相逼?” 陆砚看都没看她一眼,转头看着一旁愣住的凌飞翔道:“凌大郎君还是带着令妹快快回家与令尊、令堂商量如何去舒家赔礼的事情吧,可不要忘了,舒小娘子现如今还昏迷不醒呢。” 凌飞翔闻言,神情一凛,也不再多话,拉着哭泣不止的妹妹转身离开。 舒家已是一片忙乱,曲氏怎么也不会想到只是去送别大儿子,为何早上还好好的小女儿会如现在这般。 看着女儿散乱的头发,再看到她身上因为碰撞造成的青紫,眼泪忍不住的往下落,“阿桐……你可不要吓娘啊,今日还专门让乔娘子做了你最喜欢的桃乳膏呢……” 阿珍和引兰跪在长宁床畔,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眼睛红肿,不停的磕头告罪,只说自己没有保护好六娘子。 阿珍与引兰分别是长宁三、四岁就到身边伺候的使女,两人比长宁大三、四岁,是要伴着阿桐终身的使女,曲氏虽然心里难过,却也知道这两位使女怕也是尽力了,看着两人脸上碰撞出的伤痕,试了试眼泪道:“不怨你们,让阿蔷带你们去给大夫好好瞧瞧,阿桐醒了,还要你们二人伺候呢。” 阿蔷忍着泪将二人带出去之后,才重新回来,看着躺到床上,脸白如纸一样的六娘子,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曲氏定定的在一旁守着长宁,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鬓发,刚大夫说长宁的后脑磕撞到了车壁,现在的昏迷很有可能是因为头中淤血所致,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醒,只能听天由命了。 舒孟骏呆呆的坐在外间,手紧紧抓着圈椅的扶手,想到妹妹的情况,他心中既有对凌家兄妹的恨意,更有深深的自责,若不是自己甩出的那一马鞭,凌大郎君也不会被护兄心切的凌大娘子推到马上,这样便也不会惊马,阿桐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他狠狠的甩给自己两耳光,眼泪啪嗒落了下来,刚刚答应过长兄照顾好家里,结果转眼却……他还欲再打,却被人抓住了手,抬头一看,是舒孟驰还有刚刚下职的舒修远。 “爹爹……” 舒修远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涕泪横流,满脸愧疚的样子,忍不住心一软,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怨你,爹知道你也是护妹心切……莫要自责了,阿桐……定会无事的。” 舒孟驰也是叹了一口气,松开舒孟骏的手,道:“骏郎,这事与你无干,你莫要听凌家娘子的胡言乱语,阿桐马车停在那边,为兄早已告知,是凌家郎君步步靠近,你是阿桐的兄长,不许他靠近正该如此,这件事情,你并没有错处。” 舒孟骏呆呆的看着舒孟驰,他现在只要想到那马车即将落下江水的场面,就忍不住心底发冷,他差一点就要失去这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妹妹了! 舒修远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儿,虽然已经听孟驰说了长宁的情况,可真是亲眼见到早上还撒娇说笑的女儿变成现在这样,心如刀绞。 “二郎……”曲氏见到丈夫,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舒修远上前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定定的看着长宁,轻声劝慰道:“十一娘莫要担心,你忘了她三岁入宫,净月师太曾说过她会一世无忧的么?所以嘉敏才会给她取名长宁,所以阿桐定会无事。” 刚刚劝住妻子,就听到外面传报父亲过来了。 曲氏连忙拭干泪水,与舒修远齐齐出去迎接,舒晏清看到这夫妻的情况,眉头便皱了起来,走进内室看到还在昏迷的长宁,当即道:“让李四拿了我的帖子去太医署请太医。”说罢便在床边坐下,抬手为长宁掖了掖被子,目光直视舒孟驰:“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舒孟驰不敢耽搁,事无巨细的将事情讲述一遍,犹豫了下道:“这几日,凌家郎君总是找各种机会与我交谈,一开始孙儿不知他禀性,以为他也是这科举生,直到后来听他话里话外都在探听阿桐,孙儿才明白他的心思,当即就甩了脸,可是这人好像不知廉耻一般,只要在外见到孙儿,便会再次上前,今日也是……孙儿已经再三阻拦,可他却像是痴魔了一样像阿桐的马车靠去,是以骏郎才会甩出鞭子以示警告,但孙儿看的清楚,骏郎的鞭子根本距离他好几尺远,根本就甩不到他身上,却没想,凌大娘子会突然将他推开……” 舒晏清面色平静的看着孙女苍白的脸色,听到舒孟驰的话,沉默了片刻问道:“凌大娘子……驰郎,你觉得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舒孟驰看了眼祖父,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目前看来,只能说是意外。” 舒晏清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如纸的孙女,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驰郎说得对,不管那位凌大娘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如今他们只能认作意外! 舒修远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的样子,不由心疼,低声道:“父亲,凌云霄是平帝元年的二甲头名……” “我知道!”舒晏清冷声打断儿子的话,将长宁放在外面的小手放进被中,叹了口气道:“你既然知晓,便也知要如何做了……” 这里正说着话,门外前来传报,说是凌家大人带着夫人并一双子女前来拜见,带着好些东西在门外。门房的下人如此这样不好看,已经让人在门房暂等。 舒晏清听完没有作声,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让李四将人请到前堂……静平与十一娘去见,将他们好好送出去,这件事暂且如此吧。” “祖父!”舒孟骏猛地叫道:“难道阿桐的伤就白白受了吗?” 舒晏清看向他,对他招了招手,看着他目眦欲裂的样子,问:“你可有凌家兄妹蓄意伤害阿桐的证据?” 舒孟骏楞楞的看着祖父,说不出话来。 舒晏清继续问:“可有凌家兄妹要伤害阿桐的动机?” 舒孟骏拳头越捏越紧,却知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舒晏清看着沉默的孙儿,缓缓道:“骏郎,若没有十足十的证据可以将人扳倒,事情只能罢了!今日这事,你动手在先,即使对方真是蓄意要害阿桐,也是你给了对方机会,你大了,我也不动家法,你去定慈居跪着吧,何时知道今日这事你错在哪里,又弄清为何我们要如此退让,再出来吧。” “祖父……”舒孟驰想要替弟弟开脱,就被舒晏清打断。 “驰郎,如今年纪最大,今日这事,你也有管教弟妹不严之责,不过我不罚你,你自己反思吧。”舒晏清说完对两个孙儿的处罚,又看了看长宁,站起身,看着外面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闭了闭眼,低声道:“送走凌家兄妹,静平与十一娘去趟定国公府,代我亲自答谢执玉今日相救之恩。” 凌家人被舒家大管家李四请到前堂正厅,着人给几位到了茶水,李四施了一礼,笑道:“请凌大人、凌夫人、凌公子、凌娘子见谅,大夫尚未离开,所以老大人与郎君、夫人都在后院六娘子处,小的已着人禀报,主君一会儿便到。” 凌云霄闻言,连忙起身满面忧心:“不知舒小娘子现在情况如何?” 李四面露忧色,眼圈微红:“六娘子回家至今一直未醒,大夫也说不准究竟是何缘由……老大人因为此,也是忧心忡忡,神色憔悴。” “是在下教子不严,让小犬惹出如此祸事,真恨不能打死方能解恨!”凌云霄恨恨说道。 李四只是叹气,虽神色难过,但依然礼数周到的招呼凌家几人。 舒修远与曲氏脚步匆匆步入正厅,还未来及抱歉迎接来迟,便被眼前“噗通”一声跪倒的人惊住了。 凌云霄指着跪在舒修远与曲氏脚下的凌飞翔兄妹,大义凛然道:“小犬无状,惹下如此祸事,今日将他们交于静平,任由你们处置!某绝无二话!” 舒修远恨得牙根痒,却面色大惊的慌忙将凌飞翔兄妹扶起,不停道:“平航兄这是作何?此事不过一场意外,只能怨小女命中有此一劫,与令郎、令嫒又有何关?快快起来……” 曲氏也红着眼圈,强忍着眼泪将凌飞燕扶起,语气哽咽道:“凌大人一片心,妾与外子都已知晓,只是今日这事,实在怨不得凌郎君与凌娘子,家中二儿回来已经事情前因后果说与家翁知晓,是三儿无状,家翁已经罚他跪在祖宗牌位前反思……只可怜我的女儿,此时还尚未清醒,凌夫人,你也莫要怨孩儿们了。”说着眼泪扑簌簌的落个不停,手中帕子很快便湿了大半。 凌云霄听到舒家对儿郎的处罚,不由便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凌飞翔便是一脚,责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惹出如此大祸,还不快跪下告罪!” 凌飞翔重重跪下,想到那位美貌的小娘子生死不知,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不停的对着舒修远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舒修远见状,只能示意李四并两个小厮将凌飞翔半拉半拽的扶起来,叹了口气道:“凌大人,事到如今,皆非你我所愿,你也莫要责怪孩子们了,我现在只求小女快快清醒,家父年纪大了,江南之时,小女常承欢膝下,这一病,家父也快病倒了……” 凌云霄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家时想过舒家即便不责难他们,也会像是那位二郎君一般冷待他们,却没想舒家的态度居然如此宽容大度,只是这字里行间带出的意思,却让他后背一阵又一阵的冒冷汗。只能长叹一声道:“舒小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尽快康复,待回家我便让内人带着这一对不争气的东西去万云寺为舒小娘子祈福。” 舒修远连忙道:“不用不用,凌大人心意远心领了……只是现下小女尚在病中,实在是无心招待凌大人……” 凌云霄很快就接口道:“哎,是我们叨扰了,这件事就算静平不追究,某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定会给舒小娘子一个交代。” 舒修远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留,只收下了凌家带来的几样补品,其余东西全部请李四送还凌家,便客客气气的将凌家人送出了门。 凌夫人刚坐上马车便道:“我就说老爷太大惊小怪了,这件事本就不怨翔儿和燕娘……” “你闭嘴!”凌云霄黑着一张脸,沉声道:“妇人之见!” 他靠在车壁上,半响后,翘了翘车壁,对车外随从道:“直接送大郎君和大娘子去万云寺,舒小娘子不康复,他们不得回来!” 凌夫人大惊,尖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舒家都说了不怨我家孩儿!你凭什么让翔儿他们兄妹去庙里!” 凌云霄沉着一张脸,目光冷冷的扫过凌夫人道:“我若不送他们去庙里,难道要等圣上发话让我惩罚他们吗?” “怎么会?不过是意外罢了,圣上怎么会如此!”凌夫人不服气的叫道:“反正我不许你送我孩儿去庙里,若要如此,你便连我一起送去好了!” 凌大人眯了眯眼睛,不再理她,直接对车外的仆从道:“给我备马,送夫人与郎君、娘子一起!”说罢挣脱凌夫人想要撕扯的手,直接从车内跳下,冷眼看着两辆马车被送出城,低声骂了句:“无知村妇!”直到看不到马车踪影,才折身前往皇宫方向。 陆砚赶到别院时,陆老夫人已经收拾齐整等待许久,见他进来,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如何这般晚,莫不是你娘巴不得我老死这里不回去?” 陆砚神色淡淡,向前行了礼才道:“是孙儿的错,让祖母久等了。” 陆老夫人看着他这幅冰火不进的样子,心中烦闷,气道:“我知晓你一直怨我当年用你换下了你大哥,所以对我也不亲近,可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祖母!” 第13节 “祖母言重了,孙儿心中并无怨愤。”陆砚面容平静,再次躬身深揖。 陆老夫人见他礼节挑不出错,话语又不逗趣,气闷在心里,便将手里的茶碗丢开道:“今日等乏了,明日再回吧!” 陆砚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应道:“是,那孙儿出去安排。”说罢便退了出去。 陆老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人已经从自己面前离开,一股气发不出来,只能狠狠道:“我就知道他是个记仇的!却也不想想当年太子形势艰难,砥儿是国公府嫡长子,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现如今,他不是因为伴于圣上身边,在京中也是独一份的,反倒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不撒手,真正和他那个娘一样,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夫人越说越来气,直接案上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陆砚布置完重新进来,就看道老夫人这一举动,他神色未动,道:“回祖母,孙儿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早膳之后便从别院出发。” 陆老夫人只觉刚刚自己的举动尴尬,却又见他置若罔闻的样子心烦不已,还想找茬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使女拉了拉袖子,止住了。 见这个从小就不和自己亲近的孙子越发英气逼人,与过世的老国公越发神似,不由闷闷然,挥挥手让他出去。 陆砚也不多话,他知道祖母不喜他,也不碍祖母的眼,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老夫人,三郎君已经大了,你以后可莫要再如此这般冷言冷语了。”见陆砚走远,陆老夫人身边的何娘子使人将刚刚扫到地上的茶具收拾干净,又亲手奉了一盏茶给她,小心劝道:“我知晓三郎君与大郎君相比,不贴心,但眼见也是要娶亲的年纪了,您再这般,只怕祖孙越发离心了。” 陆老夫人接过茶盏,冷哼一声:“从未贴过心,又算的什么离心!若不是砥儿上差不得空闲,我还不稀罕他来接我呢,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气闷!” 何娘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老人总是偏心,大郎君三岁丧母,便被老夫人接到身边教养长大,自是比三郎君这个从小就在国公夫人身边长大的孙儿偏宠许多,只是老夫人总说当年皇后让大郎君入宫伴读环境凶险,作为国公府嫡长子的大郎君不能去,却不想当年只有七岁的三郎君,如此年幼在那样的环境中又该如何应对。只是这些,她这个做下人的只能想想,却不能说,哪有下人指责主人的道理。 陆砚回到别院自己的住处,想了想对棋福道:“祖母今日不归,你一会儿亲自将陆家的马车送回去,顺便问问舒小娘子情况如何,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回府告知母亲,然后从府中带一辆车过来。” 棋福一边整理房间,一边不高兴的答了声:“是……郎君,要和夫人说吗?” 陆砚坐到案几前,翻开以前留在此处的书简,听到棋福的话,道:“不必,就说此处幽静,我想在此住一夜。” 母亲娘家家世不显,原也配不上国公府门第,只是司徒氏去世之后,定国公府一心想要摆脱后族姻亲的关系,又不想被先帝猜忌,便聘下了当时刚从乾州回京任职秘书少监秦家次女,虽是国公府上门求娶,但母亲嫁入国公府并不得祖母意,处处为难母亲,直到那年想让自己换大哥进宫伴读,母亲才借此从祖母手中拿回中馈,若让她知道祖母这样折腾,只怕又要一肚子气。 棋福也知其中意思,便不再多话,只是走时颇为不放心,抱怨道:“这别院中,丫鬟使女都不如府中精心,玉成又留在府中,小的这一走,郎君就是要个端水倒茶的人都没有!” 陆砚看了他一眼,“我有手脚,不会饿着渴着,你快去快回,不要耽搁。” 昭和帝听闻凌大人求见,皱了皱眉,问王德安:“他来何事?” 王德安轻声答:“奴婢也是刚刚得知,凌大人家的一双儿女在码头与舒相家的郎君、娘子不知为何起了争执,随后因为凌大娘子造成舒六娘子所坐马车突然惊马……” “惊马?”昭和帝手一顿,看向王德安:“舒家小娘子情况如何?” 王德安微微叹了口气:“据说至今昏迷未醒,舒相已经拿了自己的帖子请了太医前去为舒小娘子诊治。” 昭和帝沉默半响,沉声道:“你亲自去一趟舒家,带着王、吴两位御医一起。” 王德安立刻应诺,然后偷眼瞧了眼昭和帝,试探道:“那凌大人……” “宣!” 吏部侍郎凌大人家的一双儿女因为争执造成舒相家的嫡孙女惊马昏迷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都,几乎所有人都想看这件事会如何解决,没想到凌大人很快就带着家眷前往舒府致歉,而舒府居然态度和善的将凌大人一家送出了门,并再三澄清这件事情只是意外,与凌大人的一双儿女无关,就在京中纷纷感念舒相家宽容大度之时,凌大人却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送到了京外的万云寺,让他们在寺中为依然昏迷的舒小娘子祈福,一时间京中人又觉得凌大人敢作敢当,实在是磊落君子。 与此同时,身在皇宫的圣上突然让自己的贴身内侍带着太医院院首前往舒家为昏迷的舒小娘子诊治,更是震惊了一众人等,不仅感叹舒相圣眷隆宠,心中更对圣上居然对京中大小事情尽在掌握而心惊。 “……小的回府时,听门上说舒家给咱家递了拜帖,说是要亲自登门拜谢……”棋福一边收拾着从家中带过来的物品,一边将从京中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陆砚。 陆砚没有作声,听到舒家要亲自拜谢时,才微微挑了下眉毛,问道:“登门拜访?舒小娘子情况如何?” 棋福顿了顿,叹息了声:“听说还昏迷着呢,圣上已经让几个御医亲自去了舒府,只是小的离开内城时,还没有听到舒小娘子清醒的消息。” 陆砚眉宇微皱,眼前仿佛出现那几缕随风轻扬的长发,又想起那日听到娇柔稚嫩的声音,不由心中也是一阵叹息,那样娇弱的女儿家,想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吧…… 棋福整理好东西,见陆砚微垂双眸,以为他也在叹息舒小娘子生死未知的情况,便道:“小的离开内城时,听说圣上对进宫请罪的凌大人斥责一番,倒是也没追究什么,只是感叹一番舒相的宅心仁厚,说是众臣之楷模。” 陆砚唇角轻勾,重新将目光放到书简上,这件事是谁是非本就无法清晰界定,凌云霄虽出身不显,却是当时力保太子的仕子一派,虽说现在只是吏部侍郎,可是史部尚书早在圣上登基第二日就在家中饮鸩自杀,吏部现如今的大小事情都是凌云霄全权负责,弄不好恩科之后,凭借他当年进士出身的资历,就会进入尚书省,再不济也会接任吏部尚书,这样的情况,宦海浮沉多年的舒相又怎么会看不清楚,为了这件说不清道不楚的事情与凌家闹翻,倒是让圣上为难,也让自己落人口实,还不如以礼相待,维持现在局面,这既是圣上愿意看到的,也是这件事情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法。 想到这几日圣上已经连续斥责了好几个勋贵世家治家不严的事情,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将书简丢在一边,起身站在窗前看向外面,天色近暮,天边已经下坠的夕阳拼命散发出最后赤橙色的光芒,却很快就被隐在远山之后,只剩下青色的天际。 长宁只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世界都黑洞洞的,还在剧烈摇晃,她仿佛躺在一块木板上,随时都会被这剧烈的摇晃甩下去,她想用力的抓紧一样东西,不让自己被甩下去,可是手边却无任何东西可以借力,她觉得自己好像就快要掉进这无尽黑渊中,却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光,一个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一剑劈开这无尽的黑暗,光亮慢慢透进来,摇晃也渐渐停止,她好像看到了母亲、父亲还有兄长…… “娘……”她觉得口唇干涩,好像喝水,开口轻轻唤了一声母亲,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到,就在她努力积攒全身力气准备唤第二声时,手却被人猛地抓住,三哥激动的声音一阵阵的冲进她的耳朵。 “阿桐?阿桐!你醒了吗?”舒孟骏紧紧握住妹妹的手,盯着她的面庞一眨不眨,看清楚长宁确实已经微微睁眼,才激动的对曲氏叫道:“娘,阿桐醒了!醒了!” 曲氏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下,目光慈爱又欣喜的看着女儿,阻拦了舒孟骏还想激动大喊的话语,道:“快去给你祖父报信。” 看着舒孟骏一溜烟的跑出去,她才俯身轻问:“阿桐哪里还难受?” 长宁下意识的摇了下头,却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刺痛让她忍不住发出痛呼,舒修远已经带着御医进来,见女儿面色痛苦,连忙上前握住女儿的手道:“阿桐莫动,让李御医再为你把把脉。” 长宁的视线已经从模糊变得清晰,看着熟悉的布置,才恍然明白自己躺在床上,看着一向温雅清俊的父亲面色憔悴,母亲形容苦悲的样子,扯出一个笑来:“好,阿桐不动……” 女儿如此乖巧,让舒修远与曲氏心中一阵抽痛,却只能急切的等待着御医们的诊断。 “舒大人、舒夫人可以放心了,舒小娘子能醒来便是大安,只是头部撞击不轻,这些日子,小娘子只怕要卧床静养,不要随意下床行动。”李御医将手从长宁腕上收回,笑看着舒修远夫妻二人:“老朽再开几剂安神的药方让小娘子服用,不日便可康复。” 刚送走李御医,舒晏清便于舒孟骏、舒孟驰兄弟来到长宁院中,看到昏迷了大半日的孙女儿终于醒来,他也禁不住面露喜意,和蔼的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小阿桐这下可是将全府上下的人都吓得不轻,如今可好些了?” 长宁眨了眨眼睛,看着祖父慈祥的面容,才慢慢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狂奔的马儿、临江的路面,还有最后出现的不怎么真切的男子…… “啊!”长宁面色再次变得惊惧起来,急道:“阿珍与引兰呢?” “六娘子,奴婢在……”阿珍与引兰跪在长宁床脚,不停的哭道:“都是婢子不好,没能护娘子周全……” 见到自己的贴身女婢还在,长宁松了一口气,才恍然道:“三哥,是你救了我吗?还有他人吗?” 第二十一章 看着长宁有些迷茫的表情, 舒孟骏心里一紧,磕磕巴巴的道:“阿桐,你莫不是忘了什么?你……还记得什么?” 他想起刚刚在屋外,李御医几人都说头部撞伤,有的病人醒来会忘记一些东西,难不成阿桐恰好如此? 长宁蹙起眉心, 费力又费神的想了想, 只觉得一阵恶心难受, 但还是轻轻低喃:“我记得惊马了……只是我当时太过害怕, 弄不清是真的有个人持剑砍断套车绳索救了我,还是……” “没记错,”看女儿痛苦难受的样子, 曲氏没好气的瞪了舒孟骏一眼,抬手抚了抚长宁皱起的眉心, 柔声道:“阿桐脑子清楚呢, 救你的是定国公府的陆三郎君, 我与你父亲明日便会亲自上门拜谢。” 母亲温柔的手让长宁慢慢松开皱着的眉头, 缓缓“哦”了一声,“原来……真的……”是有一个人在三哥到来之前救了她啊。长宁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浮现那个模糊的身影, 一身黑衣,仗剑而立…… 舒晏清见孙女除了精神不济,其余尚好,也放了心, 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脸庞,看到她已经再次沉沉进入睡眠,叹了口气,对屋内的其余人道:“阿桐既然清醒了,便是无碍了,二郎与十一娘忙碌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骏郎……” 舒孟骏连忙道:“祖父,孙儿知道应去定慈居受罚,但请祖父容许孙儿今夜守在阿桐屋外,等明日她一切安好之后,孙儿再去领罚。” 舒晏清抚了抚长须,看着他眼中期盼与深切的担忧,点点头:“准了。” 曲氏原本想留在女儿这里陪伴她,见此情况,便只能在儿子的劝说下,与丈夫一起回去,只是心中终究放心不下。 当夜,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早早儿的,曲氏便披着斗篷来到了长宁的住处,还未进屋,就听到儿子在屋内的说话声。 因为头疼,长宁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未到五更,她便难受的再也睡不着了,守在屋外的舒孟骏被屋内的动静惊动,连问好几声,慈宁使女口中得知妹妹无法安睡,心中心疼,却又只能在外干着急,直到五更鼓响,才被引兰带入长宁屋内。 此时他正坐在床边与长宁说着昨日凌家人过来的事情,言语之间仍是颇多怨气。 长宁有些怔怔的,道:“凌大人将凌家兄妹送去了万云寺?” “那又如何!那可是皇寺,再怎么样能有你如此这般难过么!”舒孟骏愤愤然:“祖父说,没有十成的把握便只能如此,可是……” 长宁也是长叹一声,小声道:“祖父说的有理呢,三哥莫要气了,我如今不也是好好的嘛,只用躺在床上静养,我最爱赖床了,如此倒是有了再合适不过的借口了。” 舒孟骏看着她从昨日就一直惨白的小脸,心中对凌家那对兄妹更是恨极,暗暗在心里思索着如何能报这一仇。 曲氏在外间闻言,只觉心口堵得慌,这件事情,圣上已经赞许了舒家,便也只能如此,但身为母亲,终是觉得意难平。 走进内室,看女儿虽然依然躺着,但是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心下安定些许。今日要去定国公府拜谢,所以曲氏问了长宁的情况,又亲手喂了药,看到长宁再次昏昏然入睡,才带着舒孟骏一起离开了长宁的院子。 自从长宁受伤的消息传出之后,舒家就收到了许多想要来探病的门贴,曲氏从定国公府回来,就到了李四拿着厚厚一摞帖子进来。 她喝了口水,接过翻看了一番,从中挑出几张放在案头,将其余的门贴重新交给李四道:“这些人家,皆备份礼物送去,就说……六娘子无大碍,谢他们挂心了。” 李四垂手应诺,曲氏又拿起案首的几张帖子,看到其中一张帖子,沉默了会儿问:“崔二郎……今日何时来过?” 李四回想了下道:“郎君与夫人出门不久,辰时刚过,崔郎君就到了,其实昨日戌时崔郎君就到来一次,只是当时六娘子未醒,家中一片烦乱,所以崔郎君问候了六娘子情况便离开了,走时留下了好多药材。”说着指了指身后小仆手里抱着的几个锦盒。 曲氏示意拿过来,打开一个锦盒看了眼,不由微微惊了一下,锦盒内放在一块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血竭。崔家传承上百年,五大贵姓之一,能拿出这样的东西不足为奇,但血竭本就难得,如此大小品级的更是难为可贵,曲氏慢慢合上盒子,也不再看其他的锦盒,示意小仆将东西放到一边,眉宇间带出一抹憾色,叹了口气道:“难为他如此牵心……罢了,你找个得力的厮儿去回他吧,就说我已回府。” 说罢忽然又想到刚刚归家时丈夫交代的事情,不虞的拧了拧眉:“让人去凌家,就说六娘子醒了,请凌大人将他那一双儿女接回来吧!” 李四一愣,抬眼就看到曲氏微带怒意的脸色,心知这只怕是老大人的意思,虽也并不甘愿,但只能应是。 崔庭轩一直在家中坐立难安,想到昨日从城外回来时听说的传言,心就被高高悬起,阿桐昨日受伤到现在,虽已从舒家总管那里得知她已无大碍,但不能亲眼见到,还是忧心不已。 “二郎君,”一阵略带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崔庭轩原本就焦躁的心更加烦躁,皱眉看着急匆匆跑进来的贴身僮仆。 僮仆见他脸色不好,也不等喘匀气息,连忙道:“二郎君,舒家来人回复,说舒夫人现在已经回府了。” 崔庭轩闻言,立刻起身向外走去,道:“带上我刚刚整理出的东西,快随我走。” 僮仆愣了愣,看着案桌上放着的一大堆盒子,无奈上前抱着一路小跑跟在崔庭轩后面。 崔家距离舒家并不远,隔着两条街道,舒家传话的小仆刚刚回来,门房就传报崔家郎君到来,惊得他刚喝下去的半杯茶水一口扑了出来,这位崔郎君到来的也太快了吧! 曲氏看着虽然面露焦色但依然规矩行礼的年轻人,心中叹息,面上却笑道:“轩郎不必如此多礼,阿桐已无大碍,你也莫要挂心了。” 崔庭轩微微有些赫然,呐呐称是之后,才侧身指着身后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僮仆道:“夫人,这是晚辈带给阿桐的一些药物,因不知情况到底如何,所以还请夫人过目,选用一些得用的。” 曲氏看着几乎快要将僮仆头脸遮住的盒子,目光复杂,“阿桐只是受惊所以卧床,你之前送来的药材都已太过贵重,现在又如此这般……”她话语未尽,缓了缓,从案首拿起装有血竭的锦盒走上前:“御医们已经开了安神调养的方子,都是寻常药物,你之前送来的其他东西我都留下,只是这个你拿回去收好,此物贵重,总是要用到紧急时候才好。”说着便将锦盒递给崔庭轩。 崔庭轩看着递过来的锦盒,又看向一直慈爱笑着的曲氏,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曲氏的眼里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推辞再三,最终还是拗不过曲氏,崔庭轩只能接过,垂眼看着手里的锦盒,半响后才犹豫开口:“夫人,晚辈实在挂心阿桐身体,不知可否……” 曲氏盯着崔庭轩看了一会儿,就在崔庭轩开始为自己的唐突要求后悔时,听到曲氏对身边使女道:“让驰郎过来。” 崔庭轩面色大喜,不等他开口道谢,曲氏道:“你与驰郎年岁相当,幼时便与阿桐相识,如阿桐兄长一般,挂心她也是人之常情,我便让驰郎陪你一起探望阿桐,只不过,阿桐身体不便,女子内室也不便待客,所以轩郎在外间问候阿桐可好?” “应该的。”崔庭轩立刻应道:“晚辈自是不会让夫人与阿桐为难。” 长宁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头略微动动,便觉得山摇地晃,只能安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屋檐下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 京都已进入深秋,这一场雨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寒凉,她盯着屋外的桐树枝丫,看着一片青黄的树叶被雨水连续击打,最终打着旋从枝头落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默默的转动眼珠子看向窗格外放着的秋山茶,那还是原来放在大哥书房的,这几日屋内的小丫鬟照顾得好,秋雨中那深红色倒是更加灿烂了。 “六娘子,崔家郎君过来了,夫人已经允他过来看你,现在已经与二郎君到了花榭了。” 长宁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微长大,带出点点明亮的光,道:“崔二哥要来屋里吗?可是我这样……不便见客呀。”说着她慢慢抬手,看着浅粉色的里衣袖口,微微嘟了嘟嘴。 乔娘子闻言笑了,上前替她整了整被角,道:“夫人怎么会让崔家郎君入内室,即便是家中几位郎君到内室见六娘子,都要趁着时辰呢,何况外人。” 长宁微微松了一口气,闷闷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想见人呢,邋里邋遢的。” 第14节 乔娘子是长宁的乳娘,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还是一副娇娇小姑娘的模样,不由笑了,拢了拢散在床沿的黑发,道:“六娘子就是此般模样,也是一等一的。” 长宁余光瞥见乳娘拿起一根发带将她的长发松松束起放在一侧,抬手抓起一缕把玩着发梢道:“乳娘,我什么时候才能动弹呀?”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前走廊传来一阵笑声,舒孟驰打趣道:“早上不是还说这是个赖床的好借口么?怎么此时又不想躺了?” 听到二哥的话,长宁将手里的头发丢开,嘟了嘟唇道:“可是现在是一点都不能动呢,微微一动就好难受,这样躺着好难受的。” 崔庭轩听着心疼极了,连忙道:“阿桐莫要任性,听大夫的话好好躺着,明日我给你带些物件过来把玩解闷。” 长宁听言,只觉得心中暖暖,应道:“好,多谢崔二哥……” 崔庭轩笑开,虽然隔着垂幔屏风,看不到她的样子,可是却能从她的话中想出她浅笑点头的样子,心尖温软,柔声叮嘱了一些话,不外是让她安心养病云云。 长宁精力不济,说了几句,便有些疲倦,乔娘子见状,示意阿珍出去告罪。 崔庭轩听出长宁话里的疲惫,又见她的贴身女婢出来,便道:“阿桐,你好好歇息,知晓你如今安好,我便也放心了,稍后我让人给你送些物件过来,但你可千万莫要贪玩,还是休养为重。” 长宁轻轻“嗯”了声,默了默道:“大比在即,崔二哥也要照顾好自己,千万莫要温书太晚,崔家婶婶不在,你也千万莫要任性。” 崔庭轩连声答应,听着长宁声音软软的与他告辞,心中万般不舍,却也只能与舒孟驰一起离开,想到前几日收到的家书,母亲已经出发,大约一月后到京,大约刚好是科考完那几日,他脸上带着笑,时间刚刚好,等母亲到京便让母亲上门将亲事订下,待他高中之后,必回红妆十里将阿桐迎娶回家。 一心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且心怀喜悦的崔庭轩,并没有注意到身边舒孟驰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目光复杂。 第二十二章 长宁这一病便是好几日, 开始两日头闷闷的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让她身子发麻,烦闷了两日,但是很快就被崔庭轩托人送来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过去。 崔庭轩送的小玩意儿林林杂杂许多种,有让女婢给她念着解闷的市井话本,还有一只通体金黄, 羽衣华丽的黄鹂鸟, 鸣声清脆悦耳, 长宁一眼就喜欢上了, 让人将鸟笼挂在屋檐下,每日看着那只小巧精致的鸟儿在笼里跳来跳去,听着它富含音韵的叫声, 脸上就带上几分笑来。 隔了一日,崔庭轩又送来了一整套影子戏, 于是无聊时, 长宁便又多了一个玩乐的玩意儿, 屋内几个口齿伶俐的小丫鬟为了给长宁解闷, 对着市井话本上的故事演影子戏给她看,通俗滑稽的剧情常常逗得长宁发笑,只是不能开怀, 因为稍有震动,便觉得像是水上行舟一般的晕乎乎,长宁这幅想笑不敢笑的样子,落到父母兄长眼里, 却成了他们捧腹的笑料。 这日,屋内的小丫鬟又排了一出新的影子戏,长宁看的兴味正浓,曲氏过来了。 “娘亲……”长宁笑嘻嘻的看着曲氏,道:“娘亲快来歇歇,和女儿一起看会儿影子。” 曲氏笑着瞥了一眼停下来的影子戏,道:“你这里都快成个戏棚子了,今日演得又是哪出?” “是说南城有一个老汉,特别吝啬,最后众叛亲离的故事……”长宁说的简单,曲氏却是一听就知道故事内容,这些市井话本偶尔也有一些才子佳人楼台会的故事,不过很明显送进来的这些崔家二郎是专门挑选过的,都是一些滑稽故事,纯粹是让人看了开心的。 见女儿兴致勃勃看着影子戏,曲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突然开口道:“阿桐,皇后的人选定下了。” 长宁猛地一回头,立刻“哎呦”一声,双手包着脑袋,小脸皱成了一团。曲氏见状,连忙心疼的抬手抚着她的发顶,轻声责备:“你这孩子,这么慌张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半响,长宁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道:“是哪家娘子?” “秘书少监黄大人家的小娘子。”曲氏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长宁的头顶。 长宁愣了下,微微回想,便想起那日秋宴在湖边弹琴的少女,“哦……是黄三娘子呀。” 曲氏见她一脸恍然,笑道:“那日秋宴认识的?” 长宁撅了噘嘴:“算不得认识呢,不过这位小娘子琴弹得好,性格也宽厚,还帮我说话了呢。” 曲氏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是圣上今早上朝会时宣告的,说是等恩科之后大婚,你祖父托人回来让我给你们几个孩子们都说一说,毕竟也算是件大事。” 长宁轻轻“嗯”了声,黄三娘子在那日赴宴的小娘子中样貌只算中上,气质倒是端庄大方,这样想一想,她的性情貌似也挺适合皇后这个身份,只是黄大人才从五品,与前几位圣上的皇后比起来,这样出身有些太低了。 长宁想了会儿,便丢到了一边,这件事虽说是件大事,但总归和自家关系不大,还不如给自己兄长挑嫂嫂来的要紧,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那日秋宴上母亲让二哥自己相看的事情,连忙问:“娘亲,二哥的亲事说的如何了?” 听到二儿子的事情,曲氏有些烦闷的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道:“你二哥还是一向无所谓的样子,那日秋宴我倒是看中了几个人家,只是不曾了解他们家的小娘子,原打算细细探访过得,可是你祖父却说驰郎的婚事他已经定下了咱们书院褚先生的长女……” 长宁睁大眼睛:“褚大姐姐?储姐姐年长四岁,今年应该双九了吧?怎的还未婚配?” 女儿的话让曲氏脸上浮现一层隐忍的不满:“据说原本是定了亲的,结果三年前褚先生夫人病逝,她守孝三年,这三年间,原本定亲的人家不愿意等待,便退了亲事,因此耽误了……” 长宁一副明了的样子,看母亲表情,便知她心中不愿这门亲事,只是无法忤逆祖父的决定,只能勉勉强强的应下来。 长宁想了想,道:“褚姐姐母亲也曾见过多次,性情处事都是极不错的,褚伯母长期卧病在床,家中内事都由她打点的井井有条不曾出错,祖父怕是考虑二哥高中之中便要外放,才着意为他寻这样一个能持家的女子为妻吧。” 曲氏皱了皱眉,叹到:“你都能懂的事情,为娘又何尝不懂,只是……褚家到底家世单薄了些……你大嫂虽是后起之家,但你左伯父也是正四品的安西道员,现如今给你二哥聘个……我都觉得亏待了驰郎。“ 长宁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劝慰道:“娘亲莫要如此说,你养育之恩我们已经无以报答,又怎敢承担亏待二字……祖父如此选择,只怕也有别的考虑,娘亲一向见微知著,定是明白祖父意思的。” “你呀……”曲氏笑着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嗔道:“就你一向会给我带些高帽子!” 长宁笑着往曲氏身边靠了靠,道:“娶妻娶贤,褚姐姐人品模样上佳,家中情况咱们也是知晓的,虽不显贵,却也是清正之家,这样的女子嫁过来,母亲做婆婆也是轻松许多。” 曲氏被女儿说的笑了,看着外面跳来跳去的鸟儿,眼眸中忧色又起,想要和女儿说一说崔家二郎的事情,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最后只能轻轻抚着女儿的长发,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 舒孟驰的婚事定下之后,曲氏便开始张罗起来,虽然对未来二儿媳仍有些不满,但是见到家中其他人都是一副面色平平的样子,就连二儿也无一丝半毫的喜意,心中倒是又操心起将来小夫妻相处的事情。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长宁渐渐可以下床活动了,她早已觉得无事了,但是父母兄长都还是把她当做易碎的瓷器一样看待,只许她每日在屋内活动半柱香时间。 “阿桐……”舒孟骏还未进门,就一路高呼。 长宁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兴冲冲的走进来,以为又是带给她的什么小玩意儿,便笑道:“三哥可又偷懒出去逛了?” 舒孟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将盒子重重放到桌子上:“小舅舅使人给娘亲的首饰铺子带了好些东西,母亲正在前厅清点呢,这一箱子是小舅舅专门带给你的,娘亲让我给你拿过来,问你要不要给小舅舅写封回信。” 长宁眼睛一亮,将手里的话本子丢到一边,连声道:“要的,要的……阿珍替我铺墨。”说着伸手将盒子打开,眼前瞬间就被箱子里琳琅满目,色彩绚烂的各色视频晃花了眼,身边的引兰也跟着发出小小的惊叹。 长宁从中拿出一支造型复累的牡丹花插,细细端详一番,看不住什么质地,非玉非石非金银,拿在手中十分趁手,鲜水红的颜色十分夺目,花蕊部分镶这一块指肚大小的黄水晶,微微转动,可以看到折射出的七彩光芒。 “六娘子,这支花插可真漂亮。”引兰在一旁感叹到,长宁脸上也带着一抹赞叹,将它放到一边,将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全部都是一些不知道什么质地做成的各种繁复鲜艳的发梳、花钗、发簪还有垂着水晶穗子的步摇和发带……满当当的一箱子,东西全部拿出来之后,箱底整整齐齐码着九个乳白色的象牙小方盒,巴掌大的小盒子上凿刻着树木花草、亭台楼阁,十分的精致可爱,长宁小心的将盒子拿出,翻转着看了一遍,打开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珍珠,她拿起一颗看了看,放回盒子中叹到:“象牙制品咱们见得也不少了,可是这九个小盒子堪称精品呢。” 舒孟骏已经眼红的不行,听到长宁的话,不由哼道:“小舅舅就是偏心,好像你才是他的亲外甥女一般,我们兄弟三人都是捡来的。” 长宁“噗”的笑了,故意挑衅的拿起一支由各种水晶片做成的玉簪花钗插到发间,晃了晃头,得意道:“哎呀,小舅舅送给我的东西都太好看了,我要给小舅舅回信感谢了呢。” 舒孟骏看着她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忍不住拿起一个象牙盒子就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中,转身就跑出了房间,气的长宁瞪着他的背影,哼了好一阵。 阜城曲家,天下豪富,“南到北,东到西,曲家商铺满条街……”便说出了曲家商铺分布之广,而曲氏便是曲家的嫡出十一女。当年嫁与舒修远时,这段商家嫡女与书香世家嫡子的姻缘在世人眼里并不算门当户对,各种议论都有,时光匆匆而过,曲氏到舒家之后,生下三子一女,坐稳了舒家二夫人的位置,上面没有婆婆需要侍奉,下面没有小妾闹心,丈夫宽和温柔,子女乖巧懂事,曲氏的日子舒心的让人羡慕,年近四旬却依然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此番开设首饰铺子,原本是一时意气,后来发现在京都开个首饰行还真是个赚钱的好行当,于是便修书给娘家,托他们寻找合适的匠人。 没想到家中幼弟不仅送来了十个手机精湛的匠人,还送来了两大车的夷货。曲氏一边看着放在眼前琳琅满目的各色稀奇、精巧的首饰,一面听着随车前来曲家的四管家一样一样的介绍,末了,四管家指着十个匠人中的三个长相明显迥与汉人长相的匠人道:“这三人是三郎君专门从交趾、占婆补罗带回来的匠人,三郎君说首饰生意想要做好,要么贵、要么奇、要么珍,有这三个夷匠,加上其余七个胶东和江南的匠人,十一娘子的首饰铺子就全占了,不愁赚不到小六娘子的妆奁钱。” 曲氏闻言不由笑了,命人将所有货品带着匠人一起送到首饰铺子安置后,便来到了长宁的院中,长宁还在给小舅舅写回信,信上先是表达了感谢之情,问候了外祖一家的身体,随后又问了许多海上见闻,最后表示了自己对于出海的向往,刚落笔,就见到母亲满脸笑容的进来,她连忙指了指自己头上的花钗,“娘亲,看!” 曲氏伸手抚了抚,青蓝色的晶石趁着乌黑的发鬓,清丽至极,“好看。”曲氏笑道,拿起女儿的回信看了两眼,看到最后,忍不住瞪她:“小娘子家家的,怎么会有出海的想法,这段删掉,莫要被人笑话了。” 长宁撅起嘴巴,她是真的好向往海上风光啊,小时在外祖家,小舅舅刚从海外回来,曾向她描述过波澜惊险却又瑰丽的海上风光,还有与南平迥然不同的海外风情,她脑中长长随着小舅舅的描述幻想出一副画卷来,可是她也只时下根本不容许女子出海,那些出海的大船都不许女子上去的,可是现在连这样说说也不被允许,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即使桌子上堆得满当当的美丽无比的钗环也不能让她开心。 曲氏见她嘟着小脸不做声,就知她因为自己的话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也不再继续说了,将信纸放一边,笑道:“阿桐,过几日与娘一起去万云寺,可好?” 长宁小脸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道:“好呀,我还想给二哥求个福袋呢。” 曲氏看着她瞬间变化的情绪,不由莞尔,点头道:“是的,不过也只是为了你二哥,去万云寺主要还是为你。” “我?”长宁好奇的睁大眼睛:“可是我近期无事好求啊……” “也是为娘粗心,还是那日乔娘子提醒,我才想起。”曲氏说着看着女儿瘦了许多的身形,道:“你自从到京后,便状况不断,先是被泽郎戳伤了眼睛,后又因为彤霞县主引起是非,现在更是因为惊马卧床……约是你入京那日未挑好日子,冲了你的生辰,所以,过几日待你身体再好些,去万云寺为你求方丈化解,免你再遭意外。” 这样听母亲说来,好像还真是如此,而且在家闷了许久,能出门便是好的,长宁很快应下,将给小舅舅的书信交给母亲,便重新乖乖躺回床上休养。 定国公府的练武场,一个身影正手持□□在场内翻腾跳跃,身形灵活,手里的□□挥舞在空中,划破空气发出“嗡嗡”的震鸣,带起一阵风。 陆砚目光锐利的盯着□□尖端,俊美如玉的脸上带着平时没有冷厉,仿佛周边站着许多无形的敌人一般,刺、挑、劈、打……一套枪法下来,就连枪头舞动的红缨都带出杀敌千百的气势。 “三郎君……” “讲!”陆砚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任由□□带出的风撩起自己的袍脚。 秦氏身边的女婢巧玉看着虎虎生风的□□,再看向一身白袍,像是雪山一样冷峻的陆砚,眼里带出一抹羞涩的情谊,但很快隐去:“夫人已在清潭院等了许久。” 陆砚闻言,目光瞥过努力保持平静的女婢,轻轻的“嗯”了声,随即,将□□抛向一边的兵器架,□□准确的落入卡槽,猛地晃动了几下,带去一片刀剑争鸣。 见他收势,巧玉连忙上前走了几步从玉成手里拿过丝帕,来到陆砚面前想要为他拭汗,却不想陆砚从她手中拿过帕子,一边擦拭,一边往外走去。 巧玉当场愣住,玉成撇了撇嘴,连忙一路小跑跟在陆砚身后。巧玉垂了垂眼眸,隐去自己的尴尬,上前道:“三郎君,夫人可能要与你说去万云寺的事情。” 陆砚没有停顿,平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巧玉的话从不曾听到耳里。 秦氏靠在儿子正厅的矮榻上,看着小心翼翼奉上茶盏的年轻女子,不由叹了口气,这个凌青是她两年前从人侩手里买回来的,家中父亲是个私塾先生,只因得了重病,家中无钱治病,她便自卖其身,看着她身上带着几分书香气,想着儿子会喜欢,便买了回来,可是谁知道与她一并回来的另一个,儿子是连碰都没碰,前些日子被放了出去,而这个……儿子倒是碰了,却听儿子的乳母讲砚儿也不怎么让她伺候,常常一个人练武场练累了便自己独自睡了,或者在书房看书看累了便自个儿在书房睡了,十九岁的年纪,除了不喜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原因让儿子过得这么清心寡欲。 “母亲。” 陆砚的声音打断了秦氏的沉思,见儿子一身白衣,如风如阳般悦目,脸上不由便带出了笑:“刚练武回来?可是累了?不若先去洗漱,稍后娘再与你说话。” 陆砚浅笑,一撩袍脚在一旁坐下道:“暂且不用了,母亲又何吩咐?” 秦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再过几日你便要入场,明日便与娘一起去万云寺求个福袋罢。” 陆砚点头:“好,祖母可一起?” 秦氏的笑容落了下来,重新端起手中茶盏,淡淡道:“路途遥远,便不劳动她老人家了。”说着便想起今日上午的事情,神情变得愤然起来,看着陆砚半响道:“砚儿,娘亲定为你取个天下无双的娘子回来!” 陆砚脸上浅笑依旧,只是眼眸冷了几分,上午的事情母亲没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居然选出几个破落户还有庶出的小娘子让母亲从中给他择妻,简直不可理喻,母亲再是继室,也是定国公府三媒六聘从国公府大门抬进来的正经嫡妻,他也是正经八百的国公府嫡子,祖母居然能做出以庶配嫡这样的荒唐事来,简直不可理喻! 他对妻子没什么太多要求,只要能分清轻重,打理好后宅就够了,至于家世什么的,他从未要求过,相反他并不愿意与勋贵家族的小娘子结亲。圣上前不久才聘了从五品黄大人的小娘子为后,除去黄三娘子本身性情端庄柔和以外,更重要的是,黄大人出门寒门,在他科举出仕之前,黄家世代为农,这样的选择,一方面说明圣上忌讳外戚干政,另一方面自从圣上登基以来所重用的人,皆是科举出身。而他,本为可以承荫的世家子,又是圣上的伴读,选择科举出仕,一方面是他自身所愿,另一方面是受到圣上暗示,虽不知科举之后,圣上会让他出任何方,但他却知道他的姻亲最好不要与任何势力联结,所以能娶个无权无势清白人家的女子,是圣上愿意见到的,也是对他最好的。 陆砚轻轻笑了下,道:“能让母亲喜欢的儿媳妇,便是最好的,祖母那边……母亲不用太过在意。” 秦氏长长吐出胸中一口郁气,柔声责备道:“什么叫做我喜欢便是最好的,应是你喜欢才是最好的!少来夫妻老来伴,一辈子的事情,砚儿还是要上些心,选个可心的最好。” 陆砚微笑着点头,秦氏却知道他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在心底叹一声,这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对她不比外人那般冷淡,也算温和,可他心中到底想些什么,她一直都未看清楚过,便也只能有由他去了。 “啊,对了!”秦氏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舒家回帖了,说这几日舒相与舒大人、舒夫人都在家,你何时去都可。”说着示意身边的人将门贴递给陆砚。 陆砚接过来看了眼,字体遒劲,是舒孟驰的字体,他唇角微微翘起,将帖子收到,道:“等考试过后吧,入场在即,舒相虽不是此次主考,不过免外人猜测对舒相造成困扰,儿子还是略微避嫌较好。” 秦氏闻言也觉得有理,点点头:“也好,那你一会儿附书一封,我让管家整理一些适合病人的物品一同送去舒家。” 陆砚笑着点头,送走了秦氏,他看着日影透过窗格照进来,斜斜的射在墙角的博古架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再有五日,他便要进场了,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却在这片淡淡光晕下,慢慢平静下来。 第二十三章 万云寺, 因坐落在西郊的万元山而得名,原本也只是一座小寺庙,可是前朝末期朝堂昏聩,又逢地动,各地暴动四起,民不聊生。当朝太、宗时任风州府节度使, 先是命人开仓放粮, 救济灾民, 又连上十道加急奏报请求朝廷救助, 可是都如泥牛入海,在放完粮仓的最后一颗粮食之后,太宗终于在揭竿而起, 本就是武官出身,加上以仁厚治军, 很快就得万民敬仰, 在快攻入京都时, 却不知哪里来的一小队人马将正在鼓舞士气的太宗一箭射落马下, 身边众人就近将太宗皇帝送进了山腰的万云寺,恰巧当时的万云寺主持正是医家出身,因得罪了当时的宠妃胞兄,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心灰意冷便出家万云寺,也是太宗命不该绝,经过主持的悉心治疗, 太宗逐日康复,而目睹太宗受伤的众官兵也在悲愤之下,居然仅用半日就攻克了京都。 太宗建国南平后,为感谢万云寺主持的救命之恩,定万云寺为皇家寺庙。虽然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摇身一变成为皇寺,但是万云寺却依然在每年除岁至元宵向民众开放,而京都及其他地方的香客,都会选择那几日前来万云寺上香祷告,每逢那几日,从京都外城前往寺庙的人马车流络绎不绝,沿途山道也布满小摊商贩,一派的热闹,只是过了正月十八,万云寺就关闭山门,除皇室宗亲、达官贵人以外,再不接待,而万云山也在这种冷清中,独显出一丝袅袅仙气。 此时已过深秋,前往万云寺的山道两旁的崖壁上的树木已经变得枯黄,就连一大丛一大从灿黄的野菊花也在寒风中变得有些抖索。 “阿桐!” 舒孟骏手拿刚刚折回来一大把开的尚好的野菊花,在车外喊了声,笑道:“娘亲,阿桐是不是又睡了?” 第15节 声音惊醒了斜靠在车壁上闭眼小憩的曲氏,看了眼外靠在另一边榻椅上睡得香甜的长宁,唇角带上一抹温柔的笑意,掀开车帘道:“阿桐身子不舒服,山路也摇晃的很,不许你如此排揎你妹妹。” 舒孟骏将手里的一大把花递进来,一股冷冽清新的空气瞬间钻了进来,道:“娘亲,插车里吧,这香味可以提神。” 阿蔷伸手接过,插入车壁上镶着的一个壁瓶中,一股冷香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厢。曲氏看着微暗的车内因为这一把明黄的小花变得明亮几分,笑了下,问:“可否快到了?” 舒孟骏看了看前面空无一人的山路,摇摇头:“儿子不曾来过,尚不清楚,不过二哥与阿林前去探路,估计快折返了。” 话音几乎刚落,一阵马蹄声便在寂静的山道上隐隐传来,舒孟驰驱马疾驰而来,在车外停住,道:““娘亲,还有一刻钟的路程,外面寒凉,可要提前唤醒阿桐?” 曲氏直起身子,示意阿蔷将车帘卷起,看着骑在马上的二儿子,见他只是骑在马上,只着一件圆领秋袍,脸色便沉了下来:“再过两日你便要进场,这几日天气转冷,你骑马在外,居然身上也不披着大氅,简直胡闹!” 舒孟驰淡淡一笑,白齿青眉,面容愈加俊秀,“刚刚驾马有些热,儿子才脱了,放在阿林处,一会儿到山上便重新穿上。” 曲氏放了心,责备的看了他一眼,看着外面宽阔寂寥的山道,喃喃道:“也不知今日寺中可会遇见他人……” 舒孟驰听的真切,透过卷起的车帘,隐约看到里面还睡着的长宁,抿了抿唇道:“山道未见他人,不过孩儿未曾近寺,倒是不清楚了,若不让阿林前去寺中探访一番?” “不必了……”曲氏连忙阻止:“遇见便是有缘,也无妨。” 车帘被放下,车内又恢复了昏暗,曲氏看着睡得正香的女儿,无奈笑叹了一声,也不让阿蔷出身,自己亲自唤醒沉睡的长宁。 长宁自幼被家人娇宠,虽然乖巧,却偏偏喜爱赖床,每日向家中长辈问晨安的时间就没有准时过,原本还小时,她也曾费心想要扭转女儿如此不好的毛病,却被公公阻止,道是人小缺觉,是本性,不必因为规矩亏待了。 于是在这样的纵容下,长宁睡懒觉的性子越发娇了,还养出一身的起床气,若不是自己醒来,被人唤醒之后,拉着一张小脸能整整半个时辰不搭理人。 曲氏也是无奈,在家父母纵容如此倒也无妨,但见女儿年底就要及笄,亲事迫在眉睫,到时到了别人家中,翁婆又怎会纵容她如此,想着便是长叹一声。 长宁被母亲轻柔的唤醒,心中不悦,只觉得眼皮沉沉,便不想理会,翻个身准备再度合眼,却不想差点从榻椅上摔下来,若不是旁边的阿蔷眼疾手快扶住她,现在她就已经摔了下去了。 这番动静,让昏昏欲睡的长宁彻底清醒了,拉着小脸也不理人,闷闷的配合着被喂了几口水,才想起此刻在前往万云寺的马车上。 眼神慢慢变得清明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带着几分睡眠不足的憾意,软软的靠在母亲肩头,有些沉闷的问道:“娘亲,还没到吗?” 曲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道:“便要到了,所以才唤醒你,快让阿蔷给你整理一下,马上便要下车了。” 阿蔷已经笑着拿出篦子,将长宁半散的头发挽好,为她带上“佛家七宝”的发梳、发钗,拿出铜镜让长宁自己看了看,长宁抬手抚了抚额角落下的流苏,表示满意,“阿蔷手艺越来越好了,娘亲可要替我赏她。” 曲氏好笑的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你的好东西那般多,连赏人居然还要为娘帮你出东西!” 长宁撒娇的在曲氏怀里蹭了蹭,不依道:“女儿又不小气,只是今日未带嘛……” 阿蔷将铜镜收起,笑着道:“六娘子最是大方不过了,前些日子赏给婢子的耳坠子和簪子,婢子还收的好好呢。” 曲氏宠爱的点了点长宁的鼻尖,脸上笑容温柔慈爱。长宁看着车壁上的那把野菊花,抬手摘下一朵,轻轻嗅了嗅,只觉一阵略带苦意的香气沁满心脾,彻底消除了所剩不多的睡意。 马车速度减慢,车身也比之前平稳许多,阿蔷掀起车帘,远远便看到通往半山寺庙的石阶,青色的,长长的直通向上,仰头看去,万云寺被山间的几缕薄雾环绕,更像仙境了。 马车在万云寺山门外停下,舒孟骏连忙从马上跳下来,将母亲与妹妹扶下车。曲氏看了眼通往寺庙正面的石阶,慢慢走了过去。 “娘亲,”舒孟驰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孩儿准备了软轿……” “不必!”曲氏不等儿子说完,就干脆的拒绝:“此次前来是为了祈福,怎能偷懒,太不尊敬了!” 舒孟驰一顿,连忙低头告罪:“孩儿知错了。” 曲氏抬手扶住他,拉着他往前走:“驰郎不用担心我,只是阿桐病体未愈,娘怕她会精力不济。” “娘亲不用担忧,孩儿让一顶软轿跟在后面。”舒孟驰立刻提出办法,曲氏点点头,整了下衣裙,准备带着儿女入寺。 长宁看着眼前仿佛直通云霄的石阶,惊得小嘴微张,转头问身边的舒孟骏:“这有多少阶?” 舒孟骏看她被吓到的样子,作弄心大起,道:“佛家寺庙,九九归真,怕是有八百一十阶吧……” “阿弥陀佛,小寺的石阶一百零八阶,佛法无边,愿施主踏过这一百零八烦恼,达成所求……”舒孟骏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两个身着青色僧衣的小沙弥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们走来,笑道:“知客无尘迎众位施主入寺。” 长宁虽觉得石阶漫漫,但因着母亲兄长都在身边,知客僧一边引路,一边谈着发生在万云寺的故事,倒也不觉无聊,不知不觉便跟着到了万云寺的山门前。 知客僧再次唱了个佛号,将曲氏几人引至门前,交于寺内指引的小沙弥,便再次转身下山了。 小沙弥知晓曲氏此次前来想要求见方丈为儿女化厄祈福,将人引到大殿之后,便前去方丈处通报。 曲氏带着几个儿女在佛前上了香,刚起身,便见小沙弥匆匆而来,微有些抱歉道:“方丈此刻正在礼佛,还请几位施主虽小僧前往厢房等候。” 万云寺虽然前后翻修几次,但室内并没有太过奢华,反而处处透着古朴,长宁跟随曲氏从大殿出来,看着远处薄雾一点点散开,开口道:“小师傅,我想要替自己兄长求个福袋,不知要到何处?” 小沙弥闻言,连忙指向后面二殿右侧道:“那边便是祈福台,小娘子可到那里求一切心中愿望。” 舒孟驰见状,知道她是为自己祈福,便想跟着一起过去,只是舒孟骏是个多动性子,知晓要在厢房坐着等候,便有些坐不住,立刻道:“我随阿桐过去。” 舒孟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交代道:“寺内安静,你莫要疯到他处了,好好照看阿桐。” 舒孟骏满口答应,跟着长宁便折身向二殿那边走去。 另一侧的厢房内,秦氏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陆砚,开口道:“砚儿若是觉得无趣,不用在此陪着……” 陆砚笑了下,道:“无妨,孩儿不觉无趣。”寺内不许护卫进入,母亲今日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使女,他有些不放心。 秦氏怎能不知他所想,笑道:“娘来之前曾经发愿,要诵读佛号千万遍,此时还有些欠缺,正想趁方丈礼佛期间补上,这般便不能去替你祈福求福袋了,你不若亲自去祈福台求福,只怕比娘为你求的还要灵验,如何?” 陆砚默了默,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点点头站起身:“如此,孩儿去去就来。” 万云寺依山而建,二殿距离香客歇息的厢房有些距离,陆砚不慌不忙的在僧人的指引下,向祈福台走去。 祈福台旁有一棵百年的七叶树,树冠极大,枝繁叶茂,纵使如今进入深秋,也是郁郁葱葱,墨绿色的叶片在这幽静的山中寺庙更显苍劲,树梢枝丫垂挂着前来祈福的香客求下的福袋,红色的丝穗远远看去几乎挂满整棵树,山风吹过,一片摇曳。 转过回廊,陆砚脚步忽然一顿,寺庙空寂,原以为除却他之外再无他人,却见此刻树下站着两个妙龄少女…… 小剧场: 陆砚:!!!!是谁? 僧人:佛曰,心中有佛,见人即佛…… 陆砚:……你想表达什么? 僧人:你看她是谁,她便是谁。 陆砚:→_→ 第二十四章 长宁双手捧着福袋, 仰头看着高高的七叶树,微闭双眸,虔心许下心中愿望后,扬手奋力将手中的福袋向树上丢去,福袋红色的线穗在空中翻转一圈,稳稳的落在七叶树的枝丫上。 长宁开心的拍着手:“啊!挂上了……真好呢。” 山寺空寂, 女子娇俏的声音仿佛随风送进陆砚的耳中, 他原本准备转身回避的动作一顿, 带着几分好奇的回头看去, 只见树下的少女兴奋的蹦起来,指着还微微摇晃的枝丫得意的说:“我丢的那么高,二哥此次必定高中!” 女子稚嫩娇气的话语让陆砚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下, 若是真的丢的高,便能高中, 那只怕这个祈福台早就被前来的举生们挤塌了, 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 看向不远处的祈福台, 香烟袅袅,青雾背后的神佛双目低垂,仿佛笑看世间一切欲望。 “六娘子, 还有这个……”树下的声音将他的目光从祈福台拉了回来,那位女子身边的女婢拿着另一个福袋询问。 他耳尖微动,六娘子?再细想,眼中便是一片明了, 怪不得那样娇气稚嫩的声音仿佛曾听到过,原来是她…… 长宁接过阿蔷手里的福袋,表情有几分怅惘,慢慢将福袋拢在手心,低头垂眸,默默在心中祈愿,一愿他今科高中头甲,二愿他事事顺遂…… 抬头,扬手,手中的福袋再次跳跃,高高的空中翻转着,长宁目光紧紧随着福袋的动作,双手在胸前慢慢握紧,“啪嗒”一声,福袋稳稳的落在了七叶树最高的枝丫上,那根粗壮的枝丫上,只有这一个福袋垂下的红色线穗不停晃动。 长宁脸上露出笑容,盯着挂在枝丫上那个最容易辨认的福袋,喃喃道:“如此高……便是最好了。” 阿蔷不知为何,听的有些心酸,连忙道:“是呢,崔郎君若知道六娘子还为了求了福袋,只怕也是高兴的。” 长宁微微摇头:“崔二哥待我这般好,为他求个福袋也是应该的。”说罢,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仰头看了看满树悬挂的福袋,唇角露出浅浅笑涡,这棵树不知背负了多少所求,真愿佛祖慈悲,皆能让人达成所愿才好…… 山风吹来,长宁突然觉得有些凉,左右看了看,问:“三哥呢?” 阿蔷连忙道:“三郎君到这里不久,就说去附近看看,怕是也快回来了。” 长宁微微嘟唇,慢慢转身道:“三哥总是这样在一处停不住……”刚说完,一抬头,便停在了原地。 青松翠柏的山下,乌檀色的弯曲回廊之中,站立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身量挺拔,面容俊美,看向她们的目光沉静幽然。 长宁微微讶然,脚步缓缓停下,风吹过,带起男子斗篷的下摆,长宁似乎感觉到他周身的清冽从中溢出,与他身后的翠柏颇为相称,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早上马车内的那束野菊花,温润却清冷。 陆砚目光停留在长宁身上,山风阵阵,她身后的七叶树不停的随风轻晃,带动满树摇曳的红色线穗,像是开在这深秋最灿烂的繁花,而她却比这繁花还要耀眼。 陆砚眼睛微不可见的眯了下,突然想起南翎曾经说过“舒六娘子,真是天仙般的绝世美貌”,唇角微微翘了下,开诚一向说话夸张,这一次倒是说的毫不为过。 长宁移开目光,微微垂头向回廊走去,回廊狭窄,陆砚向后退了一步,空出刚好可以让她们经过的空间。 长宁微微屈膝答谢,陆砚侧身避过,看着她带着婢女从自己身前走过,果真是长睫琼鼻,绿鬓花颜。 陆砚看她慢慢走向这段回廊尽头,转弯时,风扬起她的披帛与袖脚,也轻扬起她身后垂着的长发,女子侧脸如画,美不胜收。 长宁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陆砚收回目光,双眸低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向祈福台走去。 刚求下一个福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头就看到舒孟骏一副惊惶的样子,见到陆砚在此,他先是一愣,随后急急问道:“陆三哥,你……怎么会在此?你可见我家妹妹了?” 陆砚眉梢轻扬,道:“我并不曾见过令妹。” 舒孟骏一顿,拍拍自己的脑门重新问:“那陆三哥来时可见这里有个小娘子,还带着一个女婢。” 陆砚看着舒孟骏,答非所问道:“宏邈是陪女眷来此的吗?” “是啊!陪我家小妹。”舒孟骏焦急的东张西望。 “那为何此时会找不到人?”陆砚依然面色平平。 舒孟骏被问住,张着嘴巴,半响后道:“我家小妹在此祈福,我便到这四处逛了逛……” 陆砚看着他神色闪烁,抿了抿唇,指向回廊:“我来时,见一位小娘子带着女婢向那里去了。” 舒孟骏闻言拔脚便向回廊跑去,跑了两步,才想起转身对陆砚一抱拳,道:“谢陆三哥指路。” 陆砚看着他,笑容清浅:“宏邈还是快些追去吧,今日寺中不知除了你我两家,是否还有他人。” 舒孟骏脸色一惊,也不再多话,转身匆匆离去,三两步便不见了踪影。看着他的背影,陆砚默默转身,看着高大的七叶树,脑中突然想起舒六娘子刚刚那句“丢的高,便必能高中”的话来,忽而一笑,脚下轻点,身体猛地窜起,手中的福袋便被他轻轻放于七叶树最高处的枝丫上,这样,也算是个好彩头吧。 舒孟骏很快便追到了长宁,看着气喘吁吁的三哥,长宁微嘟着小脸,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丢给他,道:“擦擦汗吧,要是让娘亲和二哥知道你又乱跑,定要说你的。” 舒孟骏胡乱擦了一把,将帕子放进自己袖笼道:“你不说,我不说……阿蔷也不许说,便没人知道了。” 长宁斜睨他一眼,转头向前走路不理他,舒孟骏知道自己惹妹妹生气了,上前两步,走在长宁前面,然后转身一边倒走,一边诱惑她:“阿桐,你要是保证不给娘亲说我乱跑的事儿,等回去了,我带你去茶社。” 长宁眼睛蓦地一亮,随后很快恢复平静,板着小脸继续往前走,舒孟骏转了转眼珠,又道:“带你去游船!” 长宁轻轻哼了一声,一脸我才不稀罕的样子,舒孟骏抓了抓头发,上前挤开阿蔷,在长宁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带你去盛阳楼!” 长宁立刻转头,抓着他的袖子问:“当真?那也能带我去看那些妓人们唱曲吗?” 舒孟骏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皱了皱眉毛,甩了甩袖子,道:“你怎么会想要看哪个?不成,绝对不成,要带你去看妓人们唱曲,别说娘亲和二哥不饶我,就是祖父都得给我上家法!” 长宁撅着嘴,丢开舒孟骏道的袖子,哼道:“那算了!饭食哪里不是吃呢?我又干嘛为了去盛阳楼帮你隐瞒呢。” 第16节 舒孟骏被她一噎,想了想道:“阿桐,我可以带你去盛阳楼听曲,只不过……你要穿男装,扮成我的僮仆,你可愿意?” 长宁立刻点头,小脸上全是笑容,一双杏眼更是明亮如星,看的舒孟骏想后悔都不忍收回自己刚刚的许诺。 待二人回到厢房时,方丈已经做完早课,小沙弥正在向曲氏致歉,道:“还请夫人稍待片刻,定国公夫人先到小寺,所以方丈此时正在于定国公夫人说话,请夫人见谅。” 曲氏起身回礼,笑道:“这本就是应该,劳烦小师傅多跑这一趟。” 小沙弥致歉后,便离开厢房,曲氏在原本的香油钱上又添了三分,见长宁回来,笑着拉过她,感觉到她手冰凉,便皱起眉头:“怎的这样凉?你的斗篷呢?” 长宁娇气的将手往曲氏手里塞了塞,在她身边坐下,道:“放在这里呢,出去时忘记了。” 阿蔷以及将长宁的斗篷展开给她披上,曲氏责备道:“尚未痊愈,又着了风,回去我看你又要再喝几天苦汤药才好!” 长宁看着阿蔷蹲在自己面前讲斗篷系好,感觉到身体暖和几分,听到母亲的教训,笑着摇了摇头:“才不要呢,我现在觉得我身上都是一股子药味儿呢……不信,你闻闻……” 说着伸出胳膊在曲氏面前晃了晃,曲氏嫌弃的推开,笑骂道:“快要及笄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长宁笑嘻嘻的将胳膊收回,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里面是与七叶树挂的一样的福袋。万云寺的福袋都是两个,一个扔到树上,一个拿回家让有所求的人随身带着。 舒孟驰见妹妹递过来一个红色锦袋,便知是她刚刚帮自己求的福袋,拿过来直接就挂在了腰间,道:“多谢阿桐了。” “二哥客气了……”长宁摇头,说着看了眼那个挂出来的福袋,想了下道:“只是这个不能带进贡院的吧?” 舒孟驰捏了捏福袋,里面硬硬的,应是桃木牌,听到长宁的话,点头:“是的,不过我会将它带到贡院外的。” 长宁笑开,唇角的梨涡深深,看着十分讨喜。舒孟驰脸上也露出笑来,刚想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却见长宁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福袋递给他道:“三哥,这个是帮崔二哥求得,你帮我转交于他。” 舒孟驰笑容微顿,与曲氏对看一眼,才又笑着接过,将福袋收起道:“好,今日回去我便亲自给乐容送去。” 小剧场: 舒孟骏:你个骗子,你明明见了我妹妹! 陆砚:见时并不知那是你妹妹。 舒孟骏:我们长得那么像,你居然没感觉? 陆砚:→_→ ,建议你换个镜子。 舒孟骏:???什么意思? 陆砚:我觉得你现在的镜子,一定给了你什么误会。 舒孟骏:!!!!难道我比我妹妹还美? 陆砚:你看,这就是个误会。 第二十五章 方丈禅室在万云寺左侧, 门前两棵树冠硕大的菩提树,枝干密集,向四周散散分开。菩提树不耐低温,是以北方很难存活,但偏偏万云寺的这两棵菩提树已经存活过百年,被京人称为奇景。 秦氏被小沙弥带进方丈室左厢房, 室内清静简朴, 四周挂着名家所写的经文墨宝, 屋内飘着淡淡的檀香。 须臾, 万云寺方丈便从门外进来,黄色的僧衣像是阳光一样,照亮了整间屋子。 秦氏连忙双手合十行礼, 方丈笑呵呵的回了一礼,与秦氏同在蒲团上盘腿坐下。 “今日前来叨扰大师, 是为小儿此次恩科……”秦氏低眉顺目, 态度虔诚, 将身边的包袱打开, 里面是十几卷手抄佛经,还有一些供奉。 方丈笑容未变,示意身边的小沙弥接过之后, 唱了声佛号道:“施主如此诚心相求,我佛慈悲,定会保佑施主心愿达成。” 秦氏面露笑容道:“多谢大师吉言,小妇人此次前来还想求大师所做的墨条一块, 为小儿考试所用,沾些大师的佛光,保佑我儿平安顺利。” 万云寺方丈是位得道高僧,眉须皆白,样子慈和,据传年轻时也是名动天下的风流才子,只是一年之间不知何故,双慈逝世,娇妻爱子也先后离他而去,心灰意冷之时,入了空门。或许因为失去太多,一夜之间顿然了悟,修成得道。 虽然出家,但方丈依然保留了些文人习惯,无事便会自己做些墨条、彤管,若有人相求,便赠之,久而久之,万云墨条在文人中渐渐有了名声,只因方丈做此物纯粹爱好,数量并不多,所以虽不难得,但求时,方丈自己都不一定有。 秦氏说完,便满怀期待的看着方丈,她是偶然间听别家夫人说的,那位夫人先后上山求了六、七次都未求得,方丈也觉不甚好意思,最后赠与她两支彤管作为补偿。现下,再过两日便要入场,也不知方丈是否还留有墨条。 秦氏正在忐忑间,忽听方丈哈哈一笑,道:“施主所求甚是有缘,老衲前些日子刚做六块墨腚,昨日恰好完成……”说着示意身边的小沙弥去取来。 秦氏大喜,连连道谢,方丈又说:“陆三公子天资聪颖,文武兼备,施主实在是一片慈母之心,让人动容。” 秦氏听到方丈夸赞自己儿子,心中骄傲,但面上仍是连连谦虚,很快,小沙弥便拿着玉盘大小的一块墨腚过来,秦氏眼睛微微长大,心中喜悦更甚。 方丈从旁边拿出一张黄荆纸,十分随意的将墨腚包起,递给秦氏道:“未能切割分块,就请陆三公子自己劳动了,老衲也偷个懒。” 秦氏如愿以偿,脸上笑容满满,略作片刻便欲告辞,忽然想到一直让她牵心挂肚的一件事,吞吞吐吐问道:“大师,不知可否指点下小儿的姻缘?” 方丈抬手捋了捋胡须,眉眼带笑,答:“老衲不在尘俗已久,却也只人生几大喜事,一是金榜题名,二便是洞房花烛,陆三公子福运深厚,必是喜事连连。” 秦氏一愣,不明白这句是方丈的揭语还是方丈的祝福,但依然笑着辞别方丈,有些迷茫的从禅室中出来。 在门口站了站,还是不能理解,秦氏准备转身进去再问问明白时,见到小沙弥带着一位中年美妇和一个妙龄小娘子从院门进来。 秦氏微微惊讶,连忙上前:“舒夫人……” 曲氏早知秦氏在此,但因为今日前来是为女儿化厄求福,所以便不想让人知道,却不想还是在此处遇到了熟人。 “定国公夫人。”曲氏笑着迎上前,笑道:“夫人可是也为了三公子恩科而来?” 秦氏点头,目光看向跟在曲氏身后的长宁,眼里惊艳,嘴里也不停赞叹:“哎呀呀,这便是小六娘子吧?真是……哎呀,我都不知要如何说了,前些日子秋宴,咱们两家案几离得远,当时惊鸿一瞥便觉小六娘子貌美如花,今日这般近看,何止是貌美如花,简直就是国色无双……” 长宁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上前行礼:“定国公夫人安好。” “好好好……”秦氏喜欢貌美的小姑娘,见长宁乖巧娇俏,心中更是喜欢,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翡翠刻花玉镯便要给长宁带上,同时关切的问道:“你如何了?可是痊愈了?” 长宁推辞了一下,曲氏看了眼,见镯子成色很好,但也并不算世间难寻,便微微点头让她收下。长宁便顺势被秦氏带上了镯子,听到秦氏话语关切,展颜一笑,道:“多谢夫人记挂,如今已经大好了,说起来还未谢过三公子救命之恩。” 秦氏看着小姑娘唇角的两个笑涡,越发觉得这姑娘又甜又美,拍着她的手道;“你父母都已谢过了,他是你祖父的学生,区区这件小事哪能让你们一直谢来谢去的,太抬举他了。” 曲氏闻言笑了,道:“国公夫人此言差矣,陆三公子本就是少年英才。”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氏稍稍谦虚了几句,便看着小沙弥带着曲氏走进了禅室,又在心中感叹了一番舒家小六娘的美貌,才想起自己刚刚想问的事情居然就这样错过了。 下山路上,秦氏坐在马车中一面想着方丈说的“喜事连连”一面又想起舒家小六娘笑起来乖巧的样子,不由遗憾的叹了声,可惜自己没有女儿,否则以儿子的长相,她的女儿定也是顶顶美的。 陆砚驾马跟在车旁,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听到母亲在车内长吁短叹,以为今日到方丈处所求不成,想到都是为了自己,便开口宽慰了几句,却不想,窗口帘子被掀起,秦氏直直问道:“你可曾见过舒家的小娘子?” 陆砚一怔,下意识的摇了下头:“不曾……” 秦氏一顿,盯着他看了会儿,道:“我见了,娘从未见过像小六娘子那般如花似玉的人儿,咱们两家门口也相当,你与她……虽不如她相貌好,但男才女貌倒也无妨,母亲替你求娶舒小娘子如何?” 陆砚握着马缰的手一紧,诧异的看向秦氏:“母亲为何突然这样讲?”难道只是因为舒家小娘子貌美?他瞅了眼靠这车壁的秦氏,目光闪了闪,舒小娘子确实美貌,只是他作为男人,尚未起求娶之心,难道母亲比自己还好美? 秦氏瞪了他一眼:“你向来对所有小娘子都淡淡的,凌家大娘子也算是清丽佳人,满身书香,而且她钟情于你这件事满京都都知晓,可你却也看不上,不知道你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这位舒小娘子,出身高贵,样貌倾城,若是你也不愿,为娘就真的不知道你还能心仪什么小娘子了。” 秦氏最后叹了声,没好气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儿子,黑色的斗篷披散在白色马背上,面如白玉,星眉剑目,端的时飒飒少年。秦氏看着看着,眼神便缓和下来,她的儿子这样优秀,妻子人选也确实要好好挑选。 秦氏见儿子不言语,知道自己又是白说了,正准备放下帘子时,听到儿子道:“舒小娘子……只怕是已有婚约了……”他想到在那棵树下,她求了两个福袋,一个是给舒二郎君的,而另一个则是给崔家郎君,这位崔家郎君是谁,他都不用想,都晓得是清河崔家的嫡次子崔庭轩。 他与崔庭轩接触不多,出身南平两大文化世家的崔庭轩与舒孟驰关系颇好,之前也曾听闻两人是总角之交,这样想来,舒家的小娘子与崔庭轩只怕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世相当,又有情谊,互定婚约也不足为奇。 秦氏听到儿子回应,欣喜道:“若没有呢?舒家小娘子若没有婚约,你可愿意娘亲为你求娶?” 陆砚转头看着母亲,淡淡一笑:“都可,母亲喜欢便好。” 秦氏唰的一下将车帘甩下,气道:“又不是我娶妻,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若是你喜欢,哪怕我不喜,也会看你面子多包容几分,可是我喜欢,你不喜欢,娶回来岂不是误了人家小娘子!” 陆砚安静的听着母亲的责备,面色淡淡,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否听了进去。 曲氏回到家后,便让乔娘子将从万云寺请回来刻着“六字箴言”的雷劈木牌挂在长宁内室之中,等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移除内室,放到另一间房内供奉。 长宁盯着被高高挂起的黑色木牌,突然觉得身心都安稳了许多。换下衣服,稍稍休息了片刻,便去了舒孟骏的院子,舒孟骏正在抄写昨日未做完的功课,见她过来,连忙将笔塞进她手里道:“快快快,祖父归家要检查的,我还有这些没抄完,手都要断掉了,阿桐帮帮我。” 长宁冲着他皱了皱小鼻子,说着不帮,但还是乖乖坐下来开始抄写,舒孟骏见妹妹帮忙,长长舒出一口气,从盘内拿了一块点心,一掰两半,给自己嘴里塞了半块,又将剩下半块送到长宁唇边,长宁看着都觉得干,嫌弃的摇摇头,道:“我想喝水。” 舒孟骏也不劳动婢女,自己拿着壶给长宁满满倒了一杯放到她眼前,看着他如此殷勤的模样,长宁一边抄写一边道:“三哥,你可别忘了你在万云寺答应我的……” 舒孟骏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松开手道:“你悄声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的红珠、翠桃都是娘亲派来的,要是被他们听到传到娘亲耳朵里,你顶多挨顿骂,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长宁也连忙捂住嘴,警惕的看了看,看到屋内只有舒孟骏平日里最喜欢使唤的佳桃在,自己带来的阿珍与引兰都在外面,便放了心,拉着他的袖子道:“那你可不许反悔!否则我就告祖父说你要带我去盛阳楼!” 舒孟骏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的看着示威的长宁,“你……你……居然倒打一耙!真是又懒又坏的阿桐!” 第二十六章 曲氏看着眼前的东西, 沉默了会儿,对舒孟驰道:“这块墨腚,你送一半给轩郎,阿桐既然替他求了福袋,便一并送去吧……现在情况未明,你祖父、父亲所说也不过是他们猜测, 阿桐受伤这几日, 轩郎日日前来询问情况, 还送了那么多小玩意儿给阿桐, 就算作为回礼,这也并不为过。” 曲氏将方丈相赠的墨腚拿给舒孟驰,叹了口气, 看了看天色,挥挥手:“天色不早, 你去吧, 若是晚上不回来, 使人说一声, 免得我与你祖父、父亲操心。” “是,儿子明白。”舒孟驰接过墨腚,摸了摸装在荷包里福袋, 顿了下道:“娘亲,换个荷包吧。” 曲氏看着儿子手里浅桃色粉芙蓉的荷包,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让阿蔷从屋内拿出一个湛青色净面荷包, 将福袋重新装好递给舒孟驰。 崔庭轩正在书房写字,入场在即,他却一日比一日心浮气躁,各种经义都看不进去,为了平心静气,他每日里都要练上两三个时辰的字。 听闻舒孟驰到访,连忙放下笔,快步迎出去,还未到正厅,就在曲廊上见到被下人领进来的舒孟驰,两人先是相互一笑,便相伴向书房走去。 “今日与母亲去了万云寺,这是方丈所赠的墨腚。”舒孟驰打开黄荆纸,笑道:“来,你我平分,沾些佛光总是好的。” 崔庭轩使人去拿墨刀,抬手按了按墨腚道:“久闻万云寺方丈做墨极佳,触感确实不错。” 舒孟驰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墨腚从中一分为二,并且按照两人平时惯用的大小,将整块墨腚一一切开,屋内顿时就弥漫出一股墨香。 舒孟驰眼神低垂,喝了一口茶,从袖中拿出荷包,放到桌上,平静道:“阿桐今日也去了……” 崔庭轩正在切割的手一顿,抬眼看着舒孟驰,眼里闪着听到心上人就会喜悦的光芒:“阿桐身体可是好了?今日天冷,她回家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舒孟驰重重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的看着崔庭轩,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乐容,咱们两家家世相当,崔家伯父虽然不在朝,但清河崔氏的族人在朝中官任四品官以上的为数不少,你虽不是崔家家主,却也是崔家嫡枝……” 崔庭轩疑惑的看着舒孟驰道:“信然想说什么?” 舒孟驰张了张嘴,实在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叹了声,指了指荷包道:“阿桐今日为你我求了两个福袋,这个便是你的。” 崔庭轩立刻放下手中墨刀,眼神激动的看着手边的荷包,让人拿了帕子来,仔仔细细的将手擦拭干净,才小心的打开荷包,拿出不甚精致的福袋,清隽的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道:“替我谢谢阿桐,我定不辜负她一片虔心。” 转眼就到了省试时间,长宁没有像往常那样赖床,早早就起来来到祖父院中,舒修远、曲氏还有舒孟骏都在此,见到长宁进来,舒孟驰笑道:“可是难得这个时辰见到阿桐一次。” 长宁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上前脆生生道:“阿桐祝二哥哥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舒孟驰笑容和煦,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借阿桐吉言,为兄定会顺顺利利。” 见舒孟驰神情自如,家中长辈也是一脸平常模样,只有她与舒孟骏眉眼间都带着一丝紧张,倒是比舒孟驰本人还像是要进贡院的举生。 第17节 用罢早膳,舒晏清看了眼舒孟驰,也没多交代什么,淡定的对着他挥挥手:“去吧,三日后让你父亲去接你。” “祖父,我想去送二哥。”舒孟骏立刻开口要求。 长宁闻言,也跟着道:“我也想去,我还不知道贡院什么样呢。” 舒修远拧拧眉:“你二哥是要去贡院,你们跟着做什么……” 舒孟骏有些丧气的垂下头,长宁也不高兴的嘟起嘴巴,舒晏清见一双孙儿如此沮丧,哈哈笑了起来,道:“去吧,让骏郎先去贡院门口感受感受也好,免得整天猴子一样的不踏实。” 舒修远无奈的看了两人一眼,顿了顿:“长宁留下。” “不要……”长宁立刻跑到祖父面前,拉着祖父的胳膊撒娇道:“祖父……” 舒晏清看着小孙女满脸不情愿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她:“是你父亲不许你去,你来求我可没用。” 长宁嘴巴撅起,看了一旁皱着眉头的父亲,哼唧道:“可是你的话,父亲一定会听呀。” “哦?”舒晏清捋了捋胡须,打趣道:“可是你父亲说的话,你又为何不听?” 长宁瘪着嘴,闷闷的看着祖父,一张小脸都写满了委屈。舒晏清笑呵呵的看了眼舒修远,拍拍长宁的手道:“小阿桐,快去求你父亲罢。” 舒修远看着女儿小鹿一样水汪汪的眼睛祈求的看着自己,小嘴委屈的抿着,心就硬不起来,只能无奈的挥挥手:“去吧去吧,莫要惹是生非,如上次一般。” 长宁小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开心的拉着父亲的袖子,乖巧的点头答应,心里却已经盘算着出去之后可以耍些什么。 舒孟骏眼珠一转,拉着阿桐往外走,到门口给佳桃交代了两句话,便紧跟着舒孟驰后面出了前堂,门屋停着一辆马车,舒孟驰扶着长宁上了车,见舒孟骏还磨磨蹭蹭的走在后面,便道:“骏郎,你还有何事要交代?” 舒孟骏连忙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坐车,骑马随行可好?” 舒孟驰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强求,舒孟骏的僮仆七白很快便将他的马牵了过来,舒孟骏接过缰绳,看到舒孟驰与长宁都已上车,便压低声音道:“你在此等着佳桃,她稍后会送些东西出来,你拿到东西到贡院来找我。” 七白怔了怔,见舒孟骏要发火,连忙道:“是,三郎君,小的明白了。” 舒孟骏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叮嘱道:“你可用心些,出门时别让人知道!” 舒孟驰掀开车帘看了眼,又看了看站在马下有些懵懵懂懂的七白,便知晓这对弟妹只怕是将自己送进贡院便要去他处玩耍,微微一笑,道:“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 长宁坐在车内有些兴奋,脸上带着笑,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一会儿要去吃三哥之前说过的孙阿婆馒头。” 舒孟驰“噗”的一声笑了:“刚刚才用过饭食,阿桐居然又饿了。” 长宁笑嘻嘻的掀开窗帘向外看了眼,天色尚暗,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长宁倾耳静听,“咚……咚、咚、咚”在寂静的街道听的十分清楚。 长宁放下车帘,低声道:“才四更天呀……二哥要不要在车内歇息片刻?” 舒孟驰点头,靠着车壁闭眼小憩,车厢安静下来,长宁能清楚的听到外面传来的马蹄声。 舒家距离贡院不算远,到贡院门前还不到寅时中,舒孟骏掀起车帘,见到舒孟驰还在歇息,压低声音说:“贡院门口好多人,禁卫在挨个检查,要不要叫醒二哥免得耽误了时辰?” 长宁透过车帘看出去,只见门口排着长长的队,半天也不见挪动,她皱了皱眉:“这样要检查到什么时候呀,卯时能完吗?” 舒孟骏抓抓头发,说道:“不若我先去替二哥守个位置,让二哥再歇息一会儿?” 长宁咬咬唇,摇摇头:“还是罢了吧,万一被人扯出来就糟了。”说罢,转头看着舒孟驰,轻声唤道:“二哥……贡院到了。” 舒孟驰睁开眼睛,一边笑着说:“居然入眠了。”一边伸头看向外面,眉头就皱了起来,立刻起身从车上下来。 “我先过去,你们莫要在此停留……”舒孟驰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舒孟骏一眼,警告道:“再有半个时辰,孙阿婆的馒头就开门了,你带着阿桐买完之后,就速速归家,休得逗留。” 舒孟骏脸色一僵,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将手里的考蓝递给舒孟驰,弱弱道:“是,等看到二哥入场,我便带阿桐离开。” 舒孟驰上下瞅了弟弟一眼,沉声道:“阿桐是小娘子,便是你功夫不弱,万一遇到些歹人,也是麻烦,这个时辰你也晓得,那些胡混了一夜的纨绔无赖正是眠花宿柳刚结束的时候,所以你莫要在街上耽搁,早早回家为好。” 舒孟骏连连点头,再三表示自己会遵从兄长教导。舒孟驰对他的保证依旧不放心,可偏偏今日因为他们兄妹要来,李四便留在家中没有跟来,若是他跟来,哪用这么多话,三弟就算再有意见也只能听话,然而今日跟来的厮儿、护卫都是说话不顶用的,他就是想交代个人盯着舒孟骏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能无奈的盯着舒孟骏看了半响,寄希望于他的保证。 长宁趴在车门前,一直看着舒孟驰通过检查,进了贡院,才微微吐出一口气,手心汗淋淋的提醒着她刚刚有多紧张。 舒孟骏没有上马,而是坐进车里看着她道:“二哥让我们快快归家。” “那三哥原本是何打算?”长宁歪头看着他,眼里都是狡黠:“我听到你让佳桃回去拿你的衣服了。” 舒孟骏皱着眉,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约摸还未到寅时末,想了想心一横道:“那好,我现在便带你去盛阳楼,此时应该还能听上曲儿,只是你可要记得千万莫要离开我身边半步,还有,盛阳楼虽然通宵营业,但我们不能待太久,听个两三曲儿,解了新鲜咱们便回家!” 长宁笑开,小脸在昏暗的车厢都好像闪着光,舒孟骏看着她的样子,眉心皱的更紧,闷闷道:“你便是穿了我的衣服,这样子也不像是小郎君!” 长宁瞪着他,道:“难道你还要我自毁其面吗?” 舒孟骏心中苦恼,说出的话却又不能食言,只能沉声道:“一会儿抓把灰擦你脸上。” 长宁嘟起小脸,不过想到可以去那个传说中犹如仙境的盛阳楼,便又露出笑容来。 七白已经在贡院的路口等了半天,终于看到舒家的马车,连忙小跑上前,隔着车壁道:“三郎君,包袱带过来了。” 舒孟骏帘子一撩,将包袱丢进车内,“快些换!”说着便跳下了马车。 长宁飞快的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一件舒孟骏两三年时穿过的衣服,也不知道佳桃从哪里找出来的。长宁一边想着,一边解下自己的衣服,换上舒孟骏的旧衣。 长宁小时候常扮成小郎君跟着舒孟骏到处疯耍,此时哪怕没有使女在身边,换男装也是熟门熟路的,只是换完之后,摸着自己的头发,才开始发愁,她不会挽小郎君们的发髻! “三哥……” 舒孟骏听到长宁闷闷的叫声,左右看了看,靠近马车道:“换好了吗?” 长宁掀开窗帘,道:“换好了,只是……我不会梳发!” 舒孟骏只觉一阵无力,沉默了半响后,才垂头爬上了马车,看着长宁散着一头长发,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叹到:“我也不甚会,你将就下,大不了一会儿找个方巾包头好了。”说着,便上手开始笨手笨脚的给长宁挽了一个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发髻。 长宁拿手推了推,又晃了晃头,怀疑的看着舒孟骏道:“这样……会松的吧?” 舒孟骏也泄气了,摊摊手:“你头发太长太多了!”说罢看着长宁拧着眉毛,郁郁不欢的样子,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帕子抖开,随便将长宁头上那个难看的发髻包起来,大力将四角扎紧,长宁只觉得头皮被狠狠揪起,刚想叫疼,又怕舒孟骏觉得自己麻烦,不带自己去了,便咬着唇忍着。 舒孟骏扎完之后,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感觉到硬邦邦的,才满意的收回手,道:“好啦,现在我打发这些厮儿、护卫回府,留七白给咱们赶车。” 长宁只觉得头皮被揪的疼,想要伸手松一松发包,又怕散了头发,以舒孟骏的性子绝对不会给她再梳一次的,只能强忍着,从原来的荷包里套出一个小水银镜照了照。 舒孟骏下人、护卫全部打发走,才慢腾腾的爬上马车,刚进去,就被长宁吓了一跳。 长宁指着自己的脸上刚点的几个痣,还有耳朵边故意用墨涂出来的一大片青黑青黑的假胎记得意的看着舒孟骏,“三哥,这样便不会有人看我了吧?” 舒孟骏脸颊抽了抽,嫌弃的看了眼,点点头便转开目光,指了指座位上的笔墨问:“这个哪里来的?” 长宁对着小镜子有端详了一番,满意的收起小镜子,转身一边收拾笔墨,一边道:“娘亲给二哥准备了双份的东西,二哥只带进去一份,这一份就在车上放着了。” 舒孟骏瞥了眼长宁那张不忍直视的小花脸,飞快的转过头,不忍再看。 盛阳楼位于京都的西边,已经快出内城,由七八坐高楼连接组成,三楼相向,五楼相向,高低起伏,参差错落,最高的一栋楼高二丈八,据说盛阳楼原本打算盖到四丈高,然而被京都府制止了,说是楼高可瞭望全城,不易于战时防守。尽管如此,也挡不住盛阳楼冲破云霄的气势,整日彩旗翻飞,花灯耀眼,门前来往的富贾贵客、才子文人络绎不绝。 舒孟骏下了车,下意识想要扶长宁,却在看到她那张黑白斑驳的小脸忍不住将头扭到一边。长宁从车上跳下来,仰视着这座处处散发着纸醉金迷气息的华美楼阁,只见高大的门楼每层外檐都垂挂着一圈色彩鲜艳的彩帛,檐角都垂挂着三层花架,每个花架里都装满了鲜花,站在门口就能嗅到浓郁的花香混合着脂粉香,再看着楼里灯光通明,丝竹悦耳,尚未入内,便生生的感受了一把富贵豪华。 门前站着两三排长相清秀、五官端正的年轻伙计,见到舒孟骏与长宁从车上下来,连忙迎上前,目光瞥过长宁的脸,微微怔了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笑道:“二位客官里面请。” 长宁跟在舒孟驰身后,学着舒孟驰走路的样子,晃着肩膀走了进去。此时已是卯时,好多人家刚刚醒来,而盛阳楼内却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 长宁看着正中间舞台上抚琴的女妓,拉了拉舒孟骏的衣服,轻声道:“二哥,那是不是唱曲儿的?” 舒孟骏扯下她的手,瞥了一眼她看的方向,嫌弃的“啧”了一声,指指后面,道:“那算什么,后面有更好的。” 长宁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二哥居然有点猥琐的花客模样。 伙计一路将舒孟骏带到正楼后面,与正楼不一样,这里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后宅,亭台回廊,假山花木,小桥廊道,甚至园内还有一条潺潺河流,若不是四周耸立的高楼隐隐传来丝竹声以及欢笑歌舞声,长宁会误以为自己到了别人家清雅别致的后花园。 不远处迎过来一位穿着艳丽的婆子,见到小伙计带着的两人,目光轻轻扫过,便立刻笑的热情:“哟,这两位俊俏的郎君寻到我们这里来,可是让我樊婆子看着就开心呐。” 长宁抽了抽嘴角,这样的花脸的她居然也被人说是俊俏,她微微别了别头,看向彩幔层层的回廊,只见回廊尽头,或站或坐数十妙龄佳人,个个巧笑嫣嫣,声音娇媚的招呼着每个进去的宾客,那声音便是长宁听着都觉得心头发酥。 舒孟骏跟在樊婆子后面向楼内走去,没走两步,迎面便过来一个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的男子,樊婆子见状,连忙挥着帕子迎过去:“呦,安郎君,你这便要离开了?何不再坐一会儿,用了早膳再走……” 男子一挥手便将樊婆子推开,道:“多谢樊妈妈挽留,只是家中有事,不得不离开,待过两日,某再来。” 樊婆子也不留人,目送男子离开,便继续带着舒孟骏兄妹向前走去。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转身看着长宁兄妹二人的背影,上下打量了好一阵,皱了皱眉,转出去顺着廊道透过镂空的格子窗盯着长宁的侧脸看了半响,才转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低低笑了声:“这个小娘子,还真是不一般!” 穿过装饰华美的回廊,舒孟骏二人被引到一间雅阁坐下,屋内飘着浓郁甜香,四周挂着玫瑰紫色的纱帐,一派的旖旎。 长宁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就见樊婆子带着一排女子进来,香气瞬间充盈了这间雅阁,长宁顿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舒孟骏虽然之前来过,但也是与二哥还有好些个举生一起,此时身边坐着自家小妹,他也觉得耳根发烫,十分尴尬。 轻咳一声,假装自如的靠在隐囊上懒懒问道:“哪个会唱曲儿啊?” 进来的女妓纷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笑道:“公子,奴与姐妹们都会。” 舒孟骏被那水淋淋的眼睛一瞧,俊脸飞红,连忙移开目光,随手一指:“那就你了,还有你……留下来唱曲儿吧。” 长宁眨巴眨巴眼睛,听着耳边琵琶铮铮,婉转莺啼,只觉得与自己想象的十分不一样,便有些无趣起来,扭头看了看二哥,见他也是一副无甚兴味的样子,便靠过去小声道:“三哥,就这样……为何那些郎君、才子都喜欢来呀?也没什么意思呀……” 舒孟骏张了张嘴,面色微红,他总不好说因为带了她来,所以刚刚才给樊婆子交代让这女妓只规规矩矩的唱曲,不许其他吧。 长宁看着他发红的耳根,表情越来越奇怪,想起刚刚进来时好几个女妓与男人把臂谈笑的样子,突然道:“是不是你们来时不仅仅是这样?” 舒孟骏立刻从榻上跳起来,高声道:“才不是呢!我上次来时也是这样!你……别乱猜!” 长宁皱了皱鼻子,不甚相信的看着他,半响轻哼一声,扭头打量起唱曲的两位女妓,琼花玉貌,都是美丽佳人,看年纪似乎也不比自己大多少,但一举一动却与自己不同。 舒孟骏看长宁开始专心端详起女妓来,生怕她跟着这些女伎们学的轻浮了,将手里的东西一丢,伸手拉起她,道:“好啦好啦,曲儿你也听了,新鲜也过了,咱们回吧。” 长宁想了想,看了看天色,觉得也没什么趣味,便点头道:“那就回吧。” 舒孟骏见她如此好说话,松了一口气。正在弹唱的女妓闻言,款款起身,笑着福了福身:“奴恭送两位公子。” 舒孟骏从袖袋里掏出两块银角子塞给两位女伎,拉着长宁就出了雅阁。 樊婆子刚招呼另一边雅阁的客人出门,见舒孟骏出来,笑着迎上前:“公子这就要走?” 舒孟骏没有理会樊婆子,将跟在自己身后的长宁往雅阁里一推,眯着眼睛看向刚刚出来的那一群人,突然冷笑了下,拳头握的咔咔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今天就是机会! 长宁看着脚下生风的舒孟骏,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跟着,眼看快要出了盛阳楼,她被一个迎面一撞,差点摔倒,楼内的伙计连忙上前扶住她,撞人的是个年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见状连声问长宁是否有事? 长宁急着跟上舒孟骏,摆手再三说不碍,谢了扶她的伙计,便一路跑出了盛阳楼,可是楼前空空如也,连舒孟骏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小剧场: 长宁:三哥再次抛下了我…… 陆砚:万云寺就觉得这小子不靠谱! 长宁:嘤嘤嘤,三哥你在哪儿? 陆砚:居然还敢带着我老婆喝花酒! 长宁:←_←,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楼,我三哥就说是跟着你一起来的。 陆砚:!!!!!舒小三你在哪儿,快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第18节 第二十七章 长宁看着脚下生风的舒孟骏, 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跟着,眼看快要出了盛阳楼,她被一个迎面一撞,差点摔倒,楼内的伙计连忙上前扶住她,撞人的是个年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见状连声问长宁是否有事? 长宁急着跟上舒孟骏, 摆手再三说不碍, 谢了扶她的伙计, 便一路跑出了盛阳楼,可是楼前空空如也,连舒孟骏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长宁怔怔的站在热闹的盛阳楼前, 半响才反应过来,招手叫来一个伙计, 掏出一颗指肚大小的珍珠给他, 道:“劳烦小哥叫我的马车还有僮仆过来。” 很快楼里的车夫从后院将马车赶了出来, 七白牵着舒孟骏的马跟在一边。长宁见七白手里的马, 心中一紧,立刻问道:“三哥呢?你没见他么?” 七白也紧张起来,四周张望一番, 摇头:“后院的伙计刚说你们要离开,我就准备赶马出来,还未解缰,便又有人来催了, 三郎君没和……郎君你在一起吗?” 长宁只觉得额头急出一层细汗,有些茫然的看着这彩楼花灯,怔怔的摇头:“出门时我没跟上他……” 七白也着急起来,他想要四周寻寻,却又不放心六娘子一个人在此处,想了想便道:“郎君,您先上车,我带你离开此处,到了人多处,我再来寻三郎君。” 长宁眼眶已经泛出薄薄的湿意,听到七白的话,摇了摇头,小声道:“万一三哥找来不见我们怎么办?” 七白见六娘子一副快要急哭的样子,手足无措起来,连忙道:“我去给楼前的伙计留个话,若是三郎君寻来,便让他去……” “可需帮忙?” 长宁被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这个人……是刚刚在楼内碰见到的,长宁看着他满脸的络腮胡子,警惕的向后退去。 七白见出现一个陌生男人,连忙挡在长宁面前,客气道:“多谢这位公子,我家郎君丢了一块银锭子,所以寻找了些时候。” 络腮胡子挑挑眉毛,看着立在这位僮仆身后的长宁,低声笑了出来,压低声音道:“舒六娘子这番模样,可不像是丢了银锭子呀。” 长宁猛然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对方,半响后才磕磕巴巴道:“哪有什么小娘子……公子莫不是认错了人,连男女都认错了罢。” 络腮胡子见她强装镇定的样子,脸上笑容更大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舒六娘子貌若天仙,即便如今……如此这般,也好认的紧。”说着伸手上下指了指她的脸,打趣道。 这话说的轻浮,莫说七白已经怒目相向,便是长宁也沉了脸:“放肆!你若再这般胡说,我便要让人寻了京都府捕快过来!” 络腮胡笑的更开心了,道:“若是舒六娘子不怕舒相知道你来花楼,某也无所谓。” 长宁狠狠的瞪他一眼,不欲与他多话,扭身便准备上马车,却听那人在她身后悠悠道:“舒六娘子不打算找你的银锭子了?” 长宁冷哼一声,掀开车帘坐进车内,冷声道:“行车。” 七八也忿忿的瞪了络腮胡好几眼,将舒孟骏的马拴在马车旁,坐上车辕便要赶车。 络腮胡伸手摸了摸马背,叹道:“这样骏的一匹马,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它的主人了。” 长宁身体一僵,只觉得一阵冷意从后背蔓延,猛地掀开帘子定定看着络腮胡子:“你……” 天色微明,长宁越发看清楚他眼里的似笑非笑,她微微垂眸,从马车上下来,对他行了一个深礼,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可知我找寻的下落?” 络腮胡不停的摸着自己的胡子,盯着长宁看了半响,忽然道:“你要找寻的可是舒三郎君?” 长宁目光定定的看着对方,沉声道:“公子若知我三哥在何处,请指点一二。” “那你是谁?”络腮胡声音含笑:“我记得此次随舒相入京的只有他三个孙儿,如今大孙儿去了渝州,二孙儿应该在贡院,三孙儿……呵呵,我也没听说舒相还有个四孙儿呢。” 长宁听着打趣的声音,只觉得胸闷气短,半响后闷闷道:“长宁请公子相告我家三哥去处。” “哈哈哈哈……”络腮胡的笑声宏亮,看着长宁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随我来吧,你三哥可是了不起呢。” 七白下意识的拦在长宁面前,笑道:“这位公子,你既已知道我家六娘子的身份,如此这般也不太妥当,不若小的随你前去如何?” 络腮胡不置可否,瞥了眼高悬花灯的彩楼,道:“那便留舒六娘子一人在此处?” 七白脸色一僵,长宁也知如今不管如何都不合适,何况她还挂心舒孟骏,便不再多话,转身上了马车,道:“劳烦这位公子带路。” 京都的早市开的早,每天五更便有城外的贩夫走卒带着新鲜的货物从城郊进来叫卖,长宁坐在马车里,隐约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叫卖声,却无心去想那些平时吸引她的小食,只有七上八下的忐忑。 她不知道舒孟骏一眨眼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这个络腮胡子到底是谁,她甚至有些后悔跟着他走的冲动,只是万一他真的知道三哥的去处,万一三哥真的身处什么险境,自己又怎能一走了之…… 可是……她抬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又想到自己连个人都跟不上,心中悔意越来越大,三哥身手不错,即便是落入什么险境,自己万一被人引去作为威胁岂不更让三哥为难,长宁微微掀起窗帘一角,看着那个男人牵着马跟在一边,不急不慢的样子既不像是去救落入险境的三哥,也不像是急着将自己引去的样子,莫不是故意如此好让自己放心? “七白……”长宁靠近车边,掀起车帘轻轻唤了声,见七白回头,连忙道:“莫要回头,继续赶车!七白,你听我说,这个人你我都不认识,万一是坏人让他引我们去束缚三哥的,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你看准时机,立刻驱马疾行,甩开他之后,我们直接去京都府,想必以三哥的身手应该能等到捕快去寻他……” 七白虽然也忧心舒孟骏,却也觉得长宁的话有理,再说了此时六娘子才是主家,他自然要听从吩咐。 长宁慢慢靠回车里,紧紧抓住扶手,那种惊马的记忆再次浮上来,她咬着一口银牙,抬脚提了下车壁,车子顿时狂奔起来,才长宁只听到马车外传来一声呼喊,很快便听不见了,她控制着平衡,掀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络腮胡子站在原地牵着马指着他们的马车喊些什么。 长宁呼出一口气,指挥着七白驾车去京都府,只不过去京都府就要经过盛阳楼前,长宁怕那个人还在,便让七白驾车绕些路,从民居稠密的地方穿过去,一路挤挤绊绊,走得慢还招骂,七白头上都被砸了好几回菜叶子。 南翎眼睁睁的看着长宁的马车从自己一溜烟的跑远,目瞪口呆的在原地站了半响,才回神,“好像玩笑开得有点大……”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手撕下站在脸上的胡子,牵着马向盛阳楼后面的一个胡同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他探头看了一眼,不由替地上的人“嘶”了一声,叹了口气,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亮,靠在巷口外的墙壁道:“莫要再打了……” 舒孟骏正踹人的腿一顿,扭头看向巷口,又看看地上套着麻袋,被自己打的连叫疼都发不出声音的人,忿忿的收回脚,冷哼一声,走出去,南翎看着阴着一张脸出来的舒孟骏,拍了拍停在他身边的马,道:“你若是不快些追上,只怕京都府的人就知道你带着你家妹妹逛花楼了。” 舒孟骏猛地睁大眼睛,盯着南翎看了半响才不可置信道:“南世子,你……既然知晓我在此处,为何不告诉舍妹?” 南翎顿了顿,扯出一个笑:“我……是想告诉令妹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令妹便驾着马车走了……” 舒孟骏脸色大急,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忿忿的瞪了南翎一眼,夺过马缰,跃身上马,朝着京都府追去。 见舒孟骏走远,南翎转身进到巷子里,蹲下身将地上人头上套的麻袋取下来,只见京中最风流的凌大郎君那张脸上此时青青紫紫,斑斑驳驳,不忍直视。 南翎抽了抽嘴角,摸了摸凌飞翔的四肢,感觉都完好无损才叹了口气道:“这三郎君,好不容易下回手,也不知道折了他的胳膊腿,让他在家躺上个把月多好!”说罢掏出一个竹哨,吹了下,哨音远远响起,仿佛并不是他在此处吹得一般。 很快过来了几个身穿禁卫复制的兵甲,南翎手一挥,道:“巡查至此,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凌大公子,哎,我与凌大人同朝为官,遇见此事,怎能袖手旁观,你们好生将凌大郎君送回凌宅,就说……见到时凌大郎君已经如此,至于到底是为何被打,那就要请京都府杜大人出面侦破一番了。” 第二十八章 天色渐渐大亮, 道路两边叫卖的摊贩将本就不宽的道路侵占的只剩下窄窄一道,马车走走停停,还不如行人的速度。长宁坐在车内听着外面对这辆马车的责难,心急如焚。 长宁撩起车帘看了看周围,眼前一片繁乱,嘈杂的叫卖声, 早点的香味, 鲜花香气……都混在晨起还未散去的泥土腥味中, 市井却真实, 这样的景象是长宁一直想要感受的,然而此时面色焦虑的她却无心品味,只有满心的焦躁。 “七白, 停车!”长宁突然开口,掀起帘子便准备下车。 七白睁大双眼, 连忙张手虚虚拦住:“六娘子莫急, 再不到百步便就出了这条路, 左转就是大道……六娘子坐好, 三郎君不知在何处,若是六娘子你再有个好歹,小的就是死上几次都不够啊。” 七白苦着一张脸, 拦在车前,后面传来高声叫骂,长宁瞥了眼人潮密麻的前方,只能再度坐回车里, 呆呆的盯着车壁上的瓶插,前日采摘的野菊花还在,一点都没有惨败的迹象,香味依然带着微微苦意,让她的眼睛慢慢的湿润润起来。 舒孟骏一路驾马快奔,待到京都府门口时,才发现门口冷冷清清,除了两个纹丝不动的守门衙,便是静静矗立在一旁的圆面大鼓。 他跃下马,四处张望了一阵,看到四周空荡荡的,既没有见到自家的马车,也没有见到与过往的行人。舒孟骏面色有些茫然,将马鞭捏紧,向两个守门衙走去。 “衙差大哥……”舒孟骏扯出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问道:“请问开衙后是否有人进去寻人呀?” 守门衙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道:“无人到来。” 舒孟骏先是一愣,随后慌张起来,按照时间算,阿桐应该早到才对,他匆匆道了声谢,便跑回马旁,解开缰绳,准备重回去寻找。 “三郎君?”七白远远看到京都府门口立着一位少年,身形极像他家的三郎君,扬了扬马鞭,马车行的更快了些,稍近些,七白整个人就惊喜起来,叫到:“三郎君……” “哪呢?”长宁呼的一下掀开帘子向外看去,等看清的的确确是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的舒孟骏后,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舒孟骏听到呼唤回头就看到自己的僮仆驾着马车过来,脸上瞬间挂上了笑。马车刚刚停稳,舒孟骏就笑着绕过去,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生怕来晚了拦不住你……” 长宁蹲着车门边,小脸绷的紧紧的,眼睛红红的还带着泪痕。舒孟骏看她脸色,表情也变得讪讪起来,话音就慢慢小了,半响后才弱弱道:“那个……阿桐你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见到舒孟骏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长宁心中的担忧尽数散去之后,又生气又委屈,听到他的问话,小嘴一瘪,眼泪啪嗒又落了下来,用手背抹掉眼泪,哼了一声,将帘子一丢扭头坐到车里不理他。 舒孟骏也晓得自己今天做错了,此时讪讪的说不话来。从雅阁一出来,他就认出了凌飞翔,要知道上次惊马的事情虽然解决,但是在他心里时憋着股子气,一直准备找机会寻凌家兄妹算账呢,此刻机会送上门,他哪还有心思考虑些别的,一心跟着醉的七荤八素的凌飞翔出了盛阳楼,来到后院。就在凌飞翔等自己的僮仆给自己牵马过来时,顺手从一旁拿起一个装马料的麻袋从后面套住了凌飞翔,然后一拳就将人打倒了,尤不解恨,将人拖到盛阳楼的后巷中又是一番狂揍,直到南翎出声才住了手。 “阿桐……”舒孟骏掀开车帘,看着坐在里面生闷气的长宁,哄到:“三哥带你去买早点,你想要吃什么?” 长宁眼眶红红的瞥了他一眼,就是不和他说一句话,舒孟骏叹了口气,爬上马车,“阿桐,我错了,不该丢下你一人。” 长宁看着他垂着头,闷闷道歉,吸了吸鼻子,问:“那你刚刚去哪儿了?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不能给我或者给七白交代一句吗?” 舒孟骏想到自己刚刚揍人的痛快,眼睛一亮,声音都变得兴奋起来:“阿桐,刚刚盛阳楼我看到凌家那个大郎君了……” “啊?你干嘛了?”长宁立刻睁大杏眼看向舒孟骏。 舒孟骏呵呵一笑,挥了下拳头:“我揍了他一顿!那小子现在可惨啦……” 长宁满脸震惊,呆呆的看着眉飞色舞的舒孟骏,半响才不敢相信道:“你撇下我,就是为了去揍人?万一……” “没有万一!”舒孟骏打断长宁的话,得意的哼了声:“我是套着麻袋打的,他肯定不知道是谁……不过就算他知道是谁,也只能认了!上次咱们的事情,没证据说那个黑心小娘子是故意的,这次他也一样没证据说就是我打得他。” 长宁看他一副得意满满的样子,顿了顿,问:“你没把人打坏吧?” 舒孟骏瞥了她一眼:“反正够他在家躺上十天半月了,正好和你卧床时间差不多。” 长宁闻言松了口气,其实舒孟骏刚刚说得对,只要凌大郎君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这顿打他就只能这样挨了,但是事情总有万一,哥哥手下留情,总是要好说些,毕竟两个小郎君相互看不惯,打一架多么正常呀。 舒孟骏见长宁不生气了,才问:“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们早到了呢。” 长宁也这时才察觉奇怪,看着舒孟骏道:“三哥又怎么知道我来了京都府?” “南世子给我说的。”舒孟骏伸了伸腿,靠在车壁上看着长宁道:“他说想给你说我在哪儿,还没说,你就坐着马车走了。” “南世子?”长宁皱起眉头:“哪个南世子?他又如何知道我要来京都府?” 舒孟骏也奇怪的直起身体看向长宁:“咦?你在盛阳楼外没遇到别人?南世子就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啊,大名南翎,现在是禁卫军殿前司指挥使……”说着恍然的点点头,长宁到京之后参加了一场秋宴外,便一直在家中待着,不比他陪着二哥提前三月到京,所以不识的京中好些人也正常。 长宁却越听越糊涂,拧眉道:“我不认识他,盛阳楼外……倒是见了一个人,可那人更像是个歹人。” 舒孟骏全身一紧:“歹人?” “嗯,那个人满脸络腮胡子,对了,我与你入楼时,他刚好离开,那个樊婆子还去招呼了呢。” 舒孟骏上上下下打量长宁一番,担心道:“不管那人是谁,阿桐可曾被欺负?” “那倒没有,只是……”她突然顿住,半响后才缓缓道:“我明白了,原来那人就是你说的南世子,他可没说知晓你在哪儿……” 长宁闷闷的将南翎如何识破她身份,又怎么引着她跟他走给舒孟骏说了一遍,最后哼道:“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舒孟骏也有些无语,他没想到南翎居然这样吓唬自己妹妹,最后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那么无辜的说着自己妹妹驾车跑了?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昭和帝刚散朝不久,尚未换衣,就听王德安报传殿前司指挥使南翎求见。 “让他进来吧。”昭和帝站在寝室未动,伸着胳膊由宫人们为他更衣,听到王德安的声音,笑道:“开诚进来说话。” 南翎顿了顿,微微垂头走进了皇帝寝室。 昭和帝扭头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笑骂:“幼时咱们共吃穿在一处,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南翎笑了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臣自当恪守君臣之礼。” 昭和帝挥退宫人,自己将衣带系好,走到窗下的一张榻上坐下,看了南翎一眼,指了指另一边道:“坐吧,时间在如何不同,朕同你和执玉的情分都是抹不去的。”说着目光看向窗外,深秋以至,皇家花园纵使依然郁郁葱葱,但少了鲜花色彩的装扮,透出几分冷硬犀利来。 南翎看了眼昭和帝指的位置,慌忙垂目,道:“臣不敢……” 昭和帝“啧”了一声,加重声音道:“让你坐你便坐,哪里这么多话!” 第19节 南翎硬着头皮走过去,缓缓在榻侧坐下,昭和帝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开诚这般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殿前司那些禁卫嘴里的阎罗指挥使啊。” 南翎一怔,连忙道:“圣上……” 昭和帝哈哈一笑,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道:“殿前司贴身负责朕的安危,你便是操练严苛也无妨,那些受不住的,只管丢出去!” 南翎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个纸折递给昭和帝,道:“圣上,这是近几日,臣在京中这几座出了名的花楼遇到的在朝官员以及官宦子弟。” 昭和帝伸手接过,翻看了几眼,眼睛微微眯起:“于尚书?不是都说他家中夫人是个妒妇么?怎么也有胆子去花楼?也不怕家里的葡萄架倒了……” 南翎勾唇嘲讽一笑:“于尚书可不止逛花楼,臣让下面人跟了他几天,发现于大人是家外有家。” “呵!这朕还真看不出来,以为他做个礼部尚书,便处处守规矩得很呢,朕说什么,他不是就驳朕与礼不合吗?真该把这个砸他脸上,让众臣看看他这家外有家与礼合不合!” 昭和帝声音愤愤然,脸色都冰冷了几分。南翎坐在一侧默默听着,这几日圣上在朝堂之上提出要为舒贵太妃加封谥号,引起几位老臣的反对,打头的便是这个礼部尚书于和彤,颁出了祖宗规矩,圣上一肚子的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再议。 昭和帝沉着脸翻了一页,眉头皱起,一副又怀疑又恶心的样子看着南翎道:“昌盛候居然也去花楼?这老头儿今年该有80了吧?” 南翎轻咳一声,低低应道:“是,臣当时也十分震惊。” 昭和帝依然一副接受不能的样子,嫌恶的将手里的册子丢到一边,低低骂了几句,南翎连忙垂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半响后,昭和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从一旁的笔架上拿起一根细豪,低头在纸册上勾了几个名字,丢给南翎道:“细查!” 南翎起身收起,应道:“是。” 昭和帝拧着眉头看着窗外不作声,半响后才喃喃道:“执玉此时应该开始做策了吧?” 南翎看了眼墙角沙漏,道:“卯时开科,此时应该做策了。” 昭和帝低低应了声,看向他:“原本这些应该是皇城司的事情,只不过执玉一心想要有出身,这是好事,只是辛苦你了。” “臣不敢当辛苦二字。”南翎看了眼圣上,略微思索一下道:“今日还有一事,臣拿不准圣上是否有兴趣听。” 昭和帝挑挑眉,微抬下巴:“说来听听。” 第二十九章 “舒三郎君带着小六娘进花楼?”昭和帝不可置信的提高声音。 南翎唇角勾出一丝笑:“是, 臣刚刚才与他们见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凌侍郎家的大郎君被人打晕在盛阳楼后巷。” 昭和帝微一眯眼,似笑非笑道:“凌大郎君莫不是得罪了谁,才被人下了暗手?” 南翎也不隐瞒,笑答:“正是得罪了舒三郎君。” 昭和帝笑出了声, 手指点着案几道:“舒相的几个孙儿, 大孙儿留在了江南舒家书院, 朕不甚了解, 但是舒参政的三个儿子,朕还是知道一二的,这个三郎君听说是读书上不如他的两位兄长?” 南翎默了默, 答道:“这点臣倒不了解了,不过据观察, 舒三郎君的身手倒是不错。” “哦?”昭和帝眼里起了些兴趣:“与你比如何?” 南翎看了眼昭和帝, 斟酌了下答:“不好说, 臣武艺并非上佳, 便是比臣好怕也不及执玉。” 昭和帝微微点头:“你说的有理,舒家这几个儿郎的事情问你确实不如问执玉来的清楚,罢了, 等执玉出了场,再说吧。” 南翎应了声是,见昭和帝起身向外走去,跟在身后, 见圣上一直未提舒三郎君打人一事,便晓得这件事圣上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还不如舒三郎君带着舒小六娘逛花楼来的好奇。 果不其然,圣上走了两步转身看着南翎道:“朕记得你的册子上凌大郎君是花楼的常客了吧?” “是。”南翎立刻答道:“凌大郎君……颇为风流。” 昭和帝不屑的笑了下,一边向前走一边道:“赏美赞美是风流,贪花好色便是下流了!这件事……罢了,不用给京都府打招呼了,凌云霄若是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科举的刚开场的第一天,吏部侍郎的大郎君逛花楼与人争香斗殴,结果被人打昏了的事情便在满京都传的沸沸扬扬,凌大人既恨儿子不争气,又心疼儿子被人打成这番模样,凌夫人在家哭闹着要去寻京都府查询打人的凶手,凌府上上下下一片闹腾。 凌夫人哭叫着扑向凌云霄,大声喊道:“夫君,你要替翔儿做主呀……你让人去京都府寻出谁哪个胆大包天的人将我的翔儿打成这个样子,我定要他碎尸万段!” 凌云霄脑门突突突的疼,一甩手将凌夫人摔到地上,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恨声道:“我如今都要给给圣上上书认错,还有什么脸面去寻京都府?若不是你这愚妇一昧娇宠大郎,他又如何会有今日教训!” 全国大比,无数寒门学子十年苦读,此刻正在贡院中辛苦答卷,而自家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承父荫谋了一官半职便也罢了,子承父荫自古有之,也不算什么,可是他居然去逛花楼!要说官员逛个把花楼倒也平常,只是偏偏又与人争香!少年慕艾,争强好胜也是人之常情,却又与人动手!年轻人,热血轻狂,一言不合出手相斗也是有的,可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居然被人打的这么惨,好好的一张脸抬回来都肿的不能看! 凌云霄在屋内来回踱步,忿忿的想着,看着床上躺着嘴都张不开的凌飞翔,又气又恨,说不来的情绪盘桓在胸口,堵得他不上不下的难受。想到晨起,禁卫抬着儿子出现在自己门外的情形,就恨不得砸下一个茶杯!他家小儿哪怕只是个八品给事郎,好歹也要有些颜面的,禁卫居然就这样抬着一路招摇过市,简直丢光了自家儿子的脸面,也丢光了自己的脸面! 凌夫人哭的披头散发,见丈夫果真没有帮儿子讨说法的打算,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凌飞燕匆匆到来便见到这幅景象,连忙上前将母亲从地上扶起,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哥哥,也不由大惊,颤声问:“是谁把哥哥打成这般样子?父亲……” “统统给我闭嘴!”凌云霄拿起手边的茶盅狠狠的砸到地上,吓得凌夫人一下子就收了声,凌飞燕也害怕的看着发怒的父亲,剩下的话卡死在喉头不敢说出来。 凌云霄深吸好几口,看着躺在床上的凌飞翔厉声问道:“你可知道打你的是谁?” 凌飞翔唇角破裂,说话都嘶嘶的疼,只能咧着嘴道:“未曾看清。” “那你可知在盛阳楼得罪了谁?”凌云霄咬牙切齿的说出盛阳楼三个字,听的床上的凌飞翔身体一抖。 “不曾得罪过人……孩儿虽然好与朋友去盛阳楼吃酒,但也一向规矩,从不争强挑尖,所以不晓得如何会得罪了他人。”凌飞翔声音低小,也带着几分茫然。 “不曾与人争香?” 凌飞翔连忙摇头,凌云霄见状,想到外面流传这丢人的传闻,心中火气更甚。在屋内转了几圈,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开口问道:“你近日可曾再见到舒家的郎君?” “不曾,舒二郎君要科举,舒三郎君年纪有小上孩儿许多,平素里也不在一起玩耍,所以以往也不常见。” “父亲是怀疑……哥哥如此是舒家?”凌飞燕突然开口道:“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让哥哥遭此苦痛,父亲,你带我去舒家吧,我任由他们打骂,也不想让哥哥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舒家?”凌夫人睁大眼睛,突然高声骂道:“他们怎的如此不讲理,上次的事情我儿专门去了庙里待了两天,他们居然如此可恶,竟然……” 凌云霄好不容易的恢复冷静的情绪被这母女两吵的烦躁,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凌夫人吼道:“你闭嘴!” 说罢冷冷的看着凌飞燕,看的凌飞燕全身都笼起寒意,半响后,凌云霄才淡淡道:“大娘,哪个说了是舒家的人打了你大哥?你大哥说了?还是我说了?” 凌飞燕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捏紧了帕子,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凌夫人刚想说什么,就见丈夫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射过来:“还有你,莫要以为替我爹娘守了孝,我便奈何不了你,你大字不识、目光短浅、见识粗鄙这都无妨,但是你若再要这样分不清轻重、不知好歹……我自会接进来一个管家处事都可以的人!” 凌夫人彻底被惊呆了,身子一软便坐到了地上,凌飞燕也被吓住了,呆呆的看着父亲,嗫嚅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到父亲道:“大娘,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没人看得出来,你真以为上次事情,大家都信你是无意的?” 凌飞燕只觉得心跳都被父亲的这几句话给冷冻住了,只能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凌云霄瞥了一眼凌云翔,道:“上次的事情舒家怎么认,这次咱们就得怎么认!唯一不同的是,舒家不会上门赔不是,而我还要上书自述教子不严之错!”咬牙叹出一口气,同样都是没影儿的事情,想想上次自己家中装低做小的样子,再看看如今舒家置身事外的样子,恨恨的看着坐在地上妆容不整的凌夫人,心中暗恨,自己好好的孩儿都被这个蠢妇教蠢了! 舒孟骏刚和长宁回到家中,长宁就偷摸摸的跟在舒孟骏身后,两人做贼一样的想要绕过父母的院子各自回房。 长宁还穿着男子服饰,她原本想换的,可是想到换了衣服,头发自己也无法梳,还不如就这样偷溜回到自己院子重新洗漱一番再去见母亲。 就在两人小心翼翼的时候,母亲身边的钟姥嬷突然出现,客气道:“三郎君、六娘子,夫人请你们过去。” 长宁下意识的倒吸了口气,自觉不妙。钟姥嬷是曲氏的乳娘,前两三年,就已经荣养在外了,今日居然出面请她和三哥去见母亲……长宁慢慢的垂下了头。 兄妹两被钟姥嬷带着进了曲氏院中的正厅,长宁的头越发垂得低了,偷看一眼旁边的舒孟骏,只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 曲氏沉着一张脸坐在正堂上首,见自己的一双儿女进来,目光落在长宁身上,盯着她许久,“阿桐,抬头!” 长宁头又往下垂了垂,过了好大一会儿,一点一点的抬起来,然后飞快的扫了一眼曲氏的脸色,重新又垂下了头。 曲氏看见长宁那张已经花的看不清五官的小脸,原本就拧着的眉毛拧更紧,在看着站在一边的舒孟骏,心中炽火大旺,大声喝到:“都跪下!” 舒孟骏从小犯错,听到呵斥,直接就跪了下来,脸上还是一副犯错被发现任由处置的样子,看的曲氏火气更大:“阿桐?” 长宁被母亲突然的怒喝吓了跳,便晚了一步,抬头看到曲氏黑着的脸色,连忙跟着乖乖跪下。 曲氏见他们还算听话,胸口憋的气消了一些,道:“你们去了哪里?阿桐为何收拾成这样,老老实实给我说。” 长宁看了眼舒孟骏,嗫嚅道:“不曾去哪里,早市人多,穿这样会方便些……” 曲氏不相信的挑挑眉,逛个早市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站起身,走到长宁身边,看她耳边一大片墨黑,俯身用手指蹭了下她的脸颊,还未看指尖的墨色,便闻到她身上带着一阵浓郁的香气,她眉头渐渐皱起,忽而面色一冷,脸也变得铁青。 “阿蔷、阿金还有乳娘留下,剩下人都退下,让李四进来!”曲氏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舒孟骏与长宁对看一眼,两人眼里皆是一片茫然。 李四很快进来,就听到曲氏指着舒孟骏道:“带他去定慈居跪着!”说罢也不理会几人惊诧的目光,对一旁的钟姥嬷道:“去拿戒尺来!” 长宁一惊,抬头怔怔的看着母亲,哥哥走了,这戒尺难道是给她的?她立刻将手背后,乖巧回话:“娘亲,阿桐知错了。”她自从十岁以后便没有再挨过戒尺了,今日母亲应也是吓唬她的罢? 舒孟骏也是一愣,连忙道:“娘亲,都是儿子的错,你若要罚……” 曲氏瞥了舒孟骏一眼,冷声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急,等你祖父回来自由你要受得惩罚。”说着对李四一扬手:“带他去定慈居!” 李四知晓曲氏这是真的动气了,也不多话,上前拱手:“三郎君,请莫让小的为难。” 舒孟骏不敢违抗母命,又挂心阿桐,被带走时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长宁,心中焦急。 长宁眼睛慢慢瞪大,看着钟姥嬷拿出来的戒尺,下意识的向后闪避,摇头道:“娘亲,阿桐真的知错了,你莫要恼了……” 曲氏看着女儿眼眶发红,眼泪不停的在眼眶里打圈的样子,心软了软,可是想到她居然穿着男装去花楼,就觉得不能在娇惯她了,以前总觉得她年岁还小,可其实再有两月她便要及笄,再是这幅娇惯的性子,难道将来去受别人磋磨吗?那倒还不如自己的女儿自己教导! “伸手!” 长宁将手背后,不停的摇头,眼泪骨碌碌的滚下来,不停道:“娘亲,阿桐知错了……” 曲氏硬起心来,对阿蔷道:“拉出她的手!” 阿蔷看着长宁眼泪不停的往外流,心疼想要劝说两句,谁知曲氏见她不动,对钟姥嬷道:“乳娘,你去!拉出她的手!” 钟姥嬷顿了下,叹了口气,走过去低声道:“六娘子,得罪了……”说着将长宁背在身后的手硬是拉了出来,长宁已经哭出了声,曲氏的动作顿了顿,戒尺便重重落了下来…… 长宁呜呜咽咽的哭声猛然一顿,只觉得那疼痛像是被点着的火石顺着掌心飞速传递到四肢百骸,最后全部堵在了胸口,呼吸仿佛都暂停了。 看着女儿瞬间红肿起来的掌心,曲氏只觉得鼻头酸涩,拿着戒尺的手松了松,到最后还是慢慢捏紧,凛声道:“今日这戒尺,一罚你归家不报,出门、归来皆要先见过家中长辈,你刚刚归家是否打算先行返回自己院中?此是一罚,罚你不知父母家中担忧,戒尺三下,你可记错?” 长宁已经疼的哭不出声来,只觉得整个掌心都火辣辣的,好像皮肤全部破掉一样,听到母亲的话,只能拼命点头,眼泪落得更凶,看的人不忍。 曲氏打完三下,忍着心痛再次道:“二罚你哄骗长辈,今日你们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对我满口谎言,无一实话,此是二罚,罚你待长辈不诚、不敬,戒尺五下……” “啪啪”的击打声听的屋内几人心惊肉跳。 长宁眼前已经被不停涌出的泪水模糊成一片,手已经疼的麻木了,只能清晰感觉到戒尺落在掌心的感觉。她只觉胸口越来越堵,将她的哭声都堵住了。 钟姥嬷见长宁喘气急促,连忙抚着她道:“十一娘子,小六娘子有些痹了……”说着伸手不停抚着她的胸口,长宁只觉得胸口那团拥堵在钟姥嬷掌下慢慢散开,等到终于喘过一大口气,才彻底哭出了声。 钟姥嬷见状,看着眼眶已经红了的曲氏,劝到:“夫人,小六娘子已经知错了,您便饶了她罢。” 曲氏见女儿哭出声来,松了口气,转身试了试眼角,扭头又是一脸坚决,高抬戒尺对着长宁的手就打了下去,长宁的哭声更大了,站在外面的人,都仿佛觉得手心发疼。 “三罚你不守闺礼,那些地方可是你个小娘子该去的?你可知晓那里都是些什么人?你若是在那里出了事,你让我和你父亲如何心痛!此是三罚,罚你任性妄为,不思父母养你之艰难,戒尺……”曲氏眼泪快要夺眶,她有香料铺子,知道花楼女妓们的香是专用的,甜香腻人,一般人家的女眷是不会用的,刚刚在长宁身上闻到那股香味,她只觉得心都揪紧了,女儿这样装扮进了花楼,略微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她是女子,万一舒孟骏有个事情不再她身边,她一个小娘子在那样的环境,万一再遇上心术不正之人……倒时他们便是去寻人,花楼也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再也找不到长宁!想到这里,她就一阵气恨,打下去的戒尺也重了几分,长宁不停的往回缩手,哭着道:“娘亲……阿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钟姥嬷见长宁的小手已经肿起,连忙伸手拦下曲氏:“十一娘子……” 曲氏眼泪滴落,看着因为疼痛,已经哭的一脸模糊的女儿,此时瘫在钟姥嬷怀里,不停的抽噎着,一双白玉般的小手此时赤红的高高肿起,也跟着哭了出来,将戒尺一丢,抱着长宁道:“你个不省心的小东西,你可知为娘心中担忧!” 第20节 钟姥嬷见她停下,才松了一口气,不曾想到曲氏今日会生这么大的气,小六娘子从小就玉雪可爱,便是犯错,家中几位长辈也不忍狠罚,总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今日这般的苦头,小六娘子只怕还是第一次。 母女两抱着哭了一通,曲氏看着哭的眼睛肿起来的女儿,叹了口气,站起身,忍着眼泪道:“送她去定慈居跪着……稍后等老大人回来,再请大夫过来,阿蔷,你先取些之前贮藏冰雪水,给她擦拭。” 阿蔷应了声,匆匆离开,钟姥嬷扶着长宁来到定慈居,舒孟骏立刻上前,看到她举着两只肿的吓人的手,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母亲今日竟然动了大怒…… 舒晏清还未到家便得知凌家大郎君被打的事情,微微拧了下眉,转头看着一旁的舒修远道:“这几日莫让骏郎出门了。” 进了家门,舒修远便觉气氛不对,还来不及问,就见自己妻子妆容素净的站在父亲院门外。 “十一娘……你这是做什么?”舒修远连忙上前,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妻子,却见妻子神色严肃,对着父亲跪下行了大礼,沉声道:“儿媳失职,未管教好家中子女,请公爹责罚。” 舒修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跪下来,“子不教,父之过”,虽还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子女有错,身为父亲必是有错在先。 舒晏清倒是没有立刻叫二人起来,开口问:“骏郎呢?” “儿媳不知该如何罚他,便让他现在定慈居跪着了。” 舒晏清微微点头,让人将二人扶起,“如此,我便去看看他吧。” 长宁的双手已经被浸透冰雪水的帕子轻轻包着,等到帕子变热,便重新再换一块,即使如此,长宁依然疼的微微颤抖。 舒修远跟着父亲来到定慈居,还没注意跪着的儿子,便先看到女儿白一道,黑一道相互交错的小脸,再接着视线便落到她被丝帕包起来的手上。 “这……阿桐也犯了错?”舒修远不可置信的看着曲氏,又转头看着女儿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嘴巴委屈的抿着,见到自己看她,才声音小小的唤了声:“爹爹……”话音未落,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伸出两只手让他看。 舒晏清也没想到犯错的居然还有长宁,见舒修远将帕子拿下,也忍不住愣住。 曲氏让下人都出去,只剩下几人身边贴身的奴婢,才缓缓开口将舒孟骏带着长宁去花楼的事情讲了一遍。 舒修远听到儿子居然带着女儿去花楼,脸色立马就变了,舒晏清也讶然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儿女,半响后才道:“李四,去拿藤鞭来。” 长宁猛的一惊,这是要给三哥上家法了吗?顾不得手疼,赶忙道:“祖父,是我让三哥带我去的,三哥原本不想的……” “是吗?那他为何最后又答应?”舒晏清看着长宁。 长宁手疼、头疼,哭的时间太久,抽噎的胸口也疼,脑子便有些钝,喃喃道:“三哥……我……” 舒晏清淡淡一笑:“必是他做了什么错事被你发现,所以才如此吧?那也是他的错,其身不正,当受其乱,应罚。” “不不不,三哥是疼我,我缠三哥缠的紧,所以……”长宁连忙摇头否认。 “那更该罚,身为男子居然连何所为何所不为都分辨不清,顶不住纠缠便应下不该应下的事情,应罚更重!”舒晏清突然声音冷了起来。 长宁看着李四手里的藤编,又慌、又怕,再看祖父已经沉下的脸色,也不知该如何替舒孟骏开脱,只觉得满心愧疚,眼泪流的更凶了,拉着祖父的袖脚,不停地低唤:“祖父,阿桐知错了……” 舒孟骏倒是坦然,从他见到长宁的手被打的那样狠,便知道今日自己是要受家法的,只不过虽然早已猜到,但是看到那根藤编,还是有些惧怕。 舒晏清坐在一旁,对李四道:“你来执行,褪衣鞭二十!” 鞭子带着破空声,落在舒孟骏身上,一鞭下去,白色的里衣便已经破了扣子,长宁看了眼,哭的更凶了,揪着舒晏清的袖脚小声祈求:“祖父,你饶过哥哥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是我让三哥带我去的……” 舒晏清不理长宁的苦求,抬手轻轻握住她肿的老高的小手,默默的看着眼前挥舞的鞭子,十下已过,舒孟骏的白色里衣已经泛出点点血迹,长宁只觉得自己心里难受的紧,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二十鞭打完,舒孟骏已经疼的跪不住了,大口大口喘着气。 舒晏清看着眼前一对孙儿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骏郎,你今日所错有三,其一,舒家家规,男子未及十八不得出入青楼楚馆;其二,身为兄长,对幼妹无理要求不能规劝,是你失职;这两处错误,本只罚十五鞭足矣,但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没能力瞒住所有人,是以另外五鞭罚你做事冲动,没有计划。如此三错,你可认?” “孙儿认错。”舒孟骏忍痛答道。 “那便好,知错悔过便是大善。”舒宴清摸了摸他的发顶,缓缓道:“一会儿你母亲请了大夫过来给你们诊治,骏郎这几日便在定慈居抄书吧。阿桐,女子不上家法,你母亲既已代我罚过你,那你便要记得今日之事,你的任性会连累你的至亲,故你往后做事要多想他人,不可肆意妄为。” 第三十章 舒孟驰走出贡院大门, 看着头上的天空,只觉得贡院三天仿佛是院外三年,随意瞥了在外等候的众多车马,一眼就看到自家的马车,笑了笑抬脚走过去。 他的僮仆已经眼尖的跑过来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考篮,连声道:“二郎君, 你可好?刚刚我见有人出来就晕过去了。” 舒孟神色间略带疲惫, 但精神尚可, 听到僮仆的话, 笑道:“这三天,里面也有晕过去的举生被抬出来的。” “二郎君,小的迎你返家。” 还未走近车前, 便见车帘撩开,露出舒修远含笑的脸庞, 舒孟驰连忙上前, 惊讶道:“父亲……” 舒修远示意他上车, 道:“你祖父与你母亲都在家中等候。” 舒孟驰心中欣喜, 闻言笑道:“辛苦父亲前来接孩儿归家。” 上了马车,舒孟驰左右看了下,笑道:“怎的骏郎与阿桐没来?我以为他们今日也会跟着过来的。” 舒修远笑容落了几分, 看着一脸倦容的舒孟驰,叹道:“他们呀……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出来了。” 舒孟驰面带疑惑,舒修远叹了口气将事情大概讲了一遍,舒孟驰听完脸色有些复杂, 既不敢相信,又觉得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父亲,骏郎真的带阿桐去听女伎们唱曲?不是伎人们唱曲?” 舒修远瞅了他一眼,舒孟驰立刻道:“孩儿曾与几位举生去过盛阳楼,也曾在盛阳楼见过好些夫人们三三两两的谈天吃酒,旁边是有些伎人们唱曲说书的。” 舒修远十分无奈的摇摇头,道:“盛阳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为父自然知道它待客不分男女老幼,你的那些夫人们去盛阳楼十分平常,你母亲收到的好几张帖子都是邀她去盛阳楼的赴宴的,只是门口摆了花灯的酒楼,哪家小娘子会去?” 舒孟驰抿了下唇,告罪道:“这应是孩儿的错,还请父亲责罚。” 舒修远奇怪的看着他,只听舒孟驰道:“先帝刚出百日孝期不久,这科有好几个举生邀我去盛阳楼赴文会,当时骏郎陪我在京,我便带他一起去了,父亲也知道,这种文会……都是有女妓斟酒助兴的,那日也不例外。骏郎虽然好动,但一向规矩,舒家家规,男子未满十八不得进青楼楚馆,骏郎自然不会了解女妓、伎人、雅妓之间的区别,因此阿桐提出想要去盛阳楼听曲时,他便以为是那日文会那样,所以错带了阿桐,追究起来,还是我这个兄长行止有差,未做好表率。” 舒修远眯着眼睛看他半天,才缓缓道:“骏郎的错在于他讲阿桐置身危险而不自知!” 舒孟驰叹了一口气,但见父亲没有说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回到家中,先去正堂拜见了祖父,舒晏清问了今科的题目,又听了舒孟驰的做对,捋着胡子沉思半响道:“听起来二甲应是没问题,你饭后将你所做再做一份拿过来。” 舒孟驰应是,想了想道:“孙儿在贡院时见博郡王了。” 自从舒修远使人参了博郡王一本之后,博郡王府与舒家的关系便有些微妙,舒孟驰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忧虑,看着舒晏清。 舒晏清浅笑道:“不必担心,他只是作为皇室宗亲监督本次科举是否有不合规矩、谋私夹带等不法之举,阅卷、评审是不会让他参与的,所以无妨。” 舒孟驰松了一口气,出了正堂,舒修远道:“你母亲此刻只怕正在为你忙碌着晚上的家宴,你先去洗漱,等家宴时再拜见你母亲吧。” “是,孩儿明白。”舒孟驰挂心弟妹,连忙应道:“不知孩儿能否去看看骏郎与阿桐?” 舒修远提起这两个人,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吧,此刻两人应在定慈居。” 舒孟驰目送舒修远离去,立刻向自己的僮仆秋禾询问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到定慈居,纵使已经提前知道两人分别受了罚,可是见到舒孟骏涂着药膏的后背和长宁包起来的双手还是心中一惊。 长宁两人见到舒孟驰,眼睛都是一亮,哗啦就围了过来,“二哥,你考完了?怎么样?感觉可好?” “二哥,何时张榜?” 舒孟驰心里压着好多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弟妹的话:“刚刚见过祖父,祖父说二甲应是可以,至于张榜,或许要20天,也或许半月,时间尚未确定。” 听到舒孟驰的回答,长宁眉眼弯弯道:“到时张榜,我和三哥去给你看榜。” 舒孟驰摸了摸长宁的发顶,温声道:“好,那你们可要快些好起来。” 说着拉过长宁的手,看着依然肿的高高的样子,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又看了一遍趴在榻上的舒孟骏,叹了口气:“你们呀……” 听到二哥的叹息,长宁默默的垂了头,低低道:“我和三哥都已经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让二哥辛苦考试回来还为我们担忧,是我们不对。” 舒孟驰看了看长宁,摸了摸她的发顶,问:“手可还疼?” 长宁摇了摇头,抿了抿唇喃喃:“我这都不要紧,就是三哥后背都破了好多……” 舒孟驰看着她说这眼眶就红了起来,心里也跟着难受,却又不知说什么,沉默了半响才道:“待你好了,我带你去茶社听人说书。” 长宁鼓了鼓脸色,摇了摇头:“不去了,娘亲说得对,小娘子就应该有小娘子的样子,不能再像以前光想着出去玩儿了,我手好之后,要练针线了,娘亲说就算以后用不着,也不能像我以前那样马马虎虎,到时我给二哥做扇套。” 舒孟驰听着心疼,笑道:“不妨事,京都小娘子哪个不是天天在外逛街市、说书听曲的,阿桐以后想去便去,我和你三哥陪你一起,再把护卫带上,让娘亲放心就好了。” 长宁有些闷的小脸听着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半响后才轻轻点点头:“好。” 省试过去十天,京中依然一片繁华,茶楼酒肆、花街柳巷多了许多文人举生的影子,有人在酒色消磨中掩藏心中等待的忐忑,有人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放纵自己醉生梦死。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在省试后十五天,贡院大门再次打开,出来十几个禁卫,在此已经等候了好些天的举生、僮仆见状纷纷涌上前去。 随着榜文一张一张贴出,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泪洒当场,还有一些厮儿面带喜意的向着主家奔去。 “主君,主君……”一个厮儿一路狂奔,跑进了定国公府大门,兴奋地高喊着:“三郎君名列第二位!” 一声兴奋的唱报一路从定国公府门口传进国公府的主院前堂,陆汝风正在堂内焦躁的来回踱步,高坐在正中的老夫人不耐烦的连看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你莫要再转了!我眼睛都被你转晕了!” 陆汝风闻言干笑一声,坐回到椅子上,端起茶碗道:“儿子这不是焦心么……” “有什么好焦心的!当初圣上授官时接下不就是了,非要跟着那些白门考这个,这要是没考上,哼,可成了满京都的笑话了!”老夫人不高兴的瞥了一眼面色平平的陆砚,冷哼道:“不过没考上,你也别担心,砥儿与圣上算是亲表兄,砚儿也是圣上的伴读,大不了到时让他们兄弟进宫求一求圣上,总是能有事情做得。” 秦氏听的恼怒,却与碍于是晚辈不好说什么,只能绷着脸假装自己是聋子。 陆砥听到老夫人的话,看向陆砚,笑道:“祖母说的是,圣上仁厚,还是讲情分的。” 陆砚稳坐如钟,神色淡然道:“多谢祖母、大哥挂心。” 陆砥被他这句话一堵,原本还想说些别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边的滕氏见状,连忙笑道:“这次下场的还有五郎君呢,总不能咱们国公府一个都中不了吧?我看还是先把爆竹、赏钱准备好,万一一会儿有人报唱,咱们岂不是措手不及。” 秦氏有些厌烦的看了眼滕氏,便将目光转到自己儿子身上,见儿子神色自如,不见半分紧张,便知应是胸有成竹。再看向陆五郎,只见他虽然面带笑容,但是那双手却紧张的交握着,便不屑的转开眼。 远远的传报声传进前堂,陆汝风猛地坐直了身子,紧接着,就见一直候在前堂外面的大管家,面带惊喜的奔了进来,激动的都有些磕巴:“主君,咱们家中了第二!第二啊!” 陆砚此时才微不可见的的松了口气,一直无甚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笑意来。 “第二?第二……哈哈哈哈,好!好!”陆汝风开心的大笑,连声说赏。 秦氏与其他人却都着急问道:“是谁中了第二?三郎君还是五郎君?” 老夫人也直挺挺的挺着腰板,急切的看着大管家,高声道:“快说,是哪个郎君中了第二?” 大管家脸上带着笑,吞咽了两口唾液,喜道:“是三郎君,三郎君名列省试第二!”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神色各异,秦氏先是一愣,随后笑开,眉眼中都带着骄傲和得意;老夫人与陆砥夫妇的笑则是瞬间僵在了脸上;一旁的陆五郎茫然片刻,才猛地拉住大管家问:“我呢?那我呢?” 大管家笑容收都收不起来,听到陆五郎的问话,张口结舌道:“或许五郎君的喜报还未来报……” 第三十一章 陆五郎闻言, 脸上便出现了一丝戾气,今日定国公府一共派出四个厮儿去看榜,除了他与陆砚的贴身僮仆以外, 还有陆汝风自己身边的人, 他座位临近门口,刚刚听得分明, 回来报唱的一个是陆砚身边的棋福,另外还有两人紧跟着在后, 除了自己的僮仆现在还未回来, 定国公府派出去的已是全部归来了。 想着他便握紧了拳头, 难不成这几人只看到了陆砚的名次便回来了吗?难不成在这些下人眼里只有陆砚是定国公府的郎君不成? 陆砚神色淡淡的环视一圈,目光从老夫人惊愕的脸上划过,清楚看到了陆砥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翳, 最后落在情绪明显焦躁的陆五郎身上,感觉到他突然的愤怒,陆砚眼睛微微眯了下,最后平静的移开视线。 第21节 陆汝风从刚刚笑声就未停下来过, 自南平开国,勋贵人家子弟大都承父荫混个散官或者投身军中,做个武将, 出身勋贵却考科举的少之又少,便是有也多是家中庶子,只为分家之后,求个出路。嫡子入考从未听闻, 更别说如他三儿这般,省试便名列第二,即使殿试失误,也妥妥在二甲以内,如此成绩,更是特例! 陆汝风笑着看向坐在一边神色淡淡的陆砚,只见满屋人中,唯有他笑容浅淡,并未欣喜若狂,也不曾沾沾自得,与自己如此高兴相比,到更是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从容,脸上笑意不觉更深,赞道:“砚儿,果真如他人所说,有你祖父遗风啊!” 陆砥看着父亲脸上收不住的笑意,又听他如此称赞陆砚,心下顿觉一沉,看了眼陆砚,慢慢呼出一口气,堆出一个笑:“恭喜三弟,三弟果真是文采出众!” 秦氏听到这话,心里冷哼一声,勋贵世家多是承武,这陆砥夸赞儿子文采出众不就是间接表露光有文采也不能继承定国公府的意思么! 秦氏撇了撇嘴,今天她心里高兴,不想和这些人计较,免得冲了她砚儿的喜气。 老夫人见陆汝风笑的合不拢嘴,又看秦氏洋洋自得的样子,胸口便有些堵,再看向陆砥,只见他面目低垂,看不清神色,老夫人只觉得有些心疼,便觉得儿子与儿媳这喜意太碍眼了些,凉凉的道:“只不过省试而已,真正名次不是还要看殿试么,现在莫要得意太过,万一殿试落了下来,让别人家笑我们轻狂。” 秦氏脸色当场就变了,喜气洋洋的日子,这个老夫人非要这样损人喜气吗?陆砚见母亲就要发作,笑了下,站起躬身行礼道:“是,祖母说的有理。” 老夫人一顿,原本还想再往外泼的凉水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半响后才道:“既然知道我有理,便莫要得意忘形!” “孙儿聆听祖母教诲,必不敢忘。”陆砚形态恭敬,不见一丝不满。 老夫人见陆砚如此顺着她,心中更加不顺,这个孙儿向来如此,从不让她顺心!又看到陆汝风虽然收住了笑声,却依然满脸喜意的命人拿银锭子来预备一会儿报喜的礼金,顿觉不悦:“你个做父亲的,倒是比儿子还轻狂……五郎的喜报还未来,你便是开心也该收着些。” 陆汝风这时才将目光转向陆五郎,见他眉宇间几多低落,便温声劝慰:“小五莫急,许是再等等,喜报就来了。” 陆砥也笑着道:“五弟便是不如三弟,应也是榜上有名的。” 陆五郎原本微微舒展的眉头听到陆砥此话,瞬间再次布上了阴云。 秦氏眉头皱了皱,看向陆砚,却发现他仿佛全然不在意陆砥刚刚话里的机锋,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喝茶。 秦氏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只得这么一个孩儿,许是因为从小便入宫伴读,砚儿与家中兄妹之间的关系十分淡,以至于也就是比陌生人多了几分面熟而已,此时得知好消息时的兴奋慢慢散去,她便为他感到心疼,如此好事,家中真心为他高兴的除了自己也只剩了陆汝风。 想着心口便有些酸涩,见大管家已经将陆汝风要的一盘子银锭端来,看向陆汝风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道:“公爷,这些妾身都已经备下了。”说着让身边人将昨晚就备好包了红的银锭拿过来。 陆汝风见秦氏准备比自己要好上许多,便笑道:“无妨无妨,那是夫人准备的,便是夫人给的砚儿的添喜,这盘子就算是我给的添喜,今日高兴,礼金也该给个双份。” 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陆汝风没听到,兴冲冲的让大管家按照秦氏的样子将银锭子也包好红。 这边刚将一盘子的银锭包好,便听到高声唱喜的声音混着阵阵爆竹声传来。陆汝风立刻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命人端着两大盘银子便大跨步的迎了出去。 前来报喜的喜官带着身后敲锣打鼓的一行人,刚过门屋,就见定国公已经迎上前来,赶忙弯腰作揖:“折煞小吏,折煞小吏了。” 陆汝风大笑着扶起喜官,道:“今日差官前来报喜,某自当出门相迎,莫要讲这些规矩了。” 喜官目光瞥过陆汝风身后家丁手里捧着的盘子,笑容更灿烂了:“小吏先恭喜贵府陆三公子省试名列第二,还请三公子今明两日前去书铺请号,待殿试之日按照号数入内。小吏借此报喜,先预祝三公子殿试得中,小吏还想再来给三公子报喜呐。” 陆砚笑着拱手:“砚谢喜官吉言。” 大管家见机,立刻捧着盘子上前,陆汝风笑道:“辛苦几位差官了,知晓各位差事繁忙,不便留茶,这些便当做请各位一杯茶水的心意了。” 喜官推辞一番,喜颠颠的收下。陆砚想了下,问道:“敢问差官,此次省拭头名是哪位举生?” 喜官拿了厚厚的礼金,更是笑得热络,道:“头名乃是清河崔家的二公子,不知陆三公子可晓得此人?” 陆砚点头,崔庭轩初到京都,便在文会上暂露头脚,被许多人称状元之才,更是押花的大热门,陆砚曾读过他的文章,不仅言之有物,辞藻行文更是华美异常,是以得知是他取得头名,倒也不惊奇,笑道:“崔二郎君才满京华,也是实至名归,砚多谢差官大哥告知。” 送走了喜官,秦氏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不是不喜的人看起来都顺眼了几分。陆五郎见所有人都围着陆砚转,仿佛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他在等着结果,脸色越来越沉,看向陆砚的目光便带着几分恨意。 敏锐的感觉到背后的目光,陆砚转头淡淡看了眼陆五郎,陆五郎立刻收起眼里的阴霾,笑容惨淡道:“儿子只怕这次落第了。” 陆汝风此时才想起还未等到陆五郎的喜报,想说些再等等的话,一回头却看到派出去看榜的几人都已回来,虽心里已知答案,但还是指着其中一人问道:“五郎君的成绩如何?” 被指的正是陆五郎的僮仆,见众人都看向他,小心翼翼道:“小的,未曾在榜上看到五郎君的名字……” “县主,贡院放榜了!”一个女婢脚步匆匆的走进彤霞县主的闺房,神情激动:“崔家公子名列头名!” “当真?”彤霞县主猛地起身,脸上又惊又喜。 女婢连忙上前给她整理有些微乱的衣裙,道:“真真的,郡王已经归家了,是正堂传来的消息。” 彤霞县主面带红晕,只觉得心内喜意翻腾,神色带着些微激动,匆匆往外走去:“快,随我去正堂见父王。” 博郡王是此次科举督考,早在一个半月前就与知举官还有其他负责阅卷、审定的官员被锁进了贡院,一直到今日放榜才出贡院。 喝下一杯茶,博郡王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榻上道:“在贡院虽无大事,归家却觉得有些疲乏……这些日子不在家,内外事情辛苦王妃了。” 博郡王妃笑嗔了他一眼,道:“王爷哪里话,这家难道不是妾身的家么。” 博郡王笑着点头,想了想道:“此次科考,人才济济,我虽没有参与阅卷、评定,但也看到林大人几位为了省试的头几名争吵不已,尤其在第一、第二之间难做决定,哎呀,可是整整吵了一天呐。” “那最后结果如何?”郡王妃好奇的看着博郡王。 博郡王笑了起来:“最后林大人这边以一票之差只能将他认为第一的试卷批了第二,结果拆封之后,才发现,这个第二居然是定国公府的三公子,林大人当时脸色……”博郡王说着摆摆手,一副不可言说只可意会的样子让郡王妃也笑了起来。 这是一桩旧事,林大人乡绅出身,当年才到京中赴考时,不知因何与当时也是刚刚从边关回京的定国公起了冲突,陆汝风虽然才能平庸,但也是自小被老国公摔打出来的,一言不合上了拳头,林大人也不甘示弱,拳头比不上,用一根笔将陆汝风骂的狗血淋头,甚至在殿试时,当着先帝的面痛斥勋贵世家不事生产,惹是生非,引用的例子便是陆汝风。当时陆汝风才与司徒家结亲,作为本质上的连襟,先帝是又气又可笑,当场便让人去定国公府斥责了陆汝风,先帝虽斥责了陆汝风,却也觉得林大人太过记仇,御笔一批,林大人从省试头名,在殿试之后变成了榜眼。 郡王妃想到这一出也不由掩嘴笑了起来:“林大人心里定是一言难尽,自己力荐的头名居然是他当年说的酒囊饭袋的儿子……哎呀,真是……那最后头名是谁?” 博郡王脸色微微沉了下,道:“是崔家的二郎君。” 郡王妃也是一惊,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散了,长女钟情崔家二郎闹得满京城皆知,秋宴那日也是因为这崔家二郎才让女儿口不择言,最后被送往女贞观,直到几日前天气日渐寒冷,她进宫求了圣上,才将女儿接了回来,在女贞观月余,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可是到家次日,便让身边的女婢给崔家送去了一整套文房四宝。 博郡王当时已进贡院并不知此事,郡王妃叹了口气,将事情说与博郡王,末了道:“我看彤霞对崔二郎君是……”情根深种,这四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南平民风开放,每年二月二、三月三、六月六以及七夕,各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便纷纷结伴踏青游玩,若是真遇到自己喜欢的,回家禀明父母,互结姻缘极为平常。可如彤霞这般明知对方不喜,还钟情于对方,闹得满城皆知,便是民风再开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妾身这些日子,也四处寻访,想给彤霞说门合适的亲事,可……” “我不嫁!”彤霞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对着博郡王妃就吼了起来:“除了崔二郎,我谁也不嫁!你们若是非要我嫁给他人,我宁可去女贞观做道姑去!” 小剧场: 陆砚:任你们笑我、嘲我、嫉妒我,我亦心平如水,我亦巍然不动 长宁:咦,二哥快看,那里有个蜡像! 陆砚:…… 第三十二章 “放肆!”博郡王没防备女儿居然会这样冲进来, 更被她的一段话惹得心头大怒,指着她喝到:“谁教会你如此闯进父母正堂的?谁让你对着父母大吼大叫的?女贞观一个多月的规矩都是白学了吗?” 彤霞因为母亲刚刚的话,胸膛剧烈起伏, 不甘示弱的瞪着博郡王, 大喊道:“我都要被你们嫁给他人了,还谈什么规矩, 反正此生我非崔二郎不嫁!要不你们就是看着我去死!” 博郡王伸手便将手里的茶碗砸了出去,茶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到底还是顾念着女儿没有砸到她身上, 声音被她气的颤抖:“你……你个逆女!” 彤霞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梗着脖子道:“女儿此生只有这一心愿,就是嫁给崔家二郎,父母若是非要不顾女儿意愿, 那女儿也只能忤逆了!” “彤霞!”郡王妃见博郡王已经被气得脸色发黑,立刻呵斥道:“你怎么说出这般话来,难道我与你父亲对你的养育之恩还不及他一个崔二郎君吗?” “父母的养育之恩女儿自然铭记在心,只是嫁人的是我, 若是下半辈子不能与心上的人一起生活,女儿还不如死了!” 郡王妃气的捂着胸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口口声声说你定要嫁与崔二郎君, 只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可知他是否愿意娶你?” 彤霞不说话,脸色变得寂寥起来,博郡王气的不轻, 见她这幅样子,冷哼道:“娶她?崔家二郎初到京都便被许多人家看中,人家早早就说过家中以为他订下婚约,又怎么会娶她!” 彤霞猛地抬头,看向博郡王喊道:“他那般说只是不愿意与那些人家结亲而已……” “那他可曾这样对你说过?”博郡王直视彤霞 彤霞县主好像顿时失声了一般,原本亮的吓人的眼眸慢慢暗淡下来,他自然与自己这般说过的,早在自己第一次寻着他去那个文会时,他便说过与家中所订之人青梅竹马,感情笃深。 郡王妃见此,叹了声,道:“那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么?既如此,你又何必如此揪扯?想我女儿堂堂县主,什么样的夫婿找不来?” “是啊,想我堂堂县主,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彤霞苦笑一下,抬头看向郡王妃:“可是那些人都不是我心悦之人,再好又有何用!” 博郡王见女儿如此冥顽不灵,气恼不已,猛拍桌子道:“那崔家郎君已有婚约,难道你要嫁过去做妾不成?” 彤霞忽而冷笑一声,一扬脖子道:“做什么妾,只是婚约而已,便是成亲了,也不过一纸圣旨的事情!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前朝有,先帝的顺安长公主不也是这样下降了姬驸马?崔二郎如今只是一纸婚约罢了,父王,女儿求您,您帮我去求圣上指婚吧。” 博郡王大惊,连忙看向屋内的下人,沉声道:“都出去!” 郡王妃也被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嘴唇道:“这……都是谁给你说的?” 顺安长公主是先帝与淑妃的次女,从小深得先帝疼宠,当年满京都的小郎君任她挑选,可她偏偏看中了工部尚书姬铮。姬铮出身中原望族姬家,家中早已娶妻,并共育有一儿,然而顺安长公主除了姬铮,谁也看不上,为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淑妃日日啼哭,先帝无奈,终是爱女心切,便派人去了姬家,不到半月,姬铮的夫人便病逝了,皇家公主哪里能当继室,先帝赐下一口薄棺,可怜的姬夫人变这样无名无姓的不知被埋在何处。一月后,顺安长公主下降姬铮,红妆十里,满城挂彩,喜钱丢了一路,流水席整整开了三天,全城同欢。而姬铮原来的夫人就像她的死亡一样,无声无息。这件事因为并不光彩,所以一直无人提起,更别说当今圣上对淑妃一脉恨之刻骨,便更不会有人提起此事了。 彤霞哼道:“还用别人说吗?此事过去不到五年,便是当时我年岁尚小,现在有些不明白的也该明白了!崔二郎君现在只是一纸婚约罢了,求父王、母妃成全。” 郡王妃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哀声道:“那你可知顺安长公主现今的处境?自古夺人丈夫都没有好下场!顺安长公主也不例外……彤霞,你是我和你父王的第一个孩子,我们只求你幸福安康!” 彤霞定定的看着郡王妃,脸上写满了倔强。郡王妃无奈的叹口气,看着博郡王,顺安长公主的处境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知道的。淑妃、晋王身死那一夜,姬铮用一杯毒酒结束了顺安长公主的性命,也是一口薄棺将人拉出,连姬家祖坟都没入,现在姬家的长媳牌位上依然是那个病逝了的姬夫人,顺安长公主就如当年那位姬夫人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而且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最起码只要圣上在位,便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想到这样的结局,她就不寒而栗,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步其后尘? “带县主回去,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她出来!”博郡王冷声道,看着挣扎的彤霞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若是真不愿意,便去死吧!” 送走喜官,舒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舒晏清笑眯眯的看着舒孟驰道:“名列第七位,不错!” 舒孟驰显然对此成绩有些不满意,他一直定的目标是前三位,然而如今差距有些大。 舒修远他这样便知他心中想法,笑道:“驰郎莫要太过失落,你大哥当年也不过二甲第八名罢了。” 长宁在心里算了下,是第十一名,确实比二哥要落后一些,但是在她心里,她的兄长都是顶顶好的,学问见识不比头三名的差! 舒孟驰微微笑了下:“没想到执玉会名列第二。” 舒晏清闻言便知他心中为何介怀,不禁笑道:“驰郎不必与陆三郎相比,陆三郎天资聪颖,世间少有,定国公虽然庸碌,但已逝的老国公却被当年文宗称为不世初的将领,他外祖秦家现在虽声明不显,但他外祖父乃是文宗时的榜眼,这样想来,他这般也是有家学的。” 长宁见二哥情绪有些低落,便悄悄拉住他的袖子,安慰道:“二哥如今年纪便得如此成绩,已是难能可贵了,那日送二哥去贡院,好些人都须发斑白了呢。” 舒修远也道:“阿桐说得对,驰郎莫要对自己太过苛刻,为父当年也不过才二甲第十名罢了,你如今成绩已超越许多人了。” 舒孟驰听着家人安慰,联想祖父所说的话,不得不承认陆砚与崔庭轩两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胸中不甘渐渐散去,笑道:“乐容此次得中头名,倒也在意料之中。” 舒晏清点头,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舒孟驰:“这是庭轩出场那日晚间托人送来的,见解出众,又兼文辞华丽,乃上上之作,便是林中书不喜如此文风,却也挑不出错来,如此之作,名列头名不足为过,便是到了殿试,只怕圣上也会看中。” 舒修远闻言看向父亲,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出一抹叹息。此次省试,崔庭轩若是成绩差些,他与长宁的婚约还有可能,但如今……十成十的是不成了。 “二郎君,夫人的信……”门外的仆面色匆匆将手里的信笺递给崔庭轩,急道:“夫人行止台州,突遇大雪,车马难以行进,此刻还尚在台州逗留。” 崔庭轩脸色一变,飞快的打开信件,上面确实是母亲的字体,倒不见慌乱之像,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才开始细细阅起信的内容。 今年冬雪早到,京都虽未落雪,但却比往年此时寒冷许多,而台州这场初雪更是前所未见,洋洋洒洒三四日,天地道路一片茫茫,车马难以行进,崔夫人只能暂时借住在台州一位故交家中,待雪融之后再上京都。 崔庭轩看完,见母亲信中语气平和,并写了一些琐事,便知虽然被雪困在台州,但并无危险,放下提着的心,坐下给母亲回信。 信写至一半,突然想起这一耽误,只怕待自己殿试过后,也不能到,如此一来,他与阿桐的婚事怕是又要拖后了,想到这里便有些闷闷起来。 当年两人婚约并未定实,只是交换了信物,约好待到阿桐快要及笄时,再行定礼。再过两月,阿桐便要及笄,母亲也是为此事特意来京,也不知会不会误了时间。 第22节 天气越来越冷,昭和帝刚刚散朝,回到寝宫还未饮下一杯热茶,就听王德宝传报博郡王求见。 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后轻轻勾了勾唇,道:“快请堂叔进来,外面寒冷,可莫要受寒了。” 博郡王进殿正欲行礼,就被昭和帝阻止了,笑道:“此处无人,就你我自家人,堂叔不必多礼。” 博郡王神色赧然,欲言又止的看着昭和帝,半响后突然跪下道:“请圣上恕罪,臣……是来请圣上恩典的……” 昭和帝被博郡王的举动一惊,连声道:“堂叔快起来,只要是不过分的事情,朕都允了。王德安,快扶郡王起身。” 王德安将博郡王扶起,就见博郡王的脸上布满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昭和帝见他半响不做声,挥了挥手,王德安见状,悄无声息的带着宫内服侍的黄门、宫人退了出去。 昭和帝从案后起身,上前关切道:“堂叔有话直说便可,朕如今所剩亲人不多,堂叔便是与朕最近的一个,若是无伤国体,无关国本,不管什么事情,朕都答应了。” 昭和帝越是这般,博郡王的话越是说不出口,在嘴里打了几个旋,终于小声道:“臣想求一份赐婚圣旨。” 昭和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这有何难,还让堂叔如此说不出口!是为了表弟?应不是,表弟今年刚满十岁……或者堂叔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想先定下?” “都不是……”博郡王只觉得嗓子像是黏连了一样,话都说的虚弱:“是为彤霞。” 昭和帝恍然,笑道:“是朕忘了,彤霞今年十六了,正是年纪,不知堂叔看上哪家儿郎了?” 博郡王抬眼看了眼昭和帝,叹了声:“是崔家二郎,崔庭轩。” 第三十三章 “崔家二郎?”昭和帝的声音多了几分犹豫:“此人是今科拔尖的举生, 便是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堪配彤霞,只是……如此优秀儿郎, 不知家中是否娶亲、可有婚约?还请堂叔见谅, 先帝当年所做之事你也知晓,就是撇开世情民俗不谈, 朕……也是怕彤霞成为第二个顺安。” 博郡王嘴唇嗫嚅,他是实在不赞同这桩婚姻, 也不想为了此事求圣上, 但是自那日将彤霞关起来后, 彤霞日日水米不进,昨日生生的饿晕了过去,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先帝当日的心情, 虽说着狠话,可又怎能真的看女儿去死…… “臣打听过了,崔家二郎尚未娶妻,也无婚约……”博郡王在心里重重吐出一口气, 声音坚定的连他都认为这就是事实。 昭和帝眼睛眯了眯,突然扯开唇角:“既如此,便是天作地和的姻缘, 堂叔刚刚何故说不出口呀?” 博郡王身体一凛,连忙道:“臣……知崔家郎君乃是此次省试头名,臣刚好有机会看了他所作的策论,从心里觉得乃是栋梁, 如此提出让他与彤霞结亲,怕耽误了圣上用人……” 昭和帝没有作声,唇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的博郡王膝盖发软时,突然道:“堂叔多虑了,前朝讲究驸马不得参政。当年太宗建国,文驸马与孝文公主后方调动粮草,组织兵丁,立下汗马功劳,是以建国至今,都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是咱们皇家公主少,挑选驸马便多选世家中的幼子,既不承担家业,又能富贵度日,可当年姬铮作为姬家长子尚了公主,先帝也并无将他闲置不用,不也依然做着他的工部侍郎么,所以堂叔不必忧虑,是人才,不管他娶的是谁,朕都会用!” “圣上英明。” 昭和帝笑了下,伸手取下打开桌上的奏疏,笑道:“再过两日便是殿试,唱名之际,朕便送彤霞一个体面,当场赐婚。” 博郡王松了口气,见昭和帝已经打开了奏疏,连忙道:“臣多谢圣上,臣告退。” 昭和帝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道:“殿试过后,礼部便着手开始操办朕的婚事,只怕到时还要劳烦堂叔前往黄家商议,黄家官位不高,黄三娘子又将主政中宫,若是只有礼部出面,朕怕有人看轻了她,将来后宫事务不好辖制。堂叔是皇室宗亲的宗主,代朕出面,也算是多给黄家几分体面。” 博郡王立刻应下:“圣上哪里话,这等事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何况这是我皇室的大喜事,又谈何劳烦二字,臣万万当不起啊。” 昭和帝笑了下,博郡王见事情已经办妥,便道:“那臣告退,天气寒冷,圣上还要多多善顾自身,切莫操劳过甚。” 昭和帝不在意的应了声,对外喊道:“王德安,代朕送博郡王出宫。” 看着博郡王离开,昭和帝眼色慢慢变得冰凉,崔二郎与小六娘之间的婚约虽无定礼,但也是换了信物的,按法理来讲,说两家婚约有些牵强,可若按民俗来讲,口头婚约也是契约,博郡王居然能如此笃定的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崔二郎并无婚约,到底是真的不知晓,还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欺上瞒下? “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奏本合上,冷声道:“萧然,去趟博郡王府……” 气候渐渐转入冬季,天色也一日比一日亮的晚,长宁加棉的大氅匆匆向父母所在的院子走去,阿珍扶着她,不时的叮咛她走慢些。今日殿试,二哥寅时便要前往和宁门等候,长宁怕错过,连觉都不敢睡,听在外等候消息的小丫鬟说二哥已经前往父母那里,连忙匆匆出门。 天色一片漆黑,长宁已经看到父母院中灯笼的光线,脚步走的更快了。刚到正堂,就听到父亲正在叮嘱二哥,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未晚。 曲氏见她小脸冻的发红,连忙道:“快给六娘端杯热茶暖暖……你二哥晚间就归家,难为你还特意过来送他。” 舒孟骏打了个哈欠,看着长宁半响道:“以为你定要起不来呢。” 长宁喝了一杯暖茶,才将身上的大氅褪下,道:“就怕起不来错过二哥出门,我都没敢睡。” 舒孟驰一愣,不赞同道:“阿桐以后且不如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能不睡觉。” 长宁听到长身体,有些不高兴的嘟嘟嘴,她从到京之后,便没有再长个儿了,看着舒孟骏像是吃风拔高的个子,不满的拍下他手里拿起的的奶酪子,嘟着嘴说:“那么高还吃!” 舒修远被小女儿的样子逗笑了,给她拿了块奶酪子道:“先吃些,等将驰郎送进皇宫,为父带你们去街上吃早点。” 长宁睁大眼睛,惊喜道:“爹爹也要带我出去么?”她还以为上次之后,家中便不许她出门了呢,虽然已经知错,但天天闷在家中,也觉得有些无聊。 舒修远笑着点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便带着儿女出了门,曲氏一直将人送到门屋,看着他们坐上马车,才折回院中。 马车在安静的道路上向前行进,长宁掀开帘子向前看了眼,见到似乎前面也有一辆车挂着灯笼赶路,她扭头对舒修远道:“爹爹,你看那辆车可也是去和宁门的?” 舒修远看了眼,想了下道:“怕是庭轩的车罢……骏郎,你上前看看是否是崔二郎。” 舒孟骏的声音隔着车壁传来,长宁便听到马蹄声向前远去,很快舒孟骏就折返回来,道:“正是乐容。” 声音刚落,就听到崔庭轩清雅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侄给世叔问早。” 舒修远掀开帘子笑道:“庭轩不必多礼,既遇到便一起走吧,只是阿桐在车上,不便邀你上车了。” 崔庭轩愣了下,随后笑开,刚刚车帘掀起他便看到了长宁,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崔庭轩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一定很好。 “祝崔二哥高中榜首!”长宁声音又脆又甜,崔庭轩闻言笑容更深了几分,轻轻应了声,便放下车帘,看着舒家马车从自己面前经过,才走上自己的马车,靠着车壁想着长宁刚刚的模样,微微叹了声,母亲果不其然还未赶到。 和宁门外,一些过省举生已经等在门侧,长宁从车上下来,风帽将她的小脸遮了大半,崔庭轩笑着走过来,温声问:“阿桐可冷?” 长宁摇头:“我穿的厚呢,崔二哥穿的看着倒单薄,莫不是怕穿的臃肿有碍观瞻?” 崔庭轩笑出了声,道:“阿桐莫不以为殿试就是圣上当殿相看吧?” “我自然知晓不是,只是我看书上说,前朝有一个考生因为貌丑在最后的殿试时,被当时的君主不喜,差点落第……”说着长宁的目光扫过门前的众多举生,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下,那人依然是一身黑衣,在一众人中颇为出众,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一边,仿佛与这一切都不相干一样。 崔庭轩见长宁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奇怪道:“阿桐?”说着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长宁收回目光,笑道:“我看众人穿的都不厚呢。” “三郎君,你可要先进车里坐会儿?”棋福只觉冻的慌,搓了搓手看着陆砚。 陆砚的目光落在那边说话的两人身上,男子身形俊逸,女子小巧玲珑,相互之间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是眉眼带笑,看起来颇为相称。 棋福没听到陆砚的回答,还想再说什么,和宁门的大门缓缓而开,陆砚将披风摘下丢给他,道:“晚上不必来接,我骑马回去。” 崔庭轩见门已大开,转头看了眼长宁,只见她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也笑开,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阿桐等我。” 长宁先是一愣,随后笑容明媚,点头道:“好,我与爹爹等你和二哥的好消息。” 崔庭轩忍不住轻笑出声,向舒修远告辞之后,便于舒孟驰一同走进了和宁门。 长宁见他们走远,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眉宇间悄悄笼上一层怅然。 京都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并未因天气、科考而影响,舒修远带着一双儿女在一间茶社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笑道:“为父今日便带你们在此看看这京中的热闹。” 店伙计闻言立刻道:“小的这家茶社所在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御街最好的,坐在这里往东你看到十里穿城而过的六川河,往西便是一片繁华,今日又是殿试,带唱名之后,这科进士打马游街,便是从小的这茶楼前过呢,若不是几位客官来的时辰早,只怕都坐不到这里呢。” 长宁听他说的热闹,忍不住笑了起来,店伙计见到长宁的笑,猛地一下卡了壳,舒孟骏没有一皱,手里的筷子就敲向了他手拿的茶壶。 一声脆响,店伙计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小的失礼,小的失礼。” 舒修远淡淡道:“抬扇屏风过来,然后把你们的各色菜品报一遍。” 很快长宁所在的桌前便支起了两家屏风,舒修远让其余护卫在左右桌随意落座,父子三人便吃喝起来,东日渐升,街道上也逐渐热闹嚣嚷起来,长宁兴致勃勃的看着楼下各色的摊位,突然道:“爹爹,今日的鲜花卖的特别好呢,而且好像都是小娘子……” 店伙计刚好过来填水,听到这话,便道:“那是为了一会儿砸探花郎呢,小娘子若是也想如此,小的去帮小娘子买些回来,从这里砸下去,一砸一个准呢。” “砸探花?”长宁稀奇道:“为何不砸状元、榜眼,偏偏砸探花?” 伙计说的更利索了:“啧,小娘子这就不知道了,这状元、榜眼是看文章,而探花郎除了文章还要看样貌,探花郎探花郎,可不得是如花一般的人儿才行。” 长宁颇感有趣,抓了一把铜钱给他:“那劳烦小哥帮我也买些花儿回来,剩下的便是给小哥的辛苦钱。” 伙计喜滋滋的拿着钱下了楼,舒修远笑着点点她:“阿桐还真是爱新鲜。” 舒孟骏忍不住嗤了一声:“什么如花的探花郎,到时万一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看你们这帮小娘子怎么办。” “那就砸其他长得好的呀……”长宁瞥了他一眼,歪头道:“反正我买花儿是要砸崔二哥的,他怕是还不知道京里的小娘子会这般呢。” 集英殿中,昭和帝坐在上首,右边坐着尚书右仆射舒晏清,左边是集英殿大学士赵克凡,这两人都未参与评卷,只是陪同圣上到此主持罢了。 很快被文官评定为前十名的卷子送到了昭和帝的案头,昭和帝垂目翻阅了一下,道:“将这之后十名的也送过来。” 御试官很快便拿来了十一到二十的卷子,昭和帝没有言语,静静的翻阅着,有的拿出来放到一边,有的便夹在那一摞卷子中翻了过去。 所有的举生交卷之后都被引到侧殿等候,此时殿内安静无声,只有昭和帝翻动纸页的声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听到昭和帝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拿出的那几张试卷命人交给舒晏清与赵克凡,道:“舒相与赵大人都看看,这几位是朕以为可为前五名的卷子,你们也看看,有什么尽可提出,朕再斟酌。” 舒晏清与赵克凡对视一眼,两人低头看了起来,试卷是有人统一誊写的,工整清晰,尽管如此,舒晏清一眼就认出这被放在第一位的,就是崔庭轩的文章。微微抬头看了眼上首的昭和帝,又低下头沉思片刻,开口道:“回圣上,第一份答卷……臣已知晓是何人所做,故而,臣请避嫌。” 昭和帝闻言笑道:“老师认识第一份儿的卷子,朕可是认得第二份的卷子,按照老师如此说,莫不是朕也要避嫌?” 舒晏清连称不敢,再次退到案后看起来试卷,赵克凡连看三卷,心中隐隐有个印象,微微瞥了舒晏清一眼,悄悄在卷脚上划了一下,舒晏清微微垂目,以示同意。 “启禀圣上,臣已阅完。” 昭和帝看着二人,道:“如何?” 赵克凡看了眼舒晏清,知道他不便评说,便开口道:“此次考生人才济济,实乃我朝之福,圣上慧眼如炬,所选文章皆词理精绝,学识见长,堪称良才。” 昭和帝哈哈笑道,点头赞同:“赵学士所言便是朕之所想,才能兴国,朕心甚慰。”说罢示意御试官名次已出,可以唱名。 首先宣唱的乃是当科头三名,昭和帝接过御试官送过来的名册,看了眼,脸上便带了笑,道:“清河崔庭轩,赐状元及第。” 崔庭轩立刻跪下谢恩:“臣谢圣恩。” 昭和帝笑的温和,将名册放一边道:“人生喜事成双最好,崔状元青年才俊,朕之表妹彤霞县主青春明媚,性格纯娴,特指与你为妻,如何?” 昭和帝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崔庭轩猛地抬头看向昭和帝,张口道:“臣……” 王德安见状立刻出声打断:“崔状元,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一般人可求不来这样的福气,您还不快代你父母叩谢圣恩呐。” 崔庭轩心中猛地一跳,看着昭和帝面上笑容依然温和,只是眼神幽深无比的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明白了王德安刚刚的话,自己若是拒绝便会带累父母,可是……他与阿桐与婚约了啊! 殿内比刚才还要安静,陆砚眉头轻轻皱了皱,微微抬眼看了眼端坐着的昭和帝,再看向一边面色震惊但很快恢复平静的舒晏清,心下顿时明了。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舒家与崔家确实有婚约,只是圣上怎会让这样两大文化世家联姻。崔氏上百年传承,在文官中影响颇深,舒家书院更是育人无数,舒晏清乃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这样两大家族的结合对于皇权来讲,绝不是好事,也难怪圣上会突然赐婚。 他看向崔庭轩,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时却像是经历寒冬一般,带着无措的煎熬。 崔庭轩觉得自己脑中很乱,明明自己中了状元是件喜事,天下多少文人十年苦读就为这一刻,可是此时却全被这个猝不及防的赐婚旨意打散了,他定了定神,看着昭和帝准备开口道出自己已有婚约,刚抬头却看到昭和帝笑意淡淡的看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无意在空中相撞,看着昭和帝越发幽深的眼眸,崔庭轩刹那间明白了一直都被自己忽略的问题,那就是他与阿桐的婚约其实早在舒家归京还朝时便已岌岌可危,只是他一昧沉浸在即将迎娶阿桐的喜悦和幸福中,以至于他根本忘了此时的阿桐早已不是舒相当年辞官在江南时的阿桐了,她是当朝执宰的嫡孙女,她背后代表着舒相的政治势力,这样大的势力,圣上怎会放任与崔氏的政治势力相结合? 眼眶酸胀的难受,心像是被剖出来丢到冰天雪地一样冰冷,崔庭轩慢慢垂下头,双手紧紧握拳蜷在袖中,脑中出现进贡院前的那一幕,他对她说“等他”,她眉眼明亮的答好,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一步,自己却再也走不到她面前! 崔庭轩慢慢匍匐到地上,他已经知道圣上既不许崔家与舒家联姻,他便说什么也无用了,便是他说出自己有婚约,圣上也有一千种方法解决了这个婚约,皇家的手段无外乎那几种,可不管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 第23节 地上的寒意渗透到他的全身,让他冷的发颤,想到姬家长媳的遭遇,再想到家中父母、族人,他慢慢闭上眼睛,遮住了眼中的湿意,缓缓应道:“臣……谢圣上隆恩。” 今科头三甲刚出来,喜报便已传满全城,随着这个消息一起的是圣上亲自为当科状元赐婚,所指的正是圣上堂叔的长女彤霞县主,可见这位崔状元真是深得圣上喜爱呢。 长宁微怔,半响后才喃喃道:“小哥,你说圣上为崔状元赐婚了?” “是呢,全城的百姓都在说呢,许配彤霞县主,也是皇室宗亲呢,可见这位状元定是位翩翩才子,否则圣上怎么会将自己的堂妹赐婚给他……” “阿桐……”舒孟骏见长宁一副怔然的样子,看到店伙计还在一旁说个不停,心烦的丢给他一锭银子,将他赶走,才轻声唤道:“阿桐,你……” 舒修远虽知道圣上不愿两家结亲,却没想到居然会在今天就下了赐婚旨意,他原本还打算等殿试过后给崔家家主取信一封讲明情况的,现如今也用不着了。看着女儿一脸迷茫的样子,他微微有些心疼,抬手拍了拍长宁的肩膀,道:“为父带你回家。” 长宁觉得眼眶像是有湿意要涌出来,她张大嘴巴,吐出两口气,突然笑道:“这是好事儿不是吗?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崔二哥如今被圣上赐婚,以后也会得圣上重用的对吗?” 舒孟骏看着长宁已经发红的眼眶,和硬忍着不愿往下流的眼泪,气的猛拍桌子:“崔庭轩这个负心汉!” 舒修远猛地瞪向舒孟驰,舒孟骏被父亲瞪得将想要骂出的话硬憋了回去,握住长宁已经冰凉握成拳的小手道:“阿桐,莫要难受。” 长宁微微仰头将眼泪倒回去,咧开唇角笑着说:“我不难受,三哥,我之前对你说过的,我……知道会是这样的,所以慢慢的我都不难受了……” 舒修远见女儿含泪笑着的模样,微叹一声:“阿桐若是难受,便哭出来,为父立了屏风,别人看不到。” 话音刚落,长宁的眼泪便吧嗒一下落在了茶案上,她那日以为有一天真的知道不能嫁给崔二哥,自己会心酸,却不知真的到了这一日自己的心会酸成这样,都酸的疼了,她不想哭的,明明早就预料的,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为何眼泪不受控制……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爆竹声声震天响,楼下街道两边早已等着的人们开始欢呼,红色的依仗从窗前经过,长宁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身着红衣,骑着马走在前方的崔庭轩。 两边的鲜花、香囊、丝帕伴着小娘子的笑闹声像落雨一般的砸向走在前面的三人,只见状元、榜眼皆是翩翩少年,状元清俊文雅,榜眼更胜一筹,面容俊美,神色淡淡的骑在马上,不像文人那般风流,倒是英姿勃勃,让路边的一大帮小娘子红了脸。 状元已被赐婚,不便丢花,而一向除了文章还看脸的探花与前两位相比,不仅年纪大了许多,相貌也多有不及,于是数不清的鲜花、帕子尽数向着陆砚砸去。 陆砚微微蹙了蹙眉,眼见又是一团花砸过来,微微抬手一挡,那束花便落到地上,只是那动作潇洒的更让人尖叫不已…… 崔庭轩骑在马上,眼里一片木然,偶有东西砸到他,他也无甚反应,路人的恭贺、欢呼、嬉笑都与他无关,这十里长街的荣耀对他来讲不亚于凌迟,每一刻,身上的每一寸都痛彻心扉……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他突然转头看向路边茶社,身着嫣红色衣裙的长宁就立在茶社二楼窗口,两人遥遥相对,长宁只觉得眼泪落得更凶了,可是她不能让他知道,慢慢绽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将手里的花学着其他的小娘子丢了出去。 马渐渐前行,那张笑颜渐渐不见,崔庭轩慢慢转过头,一颗眼泪落在马背上,消失于尘土。 陆砚看到崔庭轩的动作,也慢慢转过头,果真看到了舒家的小六娘,看到她明媚灿烂的笑脸,可是奇异的他却能感觉到她此时很难过。陆砚微微拧了拧眉,慢慢转回目光,看向崔庭轩,从被赐婚之后,他就好像是失了魂了木头一样,全无神采。 今日高中状元,却痛失所爱,也不知道对崔家郎君而言,到底是喜是悲。陆砚慢慢垂眸,就在快要走过茶社时,他再次回头看向那个窗口,只见一抹嫣红…… 第三十四章 曲氏正在忙着为二儿准备轻功的家宴, 突然得知崔庭轩被当殿赐婚的消息,她心中蓦地一凉,立刻想到了长宁, 连忙对阿蔷道:“你让人快些去寻郎君他们, 把六娘带回来……” 阿蔷还未出院子,便遇到刚刚归家的舒修远几人, 她连忙蹲身行礼:“郎君归家了。” 曲氏闻言立刻从从堂内出来,先看了眼丈夫, 紧接着就看向默默跟着后面的一双儿女, 看到一向活泼明媚的小女儿此时像是被霜打了芙蓉花一样, 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 “我的阿桐……”曲氏上前将女儿拥进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咱们莫要难过, 娘的阿桐如此灵秀动人,乖巧懂事,定会有一个顶顶好的夫君的……” 长宁在茶社强忍住的眼泪,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再次落了下来, “娘亲……” 舒孟骏紧捏着拳头站在一旁,看到母亲与妹妹泪水涟涟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怒火中烧, 一转身便向外走去。 舒修远见状,立刻伸手将他抓住,“你要去哪里?” “我去崔家!我去问问崔庭轩他到底还有没有心!”舒孟骏怒睁双目,牙咬的的咯咯响。 “胡闹!”舒修远伸手一惯, 将舒孟骏甩后了几步,气道:“这与庭轩有何关系?圣上赐婚,是他可以抗旨的么?” 长宁赶紧拭了拭泪水,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看着舒孟骏道:“三哥,不怪崔二哥,我信他若是有一丝丝可以拒婚的机会,他必不会接旨的……你刚刚没有见到吧,崔二哥脸上毫无一丝喜意,可今日是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之日啊,只怕和我一样难受罢。” 舒孟骏依然气的胸脯起伏,长宁微微垂眸看着地面,轻声道:“我们一起长大,难道还不知崔二哥人品么?” 舒孟骏定定的看着长宁,许久重重气叹了一声,扭头看向院外。 今日殿试舒孟驰被点为二甲第一名,名次升了三位,原本是喜事,可是舒家上下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意。 长宁回到院中,看到窗格外挂着的鸟笼,里面的黄鹂依然叫的欢快,身上的颜色也给这有些阴沉的天带上一抹亮色,桐花院中只有她是唯一不知道哀愁的存在。 长宁慢慢走过去,站在笼下看着因为自己靠近鸣叫的更欢快的黄鹂,眼里再次起了一层薄雾,拿起窗边放着的鸟食,喂它吃下,低喃道:“阿黄,我不能带你回到将你买下的那个郎君家了呢……” 阿珍与引兰站在长宁身后,听到这话,两人心里一酸,便流下了两行眼泪,看着六娘子哀戚的背影,阿珍走上前扶着她道:“六娘子,外面起风了,你回屋歇歇。” 长宁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转身走进屋内,道:“你们都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阿珍一愣,还想说两句留下来陪着的话,看到长宁沉默的侧脸,抿了下唇道:“是,那婢子在侧房守着,六娘子若是想喝茶,便叫婢子们过来。” 长宁将门窗全部闭上,屋内瞬间暗了下来,她怔怔将自己蜷靠在榻上,埋首双膝间,溢出断断续续呜咽的哭声,她曾说不知道喜不喜欢崔庭轩,可是现如今她想她明了了,纵使对他如哥哥的喜欢多一些,可还是含着女儿家对郎君的喜欢的…… 横穿京都的六川河在京都金川门外因为流式聚起一个大湖,周长十几里,水最深处达百尺,前朝常在此训练水站。南平建国之后,将这里改建成风光秀丽的皇家园林,与它相对的琼林苑便是圣上宴请新科进士的地方。 夜色初降,金川湖上便亮起了盏盏花灯,绕堤一周更是挂着一圈密密的宫灯,从琼林苑的高冈上看去,灯火辉煌,景色旖旎。 昭和帝笑看满堂人才欢聚,心中骄傲不已,这是他的第一批门生,这其中必有良才与他共创属于他的时代。目光扫过一片欢笑,高谈阔论的进士们,却发现有三个人与这热闹欢庆的气氛不太想合。 一位是今科榜眼陆砚,昭和帝知他性情,见他一人独坐一侧也不奇怪,只是看他手里握着酒杯,却从不饮下,便是有他人前来相敬,才微微抿上一口,也不多与人交谈,只是浅笑着听他人谈古论今。 昭和帝微叹一声,目光落在他另一只始终按在腰间的手上,招手唤来王德安吩咐了几句。 陆砚一边听着身边同年说着京都见闻,一边警觉的观察着周边情况。虽然知道南翎与萧然都在,但是已经养成了十年的习惯又怎能说改就改。 “陆三公子。”王德安上前执壶为他斟酒一杯,道:“圣上口谕: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朕之周全交由开诚和萧然,你尽管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陆砚一愣,看向上首的昭和帝,见他对自己笑着点头,微微颔首致礼后才对王德安笑道:“谢圣上体恤,也多谢内侍传谕。” 王德安连忙客气两句,起身重回昭和帝身边。昭和帝见陆砚放松了许多,脸上的笑容大了几分,再看向全场,便看到同样闷闷的舒孟驰。 舒孟驰此时根本无心饮宴,只想快快回家。今日殿试,从第七名升到第四名,本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是在听到圣上当殿为崔庭轩赐婚之后,这心情变怎么都喜悦不起来。此事虽早在预料之中,他也曾委婉提醒过乐容,可是真的得知乐容被赐婚的消息,他心中还是一惊,随即就想到了在贡院外等着殿试结果的阿桐,也不知阿桐得知此事该有多难过……越想越闷,仰头饮下一杯酒,看向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崔庭轩。 崔庭轩面色木然,一杯接一杯往自己嘴里灌酒,任谁前去与他端酒,就拿起一饮而尽,如此作风让一众士子叫好不已,很快便将他围起,看着他来者不拒的样子,舒孟驰神情复杂。 昭和帝也将目光从崔庭轩身上收回,崔庭轩自从被指婚后,便是这幅模样,听说就是跨马游街时,他脸上也没有一丝的笑模样。微微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案几,轻声道:“使人招呼下崔状元,莫要出事。” 酒好景好,今日一跃三级高台的士子们心情更好,看着对面灯光闪闪的金川湖,便有人提议作诗词以应景。提议得到众人赞同,昭和帝也笑着拿出一套御制的文房四宝,道:“众位进士既如此有雅兴,朕便添个彩头以助兴。”说着指了指面前的东西。 酒助人胆,士子们本就是意气风发,见圣上又年轻和气,便早将拘束礼节丢到一边,纷纷叫好。 昭和帝笑看随行的几位大人,道:“赵学士为主判,舒相、林中书、凌大人、钱大人还有集英殿的其余几位侍书同为辅判,以鼓声为号,鼓响开始,鼓停为止,这期间做出来做出方可算数,共进行三轮,从中判出最优,如何?” 这样有些难度,但是却精彩许多,更能看出士子们急才优劣,赵克凡起身应道:“此法甚好。” 主判既说办法不错,又是圣上提出,士子们更是摩拳擦掌想再得冠首,得到圣上及几位大人们的青睐。 宫人们快速将案上的宴食收走,随着鼓声响起,满堂的士子纷纷凝思起笔。 陆砚诗词不错,却并不热衷与此,是以也不想凑什么热闹,便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旁,只是他发现还有一人比他还要自得,别人都已动笔,崔庭轩却依然抱着怀里的酒壶,仰头往嘴里灌酒。 陆砚微微愣了下,见他木然的脸色已变的几分熏熏然,便知他根本就不知现在别人在做什么,也许此刻他的世界只有喝酒。 陆砚眸色微微暗了暗,想到游街时的那抹嫣红身影,一向冷情的心里难得对这位状元起了几分同情。 “咚”闷闷的鼓声落下,陆砚移开目光,见全场所作出之人寥寥数人,一些士子脸上还带着几分埋怨之色,怨鼓声间隔太短。 昭和帝命人将这几人所做收上来,看了眼一旁独自喝酒的崔庭轩,王德安见状,连忙上前从崔庭轩怀中将酒壶拿出来,轻声道:“崔状元莫要喝了,再有两轮鼓声,赛诗便结束了,你可莫要错过了。” 崔庭轩紧紧抓着酒壶不丢手,醉眼朦胧的看着王德安,好半响才听清他说了什么,慢慢松开怀里的酒壶,站起身道:“原来现在要作诗词才能喝酒么?那我便做一首,你可把酒壶给我?” 全场人都有些讶然,看着站都站不稳的崔庭轩,又看向昭和帝。 昭和帝盯着崔庭轩许久,道:“我命人拿来一坛酒,向外倾倒,你若是在酒倒尽之前做出,坛中酒剩多少便都是你的。” 说罢,一挥手,一个小黄门便抱出一坛子酒,开始拆封。 崔庭轩盯着他动作,忽而笑了,缓缓转头看向外面的金川湖,轻声吟道:“春池红灯初照 ,一曲舞鸾歌凤,朝晨相别时,玉人浅笑犹在。如梦,如梦,才知相逢缥缈。饮酒开怀欢畅,琼浆玉液微苦,时光负流年,三千里青云路。来去,来去,斜阳不知归处……” 殿内一片静默,小黄门怔怔的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刚刚拆下的红封纸。 昭和帝微微眯眼,盯着崔庭轩的背影许久,对小黄门一挥手道:“崔状元果真担得起状元之名!” 小黄门捧着酒走到崔庭轩身边,小声道:“崔状元,您的酒……” 崔庭轩呆呆的看向外面,就在舒孟驰想要就近提醒时,只见崔庭轩猛地从小黄门手中拿过酒坛,仰头灌倒入口,脸上、身上瞬间一片湿泽,无法分清是酒还是泪…… “停下罢,朕想走走。” 昭和帝从御撵上走下,看着眼前这座只挂着数盏灯笼的宫殿,向后摆了摆手:“都退下。” 王德安从一个小黄门手里接过灯笼,快步上前几步,黑暗的道路被微弱的光亮照明。 昭和帝没有言语,慢慢向前走着,忽而轻声笑了下,低喃道:“玉人浅笑犹在,才知相逢缥缈……” 王德安垂首看路,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半响传来一声叹息。 “王德安,你见过小六娘,感觉如何?” 王德安一怔,立刻答道:“是个极其美貌的小娘子。” “美貌?”昭和帝轻笑道:“不止是美貌,还是个被家人娇宠着的小娘子,你说……这样的小娘子嫁与什么样的夫婿最好?” 第三十五章 王德安一惊, 连忙道:“奴婢身体残破,圣上所问,实在是不敢回答。” 风吹动园中树木花草, 发出枯叶落地的“哗哗”声, 昭和帝在宫殿正门处站立,看着门口随风飘摇的白灯笼, 面色恍惚。 若是舒贵妃还活着,知道他将原本属于她侄女的夫婿指给了别人, 定是要骂他白眼狼的。唇角微微翘起, 伸手从王德安手中拿过灯笼, 自己提着向前走去,对着正欲跟上的王德安挥挥手:“你在此候着。” 这片宫殿曾是皇宫最繁华的地方,后来成为这皇宫中唯一一处能让他觉得安稳的地方, 可是今日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那些年的照拂。 想到崔庭轩今日种种表现,小六娘若是嫁与他必是会幸福美满的,只是……昭和帝看着前方漆黑一片的路径,眼中渐渐坚定, 既身居此位,必当有所割舍,他欠她的……终归是还不清了…… 风吹过他的身边, 扬起他明黄的袍脚和手里的灯笼,他慢慢捏紧灯笼的手柄,转头看着那座宫殿内伸出的树影,低声道:“朕定会精心为小六娘择一佳婿, 许她一世安宁……” 长宁看着眼前满当当的物件,一整套的彩陶娃娃、成摞的市井话本、小巧的瓷碟碗盘还有一箱子的影人…… 她慢慢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到一口箱子中,心中酸楚,却没有再流泪,哭了整整一下午,便是再多的泪水也流干了。 第24节 再看一眼这些曾让她开心欢乐过的玩具,慢慢将箱子合上,打开门就看到一脸担心站在外面的阿珍和引兰。 阿珍与引兰下午她们在门外听到六娘子呜咽的哭声,心中担忧急了,夫人亲自来了好几次,听到声响,终是没有推门进去,转身默默的离开。她们不知要如何劝解六娘,更担心她忧伤过度伤了身体,正不知所措时,门开了。 “你们进来吧。” 阿珍与引兰立刻跟着进房,见房内散乱丢着一地东西,旁边放着一口大箱子,都愣了下。 长宁指了指箱子道:“把这收起来吧……仔细收好,莫要磕着了。” 阿珍和引兰相互对视一眼,应道:“是……六娘子,下午时候,夫人来过好几次……” 长宁吸吸鼻子,道:“娘亲定是担忧我吧,只是我现在不想走动,你们将箱子收好,便替我去见下娘亲和爹爹,就说我已无事了,只是有些乏,所以已经歇下了,明日晨起就去给他们问安。” “是,婢子立刻就去。六娘子,此时已过膳时,你想吃些什么,婢子让膳房准备。” 长宁微微垂着头,半响后眨了下有些干疼的眼睛,道:“没什么胃口……罢了,你去膳房看有没有热乎的乳羹端一碗来吧。” 见长宁答应吃东西,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笑,连忙将箱子抬出去,使人去膳房端乳羹,阿珍去了曲氏那里,引兰则从侧间拿了一只小些的箱子进来,将地上那一堆杂乱的东西收进箱子。 长宁默默的坐在榻上,看着引兰整理,突然道:“将那个琉璃小马给我。” 那只琉璃小马不过拇指大小,通体棕红,正在飞奔的马蹄与鬃毛都被烧制的栩栩如生。长宁拿着这匹小小的琉璃马沉默良久,微微叹了声,转身放进塌边一个匣子里。 阿珍很快就从曲氏那里回来,见长宁已经开始用乳羹,上前伺候着,道:“夫人说让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她来看你。” 长宁小口小口的吃着乳羹,看床边烛光跳跃,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帕子试了下唇角,转头看着阿珍问:“二哥可归家了?” 阿珍见她没用多少,相劝她再用几句,便道:“还没有,今夜圣上赐宴,二郎君怕是要晚归……六娘子,再吃些吧。” 长宁摇摇头,看向窗格上的雕花,突然道:“你们要将阿黄照料好,天气要冷了,可莫要冻到它了……若是你们不晓得如何照料,明日请李四去花鸟铺子找找知晓的来给你们讲讲。” “是,阿黄整日里欢快的很,婢子们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呢。”见长宁确实不想用了,阿珍一面将碗盘收拾好,一面笑着应答。 长宁微微弯了弯唇,转身坐在妆台前轻声道:“叫引兰来伺候我散发吧,我想睡了。” 发髻散下,披落一头青丝,长宁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脑中全是今日崔庭轩身着红衣骑马从茶社前路过的场景,那一回头,眼里的悲伤死寂让她眼中再次湿润,赶紧闭合了双眼将眼里的湿意逼回去,转身看着床头的小匣子,缓缓伸手从中摸出那只琉璃小马,定定的看着,终是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舒修远从书房回来,见曲氏呆愣楞的坐在妆台前,慢慢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柔声道:“十一娘……” 曲氏微微仰头看着舒修远,眼里起了一层薄雾:“二郎,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在公公当年不甚同意的情况下还坚持与崔家定亲,更不该在公公与你说过庭轩和阿桐婚事不成之后,还放任两人见面,若是……” 舒修远摇摇头:“与你无干,这桩婚事虽是你提出的,却是我点头应允的,若说错,也是我的错,更何况以当时咱们家的情况,你我为人父母为阿桐定下庭轩这样的优秀后生,并不算错,父亲当年不同意,只是因为觉得阿桐年岁尚小,心性懵懂,怕她大后不喜庭轩,二人成为怨侣,并非不满崔家家世。再说便是你不让二人见面,难道两人一起长大的情谊便没有了么?只能说……造化弄人,两个孩子终究还是缘分浅了些。” 曲氏重重的叹了一声,忧声道:“见阿桐伤心,我……” “我晓得,”舒修远拉过一个绣墩在曲氏面前坐下,道:“我和你一样的,只是在难过心疼她,以后也莫要再提了,阿桐对此事心中早有预料,慢慢的就缓过来了……” 曲氏点头,半响后道:“二郎,我想等阿桐及笄之后,再慢慢给她挑选亲事,一辈子的大事,找不到知根知底的,总也要寻个人品厚道的。” “应该如此,父亲刚刚也说阿桐的亲事不必急,慢慢探访合适人家。”舒修远站起身,看着曲氏劝道:“十一娘,事已至此,再想无异,你若明日这般见了阿桐,她一向孝顺,必会为让你忧虑而愧疚。” 曲氏苦笑一声,站起身想要服侍舒修远解衣,被他拦住:“我自己来,你歇息吧,今日你也是劳累。” 看着丈夫自己解衣散发,曲氏才想起舒孟驰来,懊恼道:“一心牵挂阿桐,都忘了驰郎,他可好?我让膳房备了解酒的汤水,可曾给他端去?” 舒修远熄了内室的烛火,躺到床上道:“都好,从父亲那里出来,本是要来见你的,我让他早些回去歇息了。” 曲氏闻言放了心,想起前两日收到的书信,心中又是一愁,转身道:“二郎,大嫂前日来信说褚家送嫁的人十日前已经启程,怕就是这几日到京,褚家在京都没有宅院,若是安排到咱们家在京郊的别院怕也是不好,不若咱们包下一间酒楼安置他们你看如何?” “忘了告诉你,这件事情父亲已有安排,明日早朝这科前十名的授官任命估计便会下来,驰郎八成是要外任的,父亲的意思是在驰郎任前便将亲事给办了,故而褚家在京都住不了太久,当年母亲为嘉敏在北郊备了一处庄田做嫁妆,谁知嘉敏进了宫,那处庄田便一直闲置着,父亲说褚家若是来了,不必进京,直接住进北郊,你明日着人前去收拾整理。”舒修远声音有些疲惫,说完这件事,轻声道:“十一娘,莫要忧虑了,睡吧。” “昨日今科大比结束,天佑我朝,人才辈出,为国之栋梁,朕已定出今科前十位进士的职用,今日便于各位臣工议一议吧。” 昭和帝说罢,对旁边招了下手,王德安便拿出册子念唱起来:“今科头名清河崔庭轩,拟任从六品起居郎,今科第二名京都陆砚,拟任从六品起居舍人……第四名舒孟驰拟任衢县县令……” 随着官职一项一项报出,殿上的众位大臣纷纷面面相觑,眼神中都带着几丝惊讶。起居郎与起居舍人品级不高,但却都是圣上的贴身随官,一向都由圣上信任的人担任。众人对陆砚得此职并不觉得奇怪,圣上从小的伴读,本就是圣上信任的人,随侍圣侧并不奇怪,只是崔庭轩居然也得如此职位……有几位大臣微微抬头看向昭和帝,见圣上面色平平,复又低头开始揣摩起圣上用意来,余光瞥见前方的博郡王,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莫不是……因为成为博郡王女婿的原因? 授官文册很快念完,昭和帝的目光从众位大臣身上扫过,开口道:“众位臣工觉得如何?” 昭和帝今日脸色并不好看,众位大臣也是极其有眼色的,生怕一不小心引起雷霆之怒,纷纷附和:“臣等无异议。” 昭和帝见状,便示意王德安将册子交给凌云霄,淡淡道:“既如此,吏部便按例办吧。”说罢也不等众臣反应,直接起身向殿后走去。 王德安正要张口唱出散朝二字,昭和帝突然道:“让执玉进宫谢恩。” 第三十六章 陆砚见到宫内的小黄门时先是一愣, 听到传谕微微皱了下眉,心中有些疑惑。他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将议定他们的任职,但也是等吏部正式下达了文书之后, 才会让他们进宫谢恩, 而现在让他进宫去谢恩? 他看了眼来传谕的小黄门,是王德安的徒弟, 在承庆殿殿内伺候,收回目光, 对身边的棋福道:“去告知母亲, 就说我回来后再去见她。”说罢抬脚跟着小黄门出了定国公府。 到承庆殿时, 昭和帝正在站在窗前把玩着一件瓷器,见他过来,笑道:“执玉过来看看, 青州一大早送过来青瓷,你看如何。” 陆砚看了眼放在一边的几件瓷器,器型别致,釉色绚丽莹润, 如烟云一般瑰丽。 “上品之作。”陆砚中肯的评价道。 昭和帝哈哈大笑,将手中正在把玩的笔洗递给王德安,“放朕书案上。”说罢转头对陆砚道:“虽不算极品, 但好在造型新颖,看着新鲜也能多批几份奏疏。” 陆砚浅浅一笑,没有接话。昭和帝知他话少,也不在意, 与他一边往书案前走,一边平常般的询问道:“执玉家中可曾替你相看亲事?” 陆砚奇怪的看向昭和帝,见圣上面色正常,仿佛只是随便拉的家常一般,便也老实答道:“尚且不曾。” 昭和帝轻轻“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一番陆砚,道:“怕是因朕之故吧,否则凭执玉的相貌人品才学怎会如今还未定下亲事,朕可听说京中许多小娘子都颇喜欢看你呢。” 陆砚怔了下,看着昭和帝感叹的样子,只能干巴巴道:“倒也不是,是臣无心娶妻,便也未让家母上心寻访。” 昭和帝笑了下,坐到书案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陆砚坐下,“执玉如今已取得功名,也是时候成家了,朕……给你订门亲事如何?” 陆砚微垂的目光猛地抬起,看向昭和帝的脸上一脸的惊讶,顿了顿才道:“不知是谁家小娘子?” “舒六娘子……”昭和帝直视陆砚:“舒相的嫡孙女,容貌自是不必说,与舒贵妃有三四分相像,是个美貌的小娘子,与你十分相配。” 陆砚眉心微皱,昭和帝没有错过他的表情,立刻问道:“执玉……觉得不好?” 陆砚看了眼昭和帝,见他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便道:“并非如此,只是……” 想到舒六娘子娇柔稚嫩的声音,再想到那日万云寺所见,美自然是美的,可看起来似乎颇为娇气。他对妻子的外貌无甚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够打理好家宅,不至于让他在外忙碌之后回家还不得清净,而舒六娘子那样娇柔的小娘子,应是被人捧着宠着的,恐难当家理事。再者……陆砚眉心微蹙,他虽对崔庭轩与舒六娘子被拆开有几分同情,可若要他娶舒六娘子,心中还是有几分介怀,猛地被棒打鸳鸯,万一心怀怨气,这日子又该怎么过? 昭和帝看他久久不语,便知他心中不愿,叹了口气道:“执玉,撇开小六娘的样貌满京都无人能及不谈,便是舒家的家教也不会教出一个蛮不讲理、不识大体的女儿家来,朕听闻老师在江南时,经常带着小六娘去书院给学子们授课,你便是不信任舒谏议及其夫人的教导,也该相信老师对小六娘的教导不会差……” 陆砚看向昭和帝,见他如此劝说,便知这门亲事圣上定是要做成的,便是自己此刻不答应,只怕过几日也会叫自己再谈此事,直到自己答应为止。如今能这这般对自己征询劝导,已是念顾着与自己的情分了。 想到此,陆砚起身躬身行礼:“圣上所言有理,砚多谢圣上赐婚。” 昭和帝盯着陆砚看了许久,从书案后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执玉,你不必今日立刻应下,可回去想想再来复朕。” 陆砚看了眼昭和帝,微微一笑:“谢圣上体恤,只是臣应下的并无不甘,想来也是臣与舒六娘子的缘分,前几日家母还说要替臣去舒家求娶舒六娘子呢,今日能得圣上赐婚,是臣之荣幸。” 昭和帝听到陆砚的话,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也明朗了几分,好奇道:“定国公夫人见过小六娘?还起了替你求娶的想法?” 陆砚想到那日母亲的话,也是一笑:“是省试前,家母在万云寺遇到了同去万云寺祈福的舒夫人与舒六娘子,返家时便说舒六娘子貌美乖巧,十分可心。” 昭和帝笑了起来,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朕也放心了。你先回去告知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这件事情,朕的旨意随后就到。” “是,臣先告退。” 看着陆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昭和帝长叹了一声,遥看着外面的青柏,半响后转头对王德安道:“你亲自去请舒相进宫,说朕……有事相商。” 陆砚出了宫门,看着外面喧嚣的街市,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桩婚事来的太过突然,而将要娶得小娘子无论样貌、家世也远超他心中预料,以至于他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 骑马缓缓从熙攘的御街经过,心中情绪有些难以描述,经过一间茶社时,他勒马驻足,扭头看向那日长宁所站的窗口,不知为何就想到她看向崔庭轩时灿烂的笑容,却依然掩不住身上浓浓的伤心。 陆砚慢慢转头,默默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那样伤心的她得知自己也被赐婚时,又该是如何的情绪,可会哭的更凶? 陆汝风有些呆滞的看着陆砚,半响才喃喃道:“圣上为你订了舒相的孙女?” 陆砚点头,看了眼还在震惊状态的父亲,道:“是,赐婚圣旨很快就到,还请父亲快些准备。” 秦氏从愣怔中反应过来,立刻忍不住笑了起来:“舒小六娘?真的给你订了舒小六娘?哎呀,真是太好了!”她拍掌笑道,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的喜气洋洋,也不等陆汝风还在发怔,就开始招呼下人们清扫院门、清水洒地、搭设香台。 秦氏一边有条不紊的布置着,还不停的看着陆砚道:“我看这真是天定的姻缘的,要么怎么在你省试前让我见着了小六娘呢,可见就是为了让你在科举后和她结成夫妻呢!”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猛拍了一下巴掌,面色变得认真起来,定定的看着陆砚说道:“接旨之后,你要与我去一趟万云寺答谢方丈。” 陆砚有些不明白的看着秦氏,见她态度严肃认真,便点点头:“是,孩儿遵命。” “为何答谢方丈?”陆汝风反应过来才发现秦氏已经将能安排的都安排了,便只能继续坐着发怔,反正圣上赐的婚事满意不满意都得受着,何况这位儿媳妇的家世无可挑剔,让他更无话可说了,只用等着接圣旨,然后办喜事就行了。听到秦氏的话,心中好奇便想也没想的就问了出来。 秦氏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那日我替砚儿求完墨腚,发愁他的亲事,便问了一句,方丈当时就笑呵呵的说砚儿金榜题名后便是洞房花烛夜,两件喜事成双,这不正应了方丈的话!可见这桩喜事真的是上天注定……哎呀,这么讲,莫不是咱们家要快快将舒六娘子迎娶进门,若是拖得太久,洞房花烛夜如何算的紧随金榜题名后呀!” 陆砚原本还听的好好的,听到母亲一副恨不得明后两日便把亲事做成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舒六娘子好像还未及笄,怕是舒相也不会让她及笄前出嫁。” 秦氏有些泄气,想了下脸上又带出笑容:“这无妨,从小六娘及笄后的日子里挑一个最近的便是了,反正宜早不宜晚!” 陆砚拧了拧眉毛,不知道为何一直记着昨日舒六娘子那样伤心的样子,下意识的想将时间拖得长一些,便道:“赐婚来的太突然,舒六娘子又是家中娇女,还是要让舒相家细细准备为好。” 陆汝风是个万事不操心的性子,见妻子与儿子为了婚期意见不同,便打哈哈道:“还是先拿了庚帖再让人合日子吧,或前或后此刻都不好说,这八字六时相合,不是咱们想哪天便是哪天的。” 秦氏想想觉得也是,便点点头,瞥了眼陆汝风道:“圣旨快要到了,公爷还是去请老夫人吧,妾身打发人去请世子、世子夫人和家中的几位郎君、娘子们过来。” 舒晏清随着王德安进入承庆殿,昭和帝立刻起身前迎,不待他行礼便将人扶起来:“老师不必多礼,朕还是老师的学生呢。” 舒晏清笑了起来,依然是按规制行了礼后才道:“圣上的学生礼,在学士院臣都受着呢。” 昭和帝扶着舒晏清落座,有让王德安上了茶,才拿起基本奏章递给他道:“这是前几日三省送来的任命奏疏,朕略微改了几人,其余都依旧按照三省意思……老师着人看过之后,若是无异议便发告身吧。” 舒晏清接过奏章,打开看了起来。昭和帝登基后的第一次人事调动任命,舒晏清与林大人几位官员也是费了心思的。圣上与先帝不合,因故当年大部分先帝朝的官员对太子都颇为疏远,此次官员调整圣上一直没有表态,但是三省拟定人选时,还是斟酌了再斟酌,这份名单也是出具的颇为辛苦。 昭和帝见舒晏清开始看奏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动了动唇,轻声道:“老师觉得执玉如何?呃……与任命无关,只是论人。” 舒晏清放下奏章,抬眼看向昭和帝,半响后微笑道:“是个不错的儿郎,只是性子冷了些,但却颇为可靠,算个可依托终生的郎君。” 昭和帝刚刚咽下的那口水顶在胸口不上下,堵了半天,突然有些讪讪的笑了起来,笑毕带着几许愧疚看向舒晏清,低声道:“老师……朕对不住你。” 舒晏清将奏章放到一旁,起身道:“圣上都是为了社稷,臣无怨尤。” 昭和帝突然觉得喉头有些酸,默了片刻后,看着舒晏清的双眼沉声道:“朕定保小六娘一世安宁!” 小剧场: 长宁:你不愿意我,我还不愿意你呢! 陆砚:并没有很不愿 长宁:哼!娘亲,搓衣板再打两个当嫁妆! 陆砚:…… 第25节 第三十七章 “国家盛典, 以礼乐为先,男女及时,以婚姻为重, 此人伦大纲, 世道定体。今有英才陆砚,定国公三子, 门著勋庸,少年登科, 第二人及第, 才貌冠世。太师之嫡孙女舒氏长宁, 书香世家之后,秀外慧中,行端仪雅。二人良缘天作, 今下旨赐婚,永结朱陈……” 长宁默默的听完圣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昨日祖父归家后就已经说了自己被指婚给陆三公子的事情, 当时震惊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也早已消失殆尽,然而当这封圣旨真的到来时,她发现原来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平静。 她缓缓抬头伸手看向内侍手中明黄的绢帛, 抿了下唇,抬起双手:“长宁谢圣上隆恩。” 轻飘飘的绢帛被放入手中,长宁只觉得仿若千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内侍见长宁已接旨, 连忙弯腰作势要扶舒晏清起来:“小的恭喜太师得一如此端方之孙婿……” 舒晏清被舒修远扶起,顺势笑握住内侍的手,道:“多谢阁长前来送喜,老夫实在是高兴得很呐。” 内侍满脸堆笑,看向后面的长宁,道:“小的可不敢当太师一句谢,这事儿还是小的在圣上面前求来的呢,只为恬着脸沾一沾这喜气呢。” 舒晏清笑了起来,一路将内侍送到门屋,舒修远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封塞进内侍的袖笼中,才满脸笑意的看着前来宣旨的一行人离开。 慢慢转身,舒修远脸上的笑意尽数消散,只剩下眉宇间的忧愁。舒晏清看了他一眼,道:“二郎对陆三不满意?” 舒修远看了眼父亲,叹了一声:“我并非对陆三郎君有何不满,只是忧心阿桐。” 舒晏清转身看向他,皱了下眉头:“阿桐有何不好?今日见她确实瘦削了些……可还是为崔二郎伤心?” “伤心必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的,此刻赐婚又下,儿实在怕阿桐受不住。”舒修远苦笑了下。 舒晏清看了他一会儿,继续往前堂走去,道:“阿桐虽是自幼娇宠,但并非万事不知的小娘子……罢了,你既担心,我便去看看她。” 舒修远一愣,连忙道:“父亲……” “有些话你与十一娘都不忍与她说,只能我这个做祖父的去说了。”舒晏清脚步一拐走向长宁的院子。 舒修远紧跟着后面,快到桐花院时,舒晏清转头看了眼舒修远道:“你莫要跟着了。” 长宁将圣旨放入定慈居,刚返回桐花院,便在门口遇到了舒晏清,连忙快走几步,唤道:“祖父。” 舒晏清见她过来,脸上笑容慈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祖父来看看小阿桐。” 长宁笑着挽住舒晏清的手,祖孙俩一边往院中走,一边说着家常,“阿桐这两日都未去向祖父问安,祖父莫要生气。” 舒晏清刚进院中就听到鸟儿欢快的鸣叫,抬头望去,只见窗格下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一只色彩绚丽的小鸟儿来回蹦跶着,见到长宁靠近叫声更是欢快了几分。 “是阿黄。”长宁对舒晏清道:“它现在认得我了,见我就活泼的很呢。” 舒晏清走过去盯着笼中的黄鹂看了会儿,笑道:“不错,有它陪着小阿桐必是不会觉得闷的。” 长宁笑容带着几分怅然,眼神也有点点黯然,但很快便眉眼弯弯的将舒晏清请进院中的正房。 舒晏清端着手里的茶碗,刮了刮上面的茶沫,开口道:“陆三……与你二哥同岁,年长你五岁,是定国公继室夫人所出。” 长宁一愣,看向舒晏清,眼里带着些茫然。 舒晏清叹了声,将茶碗放到一边,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侧,看着她还有些微肿的眼睛,道:“阿桐,你知这世上何事最难求?” “功名?”长宁不太确定的答道,这世上的人们想求之事太多了,但凡能用到求字的必都是难得的。 舒晏清微微一笑,摇头:“这世上姻缘难求,平安难求,长生难求。但这其中,后两者有时人若是能得到指点尚且还可求,而唯有姻缘一事,无法求……” 长宁怔怔的看着舒晏清,心里已经渐渐明白祖父是专门过来开解自己的,眼圈慢慢的就红了,这几日她仿佛特别爱哭,眼泪总是不自主的就想要流出来,她抬袖遮了遮眼睛,重新看向舒晏清。 舒晏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姻缘天注定,半点不由人……阿桐,如今你与崔二郎的姻缘都已定下,再难过除了伤己伤身,毫无益处。姻缘虽是天注定,然而日子过好过坏全在自己,你总要过得好些,我与你父母兄长才可放心。” 长宁吸了吸鼻子,抓住祖父的手用力点头:“阿桐会的!祖父放心,崔二哥被赐婚,我虽然难过,但也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回转,今日收到赐婚的圣旨,便是有些茫然,此时也已经渐渐缓了过来,我晓得陆三公子,上次惊马是他救得我……我也曾见过定国公夫人,是个亲善的夫人……” 舒晏清看着长宁,默默的在心中叹了一声,这样的孙女总让他想起他唯一的女儿,当年也是这般坐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知道的宫中情况,只为让他与妻子放心,只是他知晓她是不甘愿的,也是怕的…… 定国公府正堂此刻坐的满满当当的,刚刚送走前来传旨的内侍,除了早已知晓的定国公夫妇及陆砚本人,刚刚才得知赐婚消息的陆家其余人都是一脸震惊。其中陆老夫人与陆砥夫妇心中波动最大。 陆老夫人盯着陆砚手中的圣旨,终于气道:“这样的事情为何无人早与我说?” 陆砚看向气怒的老夫人,道:“祖母莫要恼怒,此事父亲母亲也是刚知不久。” “他们刚知不久?”陆老夫人的目光如火炬般的瞪视陆砚,厉声道:“那就是你早已知晓了?这莫不是你进宫求得圣旨罢!” “婚姻大事,孙儿不敢僭越。”陆砚因为手捧圣旨,所以并未行礼,身板站的笔直,目光淡漠的看向陆老夫人。 陆砥看着站在堂中身形英挺的陆砚,眼神阴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郁气来回穿梭。他身为定国公世子,圣上嫡亲的表哥,现在也不过是个七品的武选官,而他这位异母弟弟却高中榜眼,虽然任职还未下来,但按照以往惯例最低也是从六品的文官,此刻圣上又为他订了舒相家的嫡孙女为妻,而自己的岳家只是一个五品州官…… 他扶着圈椅扶手的手掌越捏越紧,想起京中不少人说起他们二人,都会评价的那句“兄不及弟”,更添几分嫉恨。 陆砚微微皱起眉头,目光看向垂头不语的陆砥,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陆砚还是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恶意,这种感觉让陆砚十分不舒服,眼神也冰冷起来。 陆老夫人见他一副淡然的样子本还想在发泄几句对这桩婚事的不满,突然看到刚刚还客气有礼的人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这股气势让她一下子失了声。 陆砥感觉到全身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冷的让他发颤,轻轻抬头就迎上陆砚凛冽的眼神,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一种恐惧从心底升起,慢慢蔓延至全身,额上冒出了密密的冷汗。 秦氏也被儿子此时的气势吓了一跳,她虽然一直觉得儿子对人冷淡,但没有想到会如此刻这般吓人,看着瞬间寂静无声的房内众人,秦氏扯出一抹笑,小声道:“砚儿,快去将圣旨放起来吧,公爷怕是马上就和陆通回来了。” 陆砚盯着陆砥看了少会儿,慢慢移开目光,对秦氏点点头:“是,儿子暂且告退。” 陆砥看他走出正堂,才仿佛突然被解冻一样,不停的喘着气,手脚一片冰凉…… 新科榜眼,定国公府的三公子与舒相家的嫡孙女,舒小六娘被圣上赐婚的消息在内侍宣旨之后很快便在京都传开,许多人家闻讯都不由扼腕相叹,只恨自己晚了一步,那些原本打算去这两家试探儿女亲事的人家也无奈收起了心思,准备为子女另择亲事。 凌飞燕自从上次被父亲呵斥之后,便一直被关在自己院中,听到高月云带来的消息,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什么?圣上给陆三公子赐婚了?” 高月云同情又惋惜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圣旨刚宣不久……” 凌飞燕眼神涣散的看着前方,不停地低喃:“怎么会?怎么会?不是说圣上要迎舒家的六娘子入宫吗?为何又会赐婚于三公子!” 高月云闻言连忙上前在她面前摆着手,压低声音道:“大娘,这话可不能胡乱说!妄自揣度圣意是大罪!” 凌飞燕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高月云连忙扶住她,叹了声:“罢了,大娘,陆三郎君亲事已定,你还是莫要再牵挂他了……” 凌飞燕久久不做声,只是整个木呆呆的坐着,高月云见她如此,也不知要如何劝说,只能转身离开,心中却松了一大口气。她知晓凌大郎君恋慕舒家六娘子的好颜色,这般他便再也无望求娶舒六娘子了,自己也总会成为他妻子最好的选择。 凌飞燕缓了半响才慢慢回神,见高月云已不见影踪,眼里带出一抹阴狠,看着身边的使女问:“大哥如今在何处?” 使女看着她微微有些扭曲的脸庞,瑟缩道:“大郎君在大人书房侧厢。” 凌飞燕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吧,去看看我可怜的大哥,恋慕的小娘子就要嫁人了,这个消息总是要分享分享才好!” 第三十八章 接到赐婚圣旨的第二天, 定国公夫人秦氏便亲自带着六个官媒人到了舒家,曲氏得到通传便匆匆向外迎接,待在门屋见到秦氏时, 看着她身后一溜穿着红褙子, 带紫帷帽的官媒人不由呆了一下。 秦氏自从得知这桩婚事,就连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此刻更是亲亲热热的上前挽起曲氏的手道:“虽知道现在称舒夫人一声亲家尚不合适,但只要想到这桩亲事我这心里都是欢喜的, 要不是过晌不说媒, 我只怕是昨个儿都来了呢!舒夫人可莫要嫌我今个儿不告自来。” 曲氏连忙应道:“定国公夫人说的是哪里话, 你能如此看重,我们做小娘子父母心里只有高兴和欣慰呢,也只盼着你不嫌家中娇女才好。” 南平的媒人分好几个等级, 最高级的便是这种穿红带紫的官媒人,名门嫁娶便都选她们来往通言。所请媒人数量之间反应男方对这桩婚事的重视程度,前些日子,圣上与黄家下定, 选了十二个官媒人上门,表明了他对黄三娘子的看重。而今日定国公夫人这次带了六个官媒人上门,可见对这桩婚事也是真真儿看重的。 “女儿家可不就得娇着, 娇娇俏俏才好呢!”秦氏嗔了曲氏一眼:“我就喜欢像小六娘那般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一看就觉得可心!” 曲氏看着秦氏笑容满面的样子,脸上笑容也不由深了几分。这桩亲事,若说曲氏最放心的地方便是秦氏这个婆婆了, 两人所见次数不多,前后不过两次,一次是去定国公府答谢时,一次是在万云寺偶遇,但是秦氏的性情却让曲氏很喜欢,女儿嫁过去虽说是和陆三郎君一起过日子,但大部分时间却是和婆婆、妯娌打交道。 定国公府世子是原配之子,陆砚是继室之子,虽并未曾听说这兄弟二人不合,但她却是知道十几年前,司徒皇后原本给太子选定的伴读是比太子年长四岁的定国公世子,可最后却变成了比太子还小两岁的陆砚,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无人得知,但仅从此看,只怕兄弟二人便是未有不合,却也不会亲近,兄弟关系都已如此,妯娌关系只怕更淡。好在陆三郎君冷冷淡淡一个人,母亲却是个热性子,这样的人便是对女儿有所不满也会说在当场,不会存在心中,渐成隔阂,最终矛盾重重。 曲氏带着秦氏走进正堂,命人端来热茶,才道:“家中二儿婚期定在月末,这几日也是忙碌不休,倒是让你见笑了。” 秦氏一怔,看了眼房内摆设,干净整洁并未一丝杂乱,心中虽不太清楚曲氏这话用意,但还是略略惊讶道:“呀!这可又是一桩大喜事,我之前并不知晓,倒是未带贺礼,还望舒夫人莫怪。” “尚未发喜帖告知各家,哪能怪定国公夫人。”曲氏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又掠过那六位官媒人,笑容便微微有些沉重,看向秦氏道:“按理圣旨已接,未免圣上一直牵心此事,我们两家是该快快走完六礼,各自嫁娶。只是……一则小女尚未及笄,二则二儿婚期近在眼前,第三便是年终已近,实在是事务冗杂,不知可否等小女及笄之后你我两家再细细商议婚礼诸事?” 秦氏此刻才恍然曲氏刚刚话的缘由,笑着端起一杯茶,抿了口,指着那几位媒人道:“舒夫人,这桩亲事虽是圣上的旨意,但我本身便也是想等砚儿殿试之后,上门前来求一求的,说句不怕圣上怪罪的话,这个儿媳妇原本就是我先看中的,只不过圣上占了先罢了。您刚刚所说我都知晓了,也是正理,来时砚儿就曾嘱咐过我,说小六娘是家中娇女,父母长辈自是用心不过,让我莫要赶得太急,还是要等你们细细准备才好。只不过我想着别的都可以随后细细商议,但今日我来都来了,咱们还是先将定贴下了,也好请人给两个孩子合个天时,余事才好准备,您看如何?”说罢对为首的媒人招招手,从她手里接过花笺纸,笑着放到榻几上,推到曲氏面前。 曲氏微楞了下,低头看看推到自己面前的定贴,再看向秦氏笑盈盈的脸庞,心中虽仍有些不舍,但还是示意身边的阿蔷去内室拿早已备好的定贴。 秦氏见状,身上的喜意更加明显了,曲氏却心中酸楚,微微垂眸道:“定国公夫人,我也不瞒你,我与外子原本是打算待小六娘十七才许她出嫁的,只是没想到这桩亲事来得太急,以至于好些东西都尚未准备,我与外子共有三个三个儿郎,却只有她一个女儿,即使大物件便是从小就为她备着的,但女子一辈子就一回的事情,我却还是想精细些。还请定国公夫人请人挑选吉日时,念顾我与外子一片父母之心,莫要太急。”说罢,便吩咐阿蔷去屋内拿早已备好的定贴。 秦氏闻言也是一叹,娶媳是添丁进口的喜事,可嫁女便是一盆水泼出一个人的离别事,当下便立刻应道:“舒夫人尽管放心,我会请人在小六娘及笄之后的日子里挑一个最好的日子,再如何也不会让小六娘在年前离了家。” 秦氏行事利索,拿了定贴,便也不再打扰曲氏,匆匆告别而去,尚未回家便让人去请京中最好的神算子到家掐算婚期。 曲氏送走秦氏,一个人坐在正堂发了会儿呆,抬头对身边的女婢道:“去叫六娘子过来。” 舒孟骏这两日日日陪着长宁,拿来好多街市上的小玩意想要逗她开心。此刻他拿着一个草编的蚱蜢放在自己面前,轻轻一按蚱蜢的尾部,这种草编的蚱蜢便弹跳出好远。舒孟骏玩的不亦乐乎,看向长宁道:“阿桐,你也来,看看你能让它跳多远。” 长宁默默的看着舒孟骏玩了这么半天,又见他如此热情的招呼自己,不由无奈的叹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按了一下,蚱蜢并没有跳出多远,舒孟骏大笑起来,刚想要传授她游戏技巧,却听到长宁问他:“三哥,年后便要武举,你准备如何?那些策论兵书可曾看完?” 舒孟骏闻言,有些怏怏的垂下手,闷闷道:“我是怕你这几日心里难过才专一过来陪你的!” 长宁看着他,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道:“多谢三哥,只是虽想起心中还会酸酸的,但已不如前两日难过了,如此这般,应再有几日便好了吧。祖父昨日过来对我说了许多话,想到自己让家中长辈如此忧心,心中倒是更愧疚了……三哥,你也莫要牵心我了,长兄、二兄都已功名在身,允你去武举又是长兄离家时为你所求,只怕祖父与父亲答应便也如此一次,若你不能考中,先不说辜负长兄对你的一片希翼,便是祖父、父亲只怕也不会再允你考一次了。” 舒孟骏闻言沉默了下,抬头看着长宁道:“我这里不妨事,你若是无事我便也可以安心读书了。阿桐,陆三哥……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许文采比崔二哥稍弱一点点,但他武艺高强,身手极佳,真真儿算得上是文武兼备的郎君,你可千万莫在心中再记挂崔二哥了……” 长宁怔怔的看着他,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不由呆了起来,舒孟骏见状叹了声,抬手摸了下她的发顶,轻声道:“我与你一道与崔二哥都是幼时到如今的情分,只是阿桐,这世间对女子多苛刻,他若是记挂你,别人只会说他情深意长,可你还记挂着他……莫说别人如何说道,便是陆三哥只怕也与你有隔阂。我虽然尚未定亲,但到底大你几岁,也常在外与那些儿郎们混着,听他们说过一些事情,归德将军的五郎君与我一般大,前不久与太常卿的十娘子订了亲,那位十娘子在京中也是被这些郎君们夸赞美貌的,可是五郎君却不愿意,只因知晓了那十娘子定亲之前爱慕他人……阿桐,你看这还尚未进门,未来丈夫心中便已是不满,这婚后又如何能好?陆三哥心胸宽大,便是尚可理解你与崔二哥年幼定亲之事,怕也是不能容许你心中还记挂着他人呢!” 长宁只觉得鼻酸,看着舒孟骏一脸担忧的与自己说着这些他从不曾考虑过的话,只觉心中感动,“三哥,你的叮嘱我记在心里了,定不会忘得。也请三哥放心,木已成舟,阿桐定是会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驾舟远行……” 兄妹两这边说着话,阿珍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眼舒孟骏,笑着行了礼道:“六娘子,夫人请你去正堂。” 长宁愣了下,问道:“定国公夫人已经走了吗?” “是呢,婢子刚刚问了金巧,说是定国公夫人接了定贴,也没多坐便告辞了。”阿珍见长宁起身,又俯身为她理了理衣裙。 舒孟骏见状也站起身,道:“那阿桐先去见母亲,我待到膳时再过去。” 长宁点点头,与他一道出了院子,向母亲院中走去。 舒孟驰站在书房中,看着四周挂着的几幅字,心中生出许多感慨,眼神便渐渐的飘远了,直到身边响起崔庭轩的声音,他才恍然回神。 崔庭轩一身雪色道袍站在入门处,见他转身微微笑了下:“信然过来了。” 舒孟驰感觉崔庭轩与以往有些不同,虽依然雅致有礼,却多了几分谪仙的飘渺。 崔庭轩见他依然立在房中,笑了声:“信然莫不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客人,还需我请你落座不成?” 舒孟驰收回自己刚刚脑中的思绪,坐到平日来时常做的地方,道:“本应昨日便将贺礼送来的,只是……”他突然收了声,昨日是接阿桐赐婚圣旨日子,这件事满京都都知晓了,乐容必也是知道了的,想到前两日他的伤心,舒孟驰便端起茶杯,掩饰的喝了一口。 崔庭轩眼眸黯然了几分,唇角笑意却没变,只是不在意道:“无妨,原也该我亲自去答谢老师的,只是……再过几日吧,还请信然回去帮我向老师告罪。” 舒孟驰点点头,看他一副淡淡的样子,想了想便道:“崔家伯母何时到京?” 第26节 崔庭轩目光落到一边已经封好的书信上,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些许嘲讽道:“族中有事,母亲中途折回处理了。” 舒孟驰一愣,崔家长辈不到,难道乐容是要以此抗旨? 崔庭轩见他目光惊讶,不由笑开:“怎么?信然担心我以此拒婚?怎么会呢,既已接旨,那必是会将人娶回家的,二婶娘正在赶来的路上,大嫂也一起。” 舒孟驰眉头挑了挑,崔家二婶乃是庶出,让她来操办乐容与县主的婚事,也不知博郡王府会不会觉得怠慢。 崔庭轩看出舒孟驰所想,唇角讽意更大,淡淡道:“二叔虽是庶出,却是正二品的河东路安抚使,二婶娘也是二品的淑人,操办一个县主的婚礼足够了,更何况我大嫂乃是我崔家未来的宗妇,足够给博郡王面子了。” 舒孟驰闻言,不由叹了声,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两桩赐婚,看似门第皆相配,乐容这桩婚事好似还更高一些,但若看赐婚对象,阿桐所配的陆三不知要比乐容所配的彤霞县主好上多少,不由的看向崔庭轩的目光就带出几分不忍。 崔庭轩忽略过他眼中的同情,笑道:“信然婚期定在何时?” “这月末。”舒孟驰想到自己的婚事,神色间也是一片平静,他与褚家娘子还是七八年前见过一面,印象不深,却记得对方容貌只算平平。 崔庭轩见他如此神情,便知他对自己的亲事只怕也是有些不满,只不过是家中所订,只能认命,但却又不好劝什么,只能道:“褚家娘子也不错,毕竟与你……自幼相识。” 最后几个字说的轻之又轻,让舒孟驰心中微酸,只好应道:“算不上自幼相识,便是幼时见过,也早已不记得了。” 崔庭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的一副字画,半响后才道:“不管如何,也是喜事将近,届时我必去讨一杯喜酒。” 舒孟驰来本就是替舒家送贺礼,又关心崔庭轩情况,如今见他尚好,略略坐了会便离开了,家中为他的婚事一片忙碌,他便是帮不上忙,也没有在外胡混的道理。 见舒孟驰离开,崔庭轩默默的在书案后坐了许久,才高声叫道:“来人!” 一个厮儿立刻从门外进来,崔庭轩拿起书案上早已封好的信件递给他,道:“命人快马将此信送到母亲手中,务必将她拦在京都之外!” 厮儿不敢耽误,接了信转身就走,迎面只见崔家的管家崔丁三面带急色,脚步匆匆的从回廊上走来一路进了书房。 “二郎君,博郡王府来了好些妈子,在门外说要进来丈量尺寸,好打家什,你看这是否要让她们进来?”崔丁三抬袖抹了把汗,大冬天能走出一身汗,可见刚刚是要多着急。 崔庭轩眼睛看着手里的书简,听到管家的话,嗤笑一声,翻了一页书后,嘲讽道:“尚未下定、也未挑选黄道吉日、男方的定聘礼都不曾送去,她就这么急着嫁过来么。” 崔丁三也是一顿,不知要如何接话,一般嫁娶,总是要男方下了聘,女方才能使人来丈量房屋,以备彩礼,可如今,二郎君虽是接了旨,六礼却一步都未走,女方便这样巴巴的过来,便他只是个下人,心中也多少将这位县主看轻了。 崔庭轩又看了几页书,看到管家还立在自己面前,想了下,道:“将人带到西荷院吧,由她们随便量。” “西荷院?可……”管家的话在崔庭轩看向自己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崔家最大的院子装不下她一个县主么?” 管家连连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二郎君你……” “我依旧住我的一清院。”崔庭轩收回目光,道:“你一会儿去找几个匠人,给西荷院按上院门。” 崔丁三愣了愣,见崔庭轩没什么要吩咐的,才匆匆应了声,转身离开。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特别快,舒家月末为二儿娶媳,京中几乎大半的官员、世勋皆都到场祝贺,舒家本不算小的宅院,也是终日里满当当的,有些品级不高的官员更是留下贺礼,便离开了。 曲氏将礼尚往来之事交给了长宁去办,她与陆砚的婚期最后定在了明年三月,是一个十年难得的好日子,曲氏虽仍觉得不舍,却又不愿选其他次一等的日子,最后只能同意。还有四个月便要嫁与人妇,曲氏才觉得便是从小就教给长宁一些处理家宅的事情,可还是远远不够,只能让她从最实用也是最容易出错的地方练起。 世家之间、仕宦之间的交际人情、礼尚往来是当家夫人的必备本领,若是能处理的干净漂亮,便是内宅稍乱些,外人也会称赏贤惠能干,可若是这方面模模糊糊,且不说外人如何评论,便是因此惹出大错也是有的。 此刻长宁正拿着礼房送来的礼单逐一勾对,然后根据到京后记下的关系谱根据关系远近一一列出回礼的东西,至于那些品级不够放下贺礼就离开的人家,长宁也备好了瓜果点心等干礼让下人们一一送去。 终于等到舒孟驰与新娘入了洞房,曲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见到长宁进来,连忙招手:“阿桐快来坐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明日必让你二哥二嫂答谢你一番。” 长宁笑嘻嘻的坐在母亲身边,道:“我才不是为了二哥呢,我是见不得娘亲辛苦。” 曲氏看着女儿懂事,心又酸了起来,摸着她的手道:“可怜我的阿桐,再过几月便要嫁人了,那家关系又如此之乱,娘亲真是……” 长宁闻言也微微垂眸,那日秦氏走后,曲氏便将她叫去,说了定国公府的情况,她原本以为最乱也不过就是陆三郎君与世子并非同母而已,却不想会复杂的让她觉得有些头疼。 “我儿莫愁,定国公府人口再多,也与你不太想干,只不过可能与世子夫人的关系不好相处,听闻世子生母过世后,世子便是陆老夫人带着长大的,更是去了陆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所以他们与陆老夫人的关系更为亲密,可你也莫要慌,你须知道现在的当家夫人乃是你的亲婆婆,陆老夫人是长辈,面上礼数不错敬着便是了,可定国公夫人,你定要恭敬孝顺,至于其他人,你全看陆三郎君是如何对待,便也随着他来,他若是疏远不亲近,你也犯不着贴上去……只是……” 长宁看曲氏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疑惑道:“只是什么?” 曲氏看着女儿精致的花颜月貌,只觉心中一阵憋闷,原不想说,可是想了几日觉得还是要说给女儿知晓较好。 “与你相关的是陆三郎君的后宅!”曲氏慢慢坐起身子,拉着长宁的手看着她道:“娘使人打听了,陆三郎君身边有一个通房……” “通房?”长宁一下子瞪大眼睛看向母亲,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通房可是……可是……”她有些说不出口,脸颊变得微红。 曲氏默了半响点点头。只因舒家上下的儿郎并无通房存在。据说原也是有的,只是到了公公时,公公觉得谁家女子的清白不重要,舒家不许纳妾,最后郎君身边的通房都是被打发出去,可如今世道便是赏银再多,没有清白的女子又能嫁的什么样的好人,便拒了曾婆婆的安排。正因如此,女儿就算知晓通房的意思,估计也是在外玩耍时听别家的小娘子说起的,可到底还是懵懂。 长宁慢慢嘟起了小脸,小嘴也微微撅着,不高兴道:“为何他会有!” 曲氏见女儿如此,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心中酸楚,她也是嫁到舒家才知世上还有舒家这样不纳妾、无通房的家族,可在娘家时,她的父兄皆是小妾、通房一大堆,更不说家中豢养的家伎了。从娘家到舒家,她是掉进了蜜罐子,可女儿……却是从蜜罐子掉出去,想着变得眼眶发热。 “阿桐,世家子弟有通房本是常事,只是你父兄……”曲氏试探着劝导女儿,再心疼她也不能看着她因为一个通房还未过门便与丈夫离心吧。 “可崔二哥就没有!”长宁气咻咻的打断曲氏的话:“便是不说舒家家规不许父兄如此,崔二哥可不是舒家人,也是世家子,他就没有!” 曲氏胸口一堵,不知要如何说才好,崔家郎君身边怎么会没有通房,只是庭轩一心挂在阿桐身上,不曾收便是了,可如今,陆三郎君与女儿尚无情分,成婚前收个把通房也是常理,可这话她要如何与女儿解释? 长宁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气鼓鼓的看着门外,气道:“我不喜欢他,现在更不喜欢了!” “阿桐!”曲氏连忙揽住她,轻喝道:“不许任性!这番话以后都莫要再讲,不许再拿庭轩与陆三郎君相比,更不许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浑话,圣旨下了,陆三郎君是你必须要嫁的人,你如此这般,又要如何与他生活?” 长宁坐在母亲怀中,只觉心中委屈,眼眶便红了起来。曲氏心疼女儿,却不得不硬下心肠道:“你以为这世上儿郎都如你父兄吗?其实他们才是个例,这世上多得是纳妾收小的郎君!陆三郎君出身勋贵,家风本就不如书香世家清正,别的勋贵儿郎若如他这个年岁尚未娶亲,只怕后院的通房一把手斗数不过来,这般比较,陆三郎君已是不错了,更何况文才武略,陆三郎君都是京中儿郎的佼佼者,陆夫人也是难得的亲善,你可千万莫要因为一个婢子心生怨恨。” 长宁只是沉着一张小脸不说话,曲氏见她一时半会儿无法转圜,只得看着她气呼呼的走了。 刚进桐花院,长宁就对阿珍道:“去把我前几日绣的鞋面拿来!” 阿珍不知出了何事,连忙将做的差不多的鞋面拿过来,长宁见状,从针线笸萝里抓起一把剪刀三两下便将那副鞋面剪个稀烂。 阿珍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却还是迟了一步,看着长宁愤愤的将手里的鞋面丢在地上,还用力的用脚踩了好几下,才从地上捡起来心疼道:“六娘子这又是为何,这可是你废了好些日的功夫做成的,待定国公府下定礼时,是要回给陆三郎君的……” 长宁将剪刀丢进笸萝里,指了指一旁的银巧道:“我记得你姐姐的针线活计不错,你如何?” 银巧连忙答道:“婢子活计比姐姐差不了多少,都是一个婢子娘亲教的。” “那这双鞋便交给你了!”长宁瞪了一眼还拿在阿珍手里的破碎的鞋面,哼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内室。 第三十九章 月前陆砚就以接到任职的告身, 起居舍人这个位置他并不觉得奇怪,本就是一直跟在圣上身边的,如此更是要时时刻刻跟着了, 只是每次看到站立于对面的崔庭轩总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仿佛自己夺了别□□子似得。倒是崔庭轩一切如常,含笑有礼, 温文尔雅,这般时间长了, 他倒也觉得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了。 陆砚这日刚从宫中回府, 就见母亲身边的巧玉站在二门外, 见到他立刻上前,笑道:“三郎君可是归家了,夫人已让婢子在此等了许久了。” 陆砚脚步微顿, 瞥了巧玉一眼,并未答话,自顾自的向前走去。棋福跟在后面,不由看了巧玉一眼, 小声道:“三郎君那日归家不去向夫人问安,便是夫人让你在此守着,你见着三郎君也该立刻前去向夫人禀报, 怎能一直在此立着!” 巧玉有些讪讪的笑了下,紧跟在后,辩解道:“夫人寻三郎君是要说定礼的事情,我便想提前与三郎君告知一声……” 棋福看了眼陆砚一路向前的背影, 又看了几眼巧玉,撇了撇嘴,加快脚步跟上。见陆砚一路巧玉见主仆两人都未理她,只能收了声,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秦氏手里拿着好几份聘礼单子相互对比着,时不时与身边的贴身女婢交谈一番,听到外面传唱陆砚归家,脸上瞬间就露出了笑模样来:“快让砚儿进来!” 陆砚大跨步进了堂内,行了礼,脸上也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道:“母亲寻孩儿?” 秦氏将手里的几分单子递给他,道:“这几份是我让人去别的公侯府寻来的,比着他们的,我也拟了一份,你看看觉得如何?”说着,桂芝便将单独的一份礼单双手奉去。 陆砚拿起别人的礼单粗粗看了几眼,放于一边,将秦氏单独拟出的单子收进袖中,笑答:“请容孩儿回书房再斟酌一番,随后再与母亲商议。” 秦氏点头应许,看他面色有些疲惫,关心道:“可是差事繁忙?这几日俱是早出晚归,看你也辛苦。” 陆砚微笑摇头:“让母亲忧心了,并不辛苦” 秦氏知晓儿子从小便是这样,当年在宫中不管是被责罚或是被欺负,回到家中都不曾说过一言,此刻大了,便更是不会说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秦氏虽不再多问,但依旧仍是心疼,却不知要如何表达,垂头想了想道:“你院中翻新快要完工,那院中花草我觉得也该好好收拾一番,小六娘自小生活在江南,必是喜欢精致秀美的景致,我明日寻了花匠来替你种些东西,你可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想要?” 陆砚摇头,想了想却又道:“在院中种上一颗桐树吧。” 秦氏奇怪的看着他:“桐树?这可不是什么贵树,怎的想要种它?” 陆砚捧着茶杯默了默,答非所问道:“母亲这几次去舒家可曾见过小六娘?” 秦氏好笑的看着儿子,打趣道:“前几日给舒家送期时,让你跟着那些官媒人正大光明的去见见小六娘,你不肯去,如今又惦记了?那也没机会了,如今距离成婚之日不足三月,这三个月中,未婚夫妻可是不能再见了!说起来,马上就要娶进门的娘子,你怕还未曾见过吧?” 陆砚抬眼看向母亲,没有作声,秦氏自以为他未曾见过,便得意道:“就知你不曾见,也不怕日后后悔那样一个美娇娘居然不曾多看两眼……”说着便笑了起来,屋内的女婢们也都忍着笑立着。 陆砚看母亲如此显摆模样,眼里也带上几丝笑意,轻轻咳了一声道:“母亲见她心生欢喜,儿子便也放心了。” 秦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故意在他面前夸赞起长宁来:“前日舒家二郎成婚,宾客众多,小六娘帮着舒夫人招呼来往的客人,哎呀,真不愧是舒相教导出来的小娘子,举止有礼,待人有度,长得又是倾国倾城,你可知有多少夫人都眼盯着小六娘一眨不眨的看呢……偏偏便宜了你这个小子!” 陆砚闻言一笑,自从与舒家六娘子定亲之后,母亲便是每日变着法的夸她,顺带着嫌弃一番自己,倒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听母亲的意思,她并未去过舒六娘子的院子,所以便不知她院中便长着一棵桐树。 陆砚微微垂眸,将话题重新转了回来,道:“桐树好生长,又能庇荫,便想种上一棵。” 秦氏也无所谓的道:“既如此那便种吧,只是一棵未免孤伶,你院子大,种上两棵罢。” 陆砚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放下茶碗准备告退,却听秦氏忽然道:“再有不足三月,你便成亲,你院中的凌青我着人先送到庄上,等小六娘过门之后再接回来……” “为何要接回来?”陆砚原本听到将人送走还点了点头,结果听到等舒六娘子进门便再接回来,忍不住奇怪道:“送走便送走罢,不必接回来了。” 秦氏瞪大眼睛看着儿子,只见陆砚拧拧眉,道:“我院里不需要人,母亲将人打发了吧。” 说罢也不等秦氏应许,便行礼离开,秦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微微叹了声,又想到小六娘的容貌,不由一笑,对桂芝道:“是我糊涂了,有小六娘那样国色天香的娘子,还有谁能入到砚儿眼里。” 陆砚走出正堂,却想着小六娘娇娇柔柔的样子,也不由叹了口气,总觉得她没有什么厉害手段,压制不住人。那些婢女丫鬟之间常有些小心思不断,可舒相家中人口简单,她又是被父母兄长宠爱着长大,必是心思单纯,莫要到时再让这些下人欺负了。不若将院中不是自己贴身的人尽数打发了,到时她嫁过来必是也要带上不少仆从的,全用上她用惯的人,也免得她免得到时她弹压不住,反弄得一片糊涂。 “棋福,你与玉成拿上院中下人们的名册,除了……”陆砚顿了顿,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这两个厮儿,母亲拨下来所谓的大丫鬟,他从未让近身过,这样倒是也简单了,直接道:“我院中的所有下人,你们两人尽数带到母亲身边,让母亲全部打发了吧,若是有想要从良的,没人加给二十两银子,从我的账上出。” 棋福呆呆的看着已经走远的三郎君,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氏看着棋福与玉成带着大大小小二三十人出现在正堂外,惊了一下,听棋福转述完儿子的话,顿时沉默了。看着立于眼前或者抹眼泪,或者委屈的丫鬟女婢,只能叹口气,让棋福将人带到府内管人事的管家那里,自己扶着桂芝的手往回走。 “砚儿这般……怎么我总是觉得不太对呢?”秦氏忽然道,转头看了眼桂芝道:“罢了,等舒家忙完这几日,使媒人去给舒夫人说一声,可莫让小六娘陪嫁过来的仆从少了,到时又是麻烦。” 长宁的生辰在腊月二十,正是年前最繁忙的时候,因为舒相之故,圣上给舒孟驰开了恩典,允他年后再去上任,是以新进门的褚氏便跟在曲氏身边开始操办长宁的及笄礼。 而长宁则着手开始忙碌家里过年的相关事宜,距离陆舒两家的婚期越来越近,曲氏越是觉得许多事情没有教她,恨不得将自己知晓的人生经验尽数传授到女儿脑中。 除了要准备过年需用的东西,犒赏下人、护卫的红包、衣服,还有就是要查看舒家的田产与曲氏手上的产业一年的账目。 曲氏将一些事情交给褚氏之后,便开始带着长宁看起账目来,正在看的是曲氏顺手拿过来的一本,却是今年刚开不久的首饰铺子的账本,曲氏有心将这个铺子作为女儿的陪嫁,便讲的格外仔细。 长宁看到年终最后的盈余时,不由张大了嘴巴,惊喜道:“居然这么多!” 曲氏淡淡一笑,将手中的账本推给她,道:“这还不算什么,咱们这铺子才开不久,等明天春上各家夫人、小娘子的花会、野游多起来,咱家生意会更好!” 长宁崇拜的看着曲氏,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娘亲很厉害,不仅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是在外的产业也是经营的蒸蒸日上。她暗暗握紧了小拳头,决议要好好学,将来也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的定国公府,秦氏也在看着自己手里几项产业的账目,却越看眉头拧得越紧,盯着面前的程福儿,怀疑道:“这是所有的账目?” 程福儿被秦氏看的胆战心惊,缩了缩脖子应道:“是呢,夫人,都在这里了,最近两三个月生意一直不甚好……” 第27节 “我看出来了!”秦氏将账本丢到一旁,看向程福儿:“可找到了原因?” 程福儿有些纠结的看着秦氏,呐呐道:“找出一些,却不知是不是。” “说!” 程福儿定了定神,道:“两个月前,在咱们金葵楼的东边也开了一家首饰铺子,那家首饰铺子一开起来生意便好得很,听说他们有几个夷匠,做的花样新奇……” 秦氏皱皱眉,打断她的话:“这没什么奇怪的,那条街上首饰铺子大小一共十余个,可是也没听说开了哪一家便要关门一家的。” “是没有如此,可是……那家首饰铺子倒像是针对咱们来的……”程福儿看着秦氏,张了张嘴,小声道:“咱们才出什么新花样,不到两日,对方也跟着出了,而且……还都是放在他们店中贱卖的款!” 秦氏眼皮一跳,盯着程福儿喝到:“这样的情况为何不早说!” 程福儿嗫嚅道:“本来不是很确定的,以为只是凑巧,等发现对方确实如意如此时,也到了年末了。” 秦氏气的劈手就想将手中的茶碗砸过去,但还是忍住了,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觉得若是一般商家对头不至于此,这样做倒像是……自己得罪了谁家,生生报复一般。 想到这点,秦氏慢慢冷静下来,看了眼程福儿,挥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外靠在榻上开始想自己得罪了谁家。想来想去都想不清楚,便打发人去叫陆砚过来。 入冬之后,南平北部的东胡常有小股游兵数次进犯与南平之接壤的瀛洲、镇洲,边疆战报频传。陆砚这几日便一直留在宫中未曾回家,直到昨日圣上与舒相、林大人等几位大人议定对策,他今日才得空回家换洗。 洗漱一番之后,陆砚抽空在书房斟酌前几日母亲给的聘礼单子,准备将单子改好之后交给母亲,却听到棋福进来传报说母亲要见他。 陆砚将聘礼单子装好,来到正堂便看到母亲像是病倒一般的斜靠在榻上,见他进来,有气无力的唤了声:“儿啊……” 陆砚上前两步,握住母亲伸过来的手,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桂芝问:“可去了太医署请大夫?” 秦氏摆摆手:“娘没病,只是被气得!”说着将榻几上的账本递给他,将程福儿的话又说了一遍,才叹到:“娘实在想不到是得罪了谁家,竟如此断我财路!” 陆砚看了两眼账本,也觉得心中奇怪,这家首饰铺子是秦氏手中的最大的产业,她一向看得很重,今年亏损成这样,也难怪她会像是大病一场。 陆砚将账本卷好放进自己的袖袋中,笑着安慰秦氏:“娘亲莫要愁了,此事交于我罢。” 秦氏闷闷的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想着用这家铺子今年赚的银钱,多给你舔些聘礼呢……” 闻言,陆砚笑了起来,拿出自己改好的聘礼单子,道:“母亲不用忧心,这些东西儿子自己准备,不让母亲破费。” 秦氏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子,你的聘礼当然得府中出,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自个儿置办,说不去你不怕人笑话,我和公爷害怕别人戳我们脊梁骨呢!”说着接过聘礼单子,刚扫一眼惊得坐直了身子。 第四十章 “……翡翠点金玉冠头面、玛瑙青鸾套钗……”秦氏都未看完, 猛地将聘礼单子收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陆砚:“这些也太富贵了吧!” 京中嫁娶金银玉器不能少,世家联姻, 聘礼抬出去更是要金光闪闪、琳琅满目, 一排的富贵气象。可儿子定出的这份聘礼,仅金玉头面就列了十二幅, 宝石头面若干、金钏、金帔坠、冠叔、钗簪、珠翠首饰若干,添加了织金霞缎、绡烟纱等稀少的丝织物, 再加千枚金饼……这份聘礼光看着, 秦氏都觉得沉甸甸的拿不住。 陆砚笑了笑:“舒六娘子外祖家豪富, 又是舒夫人唯一的女儿,所备奁具必不会轻,咱们若是聘礼太少反倒难看…只是这些东西不从府中走, 我已交代玉成置办,到时说成母亲给我的添补便是了。” “你……你哪来这么些银钱?”秦氏拉住儿子想要离开的手,压低声音问道。 陆砚笑的一派风轻云淡:“孩儿自幼长于宫内,这些东西还是拿得出的, 母亲不必担忧。” 出了定国公府,陆砚重新拿出金葵楼的账本,扫了一眼, 丢给后面跟着的棋福道:“你不必跟着了。” “三郎君,小的刚刚去查了,那家新开的宝翠阁,是舒谏议夫人的铺子。” 陆砚一怔, 看着眼前一副伙计模样的厮儿,不相信道:“可是查清了?” 厮儿点头,嘴角也有抽搐,原本以为是谁和定国公夫人有怨呢,没想到都没怎么查,就查到了郎君的丈母娘身上,厮儿微抬眼皮看了眼沉默的陆砚,也不知道这亲娘与岳母之间的斗争,三郎君要如何处理。 陆砚也是有些惊讶,盯着窗外看了半响才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厮儿立刻转身出去,陆砚出神的看着窗外,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但是园中的树木上挂着无数彩帛做成的假花,远远看去一片花红柳绿,隐约传来的丝竹乐声与歌舞欢笑与这园中景色相映成辉,一派热闹。 陆砚起身将窗格放下,在房中站立了半天,准备去金葵楼讲这件事问问清楚。他虽与舒家有些渊源,却也不过是因幼时作为圣上伴读与舒相有了几年师生名义,四五年前去江南处理一些事情,曾在舒家借住几日,与舒家的几位儿郎有些接触。是以,他并未见过曲氏,只是以舒家那几位儿郎的禀性还有舒六娘子的性子来看,这位舒夫人不应是这般手段恶劣之人,如此原因只可能出在金葵楼了。那位程福儿惯是个欺软怕硬的势利性子,只怕是舒夫人出入京不久在金葵楼受了气才会这般。 没过半个时辰,陆砚便将长宁与凌飞燕同挣一顶珠冠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明白。 程福儿跪在地上,瑟缩的看着陆砚,不停的告饶:“三郎君,奴再也不敢了,您便高抬贵手放奴一条生路吧。” 陆砚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并不太清楚这些小娘子非要抢同一顶珠冠的想法,但却莫名的有些生气,难道都是看着她娇柔好欺负所以才敢如此大胆的从她手中夺东西么?瞥了眼跪在一片求饶不止的程福儿,脸色就阴沉下来,对跟上来的另一位掌柜道:“与她清算这几年她掌管店铺的所有账目,连同清查的账目与她一并送往京都府,奴侵主财,看京都府如何判吧!” 掌柜一愣,抖抖索索道:“若是查不出问题呢?” 陆砚看着他,眯了眯眼睛,直接背出今日送到国公府账本上这个月的账目,冷笑道:“怎么?还不曾出哪里有问题?” 掌柜腿一软,要不是扶着身边的案桌,差点跪在地上,不敢看向高坐椅上的陆砚,只能呐呐应道:“小的听出来了,这就着人开始查账……” 陆砚有些厌烦的别过头,不想看他二人,掌柜见状连忙将软成一滩烂泥的程福儿拖出了房间,刚要转身关门时,听到陆砚道:“寻两套最上等的钗环拿过来。” 掌柜立刻点头,很快便送了上来,陆砚扫了眼,一套点翠镶珠看起来富贵大气,一套镂金累丝缀水晶倒也娇俏可爱,命人装进匣中,丢给店内两个小伙计,让他们抱着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刚刚从后院进来的几个托着盘子的侍者,跟在一旁的掌柜连忙说:“这是刚从工坊拿回来的新样子……” 陆砚点点头,目光却落到最后面的一个托盘上。正要离开时,突然看到一个那盘中只放着一套冠钗,头冠由整块红翡雕刻成的四朵山茶花,一朵正在盛放,如婴孩儿拳头大小,花瓣极薄,仿佛能看到红翡中的粼粼水纹,其余三朵或半开、或刚刚吐苞,花朵中间是小小的一个花骨朵,分外可爱。所配钗簪、发梳也是同样材质、造型,两只鬓梳带着不长不短的流苏,十分摇曳。 陆砚伸手拿起,忽而就想到万云寺那日垂在她额角不停晃动的红色玛瑙流苏,衬得她的脸越发的肤白如雪…… “装起来。”将钗子递给一旁的掌柜。 掌柜微微愣了下,连忙小心接过,命人去寻盒子,道:“三郎君好眼光,这红翡本就难得,若不是上面带着一点天黄,咱们还拿不下这块原石呢,好在寻了京中有名的玉雕匠人独眼才来雕刻,却没想到这点天黄居然成了点睛……” 陆砚神色淡淡瞥了眼掌柜指尖所指的花蕊,想了想道:“寻个象牙盒子装起。” 掌柜正欲往沉香木盒中放置的动作一顿,连忙应是。 陆砚看着掌柜将花钗装好,直接接过,带着身后抱着两个大盒子的伙计前往舒家。 曲氏突闻陆砚到访,先是一愣,随后连忙命舒孟驰、舒孟骏前去相迎。 陆砚跟随舒家兄弟进了正堂,先规规矩矩的向曲氏行了礼,才笑道:“小婿今日不告而至,还请岳母见谅。” 曲氏虽心中疑惑,但仍然笑意盈盈的让他坐下,相互寒暄了几句,才问道:“阿砚今日前来可是令堂有事交代?” 陆砚笑了下,示意身后的两个小伙计将盒子奉上,起身恭礼道:“几月前岳母归京,可曾去往金葵楼?” 曲氏微微颔首,奇怪的看着陆砚道:“是曾去过。” “如此,小婿向岳母请罪。”说罢,一撩袍脚,陆砚便跪了下来。 曲氏一惊,连忙从榻上起身,示意舒孟驰将人扶起来,连声道:“这是何故?阿砚莫要如此,都是一家人,有何话尽管说便是。” 舒孟驰与舒孟骏也从椅上起身,皆是一脸惊疑。 陆砚一五一十说了金葵楼与自己母亲的关系,说罢接过两个小伙计手中的盒子双手呈上:“小婿恳请岳母饶恕店内不周之事。” 曲氏万万不曾想到那间铺子居然是秦氏的产业,再想到自己店铺所做之事,倒是有了一种大水冲了龙王庙之感,只能讪笑着接过陆砚手中的盒子,连道:“哪用这般……” 陆砚见曲氏收下赔礼,便不再多话,重新落座之后与舒孟驰二人交谈起来。曲氏看了好几眼陆砚,见他并没有要提起宝翠阁打压生意之事,便也松了口气,到底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陆砚余光瞥过,见状也不多留,起身笑道:“今日所来便是为此,多谢岳母大量不计小婿之过。”说罢顿了顿,看了身边舒孟驰兄弟一眼,面色有些纠结。 曲氏刚好也有事想与陆砚说,便寻借口让舒孟驰两兄弟退下。陆砚见自己的二舅哥、小舅哥离开,从袖中拿出一个乳白色的象牙盒子,送到曲氏面前道:“知晓舒六娘子这月二十及笄,届时小婿不能到场,便与今日提前送上贺礼。” 南平习俗,女子及笄若是尚未定亲,可有同龄未婚儿郎到场观礼,可若是已经定亲,那只能是各家夫人、小娘子到场观礼,即使未婚夫也不能出现。 曲氏微微惊讶,但心中还是替女儿高兴,伸手接过盒子,微微打开看了眼,笑道:“如此甚好,六娘三加便让她带此花冠。” 陆砚闻言,唇角弧度更大,眼中也带出一丝笑意。 曲氏见他面色温和,不若平日给人冷淡之感,想了想,开口道:“阿砚,有一事……按规矩不该我说,只是……” 陆砚见曲氏说话吞吐,便道:“岳母有话直说,砚聆听教训。” 曲氏顿了顿,觉得还是对陆砚直言较好,虽有失规矩,但总比真的让女儿心怀芥蒂要好。“我知你身边有一通房,不知……成亲后,你欲要如何安置她?” 陆砚微楞,很快便道:“小婿如今身边并无任何侍婢通房。” 啊?曲氏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定定的看了陆砚片刻,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心中也喜悦起来,连忙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是我忧虑了,阿砚莫要多想。” 陆砚见曲氏脸上的笑意比自己入门要真心许多,心中便知晓她必是不喜欢通房小妾之流,如此这般想来,小六娘定也是一样不喜的吧…… 出了舒家大门,陆砚正欲上马离开,突然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在宫内多年,他对危险有着本能的警觉。回头打量了一番舒家周围,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再次看了看这附近,确定的确没什么不妥,才从仆从手中牵过马,片刻之后,马蹄声渐渐远去,人已不见了。 见陆砚离开,舒家对面的几棵树后闪出了几个人影,其中一人盯着紧闭的侧门道:“再过半个时辰,那个小娘子与这家夫人便会去街市采买,两人同坐一车,你们待惊马之后,趁势掠走小娘子便罢了,莫要横生枝节!” 第四十一章 “娘亲, ”长宁见到曲氏, 立刻开心的迎上前:“您来看我啦?” 曲氏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尖道:“受人之托,来给你送东西!”说着示意身后的女婢将怀里抱着的两个盒子放到她面前。 长宁好奇的睁大眼睛, 看向曲氏:“是什么?谁送来的呀?” 曲氏示意她打开, 长宁小心翼翼的打开面前的象牙盒子, 眼睛登时就亮了:“这么好看呀!是山茶花……”双手将头冠从盒子中捧出, 细细的端详着,脸上的感叹越来越明显。 曲氏见她喜欢, 便笑着拿起其中一支花钗在她发髻上比了比, 道:“阿桐带上也好看。” 长宁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 将手里的花冠重新放回盒子中,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见到是一套累金丝缀水晶的套钗,虽不如刚刚那顶花冠惊艳, 却亮闪闪的十分别致。 “娘亲,这些是谁送的?那套山茶花难道不是娘亲给我定做的么?”阿桐将盒子合起来, 好奇道:“前些时候,娘亲不是说要找匠人给我做套山茶花的首饰吗?” 曲氏微微撇了下嘴,摇头道:“没来得及呀,就让别人占了先了。” 长宁更是好奇了, 拉着曲氏的袖子开始撒娇:“啊呀,娘亲快些告诉我是谁送的嘛……” 曲氏见女儿是真的着急知道,便拉着她坐下,道:“阿砚刚刚来过家中。” 长宁脸上的笑容一顿, 半响后才淡淡的“哦”了一声,再看那两幅头饰便不觉得有多好看了。 曲氏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责备道:“怎的这般反应?刚刚不是还喜欢着吗?这下知道是谁送的可就不喜欢了?” “没有不喜欢。”长宁兴致不怎么高了,嘟着嘴答道:“不年不节的,他送这个做什么” 曲氏皱了皱眉,严肃道:“阿桐,你若要这般,便是别人对你再热的心肠也冷了!不管如何,人家送来的东西,你就这般冷待吗?这就是你应对别人心意的态度么?” 长宁嘟着小脸不说话,她这几日也知通房一事在仕宦儿郎中实属平常,莫说只是有个通房,有些勋贵家的儿郎虽无正妻,却连小妾都纳了好几房了,陆砚这般的确已算是洁身自好了,只是想到心里依然不怎么高兴。 曲氏示意屋内的婢女都出去,缓了语气道:“罢了罢了,我知晓你还在介意那个通房的事情,今日算是问清楚了,阿砚现在身边没有通房也没有侍婢,就连自己院中原本伺候的所有女仆都打发了,就等着你带些你熟悉的人过去呢!” 长宁耳朵微动,转头看向曲氏,略带不解道:“没有了?那……去哪里了?” 曲氏用力戳了下女儿的额头,恨声道:“有了,你闷闷不乐好几天,现如今没有了,你还要问问人家去哪里了,还没进门,你管去哪里了,也不害臊!” 长宁捂着额头,确认道:“真的没有了么?可是他今日亲口说的?” 长宁看曲氏没好气的点头,嘟着的小脸慢慢露出一丝笑模样来,却仍旧不服气的哼道:“那到底以前也是有过的……” 曲氏气结,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行了,收起你的小性子……以后你就会知道有过比没有要强许多!” 第28节 “什么?”长宁没听清曲氏最后的话,问道:“什么没有强许多?” 曲氏本是下意识的一句嘀咕,却不想仍被女儿听去了大半,连忙岔开话道:“没什么,有什么都比没有强!你快些收拾下,今儿个下午带去知晓下布料、杂货的价格,这样一来,常用的东西物价也便知晓的差不多了,便是入了定国公府不管家,管你们两个的院子也是够用了。” “哦。”长宁连忙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尚且合适,便笑嘻嘻的挽着曲氏的胳膊出了房间。 经过银巧时,长宁顿住脚步,咬了咬唇问:“那个鞋面你绣了多少了?” 银巧立刻笑答:“就剩下鞋面上的云纹了,六娘子可是要看?” “眼下我要出去,剩下的……你不用绣了,放到我房里吧。”长宁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上的发梳,一扭身追着曲氏走了。 马车从侧门除了舒家,身侧跟着舒孟骏,后面带着七八个护卫,还有一众奴仆,浩浩荡荡的直奔街市,车内曲氏看着女儿脸上是不是浮现的笑容,忍不住叹口气,道:“阿桐,以后嫁到陆家,千万再莫要为这种事和阿砚使小性,便是新婚他让着你,以后的日子那么长,总这样是会离心的。” “以后?他以后还会有这种事情?”长宁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也不自觉的提高声音:“他……他有我还不够么?” 曲氏一愣,随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傻孩子,这话说的也不嫌羞!想让他只有你一个,那便要看你们日后的情分深浅了……不过阿砚是个好儿郎,你若是真心待他,他必回给你回应,所以万事都莫要着急,相互体贴、相互照料,莫要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你们年少夫妻,这般心心相对的处着,总是会到情分深重的时候。” “三郎君,人都抓到了,一个不少!”一个身穿绾色短袍,脚穿厚底皂靴的魁梧汉子伸手指了下身后被捆扎的结实,扔在地上的几个人,道:“舒夫人及舒六娘子已经出门,李甲、王五他们随车不远的跟着,一旦有什么不对,定能及时救下舒六娘子及舒夫人。” 陆砚轻轻点点头,看了眼地上哎呦叫个不停的四个人,平静道:“拉下去问清楚。” “是!”魁梧汉子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几人直接拖着绳子就将那几人拖进了这附近的一间空房子,很快里面就传出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陆砚转过身,默默的看着远方,平静的脸色之下仿佛蕴藏着一触及发的阴寒。屋内的惨叫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他听到了有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唇角带出一抹轻蔑,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槐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抖索的干枯树梢仿佛在唱着一首哀乐。 脚步声在背后传来,他侧身看向来人:“是谁?” 魁梧汉子面色懊恼,重重的叹了一声:“他们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说是一个高门府中婢女模样的人与他们联系的,许诺他们五两金,让他们将……舒六娘子……”他慢慢低下头,不敢看向陆砚。 陆砚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听到“嘣”的一声,陆砚从披风中探出手,将手里断裂的玉瑞兽随意的丢到一边,淡淡道:“继续说。” 魁梧汉子瞥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玉石把件,眼睛猛地长大,那个玉瑞兽他曾在三郎君手里见过,整块和田白玉雕成,成年男子掌心大小,两寸余厚,圆头圆脑的,十分讨喜,这样厚重的一个把件居然被三郎君捏碎了四五截……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觉得像是风吹过一样,脖子凉飕飕的,咽了两口唾液,头低得更低了:“他们已经在舒家门口守了许多天了,只是舒六娘子一直不曾出门,就在前五六天,他们突然发现舒六娘子会在午时刚过与舒夫人一起上街采买,所以才准备在今日动手,先让人用石镖伤马,等惊马时候,其余几人拦车掳人……” “死了吗?”陆砚问道。 “还余一口气。” 陆砚点了下头,“问出如何与那女婢接头之后,让他们上黄泉的路走的长一些吧。” 长宁被舒孟骏扶下车,下意识的看向车后,只见人群熙攘,她微微撩开一点点帷幕,有些奇怪的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能垂下手,扶着母亲进入布店。 许是因为快过年的原因,布店里的布料都是喜庆灿烂的颜色,看着也觉得心情好了几分。曲氏一边挑着不同的布料,一边对长宁讲着各自的优劣,看她听得认真,笑道:“这些都是常用的,还有一些产量稀少的布料,不会在市面售卖,直接就被送进了宫中,那些布料你从小便见的,识的比这些平常布料要多,娘便不教你了……” 曲氏慢慢讲着,同时将自己要用的选出来放一边,等他们从布店出来时,却见刚刚虽然繁华却井井有条的街市居然有些乱起来。 舒孟骏连忙护着母亲和妹妹退进店中,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惊马了……惊马了……” 长宁猛地抓住舒孟骏的胳膊,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舒孟骏知她依然对上次惊马心有余悸,便安抚的拍拍她的手,道:“阿桐莫怕,此时临近年终,京都府与内城卫都派人巡逻,想是会很快制住的。” 长宁轻轻点头,眼睛却紧张的盯着外面重新恢复拥挤的人群。 六川河横穿京都而过,蜿蜒几十里的河面上一共架着九坐飞虹,其中望归桥便是从除了内城,架在外城河上的第一座桥,桥上终年来往不绝,人车货物,熙熙攘攘。而此刻,一个头戴帷幕,身着三绿色袄子的小娘子正从桥上拐下,左右看看无人,便蹲下身向桥洞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怕是不放心,又微微向下挪了挪,将东西塞得更靠里面一些。做好这一切,小娘子站起身,拍拍手正要离开,却兜头黑了下来,脑后随着重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冬日的六川河比夏日冷清不少,此刻天色尽黑,更是不见人烟,便是苍茫天空也看不到一丝星点亮光。河边停着一辆马车,马儿仿佛静止一般,一动不动,直到一个看身形十分彪悍的人扛着一个袋子窜上了马车,马儿才微微动了动四肢,摇晃了马车角檐垂挂着彩帛扎花。 陆砚慢慢睁开眼,看了眼丢进车里的麻袋,微微扬了下下巴,下午那个魁梧汉子三两下便解开了麻袋的扎口,里面的人呜呜的挣扎着,露出了她有些狼狈的面孔。 马车内挂着一盏小小的防风灯,不算十分光亮,却足以将人看清。 凌飞燕头发散乱,手脚被捆扎在一起,嘴里还塞着一团东西,等适应了光亮之后,才惊恐的打量这四周,等看清马车内盘坐着的人时,眼睛猛地瞪大,嘴里呜呜的更急了,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的激动。 魁梧汉子见陆砚只瞥了一眼这女子便看向自己,知他并不打算为这女子做什么,开口道:“下午抓到的那个女婢就是这个小娘子的,当时她正在白玉楼等女婢归来,我们时亲耳听到她对那个女婢说这件事做的好时,才进去将人弄来的,这些是在她身边找到的碎金子,与那桥洞下面的刚好可以拼成一块金饼。”说着将手里勉强拼起的金饼放在纸上递到陆砚眼前。 陆砚伸手接过,借着光看了一番,最后拿起其中一块,唇角带出几分讥诮,看向凌飞燕的眼神冰冷无情,“不知明日圣上见到这刻着‘凌’字的金饼在一个人贩子的窝中,会如何?” 凌飞燕呆若木鸡般的看着陆砚,他一直都未曾对她笑过,可是此时他唇角的笑却是让她恐惧极了。她连连摇头,想说自己做错了,自己再也不敢了,然而,陆砚没给她机会,留下那块刻着子的碎金,其余的丢给魁梧汉子,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道:“坠上石头,沉下去!” 小剧场: 陆砚:其实我是个好人 长宁:什么? 陆砚:我是个好人!嗯!没毛病! 第四十二章 凌飞燕瞪大眼睛, 随后惊恐的拼命摇头, 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陆砚看也没看她,只是掀开帘子看在车外。 凌飞燕的眼睛死死的定在陆砚身上, 被人拖下了马车。陆砚跟着从车上下来, 站在河边, 风高高扬起他的披风, 黑夜中他的脸依然俊美的让人惊艳,只是此时看在凌飞燕眼中, 却犹如这世上最恐怖的罗刹一般。 她眼泪已经快要流干了, 麻袋里的石头越来越重, 她死命的伸出被捆在一起的手伸向陆砚,却怎么也够不着,她急切的呜咽着,想要告诉他自己再也不敢对舒六娘子做任何事情了, 可是却发不出一个音,恐惧已经吞噬了她的声音。 陆砚看着眼前如墨般的河水, 眼里毫无一丝波动,仿佛比着河水还要平静…… 凌飞燕能感觉到袋子被撑起,她死命的伸出双手想要阻止这些人将袋子封口,却被人硬生生的折断了手腕, 袋子被扎起来的最后一秒,她看到那个俊美的像天神,恐怖的像罗刹一般的男人始终都未回头看一眼自己……水慢慢的漫上来,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湿了水的麻袋渐渐向水下快速沉去,直到她感觉水已经将她包围,连呼吸再也不能。 陆砚从河面上收回目光,转头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人,问:“多久了?” “刚过半柱香。” “拉上来吧。”陆砚拢了下披风,走到湿淋淋的麻袋旁:“弄醒来。” 凌飞燕猛地吐出几口水,神情呆滞的看着周围,等看清陆砚时,突然伸手叫到:“三公子,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会对舒六娘子做什么了,再也不了……” 陆砚听她喝呼完,才冷声道:“凌大娘子,你最好记住今天的一切。小六娘及笄在即,方可让你保住这一条命,但,绝无下次!” 凌飞燕只觉得这以往听起来温润的声音此刻像是地狱中传来的,阴冷刻骨,让她终生难忘…… 腊月二十,长宁及笄,舒家并未请宴请宾客,除了由秦氏担任正宾以外,赞者是舒孟驰的新妇褚氏,而有司则是曲氏身边的阿蔷。人虽不多,却也一派庄重。 秦氏笑看跪坐于自己正面的长宁,将手中的红翡冠钗为她带上,红花乌鬓映雪肤,更是明媚娇俏,秦氏脸上的笑意满满,看着长宁的目光也温和慈爱。 曲氏看着眼前身着胭脂色宽袖礼衣的女儿,虽服饰端庄,只是依然遮不住她身上的稚气,想到不久后的婚礼,眼眶一酸,别过眼不忍再看。 虽已近年终,但长宁及笄过后,曲氏几乎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操办女儿的婚礼上,比一月前舒孟驰娶妻还要精心许多。 爆竹声声辞旧岁,又是一年春来到。长宁披着银狐短裘站在檐廊下看着外面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伸手接了一片,略微的凉意在掌心散开,很快就凝结成一颗晶莹的水滴。 阿珍见长宁驻足,立了片刻道:“六娘子,还是快些到老大人那里吧,想必三郎君早已过去了呢。” 长宁轻轻应了一声,慢慢收回手,慢慢向祖父院中走去,两边还是一样的景色,却莫名的觉得有些惆怅。 果真,还未进到祖父院中,就听到舒孟驰高声笑道:“你们都闪闪,我可要燃了!”话音刚罢,便听到“噼啪”两声脆响,长宁先是一愣,随后小跑进院子,缠着舒孟骏要拿他手中的火信:“三哥,我也要燃……” 舒孟骏高举着火信,看着矮他一头的长宁不管怎么蹦跶都够不到才大笑道:“不长个儿的阿桐,你若是抢到就给你燃。” 话还说完,就感觉到后背被猛地拍打了一下,举得高高的火信也被人拿了下来,扭头就看到舒孟驰板着一张脸教训道:“不许如此说阿桐,她还小呢,咱们南平多的是女子十六七才开始长个子呢……” 说着将手里的火信递给一边蹦的气喘吁吁的长宁,温声道:“阿桐可是敢燃爆竹?” 舒孟骏见二哥截然不同的态度,撇了撇嘴,从腰中掏出几枚爆竹递给长宁,哼道:“她定是不敢的!” 长宁翻了他一个白眼,抓过他手里的爆竹,虽然有些抖索但还是大着胆子将火线凑近了火信,舒孟驰一脸紧张的看着,双手做出随时拽她向后的动作。 长宁看到火线开始冒烟,连忙将爆竹向外一抛,随即就听到清脆的爆响,不由笑开,得意的对舒孟骏一扬下巴,不服气的又燃了一个丢掉。 “小阿桐胆子不小呀。” 长宁兄妹三人赶紧回头,就看到笑呵呵站在堂前的舒晏清,几人连忙上前行礼,舒晏清笑道:“莫要玩了,进来吧。” 堂内放着好几个炭盆,一进去就觉得暖烘烘的,阿珍接过长宁褪下的短裘,轻轻抖掉上面落下的雪珠儿,将其翻折之后交给一边掌管衣饰的小丫鬟,才立在长宁后面。 家宴很丰盛,有好些都是长宁爱吃的,吃着吃着,想到这是自己与祖父、父母兄长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眼眶便慢慢酸了起来,眼中霎时就雾茫茫的。 身边的舒孟骏还不停的给她碗中放着东西,让她快吃,可是长宁却低低的埋着头,想把眼里的湿意忍回去,只是水雾越来越浓,最后啪嗒落在了碗中。 舒孟骏正给她夹菜的手一顿,先是愕然,随后脸色也怏怏起来,曲氏见状,也觉喉头酸涩,抬手掩唇半响,才强笑道:“你们兄妹莫要玩耍了,快些用餐吧。” 长宁心酸不已,抬头看向曲氏,喃喃道:“娘亲,孩儿不想嫁人……”说罢,豆大的眼珠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舒晏清微叹一声,示意长宁到他身边,抬手擦去她腮边泪珠,笑道:“这可是孩子话了。”说着接过身边仆从递过来的一串红丝缠绕的小金马挂到她的鬓钗上,抚了抚她的发顶道:“便是嫁了,你也一直都是祖父的小阿桐,是你父母的幺女,你兄长的幼妹,便是他陆家何等公爵,若要欺负你,祖父定不饶他们!” 滕氏看着院中放的一幅幅金光闪闪、珠光宝气的头面,还有三抬看着都沉甸甸的金饼,不由扯了扯嘴唇道:“母亲这可是下了血本呢……” 秦氏正在清点,见她一大早过来,左看右看,晃晃悠悠,本不想理会,此刻听着她酸溜溜的机锋,不由看她一眼,道:“我这是给砚儿聘媳妇的聘礼,不比你说的那个行商的本金,毕竟我这聘礼只为给砚儿求一个知心人,不似你说的本金还要利来利往呢,只不过若是按你的说法,只怕我们世子亏大发了呢!”说罢冷笑一声,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转头继续清点不再理会。 滕氏被秦氏说的一阵脸红,她家境一般,便是当年老夫人贴补了些,陪嫁的奁具也不过定国公府聘礼的二分之一,此刻被秦氏这样□□裸的羞辱,顿觉面上无光,越觉得这些金玉器扎眼,又立了片刻,才告退。 秦氏本就不爱见她,连眼皮都没抬,挥挥手让她走了。滕氏出了院子,便觉得心中堵着一团火,自从这桩赐婚下来,世子对她更是不耐烦,她听闻这段时间,世子一直在寻家世不错的庶女,准备正经抬进门做二夫人,这二夫人不比一般妾室通房,那生了儿子也是如嫡子一般有继承权的,想到这里,她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拧烂了。 陆老夫人听人说了秦氏准备的聘礼,脸上也不由的布满怒意,怒道:“去叫那个继妇过来!” 身边的何娘子闻言,连忙相劝:“老夫人……” 陆老夫人瞪了何娘子一眼,喝着立在面前的小丫鬟:“还不快去!” 秦氏还未清点完毕,眼看明日就要去舒家下聘,还有一堆事要做,丈夫是个靠不住的,这个时候也不知还在哪里流连,滕氏本就是个当不起事的,秦氏也不耐烦用她,还有一个老夫人不添乱就算帮忙了,可偏偏连不添乱都做不到。 将手里的单子交给桂芝,让她带着人再清点一番,若是明日东西与单子对不上,他们定国公府就让人笑话到姥姥家去了,也不知道那个老婆子又要挑什么刺!秦氏忿忿的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裙,狠狠的在心里骂了陆老夫人一番,才堆起笑进了陆老夫人的正堂。 陆老夫人见秦氏虽然面色疲惫,却遮不住身上的喜意,不由心中更怒,便开门见山道:“你莫不是搬空了整个定国公府为你那儿子娶妻罢!风儿还没死,你就想着往你们母子跟前捞好处了,真真是个恶毒妇人!” 秦氏脸立刻落了下来,冷声道:“老夫人说话也要有理有据才好,公爷尚在,说儿媳侵吞夫财,这可是流徙一千里的罪,儿媳可不敢当!” “你……”陆老夫人没想到秦氏会如此硬邦邦的回回来,不由伸手指着她道:“若没有动用国公府的家财,就凭你秦家这个破落户,怎的能置出比砥儿还要贵重的聘礼?某要说砥儿当初的聘礼还有他生母留给他的奁具,你进门才带了多少嫁资,这般还敢嘴硬说没有搬用国公府的财产!” 秦氏忍不住冷笑一声,嘲讽的看着陆老夫人道:“可不是,砥儿亲娘留给他的那些奁具,一出一进这不都成了砥儿新妇的奁具了么,我带进门的嫁资是少,可好歹我还给我未来的孙儿、孙女留着呢!老夫人莫要空口白牙就给儿媳栽罪,我这个破落户可是最不要脸面的,说得急了,儿媳这就使人去京都府请人查家财,看看到底真个是儿媳侵吞了夫财,还是老夫人怨栽儿媳!” 秦氏手头本就一堆事忙不过来,加之当初公爷给陆砚定的是与陆砥一般多的婚礼置办银子,可是硬被着老夫人以嫡长为由减少了三成,公爷不欲与老夫人在此问题上相争,当面应下了。虽后来从他自己的私房中悄悄补上了扣下的钱数,还多给了许多,但秦氏想到就是一肚子气,此刻更是不想忍了,眼看自己的儿媳就要过门,若还如以前那般由她搓扁捏圆,难不成让小六娘进门跟着自己一起受这个老婆子的气么! 老夫人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颤抖着手指指着她道:“你个恶妇……恶妇,我要让风儿休了你!” 秦氏轻蔑的嗤笑了一声:“休我?老夫人莫不是以为这休书是好写的?嫁给公爷二十年,我恪守妇礼,与公爷共育有一子,善待庶子庶女,操持家务,四季祭祀精心操办,既无口舌相争又无恶疾,老夫人要用哪条休了我呀?便是我真的要离家,那也该是我与公爷和离,容不得他休我!” 何娘子见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连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对着秦氏劝道:“国公夫人,你少说两句吧……” 秦氏冷眼看着何娘子给老夫人灌下一杯水,又替她顺了气,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依然是目光恨恨的瞪着秦氏。 秦氏满不在乎的瞥了她一眼,行礼道:“既然老夫人身体安好了,那儿媳便去继续忙碌了,毕竟明日便要去舒相家下聘了,事情可多着呢。” 陆老夫人眼睛瞪得老大,想要呵斥出口,却被何娘子眼疾手快的拿起一杯水拦住了,秦氏刚走出正堂,就见从院外进来的陆砚,不由惊讶道:“砚儿,怎么这个时刻归家?” 陆砚看母亲衣容整洁,微微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是孩儿让母亲受委屈了,我已请了大哥、父亲过来,母亲随我入堂见祖母吧。” 第29节 秦氏茫茫然的被陆砚扶进了堂内,不多时,陆汝风与陆砥还有滕氏一并过来,见人俱到起,陆砚才开口道:“劳烦父母兄嫂前来,是砚之过,还望各位长辈见谅。今日如此,只因想趁各位在场,将聘礼一事说明……” 陆汝风一愣,连忙摆手道:“砚儿不必如此,你这桩婚事本就是圣上赐婚,该是如此大办。” 陆砚浅浅一笑,看向陆老夫人道:“趁聘礼未出门,孩儿还是解释清楚为好,若他日……有人议论孩儿妻子占翁姑之财已充奁具就不好了,便是不理舒家作何想法,只怕外人会说我们国公府欲借势以吞新妇嫁资,上奏弹劾便是大事了。” 陆汝风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陆砥已从滕氏口中得知陆老夫人与秦氏的争执,此刻微微扫了一眼陆砚,见他笑的文雅,只是怎么都不曾掩饰他身上带出来的讥讽。 陆老夫人立刻就明白陆砚这话所指在她,脸色立刻就变了。陆砚仿若没有看到一般,从袖中拿出一本纸册,命人交给陆汝风,说道:“家中为我备下婚礼银钱共6000两银,其中聘礼共用了3000两……” 滕氏立刻道:“3000两?那可不止吧……”陆砥目光冷冷的等着她,滕氏慢慢收了声,垂下头不说话。 陆砥扯了扯嘴角,道:“三弟莫要如此,你大嫂一时急言,你莫往心里去……你娶妻是家中喜事,这般俗事不必细说。” 陆砚笑了下,应道:“嫂嫂所言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3000两只是府中所出,外面所放聘礼一共8500两……” 滕氏倒吸一口冷气,就连陆砥也睁大了眼睛,陆汝风愣了愣,才看向手中纸册,看到上面记载着陆砚自己添置的物事银钱。 “多出来的5500两,母亲出了2000两,剩余3500两俱是我这些年来在宫中陪伴太子时,所得的奖赏……” “你莫要哄老身!”陆老夫人斥道:“先帝不喜太子,又何来的奖赏?” 陆砚脸色沉了几分,看了一眼父亲,道:“老夫人还需慎言,先帝与圣上父慈子孝,情分比平常人家的父子都要亲厚许多,老夫人可莫要胡议圣上与先帝的父子之情,今日这话到此便罢了,若是传出去……辱蔑皇室,乃是绞刑。” 陆汝风吓得手都颤抖了,看着也同样唬得不轻的母亲,哀肯道:“母亲,您年岁大了,便多多休息吧,家中之事二娘都处理的极为妥善,您老便放心吧。” 陆老夫人又气又怕,又被儿子如此劝着休养,更是气的语结。陆汝风也不愿在听母亲说什么,连忙带着妻儿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将手中纸册换给陆砚道:“砚儿莫要为你祖母的话多心,再过几日便是正日,还是开开心心娶妻最要紧。” 陆砚笑着点点头:“谢父亲。” 陆砥扯着笑也与陆砚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滕氏离开,转身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三月, 桃李芬芳, 一片人间美景天,正宜嫁娶。婚礼前一天, 刚过巳时, 舒家正门大开, 开始往外抬出一台台裹红挂彩的奁具。 舒家与定国公府一个在京都东, 一个在京都西,长长的抬妆队伍浩浩荡荡的从热闹的街市经过, 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前几日定国公府的聘礼已经金光闪闪的让人啧啧艳羡, 今日舒家的妆奁就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最前面的几十台, 记性好的爱看热闹的路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定国公府前几日抬过去的聘礼,头面钗环、织金彩缎等重物俱在,按照南平俗礼,再宠爱女儿的家庭也必须要留下一部分男方的彩礼, 不能全部抬返,可见舒家只是按风俗留下一些相较于不怎么值钱的东西意思意思。 过了前面的几十台, 后面的东西便是舒家为家中的小娘子准备的奁具了,最前面的就是一座三尺来高的翡翠玉山,上面用各色宝石、金银点缀成亭台、路桥等景物,栩栩如生, 巧夺天工,便是这一件就足以震撼众人,然而在后面摆出来的其他奇珍异宝、首饰绫罗、器皿杂物俱不比这座玉山差。 妆台一台一台的从舒家往外抬,头抬妆奁已入了定国公府, 舒家内的妆台还尚未抬完,长长红妆连起,比十里红妆更让人震撼。 一直到了未时末,舒家的最后一台妆奁才出了门,此时距离最初的一台妆奁抬出已经过了四个时辰,抬妆的队伍一边走,旁边跟着的舒家家丁不停的向两边扔着喜钱,引起众人的阵阵高呼,俗称“采喜”,观者越多,欢声越大,喜气便采的越多,对新人越好,是以看到围观的路人都有些疲色时,舒家往外抛洒喜钱的频率、数量越大了,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哄抢,直到最后一台妆奁入了定国公府,还有不少孩童兴高采烈的尾随其后。 秦氏看着几乎是摆满一院子的红妆,从早上的震惊到现在的平静,看着最后一台妆奁入院,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桂芝的手小声感叹道:“得亏砚儿多添置了那么些,要不这……就真的是太难看了!” 桂芝也惊叹这未三郎君新妇奁具之丰厚,感叹道:“婢子今儿个可是真正见到了什么叫做十里红妆。只是……这样难道不逾制么?” 秦氏压低声音道:“是圣上特许的,砚儿说圣上体恤舒家就这么一个未嫁的小娘子,说皇室也无公主出降,让舒相不用管那些规制,陪嫁多少便尽数抬出来多少。” 桂芝瞪大眼睛,忽而想起什么:“夫人,可这般岂不将上月刚刚出嫁的彤霞县主比了下去?还有咱们世子夫人,更是……只怕她又要说些什么了。” 秦氏哼了一声:“圣上给舒相下的特诏,连皇室宗女彤霞县主的面子都不顾,世子夫人又算什么,她便是再有什么醋酸想法,也就只能自己憋着!” 长宁环视着已经搬空了一半的院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默默发怔。曲氏进来见到女儿微垂着头不见多少喜色,只是一身的茫然无措,不禁心中一疼,上前将女儿揽入怀中,低声道:“娘的阿桐长大了,明日便要嫁做人妇了……” 长宁眨着有些茫然的眼睛,喃喃道:“娘亲,陆三郎……他会待我如兄长待我一般温和么?” “会的!一定会!”曲氏笑了笑,摸了摸女儿的后背柔声道:“我们阿桐这么可人,陆三郎定会爱重你、敬你、善待你的。” 长宁慢慢垂下眼皮,轻轻咬唇道:“可是,我……害怕。” 曲氏心又酸又疼,若是早知道养女儿会如今日这般,真恨不得不曾生养过女儿,可那样,又怎么会有这十五年贴心。曲氏长叹一声,抱着女儿道:“不怕,娘亲今日陪阿桐睡。” 第二日,醒来的曲氏没让人叫醒长宁,看着女儿熟睡的容颜,忍不住叹息。舒修远默默的坐在院中,看着远处澄清的天空,脸上有些哀愁。见曲氏过来,顿了顿才道:“阿桐可还在睡?” 曲氏点头,舒修远脸上浮现一抹慈祥的笑:“罢了,过了今日,以后……都不能再赖床了……”说着鼻子一酸,便有几分哽咽。他还记得长宁刚出生时,雪白雪白的一团,还未睁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虽已有了三个儿郎,却是第一次抱着这样软软小小的婴孩儿,她便似乎认得他一般,不管谁将她抱离曲氏身边,都会大哭不止,可只要时他抱着,便安安静静的,甚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安稳入睡……可如今当年那个只让自己抱着入睡的婴孩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 抬手掩面,舒修远感觉到眼角的湿润,喃喃道:“居然十五年了……还没觉得,阿桐居然今日就要嫁了……” 长宁一直睡到快巳时才醒来,昨夜与母亲说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见日上半空,有些惊慌的起身,叫到:“阿珍,引兰,可是误了时间?” 两人闻声连忙过来,笑道:“没呢,六娘子可要再睡会儿?” 长宁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闷闷道:“我想去陪父亲、祖父还有三哥……”嫁了人,娘亲、嫂子还有许多机会再见,可祖父、父亲还有几位兄长便再也难见了,想着泪珠儿就落了下来,抬手抹去,吸了吸鼻子,伸手由阿珍与引兰为她穿衣。 一家人静默的在一起用完午膳,舒晏清摸了摸长宁的发顶,笑道:“一会儿便要带着阿桐去拜家堂了……” 舒修远也笑着看向长宁,温声道:“是啊,告知先祖我们的阿桐长大成人,要出嫁了。” 长宁眼眶泛红,她听乔娘子说过,拜了家堂便就要梳妆了,离家前这是与父母兄长在一起的最后一点时间。 陆砚一身大红喜衣,剑眉入鬓,星目郎朗,俊美温润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真真儿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陆汝风更是满脸笑意,看着儿子拜过家祠,笑着点头不停说好,见时辰已到,便交代了两句寻常话让他出发去迎亲。 南翎今日与翰林学士家的方大郎君同为陆砚的傧相,见一身红衣的陆砚出门,笑着恭喜之后,才带着一众京中爱好热闹的郎君们敲敲打打来到舒家。 “老大人,新郎已过朱雀街,正往咱们锦葵街来呢!” 长宁刚刚拜完家堂,闻言扭身看向前来报讯的厮儿,再看向满脸笑容的祖父、父母,再次下跪,叩首拜别。 舒孟骐因在任上不便离开,便让左氏独自返家替自己送长宁出嫁,长宁及笄后第三天,左氏才回到家中,便立刻帮曲氏开始操持各种事情。 因长宁嫁期在三月,过了正月十八,舒孟驰便已去衢州上任,走时留褚氏在家,等长宁出嫁后,再前往衢州照顾舒孟驰。 听闻新郎已到,左氏立刻安排家中丫鬟奴仆,顺手抓起放在一边的棍棒就冲到了门前,大声道:“尔等可莫让那新郎君轻易娶走了咱们家的小六娘,有进来的,就给我打!” 众仆妇大声应是,一个个摩拳擦掌,紧盯房门。 到了舒家门前,陆砚翻身下马,礼官先去叫门,可惜无人应答。陆砚轻轻一笑,上前道:“小婿告敬。” 左氏闻言,高声喊道:“你来作何?” 昨日礼官已经告知过他,今日拦门的是长宁的大嫂,故此,陆砚立刻回到:“长嫂安好,请允小婿入门。” 左氏不答话了,陆砚立刻示意随仆向门内递出利是钱,门开了细细一条小缝,飞快的抢过礼官手里的利是钱,又重新闭上大门,陆砚再次叫门,问了一圈好,左氏便再又不答话了,利是钱再次送出……如此你来我往几回合,左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开口道:“你若是迎了我家娘子回去,可要如何待她?” 陆砚立刻笑答:“必共携白首!” 身边的傧相也纷纷大声喊着各种祝福的吉言,开始撞门。 左氏手一挥,门突然打开,最前面撞门最大力的南翎,一个踉跄便摔了进去,紧着便是劈头盖脸的棍棒打了过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棒打声。 陆砚先是一愣,这样的习俗京中已是没有,估摸着是江南的风俗。看南翎被打的抱头求饶,平时清冷的人,也不由笑了起来。其他的傧相和迎亲的人见状,哈哈大笑,不仅不上前解围,反在纷纷在一旁拍手叫好。 见南翎已经被揍的衣衫皱起,头上的僕头也都歪歪斜斜的快要掉了,陆砚才上前行礼,又着礼官发了一番利是钱,才将南翎从棍棒下解救出来。 进了门,便是女方家的款待,前堂已备好宴席,一番招待后,陆砚上前请长宁出屋。左氏笑盈盈的迎上前,道:“郎君莫急,今日乃我家娘子大喜之日,必是要好好妆点一番的,且耐心候着。” 陆砚闻言,笑道:“六娘已是国色天香,不必让脂粉污了颜色。” 左氏闻言,一扬手,身后的婢女齐刷刷的上前拦住正欲往内走的陆砚等人,左氏站在众女婢后,高声道:“那可不行,谁家新娘不点妆,莫教儿郎笑话!” 陆砚见状,知晓是要作诗催妆,抬头看向左氏身后不远处的二层阁楼,知晓那边是长宁的闺房,唇角微微勾起,朗声诵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口; 自有天桃花茜口,不须脂粉污容颜。1” 长宁听到外面的欢笑声,心中惆怅被略赶走一些,一直有婢女不停的向她传报迎亲队伍的动向,得知新郎的傧相在门口被揍了一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镜中的她乌发已经挽高,鸾鸟金凤冠也已带好,鸾鸟口中衔的珠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碰着她的额头,鬓边鸾鸟翅膀垂下的金线流苏也已经密密布满了她黑漆漆的发。 镜中的女子有些陌生,丹唇一点红,斜红染乌鬓,是女儿家从未曾装扮过的明艳妩媚。 外面传来清朗的男声,她微微一怔,这样的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茫然间,褚氏轻声笑道:“六娘莫急,他做他的,咱们妆点咱们的。”说着哈开花钿后面的鳔胶,轻轻贴上了长宁的眉心,为原本就明艳的妆容,更添几分妖娆。 陆砚见一首不行,也不泄气,连做四五首,一首比一首用词大胆,最后一首听的左氏都觉得耳根微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阁楼,也不知六娘此时脸该烧起来了罢。 长宁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褚氏手中的笔上,坐了许久终于到了妆面的最后一步,点笑靥。长宁唇边本就有梨涡,是以笑靥点画的位置就更为关键了。 褚氏屏住呼吸,在长宁脸颊比划了下,确定了位置,笔尖便轻轻落了上去,朱红的两点,衬着长宁圆圆的小梨涡,更是可爱不已。 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身边的婢女个个脸颊微红,不由奇怪道:“怎么了?是屋内人多,你们热么?” 众人见六娘子并未听到刚刚新郎所做的那几首用词大胆的催妆诗,也纷纷摇头:“六娘子真是好看!” 的确,长宁本就长得好,如此这般妆点更是美的让人心惊,褚氏叹了声,拿起盖头轻轻盖住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小声道:“虽然还想再急一急新郎君,只是时辰到了,六娘也要离家了……走吧,我与大嫂送六娘上轿。” 这话让原本还笑着的长宁再度难过起来,被褚氏搀扶出了阁楼,左氏立刻迎上。陆砚看着一身红衣的长宁一步一步走出阁楼,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第一次涌上了一种说不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踏进了自己心里,慢慢的让原本轻飘飘的心,慢慢的有了重量。 1:网上搜的,据说是唐代时一首比较通用的催妆诗。 第四十四章 夜色降临, 京都的街市上却更加热闹, 各色铺席店铺门口高挂的明灯,将长达数十里的街道辉映的如同白昼, 人群一如白天般熙攘, 流连于各个铺席, 唱腔似的叫卖声与四周隐隐传来的歌舞伎乐、丝弦管竹交织在一起, 传遍了京都的上空,三两孩童在灯下捕捉着自己的影子, 笑声咯咯,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容…… “加急公报, 踏死重伤不咎!避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声嘶力竭的高喝声,打碎了这一片安详繁华。人们纷纷惊恐的避让,道边的摊贩甚至来不及收起自己的铺席便被突然避让的人们挤塌了大半,孩童还站在道中懵懂的看着急奔而至的马匹, 就被大人飞快的抱开。 随着马上之人一声声高喝,原本还熙攘热闹的街道立刻空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马蹄扬灰远去,只留下街市上依然面带恐色的人们。 与此同时,皇宫内一个偏远的宫殿出来一个黑影,怀里抱着一个细长匣子, 一路飞奔至承庆殿…… 一路狂奔的快马在皇宫玄德门前停下,驿使从马上翻身滚了下来,不等站起,就四肢并用的向前爬起, 跌跌撞撞的喊道:“边关急报,不得有误!” 两旁的守卫闻言,一人立刻转身报告当值门将,另一人快速上前,扶起精疲力竭的驿使,拖着他向宫门跑去。当值门将得知是边关急报,不敢耽误,查验信匣无误之后,立刻开门放行。 承庆殿内,昭和帝正在低头批阅奏疏,突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萧然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快步而来,“圣上,紧急密报!” 昭和帝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拿过匣子,打开刚看一看,眼神陡然变得阴戾起来,手里的纸张也被他捏的变了形。 “何时送到的?” 萧然垂首立在一旁,听到昭和帝的问话,立刻答道:“一刻钟前。” 昭和帝再次看了眼纸上的内容,将手里的纸条就着烛火引燃,突然的光亮映照着他的脸庞,神色随着火光燃尽慢慢重新恢复了平常。 王德安从殿外匆匆而入,见到萧然微微一愣,但很快上前报道:“圣上,边关急报,林中书已在殿外。” 昭和帝闻言,脸上一片平静,转身坐于案桌之后,道:“传。” 第30节 定国公府红灯高挂,府内处处可见披挂的红绸、红花,在夜色中映着灯光,分外喜气。 长宁手里被身边搀扶的人塞入一端红锦,喜娘在一旁喊道:“夫妻相牵,通心合欢。” 鼓乐声起,周围一片人声,长宁看不到周围的景物,只能微微垂头从盖头下看着自己脚下的红毡,即使有人搀扶,也走的小心翼翼。 陆砚看着红锦那头的长宁,感觉到她的不安,唇角微微弯起,脚步放慢许多。长宁感觉到手中红锦越来越松,便知另一端的那人有心照料自己,不由微微放松了一些,脚步也稳实了许多。 很快长宁就被引至到房室内,将入门时,手中红锦被收走,两边搀扶的妇人笑道:“娘子抬脚过门了……” 长宁握了握空空的两手,动作有些迟疑,刚刚下轿后,在她身边的人就换成了定国公府迎亲的人,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又被盖头蒙着头脸,她只觉得心中越来越不安,刚刚隔着红锦,她还能感知到陆砚对她的照料,虽也并未见过他,却知道那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可此时红锦被收走,她什么都感知不到,便有些不知所错了。 按习俗,新郎此时只能将新娘送至房门外,便要去宴席那边送女方送嫁的家人离开。陆砚此时已被礼官指引着向外走去,却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本应进房的长宁还立于门前。他微微一愣,便转身走过去,从侧面伸手扶住她的手腕,轻声道:“你先在此安坐片刻,我稍去去便来。” 长宁感觉的手腕被一掌温热包围,下意识的回手抓住他的手,想要问他能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过来陪着,却又不知习俗如何,微微张了张嘴,又默默的垂下了头。 感觉到抓住自己的小手湿凉,陆砚微微蹙了下眉,上前一步,接替了长宁身侧一个妇人的位置,扶住了她的胳膊,道:“你先入内,我着人去寻你的使女过来陪你,好么?” 长宁转头看向他,可是眼前一片红色,虽知他也看不到自己,却还是对着陆砚的方向展颜一笑,小声道:“好,多谢你……” 陆砚微微一笑,双手用力扶她迈过门槛,看着立于门内的红色小人儿,道:“那我先去宴客。” 长宁对着陆砚说话的方向点了点头。陆砚见状,脸上的笑容大了几分,看着她乖乖的被人搀扶到床前,才转身离开。 “……夺我数百边寨,并州知州刘向青被俘不降而杀,前洲知州元丰成力战而死……士卒损伤惨重,未州、真州、定州形势险峻,臣望东乞告,恳请调派支援,复我山河!” 林中书念完手中刚刚接到的军报,声音已是低沉至极。承庆殿一片寂静,昭和帝静默的看着前方,半响后道:“此报距离今日多久?” “八百里加急送到,应是十日前发出的军报。”林中书看了眼昭和帝,道:“前来传报的驿使……将军报送到,就已经没气了。” 昭和帝缓缓闭上眼睛,放在书案上右拳微微颤抖,半响后才低声道:“着礼部加封……”说罢突然提高声音喊道:“王德安,宣召尚书左仆射舒晏清、参政知事……礼部尚书凌云霄、兵部尚书孙科祥、户部尚书……起居郎崔庭轩、起……起居舍人陆砚,即刻觐见!” 王德安立刻应是,片刻之后,皇宫宫门打开,奔出数匹快马向京都各个方向散开。 送走送嫁的舒家人,宴席正是热闹,陆砚手里端着酒杯,一边笑着谢过前来贺喜的宾客,一边小声身边跟着的玉成是否寻到了长宁的随嫁使女。 玉成点头,给陆砚杯中添满水酒,道:“她们此刻已陪在六娘子身边。” 陆砚微微放心,看了眼一片欢腾的宴席,低声道:“备些饭食给六娘送去。” 玉成点点头,将酒壶交给棋福,转身离开。 长宁听着外面的鼓乐敲打,不由的嘟了嘟嘴,低低道:“阿珍,我饿了……” 阿珍看了看屋内,不曾发现食物,又懊恼自己不曾备食,便小声道:“六娘子,再忍一忍好么,怕是外面就快结束了。” 长宁微微动了动身体,鼓起小脸道:“我腿麻了,可以动一动么?” 原本陪着她的那两个妇人闻言,立刻笑道:“无妨,只是不可下床。” 长宁轻轻挪了挪腿,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抚了抚胃部,不由想到陆砚离开之前给她说的“去去就来”,忍不住微微撅起嘴巴,真是骗人呢,这都两炷香不止了,哪里是去去就来! 因为有旁人在场,阿珍与引兰也不敢轻易和长宁说话,房内又是安静下来。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引兰转头看向门外,就见一个仆妇拎着一个食盒进来,道:“是三郎君命人送来的。” 引兰大喜,连忙上前接住,给了喜钱,又笑着谢过,才一边开食盒一边道:“六娘子,三郎君让人送了饭食。” 长宁先是一愣,随后小脸笑开,抬手就想掀起盖头看看都有些什么,却被妇人拦住,连声道:“哎呦呦,六娘子,这盖头可不能随便掀起,得要郎君回来才可以掀开呢。” 长宁手一顿,有些怏怏的放下来,忽而一想,自己看不见,可是总能听一听罢,她轻轻哼了声,问:“都有些什么呀?” 引兰笑道:“都是些可以拿起吃的。”说着便将一盘炸千酥递到了盖头下面,长宁高兴的拿起一块送进嘴里,香气瞬间在口中溢开,就连刚刚有些烦躁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呢。 引兰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端给长宁,有些方便拿起来吃,有些不太方便,长宁挑些吃了,旁边的妇人见状,笑道:“六娘子略吃些就好,待三郎君回来成礼之后,厨房还要为你们备食呢,到时六娘子再陪三郎君用些。” 长宁闻言一愣,慢慢将手里已经拿起的东西重新放到盘中,小声道:“我用好了。”说完轻轻咬了咬唇,想到昨晚上母亲给自己讲的事情,就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就连刚刚有些松散的坐姿都变的紧张起来。 快马踏夜而来,定国公府门前的大红灯笼照亮了来人身上的服饰,门房见状,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迎出。 内侍脚步不停,急道:“快带我见陆内史,有急召。” 门房一愣,以为是宫里前来道喜的宾客,听到“急召”二字,才知事情紧急,连忙带着内侍匆匆步入前堂。 宴席已近尾声,有些宾客已准备起身告辞,忽听一声高喊:“圣上口谕,起居舍人陆砚听诏。” 略带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堂内喜庆热闹的气氛,众人立刻起身下跪,陆砚眉头微皱,快步上前,跪下道:“臣听诏。” “传起居舍人陆砚即刻觐见!” 陆砚猛地抬头看向内侍,认出此人时承庆殿的内侍,当下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道:“臣接诏。” 内侍连忙上前将定国公与陆砚扶起来,又看了一圈堂内的摆设,叹道:“本应给陆内史道喜的,只是此刻也顾不得了,还请陆内史即刻随奴婢入宫。” 陆汝风怔了怔,上前道:“中官人,小儿婚礼还有些礼节未成……” 内侍也为难道:“国公大人,圣上急召,不得有误,还请陆内史快快走吧。” 陆砚拦住陆汝风还要再说的话,点头道:“请中官人带路。”说罢扭头对陆汝风道:“父亲,请送宾客们离席,母亲还有六娘那里让她们莫慌,不管何事,孩儿会让人回府报信。” 第四十五章 烛花跳了又跳, 长宁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了, 等的都有些困了,她微微晃了晃头, 觉得脖子被头上的发冠压得有些酸困, 却突然感觉刚刚还能隐约听到的鼓乐声仿佛没有了, 又侧耳细细听了听, 不确定的指了指窗外道:“阿珍、引兰,你们听……是不是宴席结束了?鼓乐好像停了呢。” 引兰走到窗口, 贴着耳朵听了会儿, 点头道:“是没有了呢, 六娘子,三郎君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长宁全身又紧张起来,放在小腹的双手下意识的绞在一起,微微咬着下唇, 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院中便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长宁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极快,整个人都紧绷绷的。 门开了,长宁一动都不敢动,却听到引兰疑惑的唤了声:“国公夫人?” 长宁有些茫然的转了转眼珠, 回想着离家前母亲和喜娘给自己说过的礼节,仿佛参拜完高堂之后,没有需要长辈出面的环节了呀?她还在努力的回想,就听到秦氏叹了声:“六娘……砚郎刚刚被圣上急召入宫了, 接下来的礼节只能等他从宫中回来了……” 长宁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红通通的盖头,轻轻“啊?”了一声,随后才慢慢从惊讶中缓过神,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我便等三郎君回来罢。” 秦氏叹了口气,上前抚了抚她的后颈,又看了看四周,对阿珍两人道:“你们扶着六娘靠着那里歇歇。” 阿珍与引兰两人连忙拿靠枕过去,靠上去的那一刻,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秦氏见状心疼道:“我知你此时疲累,头冠也重,又要如此等着,辛苦你了……” 长宁直起身子道:“母亲忧心了,如此并不累……三郎君是刚刚被召进宫吗?” “正是,你靠着吧,莫要和我那么多礼。”秦氏看着长宁又靠下才道:“宴席本就要结束了,宫里的内饰来传口谕,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大事居然连让他回房掀盖头的时间都不给!” 长宁闻言心中一紧,成婚是人之大事,若不是真有什么军国大事,都不会轻易打断……军国大事?长宁猛地坐直身子,脑中记起新年时连续大雪,她与舒孟骏玩儿的开心,祖父见状却忧叹雪多天寒,只怕东胡会入侵我朝边疆,以寻生机! 她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心中却如擂鼓般,敲的她有些惶然,难不成真是此事? “六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秦氏关切的看着长宁,想了想,心一横道:“罢了!使人来将你的头冠先取下,待砚儿回来再戴上罢。” 长宁连忙摇头,庆幸这盖头让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无事,我只是有些口渴了。”她扯了扯唇角,接过递过来的水杯,轻声道:“母亲,你且去歇息吧,不用在此陪我……”说罢松了松紧绞着的手,默默在心里吐出一口气,陆三郎身为起居舍人,如此大事确是理应在场的,想必……圣上与众位大臣商议完毕,他便能回来了吧。 秦氏挂心被急召入宫的儿子,又担心长宁今日初进门就一个人留新房心中害怕,真是一颗心两处绞,不知有多为难。 长宁感觉到秦氏的焦躁惊惶,轻轻前倾拉住秦氏的手,柔声道:“我知母亲怕我一人在此,可是这房内还有其他丫鬟使女,人数不少呢,若是母亲不放心,可叫我乳娘来陪着……近日母亲多繁忙,还是早些回去歇歇吧。” 秦氏听着长宁的柔声软语,忍不住心中一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六娘也莫要忧心了,便是闭眼休憩片刻都好!” 长宁轻轻一笑,道:“孩儿知晓了。” 秦氏本就中意这个儿媳,如今见她遇此事情也依然是不急不躁,柔和乖巧,心中更是疼爱几分,见长宁乳娘已到,便也不再此停留,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前往正堂,与陆汝风一起等着陆砚归来。 陆砚一身大红喜衣尚不及换下,就被内侍匆匆带进了承庆殿。殿内除了看起来依然平静如昔的昭和帝在埋首批阅奏章以外,一脸忧色的林中书也端坐书案一侧,而崔庭轩则立于书案另一侧,正手执书卷不知记录着什么。 听闻陆砚到来,几人纷纷抬头看他,一身红衣的俊美儿郎大步从殿外走进,像是给这有些压抑的殿内气氛带来一抹带着喜意的红光。 崔庭轩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陆砚身上的大红喜衣,眼神不由黯了下来。他知阿桐今日出嫁,便借着值守为由不曾前去赴宴,此刻陆砚身上的喜衣却刺痛他的眼,连带着他的心也疼了起来……默默的垂了眼,不再去看,故作镇定的记录着边关战报,只是再落笔写下的字却不如之前稳实,轻飘的有些潦草。 昭和帝见陆砚到来,不由叹了声:“余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先去侧殿换身衣服吧。” 陆砚与崔庭轩闻言都是一愣,今夜是陆砚的洞房花烛夜,便是商议到明晨,陆砚也要着喜衣与新娘一起新妇拜堂,并前往舒家参拜舒家长辈,可此时让他换下喜衣,难不成……不许陆砚归家了么? 陆砚心中也存疑问,但见昭和帝虽面色平静,眉宇之间却带几分沉重,便知应还有余事交代,只是不便在人前说起。 “是,臣暂且告退。”陆砚再次看了眼昭和帝,见他略略颔首,便知自己猜测不差,转身出了殿门,向左边走去。 他自幼陪伴圣上,圣上登基前后,他与南翎更是日夜陪同圣上住在宫中,是以,承庆殿侧殿还放着他一两身衣物。挥手让带路的小黄门在门口候着,他迈步进入侧殿厢房,入了门却并未往内多走,也不急点燃烛火,开口道:“萧统领在此侯某多时了吧?” 萧然的声音从房内一角传来,带着微微的笑意:“执玉果真依旧是耳聪目明,先恭喜你新婚大喜。” 陆砚拿出火镰点燃了烛火,黑暗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萧然的身影也慢慢显现出来,黑色的夜行服,紧靠墙角而立,不让自己的身影被烛火映于窗前。 陆砚一边拿出自己的常服,一边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谢。” 萧然见他一身喜意,不由遗憾的撇了下嘴:“只是……你的洞房花烛怕是要没了。” 陆砚转头看向他,就听到萧然面色严肃,压低声音道:“飞羽卫一个时辰前传来紧急密报,发现晋王踪迹!” 陆砚神情一凛,正欲换衣的手一顿,定定的看着萧然,半响后才缓缓道:“在东胡?飞羽卫去年冬时曾报发现晋王在并州出现,跟着他的两人被发现死在边界,而晋王也失去了踪迹。” 萧然微微点头,见他已猜出七八,便也不再多话,只是平静的道:“晋王一事一直由你着手,若密报无误,东胡新可汗身边那人真是晋王……”说着抬眼看了眼陆砚,没有再言,两人眼中都是一片沉重。 陆砚重返承庆殿时,舒晏清与知枢王佑还有诸位传召的大臣俱已到来,原本空荡的大殿中央已挂出舆图,兵部尚书董景芳正在介绍此次被东胡入侵府州的情况。 见陆砚进来,舒晏清看他穿着微微蹙了蹙眉,转头继续看向舆图。陆砚立于一侧,虽听着董尚书的说明,脑中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边界。 决议并不难做,南平百年太平,国库丰盈,虽不好战,但却不怕战。东胡此次如此进犯,昭和帝不想容忍,而以舒相为首的众位大臣更是主张出战,决议既下,便是议定将领的人选,等将几项大事全部定下,天色已经微明。 昭和帝见事有决议,便命崔庭轩拟诏。 “……命京西路安抚使陶玉、襄北路安抚使马赞即刻前往镇洲支援……调拨东、西两路兵士各三万,铁甲卫、护国卫禁军各一万,镇国大将军张永谦为主将、左卫上将军顾正为副将……各路兵马即时点算,三日后整肃出发,平安候郑昌为定北路招讨使,兼领统制,随军同行,起居舍人陆砚为粮草督运,调运东、西两路粮草、箭矢……” 听闻此言,崔庭轩手一顿,却继续垂手疾书。 陆砚抬头看了眼昭和帝,平静的垂下眼眸,余光瞥见舒宴清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抿了下唇,目光之中闪过一抹复杂。 昭和帝语速不快,待他说完,崔庭轩也已诏写完毕,欲请昭和帝过眼时,却见昭和帝手一挥,道:“拿于舒相、王知枢看吧,若无误,即刻下发……虽兵马未动,但粮草事关重大,陆督运还是即刻出发,不要耽搁。” 几位大臣先是一愣,舒晏清眉头皱的更紧,但却也听出圣上此话并不是相商语气,户部尚书立刻道:“臣即刻下去安排。” 昭和帝微微点头,示意他们退下后,看着陆砚道:“执玉留一下,朕有话交代。” 舒晏清出了殿门,看了眼还立于殿中的陆砚,想到昨日刚刚嫁入定国公府的长宁,心中更多了几分挂牵,新婚不到一日,丈夫便要远行,不知阿桐可否会受委屈。 长宁歪靠着床围等着等着便睡着了,等慢慢睁开双眼时,发现红盖头还依然盖在自己头上,脖子像是快要断了一样,微微一动便酸痛无比。 轻轻的呼痛声,惊醒了坐在脚踏上靠着床睡着的阿珍,见长宁盖着盖头,手扶着后颈,便知她脖颈不舒服,立刻道:“六娘子,婢子帮你揉揉。” 第31节 长宁挪着酸麻的腿脚寻声蹭到阿珍处,手指轻柔的按压,让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屋内其余人皆被惊醒,见新娘子还是昨夜刚进门的模样,才迷迷瞪瞪知晓新郎昨夜一夜未归。 迎亲的两位妇人掩嘴遮着哈欠,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无奈,她们二人皆是陆家的远亲,因着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便被秦氏请来迎喜,定国公府喜钱给的多,这桩婚事又是圣上赐下的,两人便喜不自胜的答应了,却不想居然会遇到这般事情,眼看时辰快到五更,按习俗,此时高处应设起放了镜子的桌台,新郎要请新娘参拜,然后带着新娘拜父母亲戚,随后同回新娘娘家,参拜新娘长辈。 可到如今,新郎不见踪影,新娘盖头还未揭起,合髻未结,合卺酒未饮,新帐未掩……这可如何是好? 长宁被阿珍揉按了一会儿,才缓缓松了口气,问:“几时了?” 引兰看了看窗外快亮的天景,不知该如何报时,长宁等了片刻不见人回答,盖头遮着除了只能看到一片红,也不知外面天明天暗,便以为还在夜里,便有蹭回床围处,靠着打盹道:“那我再睡会儿吧……” 两位妇人闻言更是慌张,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正在这时,早早出去探听消息的乔娘子进了来,见长宁可怜巴巴的歪靠着,头上还顶着喜气的红盖头,鼻子就是一酸,她家六娘子何时如此委屈过,偏生嫁了人的第一夜就是这般,也不知陆三郎有多要紧,居然连如此大事都放一边! 乔娘子心里怪着不长眼的圣上,骂着不着调的陆砚,靠近新床轻声唤道:“六娘子,快五更了,醒醒罢。” 长宁刚刚迷糊,就听到快五更了,立马睁开双眼,惊道:“五更了?那……还没回吗?” 最后问话声音压得小小的,听起来怯生生的,让乔娘子心中火气更大,“三郎君尚未归家呢!老奴刚刚出去看了,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也是在前堂等了一夜。” 长宁不由的攥紧了手指,想了想,道:“乳娘,你着个厮儿回舒家一趟,莫让家人知晓,只需在门外问问祖父昨夜是否入宫,入宫是否归家便可。” 乔娘子点了点头,又看看长宁,心中与一旁两个妇人一样纠结,前礼未完,新郎未归,时辰将到,到底该如何行后礼?最终只能重重叹了一声,出二门去寻随嫁来的厮儿了,打发他速速去舒家问询。 天微微明,夜市已收,早市未开,熙攘了的街道迎来每天难得休憩时间,宁静却被几骏飞奔的马蹄声打破。 陆砚骑马经过定国公府,微微勒了下马缰,看着门口还在明亮着的红灯笼,眼中闪过纠结,最终还是没有停下,从国公府门前一掠而过。 “玉成,你不必随我去定北,回去向公爷、夫人还有六娘报讯,随后便听六娘使唤,她初到陆家,百事不熟,留你在她身边,我方可放心。” 紧随其后的玉成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应是,驾马跟着向前几步,沉声道:“三郎君放心,小的必不让别人欺负了六娘子。” 三月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微疼,玉成看着几匹骏马渐渐消失,才抬手抹了把眼睛,转身骑马折返定国公府。 陆砚眸色深深,看着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边,脑中慢慢浮现身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立于新房对自己微微点头的身影。 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不由扯了下唇角,还好自己早已将院中仆妇丫鬟尽数打发,便是自己不在家,她用从舒家带来的人应是会惯意些吧,只是……她那么娇柔,新嫁第一晚自己这个她在家中唯一能依靠的丈夫便出门不知归期,她该比下轿进门时更加不安无措了吧? 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前面已经大开的城门,陆砚暗暗在心中决定,到定北之后便书信给家中,待百日新期一过,便请母亲同意她长住舒家吧,只要四时八节,回府略住便好。 守城的士兵,刚打开城门,便见从城内飞奔出几匹骏马,还未回神,便只能看到为首那位远去的身影,士兵挠了挠头,联想到昨日晚间报送的急报,心中不由大惊,值守也认真了许多。 出了京都城,向北二十里,便看到送归亭,陆砚调换了方向,一路向西,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不开口询问,只是紧紧跟随,身后是初升的朝阳,照亮一片山河与前路。 陆汝风与秦氏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玉成,半响后才不可置信道:“你说砚郎被圣上派往边关?” 秦氏捂着胸口,不相信的摇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砚郎从文啊!” 陆汝风也从震惊中慢慢醒神,见秦氏快要昏厥,伸手扶住她,道:“我朝初时,文武界限并不清楚,虽先帝时将文武分开,可依然有些差遣是文兼武职……砚儿只怕就是如此。” 秦氏已经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昨夜还在儿子娶妻的喜悦中,今晨却得知让她如此心惊之事,她被陆汝风扶着坐下,接过桂芝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两口,才长长舒缓了一口气,看着天色已经大亮,心知即使自己在担忧不舍,儿子只怕也已在百里之外了。只能叹了声,无力道:“这……我要怎么给六娘说呀!今日还要回舒家拜门,这……”说着语气便带了几许哭意,恨恨的砸了下桌子。 长宁只觉心中越来越不安,从昨日中午盖上盖头,一直到此时,心中早已焦躁不堪,新婚丈夫昨日将自己送到门前,留下一句“去去就来”便再也不见,坐在陌生的房间,感受着陌生的气氛,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的心像是飘在无底深渊中一样不踏实,唯一庆幸的便是她从舒家带来的婢女还因为陆砚开口而在自己身边陪着。 默默的盯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红盖头,长宁眼神渐渐涣散,陆三郎也不知晓何时归家,她虽然还并未见过他,可是经过昨夜和此时,她倒是真的想他了,想他快些回来,揭了盖头,取了头冠…… 引兰见乔娘子久久未归,便出门瞧看,刚一出门,就见秦氏带着几个女婢从院外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秦氏看了眼新房,轻声问道:“六娘醒了么?” 引兰点头,在前面引着路,道:“六娘子四更时分便醒来了……”说罢看了眼秦氏,有心想问问陆三郎君的事情,可觉得秦氏脸色并不大好,便识趣的住了嘴。 秦氏让人都在外等着,自己一个人进了新房,见长宁还乖乖的盘坐在新床上,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阿珍见状,只觉不好,心中一惊,转头就看向依然盖着红盖头的长宁。 长宁还在想着陆砚回来后,她第一件要做的是什么,手就被人拉起,接着她就听到了秦氏的抽泣声,随着秦氏说出的话,长宁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坠,面色渐渐变得呆愣楞的……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怔怔的问:“那便是他已经离京了对么?” 秦氏点头,眼泪砸在长宁冰冰凉的手上,滚烫的像是一团火一般,堵在她的胸口,烧的她嗓子干疼干疼的,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来。 “母亲,”长宁轻轻唤出了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扯起唇角,安慰道:“母亲莫要担心,尚在闺阁时,便听我家三哥说过三郎君武艺出众,定是会平安归来的……” 秦氏见这等情况,长宁还有心劝慰自己,不禁心中又酸又涩,刚刚在前堂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抱着长宁便哭了出来。 长宁被秦氏这一哭,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忍不住眼眶发涩,泪珠儿也顺着脸颊滚了出来。 婆媳俩哭了几声,只觉得胸中郁气消散的差不多了,秦氏才起身净了手,为长宁揭了盖头,去了头冠,看着长宁被妆点的倾国绝色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声:“这般美丽居然没让砚儿看到……盖头、头冠仔细放着,等砚儿回来,母亲让他亲自为你挑一次盖头!” 因着陆砚出京,长宁接下来的新妇拜堂,便是由秦氏陪着的,拜完之后,秦氏带着她进入前堂,陆老夫人已经早早就坐,陆砥、滕氏以及定国公府其他尚未成亲的几位小娘子、小郎君也已到了。 秦氏将桂芝留给长宁带她认亲,自己走过去在陆汝风旁边坐下。 桂芝引着长宁来到陆老夫人面前,刚放下蒲团,便听老夫人冷声道:“这丧门败家的扫把新妇,我可不敢认!” 长宁一怔,定定的看着陆老夫人,她从未听过哪一个老妇人会如此这般口出恶言,更是从未受过此等辱骂,登时小脸便阴了下来。 秦氏本就攒了一肚子对圣上、对朝廷的火气,无法发泄,此时更是无法忍了,直接起身道:“老夫人此话何意?是说圣上给砚儿赐了一桩不好的婚事,还是想说因为砚儿奉公外出,便趁他不在,想不认新妇?” 陆汝风也觉得母亲此话太过,但见妻子语气逼人,也连忙站起身扯了下秦氏,和稀泥道:“好了好了,母亲不是这个意思,砚儿新妇认亲第一天,莫要破了和气,来来来,新妇快给老夫人敬茶。” 第四十六章 长宁被说的有些懵了,从昨日到现在, 一场事接着一场事, 脑子本就还有些模糊, 此刻听闻陆老夫人这番说词,正准备行礼的动作一顿,微微有些愣怔的站在原地, 有些茫然的看向一脸不屑的陆老夫人,眨了眨眼睛, 心中止不住的委屈不满! 若是她想,她才不愿嫁过来呢, 更不想嫁过来连丈夫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便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家里。原本想着既已入了门,那便一切按规矩来,孝敬长辈、尊敬长兄长嫂, 可如今被陆老夫人如此恶毒的话拍到面上,长宁早上得知陆砚离京时好不容易忍下的火气顿时就冒了出来。 长宁其实算不得什么和顺性子, 从小被娇养大的小娘子, 何时受过这等恶语, 登时也不客气起来:“老夫人这话是在说我么?” 陆老夫人冷哼一声, 似是连看都不愿看长宁一眼, 道:“昨个刚入门,砚儿便出了边关,难道不是你命中带煞,扫把倒兴的!” 长宁气的杏眼圆瞪,听到老夫人这般理直气壮, 蓦地气笑了:“三郎奉圣上之命前往边关为国效劳,为君解忧,不知老夫人觉得何处不好?” 陆老夫人一愣,顿了顿道:“砚郎自是没什么不好……” “可我却觉得老夫人的意思是因为六娘命数不好,才会在昨个儿进门害得三郎去了边关,莫不是我想差了?”长宁语气一变,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秦氏本还想将长宁拦在身后,毕竟今日时新妇拜茶,这个老太婆又是长辈,若是传出什么话着实不好听,可是此刻见儿媳字字句句都站在理上,态度也并无不恭敬之处,便哼笑一声,款款坐下开始看戏。 陆汝风倒是在一旁劝道:“罢了罢了,老夫人也是挂心三郎,新妇莫要计较。” 长宁转身看向陆汝风,曲身行礼后,正色道:“父亲,儿媳虽不才,却也知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夫君昨夜连家门都未回,便奉旨赶往边关,便是我这等闺阁娘子也能猜出边关怕是形势不妙,可此时,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可不是说着三郎此去边关……情况不好么?父亲,边关虽远,却仍是我南平国土,若真被那关外的贼人抢掠占领,我们身为南平子民,还是公候之家,难道不应该同仇敌忾,望我军大胜,已扬国威么?怎能如老夫人这般,战事尚未开始,便惦念着夫君不好,我军将士战败呢?” 陆汝风定定的看着长宁,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长宁缓了一口气,看了眼同样呆愣住的老夫人,朗声道:“如此败兴之语,纵使我只是个晚辈,可为了咱们全府,却也不得不无理一回,驳一驳老夫人。” 陆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看着长宁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张了张嘴,犹自嘴硬道:“你莫要说的好听,小小年纪,便这般驳斥长辈,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的!” 长宁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傲然道:“当日宫内内侍替圣上宣赐婚圣旨时,想必老夫人应也是在场的,应不会忘了圣旨上曾云:舒氏长宁,书香世家之后,秀外慧中、行端仪雅……我虽觉此言为圣上抬爱,但却也不敢太过自谦。老夫人刚刚既说我不好,我倒也想请教老夫人这般说是觉得圣上的圣旨写错了?还是觉得我舒家教养不堪?”说着目光直视老夫人,脸上笑容尽收,精致绝伦的小脸上竟带出几分质问。 陆老夫人彻底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涨红着脸看向长宁。长宁也不与她大眼瞪小眼,转头看向陆汝风与秦氏,在他们面前跪下,正声道:“国公爷、国公夫人,新妇昨日进门,便是当晚夫君不曾成礼完毕,却也是三媒六聘,大红花轿一路吹打抬进的的国公府大门,与夫君一同拜过家祠和天地的。今日本应是与夫君一起前来给各位父母兄长拜茶行礼,然只因我夫领命远行……新妇不得不独自前来,可此时时辰将过,老夫人依然不肯受礼,莫不是不愿认这门亲么?”长宁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尾音带着几分哭腔。 陆汝风闻言脸色一变,想要拉长宁起身,却又觉的不便,让身边人将长宁扶起,急忙忙道:“哪里话哪里话,砚儿新妇莫要多心,你与砚儿是圣上金口玉言赐下的姻缘,乃是我陆家之幸,又岂会不愿认亲……”说着便向秦氏打眼色,示意她前来相劝。 秦氏假装没看到,扯着袖子靠着椅背抹起眼泪来,就是不开口说一句话。 长宁本就被老夫人的话气的不轻,此时见到秦氏如此,心中气恨交加,眼泪更是啪嗒啪嗒落个不停,想自己十五年来,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嫁人不过一天却已这般艰难,再想到以后的岁月,顿觉人生无望,心中更加悲切。 堂内众人仿若都被秦氏与长宁感染,纷纷红了眼圈,好好的一场拜茶礼,硬生生的成了如此尴尬气氛。 陆砥见长宁落泪,下意识的上前倾身,定定的看着长宁,脸上俱是不忍之色。他也曾听人说过舒六娘子美貌,但未曾在意,早晨得知陆砚居然被任命为粮草督运,心中本就不甘,等新妇等的有些不耐,不意向外一瞥,便再也回不了神,综是他年长陆砚六岁,所经美人无数,也从未见过如陆砚新妇这般的美貌。此刻眼看美人落泪,更觉楚楚动人,不由便起身来到长宁身边,温声道:“砚郎新妇莫哭,三弟离家突然,祖母甚是忧心,又怎会不认你这个新妇,便是三弟不在家,父亲、母亲还有我……与你嫂嫂,怎能让你归家。” 长宁默默垂着头,微微向后闪了闪,也不看陆砥,转身拉着秦氏的手低声道:“祖母是长辈,心疼三郎我自是理解,只是祖母刚刚的话若是传出去,恰被有心人说到圣上面前,岂不是让圣上误会定国公府对他所赐这桩婚事怨愤,又对战事态度消极?父亲定也是晓得的,边关战事,一半赖以朝中粮草、战资调度,若是圣上真因此对三郎有何误会……”说着眼泪再次盈盈欲落,秦氏见状伸手将长宁搂进怀中,低声道:“好孩子,为娘知晓你的一片心。” 陆汝风浑身一紧,他虽平庸,却也知晓圣上之心最难揣测,莫要看三儿是圣上自幼的伴读,情分说起来比一般人重些,可若是真引起圣上猜忌疑心,只怕此时的恩宠都成了他日的祸端!想到此,他浑身一紧,连忙转身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此时脸上颜色甚是精彩,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她原本就不喜这桩婚事,只因长宁家世出众,又是圣上赐婚,生生的压了滕氏一头,前日铺晒妆奁,更是将滕氏压到底了。 今日又见她样貌出众,仪态端方,在看到一旁坐着的滕氏,便是努力拿出世子夫人的气势,也被比了下去,心中便多了些气愤,出口便想给长宁一个下马威。却不想,这新妇居然毫无尊卑长幼,拿着赐婚圣旨便让自己哑口无言,此时更是骑虎难下。 见陆汝风看向自己,竟是希望自己先向这个顶嘴的新妇赔礼一般的意思,更是火冒三丈。自从老国公逝世之后,她便是这个国公府中说一不二的存在,此刻又怎么会愿意向长宁这个刚进门的小娘子低头。 “巧舌如簧,危言耸听,实乃乱家之祸,今日便是你不入宫,老身都要亲自入宫请圣上做主让我陆家休了你!”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长宁从秦氏怀中抬起头,定定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没有多话,只是淡淡道:“既如此,那也请恕我无礼了,婚姻结两姓之好,既然陆老夫人如此这般看不上我舒家,那便罢了。”说罢曲身向陆汝风与秦氏行了礼,转身就向堂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阿珍,着人回舒家,就说定国公府觉我不堪相配,请家中父母兄长立刻前来,与陆老夫人一起进宫面圣,消了这桩婚事吧。” 陆汝风闻言心中大急,连忙起身道:“砚郎新妇留步……”说着便给一旁坐着的滕氏使眼色,欲让她将人拦住。然而滕氏此刻心中却暗暗欣喜,恨不得这桩婚事真的就此作罢,又怎会如陆汝风所愿,只是垂着头假装害怕。 “三郎新妇请留步。”陆砥突然出来,拦在长宁面前,一双眼睛死盯着她此刻有些气怒的花颜,不由再度看愣了,只觉得美人一切都是美的,便是如此气怒的样子也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长宁被他的目光看的眉头紧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引兰立刻上前拦在长宁身前,见眼前的芙蓉面换了一张,陆砥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神,连忙笑道:“弟妇便是要走,也该听听父亲说些什么。” 陆汝风见长子将人拦下,松了一口气。他是无能,可却有两大优点,一是甚有自知之明,二是看得清形势。舒相乃是朝中实权派人物,能与舒相结亲,对定国公府来讲,不亚于是天降馅饼的好事。 别看他们这些公、候勋贵,圣上其实早已不待见他们,去年年前,圣上直斥昌盛候内帷不修,宗奴欺人等十几项罪状,奏本直接当着百官的面砸到快八十的昌盛候头上,当场夺爵削民。年都没过完,昌盛候一家便被禁卫从侯府赶了出来,昌盛候惨的连年都没有过完就一命呜呼了。 圣上如今心意难测,他与长子都无所作为,便是对舒相无所求,只要舒相念着孙女在陆家,圣上若真的想对勋贵世家做些什么,能帮陆家多说几句好话也是好的。可现在,好好的一场亲事硬是被母亲折腾成这般模样! 陆汝风看了眼被长宁的背影,无力的叹了口气,转身对陆老夫人道:“母亲,这桩亲事莫说时圣上赐婚,便是我与二娘对砚郎新妇也是满意至极的,所以休新妇的话,还请母亲以后莫要再说。” 陆老夫人瞪大双眼盯着平时一直顺着她的陆汝风,指着骂道:“连你也不孝了,这……” 陆汝风知晓母亲这么些年被家中晚辈和下人恭维的越发左性的性子,是以平日里容忍她发些脾气,对秦氏刻薄一些,也不过因为都是家中小事,无有大碍。可此时自己如此这般讲了,母亲却依然执迷不悟,不由就有些气恼了,当下眉头一皱,直接道:“还请母亲见谅,夫死从子,儿子身为定国公府的家主,觉得砚郎新妇甚好!” 陆老夫人不防陆汝风竟说出这般话,原本还要责骂的话便硬生生的被堵在胸口。虽说“夫死从子”是“三从四德”之一,但因为古人重孝,纵使丈夫去世,儿子也会秉持孝道,对母恭顺,这条便被世人有意无意的忽略。可若是真的将这条搬出来,纵使陆老夫人再有千般责骂也只能全部忍下。 陆汝风见陆老夫人安静了,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看着静坐满堂的人,声音带出几分平日少见的威严:“老夫人近日身子一直不爽,刚刚是痰迷了心窍,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你们莫要记在心里。砚郎新婚第二日便奉命远赴边关,一片忠诚,为君分忧,我定国公府有此儿郎,甚感荣焉,更须善待砚郎新妇,切莫因砚郎不在家中,便亏待看轻她,若是被我知晓,家法惩戒!” 第四十七章 长宁闻言,也知这般已是今日最好的局面, 便也慢慢转身, 拿着帕子试了试眼睛, 看着陆汝风和秦氏行了一个深礼,低声道:“新妇给父亲、母亲告罪……” 说罢,又看向脸色铁青的陆老夫人, 见她目光不善,便略微垂了头, 行礼道:“六娘向老夫人告罪,还请老夫人谅解孙媳一时情急, 出口辩驳之错。” 陆老夫人死死盯着长宁,原本以为是个骄纵无知的小娘子,却不想自己居然被她逼到这般境地, 简直比她那个离家的夫君还让人生气! 长宁没得到回应,微微抬头看了眼陆老夫人, 恰好迎上老夫人盯着她的目光, 长宁这次没有闪避, 目光平静的看向她, 半响后, 老夫人才不怎么甘愿的“嗯”了一声,冷声道:“今日便罢了!” 陆汝风见长宁竟然如此乖顺认错,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当下对这个儿媳更为满意,立刻示意下人重新铺设, 开始拜茶。 待到将今日在场的几人认了一遍,拜茶礼也就结束了。秦氏看了陆汝风一眼,心疼的拉着长宁的手,道:“六娘,按俗礼,现在你应与砚郎一起回你娘家拜门,但砚郎……唉,我刚刚与公爷商量了一下,你进门不足一日,砚郎便离家远行,总是我们委屈了你,我与公爷也要向亲家陪个不是,不若待到后日我与公爷同你一起回舒家,今日你便好好休息休息可好?” 长宁立刻应允:“一切听母亲安排,新妇能与翁姑一起回家,心中十分欣喜。”说着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 秦氏看的心疼,忍不住又是长吁短叹一番。知她昨夜一夜无休,此时也无他事,秦氏便柔声道:“今日事已毕,六娘昨日也是颠腾了一天,快些回去歇歇吧,我已交代厨房随时备着伙,等歇起来了,想吃什么尽管去说,莫要亏待了自个儿。” 从秦氏正堂回来,长宁看着眼前这座披红挂彩,四处贴囍的院子,情绪低落起来,这里以后将是她生活的地方,院里服侍的丫鬟仆妇虽皆是她以前在舒家时的那些人,可却依然觉得陌生。 第32节 乔娘子见长宁回来,连忙迎上来,正欲说话,却见她眼神黯然,脸色忧郁,忍不住一惊,连忙道:“可是府里的人见郎君不在给了六娘子气受?” 长宁闻言,扯了扯唇角,摇头道:“乳娘担心了,翁姑对我都很好,并不曾委屈了我。”说着叹了口气,扫视了一圈院子,喃喃道:“只是不知为何,总会觉得……这里并不是我家。” 乔娘子也随之长叹一声,拍了拍长宁的手,笑道:“那是因为初到这里,等六娘子再住些时候就习惯了。” 长宁闻言微微一笑,却莫名的觉得有几分苦涩,不愿让自己再这般自怨自艾,转头对乔娘子道:“乳娘,你回趟舒家,告诉母亲今日不必等我了,因为三郎突然离家,翁姑与我后日回舒家拜门。还有就是请母亲放心,我在此处一切都好。” 乔娘子先是一愣,随后点头应是。进了院中正堂,乔娘子才道:“六娘子,派去舒家的那厮儿已经回来了,六娘子可要见见?” 长宁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知晓三郎未归缘由,想必祖父定也是昨夜入宫尚未归家吧。” “是,厮儿说老大人是昨夜被辰中被传召入宫的,和郎君时辰相错不远。”乔娘子说完,又道:“刚才有一个厮儿想要拜见六娘子,说是在郎君身边贴身伺候的,我让他在偏侧等着……” 长宁一直黯然的眼睛猛地一亮,立刻道:“快叫进来。” 乔娘子连忙让门口的小丫鬟去叫人,长宁整了下衣裙,端坐好,就见一个身量细高的年轻厮儿出现在门外,也不入内,立正之后,规规矩矩跪下磕头道:“小的玉成给六娘子问安,祝六娘子大喜。” 长宁心中着急,见他拜完,连忙道:“进来说话吧……你没跟着三郎么?” 玉成只觉得说话之人声音轻柔,还带着几分焦急,也不敢抬头,垂首道:“三郎君不放心六娘子一人在家,命小的留下听从六娘子吩咐。” 听得那句不放心,长宁一怔,觉得喉头有些微酸,半响后才轻声问:“他如何交代你的?” “三郎君说六娘子初到国公府,百事不熟,他放心不下,故此留下的小的听凭六娘子吩咐。”玉成说完,微微抬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之人光亮四射,慌忙将头垂的更低,沉声道:“小的自幼便被买进了国公府,跟在三郎君身边,三郎君在意重视的人,便是小的拼命要护着的人,今后六娘子所命,小的在所不辞。” 长宁有些说不出话来,她从晨起得知陆砚不辞而别之后,心中一直都是愤怒的,尤其是拜茶时被陆老夫人为难,更是怨他让自己受这些委屈。可此时看着眼前的玉成,听着他嘴里陆砚离京时的交待,那些怨气好像散去了一些,毕竟……他总算是还记得自己这个娘子的! 缓缓吐出一口气,长宁看向玉成问道:“我知晓三郎前去边关,你可知边关形势如何?” 玉成愣了下,抿了抿唇道:“三郎君未说,小的现在就去打听。”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长宁立刻唤住他,默了默道:“不必了,我晓得你了,你且先退下,若有事我再找你。” 看着玉成离开,长宁靠在椅子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地下,脑中却回想着那几句陆砚离京前交代的话,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他送自己入新房时的搀扶和安抚,不由轻轻叹了声,微微嘟起了小脸。 正愣神时,银巧从门外进来,轻声道:“六娘子,夫人身边的巧玉姐过来了。” 长宁慢慢转头看向门外,硬是扯出一抹微笑,道:“让进来吧。” 巧玉今晨就被长宁的美惊到了,此时见她端坐堂首,更觉明艳不可逼视,慌忙垂了眼,行礼道:“夫人准备着人去舒相家报讯,让婢子来问问六娘子可有别的安排。” 长宁闻言微微一愣,随后笑开:“替我多谢母亲考虑周全,我这边原是让乳娘回去说一声呢,既如此……乳娘便随夫人安排的人一起去吧。” 乔娘子立刻应下,和巧玉一起告退。见乔娘子离开,长宁又在椅上坐了少会儿,让阿珍去告诫院中随嫁来的丫鬟仆妇这段时间不许随意出院子走动,更不可生事。 听着阿珍在院外的训诫,引兰给长宁端了一杯茶,小声道:“六娘子若是困了,便去歇歇吧。” 长宁虽觉头脑昏沉,却仍觉得心中有什么放心不下,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根由,只能点点头,被引兰扶进卧室,卸掉钗环,刚躺到床上,即刻便熟睡了过去。 陆老夫人回到自己院中,便恨恨的摔了一个茶碗,随老夫人一道回来的滕氏,吓得一缩脖子避到一旁不敢言语。 何娘子有心上前劝解,却又不知从何劝起,便也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陆老夫人将屋内的东西摔打了一通。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陆老夫人才觉得心中的气出了大半,坐在榻上狠狠道:“那母子倒是迎了一个好娘子!” 何娘子见老夫人摔累了,使人将屋内收拾一番,才端了杯茶过去劝道:“那都是老夫人的福气庇佑。” 陆老夫人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冷哼道:“若真如此,我倒愿意砚郎娶个没什么权势的小娘子!”说着脸上便带上一层忧色,将何娘子手中茶碗推开,看了眼坐在一旁闷头不吭的滕氏,心中多了一丝厌烦,可毕竟是自己的侄孙女,只能忍着气道:“你今日见着舒六娘,觉得如何?” 滕氏抬头看了眼陆老夫人,想到那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再想到铺满了一院子的红妆,又想到拜茶时世子眼都不眨的盯着看的样子,只觉心中一阵醋意滔天,便没带几分好气道:“是个极美的小娘子!”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努力忍住,继续问:“还有呢?” 滕氏有些茫然的看了眼老夫人,想了想道:“貌似不是什么软和脾气……”话还没说完,脚下就被砸过来一个茶碗,吓得她差点从椅上摔下去,连忙惊恐的看向老夫人,就看到陆老夫人一脸怒意的等着她,恨声道:“你个蠢货!” 滕氏大惊,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怔怔然的站在原地看着老夫人。 何娘子也被陆老夫人突然发难吓了一跳,她是自幼便跟着老夫人的,老夫人年轻时虽也并不算好性子的人,但也不会如现今这般暴躁易怒。何娘子看着陆老夫人因为发怒有些扭曲的脸庞,忍不住觉得心中一抖,胆战心惊的递上帕子,便退到一边。 陆老夫人接过帕子试了试手,将帕子丢到一边道:“你眼里就只能看到这些么?她今日将我弄得如此狼狈,在你看来就仅仅只是样貌好和性情差么?” 滕氏被她讯的喏喏不敢应声,只能缩着肩膀立在一旁听训。 陆老夫人见状,再想到长宁的样貌气度,心中原本对滕氏的那一点亲情就全变成了厌恶。扭过脸不想再看她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侄儿、侄媳如何教养女儿的,竟将人教养的这般愚蠢畏缩,当初看着还算听话柔顺,嫁给砥儿之后,作为世子夫人主持中馈比秦氏那个继妇要名正言顺多了,可谁知这个滕氏竟然是个一点事都拿不起的,到最后中馈还被秦氏牢牢把持着,连带自己也要看秦氏的脸色! 陆老夫人越想越气,沉声道:“砥儿前些日子给我说了,想要寻个家世不错的庶女做二房,原本我觉得无甚必要,可今日看来,这件事还得抓紧时间办才好。” 滕氏一惊,呆呆的看着陆老夫人,结结巴巴道:“祖母,这……这……孙媳到如今尚未有子嗣,若是二房进门……”她不敢说下去,光是想一想那样的后果就觉得全身发冷,只能哀求的看着陆老夫人,哭道:“姑姥,您可要心疼心疼侄孙女呀……” 陆老夫人皱眉看了眼哭的呜呜咽咽的滕氏,有些心烦的将她推开,哼道:“我还不够心疼你么?你进门快五年,都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别的人家早就叫儿郎纳妾了,可是砥儿如今除了三个没有名分的侍婢,可还有他人?” 滕氏怔怔的看着陆老夫人,半响后才急忙道:“孙媳明日就寻媒婆子给世子寻身家清白的小户女子为妾,可家世好的二房万万不可呀!” “到了现在你还这般糊涂,这国公府的嫡子可不止砥儿一个!那砚郎名份上虽说是继室嫡出,可也是嫡子。原本以为当年宫中形势凶险,那七岁小儿定会遭人算计,可谁知……如今倒是捡了大便宜,成了圣上身边的得意人,便是连砥儿这个嫡亲的表哥都比不过他在圣上心中的位置!”陆老夫人见她哭的可怜,忍不住叹了声:“砥儿如今才只是七品的武职,可是那砚郎已经是从六品的天子近臣,更别说此次居然文兼武职前往边关……我们定国公府世代承武,若是砚郎真的从边关平安归来,加上舒六娘的娘家,你觉得砥儿的世子之位还能安稳?” 滕氏只默默的流泪,呆呆的看着老夫人,脸上一片木色。陆老夫人沉声道:“你娘家比不过舒家,今日看来就连头脑也不及人家半分,我砥儿若不在寻个家世好一些的姻亲,难不成真看着定国公世子之位易主吗?不过那砚郎此去倒是也算一桩好事,最起码他离家这段时日,舒六娘必是不能生育的,砥儿若能尽快迎二房进门,抓时间生出长子,筹码也算多了一个……” 滕氏静静的听着陆老夫人说着陆砥迎二房的好处,手掌慢慢握拳,长长的指甲戳进掌心,刺痛让她眼睛慢慢发红,仿佛在朦胧中看到了那个身着红色衣裙,袅袅婷婷前来的身影,心中嫉恨像是野火般蔓延再也无法扑灭…… 第四十八章 征讨东胡的大军三日后在在京都誓师,昭和帝站在皇宫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下面兵马齐整的军队, 这些少年儿郎们身着明光铠甲, 戎装肃立, 犹如即将出鞘的利剑,定将直插敌人的心脏! 随着大军出动,东胡已经占领并州、前洲的讯息也快速在民间传开, 南平民众震惊之余,是对东胡深刻的仇恨。 长宁坐在茶社二楼, 看着外面不停呐喊的民众和整齐向前的军队,心中不由一阵震荡。从京师出发的军队并不是前往定北征讨的全部十万兵马, 只是京畿附近的两大精卫,只有三万人,但却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 “阿桐, 你莫要担心,陆三哥此次只负责督运粮草, 并不往前线去, 便是有人偷袭, 以陆三哥的身手也定是无碍的。”舒孟骏见长宁目光幽然, 连忙开口宽慰。 长宁转头对舒孟骏笑了笑, 低声道:“我晓得,三哥以前就如此对我说过……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不安。” 舒孟骏叹了口气,心情也愁闷起来, 半响后才道:“阿桐,他们可是对你不好?” 长宁将目光从已经远去的兵将身上收回,奇怪道:“三哥为何这般问?翁姑对我都好,府中其他人……与我并无其他来往,好像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般,无人欺负我。” 舒孟骏抿着唇,定定看着长宁,沉声道:“若是他们对你不好,你定要告诉我,陆三哥不在家,我是你兄长,必要护着你的!” 长宁忍住鼻中酸涩,微微点头,强笑道:“三哥放心,我才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子呢。” 今日大军出征,舒孟骏一早就到定国公府来接长宁出来观看,此刻大军远去,兄妹两在茶社略坐了坐,便也准备返家了。 舒孟骏将长宁送回国公府离开时,刚好遇到刚刚下职回来的陆砥,两人相遇,都先是一愣,随后才认出彼此。 陆砥连忙笑道:“原来是亲家小三郎君,今日到府怎的此时就离开?” 舒孟骏上前行了一礼,客气道:“今日前来接六娘出去看大军誓师,本已叨扰了,此时已将六娘送回,我便也要回家告知家母,请她放心。” 陆砥闻言轻轻点头,上前热情挽留:“既如此不若留下用饭,三弟离家突然,六娘子又是新到这里,小三郎君如留下用饭,六娘子怕也会高兴几分,至于舒夫人那边,我使家中厮儿去告知一声,不知如何?” 舒孟骏微微垂眸,本有些心动,但是突然想到离家时曲氏曾交待他不可在定国公府停留,以免为六娘增加纷扰,便立刻对陆砥道:“多谢世子盛情,只是家中还有他事,实在不便多留。” 陆砥脸上露出一抹遗憾,那日拜茶之后,舒六娘便一直在自己院中不大出来,秦氏心疼她新婚当日陆砚离家,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本想借着今日留下舒三郎君一起用饭,也能再见芳颜,可没曾想这位小郎君倒是拒绝的利落。 舒孟骏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待改日无事,再来拜访。” 陆砥飞快的收起脸上的失望,笑道:“这般最好,你我两家本就应多来多往才是。”说着亲自送舒孟骏离开,舒孟骏再三婉拒,也阻不了陆砥一直将他送到门外。 舒孟骏与陆砥不熟,不了解其为人,上马之后,回头看到陆砥还笑盈盈的站在门口目送自己,忍不住感叹这位世子真是热情,只是热情的有些……他突然勒住马,若有所思的看向定国公府方向,招手让七白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挥手道:“快去,莫让人疑心。” 长宁在正堂与秦氏说话,描述完今日出征大军的威风,想了想,浅笑道:“我本还一直忧心,可今日见我军威风,便突然觉得放心不少,母亲也一定要放宽心,我们在家要好好的,想必三郎在外才会放心。” 秦氏笑着点头,打量她一番,道:“我还好,唉,砚郎小时候入宫伴读,那时我便就日日提着心,后来一日日的,也就慢慢习惯了……是以,此次他远赴边关,我虽担心,却也还好,只是你年轻,又是新嫁,这般情况定是比我难过许多,却还日日来宽我心,也是难为你了。” 长宁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三郎不在家,我替他孝敬母亲正是应该。”说罢便垂下头,这桩婚事不管前因如何,如今都以做成,即使她此时尚未见过陆三郎,即使两人婚礼并未成礼,但……她都已是陆三郎的妻子了,即便看在他匆匆离京还惦记着自己的份儿上,她都应替他照料好双亲,尽好孝道,更别说秦氏待她本就十分好。 “夫人,世子来了。” 小丫鬟的话惊醒了发呆的长宁,她看了眼秦氏,起身道:“母亲,我先去旁边坐坐。” 秦氏点头,只是长宁还未进到侧间,陆砥便已大踏步进了正堂。 “孩儿刚下职归家,母亲今日可好?”陆砥笑容满面,目光真诚的看着秦氏。 秦氏看了他片刻,对他不待自己发话便进来的做派十分不满,“世子以后再来,还是请多等一分两分较好,这里毕竟不比公爷的前院正堂,偶有内眷,若是闪避不及,只怕不好。” 陆砥闻言立刻懊恼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孩儿考虑不周全。”说着转身看向侧身而立的长宁,深揖一礼道:“今日是我冒犯了弟妇,还请弟妇宽谅。” 长宁小脸微绷,见陆砥如此,也未闪避,直接承受了他一礼,才道:“世子言重了。”说罢便不再言语。 陆砥微微抬眼看向长宁,许是因为今日外出,虽然仍是一身红,但却不是拜茶那日的礼服,而是胭脂色半臂,衬着真红色窄袖衫,下着银朱色幻色高腰裙,挽着浅牙铺金宽披帛,一身深深浅浅的红,加上头上挽就的灵蛇髻,两支金步摇在她耳边微微晃动,更是灵动俏丽的紧。 陆砥看着不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扯了扯唇角呐呐道:“是我唐突了。” 长宁不欲理他,转身对秦氏道:“母亲,六娘先行告退。” 秦氏也发现陆砥目光不对,心中气急,听到长宁的话,点头道:“去吧,不必每日来陪我,若是砚郎回来发现你比进门时瘦了,我可不知要如何向他交代。” 长宁被秦氏打趣的有些羞涩,刚想回一句“他才不知我胖瘦呢”,又看到陆砥在一旁,便重新摆正脸色,收了话头,行礼告退。 陆砥余光一直随着长宁的身影,直到秦氏突然开口道:“世子,春耕事忙,这段时间你便不必来问安了。”说罢,目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从旁拿出一本账册低头看了起来,不再理他。 长宁刚回到院中,就见银巧进来左右看了看,见只有阿珍、引兰两人,便上前压低声音道:“六娘子,七白刚刚来寻婢子,说三郎君有话交代。” 长宁一愣,摆手示意停下准备更衣的动作,问:“三哥有话交代我?七白现在何处?” 她有些疑惑,舒孟骏离开定国公府不久,怎么会突然有话交代自己?莫不是母亲的叮嘱他忘了告诉自己?一边想着一边道:“你带七白进来,若有人问,就说三郎君今日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使人来取。” 银巧应了声,转身出了房间。看着她的背影,长宁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看着阿珍问道:“为何七白能找到银巧?” 阿珍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与引兰上前替长宁取下身上各种挂配,才笑道:“七白与银巧从小一起长大,银巧今日休息,说是要回去看父母的,至于怎么碰到七白,婢子可就不知道了。” 长宁闻言,眨了眨眼睛,才恍然道:“啊!原来银巧和七白是一对儿呀!” 引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阿珍连忙道:“婢子可没这么说,六娘子若是被银巧气恼了,可莫要牵扯到婢子身上。” 长宁笑了起来,坐到窗边的榻上,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若是真的,我便与三哥说一声,替他们办了婚事也无妨。” 主仆正说着,银巧已带着七白到了,见她们三人都看着自己笑,银巧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可是我脸蹭花了?” 长宁笑着摇头,起身向外走去,阿珍经过银巧时,从她脸上摸了一把道:“啊呀,可不是像朵花一样么。” 七白见长宁过来,连忙行礼,长宁笑容满满的挥挥手:“行了,三哥让你给我说什么?可是他又忘了母亲的什么叮嘱?” 七白连忙摇头,看了眼长宁身边的人,面色有些为难。长宁见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沉了下来,示意阿珍几人出去,才看着七白道:“怎么了?可是三哥出了什么事情?” 七白见长宁脸色紧张,连忙道:“三郎君安好,六娘子……” 长宁听着七白将舒孟骏离开定国公府时遇到陆砥的事情说了一番,眉心越皱越紧,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三郎君说他虽于定国公世子不熟,但是却觉得世子应不是如此热情之人,即便是看在舒陆两家结亲的份儿上对他这般客气,可他是郎君的亲家,又不是……世子的亲家,如此这般倒是太过怪异了,如今郎君不在府中,六娘子一人在此还是要多让人注意下世子较好。”七白说完,看向长宁,顿了顿又道:“三郎君说若是真发现世子……不怀好意,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使人告知他,他定会过来。” 第33节 长宁默了半天,看向七白道:“回去告诉三哥,就说我知晓了,请他放心,我心中有数。” 长宁看着外面天气晴好,天空蓝的干净透明,空气中都带着几丝春季花香的味道,可此时,她感觉不到一点点舒心,只觉得胸口憋胀的难受,默默的咬了咬牙,沉声道:“引兰,叫玉成来。” 春季已到,但北地的空气却依然带着几分透骨的寒凉,越往北走,眼前的景色越荒凉,从春意初现的京都来到树木尚未吐芽的北地,已经月余。初到边界,陆砚才发现情况比军报所言还要严重,南平抵御东胡的第一道防线两州二十六城全部失守,成为东胡强大的后方补给线,而他此次要解决的人却紧随东胡新可汗身边,守卫森严,虽如此,但若要取他性命,也并难事,只是眼下镇洲危急,若再失了镇洲,东胡大军便可长驱南下,剑指京都。 陆砚看着眼前映红半边天的夕阳,想到了那日自己未曾揭开的红盖头,上面好像还绣着十分精致的花样,在红灯下,就像这片云霞一样炫目。 橘红色的夕阳一点点的落下,云霞的颜色也渐渐由金红、赤红、紫红、粉红、淡红变成了青色的一团,夜,降临了。 “陆督运,可此时入山?” 陆砚收回看着天际的目光,又看向他们面前巍峨耸立的高山,抬手摸了摸腰间软剑的剑柄,抬脚向前走去。随行之人见状,俱沉默跟上。 夜晚的北地比白日风更大,天地仿佛都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铜钟中,四周一片黑茫茫,一行人紧贴着山壁摸索前进,脚下不到一尺的崎岖山路是他们要抵达目的的唯一通道,脚下是万丈深渊,偶有松散的石头滚落,半响听不到落入山底的回声。黑暗加剧了这种恐怖,风声之外,还有因为害怕而急促的喘息声。 陆砚走在最前方,绵延十余里的险峻高山,山路崎岖难行,山中蛇虫密布,被当地人称为“索命山”。山中漆黑阴冷,纵使陆砚自幼习武,视力比常人要好些,也不过只是能勉强看清楚路而已。 道路越来越难行,陆砚直觉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不知是被汗水浸透还是山间水雾打湿。日落入山便是一片黑茫茫,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一行人都快精疲力尽之时,终于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脚下发现了点点星火,而此时天尚未破晓。 这个城镇本是南平所辖,但此时已成为东胡所掠占的数百边寨之一。此边镇不大,却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与南边数十城寨练成一线,若能夺回此镇,便斩断了东胡入侵大军的退路,并可一路向南,最终与调派至镇洲、未州、定州的十万大军相互合应,形成包围之势,可一举围歼入侵南平的东胡大军!即使未能形成合局,也足以缓解此时镇洲的危机。 然而小小城镇并不好夺,月前就赶来支援的襄北路安抚使马赞几次组织强攻,均无功而返,且折损不小。五日前,大军主将镇国将军张永赞接到马赞军报,派陆砚以督运粮草为名,带着二百名乔装改扮的玄甲卫精兵,绕过前洲,改道从襄北绕回马赞所在的青城,由他带领这二百兵士为先锋,突袭这座被占领的边镇,接应马赞大军入内。 陆砚目色沉沉看向山下,镇内有东胡守军八千,此战……只能殊死一搏。他缓缓抬头看向天际慢慢破晓的金白光亮,“今日之战,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说着摘下腰侧佩刀,丢到一个年轻军士手里,看着眼前二百兵士,肃声道:“我授命你守后,凡后退者,斩!畏缩前进着,斩!投降者,斩!惜力怠战者,斩!” 自从那日舒孟骏让七白过来说了那番话之后,长宁越发的深居简出了,每日都是避开陆砥的时间去向秦氏问安,偶尔会留下与秦氏说说话,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守在这个院子中。 这对于长宁这般从小便常在外玩耍的性子来讲,着实是有些难熬,只是她却告诫自己必须忍受,这个国公府中,除了秦氏,其他人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安心的,她对于这座府邸来讲,不过是一个错误时间闯入的外人罢了,她无所依靠,就只能自己处处小心。 看着窗外悠然的白云,长宁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将眼中一点点湿意眨干,重新低头开始绣起手中的锦囊,院中传来黄莺的叫声,长宁微微翘了翘唇角,低低叹了一声,自己现在与阿黄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自己的笼子大一些,阿黄的笼子小一些罢了。 “六娘子,夫人派人请你过去。” 长宁有些怔然的收回目光,看着一脸带笑的引兰,微微笑了下,问:“怎么如此高兴?” 引兰原本欢喜的心情见到长宁如此模样时,一下子心酸起来,想着在舒家时六娘子开心明媚的笑容,再看此时这般温婉安静的样子,引兰只觉得眼眶一热,似有眼泪就要流出,连忙转身抬手遮了遮眼睛,笑道:“郎君来信了,难道不该高兴?” 长宁一愣,随后才点头应道:“来信就好,是应该高兴。”话虽如此,只是眼中情绪平平,即使就是脸上的笑容也不见几分喜意。 引兰也慢慢收起了笑容,上前伺候长宁更衣之后,才不紧不慢来到秦氏这里。 刚进门,长宁就是一愣,房内许多人都在,陆老夫人、陆汝风、陆砥夫妇,还有四郎君和五郎君。 见到长宁过来,秦氏立刻笑着招手道:“六娘快来,砚郎来信了。”说着就将手里的信纸递了过来。 长宁对她笑了笑,一一向众人行礼之后,才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话语不多,字迹漂亮,长宁无甚感情的看了一遍,待翻到纸张背面时,脸色却微微有了变化。 “……孩儿此去归期未定,新婚当晚便留六娘一人在府,心中实在难安,恳请母亲允许六娘待百日新期过后,回岳家久住,如此孩儿方可安心……” 长宁怔怔的看着这段话,只觉得已经有些微凉的心像是慢慢被这上面的每个字温暖到了一般,心居然开始变得暖烘烘的,像是走在冰天雪地的人突然喝到一杯热茶一般幸福。 秦氏看到长宁唇角的笑和浅浅的梨涡,心里不由叹了一声,这孩子到陆家不过一月时光,自己却仿佛好久未曾见过她这般的笑容了。看了眼她一直盯着看那段话,眼神闪了闪,道:“六娘,砚郎的提议我与公爷都看到了,只是现在不能给你答复,等两天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好么?” 长宁像是才回神一般,微微惊了一下,才连连点头,再次看了看那段话,将手里的信纸递给秦氏,笑道:“我都听翁姑的安排。” 许是因为陆砚的书信,长宁觉得今日府中气氛都不一样了,即使平日里看她没什么好脸色的陆老夫人看起来也喜气洋洋的。 陆汝风仿佛每天都是乐呵呵的,长宁看着他笑容满面的吩咐人安排家宴,不由想这般性格貌似也挺好的,不知道陆三郎会不会也是如此?若真这般,倒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她想着,脸上便带出笑来,一双杏眼也微微发亮,不过很快她就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的想象,她听过他的声音,温和但却又清冽;看过他的字,劲骨丰肌却又不失灵动流逸;还曾看过他送给祖父的文章,见识深远却用词明了……她微微抿起唇,有些失望的眨了眨眼睛,这样性情丰富的人有怎么可能会是定国公这般整日有事无事都愁不过三秒的性格。 陆砥手里捧着茶碗,假装倾耳在听定国公与秦氏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眨不眨的看着长宁。 第四十九章 长宁与其他人并未注意到陆砥的举动,而坐在陆砥身旁的滕氏却将他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看了眼坐在秦氏身侧, 正满脸笑容与秦氏说话的绝色娘子, 所在袖子中的手不由紧紧攥紧自己的袖脚,脸色变得难看且沉闷起来。 “六娘,一会儿宴后你先莫要走, 我还有件东西要拿给你。”秦氏笑着对长宁说道,不知为何, 长宁总觉得秦氏此刻的笑容倒是像带着几分促狭,她轻轻的点点头, 被秦氏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起来,脸颊也飞上一抹浅粉,更显娇羞可人。 陆砥手里的茶碗突然翻落, 茶水大半倾倒在了滕氏的身上。滕氏立刻高呼一声站起来,不停的用手擦抹着衣裙, 然而那浅浅的紫罗色已被茶水污了颜色, 变得有些褐黄兮兮的, 十分难看。 长宁与秦氏回头看去, 就见滕氏浑身颤抖的扯着自己的衣裙, 表情像是快要爆发前的愤怒,而一旁的陆砥面色也有些尴尬,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赔笑道:“是我的错,毁了娘子的新罗裙, 明日定赔两条新的罗裙做赔罪。”说着上手替滕氏擦拭起来。 长宁拧了拧眉头,不知是否时自己太多心,觉得陆砥这话说的有些太轻浮,听起来让人不舒服。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今日带的压裙坠子,心中却开始猜测起秦氏一会儿要给自己什么东西。 秦氏也觉陆砥这话说在此时,有些浮浪,但她本就不爱管这两人,是以微微皱了下眉心,便准备转头继续和长宁说话,却见滕氏猛地一把推开陆砥的手,叫到:“我不用你赔!” 屋内人俱是一静,就连长宁也奇怪的抬头看去,就见滕氏脸色愤恨的看向陆砥,而陆砥手中的帕子落在一边,脸色也带着几分尴尬的薄怒。 “行了!不就是一条裙子么,砥儿都已赔了不是,你便是心中喜爱这条,让他多赔两条便是,何至于如此生气。”陆老夫人不耐的说到,看着滕氏的眼里布满厉色。 长宁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打量了一番,继续垂头开始数自己压裙坠下垂挂着的白晶流苏。 秦氏回头就见长宁一副垂头不管耳边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发髻,笑道:“六娘头发密实,这个圆髻也绾的密实,只是太素净了些,便是砚郎不在家,你也应打扮的鲜艳一些,便是自己看着心情也好。” 长宁闻言,笑着点头应是,摸了摸自己髻上的发梳,道:“这是在屋里才如此的,今日不知母亲叫我过来是这般喜事,若是知道,定是要好好妆扮一番的。” 秦氏挑了挑眉,对身旁的桂芝道:“你听听你们六娘子这话说得,莫不是来看我这老婆子便是随随便便,我要是想看她娇艳一点儿,还得沾砚郎的光不成?可真让我心酸。” 桂芝笑道:“六娘子这话没错,婢子不识几个字,也知晓女子为悦己者容,那可不正当为三郎君妆扮么。” 长宁被她们主仆的话说的心中羞涩,又不知要如何分辨,只觉得脸儿热烫,故意恼道:“母亲偏生会打趣我,明知我是说母亲亲切便不必在意这些,可到了你们嘴里……没一句正经的!就是欺负我的丫鬟嘴笨,说不上话。”说着微微嘟起嘴唇,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身边的阿珍见长宁又像是回到了出嫁前的性子,与引兰对视一眼,两人心中不由高兴,也连忙上来凑趣,哎呀呀的又是赔不是,又是讨饶,逗得长宁绷也绷不住,与秦氏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滕氏换了条衣裙回来,听见长宁那边欢声笑语,再看向那张一笑倾城的绝色容颜,想到刚刚陆砥那副垂涎模样,只觉心中恼恨,看向长宁的目光便充满了仇视。 长宁觉得今日心情是嫁人之后难得开心,笑谈间,突然感觉一道冰冷冷,阴森森的目光看向自己,像是一条滑腻腻的蛇爬上身一样的让人后背一凉。 她抬头看去,却感觉到那样阴冷的目光消失了,眉心微微皱起,再次将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陆砥与滕氏,却见滕氏低垂着头,安静沉默的坐着,而陆砥却在看到自己看向他时,浅笑着对自己微微颔首,倒是有礼的很。 长宁顿了顿,收起笑容,淡淡的回了一礼,转头看向正在与陆汝风说话的秦氏,不再看向那边,心中却暗暗的记下了那道目光。 家宴男女分席而坐,这让长宁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惯与不相熟的男子们同桌用饭,虽女席这边,自己作为新妇要站立伺候陆老夫人与秦氏,不过秦氏一向心疼她,总是让她略夹一口菜,就让她坐下了,便是老夫人想要多说几句,多为难一下都不曾给过她机会。 不过这样的家宴次数并不多,她道国公府一月有余,自己初嫁进来那几天因着各种俗礼必须全家同食不算,这次也不过是第一次全府人聚在一起吃饭,便是老夫人想要为难自己,也不太有这样的机会。 秦氏拉着长宁在自己身边坐下,让身边的桂芝给她盛了一碗汤,看了眼陆老夫人因为没能为难成长宁有些难看的脸色,挑了挑眼角,笑容满满道:“我可不兴这些,想必六娘在家时都不曾如此伺候过亲家母,我这个捡了一个现成的小娘子的人可更受不起了,我的儿媳,我自是心疼着呢,便是你长嫂,当年我也没有让她如此这般,两个儿媳总要一视同仁不是,以后家中再有宴席,你呀也莫要如此了,安心落座便是。” 长宁闻言微微一愣,也不看陆老夫人和滕氏,直接乖乖应是,秦氏笑容更大了,目光扫过无话可说的陆老夫人与滕氏,心里暗暗冷哼了一声,毫不在意的招呼长宁用饭。想当年,滕氏刚进门不到三日,老夫人便发话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规矩,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就是说她是个继室,不配让滕氏这个世子夫人行礼问安。当日她没计较,此时自己的亲儿媳进了门,她更要心疼了,只要是当年滕氏没有做到的规矩,秦氏发话让长宁也同样统统不必做,不过只是这孩子乖巧,即便自己说了不必晨昏定省,却还是每天早晚都要去看看自己,这样一来,秦氏更是将人疼到心里去了。 一餐饭吃的气氛十分沉闷,老夫人全程黑着一张脸,滕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沉默的让人觉得阴郁,陆三娘虽在博郡王的秋宴上见过长宁,却并不友好,没想到这位艳惊四座的小娘子最后居然会嫁给自己冷冰冰的三哥,成了自己的三嫂,想到自己还没有着落的婚事,心情也是跌落谷底,食而无味的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陆四娘、陆五娘与陆三娘年岁相差不过两岁,也是到了适嫁之龄,可先有陆三娘在前未嫁,后又因陆砚远赴边关,只怕是秦氏也没甚心思管她们的婚事,加之这两人从小被陆三娘欺负,性格怯懦,见众人不言语,也只会低头吃饭。 相反,秦氏与长宁都不是什么食不言的性子,一桌人,就她们婆媳说的热闹,说到了四月的清明踏青,又说到了前街几家铺子新到的南方织锦和胭脂,说说笑笑,饭食没用多少,但俱是满脸笑容的样子让陆老夫人看着憋气,直接将筷子一丢,带着丫鬟仆妇离了席。 长宁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陆老夫人气冲冲的背影,转头莫名的问秦氏:“是因为我们不守食不言的规矩,所以老夫人恼了么?” 秦氏不在意的笑笑,摇头道:“不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怕是困了,所以才急急回去歇息的,莫要管了,咱们娘俩去内室,你继续给我说说江南过节的习俗,倒是听着新鲜。”说罢带着长宁也扬长而去。 待进到内室,秦氏命人端上热茶,才和蔼道:“以后老夫人的言语、态度,你莫要太过往心里去,她一向如此,除了对世子和公爷还能耐心几分,便是世子夫人是她的侄孙女她也是左右挑剔的。不过……还是比对我们这些彻底的外人要强些。” “外人?”长宁不由重复了这两个字,微微撇了撇嘴,摇头道:“都听说老国公英明神武,祖父还曾对我们讲过,说文宗曾赞老国公是不世出的将才,我嫁进来前原以为老夫人也应是飒爽宽和的人呢,却不想竟是如此……如此……”长宁有些为难,不知要如何说的委婉又不失礼,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适合老夫人性子的褒义词,只能干巴巴的笑了声,道:“不过她毕竟是家中长辈,我这个晚辈便是被她挑剔一二也是应该的。” 秦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六娘这段话应在正堂,大家都在一起时说!” 长宁咧嘴一笑,拉着秦氏的袖子晃了晃,没甚底气的辩解道:“我不是想着许是老国公去世,老夫人伤心之余,才成这般性子的么,若要如此,老夫人也是挺不容易的……” 秦氏闻言,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嘲讽,连连冷哼好几声,才一副一言难尽的看着长宁,居然不知要从何讲起。 她进门时,老国公已经去世了,不过作为定国公的主母,老夫人与老国公这桩孽缘她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五十章 老夫人是当年黔西路安抚使滕大人的嫡女,而定国公三代驻守黔西边关。老国公还是世子时, 便已名震黔西, 样貌英俊, 文武兼备,是出了名的少年郎君。 滕大人十分欣赏,便欲将自己唯一的嫡女滕大娘子许配给他。可是当年滕大人初到黔西时, 老国公曾见过这位滕大娘子,对样貌平平, 性情一般的滕大娘子并不是很看中,于是便以不可早婚为由婉拒了。 事情到这里本也就应结束了, 可是那年新春,作为黔西路最高行政长官的滕大人备下酒宴招待世代驻扎黔西的定国公府众人,酒过三巡, 宾主尽欢,一片欢声笑语。当时的定国公心情大好, 便多喝了两杯, 可就是这两杯, 便晕晕乎乎的为世子与滕大娘子定下了婚事, 待到第二日清醒时, 才发现居然在席间连信物都交换了,悔之晚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还是世子的老国公再心有不愿,也只能遵从父命,娶了这位滕大娘子。婚后, 小两口虽算不上和谐,倒也是曾一度相安无事。婚后不到半年,定国公府才发慢慢发现新娶的这位世子夫人,不仅性情阴晴不定,而且多疑敏感、心胸狭隘,仅因为世子的妹妹见她刻薄下人,说了她两句,她便寻机偷出了这位小姑正在议亲时所备下的庚帖,命人将此送给了城中一个出名的浪荡子手中,不到两日,那个浪荡子便敲敲打打的上门提亲来了,定国公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世子飞速从军营回来,得知前后情况之后,一怒之下,当场就写下了休书。 只是没想到,在他回来之前,见状不好的滕大娘子提前派人去娘家请来了父母。滕大人也知此事理亏,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休回家,只能放低身份,再三赔礼道歉,定国公清醒后也知事到如今若是亲事不成,便就成仇!当初这桩联姻本就引起弹劾不少,若不是自己主动上交了手中兵符,若不是文宗心胸宽大,只怕此时定国公府早已要举家入京。若是此时再与滕家结仇,便是他们无愧于心,只怕也经不起小人陷害!无奈之下,只能劝说儿子作罢。未能休妻,世子心中苦闷,自此常住军营,终日带着兵马操练,甚少归家。 原本和睦安乐的家,因为自己一次醉酒,糊涂为儿子娶回这么一房妻子而变成现在这般,女儿原定好的亲事因为那场闹剧,也被退了,无奈只能嫁与自己账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将士为妻,而儿子更是因厌恶妻子,半年半年的不归家……定国公成日懊恼伤心,加上年轻时征战的旧伤,没几年便撒手而去了。 因为父丧,世子不得不回家守孝,却见自己已经三岁的儿子被那个滕大娘子教养的任性骄纵,便心中不喜,撇开滕大娘子将儿子带在自己身边严格教导。南平武将按惯例为双亲都是只守百日孝,但世子因觉得父亲离世与自己赌气离家有很大关系,心中后悔,便上表圣上愿为父亲服孝三年。当时的文宗帝十分欣赏这位新的定国公,只是边防守卫不比别的,最后只答应让他守孝一年,同时交还了之前上交的一半兵符。 消息传回黔西,已经成为定国公的老国公每日都将儿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只是不让他们母子见面,滕大娘子不止一次哭闹过,每次都让老国公使人将她拖了回去。一年期限很快就到,老国公舍不下儿子,便想将六岁的儿子带在身边,同住军营,以便教他习武。谁知滕大娘子得知此事,知晓若是让丈夫将儿子带走,那么丈夫定是再不会回来了,于是使人给儿子送了一盘他爱吃的点心,小郎君吃了之后,当天就高烧不退,老国公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军令如山,只能暂且将儿子留在家中,自己只身前往军营。半月后,老国公回府接儿子,却发现儿子哭闹着不愿同自己一起离家,心中失望之极,也不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这一走,四五年未曾回家一次。 等到再次返家时,老国公身边多了一位秀美端庄的女子,还带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郎君,满心欢喜的滕大娘子见到这一对母子,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对着这对母子便是一阵撕扯。老国公一直牢牢的护着这对母子,极其厌恶的将老夫人推到在一边,话也不与她多说一句,便带着这对母子进了家祠,与他们拜了祖宗牌位,并在家谱上给那位儿郎排了齿序,走时见已经十一岁的大儿毫无阳刚少年的英武气,满身都是长于后院厮混的脂粉气,便问他是否要和自己一起离家前往军营。 十一岁的儿郎对这位英雄般的父亲是向往的,便下意识的点头,老国公脸上露出笑容,刚伸出手欲带他走时,大儿却被滕大娘子死死抱住,声嘶力竭的喝骂着老国公是要将她的儿子带出去害死,好给那个女人的小郎君腾地方!说什么也不让老国公带儿子离开。 老国公没有理会她,只是对大儿说若是他愿意,他便会带他离开。只是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孩子对母亲感情更深,又见母亲如此伤心,便只能支吾着后退了。老国公满脸失望,却也只能带着那个女人和那位小郎君再次离家。 离家后不久,关于立大儿为定国公世子的圣旨便到了黔西的定国公府,滕大娘子喜笑颜开,而已经知事的陆汝风却盼着父亲再次归家,这次他定会与父亲一起去军营。然而时间没给他这个机会,老国公这次离家,便是十几年再未踏入黔西的定国公府半步。 文宗十四年,西蛮大举侵犯南平,定西、安西防线纷纷失守,老国公临危受命,任征讨使,率军出征抵御西蛮。 这场仗打得艰难,西蛮自古便是生活在马背上,骑兵作战能力极强,战事持续了四年多,城池收收失失,终于就在胜利的前夕,西蛮集中全部军力,向黔西发起猛攻。老国公率两万守将,苦苦抵抗了半月有余,然而援军迟迟不到,城中却早已断粮。 为南平,也为了全城百姓,老国公决定带着自己的一千亲兵冲入敌阵砍开一个豁口,直取西蛮王项上首级。当老国公带着一身重伤,终将西蛮王砍落马下时,他也力战殉国。而这场突围中,老国公与妾室所出的二郎、三郎全部战死,那位妾室,手持菜刀立于城楼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倒下,含泪斩杀数十蛮兵,在老国公倒下的那一刻,挥刀自刎。 战争胜利了,可对于定国公府却是噩耗连连,朝廷礼部官员带着文宗悲痛之下所写的悼文与旨意来到黔西的定国公府,老夫人却在听到圣上要以平妻之礼安葬那位妾室时,当场大怒,拒不接旨! 朝廷派出的礼部官员好话说尽,陆汝风也是频频苦劝,然而老夫人坚持认为那个女人与她的两个郎君都是老国公不告正妻而媾和的奸妇和私生子,认为这样的人连进入陆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礼部官员无奈只能将消息传回朝中,文宗见奏,气的破口大骂,当即便传了圣谕,要么让因战殉国的二夫人与二郎、三郎入祖坟,要么便赐酒一杯。老夫人虽心思恶毒,却最是个贪生怕死的,见内侍手中的酒壶,当下就软成了一滩,只能看着礼部官员以平妻之礼葬了那位她恨到骨子里的妾室。 本以为老国公去了,自己儿子就应该顺利接任爵位,可等到老国公孝期都过了,也没有等来承爵的圣旨。老国公三年孝满,文宗召陆汝风进京面圣,区区几句就显示出陆汝风实在不堪大用,文宗皇帝只能叹息,更是不愿让他承爵了。直到平帝登基,觉得老国公虽逝,但在黔西依然影响深远,故而以承爵为借口,将定国公一家尽数从黔西召回京中,成为了京中又一家卸了刀的勋贵世家。老夫人对此甚为开心,入京时曾故意留下那位二夫人和两个庶子的牌位不愿带走,却被陆汝风发现。 陆汝风虽然无能,但对父亲及这位妾室和两个弟弟是极其尊重的,见母亲如此执迷不悟,第一次与母亲产生了争执,强行将牌位一起带走。到京后,老夫人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又许是水土不服,便病倒了。陆汝风以为是自己顶撞之故,遂从此以后更是事事顺从,老夫人更是由着性子来了,越发的暴躁蛮横起来。 长宁目瞪口呆的听完秦氏的讲述,半响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秦氏也并不在意她是否有何看法,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听我母亲说,老夫人刚入京那会,京中许多夫人都知文宗不止一次骂过老夫人是毒妇,因此出门交际,大家都避她避的远远的,就连当时京中教女,都拿她举例,告诫家中小娘子万不可成她那般……”说着嘲讽一笑:“她是原本做小娘子时性子就不好,可不是嫁与老国公之后才不好的!因她之故,藤氏女那些年可难找到什么好亲事,咱们公府倒好,娶了一个,再娶一个!” 长宁想到她每次见藤氏时,滕氏永远都是垂着个头,沉默不语的样子,摇了摇头道:“虽说都是藤氏女,可光从性子上讲,世子夫人和老夫人不大一样呢。” 秦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压低声音道:“六娘,对那滕氏,你可要堤防些。老夫人是左性,却也让人知她恶毒刻薄,从而一开始就防着她。但那滕氏看着闷不作响,还算柔顺,可这种人若是内里恶毒起来,只怕是老夫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我今日将这桩事说给你听,也是为让你心里有个计较,莫要老夫人摆着祖母的谱叫人唤你过去,你便乖乖听话前去,老夫人随心所欲这么多年,谁都不晓得她到底会做什么!所以,这种时候,你尽管将事情推给我,我才是她正经儿媳,要伺候也该是我先去,你可记住了?” 长宁皱了皱眉:“可难道母亲去,她就不折腾你了么?” 秦氏撇嘴一笑,得意道:“我做了她二十年的儿媳了,应对她还是有些法子的,不需担心。你年岁尚小,也从未和如此性情的人打过交道,只怕她要真是折腾起你来,你不知应对,反倒委屈了自己,砚郎不在家,我可要替他好好看顾你呢!” 长宁被秦氏说你害羞,看秦氏一脸风淡云轻,并不在意老夫人的模样,便心知秦氏以前没少被磋磨。心下感叹,却也认真起来,用力点头道:“谢母亲提点,六娘晓得了。若是老夫人那边真这般唤我,我便告病,若是再不行,我再来使人请你。” 第34节 秦氏见儿媳聪明,满意的点点头,看了看时辰,笑道:“正该如此!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了,拿着你的东西回去吧。” 长宁这才想起秦氏留下她是为了交给她一件东西,连忙问道:“是何物?” 秦氏笑的意味深长,从旁边榻几的小抽中拿出一个薄薄的信笺,递到她眼前,道:“喏,这是夹在刚刚那封家信里的,亏得是送到了我这里,还无他人见到我便替你收了起来,若是被送到前院书房,以公爷的粗性子,只怕这封信笺也早被人传阅了!” 长宁定定的看着素白的封纸上笔墨干净的写着“妻舒氏长宁亲启”一行字,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脸颊再次火烧火燎起来,好像连带着接信的指尖都发红起来。 看她红着一张小脸,有些不敢相信般的接过自己手里的信笺,秦氏忍不住笑叹一声:“好了好了,莫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快些回去看去吧。” 长宁脸上笑容压也压不来,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将信笺收进袖中,故作落落大方道:“那儿媳告退。” 看着说罢便忍不住雀跃快步离去的背影,秦氏脸上笑容带上了几分感慨,这对小儿女相互都未见过便远远分开,与东胡这一战也不知要战多久,虽心中每日都在安慰自己儿子武艺高强,必回平安归来,可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不到最后凯旋,谁又知道结局如何呢?她慢慢叹出一口气,想到长宁今日如娇花般的笑颜,觉得若是事情真的有个什么万一,对六娘也好,毕竟虽过了门,但并未圆房,按照舒家的家世,便是再嫁,只怕也会寻个不错的……想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拿出一串佛珠念诵着,祈求上苍护佑砚郎平安归来,与六娘和和美美的,儿孙绕膝,她这辈子便也觉得足够了。 长宁回到院中,便将人都打发出去,慢慢从袖中拿出微微有些褶皱的信笺,用手抚平,盯着看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犹如做最精细的活计一般,一点一点拆开素白的封纸。 心儿越跳越急,指尖带着几分退缩,仿佛里面薄薄的信纸犹如什么碰了就丢不掉的东西一般,心向往之却又不敢触碰。 窗外吹进轻柔的春风,带着淡淡的花香,长宁将信纸从中缓缓抽出,纸张轻薄,却在手中重若千斤,带着一些羞怯的紧张和期待,长宁轻轻将对折的信纸打开,见到上面快有多半张纸的内容长度,唇角忍不住翘起,心中的期待瞬间就被满足了。 “吾妻六娘如唔:自离家至今已半月有余,每忆当日离家之状,心中皆是惭愧不安。初婚前三四月,本应常陪身侧,免你初到生地惊惶难安。然今日却只能手书笔墨与你言之,此愧甚深。六娘刚过及笄便嫁我为妻,我却有失双慈所托,未承为婿之责,累双慈挂念忧心实属不该。我已与母亲信书,允你百日新期过后便回岳家常住,母亲向来豁达开明,应会应允。离家日久,归期难定,心中挂念甚多,六娘占其重,若知六娘安好,吾心安矣……” 长宁将手中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都看上很久,眼神专注,长睫微微闪动,仿若想要透过这封书信看到写信那人的身影一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信纸上的字迹也渐渐有些看不清了,可是长宁脑中却清晰的记着这封书信的每个字的排列,每读一遍,心中便动容一分,虽然这封信与写给家里那封信中表达让自己回舒家常驻的意思一样,但却比那封家信,更让她读出了陆砚心中对她的愧疚。 长宁长长吐出一口气,听着窗外嫩叶被吹动的声音,新婚这么久一直存于心中的那股委屈埋怨终于让这封信上的字字句句,仿佛风儿一般彻底吹散了。 第二日,长宁醒的很早,但却没有唤人来服侍自己起身,她在陆家第一次像是重回舒家般的赖了会床,才慢吞吞的起身,看着外面刚刚微亮的天色,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咬唇一笑,唤道:“阿珍,你去把我箱子里那些适合给郎君做衣服鞋袜的布料都拿来。” 阿珍见长宁今日不似往常那般没精打采,也知是昨日那封书信缘由,便笑着应了声,上前伺候她起床更衣洗漱。 刚收拾好,阿珍正准备拿钥匙与银巧一起去挑选料子,听到有人传报道:“玉成来向六娘子问安了。” 长宁闻言,立刻道:“让他到正堂,我现在过去。” 玉成见长宁过来,上前行礼,长宁心中记挂着别的事,挥挥手道:“起来吧,以后咱们院中不必这样多礼,怕是三郎也不曾让你这般见着他就行礼罢。” 玉成一愣,只觉得长宁今日与前几次有些不同,但又不敢深想,只能老老实实应道:“三郎君确实不曾如此。” 长宁灿然一笑道:“那我以后也不必如此。” 玉成低低应了是,开口道:“前些日子,六娘子交代的事情,小的今日才办妥,还请责罚小的办事不力。” 长宁眼睛微微长大,明亮亮的看着玉成,惊喜道:“真的么?都寻来了么” “是,一共三人……小的怕一位会有疏漏,便寻了三位来。”玉成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这三位的来由六娘子请放心,本事都是小的试过的,都是好手。” 长宁松了心中一直都提着的一口气,看他今日只是一人到此,便知他并没有将人带来,略想了想,便道:“我现在去寻母亲,你在偏侧稍等等,待母亲发话了,你便将人带进来吧。” 说罢便带着丫鬟径直去往秦氏那里。秦氏刚与陆汝风商议过长宁会舒家常住之事,正欲寻她,得知她过来,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母亲昨夜睡的可好?儿媳向母亲问安。”长宁笑盈盈的行了礼,便被秦氏拉到身边坐下。 婆媳俩相互问候了几句,长宁才道:“母亲,儿媳今日有事相求。” 秦氏微微一愣,好奇道:“何事?” 长宁也没瞒着,直接说道:“三郎不在家,儿媳一人在此,虽说有母亲可依靠,但依旧心中总是惶惶,因此前些天请三郎身边的玉成帮儿媳寻了几个会武艺的女子,想请她们进府陪在儿媳身边,等三郎回来,儿媳便辞了她们,不知母亲觉得可好?” “这是应该,你一会儿先回去,稍后让玉成将人交给冯妈妈,我来布置,不让人察觉。”秦氏十分爽快的应下,此时说完,秦氏才又拿出昨日陆砚所书的家书,道:“砚郎这个请求,我晨起与公爷商量了,也觉得此法不错,只是现在新婚不过一月有余,新房百日内不空人,因此还为难六娘两月之后再回舒家,到时我与公爷一起送你回去,免得京中人多口杂,说些碎话。” 长宁一愣,想到昨日陆砚单独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上说母亲会应允,没想过……居然果真应允了。她心中顿时充满喜悦,可很快便犹豫起来,昨日收到书信的激动喜悦慢慢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此时情况的担忧。想到昨日秦氏讲述老国公出战殉国的事情,心中便忍不住担忧更甚。 秦氏见长宁没有说话,便转头看她,却见她紧紧绞着手指,一副纠结不定的模样。 秦氏心中奇怪,以为她是想现在就回舒家,便准备再好好与她解释解释,却不想看到长宁抬头开口道:“谢母亲体恤,只是……我不回舒家……” 第五十一章 秦氏一愣, 就见长宁抬头看向自己, 眼中虽还有些挣扎,但脸色已是一派坚定。 “三郎的提议翁姑能答应, 我很欢喜, 只是……若是我回去了, 我和三郎的院子便就没人守着了……我想, 三郎记挂着母亲, 他定会多保重自己一分, 那么若是他知晓我们新婚的院中还有人等着他, 是不是会再多一分念想?”长宁鼻子微微有些酸,眼眶也微微有些泛红,垂了垂眼眸道:“初知三郎安排我回舒家时,心中确实是欣喜万分的, 只是想到他在边关那般情况还为我忧心, 六娘便怎么也想让他平安归来, 因此只要能让他多一分分念想,多顾全自己, 六娘便留在这里……” 秦氏半响无语, 轻轻用帕子拭了拭长宁眼角的丝丝泪意, 许久后长长叹了一声:“你们这般为对方着想,若是……若是砚郎在家多好!” 国公府的春景美如画,空气中飘散着各种植物清新的香味,有些繁杂却好闻的很。长宁坦坦然的走在其中,想到刚刚秦氏的感叹, 她唇角突然弯了弯,若是陆砚并不曾去边关,他们……又该是怎样呢? 依然充满新婚喜气的院子里栽种的树木花草也已吐芽,稚嫩的绿意与浓烈的红,让这座一直安静的院落充满了清新的空气。长宁站在正堂前的空地打量着这个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落,一眼就看到了院落右边的六角亭,亭子旁边有一颗粗壮高大的梧桐树,枝丫散开,刚好遮盖住那座亭子。 长宁缓缓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粗粝的树干,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自语道:“与桐花院的那棵树一般粗细呢……” 桐树枝丫见已经可见寸余的嫩叶,长宁仰头看了一会儿,走进了亭子,里面有一张低矮的棋案,大理石做成的棋子还散落其上。长宁端详了半天,忍不住心痒,便自己与自己下了起来。等冯妈妈带着玉成寻来的那三个女武艺人进来时,长宁正拧眉思考着下一步要如何走。 “六娘子。”冯妈妈的话打断了长宁的思考,抬头看向她及她身后的三人。 三个小娘子年岁看起来貌似都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看身姿也好像是一般普通的小娘子,并看不出会武艺来,样貌倒是都很不错,与自己身边的阿珍几人不相上下,都是长宁喜欢的长相。 冯妈妈见长宁打量着身后三人,便笑道:“夫人说三郎君院中伺候的人少了三个,怕六娘子调置不开,便让老奴专门挑选了三个机灵的妮子给送过来,若是六娘子不满意,老奴再去挑选。” 长宁示意阿珍塞给冯妈妈一把铜钱,笑道:“不必了,这几位我看都很好,便留下吧,还请妈妈代我谢谢母亲。” 冯妈妈连道不敢,长宁让阿珍送冯妈妈离开,看着三个女子道:“你们叫什么?都会些什么?” 三位女子相互对视一眼,左边个子最高的先开口道:“婢子家中是开镖局的,从小跟着父兄练习家传拳法。家里人都叫婢子大娘,还请娘子赐名。”说罢便躬身抱拳向长宁施了一礼。 长宁微微一愣,笑看其余两人,中间那位看起来模样是三位中最出挑的,也唯有她从进来就一直直视长宁,此刻看到长宁看向自己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很快便道:“婢子善医,贱名红二。” 长宁眼睛微微睁大,喃喃道:“擅医?何种医?” 红二微微垂眸,平静道:“婢子擅医……也擅毒。” 阿珍与引兰闻言脸色突变,就连长宁也被她的话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平常,上下打量其一番,眼珠一转,突然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不由轻轻翘起唇角,道:“自古毒医不分家,会毒必会医,红二这般坦白,我倒是喜欢。” 红二惊诧的看了眼长宁,见她唇角笑容恬美,目光不由躲闪了下,抱拳道:“谢娘子赏识。” 右边的女子唇角一直挂着笑,也不等长宁问,直接开口道:“婢子蓝三,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蓝三?长宁忽而一笑,起身道:“便是你什么都不会,就这般性格我也喜欢。你们二人的名字如此相像,大娘若是不嫌,便就叫白一吧。” 大娘立刻行礼道:“白一谢娘子赐名。” 长宁又看了几人一眼,才扭头对引兰道:“让银巧带着他们几人熟悉熟悉这府中、院中的情况,我身边是必要留一人随身的,怎么安排便看她们吧。”说罢对三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回了卧室。 回到房中,在榻上坐了片刻,长宁想到刚刚三人的模样,心中越发疑惑,转身从塌边的匣子里拿出那封书信从头到尾又看了几遍,才拿起书信,来到书案前,提笔略沉思片刻,带着几分羞意在纸上缓缓写下“夫君三郎如唔……” 信得开头写的很不顺,长宁毁了好几张,才慢慢写的顺起来,写到最后,长宁微微住笔,睫毛微微抖动,眼神也浮现几许忧色,深吸一口气,缓缓写道“……你我虽已结为夫妻,但却未曾谋面,六娘尚在家时,曾听家中三哥言说陆家三郎君俊美无俦,身姿挺拔,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郎君,还请三郎且为此言多加善顾自己,莫待归家时,让六娘觉得三哥所言不实……” “送了三个人?”滕氏停下手里的绣活,转头看着身侧的丫鬟,微微皱了皱眉:“三郎君婚前将自己院中那些仆妇丫鬟尽数打发走,就为了让舒六娘带着她用惯的仆从,如今他人不在家,夫人好端端给那边送什么人?” 丫鬟摇了摇头,道:“说是三郎君院中服侍的人少了几个,所以才让冯妈妈去挑的人送去的,至于到底为什么婢子就不清楚了,不过上午六娘子到过夫人那里,也就是她走之后,夫人才让人将人送过去的。” “没听到她们说什么?”滕氏有些不满这个丫鬟的消息。 丫鬟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滕氏,道:“每次六娘子来与夫人说话,夫人就只留下桂芝姐和巧玉姐,婢子与其他人就全被打发出来了,因此也不知晓她们说些什么……” 滕氏眉心拧起,半响后才有些心烦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将人送走。屋里就剩下她一人,看着眼前绣了一般的喜上眉梢,心里却没有半丝喜意。 “世子夫人,那个巧珠越发的没用了!”香兰将人送走从外面进来,见藤氏一人沉思,不由抱怨道:“夫人越来越不看重她,什么消息都听不到,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藤氏将手中的绣针放到一边,站起身走到榻边缓缓道:“我何尝不知她并不得夫人的喜欢,只是……夫人身边的人又岂是好找的,若不是拿住了她与那厮儿的丑事,便是她我都难以寻来!” 香兰发愁的叹了声,看着滕氏一身疲惫的样子,不由心疼道:“世子夫人何必如此事事忧心,便是再如何,老夫人也不会容许世子其他的妾室越过你的……” “你知什么!”滕氏低低的喝到,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绝望的狰狞:“若是真等二房进了门,怀了孩子……他们才更希望我让位置!不行……必须要想个法子,不能让世子真的为了压过舒六娘的家世而找一个世家的女子联姻……不行!绝对不行!” 风低低的吹过,吹散了滕氏如同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冷的让人忍不住发抖。 陆砚刚从练武场上下来,刚刚比军中的兵士们比了一场,一杆长、枪连挑二十余人,引起一片叫好。 将手中长、枪交于身边的兵士,微笑向众将行礼之后,才从擂台上一跃而下。 脱了甲胄,仅着白色里衣的少年郎君被各种喝彩声包围,俊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从擂台上下来的身影潇洒俊逸,引人注目。 转眼到定北三个月已过,北地萧条的春季也迎来了丝丝绿意,南平在西部防线作战的大军,凭借精悍的突袭与大军的呼应,先后夺回了以青城为中心的八座边寨,暂时隔断了东胡后方与前线的联系,并且彻底缓解了镇洲之急。东胡大军一份为二,一部分掉头强攻已被夺回的边寨,而一部分则继续驻扎在未州、前洲,牵制着留守在镇洲的南平征讨军。双方暂时进入了胶着状态。 陆砚站在场边看着擂台上继续拼武的将士,一位小校过来行礼道:“陆督运,镇洲有军报送到!” 陆砚将目光从擂台上移开,随着小校向营帐走去,问:“何时送到?可有加急?” 小校想上前接过他手里拎着的甲胄,却被陆砚伸手拦开。 小校只能跟随在陆砚身后道:“刚刚送抵,未见加急。” 陆砚步入营帐中,伸手拿过小校递过来的几封军报,却意外发现有一封更像是普通书信。 陆砚面有疑色的将这封书信从一摞军报中抽出,看到上面的字迹皱起了眉头。 小校见状连忙解释:“这封像是给督运的家信,来时便夹在军报之中。” 陆砚面色沉静,挥手示意小校退下,待账中无人,才微微拧眉将手中书信打开,除去一张信纸,还附有一个带着淡淡香味的信笺。 他拿起那封明显精致于普通书信的信笺,待看到封纸上的内容时,拧着的眉头突然平展,唇角也带出一抹浅笑。 “夫君三郎如唔……” 小剧场: 陆砚:觉得“夫君”这个称谓挺好听的 长宁:可是我原本想叫你“玉郎”的 陆砚:…… 第五十二章 “……承蒙郎君挂念, 然六娘已为君妇, 自当在家中等候三郎归来……” 信纸上的字迹十分灵秀,落笔抬势之间能看出一点点舒相字体的痕迹, 可见从小便是照着舒相的字帖描红的。陆砚唇角含笑, 逐字逐句的看下来, 却在看到这里时眉心微微皱了下, 她居然不回舒家? “……三郎自当宽心, 翁姑待六娘都极好, 家中双慈皆挂念三郎安危, 六娘亦甚为忧心……” 手中的信纸微微垂下一角,营帐中传来一声轻叹,原本柔和的眼眸也慢慢布上了一层愧疚。陆砚默默的盯着信上的这句话看了许久,纵使长宁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写的委婉, 他也能看出这字里行间她担忧不安的情绪, 她不回舒家, 便是想让自己为她多保重自己罢…… 信的内容不长,陆砚很快便看完了, 看到最后一段时, 忍不住轻笑一声, 喃喃自语道:“未曾谋面?只是你不晓得罢了……”从头再看一遍,缓缓将手里的信纸折了起来,却发现这张信纸的背面还有内容,将信纸翻过来,却微微楞了一下。 第35节 “……还有一事禀奏夫君, 我托玉成帮寻三个女婢,现已在院中伺候,特此告知。三人一位擅医,名红二,一位擅百家之长,名蓝三,还有一位自幼习得家传拳法,六娘不擅取名,便循着另两位唤她白一,夫君觉得可好?” 陆砚盯着这段话看了半天,不由失笑,没想到居然被她猜了出来!那三位女子确实是玉成密报与他之后,他亲自选的人。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目光中的柔和也渐渐消失,玉成不知六娘为何要寻这样有武艺的女婢,故此他也并不清楚原因,但能让六娘提出如此要求,必定是府中有什么让她觉得不安的事情…… 陆砚脸色微微有些沉肃,虽然知道这三位必定能护六娘周全,可毕竟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却依然放心不下。营帐外传来兵士操练的声音,陆砚目光落在眼前那个带着香气的信封上,有些深沉,仿佛看到了那个娇柔稚嫩、艳色绝世的女子是如何在新房中一字一句写下这封满含忧心与挂念的书信,又仿佛看到了她一人在那般空荡的院中何等的不安惊惶……她既然为自己不愿回舒家也要守着他们新婚的院子,那他便不惜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无忧! 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渐渐消失在蓝白的天空中,一路飞过繁华热闹的京都,穿过金波翻滚的麦田,最终抵达壮阔苍凉的北地,落在镇洲城中一家极具北地建筑风格的酒楼窗外。 安静的鸽子在二楼的房檐上悠闲的踱步,里面的食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依旧谈天说地,饮酒吃菜。 “咱们对东胡这场仗我估摸着快要结束了,从今年春天开始,捷报频传,东线被占的十几个边镇都收了回来,西边被占的那些除了三、四个边镇,其余边镇也都收回来了,前几天前洲也被左卫上将军收回了,待一鼓作气收回并州,这场仗咱们就大胜了!” “唉,打了两年半了,也该结束了!自从东胡西边的补给线被切断,他们也就是强弩之末了!” “要我说,这次咱们南平不仅要把东胡打出去,要是能把他们彻底打的再不敢来犯才好呢!” “哪有那么容易,东胡本就是强蛮,咱们南平又是百年太平,两年前东胡入侵时,那些受兵连个刀都拿不起,要不是圣上反应迅速,只怕咱们这镇洲也成了那人间地狱呢!” …… 食客们讨论的热闹,酒楼外面的街道也是一片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虽不如京都繁华,却也看不出一丁点战争前线的迹象,人们的脸上散去了对战乱的恐慌,重新带上了和平时才会有的安心笑容,就连天上飘过的白云也洁白的像是未被战争污染过一般。 鸽子从房檐上跳下,落在二楼一个窗户外面,不多时,一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将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抓了进去。 镇洲城西的一个二进小院子里,陆砚正在灯下看并州的城防图,眉心微皱,指尖点在图上一个画着红圈的地方,目光微沉。 “郎君,城内四方酒坊的贺老板求见,说你前些日子在他们那里订的酒回来了,想亲手交给你。”棋福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打断了陆砚的思考。 听闻是四方酒坊,陆砚眼眸一闪,道:“请他过来吧。” 四方酒坊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张脸终日都是笑呵呵的,见了陆砚就连忙上前作揖,陆砚瞥了眼他手里拎着两坛酒,淡淡道:“我定了六坛酒,贺老板只拿了两坛过来,是打算先让我尝尝好不好么?” 贺老板连忙陪笑道:“还请陆督运见谅,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呀,这酒难酿,这两年时局不好,就这两坛还是小的请人从京都寻回来的,就赶紧给陆督运送来了……” 陆砚的目光轻飘飘的扫过他,见他笑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处,将目光收回,伸手示意棋福将酒接过,重新拿起桌子上的书简看起来,没再说一句话。 棋福将两坛酒放好,转身见自家郎君已经开始看书,便上前拦住还想要攀谈的贺老板,客气的将他送到了院门外。 陆砚缓缓放下书简,走到那两坛酒前,端详了一番,终于发现系酒封的草绳有些不对,小心的将草绳解开,一点点的剥平,果真发现了来自朝中的密报。 “夫人,都已收拾好了,礼单婢子交给了六娘子身边的阿珍。” 长宁笑着挽住曲氏的胳膊,撒娇道:“娘亲又备了许多礼物!婆婆上次还说若是再这般,我再回来小住几次,只怕外人会说我这是借机从娘家捞东西呢!” “又胡说!”曲氏瞪了长宁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两年,你每隔两三月就回家来住上小半月,虽说砚郎不在家,可能让你如此也是你翁姑大度,这京都谁家儿媳如你这般!家中舍不得你一人在那府中,便任由你如此,可毕竟是于理不合,仅凭这一点,咱们家就要多谢你翁姑才是,你可莫要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不知感恩。” 长宁娇笑着在母亲肩头蹭了蹭,嘟唇道:“母亲放心啦,孩儿定会记得母亲教诲,好好孝敬翁姑的。” 曲氏慈爱的看着她,微微叹了一声,带着她往门屋走去,“阿桐,这段时日莫要再回来这般勤了,你父亲昨日还说北方战事快要了结,砚郎也快要归家了,虽说他提议你回家长住,但真若他凯旋返家时,你不在……终究不好。” 长宁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三个月前,三郎曾有书信到来,虽未说战事如何,却说了镇洲城人们过七夕时的景象……如此想来,战事应也是快平息了。” 曲氏看着女儿略有些羞涩的样子,不由莞尔,拍着她的手道:“你们新婚分别,砚郎一走便是两年多,能如此这般家信传送倒也免了他回来时你们相见尴尬。” 长宁脸颊微红,靠着曲氏轻声道:“女儿也这般觉得呢,虽未见过他,可如今倒不像初嫁时那般陌生了呢。” 将长宁送到门屋,看着车马已备好,道:“偏偏你三哥今日当值,虽有定国公府的护卫相陪,娘也安排了家中的护卫相送,你且回去,待过几日娘去看你。” 舒孟骏在去年秋日考中武举,虽差一点没能成武状元,但圣上依然将他安排进了殿侍东三班,主要负责皇宫防务。自从当了值,舒孟骏的性子也好像一下子稳当许多,长宁住在舒家时,再也不似以前那样抽空就要带她出去玩耍,而是回来之后耐着性子陪她聊天下棋,偶尔也给她说些自己在宫中听到的北边战事的消息,倒是越来越有兄长的样子了。长宁闻言一笑:“三哥昨日给我说了的,原本他是想要与人换值的,被我劝住了,母亲过些日子来定国公府便于三哥一起吧,婆婆没那么些讲究,我也能见见三哥呢。” 曲氏点头应下,长宁心中开心,笑容也打了几分,辞别曲氏之后,才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今日跟在长宁身边的是白一,她上车后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娘子不必担心,蓝三骑马随在车外,便是有什么事,还有红二在暗处会及时出来解决的,” 长宁闻言笑开:“自从你们三人到我身边,我便就没怕过了。”说着瞥了白一一眼,继续道:“也不知你们这种值守的办法是何处学来的,倒是别致安全的很。” 白一微微一愣,很快道:“是借鉴我们镖局的办法,我们押镖时都这样,明着一路人,暗着一路人,便是遇到强人,也能应付。” 长宁了然的点点头,笑着靠着车壁,微微闭眼休憩,车子穿过最热闹的繁华街区,长宁能听到车外的各种声音,喧嚣的,沸腾的,还有嘈杂的,听的她耳朵微痒,很想掀开窗帘向外看去,却还未睁眼,就听到车外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她眼睛猛地睁开,就看到白一已经拦在她身前,低声道:“娘子莫怕,许是有人闹事,护卫已经过来了。” 长宁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与阿珍和引兰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还忍不住微微颤抖。车外凌乱的马蹄声已经渐渐平稳下来,刚刚呼喝的声音的声音也渐渐远去,长宁听到蓝三在车外说:“娘子请安心,是醉汉闹事,已经被护卫送往京都府了。” 长宁呼出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笑道:“原来如此,既已处理妥善,便继续回府吧。” 第五十三章 “大娘子”滕氏的乳娘王妈妈匆匆走进来, 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人, 脸色带着几分惊慌。 滕氏停下手里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 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王妈妈见屋里只剩下滕氏一人, 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事情没成!那三个人被府中的护卫押走了!” “什么?”滕氏脸色瞬间唰白, 有些怔然道:“被府中的护卫押走了?既没有成事, 又为何会让府中的护卫押走了呢?” 王妈妈也是心中忍不住的害怕, 叹到:“老奴也不清楚, 只知道那几人还没冲到那院娘子的车前, 就被她车边的人制住了,再接着府中的护卫就将人全部押走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可能成!”滕氏不停的喃喃,失神的跌坐道一旁的绣墩上, 眼里带着不甘还有些许恐惧。她不知道是不是六娘子运气真的好, 还是身边有高人相助, 要不怎么能每次都安然无恙! “大娘子,老奴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对付那舒六娘子……”王妈妈急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劝道:“那位娘子自从嫁进府中来, 便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未曾与大娘子有过什么争执啊!” 滕氏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喃喃道:“是啊,她是不曾与我有过什么仇怨,可是……若不是她嫁给了陆三郎,老夫人与世子又怎么会一直想着联结一门家世不错的二房夫人!我不想害她, 我只想将她从这个府中赶走,可是老天居然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滕氏面容狰狞,狠狠道:“去年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先替世子纳了青娘子进门,只怕世子早将不知哪个大家族的庶女迎进门了!世子不愿意给人贪花好色的印象,即使当时对我再恼怒,也断断不会在纳妾之后短时间内又迎二房,可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世子膝下只有一女,便是为子嗣故,此时迎二房进门世人也不会说什么……”滕氏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渐渐布满了全脸,衬得眼角的细纹越发明显。 王妈妈心中酸涩,不忍道:“大娘子,便是二房夫人进门,你也是世子夫人,她即使家世再好也越不过去,你又何苦为此劳心呢?” “妈妈!”滕氏噌的一下站起来,恨恨的瞪着王妈妈低吼道:“若是二房夫人育下世子的长子呢?” 王妈妈瞬间噤声,不由打了个寒颤。 滕氏将头扭过,抬手拿帕子将眼泪拭干,冷静道:“你先去打听下护卫将那几人送到了哪里?若是送到了京都府,你立刻回趟滕家,找大郎君寻人去京都府将这几人弄出来,不管如何,绝对不能让他们说出与定国公府的联系来!” 正院正堂中,秦氏得知有人今日冲撞马车,唬了一跳,连忙仔细打听长宁可曾受伤。 长宁笑着摇头:“母亲莫要担心,今日身边护卫的好,他们还尚未靠近马车便被制住了,我并未受到任何惊吓。” 秦氏闻言松了口气,叫来管家命他奖赏今日护送长宁的那些护卫。交代完,才看着被堆满一桌子的礼物嗔道:“亲家母忒得多礼,再这般我可不许你回去了!” 长宁笑嘻嘻的挽住秦氏的手道:“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呢,母亲如此安排刚好和我心意呢。” 秦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真的?” 长宁颇为真诚的点头:“是呢,以后我就在家中陪母亲说话做绣活可好?” 秦氏微微讶异的看了她一眼,指着她对周围的丫鬟仆妇道:“你们可给我做个见证,莫让六娘随后赖账!” 众仆纷纷点头,桂芝笑道:“我还是劝夫人莫要开心太早,前日公爷拿回家的邸报不是说北边战事即平……六娘子哪是在家陪您,分明是要在家等三郎君呐!” 秦氏故作恍然状,伸手点了点长娘的额头,假意教训道:“我就晓得你必不是真心的,果真被我猜中了!” 长宁羞恼的瞪了桂芝一眼,将头靠在秦氏肩头晃了晃,撒娇道:“母亲莫要听桂芝乱讲,她是嫉妒我们娘俩在一起就不理她了才这般讲的!” 桂芝立刻点头应下:“六娘子这话可算是说到婢子心坎里了,所以婢子比六娘子还盼着三郎君快些回来呢,好让婢子能天天陪着夫人。” 长宁小脸绯红,拉着秦氏的胳膊摇晃:“母亲,你看桂芝……” “哦?桂芝怎么了?”秦氏故作不解:“难道六娘不盼砚郎快些归家么?” 屋内的丫鬟都低低笑了起来,长宁更觉羞涩,跺了跺脚,道:“你们光会拿他来打趣我,等他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拿什么来说我!” 桂芝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对秦氏道:“啊呀,夫人,婢子们好怕呀,三郎君还没回来,六娘子就打算让三郎君找婢子们算账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也笑的合不拢嘴,看着长宁摇头道:“哎,只怕到那时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自身难保,怕是砚郎回来先寻我计较我不护着他娘子呢……” 长宁见说不过她们,心知自己越是羞恼,她们越是打趣的厉害,便盯着一张红通通的小脸,撅着嘴巴坐到一旁默默的端起茶碗,故作镇定的喝起茶来,还不时的瞥一眼依然再笑的桂芝,哼道:“桂芝要小心莫要笑岔气了!” 秦氏看着她气哼哼却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众人笑了起来,更是笑得长宁脸红到了耳根。 待众人渐渐收了笑声,长宁才嘟着小脸走上前,将礼单拿给秦氏,道:“娘亲给府中众人皆备了礼,老夫人的礼……还是我亲自送去吧。” 秦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看了眼礼单上给老夫人备下的东西,都是些补品药材,听到长宁的话,微微点点头:“你送去也好,想必如今她也不太敢为难你,不过你也莫要在她那里停留。” 长宁笑道:“是,六娘将娘亲给老夫人的问候送到便就离开。” 陆砚离家三月之后,圣上突然派人到府中给她赐下许多东西,同时还赐给她一块可以随时入宫的玉牌,并让宫内来的内侍借圣谕敲打了一番定国公府,言明若是谁敢给长宁委屈受,便是故意让陆砚无法在前线安心效劳!这话一出,定国公府几乎人人色变,立刻俯身连道不敢。 老夫人原本有事无事就喜欢使人来请长宁去她那里伺候服侍,便是长宁借口不舒服,或是秦氏前去解围,但十次也总要有四五次是要被她折腾一番的,每次不是端茶倒水,便是执著夹菜,甚至也曾让长宁跪在佛前给她念经文,反正每次从老夫人那里回去,都是腰酸背痛好几天。可是自从这次圣谕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圣上口谕太过严厉,老夫人便再也不曾如此折腾了。 因为北边战事,圣上将自己原定在前年四月要举行的大婚推迟了,据祖父说原本圣上是要等北边战事胜利之后才行大婚的,但考虑皇嗣问题,朝中大臣纷纷上书,终于圣上在去年夏季举行了大婚。大婚之后,每当外命妇进宫朝拜时,皇后都会亲切的请长宁坐在自己身侧,更是不住的敲打老夫人不可亏待了她。估计为此老夫人心中没少憋气,便直接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懒得见她。 长宁对这个老夫人可不想对秦氏,虽然秦氏也不曾让长宁日日向自己问安,可长宁还是每日必到,只不过老夫人就没有此等待遇了,既然她懒得见自己,长宁也不怎么相见她呢!于是这两年多,长宁除了一些节日会在家宴上见到老夫人一面,其余时间便很少见了。只不过看起来老夫人精神依然不错,每次与秦氏说话时都中气十足的样子。 长宁微微撇撇嘴,觉得以老夫人这等精神,估计也用不上娘亲送来的这些补品药材。 何娘子正在归置老夫人刚从别院回来的东西,听到外面传报舒六娘子到来,连忙走进内室去报于老夫人。 老夫人正歪在榻上小憩,听到长宁到来,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她来做何?” “说是亲家夫人给老夫人送了些东西,六娘子亲自给送过来。” 老夫人伸手让人将她从榻上扶起,不耐烦道:“让她在正堂等着。” 长宁被一个小丫鬟引进了正堂等候,长宁坐在椅上,打量了一圈这间收拾的极其富贵奢华的正堂,目光落在上首一架乌木屏风上,刻玉雕画、镶金嵌宝,极其堂皇。 老夫人进门就看到长宁盯着那扇屏风,不由嗤笑一声:“六娘没见过这等物件?” 长宁将目光收回,上前作势要扶老夫人上首落座,被老夫人不耐烦的挥手拦开。长宁也不尴尬,神态自若道:“之前未曾见过,今日到老夫人这里开了眼界。” 老夫人神色冷淡,瞥了眼她身后两个女婢怀里抱得东西,招手道:“亲家夫人都给老身备了些什么?拿来看看……” 长宁微微摆了下手,示意阿珍、引兰上前,“都是一些补品药材……” “哼,怕不是你们舒家不要的才拿给我这老婆子的吧!”老夫人冷哼一声,有些轻蔑的扫过阿珍两人手里的锦盒。 长宁一口气堵着胸口,默默的咬了下下唇,笑容也淡了几分,道:“老夫人说笑了,我们舒家虽不富贵,却也知晓敬老尊老,这些东西都是娘亲专一挑下的,虽入不得老夫人的眼,也是六娘娘亲一片敬意。” 说着,微抬下巴,示意阿珍两人将手里的锦盒放到桌上,起身道:“礼物既已送到,六娘便不打搅老夫人休息了,还望老夫人保重自身,健康延年。” 陆老夫人被长宁的话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想要责骂两句,却又顾忌宫中那两位,可是若不骂上一通,她这心里实在是憋的难受。 长宁见状就知她又想责难自己,当即也不多留,直接告辞离去,等走出正堂,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长宁不高兴的嘟嘟嘴,哼道:“白瞎了娘亲给她备的那些好东西,下次娘亲再要这般准备,你们两人便将咱们院里那些过时褪色的布帛给她送来!” 长宁带着一行人慢悠悠的从老夫人院中往自己院中走,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对引兰道:“你与银巧把给世子、世子夫人备下的礼送去,我就不去了。” 引兰点头,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挑拣出几个锦盒,带着银巧向世子院中去了。 滕氏一下午都坐立不安,听到门外有动静,连忙起身到门口问:“可是王妈妈回来了?” 声音刚落,就见王妈妈一把掀起帘子进来,声音都带着几分抖索:“大娘子,那几人并没有被送到京都府,老奴和大郎君到处都打听了,不管是京都府还是巡铺府衙,都没有那几人的影子啊!” 第36节 第五十四章 夜色中, 几道黑影飞快的避开巡逻的守卫, 紧贴着城墙站立,半柱香后, 守城的士兵开始换防, 只见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绳索熟练的向上一抛, 钩爪便牢牢的固定在城墙之上。 “三郎君。” 话音未毕, 一个颀长的身影便灵活的顺着绳索攀越上了城墙, 动作无声无息。很快其余几人也顺着绳索跃至城墙上, 陆砚左右观察了一番, 突然皱起眉头。 “三郎君,我们现在去何处?” 陆砚将目光收回,准备先解决眼前的任务再细想这城中的蹊跷之处。城墙之上只有烈烈风声与兵士巡逻铠甲碰撞的声音,突然一只手从侧边伸出, 巡逻的将士便无声无息的少了一人。 陆砚几步跃下城墙, 循着记忆中的地图, 左转、前行,不多时便停在一座官邸附近。看了眼挂在官邸上的牌匾, “并州州府”四个金字在门口随风轻摇的灯笼照耀下, 忽暗忽明。 并州州府原本是并州知州的官邸, 占地面积不小,后院更是假山林立,树木昌盛。而如今却成了东胡新可汗兼兵马大元帅的住处。 陆砚蹲身在院中的一颗树枝上,一双星目如电光般明亮,观察着眼前这座宅院。前两日他接到圣上手诏, 命他除去晋王。 两年前从京都出发时,他的使命本就是除去晋王,可出宫前,昭和帝将他留下,让他暂且不要动手,先配合征讨大军夺回被东胡占领的城池,在等他的命令。虽不知为何如此,但陆砚一向对昭和帝的话没有什么好奇心,到北地之后,便听命调动,先是带着二百玄甲卫突袭青城边镇,与马赞内外接应连续夺下西边六个边镇。 随后又受命带着五百兵士前往定西路与襄东路调集粮草百万石,却在路上遇到了一小股刚刚烧杀抢掠完的东胡兵将,这次战斗是陆砚到北地这两年最险峻的一次,人数势力悬殊太大。押送粮草的兵士一共五百人,而对方则有三千余人。虽说他曾带着二百人突袭过有八千守兵的边镇,但此时正面相对于突袭作战是完全不同的。尽管狭路相逢勇者胜,尽管陆砚武艺高强,身手敏捷,但也差一点被对方的冷箭射中,若不是当时身边一位老兵猛地将他推开,替他受了那一箭,只怕他早已以身殉国了! 陆砚眸色深了几分,想到那位以自己生命救了他一命的老兵,慢慢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有些空阔的房间里摆放着几十座灯台,每个灯台上都立着数十支蜡烛,整间屋子亮如白昼。陆砚见状也不再隐藏身形,走在朱红色的地毯上,没有一点脚步声,经过两边被垂挂起的层层帷幔,他终于见到了那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陶喜,填茶!” 陆砚慢慢立于书案不远处,听到晋王的声音,缓缓向前走去,平静道:“陶喜已经死了。” 晋王全身猛地一僵,慢慢抬头看向陆砚,半响后才轻声道:“陆三郎……” 陆砚没有应声,而是慢慢提起手中的剑,晋王看到一串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地上,没入红地毯,成了深色的一点。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书,背手看向陆砚,微微仰头轻笑道:“若是别人,今日怕是求饶还能有一线生机,可今日来者是你,孤便不自取其辱了,只是临死之前孤问你一句话,那日,究竟谁是弑父夺位的逆子?” 陆砚没有作声,目光淡淡的看向晋王,两人眼神相对,一人眼中带着无尽的愤怒,一人眼中冷漠的毫无感情…… 烛火闪动,跳出一个灯花,满含愤怒的目光慢慢变得涣散,最终归于死寂。陆砚将剑收回,看着剑身上的一丝鲜红,平静道:“败者为寇。” 窗外的树木被风吹动,一团云飘过,墨蓝的苍穹像是被遮上一层纱雾,看不真切。 “三郎君,这城中兵力是不对!全城戒防的人数少了一半!” “三郎君,西城门一个药材铺子的掌柜说了一件怪事,今日申时刚过,便有许多百姓从西城门出城了,他说自从并州被东胡占领之后,莫说百姓出城很难,就是这城中只怕也没那么多百姓!” “三郎君,城中四门守防严密。” 陆砚默默的听着手下传回来的讯息,转头看向东边,他刚刚去了东胡可汗的住处,原想一并将他解决了,谁知一向守卫森严的宅邸居然空无一人,当时他就觉得情况不妙,此时在脑中飞快的将这些信息汇总、拆开、分析,面色突然微变,低声吐出两个字:“前洲!” “东胡要突袭前洲?”身边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砚,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陆砚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做出安排:“甲一,拿好我的令符,即刻出城快马前往镇洲,将消息传给张元帅,请他立刻出兵支援前洲,甲二,你现在从西门出城,前往同镇请马将军立刻前来并州,趁城中兵力弱势,拿下并州!他若以无令不可动兵为由推拒,将此物拿给他看!剩下几人,与我守在西门,待马元帅到来,开门接应。” 风渐渐停了,夜色比刚刚更暗了,多年后北地的人们想起这场并、前之战,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东胡的惨败从这一刻便就已经注定! 陆砚站在城墙之上,两边□□齐发,东胡前锋冲上来欲要夺城的兵士瞬间便被射出的□□射倒一片。 陆砚看着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的东胡兵士,微微抓紧了手中的长,枪,脸色也渐渐的变得冰冷。 只是东胡如今后有追兵,向前就必须夺城,兵士们背水一战,踏着战友们的尸首艰难挺近,终于还在在高高的城墙上搭起了云梯。 见云梯已成,陆砚抖出了长、枪,连挑好几个爬上城墙的东胡兵士之后,他突然盯着乱军之中一个身着金色铠甲将军,他微微退后一步,目光盯着对方,心里估测着距离,半响后开口喝到:“拿弩来!” 身边亦在杀敌的马赞闻言一愣,不妨一个东胡兵士就从云梯上翻了进来,挥刀看向他,马赞连忙闪避,手中的长斧还未砍过去,就见一柄长、枪已穿透了这个兵士的身体,他转头看向陆砚,只见那张俊美的脸色一片淡漠,顺力一甩,那个东胡兵士便被甩下了城墙。 马赞是知晓陆砚武艺不俗的,但如此淡漠的杀人,便是他这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只怕也有些做不到,正在发愣时,就见身边的青年将军已将□□丢到一边,拿过身后送来的驽,一个翻身就跃下了城墙。 马建还不及惊呼,就见陆砚已经跨马冲向敌阵,随着□□快速射出的嗡鸣声,只见黑色箭羽直直射向军中那个身着金色铠甲的东胡将军…… “六娘子。”引兰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凑近长宁道:“婢子刚刚听说世子夫人要给世子纳妾了!” “又纳妾?”长宁停下手中正在捣弄的胭脂,不解的眨眨眼睛道:“可是世子不是去年开春才纳了一房妾室么?怎么这没多久就又要迎二房了呢?”说着便有些不太高兴的嘟起脸,当大哥的如此,怕是弟弟也会如此吧,也不知若是陆三郎到时真的要纳妾,自己又该如何! 想着手里的捣锤便砸的狠了起来,引兰连忙拦住她的手:“哎呦,我的六娘子,这臼可是玉石做的,你这般怕是要砸碎了!” 长宁闷闷的看了眼眼前被自己捣的一塌糊涂的花泥,不耐的推向一边道:“毁了,倒掉吧!” 引兰与阿珍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两人一边收拾被长宁糟蹋了的物事,一边劝道:“六娘子莫要多想,三郎君与世子毕竟是不一样的,要么咱们家郎君怎么能得中榜眼,而世子……只能承荫呢?” 长宁闻言转了转眼珠,不由点点头:“说的也有些道理,虽说是同父兄弟,但毕竟不同母,我看母亲便好得很!” 阿珍立刻笑着应道:“是呢!有夫人这么好的母亲,三郎君并不会与世子一般的,再说六娘子如此姿容,三郎君就是想要纳妾只怕也难得很。” 长宁轻轻哼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任性道:“是这样,他本该有我一个就该的够得!若是他还贪心,我便请旨和离,反正娘亲给我的陪嫁我便是什么都不做,吃喝一辈子都不愁的!” 阿珍和引兰见长宁又说些孩子话,便也不接腔,只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刚刚从外面听来的话,“……听说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将世子夫人骂了出来呢!” 长宁手里又开始撕扯准备做胭脂的花瓣,听到引兰的话,不由摇摇头:“世子夫人也真是的,老夫人与世子不愿意纳妾便罢了,干嘛非要这般。” 几人正说着话,乔妈妈从外面进来,将手里的一块布料放到长宁面前,接话道:“六娘子,话不是如此,世子年岁不小了,但现今膝下只有一女,世子夫人便是为了世子子嗣着想,也是要是给世子纳妾的。” 长宁抬手摸了摸面前的料子,海蓝色的丝缎,光泽柔润,一看就是江南丝织的上品。听到乔妈妈的话,长宁微微撇撇嘴,道:“可是老夫人与世子并不愿意呀,我记得去年也是,她给世子纳了妾,可是也被老夫人一顿好骂,今年又是如此,也不知世子夫人这般到底图什么呢。” “那是因为老夫人和世子想要迎二房!”乔妈妈将长宁面前那些会染色的东西挪开,将布料摊在案上,轻声道:“我也是听府中其他人说的,说是世子看中了定西路观察使的十三娘子,想要迎进府做二房。” “二房?”长宁歪头不解的看着乔娘子:“那不也是妾吗?” 乔娘子摇头:“是妾,却又不算妾。二房夫人也是要有纳迎文书的,最重要的是二房的子嗣类比嫡子。” 长宁微微有些惊讶,南平嫡庶分明,虽不若前几朝那般将庶出看为家中仆从,不许他们经商、科举、出仕这般苛刻,但家中田产却也没有庶子继承的份例,待到他们成亲之后,便也就几百银子将他们打发出去,再也不管。因此许多家族的庶子,要么在分出去之前奋力苦读,为求得一份功名,要么便趁尚在家中时,偷偷攒些私财,待分出去之后做些小买卖,还有一些便是不成亲,借以赖在家中不被分出。正因如此,当长宁听说二房夫人的子嗣居然类比嫡子时,不由为尚未子嗣的滕氏同情了一把。 主仆几人还在谈论滕氏想要为世子纳妾而阻止世子迎二房的事情,突然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响动,引兰还来不及出去看,就见银巧猛地一掀帘子冲着长宁高兴的大喊:“六娘子,咱们胜了!胜了!” 小剧场: 陆砚:快来接我! 长宁:你是谁? 陆砚:!!!! 第五十五章 “胜了?” 长宁有些愣怔的从榻上起身, 怔怔的看着一脸激动的其他人, 半响后才喃喃道:“是北边的战事胜了么?” 乔娘子忍不住落下泪来,连连点头道:“是的, 六娘子, 郎君就要回来了!” 长宁半响才微微眨动了有些木的眼皮, 突然道:“快快快, 服侍我更衣, 我要去见母亲!” 一行人刚匆匆出了院子, 就碰到一脸喜气前来报信的巧玉, 见到长宁一身明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微微愣了愣神,才行礼道:“婢子恭喜六娘子。” 长宁心里着急,让人扶起她, 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消息是何处传来的?母亲现在在正堂吗?公爷是否回来?” 巧玉垂眸看着长宁快步向前的脚步, 鹅黄色的裙角像是一朵花一样盛开在地面, 听到她的问话,顿了顿答道:“消息是公爷带回来的, 此刻与夫人都在正堂, 婢子过来时, 也有人去请老夫人、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有家中几位郎君、娘子。” 长宁得知是定国公带回来的消息,心中不由安定,另一种喜悦慢慢爬上心头,唇角的梨涡仿佛也带着欲说还休的喜意。 “砚儿这次立了大功,百万军中直取上将首级……不愧是我定国公的子孙!”定国公感叹到, 眼角眉梢俱是掩不住的骄傲:“那东胡可汗被砚儿射死之后,东胡士兵居然没有乱掉阵脚,砚儿带着三千前锋冲入敌阵,一阵厮杀……待张元帅带着追兵赶到时,东胡的一万兵士已成了刀下亡魂……” 长宁听的心咚咚咚直跳,忍不住问道:“三郎君可有受伤?” 秦氏也是心提的老高,两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定国公,定国公表情有些停滞,半响后才心虚道:“我不曾问过……” 心中的喜悦变成化不开的担忧,仅仅就是听着描述,长宁都觉得那场面十分危险。秦氏也气道:“你做父亲的也不知问问儿子安危么!” 陆汝风脸上有些讪讪,半响后才对身边的使女道:“你去寻王五,让他快去兵部打听打听砚郎又无受伤。” 使女匆匆离去,长宁眉心紧皱,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只觉得等待有些漫长。秦氏也没好气的连瞪陆汝风好几眼,老夫人看不过去了,凉凉道:“此时都在为大捷高兴,你让风儿如何去问砚郎有没有受伤这般丧气话!” 长宁立刻扭头看向老夫人,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刻薄的老夫人充满了厌恶。秦氏当即就怒了:“什么叫这般丧气话?老夫人此话何意?难道为人父母者不应忧心儿子安危么?老夫人,砚郎便是再不似世子从小被你照拂着长大那般亲近,也一样是陆家的儿孙,您老如此这般也不怕百年之后愧见陆家的祖先么?” 陆汝风皱皱眉,拉秦氏坐下,转头对老夫人沉声道:“这般话母亲以后不可再说了,砚儿是我儿子,便是他受到一点点伤害我也会心疼难过!还请母亲有些慈心,莫要言语无忌。” 长宁满脸愤然的瞪视了一会儿老夫人,才愤愤的转过头看向门外。堂内一片安静,几个庶出的郎君、娘子都垂头闷不做声。陆砥刚刚才与滕氏吵闹了一番,此时又闻陆砚立此大功,脸上更是阴郁,而滕氏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看起来憔悴不堪,老夫人刚刚被陆汝风那几句话说的此时也坐在上首沉着一张脸,满脸不耐的样子,一旁的丫鬟仆妇全部垂首静立一侧,堂上安静的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院中跑进来一个人影,长宁猛地直起身子,紧张的看着来人,却见是陆府的大总管,只见他在门口飞快传报:“主君、夫人,舒相身边林翁来了。” 长宁闻言一怔,连忙转头看向陆汝风道:“林公是自幼跟随祖父的……” 陆汝风闻言忙道:“快快请来。”说罢起身立于堂门内等候,屋内众人皆起身相迎。 林翁名曰阿林,但因是舒晏清身边的僮仆,舒家几位晚辈皆尊称他林公,此刻在定国公府见到他,长宁目光一直随着他,眼中尽是疑惑和担心。 阿林先向定国公与秦氏行了礼,随后笑着给长宁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开口道:“先恭喜定国公及夫人,三郎君此战立下如此大功,实乃全家之喜。相公大人命老奴前来是想告知公爷与夫人及六娘子放心,三郎君一切安好,待战后之事妥善交代新任定北路安抚使之后,即可归家。” 长宁闻言,心中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才渐渐好看了起来,秦氏也是连连轻念佛号,感谢佛祖菩萨保佑。 虽距离陆砚归家尚有一段时日,但定国公府已经开始收拾起来,尤其是长宁的院子,更是大动干戈,收拾的风风火火。 长宁看着指挥着一群厮儿在院中挂红的乔娘子,不由上前道:“乳娘,不必如此吧,此时距离新婚已过三年了……” “要如此!”秦氏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进来,一边吩咐着丫鬟将她带来的东西摆进房中,一边看着长宁笑道:“砚郎走时,你们尚有些礼节未成,虽如今补上已是不能,但这院中的喜气不能少,莫说在外面披红挂彩,便是那卧室也要照着新婚时布置!” 乔娘子也笑着应和:“夫人说的有理,老奴这就带人将新婚时的铺盖、摆设全部拿出来。” 长宁想到那年一个人孤零零的新婚夜,再看此时艳阳下的片片红绸,心中也变得喜悦起来。 “王大娘子,你莫要动手了,这些交给小的吧。”棋福从一个少女手中接过装满了锅盘碗盏的木盆,端着就想厨房走去。 王秋儿看着棋福的背影,小步跟上,轻声问道:“郎君还与人在外欢饮么?” 棋福应了声,今夜庆功宴,征讨大军在驻地设起几十铁锅,杀猪宰羊,香味四溢,而征战厮杀的士兵们也终于得以开怀畅饮,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原本驻军在镇洲的兵士家属也都全来帮忙,还未靠近后厨,棋福就听得里面一阵高声欢笑,他看了眼跟着自己后面的王秋儿,道:“王大娘子,你也莫要再去前面了,与福大嫂子她们再次歇歇吧。” 王秋儿一愣,有些犹豫道:“那郎君……” 棋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郎君身边自有我照看,张元帅发话说今夜各军将士不醉不归,你若是去前面被哪个喝多的兵士欺负了,可莫要怪郎君未曾照顾好你。” 王秋儿被棋福说的一噎,半响后才微微垂头道:“既如此,秋儿便留在此吧。” 看着棋福转身消失的背影,王秋儿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看着被营地篝火映红的半边天,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陆督运真不愧时定国公之孙,当年老国公也曾与百万军中直取西蛮王首级,那时老夫还是个都尉,亲眼看着老国公冲阵杀敌,心中实在是敬佩不已……”张永谦端着一碗酒无限感慨:“如今老国公能得孙如此,便是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得以宽慰了,来,老夫敬陆督运!” 第37节 陆砚连忙回礼:“张元帅言重了,若不是元帅布置得当,只怕末将也不能支撑到元帅率军赶来。” 张东赞大笑着摆手:“有功不必遮掩,与东胡这一战,你居功甚伟,老夫已写军报报于圣上,陆督运就不要再自谦了,今夜当趁酒尽欢,不谈余事!” 北地苍茫,苍穹也壮阔,陆砚一口饮尽碗中的酒,看向遥远的天边,火光映照之下,天边似乎也被染上了颜色,犹如那日他未曾揭开的红盖头…… 陆砚性冷,向来寡言,但因面容俊美温润,加之从小就被教导的对人一向有礼,所以军中兵士平日里虽对他不甚亲近,但此刻皆敬佩他英勇,纷纷上前敬酒,不待酒宴散时,陆砚便以酒意熏染。棋福见状,见张元帅及几位将军也已被人搀扶走了,便也招呼几位兵士与他将陆砚送回营帐。 篝火渐歇,笑语淡去,苍穹也渐渐褪去了深沉了颜色,俯瞰着地上因为醉酒而睡得深沉的士兵们。 一个身影左右张望一番,便蹑手蹑脚的靠近了陆砚的营帐,似有有些不敢确定一般,先探头察看了一番,才慢慢闪身进去。 帐内没有点灯,飘着淡淡的酒味,帐侧临时搭成的床上睡着一个身影,月光静谧的洒下光辉,透过白色的帐布,为帐内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亮,陆砚本就俊美的容颜在这样清冷的光线下,明亮光洁的更如白玉雕铸一般完美。 那人呆呆的在床边静立片刻,终于颤抖着慢慢褪去自己的衣服,轻轻的爬上了床侧…… 安静的夜里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呼,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直立自己眼前的男人,脖子上时冰冷的剑锋,但都抵不过他眼眸中的寒光。 “你要做何?” 声音比脖子上的凉意更加冰冷,让她不由浑身颤抖,颈侧的剑锋像是从皮肤上划过,她清楚的感觉到似乎有液体顺着颈侧流下,她像是被冰冻一般的动惮不得,只能声音抖索道:“三郎君……” 冰冷的剑锋慢慢移开她的颈侧,陆砚淡漠的看着瘫倒在自己床上的女人,缓缓道:“念在你父亲救我一命的份儿上,我不会杀你,但刚刚那一剑,是你欲要算计我的代价!” 小剧场: 长宁:回来之前还惹麻烦? 陆砚:与我无关 长宁:你是谁? 第五十六章 冬至日前, 征讨大军终于凯旋而归。这一日,昭和帝亲自率百官出城相迎, 京城内御街也早早被禁卫戒严, 但依然阻拦不了民众相互欢迎的气氛。定国公府早在半月前就让人在御街旁最大的酒楼定下了二楼最大的雅阁, 庆贺大军归城。 长宁一直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为何就忆起了三年前在茶社看进士游街的场景。虽然地点不同、事件不同,但是楼下依然是欢闹的人群,依然有很多小娘子围在花摊前买着各种鲜花。她眼神微微暗了暗, 原来时光居然如此匆匆, 三年时间不过眨眼而过。 “阿珍,去使伙计也给咱们买一筐花上来。”长宁拿出一把铜钱交给阿珍,对秦氏笑道:“我见楼下的小娘子们都买,便也想买些……” 秦氏不在意的摆摆手, 给阿珍又加了一把铜钱道:“去,多买些,到时我与六娘一起丢那些郎君们!” 一旁的陆四娘闻言, 有些怯生生的笑道:“三嫂嫂莫不是想要将花砸三哥?” 长宁一顿, 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羞涩, 不知要如何回答时,就听秦氏哼道:“六娘,咱们不投花给砚郎, 到时咱们就看那军中那些儿郎英武, 咱们就投向哪个!” 长宁展颜,轻轻点头, 看着路边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桌上堆满了两萝鲜花,盈盈香气中,长宁只觉得心儿跳的有些快速,手里握着的茶杯也被她握的越来越紧。 “咚咚咚……” 随着几声鼓响,路边原本拥挤的人群好像瞬间动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看向来路,禁卫大声的喝止这汹涌的人群,却被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压下。 长宁只觉得心像是被突然的鼓声敲击的猛然停止一般,眼睛定定的看着威风归来的大军。最前面是圣上乘坐的玉辂,一直到圣上与百官经过之后,才是北征归来的将士。 高高的旌旗迎风飘扬,整齐的步伐震得楼板都在颤动,长宁虽从未见过自己夫君,但也知晓陆三郎必定在最前列。 目光从人群身上掠过,最后落到其中一人身上,一身银色甲胄,披着白色披风,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如雪。长宁只觉得今日的阳光貌似有些太亮了,以至于让她觉得这个身姿挺拔的骑在高高的黑色骏马上的男人周身都带着光亮的感觉。 她有些慌忙的垂下了头,抿了抿唇,暗怪自己的乱瞅乱看,还未找到自己的夫君居然就盯着一个男子看了这么一会儿!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微微定了定神,重新看向窗外,却恰巧与刚刚的男子目光相撞。 一种熟悉感突然从心底升起,长宁微微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只觉得这位青年将军有些眼熟…… “砚郎!六娘……快看,砚郎正在看我们这边呢!”秦氏的声音突然响起,长宁心中一颤连忙转头看着激动不已的秦氏,只见她指着那个年轻将军的方向,招手叫喊着:“砚郎……” 长宁微微一愣,随后似乎看到了那人对着她们微微一笑,她还尚未反应过来,将士们就已从她们的窗前走过了,长宁立刻转身,将头探出窗外,只能看到随风微微轻扬的白色披风。 一直从酒楼回到定国公府,长宁都觉得心中狂跳不止,她从未曾想过与自己的夫君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也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夫君居然是这般出尘俊逸的青年儿郎……如此不真切的一面,已让她打破了这三年她对他所有的猜想,也不知等献俘归家后又会是怎样的人? 秦氏满面笑容的从马车上下来,笑道:“亲眼看到砚郎可总算是放心了,就等他从玄德门献俘回来了!六娘先回去歇歇,等砚郎回来时精神才好。” 长宁微微笑着:“儿媳此时精神就很好,得知三郎安然无恙,心中也与母亲是一般开心的。” 婆媳俩边走边说,两人身上都带着散也散不去的喜悦,却在正堂见到称病不出的滕氏时消散了一半。“母亲、弟妇,不知可曾见到了三弟?”滕氏笑着上前行礼。 长宁见藤氏满脸堆笑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她这笑容有些奇怪,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心里正纳闷间,就听滕氏笑道:“母亲,三弟虽还未归家,却把棋福已经打发回来了,不仅如此……只怕还多带了一个人回来给母亲和弟妇解闷呢……”说着便捂嘴笑了起来。 这笑声听的长宁不舒服极了,眉心渐渐皱起:“世子夫人这话何意?” 秦氏也推开滕氏的手不耐烦道:“有什么话便直讲,不必这般怪里怪气的!” 滕氏闻言挑了挑眉,伸手指了指院外方向,讽笑道:“儿媳可没什么不能直讲的,只是怕说出来弟妇心中不痛快罢了!三弟呀……先送了一个女人回来了!” 长宁猛地瞪大眼睛看向滕氏,只觉得喜悦了一早上的心咯噔一声,像是悬在了半空中摇摇晃晃。 “莫要胡说!”秦氏猛地拍了下榻几,喝到:“滕氏,你可知为人妇口舌是非是大忌?” 滕氏见到长宁瞬间低沉下来的情绪只觉得心情大好,也不在乎秦氏的呵斥,抬手拿帕子遮住嘴,轻声笑了起来:“儿媳当然知晓,只不过母亲这话儿媳自然不敢胡说,你若不信可找棋福问问呀,刚刚那女人就是棋福带进来的!啊……也有可能是棋福在北地娶得妻罢……”说着眼神嘲讽的瞥向长宁,心中不由冷哼,纵使你再国色天香又如何,新婚三年未见夫君,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归来,却也要多了个小妾!便是她如今过得再不得意,当年也是与世子浓情蜜意了一段时间呢。这般想着,滕氏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来的郁气疏散了不少,就连脸上的得意洋洋的笑容都不想遮掩。 长宁微微咬着下唇,半响后才淡淡道:“纵使三郎送进来个女人又如何?三郎在北地三年有个丫鬟照顾着也实属正常,世子在这京都,身边不也好几个侍婢么?” 滕氏脸上的笑容猛地一顿,只觉得长宁的话像是一把小刀一样戳进了她心里,顿时双眼怒瞪长宁,却见长宁面色平平的端起茶碗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道:“世子夫人这几日果真空闲,今日身体不舒服还时时关注前院,只是不知为世子迎纳郭家十三娘的事情操办如何了?” 滕氏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眼神慢慢变得阴狠起来,愤愤道:“六娘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三年时间,说不定一会儿三郎归家不仅有人给六娘叫姐姐,只怕还有个小小孩童给六娘叫娘亲呢!” “够了!”秦氏怒喝道:“滕氏!谁许你在我这里大呼小叫,胡言乱语?莫不是让我给亲家夫人送上一封信书才行么?” 滕氏顿时失了声,长宁虽然没有说话,但面色并不好看,秦氏见状,心中又恨又恼,忍不住挥挥手对滕氏道:“你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回去躺着吧!无事莫要出来走动了!”滕氏恨恨的看了眼长宁,胡乱的对着秦氏行礼告退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丫鬟满腹愤怒的离开了秦氏的院子。 秦氏看着一直默默垂首看着手中茶盏的长宁,突然有些不知要说为好,半响后才开口道:“六娘,你莫要听她胡言乱语,这个滕氏自从世子要迎纳二房之后,便有些不知所谓了……不是我替我儿说话,而是砚郎自小规矩便好,即使他真的纳妾收小,也必是会先知会你一声的,这三年间,你们也是常有书信往来的,他可曾提过一点半点?是以,你莫要多心,让我叫来棋福问问便知。”长宁有些发怔,盯着手中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半响后才轻轻将茶盏放置一边,起身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唇角:“母亲的话,儿媳记在心里了,只是三郎并未让身边厮儿带人来见,那便罢了,一切等三郎归家之后再说吧。” 秦氏看长宁脸上喜意尽消,忍不住将那滕氏又在心中骂了个百千遍,而后又责怪上了尚未归家的陆砚,虽刚刚那般安慰长宁,但其实她心中多少信了滕氏的话,此刻看着长宁安静沉默的样子,不由心疼,恨不得将陆砚狠揍一顿! 长宁控制着满心的怒意回到院中,站在布置的一片通红的卧室之中,心中再没有半丝早上走时的娇羞紧张,只有满心的愤怒与尴尬。 抬手将头上的那支翡翠花钗取下摔倒妆台上,愤然道:“将这床上的铺盖、屋里所有挂红的摆设全部撤了!” 乔娘子先是莫名其妙,听了引兰与阿珍的话,也不由大吃一惊,虽也心中气愤,但毕竟年岁大些,不比阿珍、引兰两人将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 看到长宁满身怒意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六娘子先莫要生气,此事还是等三郎君回来之后再做计较。” 长宁转身怒冲冲的坐到踏上,看着踏上还放着这几日连日为陆砚打好的腰配编结,伸手抓过来就丢到一旁,道:“难道还等着他回来看这满屋挂红笑话我么?” “怎么会是笑话呢?”乔娘子怕长宁气性上来再将这几日做的东西剪了,连忙示意阿珍收起来,才上前柔声劝道:“你与三郎君本就是夫妻,小两口自然是要住红满一月的……何况那世子夫人的话老奴并不相信,六娘子也是气糊涂了,你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只要三郎君不说,便谁说了也不算!你要真是为这事与郎君先生了隔阂,岂不如了别人的意?” 长宁虽脸上仍带着一层薄怒,但却也慢慢冷静下来,想到秦氏的话,突然起身走到床边,拿出一个匣子,从中将这三年与陆砚的书信全部拿了出来,还未看完,就听到引兰在门外传报:“六娘子,三郎君已经归家,夫人请你过去。” 陆砚站在定国公府的大门前,仰头看着门上高挂的那块牌匾,想到自己当年离家之日从此路过,那对摇曳的红灯笼,当日未曾停留便策马离开,而此刻居然近乡情怯,心中愧疚又起。 一路顺着熟悉的道路来到前堂,还未走近,就见母亲与家中其他人已站在堂外等候。陆汝风微微叹了一声,道:“快去拜见你母亲吧。” 秦氏见一身戎装的儿子缓缓朝自己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上前一步猛地抓住陆砚恨声骂道:“你真是个讨债的,怎的就这般让人忧心不止!” 因身着甲胄,陆砚不便下跪,只能抬手扶住痛哭出声的母亲,赔罪道:“是孩儿不孝,累母亲在家日日担惊受怕……” 长宁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身量颇高,气宇轩昂的的年轻男人,小脸微微嘟着,眼中没有半丝相见的高兴,见他赔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过眼不看他。 陆砚劝住了母亲,才抬头看向刚刚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妻子,却发现与他相比,自家娘子似乎并不是很愿看到自己,眼神一直看向别处,精致的小脸也满是不高兴的样子。他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明明之前进城时,她在酒楼之中见到自己并不是如此,莫不是……自己长得不得她意? 长宁注意到陆砚的目光,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毫不闪避的看向自己,随后对她微微一笑 ,越过世子夫妇走向她,温声道:“娘子安好,多谢娘子替某孝敬双慈……” 那笑容让长宁微微有些慌乱,小脸上的怒意也在慌乱中尽数消散,轻轻弯起唇角应道:“夫君多礼,皆是六娘的本分……” 陆砚看着她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三年不见,她张开了不少,越发的娇艳明媚,只是声音一如当年那般轻柔、稚嫩…… 小剧场: 陆砚:你打算何时让我解除误会? 溪溪:我考虑一下 陆砚:五百两 溪溪:马上!立刻! 第五十七章 秦氏见小夫妻两人目光相对, 一副缠绵缱绻的模样,又想起滕氏所说的话来, 只是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机, 只能轻咳一声, 示意两人周围还有旁人。 长宁只觉得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连忙垂下头,陆砚微微笑了下,转身看向母亲, 抬脚走进前堂。 陆老夫人板着一张脸坐在里面, 陆砚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眼中的柔和也变成了一片淡漠,上前微微抱拳道:“恕孙儿身着甲胄不能全礼,待稍后拜过家祠, 换过常服之后,再向祖母行礼告罪。” 陆老夫人虽然一肚子的不满和怨念,又见这个不待见的孙儿一身戎装越发像极了那个负心汉, 更是恨意又起, 就连掩饰都掩饰不住。 陆砚轻轻拧起眉头, 看了眼堂内的其他人,也不再多话,陆汝风知晓母亲不喜自己这个儿子, 但如此这般不加掩饰的憎恨让他心中也极不舒服, 当下站起身道:“好了,砚儿如此只怕也是累了, 我带他先去家祠祭告先祖,有什么话晚上家宴时再说吧。” 秦氏见陆砚离开的背影,也懒得招呼陆老夫人,站起身对长宁道:“六娘,砚郎拜完先祖就要回去洗漱,你还是先回去准备一番。” 长宁点头应是:“请母亲放心,儿媳走时已经交代院中备水了。” 见她布置得当,秦氏也略感欣慰,上前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如此甚好,让砚郎好好休息一番,待家宴布置妥当,我再使人去叫你们。”“可要儿媳帮忙?”长宁立刻问道,她想到一会儿便要和他独自相处,心中便不由紧张起来,甚至有些想留在外面不想回去。 秦氏抿唇一笑:“现在可不是让你帮我的时候,你们小夫妻三年未见,正是要慢慢熟悉,我可不做那讨人嫌的恶婆婆。” 长宁被打趣的脸皮也厚了起来,听闻此言也只是不依的晃了晃秦氏的袖子,咬了咬唇道:“既如此,那儿媳便当真回去歇息了?” 秦氏笑着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去吧,砚郎只怕也快要回去了。” 长宁脚步走走停停,几次欲回头折返去秦氏那边,但最终都被自己说服,毕竟已经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总是要单独相处的,即便是躲得了这么一会儿,也躲不过明天! 如此想着,深吸一口气,长宁带着一股勇气回到了院中,刚进门不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一片问安声,她连忙向外走去,还未到门口,陆砚便走了进来,一身银亮盔甲在身,大步走来气势越发逼人。 长宁下意识的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才察觉自己如此这般不好,连忙又上前一步,就见他四处打量这间卧房,不由有些不自在起来,轻轻咬了咬唇,低声道:“这些都是母亲和我乳娘布置的,是新婚时我家备下的铺盖和摆设……” 陆砚唇角轻轻勾起,将目光从一片红通通的床上收回,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不远的长宁,见她面色尚有几分不自在,便转头看向两侧博古架上摆放着物件儿。 长宁见他未说话,绞了绞手指道:“你若是觉得这般不好,我便着人撤了重新收拾……” “不必。”陆砚看向她,目光温和:“理应这般。” 长宁见他语气和煦,心中微松,脸上便带上几分浅浅笑容:“这般就是太过喜气了,不过恰逢你凯旋归来,如此也是正好。” 陆砚闻言,顿了顿,上前几步看着长宁道:“当日,委屈你了。” 长宁一怔,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委屈的,翁姑待我都很好,这三年我在府中过得也十分自在,而且……你已经道过歉了呀。” 陆砚微微有些不解的看向她,长宁看了他一眼,垂眸浅笑道:“信上呀,你在信上道过谦了,以后便不必再道歉了。”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流转,陆砚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渐渐带出一丝柔和的笑意,看着她正对着自己那一头乌鸦鸦的发鬓,突然有些想抬手摸一摸的冲动。 第38节 未曾听到陆砚的回应,长宁有些讪讪的松开相互绞着的手指,抬头看向他,正好与他目光相对,微微怔了一瞬,很快便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热水已备好,你可要洗漱?” 陆砚见她睁大一双杏哞看向自己,便点了点头。长宁在原地站了站,见他亲自动手开始卸下盔甲,才记起出嫁前母亲的教导,犹豫了下,走到陆砚面前,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口,抬了抬手,道:“我来帮你……” 陆砚见她娇娇的样子,好像又带出几分稚气来,不由笑开,握住她的一只手腕道:“你拿不动,我亲自来就好。” 长宁只觉得他掌心热的发烫,熏得她好像全脸都烫起来了,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一脸包容的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柔和,便也微微放松了一些,歪头看他道:“真的不用我么?” 陆砚松开她的手腕,熟练的将铠甲卸下,递给她:“要试试么?” 长宁第一次见到卸下的盔甲,眼中带着新奇的光芒,试探的看了陆砚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唇角渐渐上扬,兴奋的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两片肩胄。 陆砚看着她小女孩般单纯的笑,眼中也浮现一抹笑意,看着她已经接稳了,便松开了手。 “哎呀!”长宁本以为不会有多重,没防备被手中突然的重量拽的胳膊猛地往下一坠,不由小小的惊叫了一声。 陆砚轻笑出声,眼疾手快的抓住长宁的小手,免得她这重量坠伤了手腕。 “这么重呢……”长宁叹道,手里蓦地一轻,陆砚另一只手已经将肩胄拿起,握着她手的大掌移到她手腕地方轻轻揉按了两下,问道:“可曾坠了手?” 长宁看着陆砚将肩胄接过,摇摇头。陆砚微微一笑,收回手开始卸胸前的护甲,长宁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好奇道:“这为什么这般重?是全身最重的吗?这么重压在肩上不会累么?”说着围着陆砚转了一圈,皱了皱眉道:“一共多少部分组成的呀?” 陆砚一边卸甲,一边笑道:“重甲防身效果好,肩胄是全身最轻的甲片,新兵初穿时会累,但是习惯之后,便也就是如此了,我这套甲胄全身共有1850片甲片组成,基本可以防护全身。” 长宁惊叹的看着陆砚将甲胄放到一边,才突然想起还没有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匆匆到一旁的柜子中去拿衣物,却发现这间屋中并没有放置陆砚的任何衣物。 “……”长宁眨巴着眼睛看着立在房中的陆砚,有些不知要如何说出这个事实。 陆砚感觉卸下盔甲之后,轻松了许多,但是身上的味道也着实有些不雅,便站在原地看着长宁开柜翻找,可是片刻之后,便见她转身看向自己,一副无法言说的样子。挑了下眉,疑惑的看向她:“怎么?” 长宁咬着下唇,半响后吞吞吐吐道:“我……不晓得你的衣物在哪里,不过我当时嫁过来时有按照媒婆子给的尺寸给你做了衣袍的……只是不知如今你穿是否合适,而且,不曾做里衣……” 陆砚看她从柜中拿出一件黛紫色的衣袍,却依然有些心虚的样子,不由含笑看着她:“可是没有里衣该如何换洗?” 长宁颇有些为难的咬着唇,顿了顿,与他商量道:“你现在难道一套多余的里衣都没有了么?” 陆砚不回答,只是微笑看着她,长宁拿着手里的新衣衫向前走了两步,继续好声哄劝道:“若是有,今日便先如此换上可好?” 陆砚思考了一番,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便是还有尚可换洗的里衣,只怕也有些破旧了。” “无妨,”长宁见他答应,立刻笑道:“你今日先换上,待家宴回来,我便开始给你做新的,等明日你便可以换下旧的了。” 陆砚翘了翘唇角:“你做?” 长宁不明所以,点头道:“对呀,出嫁前娘亲教过我的,夫君的里衣都应由我来做的……难道你有旁人做的更好么?” 陆砚双眸盈满笑意,从她手上拿过新的衣衫,朗声道:“并无,只是若是你做的话,不必晚上赶做,明日白天再做吧,免得伤了眼睛。”说罢,向外问道:“玉成可到了?” 门外守候的阿珍几人听闻,立刻回道:“回郎君话,玉成早已在外等候。” 陆砚看了眼长宁:“一会儿棋福会送些东西过来,你先收下,待我过来再送到府中其他处。”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长宁听到棋福的名字,又听到要送东西,原本被她遗忘的事情再次浮上心头,小脸瞬间就拉了下来,瞪着陆砚转身去沐浴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两个大白眼! 心中虽然气恼,但长宁还是让阿珍从箱中拿出适合做里衣的布料出来,主仆几人正在商量着用哪种料子,里衣上是否要绣花纹,就听到门外有人报传说是棋福求见。 长宁心中闷闷的不舒服,待棋福便不如玉成那般亲切,听完传报,转头继续假装翻着花样图不理会。原本只是想让那个棋福在外多站一会儿,却不想陆砚沐浴的快,出来便见到棋福带着几个抬东西的厮儿站在院中。 见陆砚出现,棋福像是见了亲人一般激动,“三郎君……” 陆砚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直接抬脚进了卧房,却见自家娘子正和几个丫鬟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轻咳一声,几人立刻停下话头。 长宁有些微怔,怎么感觉他好像并未离开太久这便洗完了么?这么快,那水有沾到他么?还有……洗干净了么? 看着长宁不停的眨巴眼睛,陆砚眼里浮现一丝笑意,道:“棋福过来了,我让他将东西搬到外间,你可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长宁没想到自己难得难为人一次,便被抓个正着,顿时有些心虚,连忙站起身,点头道:“去的,我可能刚刚与旁人说话,没曾听到传报。”说完便有些懊恼,明明自己是生气的,怎么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想着便有些不高兴的嘟着小脸,垂眸不再说话。 陆砚脸上原本的浅笑见她这般,稍稍一滞,有些莫名的看了她两眼,微微一笑:“无妨,怕是他也刚到。” 长宁心中不高兴的哼哼着,一抬头却突然发现自己三年前做的衣袍穿在陆砚身上居然无比合适,顿时欣喜道:“这件衣衫居然这么合身?” 陆砚低头看了看,应道:“是不错。” 长宁顿时将刚刚的不高兴抛到了脑后,有些自得的感叹自己的手艺果真了不起,三年前做的衣衫居然还能如此合身,她瞬间觉得自己在女红方面应是天赋异禀。 陆砚看到她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很快收了笑容,问:“这真是三年前做的么?” “当然了?”长宁点头:“我只有三年前媒婆子送来的你的身量尺寸,这三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样子呀。” 陆砚点了点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宁,开口道:“理应是这般,只是好在这件衣衫是我如今穿着,若是三年前,只怕……” 长宁长大眼睛看向他,却听到陆砚慢悠悠道:“三年前的我比如今要瘦上一些。” 长宁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陆砚的背影,挺拔健壮,步态从容,她忙将视线移开,轻轻哼了一声,嘟囔道:“懂什么?!做衣服就是要做大些才好呢!我家嫂嫂给泽郎做衣服,都这般做的……” 陆砚脚步微微停滞了下,抬了抬额头,扭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轻笑道:“是以,六娘是要我这件衣衫一穿三年么?” “啊?”长宁有些不解的看向陆砚。 “我在北地时,曾听人说家中给小孩子做衣物,故意做的大,是因为孩子长得快,所以才要一件管三年,六娘莫不是也这般想的?”陆砚含笑垂眸看向身侧仰头看着自己的长宁,见她面色羞赧,目光落在她手上,葱葱玉管,煞是好看,目光深了深,轻声道:“如此这般,娘子所做衣物,砚便一穿三年吧……” 小剧场: 长宁:我是跟着长嫂学做的女红哦 陆砚:那必定小孩儿的衣物做的很好了长宁:当然的! 陆砚:这样我就放心了 第五十八章 “砚便一穿三年吧……” 长宁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痒, 心尖也有些酥酥的微颤了一下,那种熟悉感再次升起, 却不知为何怎么都记不真切。 陆砚走出内室, 回头看到长宁还站原地发愣, 不由折回两步, 低声道:“莫要发呆,厮儿都在外面候着了。” 长宁抬眼看向他,乖顺的点了下头, 跟着他一起出去。外间摆满了几个大箱子, 一个看起来长相特别机灵讨喜的厮儿见到两人,立刻上前给长宁跪下行了个大礼:“小的棋福问六娘子安,向娘子、郎君道喜。” 长宁一顿,半响后才看了眼无所反应的陆砚, 扯了扯唇角,抬手道:“起来吧,这三年你在北地照顾郎君也辛苦了, 阿珍……” 阿珍立刻上前拿出一个荷囊递给棋福, 棋福不太敢接, 悄悄的看了眼陆砚。陆砚挥挥手:“娘子给你的就拿着吧。” “谢娘子。”棋福连忙将荷囊收下,退到一边道:“三郎君,东西都在这里了, 这箱子里是皮毛, 这箱子是北地那边的布帛毛毡,这个……” “退了吧。”陆砚淡淡的打断了棋福的话, 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棋福的话被打断,楞楞的看向陆砚,张了张嘴想要说另一件事,又看到站在一边的长宁,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长宁拧了拧眉,扫了面前的几个大箱子,问:“就这些么?” 陆砚扭头看向她,想了想问:“你觉得少了什么?” 长宁忍不住微嗤一声,嘟起小脸道:“我是怕三郎君少了什么没带过来……” 陆砚也微微皱起眉头,定定的看着她又变得不怎么高兴的脸色,开口道:“我从北地带回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若是六娘在信中提了什么东西我给忘了,还请见谅。” 长宁斜眼看向他,半响后哼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什么人?六娘想要胡奴?”陆砚双眉微拧,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今日刚刚献俘,待过一半月,我去为你从中寻两个胡奴过来。” 长宁见自己讲话已说得如此明白,他还故作糊涂,心中更加生气,杏哞怒瞪向他:“才不是我要什么奴仆呢,明明是你带了一个侍婢或者小妾回来,现在莫不是也不准备让她见我么?” 棋福全身一僵,目瞪口呆的看着长宁,又飞快的转头看向陆砚,结结巴巴道:“三郎君,小的什么都没说……” 陆砚先是一愣,随后恍然明白为何从自己归家到刚刚,这个小娘子脸上的表情时不时就恼怒的原因,忍笑看着独自站在那边气鼓鼓的长宁,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棋福见状立刻应是,带着定国公府的奴仆们很快退了出去,而长宁身后跟着她的丫鬟都没有动,目光担忧的看向长宁。 陆砚看了眼长宁身后垂首静立的一行人,上前轻声道:“六娘可否先让她们退下,我在与你细说。” 长宁哼了一声,扬了扬手。阿珍很快带着一众仆妇退出,房间内就剩下了夫妻二人。 陆砚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微微别着头立在眼前的娇美小人儿,眼眸中带了几分笑意,也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长宁见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人,而且他还距离自己这般近,那股不自在再次从心中升腾起来,一仰头虚张声势的看着他道:“你不是要细说么,怎么不说了?” 陆砚看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她即将变色的小脸,连忙轻咳一声,指了指一旁的宽榻道:“坐下说罢。” 长宁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深吸一口气,微微仰着头走向宽榻坐下,假装并不在意的慢悠悠道:“其实,三郎君也莫要觉得难以开口,我便是再无知,也知你们勋贵世家纳妾收小本就是常事,再不习惯,看看世子这三年收的侍婢、小妾也都觉得平常了……” “我们这般勋贵世家?”陆砚突然开口轻声打断了长宁的话,目光微微有些冷:“六娘觉得我们这般勋贵世家不好?” 长宁侧头看了他一眼,一转头带着几分傲气道:“并未如此觉得,只是六娘出身不比勋贵,有些小家子气罢了……是以,三郎君若是真的纳妾收小便是商未来及告与我知,此时也该带着人来让我见见罢!”心中劝着自己莫气,可是说着说着,最后一句话仍是带上了一丝怒意。 陆砚看向长宁,片刻后唇角轻翘,声音依然温和,只是眼中冷意渐渐取代了从刚刚进门之后就一直存在的笑意,“六娘见了之后又要如何?” 长宁闻言,只觉心中咯噔一声,慢慢扭头楞楞的看向他,半响后才喃喃道:“原来,原来……那真是你的妾室?”眼圈蓦地就红了,有些怔怔然的坐着,眼神带着些许无措和无助,好像一只彷徨的小鹿。 长宁双手手指紧紧绞着,只觉得心中黑咕隆咚的慌张,虽然之前一直生气质问,可是到底还是心存幻想。这三年来,两人相互通信不下数十封,可无论最初还是最后一封,他皆未提过收小纳妾之事,是以刚刚能那般气势汹汹也全因心中有底,想借机在他身上散一散被滕氏气到的小小愤怒罢了,可是如今当他这般问向自己,长宁才明白所谓外强中干也不过自己这般。 陆砚原本还想再问问她若是自己真的纳妾她要如何,却不想“啪嗒”一下,豆大的泪珠就从她如星璀璨的眼眸中落了下来,他登时就愣住了。刚刚听她那般说,气她这三年居然都看不出自己体谅她娇弱、单纯,为她在定国公府所做的种种安排,更气她话里话外对自己出身有所嫌弃,想到她原本订婚的崔庭轩也是出身文化世家,心中更觉恼怒,便不由语气冷硬了几分。 可见她现在这般默然垂泪,惶然无措的委屈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她不是!”说着从袖中拿出帕子递过去。 长宁只觉心中委屈极了,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却一别三年不见,此时回来居然还多带了一个人来与自己分享,真真是堵心的难受。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姻缘差,心越发酸苦,眼泪霎时间就迷蒙了双眼,长宁又难过又觉得丢人,抬手抹了把眼泪,不想落泪让他笑话,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扑簌簌落个不停。 陆砚见她毫无反应,那泪珠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原本娇艳明媚的人儿此时看起来像个小娃娃一样可怜的让人心软,忍不住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将她落个不停的眼泪拭去,无奈道:“我已经说了她不是了,怎么倒是哭的更凶了?” 长宁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听清他的话,仰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瓮声瓮气道:“那谁是?” 陆砚忍不住笑出了声,柔声道:“谁都不是,没有告知主母,砚岂敢轻易纳妾。” 长宁愣了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半响后才带着几分惊喜道:“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不是?而且你也没有是么?” 陆砚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心尖像是被拨动了一下,震得他手一抖,将帕子按到她脸上,转身背手坐回榻几另一侧,端起茶杯抿了口,低低应了声“嗯。” 长宁慌忙抬手按住要落下的帕子,三两下将自己的眼泪擦干,趴在榻几上看他:“那……她是谁?怎么会被你带回府中?” 陆砚扭头淡淡的瞅了她一眼,意味极深。长宁面色一讪,绞着手中的帕子嗫嚅道:“我原本也不信的……” 陆砚不做声就是默默的看着她,长宁微微嘟起嘴巴抿了抿,推诿道:“是世子夫人说那是你的妾室的,还说你与她都有了孩儿了……”说着便又重新拉了小脸闷闷道:“我虽与你是夫妻,可……毕竟未曾谋面,便是性情也只不过通过书信稍有了解,怎及她嫁入府中年数多,便以为是真的了……”说罢微微转了转眼珠,毫无诚意的在心里向滕氏道了声谦。 看着她十分乖巧的做出垂首认错状,陆砚忍不住冷笑一声。 长宁立刻抬头看向陆砚,却见他神色平静的端坐一侧,不由怀疑自己刚刚可能听错了,并没什么冷笑声。 陆砚将茶杯放到榻几上,看向长宁道:“这种事情以后莫要听外人言说,只要不是我亲口告知与你的,都不要相信。”说罢,看她听话的点了点小脑袋,便一五一十的将王老兵救他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沉重的叹了声:“他妻子早死,家中只留下这王大娘子一人……北地战事紧急,棋福请托了好几位军属帮她说亲事,但都未成。归京前夜……” 陆砚眉头皱了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那夜他给王秋儿两条路,一条是给她多些嫁资,在北地军中寻一兵士嫁了,一条是给她多置些田产,便不再管了,任由她选人入赘或是带财嫁人。谁知王秋儿居然一条都不愿选,言明一人在北地无依无靠便是被人欺负也无人替她撑腰,更不想嫁与军中兵士,便求他带她上京,为她择一家境殷实、读书人家。陆砚本不愿答应,可想到王老兵临死所托,虽心中厌烦,但也只好应允。 “我已让棋福为她京中置办一座宅院,剩下的事情我今晚托付给母亲,你不用管了、”陆砚说完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长宁,半响后转头看着门外:“棋福!”“在,三郎君有何吩咐?”棋福几乎是立刻出现在门口。 第39节 长宁奇怪的看着陆砚,不明白他刚刚看自己此时又是要做什么,却听到陆砚说道:“吧王大娘子直接安排出去吧,莫要再府中留住了。” 棋福立刻应下,转身匆匆离开。 长宁回了回神,才看向她紧张道:“你说王老兵救了你,那你有没有受伤?可严重?”“无碍。”陆砚不甚在意答道,指了指眼前的几个箱子道:“你让你的使女拿几个盒子来,将里面的东西分一分,给府中其他人送去吧。” 说着走到其中一个稍小的箱子面前,将它搬起来看着长宁道:“这箱子里是你在信中提到的东西,就不分于他人了。” 长宁一愣,看着他轻松的将那个小一些的箱子搬到内室,不由心生欢喜,匆匆交代了阿珍两句,便兴高采烈的跟着回到内室开始欣赏起专属于自己的那些礼物来。 “这个是胭脂么?颜色好艳丽啊……”长宁小心的打开一个铜盒,轻轻用指尖抹了一些涂到自己的手背上,只见雪白的肌肤上瞬间出来一抹浓丽的艳红色,极其夺目。 陆砚正在翻看书案上长宁看了一半的杂记,听到她的话,走过来看了眼,只见雪肤红痕,分外妖娆。眼神不由暗了些许,转头在榻几另一侧落座,拿起尚未打开的几个铜盒看了眼,道:“据说胭脂本叫‘燕支’,是西北焉支山特有的一种植物,色鲜于茜,用以染帛,当地妇人也用它为容颜增色,故得名燕支。后来西汉名将霍去病凭借卓越的军事才能一举占据祁连、燕支二山,此物才被传入中原,慢慢就成了娘子们用的胭脂……这几盒是今年七夕时,我在青城的边市上买的,卖者是个年过花甲的东胡老妇,说是用东胡土法采摘燕支花做的,我看颜色甚为鲜艳,便全买了回来,此时看来,倒是十分相称六娘。” 长宁听的专注,听到他最后一句,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脸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烫,轻轻咬唇一笑,拿帕子慢慢拭去手背的红痕,轻声道:“那我明日便用着试试……” 陆砚浅笑着点头,从堆得满当当的榻几上又拿起几支花钗递给长宁:“这也是在边市上一并买的,翠玉不算极好,但是这上面的黄玉倒是稀少,无事戴着玩罢。” 长宁看到陆砚手中的花钗,眼睛一亮,笑意盈盈的接过:“原来还有这般颜色的黄玉么?刚刚我就觉得这支黄玉牡丹钗漂亮的很,正想问你这是什么做成的呢……” 黄玉牡丹发钗被长宁拿在眼前细细端详,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明亮的黄玉衬得越发透白光亮,陆砚看着她唇角深深的两个小梨涡,忍不住指尖有些微痒。 长宁刚欲将已经看过的东西收起来,就感觉到唇角触到一点点温热,她有些怔然的看向陆砚,只见对方大大方方的在自己唇角又轻轻抚了抚,才道:“六娘唇角的微涡……砚还是第一次见到。” 长宁不由愣了,只觉心扑腾扑腾跳的厉害,可是看他一副淡然模样,又觉得是否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便也随着镇定起来,抬手左右食指点着自己的梨涡笑道:“梨涡么?也有人叫做笑涡,不过不晓得为何这般叫,我倒是见过一笑这里有两个或者一个小窝的,乳娘说那般叫做酒窝,或许是比我这般的要大些,可以盛酒罢。” 陆砚轻笑出声,看了看她唇角越发明显的两个梨涡,低头帮她收拾起榻几上的东西。陆砚此次带给长宁的物件儿真的不少,除了胭脂、花钗,还有各种各样别具风情的小摆件。长宁将东西归类收拾好,正欲起身时,却见陆砚从榻几下抽出一封书信来,长宁一愣,见他正欲打开,脸一红连忙上前两步,想要从他手中夺过来,可是却又不太敢,只能窘迫的看着他,小声解释道:“是上回看完遗落在这里的。” 陆砚扫了眼信封的字迹,脸上带上了几分浅笑,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她,道:“那收起来吧。” 长宁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书信,飞快的装进匣子里,想了想才认真道:“每封信我都有好好收起来的……” 陆砚看着她,浅笑不语。长宁将东西收拾好之后,看了眼天色,道:“我们去母亲那边吧,只怕宴席已经差不多了。” 陆砚点头,长宁唤了人进来,打算再整理一番妆发,却见陆砚站在房中定定的看着自己,只觉有些羞涩,微微侧身道:“三郎君可否在外等候?” 陆砚一顿,见她神色不似刚刚那般自如,也明白她要梳妆,虽然觉得自己在哪里都无所谓,但还是点头出了内室。 为陆砚接风的家宴安排在定国公府的后花园的林水阁,自己亲生儿子的洗尘宴,秦氏操办的很精心,不仅备下百色菜肴、数十种酒水汤品,甚至还安排了定国公的家伎歌舞助兴。 陆砚与长宁两人还未到,就听到一阵丝弦声乐,还有定国公府的下人手中端着一盘盘佳肴不停的穿梭在园中。 定国公府的府邸是前朝一位亲王的王府,南平开国后便赏给了一位异姓王,后来这位异姓王因为子嗣无继,这座府邸就空了出来,被先帝赏给了从黔西归京的定国公。这座宅院景致虽好,但因为那位异姓王后继无人,早在定国公住进来时,京中人还觉得此宅不详,可定国公府的五子五女让京人们瞪目结舌,从此以后再无人敢说这座宅院不详了。 入冬时分,院中有些树木已经萧条,但因气氛喜庆,倒是也十分热闹。长宁看着身侧波光粼粼的湖水,道:“母亲前年在湖的那一旁种了好些桃树,三月桃花开的时候,坐在小舟上滆湖看向那边,好像烟霞一般美丽。” 陆砚顺着她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片光秃秃的矮树林子。家中后园他好像并不怎么常来,幼时不在家中,长大以后无暇来,此刻便是长宁给他说一些园中的改变,他也早已不记得之前这园中是何种景色了,只能顺着她指向的方向一一看去。 彩灯高挂,美人舞翩迁,美酒香溢浓。陆汝风见坐在右侧三儿英姿勃发,俊眉秀目,不由多喝了好几杯,叹道:“我虽不孝,无以承父志,然而今有砚儿,百年之后,我也算有些脸面去见父亲了……” 陆老夫人闻得此言,脸色瞬间阴沉,手中的酒杯便有些重的放到了桌上,看了眼一旁喝闷酒大孙儿,再看向另一边从小就被自己不喜的三孙儿,只觉得心中更加憋闷。 陆砥轻抬眼皮扫了眼上首的父亲和对面的陆砚,不由紧握手中的酒杯,咬紧了牙根。今日大军归城,圣上亲自出城迎接,他作为侍卫扈从是要为圣上清道的。当他站在路边仰头看着跨马从自己眼前经过的异母弟弟时,突然一种屈辱的不甘从心中升腾而起。想到这几年每逢年节进宫面圣,圣上对他的态度一直不远不近,就连皇后对待自己妻子也是冷冷淡淡,甚至赶不上对舒六娘一分热忱。越想越觉得滕氏没用,仰头灌下一杯闷酒,起身对着陆砚道:“三弟,为兄敬你一杯!” 陆砚看向他,只见他虽笑的开怀,但眼神比三年前更加沉郁,想到那些报于自己知晓的事情,心中便知他心中因何恐慌,不由轻轻一笑,起身回礼:“谢大哥。” 秦氏这几日一直都很高兴,就是今日被滕氏的话说的有些生气,原本还担心这小两口未曾谋面,万一因着此事再生些罅隙,可是刚刚见两人同行而至,画面说不出的和谐,便放了心,只剩下满心欢喜。 长宁晚上吃得少,此刻也是被阿珍服侍着吃了点易克化的东西,更多时间都是在欣赏家伎们的歌舞,虽年节时也看过,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格外精彩。 滕氏扫了眼对面坐的一对璧人,拢在袖中的手不由暗暗收紧,她看向长宁头上别的那支翠玉牡丹翠鸟颤珠钗,眼神一顿,这是钗早上舒六娘回来时在她头上见过,听闻是去年她生辰时三弟专一从北地托人送来的礼物之一,可是在自己说了那番话之后,迎三弟归家时,这支钗子便不见了,她原本心中还暗暗高兴,想看这两人还未见面便生仇的戏码,却不想这三弟居然是个这么会哄人的,舒六娘居然能这么轻松就不在意那个女人的事情!她不由心中暗恨,略一垂眸,便看向长宁道:“弟妇这支钗子好像三弟归家时未曾见,没想到此时带出来倒是好看得很。” 长宁正在看家伎的鼓上舞,听到滕氏的话,微微有些愣神,陆砚浅笑的侧身靠向她小声道:“大嫂夸你的发钗好看。” 长宁略微侧头就看到了他精美如雕刻般的侧脸,不由脸色微红,小声道:“这是你送的呀……” 小剧场: 陆砚:回答的真好! 长宁:我只是实话实说 陆砚:我就喜欢实话实说! 第五十九章 明灯之下, 青年男女相互对望,唇畔皆是浅笑晏晏, 画面极美。 滕氏只觉得刺眼, 勉强扯了扯唇角, 便有低下头不再言语。 酒宴五巡过后, 陆四郎并陆五郎一起过来向陆砚敬酒。 长宁便起身来到秦氏身边坐下,不时看向陆砚。见陆砚对庶出的弟妹皆是淡淡的,想一想他对陆砥好像也是这般, 有礼却不亲近, 便知他与家中兄弟感情并不深厚。想到自家几位兄长,长宁微微抿了抿唇,心中对陆砚升起了一点点怜惜。 夜色渐深,歌舞酒宴散尽, 几人面色欢喜,几人腹中酸苦,皆尽数独吞。 陆汝风醉眼迷蒙的拍着陆砚的肩膀, 含糊不清问道:“明日可去上朝?” “回父亲, 明日不用早朝。”陆砚恭敬答到。 陆汝风也不知有无听清, 一直不停点头,嘴里直夸:“好儿郎!好儿郎!” 秦氏见状有些不耐的示意他身边的仆从将他搀扶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 又使了好几个奴婢过去伺候。 陆老夫人早在开席没多久, 因实在不愿看秦氏母子的风光,借口头疼便离席了。此刻陆汝风一走, 秦氏也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 “砚郎,你若明日不用上朝,便于六娘回舒家一趟。”秦氏扶着陆砚,拉着长宁的手,轻声道:“婚后你还从未去你岳家拜门,实属无礼,明日便早早去请罪吧。” 陆砚点头应下:“母亲教训的是,孩儿今日归家前已让陆照向岳家送了拜门贴,待明日早饭后便于六娘一起拜门。” 秦氏十分满意儿子的安排,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长宁,想到两人今晚的事情,觉得有些话要给儿子交待,便道:“六娘可是累了?不若先回去歇息,我与砚郎定一定明日拜门的礼物。” 长宁知晓这是要支开她,便笑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陆砚见她带人离开,皱了下眉,看了眼她身边的女婢,确定白一、蓝三都在,才放了心。 长宁回到房中,满房的红在烛光下分外明丽,她不由脚步有些踟蹰。 “六娘子,可要沐浴?”引兰上前询问:“热水已备好了。”长宁顺着她指向的方向,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这三年她一个人住时,图方便便将浴桶放到内室东北侧,用的时候用屏风隔一隔,今日正是为此,陆砚才去了侧厢沐浴。可以后却不能这般,因此刚刚两人赴家宴时,便让引兰带着府中的厮儿将沐浴的地方收拾出来。 引兰带着长宁走到卧房的后厢,这本就是做浴室用的,此刻已被收拾出来。屏风、衣架还有一个超大的浴桶。 长宁盯着这个浴桶看了会儿,咬了咬唇道:“还是用我平日里用的那个吧。” “原来是这般情形……唉,也是个苦命的小娘子。”秦氏喃喃道,看了眼陆砚道:“这番话你可对六娘说了?” 陆砚点头,想到她眼泪涟涟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下,“已说明了,原本孩儿已娶妻,这件事应让六娘去办,只是……她年岁尚小,又一直在闺阁之中,怕是也认人不多,只能麻烦母亲了。” 秦氏摆了下手:“这都没什么要紧,你我母子不用说这些客气话。明日你与六娘走后,我请人王大娘子进来说说话,看看模样性情,再为她打听人家……我只是怕你与六娘因此有什么罅隙,夫妻和美本就难得,何况你离家三年未归,六娘一人在在府中等你回来,你本就不应该再惹些此事让她烦心。这桩事不管是为哪般,总是让人误会,你们现如今已说清楚那是最好,只是以后莫要再如此了。”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全。” 秦氏见儿子起身回话,伸手拉他坐下,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砚郎,你今日归家,晚上……可要如何住?” 长宁仰头躺在浴桶中,阿珍正用帕子为她一点一点的绞着头发。引兰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碗走进来,小声道:“六娘子,膏脂调好了……” 长宁看了一眼,让阿珍将她的长发包起,转身趴在浴桶边沿,由两人将用羊乳、桃花泥、珍珠粉、鸡蛋调和成的膏脂涂满全身。 十一月的京都已经有些寒凉,长宁怕冷,十月下旬便就让人点了炭盆放在房中,此时赤身糊满浅粉色的糊状膏脂躺在浴室的小榻上不一会便觉得有些冷了,便也顾不得什么这些东西要敷上半个时辰的用法了,抖索着身子跨进浴桶中蹲下,只觉得热水瞬间包围全身,让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才觉得将身体内外的凉气尽数吐进。 “这些夏日用还使得,可是冬日就不行了,每次用都是没多久便冻的受不住了。”长宁一边撩水玩儿,一边嘟囔着:“前些日子小舅舅托人送来一匣子各种花油便说里面有可以涂面的,等明日从家里回来,你们拿给我看看,若是真好用,以后沐浴便不涂这桃花膏了。” 陆砚从外面回来,刚掀起帘子,就瞬间被一股暖香包围,熏得他微微有些愣怔,脚步猛然停顿。 长宁毫不遮掩的对着铜镜打了个哈欠,却从镜中看到陆砚静静立于内室门前看着她们,心中一惊,嘴巴微微张着,半响后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他,“你……已回来很久了么?” 跳跃的烛火下,女子杏面桃腮,乌如漆点的秋水杏眸定定的看着他,像是一汪清凌凌的山间溪流,带着盈盈波光。陆砚深吸一口气,平静的点了下头,慢慢抬脚走进来,整间卧房好似都被那股缥缈如烟的香味充盈,越靠近妆台,香味就越明显,在炭盆的加温下,满目的红都变得分外旖旎。 挑了个距离距离妆台最远的地方坐下,陆砚顺手拿起书案上半摊开的杂记翻了起来,感觉到屋内寂静无声,才飞快的掠了那边主仆三人一眼,见三人都看向自己,垂下眼眸淡淡道:“不必管我,你们……做你们的事情就好。” 屋内多了一个男人,长宁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抬手摸了摸长发,觉得已经微干,止了引兰还准备再用篦子为她梳抹茉莉香油的动作,自己从面前的瓷盒中挑出一点面脂,瞥了一眼坐的远远的陆砚,别过身胡乱用双手往脸上抹了抹,起身看着陆砚,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半响后才突然开口道:“你可要喝茶?” 陆砚仿若被手中的书吸引,听到长宁的话,缓缓抬头看向她,长宁刚刚沐浴完,穿着嫩绿色的里衣,因怕冷,外面又套了一件柔粉色的大袖衫,此时立于妆台前微微羞窘的看着自己,一团粉香,更显娇弱。 将手中书本合上,陆砚轻轻弯唇一笑:“不了,天色已晚,有些乏了。” 长宁见他起身走过来,只觉得心如擂鼓,随着他的靠近,心跳的像是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陆砚经过她身边,转头看着已经满面通红的长宁,精致的小脸粉艳晶透,像是刚刚出锅的红果冻一般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啪”的一声,烛火一个轻声爆响打断了两人目光对视,长宁飞快的移开目光,又觉得气氛尴尬,心一慌,便忍不住抬手挠着额头。 温热的手掌抓住她挠抓的动作,陆砚声音含笑:“莫要这般抓挠,额间都红了。”说罢也不看长宁微怔的小脸,转身到屏风后面开始更衣。 长宁只觉得心跳的纷乱,看了眼屏风映出的绰绰人影,又扭头看看铺着龙凤双喜的大红铺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走到榻前端起早已凉掉的半盏茶一饮而尽。冰凉微苦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奇迹般的平复了有些焦灼的内心,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慢慢在榻上坐下,想到刚刚回来时,乔娘子对她交代的话,不由抬手微微抓紧了胸前的衣襟,目光也有些茫然。 陆砚从屏风后出来,便看到长宁怔怔的坐在榻边,目光出神的看着那满是喜气的大床,目光落在她紧抓着衣襟的手上,微微有些停滞。垂了垂眼眸,走到她身边温声道:“时候不早了,不歇息么?” 长宁猛然回神,抬头陆砚,烛火已熄了大半,光线不似刚刚那般明亮,却柔和了许多。陆砚见她不搭话,微微俯身看向她,见她眼中闪烁着掩不住的惶然与紧张,不由轻叹一声,柔声道:“莫要怕了,你我相识日浅,这般事情……既然三年前未成,便是再多延些时日也无妨。”长宁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歉意,手渐渐从衣襟上松开,咬了咬唇,轻声道:“多谢郎君体谅……” 陆砚见她神色轻松了大半,嘴角微微弯了弯,心中也不似刚刚那般堵塞,罢了,她与他本就没有与崔二郎那般的幼年情分,便是一时抵触也是应当的。不如如此,她开心,自己心情也欢快许多…… 灭了榻几上的灯烛,陆砚见她还立于床畔,不由奇怪:“怎么不躺下?” “娘亲说出嫁后我要睡在床侧的……”长宁抿唇一笑,拿起一旁的灯罩将床侧的烛台罩住,转头看着陆砚道:“你今日行军进城,只怕早困乏了,快些躺下吧。” 陆砚轻声笑道:“那你出嫁前也睡床侧么?” 长宁微微嘟唇摇头:“不的……” “既如此,那便不必如此。”陆砚说着,指了指床里侧道:“明日要早起,六娘还是早些歇息较好。” 长宁见他这般说话不似作假,便也不客气的爬到里侧,掀起被子一角躺下。因为陆砚归来,今日床上铺的是合欢被,虽然大,但却是同盖一床锦被,长宁不由又瑟缩了下,将自己的身体往床内靠了靠。 陆砚面色平静的熄了烛火,掀被躺下,就听到长宁轻轻的惊呼了一声,连忙紧张的问:“六娘?” “你,你怎么将烛火熄灭了呀……”长宁的声音带着些心虚的责怨:“我怕黑。”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长宁感觉到自己放在被头上的小手被轻轻握了一下,耳边传来陆砚温和的笑声:“这样……那以后六娘都不必怕了,我回来了。” 小剧场: 长宁:你回来了 陆砚:对,所以以后不必怕黑了 溪溪:其实,你回来阿桐才更应该怕黑好么? 长宁:为什么? 第40节 陆砚:不必理她,以后我告诉你 第六十章 陆砚本以为长宁这般紧张,定会睡不好, 还想与她说会儿话, 缓解下她的情绪, 却没想到在自己说完那句话不久, 就听到身侧传来绵长的呼吸。他转头看向已经睡得香甜的长宁, 厚重的大红帐幔将床围得严实, 但陆砚依旧凭借优于常人的视力看清了她的睡颜,玉白的小脸在昏暗中带着柔柔的光晕, 黑漆漆的长发散了一床, 甚至连自己微微侧头都能感觉到她散落过来的发丝的微凉, 鼻尖是形容不出的香气, 像是百花盛放一般, 层层叠叠,有些浓却不难闻。 唇角不知不觉轻轻弯起, 慢慢将头转回, 仰看着绣满石榴、并蒂莲的顶帐,在一片暖意融融的香味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色微明, 陆砚猛地睁开双眼,先被满目的红惊了一下, 随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三年征战, 从来都没有像是昨日那般睡得那样沉,只不过若是被子没有被全部卷走的话,他没有被冻醒来的话, 可能还会再睡上半个时辰。 无奈的看了眼只有小腿还可怜兮兮搭着的被角,转头看向裹着被子紧紧贴着墙壁睡得安稳的长宁,两人之间如同隔着银河一般,空余了大片位置。陆砚默默的转头盯着帐顶看了会儿,起身下床。 刚刚坐起,就听到身边一个翻动,背对着自己的小人儿已经卷着被子转过身来。他以为她醒了,便道:“时间尚早,你再睡一会儿罢。”说罢,半响没听到回应,扭头一看,长宁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无比香甜。 陆砚转身盯着长宁看了半响,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掀开帷幔出去。屋外长宁的丫鬟早已守着,听到内室的动静,连忙小声问:“郎君可是起身了?” 陆砚应了声,很快阿珍带着两个小丫鬟便拎着水壶、巾帕走进来,兑好水,试了温凉,才上前恭敬道:“请郎君洗漱。” 陆砚看了眼围得严实的床幔,示意几人出去等候。阿珍微微愣了下,随后便很快退了出去。 乔娘子昨夜便一直在外守着,结果一直等到后半夜都不见内间有什么动静,见阿珍带着人出来,连忙问:“六娘子可起了?” 阿珍摇头,小声道:“只有郎君起身了,正在洗漱。” 乔娘子一愣,狠狠的瞪着阿珍:“怎的不在内伺候?让郎君觉得六娘子的丫鬟没有规矩!” 阿珍有些委屈:“是郎君命我们退下的。” 乔娘子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阿珍两眼,轻轻掀开帷幔,听到后厢传来洗漱声,叹了口气,走进内室,之间床幔还围的严严实实,便知道此时长宁只怕睡得正沉。 陆砚洗漱出来,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还未转过后厢,就听到内室有人说话,以为是长宁起身了,谁知转头就看到一个妈妈正在轻声唤长宁起床。 长宁只觉得耳边不停的有人说话,说的她心烦,不耐的拉起被子将自己的脑袋遮住,被头又被人拦住,怎么拉也拉不上来,一生气便剁了下床,甩胳膊扭向里面继续睡。 陆砚看的好笑,只觉得她这般发脾气的样子比昨天哭起来的时候还像个小娃娃。“时辰尚早,莫要唤她了。” 乔娘子听到说话声,连忙转身,看到陆砚站在一边,赶忙行礼告罪道:“老奴擅自入内,还请郎君责罚。” 陆砚看了她一眼,在窗边的宽榻上坐下,淡淡道:“无妨,退下吧。” 陆砚的声音并不严厉,但却让乔娘子觉得一股威压,虽仍担心长宁睡过了时辰,却在陆砚平静的目光下,只能呐呐应是。 室内又剩下两人,陆砚看了眼已经被挂起一半的床幔,只能看到一头墨发任性的散了半床,而长宁背对着他睡得一动不动。唇角不由轻轻弯起,转头四处看了看,从榻边随手拿起一本词集看了起来。 京都文人聚集,文会、诗会、流水曲斛也几乎是每日都有,做的作品多了,便有一些人专门编收这些优秀的诗词,编辑成册,定期发售。陆砚看了眼封皮,见是这个月最新的一本,虽并不热衷诗词,但此时翻阅翻阅用来打发时间也好。 词集内并不算干净,各种痕迹都有,有长宁认真用笔墨记下的感评,不过大多貌似都是在挑刺,甚至关于一个平仄,她都要用笔圈起来记在一旁,看的陆砚心中发笑。还有的书页上,倒是没有留下墨痕,却明显能看到像是花汁一般的微红的印记,轻轻闻下,还带着淡淡花香。 陆砚一页一页的看过去,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文人的诗词上,而时专注的留意在纸页的空白处,他感觉自己好像跟随着每一页走过了长宁这个府中所度过的寂寞无趣的每一日。 词集翻阅到最后一页,陆砚抬头沉默的看着依然睡熟未醒的长宁,目光有些深沉,那些她在书信中向自己简单描绘过的日常,当用这般直观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对那些她在信中说的颇为有趣的生活有了更深的认识,绣花、写字、看书、调脂粉,甚至寻了古方做信笺……看起来多姿多彩的消遣,都比不上这本词集最后一首词中所描写茶社夜市更让她觉得有趣吧?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卯时已过,天色也已大亮,候在外面的乔娘子几人心中着急,却不见内室有任何动静,乔娘子心一横,准备再次入内唤醒长宁,“郎君,时辰已不早了,请容老奴入内唤醒六娘子。” 陆砚缓缓将词集合上,看了眼好像有些快要醒来的长宁,翘了翘唇角,也不应乔娘子的话,从榻上起身走到床边,俯身看向她,见她似梦非醒的半睁着双眼,长长的羽睫略有些迷茫的抖动着,眼中笑意更深,轻声唤道:“六娘,要醒醒了。” 长宁有些不开心的撅了噘嘴,迷蒙的脑子有些迟钝的感觉到唤醒自己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让她心中一惊,陡然睁大双眼,从床上猛地坐起身,一脸惊恐的看着陆砚。 陆砚被她猛然起身的动作微微惊了一下,见她面色惶恐,连忙道:“是我,六娘……我昨日归家了。” 温和冷静的声音慢慢让长宁一大早就有些混沌的神志渐渐清醒,半响后才松下心中刚刚猛地提起的一口气,呆呆的点点头:“我记得了……” 陆砚见她已经回神,笑道:“已过卯时了,起来罢。” 长宁听到时辰,有些惊讶,随后便是一阵窘迫,匆忙掀开被子,一边穿鞋一边道:“因你不在家,母亲疼我,所以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我……” 陆砚温和看着她,道:“无妨,母亲本就不在意这些,而且母亲昨日给我讲六娘日日都去陪她,免她寂寞,这一点,你做的比我还好,我应谢你。” 长宁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的便有些羞涩:“我很喜欢母亲的。” 陆砚挑挑眉,点头道:“是,母亲……也很喜欢你,你们两个倒是相互喜欢……” 长宁没听出陆砚的话外之意,随手将长发拢了拢,对外唤了声:“阿珍……” 陆砚见她要开始洗漱,想到昨日他在这里,她那般不自在,便很自觉地掀开帘子去了外间。 乔娘子见陆砚离开,连忙进屋摒退阿珍、引兰几个丫鬟,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六娘子,昨夜你与郎君可曾圆房?” 长宁脸上一红,微微有些羞恼的瞪了眼乔娘子:“乳娘,你怎的问的这般直白!” 乔娘子怕陆砚回来,便顾不得许多,拉住长宁的手急道:“哎呦我的小娘子,这不是害羞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未圆房?” 长宁羞窘的抽出手,微微点了点头,正欲说什么,就听到乔娘子声音又是着急又是担忧道:“为何?可是郎君……不愿?” 长宁想到昨夜,又想到陆砚的那些话,微微垂了头,低声道:“是我不……乳娘,我害怕……” 乔娘子也知三郎君一回来,便让六娘子与他圆房是有些勉强,可是成婚三载尚未圆房原本就于理不合,之前还能说是因为三郎君奉命在外,实不怨人,可过了昨夜若是再不圆房,莫说定国公夫人那边如何想,便是曲氏只怕也会觉得是六娘子的错! 长宁见乔娘子一连哀叹的样子,也不知要如何说,只能绞着手指轻声道:“乳娘莫要忧心,三郎昨日也说不必急的……” 乔娘子看着长宁,一时哑然,最终只能重重的叹了声,“六娘子呀!……郎君那般人物怎么可能勉强你,他……这般说不过也是为了让放宽心罢了,你怎么能当真呢!便是郎君不计较,国公夫人今日若要知道昨夜你们不曾……她又该如何想?” 长宁被乔娘子的一番责问问的哑口无言,只能呆呆的立在那里,看着自己乳娘一脸担忧难过的样子,心中也泛起丝丝愧疚,可是只要想到要和陆三郎做乔娘子曾教导她的那些事情,心中便紧张的有些呼吸困难,她只是……害怕而已啊,难道……这样也是错的吗? 两人用了早饭,又去向秦氏告辞,车马早已备好,陆砚扶长宁坐上车之后,也跟着坐进了车里。 阿珍与引兰见状,两人面面相觑,很快就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牵着马在一旁候着的棋福见状,奇怪的盯着已经关上门的车厢许久,才赶忙牵着马跟随在车队之后。 长宁没想到陆砚会随自己上车,有些楞,道:“夫君今日不骑马么?” 陆砚闻言突然轻笑出声,看着她道:“从昨日到现在,六娘还是第一次唤我夫君。” 长宁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唇角,有些弱弱的解释道:“我只是还不太习惯……哦,对了,娘亲说在外要对夫君称自己为妾身……其实这个我也不太习惯。” 陆砚看着她因为懊丧而垂下的小脑袋,伸手摸了下她的发髻,见她抬头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时,才温声道:“不用这般讲究,你如何唤我都好,自称为‘我’也很好。六娘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这些习惯不用改,因为我并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么要对我说,我若是能改的,一定改,若是不能的……”长宁有些为难的歪了歪头,抱歉的看着陆砚道:“我只能尽量不在你面前那般了。” 陆砚唇角弯出明显的弧度,注视着长宁,半响后认真的点头应道:“好,六娘也一样,我们都这般,可好?” 长宁轻声笑了起来,低沉了一早上的心情好像都变得愉悦起来。 陆砚看着她,乌发雪颜,朱唇皓齿,像是花朵初绽般的笑容美好的让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融融暖笑。然而这样明媚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多时,她便是被风吹过的小花一般,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 陆砚从她洗漱之后,就发现她的不开心,可明明回舒家应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因为放心不下她,所以才柒马坐车,此刻见她如此,便也不再猜测,直接问道:“六娘今日因何不高兴?” 长宁抬眼看向他,眼神有些晦涩,半响后微微抿了下唇,呐呐道:“我昨日那般,夫君是否心中不痛快?” 陆砚不太明白的拧了下眉毛,正欲细问时,却见她白玉般的耳根已经变成粉红色,立刻恍然明白她刚刚话中的意思,联想到今晨她的乳娘伺候她洗漱时的表情,心中便是一片了然。 “未曾。”陆砚回答的十分果断,看着长宁等着黑漆漆的杏眸的看着自己,不由笑容更明显了,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道:“若为此忧心难过,着实不必。” 小剧场: 长宁:我夫君真是个好人 陆砚:来“日”方长! 第六十一章 知道陆砚、长宁两人今日回来,舒家从昨日就开始准备, 就连舒晏清也在散朝以后便回了家。 舒家的厮儿很早便等在锦葵街口, 远远看到定国公府的车马, 便一路奔回报讯。 待陆砚扶长宁从马车上下来时, 舒孟俊已经立于门屋迎接他们了。 “陆三……”舒孟俊习惯性的称呼还未出口便及时收住了, 挠了挠头, 有些艰难的改口道:“郎君……” 陆砚微微一笑,上前打量一番舒孟俊, 道:“砚归来迟矣, 尚未恭喜内兄武场折桂。” 舒孟俊笑容爽朗:“哪里, 若不是陆三……郎君考了科举, 只怕武举状元也是你的!” 长宁见他一而再, 再而三的改不过称呼,忍不住嗔他一眼。刚好被舒孟俊抓了正着, 见她一副嫌弃自己的样子, 忍不住对她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 逗得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砚看到,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舒晏清看着同行而来的三人, 目光落到长宁身上, 见她一如往常那般欢快, 微微放了心。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他无法拒绝,但私心里也是想让这个自小娇宠的孙女能够得一良人, 过得美满。陆砚在他看来,文才人品都是上佳,然而为人夫却并不仅仅凭此便可。当年新婚夜陆砚便匆匆离京,两府长辈都觉得长宁受了委屈,然而在他看来,却觉得正好,若是两人有心,便会趁此别离相互熟悉;若是无心,有这段时间,略大几岁,也比当时要懂事许多。只不过心中虽如此想,但昨日陆砚归家,他依然心中忧心,但此时见两人虽尚无夫妻之间的亲密,却也算熟络。 舒晏清含笑捋了捋长须,抬手示意面前向自己行礼的两人起身,道:“三郎归来乃大喜,当日东胡可汗战死军报传来时,满朝皆赞叹,老夫听闻,心中也颇感欣慰,虽知并无伤患,但不亲眼得见心中忧虑难除。今日见三郎步伐稳健、轩昂英武,方知是我忧心过甚了。” 陆砚闻言立刻躬身道:“祖父慈爱,砚甚感矣……” 舒晏清见他面色愧疚,也不再客套,示意舒修远带两人去拜舒家家祠。两人跟着舒修远向定慈居走去,一路上长宁时不时的给陆砚说着两旁的院落布局,陆砚也听的认真。 舒家面积在寸土寸金的京中并不算小,然而与占地阔大的定国公府相比却要小上许多。但园中精致颇为精致,极具江南风格。 “快到了呢。”长宁突然长叹了声,歪头靠向他道:“新婚第二日拜门,是翁姑陪我回来的,只不过因你不在,所以家中未让我拜家祠,父亲拿了我出门那日悬与门上的红绸放置案上,说要等你回来再将红绸撤下,先祖便也知道你我圆满,更能保佑我们生活祥和了。” 定慈居的门已打开,陆砚一眼变卡到了乌黑方案上的一抹鲜红,想到长宁刚刚说的话,神态更是虔诚,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大拜礼,看着舒修远将那段红绸从案上拿下,用火烧了,火苗腾的一下升高,扬起尚未烧尽的红绸,一片红火。 因着这个兆头,舒修远心情大好,出了定慈居,见女儿笑的一脸明媚,心中原本对陆砚的一丝丝不满也微微散去了些,慈爱的摸了摸长宁的发顶,道:“随你母亲去后院吧,我与砚郎去你祖父那边。” 长宁挽着父亲的手向他身边靠了靠,听到这般安排,听话的点点头,又看了眼一旁的陆砚,对他微微一笑,便转身随曲氏向后院去了。 见母女俩身影消失,舒修远才转头看向陆砚,见他也是刚刚转回目光,便笑道:“阿桐自幼被家中娇宠,虽识大理,但有些礼数尚有不周,还请砚郎以后多包涵些许。” “岳丈此话让小婿惭愧,六娘这般已是很好。”陆砚连忙应道,见岳丈脸上的笑容深了许多,也不由笑了起来。 曲氏见女儿依然是一脸娇憨,心下便有些猜疑,一边听着女儿说些小孩儿家的闲话,扭头看了眼跟在女儿身后的乔娘子,见她面色忧愁,便知自己心中所想为实,当即心下便是一紧,虽面上笑容未变,但再看向女儿时,目光也多了几分忧虑。 “……三郎从北地带回来好些东西,其中特意给祖父、父亲、母亲备了礼,有这么大的翡翠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宝石,一会儿母亲看看做什么好……”长宁指着被人搬进来的箱子说道:“还有一些东胡特产的草药,说是补身甚好,给祖父……” “阿桐。”曲氏挥手让人退下,淡淡的打断长宁的话。 长宁指着箱子的手慢慢收回,见曲氏神态便知她要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已垂下了小脑袋。 曲氏见她这般模样,也未像乔娘子晨起那般说她,只是伸手将长宁揽入怀中,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娘知道阿桐这般是有缘由的,可否与娘说说?”她教养大的女儿她最清楚,长宁不是那般任性骄纵到不知轻重的小娘子,如此这般必是心有芥蒂。 长宁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为何就有些想哭,抬眼看着曲氏柔和的脸庞,咬了咬唇摇头小声道:“娘亲……三郎昨日归家待我如兄长般温和,阿桐也知他对我好,只是……心中还是害怕……” “怕?”曲氏不解:“怕什么?” 长宁抽了抽鼻子,低头看着自己相互绞着的手指喃喃道:“阿翁有两房妾室,侍婢若干,阿姑那么好,能干又美丽,可一月能见阿翁时间不足十日,阿翁疼宠芳娘子,连带着对她所出的三娘子、五郎君也偏疼许多,在定国公府三年,女儿不止一次见到三娘子欺负丽娘子所出的四娘子、五娘子,然而阿姑每次惩罚都被阿翁前来求情而作罢……世子与世子夫人成亲快十载,虽世子夫人未有子嗣,却也给世子纳了妾,可如今纳妾不足两年,世子便要迎二房夫人进门……娘亲,女儿与三郎三年未见,虽觉在定国公府孤单无靠,可闲暇时,心却轻松自在,倘若……女儿与他成了真的夫妻,必是会连着心一起交于他的,若哪日他与阿翁、世子一般……女儿交出去的心又该如何?不收回,定是会痛的,您说这世上男儿纳妾收小本就平常,女人都要有容人之量,可……她们真的愿意接纳那些么?” “女儿尚记得初进公府时,世子夫人虽也话少,却也是个柔和妇人,可如今,女儿都觉得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这般变化,不是因为世子纳妾之故么?女儿做不到如阿姑那般,只要有孩儿,便任由丈夫偏疼小妾无所谓。陆三郎那般好,朝夕相对,便是女儿再提醒自己克己守心,又怎会不动心,可动心便苦……女儿是真的怕,怕不久后,会变成世子夫人那般憔悴阴郁……” 曲氏听的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劝导,女儿说得对,那些劝女儿要看开的话,说出来她便是自己也都不信的,情字只难,难在唯一,却偏偏天下男儿都做不到,无端苦了她们这些女人。 “阿桐,你说的娘都懂,可……夫妻敦伦是天纲,你总不能一直与砚郎这般啊!”曲氏沉声叹道:“便是他容许,你婆婆容许,可陆家子嗣不容许!届时,你又该如何?” 长宁目光忧郁,半响后才呐呐道:“女儿不晓得,只是想到有了子嗣,若他以后有了偏疼的女子,是不是我的孩儿也会如四娘子、五娘子那般,被欺负而无力讨回公道……” 第41节 曲氏觉得不能由女儿这般担忧下去,女子嫁人本就不必做小娘子时轻松,若是再这般思虑甚多,只怕久郁成恙。她正了正脸色,拉着长宁的手狠狠的晃了晃,声音沉肃:“不可如此乱想!你须知,嫡庶有别,你阿翁妾室所出的子女再猖狂,又可敢在世子与砚郎面前嚣张?若将来真有那日,便是咱们舒家,也定不会饶他!阿桐,谁都不能保证陆三郎一辈子不纳妾,但未来多变数,若你此时便心中与他生了芥蒂,那将来便一定会如你所想那般,既如此,阿桐何不试着与砚郎交心相处呢?或许,会成一对恩爱夫妻也不可知?若是……真到你忧心的那一日,为娘哪怕是被世人骂恶妇,也让你兄长将你从陆家接出来,不让你受他那等委屈!” 长宁抬眼看向曲氏,只见母亲满是担忧之色,心里登时生出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她眼前渐渐朦胧,自她出嫁,母亲便日日忧虑,忧心她一人在定国公府无依无靠,担忧陆三郎一去不返,又恐她不得陆三郎欢喜……这三年,她并未觉得难过,可对母亲来讲应是度日如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陆三郎归家,却又因自己心中无端忧愁而烦心实在是不孝。 曲氏一向保养得宜,又无劳心忧愁之事,四十余岁的年纪却如三十妇人一般,可这两三年,她明显觉得母亲老了些许。她看着曲氏,却被母亲眼角的细纹刺痛的双眼,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 曲氏连忙见女儿抱入怀中,柔声哄到:“阿桐也莫要为娘的此番话便草率决定,若是砚郎与你阿姑暂且都不介意这般,你也可与砚郎再熟悉些,只是那些尚且未发生的事情便不要担忧了……我的阿桐这般好,他陆三郎又怎会不动心?” “……这三年间,因北地战事,朝中变动不大,只是乐容比当年更得圣上信任,虽仍是从六品的起居郎,但年初又兼崇政殿说书,已是十足的天子近臣,砚郎对此可有不甘呀?” 舒晏清笑意融融的看着陆砚,目光微不可查的审视着他的面色。 陆砚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崔小郎本就才华出众,又为人温和,当年圣上任命他为起居郎本就是信任之举,这三年,孙婿虽在北地,但粮草督报也常由他经手,处事圆融,又深明圣意,有此才能,兼居说书一位倒也理所应当。” 舒晏清微微点头,陆砚这番话评价十分客观,而且坦然不见嫉色,心中不由对他好感又加一重。 陆砚见舒晏清此问,便知朝中应是流传了一些不甚好听的闲话,他虽未曾听闻,但也能猜出一二,因此不由失笑:“祖父可是也与他人一般忧心孙婿因此急惶不甘?” 舒晏清哈哈大笑,看向他道:“未见你之前是有此担忧,但见你之后便知你心中并不在意此事,如此便好……” 陆砚脸色一怔,看向舒晏清有些愕然道:“莫不是圣上对孙婿有别的安排?” 舒修远瞥了他一眼,看父亲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小声道:“圣上是对你有些安排,但……三省之中还有别人对你另有安排。” 第六十二章 马车踏着夜色徐徐前行,外面是恒久不变的热闹与喧嚣。长宁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面灯光通明的街市, 点点亮光映在她的眼中像是落在天上的星星。 陆砚靠着车壁闭目小憩, 虽有些微醺, 但不影响他的思考, 他此次文兼武职, 又是大功归来, 势必要对一些人构成威胁,因为得知那些人想让他就任武职时, 他并不奇怪。只是圣上居然想让他任职户部……他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不知自己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却知道在这两方未能达成公示之前, 他可能就要在家一直歇着了。 他微微睁开眼, 恰好看到长宁一脸向往的看着外面,看了她许久, 见到马车转弯, 慢慢远离的街市,她眼中的星芒一点点的暗淡, 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很喜欢?” “啊?”长宁飞快的放下帘子,转头惊疑的看向他, 半响后才浅浅笑道:“觉得很热闹, 看起来很繁华。” 陆砚看着她颊边的梨涡, 想到早上看到的最后一首词,突然抬手敲了敲车壁:“掉头去六川河边。” 长宁睁大眼睛看着她,就见陆砚对着她道:“今日便在外面用饭吧。” “可以吗?”长宁脸上时呼之欲出的欣喜, 但很快就想到府中长辈,连忙道:“是否待告知家中之后再出来?” 陆砚本想说不必,但见她心有忧虑的样子,只能再次对马车外道:“棋福,你回去告知母亲。” 听到外面的应诺声,长宁扬起笑脸看向陆砚:“我已经许久没有出来逛街市了呢。” “有多久?”陆砚看着她,微微垂了垂眼眸道:“是自从与我成婚后么?” “那倒不是。”长宁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赶忙否认:“母亲疼我,每逢节日便允我与三哥一道出来热闹,有时三哥当差不能陪我,母亲便带上家中护卫与我一道出来逛呢……上次重阳,我与母亲从万云山下来之后,母亲便带我去了盛阳楼,还碰到了好几位夫人也在那里,还叫了大鼓书,挺好看的,只不过我与母亲离开的时候,还未演完,不知道后来结果如何呢……” 长宁说话的声音软糯柔和,像是一碗甘甜却不甜腻的糖水,陆砚靠着车壁,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样子,目光也逐渐温柔了起来。听到她最后满是遗憾的嘟囔,忍不住低低笑了声,问道:“可曾记得那小戏的名字?” “今日也能看么?可是好像时间挺久的……” 陆砚看着她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耳朵却听到她口不对心的话,微微挑了下眉头,平静道:“哦,那便……”说还未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双小手抓住。 “不长!其实一点都不长!”长宁眼见陆砚要反悔,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一整部确实不短,可是我都已经看了一半了呀……所以只剩下一点点了。”说着还用手在陆砚面前比划了下,好像还怕他不信一般,又用力的眨巴着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好似比之前更加璀璨了。 陆砚唇角轻轻翘了翘,微微抖了下胳膊,顺势握住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小手,看着她道:“是真的只剩一点点没有看了么?可是我记得你说你只看了一半……” 长宁见他这般不通融,微微撅了撅嘴巴,最后还是妥协道:“是啊,可是……可是我可以只看最后结果的那一点点嘛……” 陆砚见她不情不愿的嘟着小脸,菱角一般的小嘴微微撅着,不由心情愉悦的笑了,他这一笑,本有些微恼的长宁便想丢个白眼给他,却在看到他的笑容时愣住了。 长宁自小便不少见美貌的人,舒家的儿郎们皆是翩翩佳公子,可陆砚与她几位兄长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于他们,只是他为人清冷,又是自幼习武,虽面容俊美温润,却总给人以冰玉清峻之感,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此时他这般笑容,却让长宁似有暖阳初升之感,耀眼夺目。 陆砚见长宁怔怔的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淡了下来,却听到一个软软的声音传进耳中。 “你这般笑,甚是好看!”长宁微微咬着下唇,眉眼弯弯的真心夸赞。 陆砚一顿,看向她,见她神色诚挚,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暖心的弧度,握紧手中的小手,轻声道:“快到了,准备下车罢。” 长宁眼睛一亮,立刻扭身掀起窗帘看向外面,果真看到六川河中来回穿梭、丝竹声声的各色花船,不由笑着看向他:“你如何知晓的呀?” “听到的。”陆砚待车子停稳之后,扶着长宁走下车,指了指河中的花船道:“此时船上多文会,因此丝竹乐声会与其他不一样。” 长宁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着头,崇拜的看着陆砚,这般眼神让陆砚心中似被风吹过一般,起了一层涟漪。 盛阳楼的门楼依然高挂花灯,彩帛围檐,往来客人络绎不绝。陆砚拉着长宁的小手,跟着伙计来到前楼三楼,寻了一个临江的雅阁坐下。 长宁看着窗外与平地截然不同的辽阔江面,只觉得那些穿梭其中的花船似是更多了几分旖旎。陆砚见她颇有兴趣的看着窗外,便也不唤她,直接点了几样有名的吃食,对伙计道:“招一班小戏来。” 长宁听到“小戏”两个字,立刻转头看向伙计,强调道:“要会演王九娘那出的小戏。” 陆砚听到这个名字便知这出小戏只怕又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情节,微微摇了摇头,道:“除了小戏,可要看杂耍?” 长宁有些纠结,这些她都好喜欢的,可是……若是都要看,岂不是回府时便要很晚了么?百般割舍之后,忍痛摇头:“不了,今日便只看小戏吧……” 陆砚见她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温声道:“你若是都想看,今夜便是不回府,也无妨。” 长宁立刻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可以的,怎么能一夜不回府呢,母亲要担心的。” “你与我一起,母亲甚感安心。”陆砚神色平静,仔细听了听隔壁动静,道:“这里还有一些妇人的赌舍,六娘可要玩?” 长宁眼睛瞪得更大,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慌乱的摆手,看着他一脸平静自如的样子,只觉得刚刚那些提议好似都不是他这般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人会提出的。 陆砚见她仿佛被吓到的样子,命人唤伙计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把碎银角,道:“换成压筹。” 长宁一脸震惊的看着匆匆出去的伙计,张了张嘴巴,弱弱道:“可是我并不会玩……” “不难。”陆砚为她到了一杯红果糖水,浅笑道:“一会儿会有几场相扑,也就是让你押哪方会赢罢了。” “相扑?我还从未看过呢……”长宁喜欢新奇玩意,只是因相扑手穿着不雅,是以家中从无人带她来看,此时听闻可以看到,顿觉心中欢喜。 陆砚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笑,让玉成将另一侧窗户打开,垂下细纱,才指着遥遥可见的台子道:“一会儿便在那里,六娘觉得谁会赢,便押谁。”见她目光微有些犹豫,温声道:“输了也无妨。” 因全身心都惦记着外面的新奇事物,进来的小戏,长宁便看的有一眼没一眼的,陆砚见此也不叫退,只当给这间雅阁多了些热闹。相扑还未开始,临江的窗边便传来一阵悦耳的琵琶声,长宁立刻扭头趴在窗边看向江中,只见一只花船紧靠着这栋高楼驶过,船体被湖绿色的帷幔围起,她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美好的身影。 陆砚见她专注,朝下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伸手扶起她趴在窗边的小脑袋,道:“莫要看了。” 长宁不明所以,但见花船渐渐行远,便也听话的“哦”了一声,将目光从外收回来,好奇道:“不知是谁弹得琵琶,弹得好,身形也好……” 陆砚喝了一口茶,看了眼窗外的台子,淡淡道:“你喜欢听琵琶?这楼中也有不错的弹手……” “不必了。”长宁立刻拦下,笑道:“夫君莫不是想让我今夜便将这些玩得都玩一遍么?” 陆砚微微一笑:“有何不可?便是今夜全玩一遍,改日六娘想玩,我再带你来也是无妨的。” 长宁被他这般带着几分宠溺的话弄得一怔,只觉得心狂跳了几下,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清脆的锣声,便赶忙扭头看向外面的高台,不敢再看浅笑如烟的陆砚。 转眼已到亥时,长宁只觉得眼皮微微有些沉重,然而精神却还在亢奋中,紧盯着台上抱成一团,相互扭摔的两个相扑手,手里将最后一块压筹摸了又摸。 陆砚见她这般谨慎的模样,无奈的笑了,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她手中将压筹抠了出来,看她一脸肉疼的看着那块压筹,丢给玉成道:“押挂绿。” 长宁立刻扭头看向台子,然后连忙摆手:“不要!他……他看起来都还不了手呀。” 玉成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两位主人,陆砚抓住她不停摆动的小手,对玉成挥挥手,靠近长宁道:“听我的。” 短短三个字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长宁完全没有抵抗的便放弃了自己的意见,乖乖的点了头。陆砚见她这般,觉得心头微软,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道:“若是赢了,一会儿回去时,为你买些夜市上的小吃……” “那若是输了呢?”软软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陆砚只觉得心头连着整颗心都软了,看着她精致的侧颜,柔声道:“那……便由我买给你吃。” 第六十三章 “夫人,三郎君他们已经回来了……”桂芝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 对歪靠着榻上的秦氏说道:“六娘子得知夫人尚未歇息, 想要来问安, 婢子传了夫人的话之后, 三郎君便带着六娘子回去了。”说着, 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榻几上。 秦氏缓缓坐直身子看了眼食盒, 笑道:“这是带给我的?” “是六娘子让婢子带给夫人的,说是归家时在夜市上买的。” 桂芝将食盒打开, 一股市井小吃特有的香气散发出来, 冬月盘兔、生炒肺、肉糜饼、狮子糖……虽看起来不甚精致, 但却带着一种勾人食欲的魅力。秦氏忍不住让桂芝给她掰了半个肉糜饼, 轻轻咬了一口, 感叹道:“说来也怪,这些东西比不得府中食物精巧, 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好吃。六娘是个爱这些的, 只是以往同我出去,毕竟不能尽兴, 今日砚郎陪着她,应是十分开心吧。” 秦氏所料不错, 十分开心的长宁回到院中还处于兴奋中, 让阿珍将从夜市上买回来的吃食装了盘, 看着放满一榻几的小吃,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陆砚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她站在榻边发愣, 走过去看了看满桌子食物,又看了长宁一眼,道:“为何不用?” 长宁看了他两眼,问:“夫君明日可有事?” 陆砚微微点了下头,见她面色有些失望,便道:“不过应不会出门太久,六娘明日想去哪里?” “不是要出去。”长宁咬了咬唇,道:“我本想请你喝酒的,可若明日你有事,那便罢了。” 陆砚挑挑眉,“六娘想请我喝什么酒?” “桃花酒、牡丹酒、桂花酒还有枇杷酒,都是我这两三年闲来无事酿的,你想喝哪种啊?”长宁笑容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无意显摆自己的才能一般。 陆砚见她如此模样,浅笑道:“即是六娘亲手所制,边喝年份最久的那一坛吧。” 长宁从晚间起,心情就一直都是愉悦的,整个人都是轻盈而欢快的,听到陆砚的回答,忍不住笑容更大,轻轻拍了一下手,惊喜道:“你也这般想么?我原也是这样打算的!”说罢,便让阿珍去拿酒过来。 陆砚听闻此言,忍不住笑道:“六娘心中既已打算好了,又来问我,万一我与六娘想法不一,那该如何?” “那便按夫君说的去准备呀。”长宁将一个空酒杯放到陆砚面前,笑容真挚道:“夫君今夜带六娘玩耍,十分开心……” 正说着,阿珍将一小坛酒抱了进来,长宁伸手接过,便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全部退下。 纤纤玉指搭在天青色的坛子上,微微用力的将酒坛启封,一股浓郁的花酒香气就散在空气中。陆砚将目光从她圆融晶透的指尖收回,鼻尖就嗅到了一阵醇香,“桃花酒?” 长宁展颜一笑,双手抱住小酒坛给他面前的酒杯中慢慢斟满琥珀红的美酒,轻轻“嗯”了一声,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轻声道:“你走后不到两月,京西百里桃花盛放,我与父母、三哥一起去看的,回来时,摘了许多新鲜桃花做成了酒,到此刻,已快三年……” “这一杯,庆贺夫君平安归家……”长宁举起酒杯,看向坐在对面的陆砚。 陆砚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中有几分复杂,半响后端起面前酒杯,慢慢饮尽。酒味微酸,余味略甜,似如他此刻心情。 长宁见他饮尽,脸上笑容更深,抬手又为他满上一杯,道:“这一杯,是谢夫君今夜相陪。”说罢也不等陆砚,直接将酒饮尽。 陆砚轻笑出声,看着她道:“莫不是以后每次带你去玩,回来都有如此答谢?” 长宁一愣,点头道:“是,夫君待我好,我自然也会待夫君好……” 两人目光相对,两两无言,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长宁的眼眸十分清澈,陆砚几乎一眼便看透了她目光中的坚决与期待,这样的注视,让他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微微垂眸避开了那双眼睛。 长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移开了目光,房间内的静默让她觉得有些无措,喜悦的心情也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 拿起手边的坛子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正欲仰头喝下时,手腕被温热的大掌轻轻拉住。她疑惑的看向陆砚,脸上写满不解。 “喝酒要过三巡,六娘刚过两巡,怎么便自斟自饮起来?”陆砚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看她眼神迷茫的看着自己,轻叹一声,从她手中将酒杯拿走,分给自己一半,然后举着两杯酒看向她:“六娘似乎忘了,你我新婚那夜,还尚未喝合卺酒。” 第42节 长宁呆呆的看着他将其中一杯酒放入自己手中,缓缓绕过自己的小臂,低声道:“且将交杯做合卺罢,你我共饮,此生共白头!” 长宁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道:“此生共白头?” 陆砚此时目光毫无躲闪,扬唇一笑,沉声道:“是,此生共白头,只与你!” 每个字都像是鼓槌敲打着她的心,长宁只觉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呆呆的在他的引导下慢慢将手中的交杯酒饮下,清甜的酒液滑下喉头,像是引线般将原本已熄的好心情再次点燃,眼角眉梢都泄露出满心的欢喜。 将手中酒杯放下,长宁拉住陆砚的袖脚看了他半响,最后咬唇道:“今日这话,我记下了,也当真了……若是他日你忘了,我……也一并忘掉,再不记得!” 陆砚听着她柔柔的说着威胁的话,精致的脸上带着赌气的神色,不由笑了,犹如春风般温暖柔和,转手握住她的手点头应道:“砚不善言谈,但所出之语必不会忘,是以还请六娘放心,应不会有那一日。” 仿佛卸下心中大石一般,长宁长长舒出一口气,笑容再次如花绽放,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突然有些羞涩,连声道:“喝酒喝酒……” 许是因为太高兴,一向不会醉人的桃花酒居然让长宁醉了,待陆砚觉得她神情不对时,才发现一坛酒已被两人喝光。 长宁扶着榻几起身,只觉得地面微微有些摇晃,面前所有的东西都被虚化,只有那张大红的喜床在召唤着自己。 晕晕乎乎脚下虚浮的向着大床走去,却被一人拦腰扶住。她歪着脑袋看向身边,唔,是个绝色俊美的郎君呢……只是,有些面熟。 陆砚微微皱眉,看着怀里的人眼神迷蒙的看着自己,清澈的杏眸湿漉漉的眨个不停,秀气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仿佛在费力的想着什么。 他脸色微沉,声音便带了几分不满:“六娘莫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长宁抬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扶着自己的小脑袋,皱眉道:“莫吵,让我想想……” 陆砚脸更黑了,恨不得当下就抽手不管了,可见她站的晃晃悠悠的样子,就只能忍着气将她扶到床边让她坐下。谁知还未挨到床侧,就见她水润黑亮的眼睛突然一亮,霎时间像是盛满了星光,“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那个……”她一边艰难的说着,一边苦恼的用手轻拍着自己的脑门。 陆砚垂眸看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气闷,刚刚才说好共白头,一坛酒居然就忘了自己夫君是谁,真是……复杂难言! “万云寺!”怀里的小女人突然吐出三个字,微微扬起的小脸,粉艳艳的,在烛光下泛着光彩,眼神虽然依旧迷蒙,唇角的笑意却带着几分自得:“万云寺!你是我在万云寺见过的那个人!” 陆砚双手扶着她,定定的看了她半响,一向没甚表情的脸上才带出几分不可置信道:“你……现在才认出我来?” 然而在长宁终于绞尽脑汁想起两人的那次偶遇之后,终于在晕晕乎乎的酒意下靠在陆砚怀中睡着了。 陆砚听着胸前传来绵长的呼吸,看着她微微嘟起红润润的嘴唇,忍不住叹了一声,将她打横抱起,塞进被子里。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长宁的影响,千杯不醉的陆砚躺下后,居然也觉得头有些微眩,这种感觉让他十分舒服,侧身看了眼已经睡得香甜的长宁,唇角不自觉的轻轻弯了弯。 长宁在睡梦中觉得全身越来越热,像是夏天一般,热的她口舌干燥,吞咽了两口唾液,却觉得更加干渴了,从睡梦中被渴醒来的长宁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居然将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那么宽大的被子足足包裹了两圈,怪不得热成这般。 她微微扭头看了眼睡在外侧的陆砚,发现他身着里衣睡得规规矩矩,而自己居然连一个被角都没有给他留下! 羞愧的咬了咬唇,轻轻将被子抖开,一边向外侧爬去,一边将被子搭到他身上,却没想到被子刚刚挨到他身上,陆砚就猛地睁开双眼,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吓得长宁手一抖,支撑身体就直直的砸向陆砚的胸膛。 第六十四章 长宁被陆砚坚实的胸膛砸的胸口疼,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下意识的抬手就捂向前胸。 陆砚双手扶住长宁的肩膀, 刚好瞥见她的动作, 想到刚刚瞬间跌在自己身上的柔软, 身体微微有些紧绷, “吓到你了?” 许是刚刚睡醒, 陆砚一向清冷的声音有些含糊的沙哑,音色醉人。长宁微微摇头, 想从他身前起身, 可双肩却被他牢牢握着, 只能呐呐道:“我想把卷走的被子分给你……” 陆砚闻言, 低低笑了声, 重新闭上眼睛道:“无妨,房中放了炭盆, 我并不觉得冷。”说着双手微微用力想将她放回内侧继续睡着, 却感觉到她的一只手轻柔的拦住自己的动作。 睁眼疑惑的看着她,轻声问:“怎么?” 长宁虽觉的两人这般姿势有些羞赧, 但却没有了刚刚的不自在,看着他眼中带出的沉静温柔, 小声说道:“我想下去喝杯水, 有些口渴。” 陆砚坐起身, 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之后,下床为了倒了一杯茶,“有些温凉, 莫要直接咽下,在口中温一温再下咽。” 长宁跪坐在床上,看陆砚盯着自己,只能按着他的要求慢慢饮水。陆砚在床边站了片刻,转身在床侧坐下,看着她散乱的发髻,抬手挽起一缕垂在她耳边的长发,柔声道:“一会儿将头发散了,要不这般只怕休息不好。” 长宁一边喝水,一边应了声,低头看到自己还穿着襦裙,小小打了个哈欠道:“我衣服也没换。” 陆砚目光顿了顿,低低道:“将外衣脱了便是,不必换了。”说罢从呆愣的长宁手里拿过已经喝空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水走过来放到床头,道:“不是困么?快些散了头发,继续睡吧。” 长宁默默看了他一眼,缓缓抬手将头上的发针、扭簪摸索着卸下,随着最后一根扭簪从发间抽出,被挽起的长发带着重量一点点的垂下,最后披散在她身后,衬得她身体越发的纤细玲珑。 陆砚缓缓在床边坐下,鼻尖皆是她长发散开后的香气,清芬浓郁,在昏暗的床寝间愈发清晰。 “茉莉?”平稳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陆砚缓缓转身看着已经躺下的长宁,因为给他搭被,两人距离很近,陆砚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压到了她的一缕发丝,冰凉光滑。 长宁刚在昏暗中,趁着陆砚背对自己抖抖索索的将外衣和襦裙脱下,就听到他的问话,手中握着的衣物不由一僵,低低的“嗯”了声,见他再次翻身平躺,才飞快的将手中脱下的衣物塞到内侧寝褥之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却也都知彼此还清醒,长宁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敷衍,加之因为距离不远,她甚至能感觉到陆砚身上传来的热量,这都让她紧张,而更加无法入睡。 “是茉莉香油,每次洗完头用篦子沾些抹到头发上的……”长宁轻声讲道,慢慢转身看向陆砚:“你……好像很识的花香,那坛桃花酒是这般,茉莉香油亦是如此,是否别的花香你也能嗅出来?” 陆砚轻轻“嗯”了声,耳边继续传来女子娇柔的嗓音,“真的么?我家中兄长倒是识的一些花,只怕花香也无法如你这般。” 陆砚微微勾唇:“只是小时闻得多了。”宫中想要人命,没人会明火执仗,喊打喊杀,只会杀人于无形。而毒就是用的最顺手的,下在饭食汤水里的,混于各类香中的,甚至就连园中的鲜花都会成为凶器,谨慎久了,各类味道便也了然于心,这两种花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长宁一愣,看着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同情:“夫君幼时在宫中……辛苦么?” 没有听到陆砚回答,长宁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准备转身平躺时,身边的人突然转身看向她,光线昏暗,那双眼睛像是装满光华一般,让长宁微微失神。 “还好……其实并不如母亲与你说的那般辛苦。”低黯的声音在枕边响起,声音平淡的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太辛苦的时候大约都在很小时,随着年岁渐大,便也不记得了。” 长宁眼眸微微黯了黯,轻声道:“那你可见曾见过舒太贵妃么?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我与她真的像么?” 陆砚注视着她,缓缓伸手抚向她的脸,低声道:“舒太贵妃是个美丽又聪明,让人敬佩的女子,你与她……其实并不相似,三年前不像,如今更不像……在我看来,你比你姑姑要更美一些……” 两人额头渐渐相抵,呼吸也慢慢交缠,长宁只觉得他带着暖人的温度向自己靠近,心跳的乱极了,却又被他如秋月皎皎般的目光所吸引,只能任由他慢慢将自己拢进怀里,直到感觉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她猛地睁大眼睛,却被落在樱唇上有些烫人的热度燃烧了力气,只能乖乖的在他怀中,迎接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陆砚的动作十分小心,带着十分的爱怜,轻轻吻着她如红菱般的嘴唇,眼中的温柔像是一汪湖水,轻柔的将长宁包围其中,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舒缓,甚至微微沉沦。 这个吻缠绵而温柔,像是彼此间的试探,却更像是抚慰,陆砚的唇瓣缓慢又不舍的离开长宁的檀香小口,慢慢向上移动,擦过她的鼻尖,落到她的眉心之上。 下巴轻抵着长宁的额头,轻吻着她的发顶,半响后,才再次轻柔的啄了下她的红唇,抚着她微微喘息的后背,柔声道:“睡吧。” 长宁有些微怔的看着他,她原以为…… 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陆砚低低笑了,将人搂进怀里道:“阿桐只觉得今日这般不够么?” 长宁连连摇头,只觉得头下枕着的胳膊硬邦邦的不甚舒服,微微动了动,就被人一把揽住,“莫要乱动了,今夜时候太晚了,不宜做些别的。” 长宁只觉得脸颊热的发烫,忍不住抬手轻拍了他一下,羞恼道:“不要胡说了!还有,谁许你叫我阿桐的!” 陆砚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垂眸看着怀中嘟着小脸的长宁,抬手摸了摸她鼓起的脸颊,轻声笑道:“那唤你桐娘如何?” 更难听!长宁剜了他一眼,用手戳了戳他的胸膛:“还是阿桐罢!” 感觉到男人胸膛的震动,长宁只觉更加羞人,一转身就像从他怀里出去,陆砚没有拘着她,任由她转出自己怀中,背对着自己。 长宁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正欲入睡时,陆砚伸手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只能这般被子才不会被你卷跑。” 长宁不服气哼了一声,双手将他推得远了些,却仍在他怀中安然入眠。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已睡熟,陆砚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流动着温柔的光芒,想到刚刚的唇舌相依,唇畔忍不住带出一抹笑,她的唇就像她的人一般,那么甜,好似一直甜到了心里。 四更刚过,天色仍是一片黑暗,安静的定国公府还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沉睡,而位于国公府东侧的练武场已经传来了阵阵剑吟。 天色昏暗,只能看到一身白衣的儿郎将手中闪亮的长剑舞的是银光四起,犹如游龙穿梭,嘶嘶破风。 “三郎君,白一到了。”棋福的声音乍然响起,只听见一声峥鸣,武场东北角的一个草垛已被陆砚的收势销掉了一半。 白一微微一怔,见陆砚静立场中,看向她的目光冷清淡漠,便没有多废话,直接开口将这三年跟在长宁身边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 “这三年娘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清潭院,平日里常与定国公夫人在一起,不常与府内其他人相交……” “说意外!”陆砚冷声打断她的话,长宁这三年的生活他早已通过玉成的信报得知,也知这三年,她过得并不算十分太平,只是她心思简单,并未往他处想,只觉得是些意外,只不过他从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罢了! “是!两年前,娘子曾与夫人一同去万云寺为郎君祈福,在祈福时,有一小丫鬟对娘子说夫人突然头疼,将娘子骗到万云寺西宅,那边住的都是一些香客,若不是娘子觉得情况不对,当即离开,只怕那日就被人冲撞了。据红二说,娘子离开之后,去的人是许昌候家的十四郎君……一年多前,正值夏季,娘子有段时间时常头晕,并且嗜睡、心悸,娘子一直以为是害夏,因此请了大夫来看,然而用药后并无好转,甚至加重,随后经红二细查,是厨房一直有人给娘子送相克之物,如不是红二发现及时,只怕娘子会反应迟钝……今年元宵,娘子与夫人还有舒三郎君一起出门观灯也差点被人掳走,只不过陆三郎君与属下和红二都在,他们无法下手,可蓝三事后换了与娘子差不多的衣服,才将那伙歹人拿下……还有郎君归家前不久,娘子从舒家回府时,也差点被几个醉汉冲撞……“ 陆砚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阴沉,手中的剑猛地向后一甩,只听一声霹雳,练武场侧边一颗海碗般粗细的树木居然被拦腰劈断,直挺挺插入墙内的长剑还不停的上下颤抖。 棋福与白一皆是全身一抖,感觉到陆砚身上传来的巨大威压,二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陆砚目光狠厉的看向白一,冷冷道:“那些拿下的人呢?” “已全被关在内城属所!”白一不敢抬眼,只见到白色袍脚从自己眼前一划而过,待到她再抬头时,早已不见陆砚身影。 第六十五章 长宁醒来时, 天色已经大亮,她眨了眨迷茫的眼睛, 转头看向身边, 身边早已空了, 有些愣怔的看着垂下的床幔, 才唤人进来。 “三郎君卯时初就出了院子……” 阿珍一边给长宁整理着衣裙,一边说道:“好像是棋福跟在郎君身边。” 长宁“嗯”了一声,想到昨晚上他说过今日要出门, 便点头道:“昨夜郎君给我说过了, 只是没想到会出门这么早,也不知有没有用早膳。” 原以为陆砚已出门的长宁正准备用膳时,却见他一撩帘子进来了。 陆砚一身玄色暗纹织锦圆领袍,腰间系着同色的缂丝腰带, 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无一配饰,与他身上冷冽的气质十分相合,看起来清冷不近人情。 长宁手里的筷子一顿, 睁大眼睛看着他, 见他慢慢走过来, 想起昨晚的那个吻,唇瓣上的触感似乎还在,脸颊顿时就飞起两抹绯红:“你……你回来了?” 长宁自幼在江南长大, 说话本就轻言软语, 音色糯甜,加上此时羞羞涩涩的样子, 语调便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娇的感觉,陆砚满目寒霜尽数褪去,脸上浮现一层浅浅的笑意:“我去了武场,陪你用完早膳再出门。” 听他这般说,长宁更是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你已经出门了,故此,便先用了……” 陆砚接过引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走到长宁面前看着她:“是我没有告知你,与你无关。” 长宁看着他干净清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从武场下来的人,眼中就带了几丝疑惑。陆砚抬手抚了抚她鬓边垂下的流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笑道:“武场有沐浴的地方。” 长宁恍然的点点头,而后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夫君再去武场的时候,能否带我一同去?” “为何?”陆砚看了长宁一眼,故意道:“我卯初便去,阿桐那时不是还在睡么?而且武场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呀!”长宁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三哥常说夫君武艺超群,可我还从未见过。” 看着她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眼眸看着自己,陆砚只觉得心头微痒,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浅笑道道:“好,若桐娘到时能起来,为夫便带你去。” 长宁见他答应,本要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却听到他后面的话,乌黑黑的眼睛飞快的瞥了他一眼,鼓起了腮帮子,垂眸吃饭不理他。 看她如此模样,陆砚从刚刚就一直满含怒意的心情难得的好了几分。长宁吃饭很慢,以往在舒家大家都纵着她,到定国公府后,大部分时间也是独自用饭,因此这般慢吞吞的用膳速度倒也与人无妨。然而这两日两人一起用膳时,陆砚总是比她快上许多,每每都要等她许久,便让长宁心里着急起来,眼见此时陆砚又快用毕,而自己碗中的饭食还有大半,长宁也顾不得仪态,低头猛吃起来。 陆砚见状,皱了皱眉,想要制止却又怕吓到她,放轻声音道:“阿桐莫要如此着急,慢些用膳。” 长宁嘴里满当当的塞满了食物,听到陆砚的话,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此时自己的吃相难看的紧,只能垂着头小腮帮子飞快的鼓动着,用尽平生最快速度咀嚼着,可是下一刻口腔内就传来尖锐的疼痛,长宁猛地抬手捂住左边脸颊,眼眶登时就红了。 陆砚见状,隔着案几抬手就抬起她的下巴,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小腮帮子还不住的动着,忍不住沉声道:“把东西吐出来!” 一旁的阿珍闻言,连忙拿了一只空碗过去,展开帕子挡了挡,看着长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陆砚已经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张嘴!” 长宁只觉得丢人到了极点,抿着唇不听话,陆砚弯腰俯视着她,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气息拂面,长宁怔怔的看着面前放大的俊颜,耳边是他蛊惑的声音:“听话,张嘴我看看。” 樱桃小口微张,陆砚双手轻捧着长宁的脸迎光看了看,之间左侧口腔内壁几个肉红的小点,应是刚刚被牙齿咬破了,有些心疼的叹口气,让人端来一杯温凉的水让她漱漱口,才轻声道:“你我夫妻,便是用膳慢些又如何?我若有事,自会先行离开,若是无事,你又何必如此?此刻这般伤了自己,微微热一些的饭食都不能用,天气见寒,你如此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我心里着急……”长宁抬头看了眼立在自己面前的陆砚,弱弱的说道:“这两日你一直都是等我用完才与我一起去见母亲,昨夜你说今日你有事,我怕误了你的时间。” 第43节 陆砚见她面带歉意的样子,在她身侧坐下,拉起她的手柔声道:“阿桐不必如此,你原来如何,以后也如何,若是真有需要你改变,我会告知你,但这些……吃穿住行方面的习惯,不必改变。” 长宁从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说出这番话,未出嫁前,她听的最多的便是娘亲与乳娘教导自己要收些娇气,免得到夫家被人责难。她虽心中难过,但不愿让家人忧心,因此到定国公府后,也是处处收着自己的性子,可此时看着面前眼神真诚的陆砚,她忍不住心中一动,涌上一股暖意。 陆砚见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抬手拭去她眼角刚刚因为疼痛溢出来的一丝泪花,又看了看饭桌上的膳食,道:“这些有些凉了,一会儿让人给你温一温,若是不想吃也不要勉强,用些点心也好……一会儿我便不与你同去母亲那里了,待我从外归来再去问安。” “你现在要出门了么?”长宁下意识的拉住陆砚的袖脚。 陆砚低头看了看她的小手,伸手握住,浅笑道:“阿桐以后若是要拉我,直接拉这里便好。”说着微微捏了捏掌心的小手,见到她脸颊又是粉红一片,眼里也带上一丝笑意。 见他起身,长宁连忙道:“夫君稍等。”说罢匆匆走到妆台前,从一匣子内拿出一套田白玉的蝙蝠文佩出来,看了陆砚两眼,走过去,缓缓将玉佩悬与他腰带左右两侧,“这套玉佩是夫君聘礼中的一块原石,被匠人做成了一对儿玉佩,夫君归家前,我才打好结,还请夫君不要嫌弃。” 陆砚垂眸看着腰间的玉佩,又看向长宁,半响后含笑道:“即是一对儿,阿桐今日也要带上才是。”见长宁点头,眼里的笑意更甚,深深看她一眼后,方才转身离开。 自昭和帝登基,陆砚便一直掌管着圣上九大亲卫之一的飞羽卫,与其他八个亲卫相比,飞羽卫所知者甚少,主要为圣上做一切明面上不方便所做之事。 昭和帝的飞羽卫严格来讲并不是真正的飞羽卫,而是在他尚是太子时就组织起来的机构,为他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在他登基之后,便直接架空了原本的飞羽卫,由这支机构承担了飞羽卫的职能。 陆砚早在殿试第二天,就入宫上交了飞羽卫的令符,然而没想到晋王的出现让这枚令符再次回到他手中。飞羽卫虽说是替昭和帝做事,但亲手组织起这支机构的陆砚在飞羽卫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正因如此,在归京前,陆砚就曾再次提出上交令符,却没想被昭和帝拒绝。 陆砚坐在车内,摸着袖中的令符,眉心轻轻皱起。外面的丝竹声越来越近,陆砚靠着车壁心中想到早上白一所说之事,脸上带出了一片森森寒意。 “三郎君,内城属所到了。” 陆砚下了车,刚从后门进入,就见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在门口处迎接,见他到来,上前行礼到:“陆大人,小的已经按照吩咐将那些人提出来了。” 陆砚淡淡应了一声,绕过一片彩帛扎成的花红柳绿,穿过阵阵丝竹歌舞的楼宇,进入到盛阳楼中最高的一座高楼,这座高楼当初因为太高,被京都府以内窥皇城为名封了楼,从此只能成为京都高楼的一个标志,再不能接待任何客人,然而也无人知晓,这座楼居然就是飞羽卫在京都最大的属所。 楼内雕梁画栋、珠帘垂挂,金银镀墙,在明亮的灯烛下一片锦绣,陆砚目光冷淡,满面寒霜的走进走廊尽头的一间雅阁。 跟在身边的年轻男子看陆砚转过屏风,开口道:“陆大人是要亲自问么?” 陆砚看了他一眼:“你们可曾问过?” “并不曾。”年轻男子看了眼陆砚,立刻垂首答道:“当时送来时,白一只说让属下看管好,别的到没有交代。” 陆砚微微眯了下眼,示意男子打开机关,冷淡道:“叫玄二寻几个人过来,今日就好好问一问吧。” 男子抬手在身侧的雕花屏风上寻到一朵花,向前旋转半圈,铺着地毡的地面缓缓开启,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 一阵阴冷的空气涌上来,男子犹豫道:“陆大人,不若你在此等候,属下与玄二去问便是。” 陆砚没有理会他,径直向地下走去,两侧跳动着昏暗的烛光,阴冷的空气中还混着一些其他的气味,并不好闻。 年轻男子引带着陆砚来到空阔处,从一张有些杂乱的桌上拿起一摞纸张交给他道:“陆大人,这是白一每次送人过来的记录,属下已将这些人全部带来,听候大人发落。” 第六十六章 “昨夜可玩的开心?”秦氏笑眯眯的看着前来给自己请安的长宁, 忍不住打趣道。 长宁在秦氏面前脸皮倒是厚了许多,闻言毫不羞涩的点头:“开心呢, 母亲哪一日也与我们一起去, 必定也会开心的。” 秦氏撇了撇嘴, 揶揄道:“罢了吧!砚郎才想不起带我这个老婆子出去呢!便是你, 也是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夫君,就忘了我了。” “母亲……”长宁拉住秦氏的胳膊晃了晃, 撒娇道:“才没有忘记呢, 昨日还给母亲带了许多吃食呢。” 秦氏哼笑一声,凉凉道:“那些难道不是你吃不下才分给我的么?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当着桂芝的面现成让人拿了食盒分装的,真是越发会骗人了!” “啊!我昨日看了王九娘那处小戏的结局, 母亲要不要听?”长宁见自己的行为被戳破,连忙转移话题。 秦氏心里好笑,便说道:“昨日砚郎带你去看了小戏?还玩了些什么?” “好多呢, 夫君还带我压了相扑……”长宁掰着指头一一说给秦氏听, 她说的活泼, 秦氏也听得有趣,婆媳两个一说一问正热闹,听到有人来报传说世子夫人来了。 秦氏有些不耐烦的皱了下眉, 使人请滕氏进来, 看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长宁,牢骚道:“就是迎个二房, 事情比当初砚郎娶你时都多!又不是我主张的这桩事,办好办坏也该去问老夫人,整日里来我这里问东问西的也不知做什么!” 长宁微微怔了怔,脸色微微带了些同情,轻声道:“世子夫人估计也是怕办砸了不好,因此便仔细许多。” 秦氏摇摇头道:“想想也能体谅她,是个女人就不愿给自己丈夫办这等事,只是她嫁进府中已快十年,尚无子嗣傍身,莫说世子心中着急,便是公爷也不止一次的提过此事,前些年老夫人一直压着世子不让纳妾,然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今日,老夫人也不得不吐口让世子迎二房进门,哎,这女人啊,没有子嗣便是艰难,” 长宁心中微微一紧,看了眼秦氏,见她一脸感慨,摸不透她这般是否在敲打自己,还只是有感而发,只能微微垂头看着自己腰间的蝙蝠文佩。 “儿媳问母亲安。”滕氏向秦氏行了礼,眼神飘向一旁的长宁,脸上闪过一抹嫉色,昨夜陆三郎带着舒六娘游夜市的事情早已在府中传遍,只听得这府中大小仆妇皆说两人如何恩爱相配,让她心中妒忌不已,纵使她与世子恩爱时,世子也未曾如这般带她逛过街市。原以为陆三郎那般冷冰冰的木头,定不会疼人的,却没想到归家不到两天,这两人倒像是真正恩爱了两三年的夫妻一般相合,只是天下男人皆爱美色,纵使舒六娘现今美貌尚能抓住陆三郎的心,待到人老珠黄时,又看她该如何! 长宁觉得滕氏的目光十分讨人厌,对她心中原本对她那点同情顷刻之间消失殆尽,抬眼看向滕氏,道:“世子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滕氏一顿,笑的有些讪讪道:“六娘今日看起来格外的容光摄人,不由我看迷眼了。又来打搅母亲实属不安,若早知六娘在此,儿媳便晚一些再来了。” 秦氏见她这幅模样,心中不喜,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道:“坐吧,有何话便说吧。” 长宁不愿听这些让人烦心的事情,起身道:“母亲、世子夫人,六娘突然想起院中还有些事情,便先告退了。” 秦氏知晓她不爱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挽留,点点头道:“去吧,砚郎怕是也快归家了,你先回去等着也好。” 滕氏见长宁要走,起身笑道:“六娘这就要走么?哎呀,不必这般避嫌,说不定今日你听一听,改日用得着呢。” 长宁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世子夫人此话何意?你的家务事,六娘不管何事都用不着!” 秦氏也皱了眉头,这个滕氏说话真是让人生气,什么叫做六娘以后用得着?莫不是盼着砚郎迎二房?当即声音也冷了几分:“世子夫人莫要胡乱闲说,六娘说得对,各家有各家的家务事,你也操心太过了。” 只怕舒六娘做什么,秦氏都觉得她是对的吧!滕氏捏紧了袖脚,在心中忿忿想着。面上却忍着气对长宁抱歉道:“夫人教训的是,六娘可莫要怪嫂子,嫂子只是觉得……哎呀呀,不说了不说了,你与三郎君情意相合,想必也是嫂子太多话了。” “世子夫人是有些多话了!”秦氏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我尚且不管我儿院中事务,世子夫人莫不是觉得你比我还有资格插手砚郎的事情?” 滕氏心中蓦然一惊,秦氏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她连忙垂首认错,不敢再多言一句。 长宁沉着一张小脸回到自己院子,在榻上闷坐了一会儿,才对阿珍道:“去将那日我准备给郎君做里衣的布料拿来。” 阿珍看着她笑道:“六娘子不气了?” “气的,不过后来想一想她还是蛮可怜的,所以便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般吧,这样想着,我就觉得我比她过得好,干嘛还要为她生气,岂不是无事找事。”长宁脸色虽还带着几分恼怒,但语气已是不甚在意了。 将拿来的布料抖开,按着前日画好的印迹开始剪裁,嘴里也不住的嘀咕着:“他当日归家时,说了第二日给他做好的,可到了今日还未剪裁,三郎许是忘了,也不催我,可我也不能就一直这般放着,他都说了没有里衣了呢……” 阿珍听她嘀咕,忍不住笑了,一边替她将丝线劈开,一边道:“郎君怕是疼娘子,因此才不舍得催促的。” 长宁脸颊一红,狠狠的嗔了阿珍一眼,扭头继续干活不理她。主仆两人一边说着女儿家的闲话,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突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两人手里的动作一停,奇怪的看向外面。 阿珍正准备出去问时,却见银巧一掀帘子进来气道:“三娘子来了,说要见三郎君……” 长宁闻言一怔,片刻后笑道:“那你告诉她郎君不在便是了,何必气成这样?” 银巧满脸怒意道:“婢子说了,可三娘子听闻郎君不再便提出要见六娘子,还不等婢子通传便要硬闯,婢子让几个小丫鬟给拦住了。” 长宁对三娘子的印象十分模糊,虽到定国公府已过三年,但印象却依然停留在那年秋宴时,此刻闻言,便心中有些不喜,刚下手里的针线,道:“请她到正堂。” 银巧闻言,唇角一弯,清脆的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阿珍扶长宁起来,给她重新带了钗环,小声提醒道:“三娘子毕竟是郎君的妹妹,六娘子这般让她在正堂见面,是不是有些太过疏离了?” 长宁微微嘟了嘟嘴,不乐意道:“可现在要见她的是我呀,我与她本就不亲近。” 陆三娘见被人带到了正堂,心中不由恼怒,她还从未听闻自家人相见居然是在正堂的,便是内室不方便,也大多安排在外间相谈,何况她们还是姑嫂!正满心不悦时,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就被来人晃了眼。 今日天气晴好,长宁上身穿了一件粉瑰色的交领宽袖衫,下身系一条云青紫的间色银丝绣花群,披着一条宽长的牙色披帛,从陆三娘这个角度看去,明亮的光线下,长宁整个人都像是闪光一般的熠熠生辉,美的让人心惊。 长宁脸上带着客气疏离的微笑,走近陆三娘,道:“让三娘久等了。” 陆三娘有些不太敢看长宁的那张脸,只觉得每看一次便自惭形秽一次。她本以为自己的长相已是不错,在京都的小娘子中即使不算顶尖,也是属于拔尖的,可自从那年秋宴上见到长宁之后,她便知道所谓美人真真是不能在一起比的,当年京都第一美女秦九娘都被长宁比的一落千丈,更何况她。 长宁在另一侧的椅子上落座,看着对面一直垂着头的陆三娘,奇怪道:“不知三娘今日到来是有何事?三郎君有事不在,若是三娘不便说,等三郎回来我在使人请你过来。” 见两句话长宁就要送客,陆三娘也顾不得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与想法了,直接开口道:“我来寻三哥,是为了我的婚事。” 长宁一怔,有些楞楞的看着陆三娘,眨了眨眼睛,才扯了扯嘴角道:“三娘的婚事……与三郎有关?” “是!”陆三娘目光微微有些退缩,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便心下一横,振振有词道:“当日三哥曾承诺为我在那年应举的士子中寻一好儿郎,可举试不久后,三哥便去了北地,这一走也将我的婚事误了三年,如今三哥归家,总是要补给我一桩婚事的吧!” 长宁听的目瞪口呆,半响都未能从陆三娘这般强词夺理的理论中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陆三娘,才开口问道:“那时三郎可曾告知你选了那家儿郎?” 陆三娘一怔,长宁见状便明白只怕当日陆砚提出这桩事情时,陆三娘心中并不甘愿,因此便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又道:“虽说三郎确实是在举试不久就去了北地,然而这期间也过了近半年时间,三娘可曾选下儿郎?翁姑对此事又如何看?我嫁进定国公府三年,曾记得前两年,父亲还曾替三娘说过马大人家的儿郎,若是夫君当年真的应允三娘为你择一儿郎成婚,怎会父亲还替你找寻别家?” 陆三娘被长宁这一串话问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支吾道:“你当年尚未进门,是三哥答应过的……” “当年我是说过要为你从举生中择一儿郎,不过当时你不愿意,你既不愿,那我身为兄长自是不便多插手你的婚事,今日这般,是知我不在,所以前来为难你嫂嫂么?”陆砚站在正堂门口,冷冷的看着陆三娘,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让陆三娘后背发凉,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呆呆的看着陆砚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六十七章 长宁没想到陆砚会在此时回来, 刚起身就见他一身寒霜的迈步进来,周身散发的冷意比早上用膳前更甚, 当下也站在原地不太敢靠近。 陆砚见到长宁, 想到刚刚审出来的那些东西, 不由眼神更加冷冽, 转头看着陆三娘道:“出去!莫要让我知道你再为此事上门!” 长宁怔怔的看着陆三娘抖抖索索离开的身影,轻轻咬了咬唇,小声道:“不是说午时后回来么……” 见她唇畔的笑像是僵了似得挂在脸上, 陆砚深深叹了口气, 上前带着几分疼惜的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轻声道:“三娘跋扈刻薄,她若是以后再来, 直接让人撵出去,莫要理她。” 长宁睁大眼睛看着他,想到自他回来后冷淡的兄弟关系, 便知与姐妹的关系只怕更加冷淡, 因此微微笑了下, 点头应下。 “我知你与几位内兄关系甚好,只是我与你不同,他们与几位内兄也不同, 因此阿桐便是觉得我兄弟姐妹情分浅淡也无妨, 因本就如此。”陆砚垂眸看着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小手,平静道:“我六岁入宫, 便甚少归家,相较于家中兄弟,我与开诚、太子关系更加密切一些,过两日,我带你去见见开诚。” “开诚?是哪家儿郎?也是圣上当年的伴读么?”长宁侧头看着陆砚,并没有忽略他刚刚描述关系密切时,说的是太子而并不是圣上,心中虽有些揣测,却假装并未听懂,只问另一人。 陆砚微微一笑,拉着她往卧室走去,道:“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大名南翎,开诚是他的字,是圣上幼时的武伴读。” “是他?”长宁惊诧道,小脸也微微嘟起:“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陆砚一怔:“你知道他?” 长宁轻哼一声,侧目看了眼陆砚,努了努嘴道:“他可比你油滑多了,特别会骗人,你与他在一起可莫要让他骗了。” 陆砚眉心渐皱,当下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长宁:“到底发生了何事?阿桐可否与我详说?” 长宁面色有些为难,自那年她被惩罚过以后,深知当日行径太过离经叛道,是以第一次秦氏要带她去盛阳楼时,还把她惊得不轻,如今要说南翎那日所为,就要说出自己与舒孟骏一起逛花楼的事情,想到陆砚不苟言笑的样子,心中便有些不太敢说。 陆砚眼睛微眯,看她垂着小脑袋,微微思索片刻,开口问道:“阿桐何时见过开诚?” 长宁拧了拧眉头,答道:“就是你们入贡院那日。” 入贡院?陆砚心下疑惑更是不解,拉着她继续向前走:“那应是在街上遇到的吧,那日他应该负责城中巡逻。” “是在街上遇到的……”长宁没有察觉陆砚的一重重问话,老实回答道:“不过见他时,他是一个人呢!” “一个人?应不会吧,开诚向来认真,在哪里遇到的?” “盛阳……啊,不,我忘了……”长宁立刻咬住下唇,不再言语。 陆砚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都退下,贴着长宁的耳朵低声道:“盛阳楼?阿桐……那日在盛阳楼?与谁?” 长宁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套出来话,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让她心尖轻颤,只觉得连同着耳根都痒了,忿忿的伸手推开他,恨声道:“没在盛阳楼!你听错了,反正南世子不是什么好人!你爱信不信!”说罢一扭身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第44节 陆砚在原地站了站,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向上扬了扬,掀起帘子走进去,见她坐在榻上生闷气,面前的榻几上放着雪白的布料,一看刚刚就是正在为他做里衣,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低笑道:“阿桐记得南世子,怎么就记不得为夫呢?” 长宁猛地抬头看向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迷茫,陆砚见状挑了下眉头,不由摇头道:“可见今日你是又把为夫给忘了……难不成阿桐觉得南世子比我形容更加好记?” “我没有忘记你呀……”长宁声音软软的,嫌弃的撇撇嘴:“南世子那副模样怎么可能比夫君好记么!夫君的容颜便是看一眼也不会忘得呀……”说罢立刻羞答答的低下了头,有些慌乱的拿起针线,开始装模作样的做衣服。 陆砚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伸手从她手里将针线活拿到一边,倾身向前靠近她,低声问道:“阿桐所言可是真心?一眼……便不曾忘记么?” 长宁双颊泛红,不敢把视线投向陆砚脸上,只能摸索着桌上的布料,低低的“嗯”了一声。 陆砚唇角含笑,将榻几上的布料也尽数拿到一边,探身看着她绯红的面颊,低低笑道:“那阿桐第一次见我是在何时?” “啊?”长宁忍不住抬头奇怪的看着陆砚,嗫嚅道:“那日……大军归京……” 话还未说完,唇上就被啄了一口,她全身一僵,两人的距离十分近,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说错了。”陆砚抬手轻捏着她粉白精致的下巴,轻声道:“这是惩罚。” 错了?长宁混混沌沌的脑中只闪现出这两个字,半响后才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呐呐道:“没有错呀……” “再想!”唇上又被啄了一下,陆砚的声音更像是两人间的耳语,脸也贴的更紧了,让长宁觉得全身都有些发软。 脑中越来越空白,一双小手也紧张的搭上了陆砚捏着她下巴的手腕,指尖传来强有力的脉动,让长宁觉得有些晕眩,仿佛像是昨日喝醉了酒那般,脑中闪过一些碎片,最终慢慢清晰起来。 青山古寺、如秋菊般清冷……她小嘴渐渐微张,看着眼前男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分明就是一张会让人过目不忘的容颜,为何自己会忘了呢? 陆砚微微低头,蹭着她柔软的唇瓣:“果真想不起来么?那为何记南翎记得那般清楚?” 长宁觉得唇瓣被他蹭的十分痒麻,微一哆嗦,伸手捧住他的脸,向后微微闪避了下,急切道:“记得了,我想起来了,我在万云寺见过你的……祈福台前的回廊上……” 陆砚长眉舒展,星眸浮上细碎的笑意,唇角带出一道暖人的弧度,捏着她的下巴靠近自己,再度吻上,厮磨道:“想起来了么?这是奖励……” 长宁脸颊通红,垂着头默默的做着针线活,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软在他怀中,若不是他搂的及时,只怕自己都要磕到榻几上了,窗外明晃晃的光线射进来,更让她羞涩不已,手里的针线走的歪歪扭扭,头却越垂越低。 突然额前被温热的大掌抬起,长宁飞快的看了眼陆砚便将目光落在手里的衣服上,耳朵红的粉透,陆砚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掌用力将她的小脑袋抬起,提醒道:“小心针要扎到脸上了。” 长宁微微咬了咬唇,看着他道:“你那日见过我之后便一直记得我么?” 陆砚眼带笑意的注视着她,道:“不全是……早在见你之前,我便记住了你的声音,所以当日在万云寺,听你说话我便知你是舒家的小六娘。” “原来……是这般……”长宁目光带上几分歉疚,弱弱道:“是我对不住夫君,不记得你了……” 陆砚本想说无妨,可突然想起那日她祈福的事情,心中便有些微酸,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无妨,娘子本就不识我……更何况那日娘子正一心为他人祈福呢,想来也是无暇顾忌其他。” 长宁只觉得这段话听起来不是那么正常,但心思单纯的她也未多想,点头道:“是呢,那日之后不久便是入贡院的时候,因此才专门去为二哥还有崔……”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有些怔然,再看向陆砚,就见他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 气氛仿佛瞬间从夏天道冬天一般冷了下来,房内安静的有些压抑,陆砚就那样一瞬不瞬的看着长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长宁依然感觉到他视线中的高压。 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长宁小声开口道:“崔二哥……崔二郎君十岁时便到舒家了,虽然称我祖父为老师,那也是因为祖父时舒家书院的山长,其实是大伯父一直教导他的,因此在舒家专门为他安排了一座院落,他与家中兄长关系都很好,是以,我也常跟着他们一起玩耍……” “阿桐不必说这些。”陆砚突然开口打断长宁的话,原本她能这般向他坦诚,他应是高兴的,然而却并不是如此,心中来回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纵使他依然息怒控制的甚好,此时也有些隐隐的烦躁。 长宁见他似是不耐烦的模样,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低头拿起放在一边的针线,默默垂头做了起来。 两人这般无言的各自坐着,气氛静谧却并不美好,长宁只觉得自己应是做错了什么,却找不到原因,而陆砚则是在这样的安静中,心情烦躁的越发厉害,侧头看了眼一旁安安静静的长宁,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照的她的脸颊通透白净,似是不沾尘世的仙子一般。 那日殿试之后崔庭轩的形态、她在茶社中能感知到的悲伤,像是潮水般将他包围,让他心烦意乱,猛地从榻上站起身,看着仰头惊讶的看向自己的长宁,忍了忍心中快要翻涌的情绪,沉声道:“我去书房,午膳……莫要等我了。” 小剧场: 陆砚:你何时安排我成为阿桐真正的丈夫溪溪:现在?如此青天白日? 陆砚:呵呵 溪溪:啊啊啊啊,吃醋的男人真可怕? 第六十八章 陆砚坐在书房中, 面前放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今日上午审出来的那些事情。他轻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 眼中寒芒尽显。 早上那些人好审的很, 尚未动刑便将事情全部交带个清楚, 虽说在审问之前他心中对幕后之人大概有几分猜测, 可却没想到最后问出来的居然是他怀疑最小的一个人。 对于滕氏这些处心积虑坑害阿桐的行为他并不是很理解,他本以为这些事情会是老夫人与世子做的,却没想到会是滕氏!陆砚轻轻点敲着桌子, 思索片刻, 对外唤道:“传白一!” “三郎君。”白一拱手施礼后,静默的站在书案前侧。 陆砚将面前的纸张丢给她,道:“好好看一看,下去安排吧。” 白一看了一眼, 发现都是滕氏设计坑害六娘子的供词,微微一愣:“属下不明白,还请三郎君明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砚拿起书案上的书册, 平静道:“还用我教你么?” “属下明白!请三郎君放心!”白一立刻应道, 随后面色有些纠结, 半响后才为难道:“三郎君,您归家前日,六娘子寻了属下三人……” 陆砚手一顿, 转头默默的看向白一, 见白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眯了下眼睛, 将书册猛地丢到书案上,冷声道:“当日送你们到六娘身边,我是如何交代的?你们三人莫不是都忘了?” 白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属下不曾忘,当日三郎君说从今往后,六娘子的安危尽系我三人之手,便是我们亡了,也要护着六娘子毫发无伤!” 陆砚双眼淡漠的从她身上移开,重新拿起手里的书册,淡淡道:“出去吧。” 白一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直到走出书房还觉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大意,这三年的富贵日子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斤两,居然还敢妄想与三郎君谈条件。将手中陆砚刚刚交给她的纸张塞进袖袋中,转身快速离去,要将滕氏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件的还给她,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走?”长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微微有些讶异,半响后才微笑道:“不走也好,只是当初说好待到郎君归来便放你们出去,如今既然你们做出决定了,那便留下吧。” 白一三人相互对看一眼,齐齐道:“谢娘子容留。” 长宁笑了,让阿珍去一旁的柜中将几人的契书拿出来,看了一眼,分别交给三人:“当初玉成带你们来时,让你们在我身边为婢,写下这般契书,如今便是你们不走,也不能再按这契书的身份了,等晚上我与郎君商量后,明日让玉成带着你们去解了这契书,再另立契约吧。” 白一连忙上前道谢,看着长宁脸上的柔婉笑意,不由心下感叹,这般温柔如水的小娘子,也难过陆三郎君那般冷情的人也想护着,本就是国色天香的容貌,性格又好,任谁见了都会想宠着护着的。 见白一三人离开,长宁坐在榻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将人将银巧叫进来,对她招招手,道:“去打听下,白一她们三人刚刚可有人去书房见过郎君。” 虽然陆砚并未明确回应,但她依然觉得这三人应是陆砚送到自己身边的,当时本就是为了他不在府中特请来保护自己的,如今他既已归来,可为何又不让这三人离去呢?难道……他还要离家么? 长宁脸色登时一变,看着榻几上半成的里衣,心里竟然隐隐有着难以言喻的担忧和失落。 陆砚并未想隐瞒什么,因此银巧很快就打听到白一曾去过书房,将打听来的消息说话,抬头看了眼长宁,小声道:“六娘子,已快到午膳时了,你要不要去书房看看郎君?” “可是……他说午膳不必等他呀……”长宁面色纠结,半响后闷闷道:“那你先去问问玉成,看郎君此时可方便见我。” 王德安刚刚送走几位议事的大臣,刚转身回到殿内,就听到一声闷响,青红色的地面上散落着好几本奏章,抬头看了眼书案后的昭和帝,只见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狠厉,王德安快速垂下头,默默的将自己的腰弯的更低了。 昭和帝闭上眼睛慢慢的舒缓下自己的胸中的郁气,开口道:“乐容,你如何看?” “臣并无任何看法。”崔庭轩声音平淡道:“圣上的臣子,圣上如何用都是理所应当的。” 昭和帝扭头看了眼从刚刚就一直立在一侧的男人,与三年前相比,他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越发的疏淡俊逸了,想到前几日自己那表妹再度哭哭啼啼入宫寻皇后诉苦,不由心烦的揉了揉额头,道:“你也是读过各家经典的,不会不知道相权君授,臣权相授这一点,若是真能如朕所愿,朕又何必这几日处处与他们生气!” 崔庭轩微微垂了眼眸,半响后道:“舒相是站在圣上这一边的……” “你不如说他是站在他孙女婿那一边更妥帖!”昭和帝轻呵一声,摆摆手道:“乐容是否也觉得让执玉出任武职较好?” “未曾。”崔庭轩朗声道:“让一榜眼出任武职,那臣替这天下的举生问一问圣上,要让武举折桂的那些人出任何职?” 昭和帝定定的看着崔庭轩半响,叹了口气:“是啊!可是为何那些大臣就不想一想这等问题呢?先祖开国定下科举,便是天下求才,文宗时文武分举,为的便是人尽其才,可如今他们居然我的榜眼去任武职,简直可笑之极!” 崔庭轩见昭和帝怒气又起,微微垂了垂眸,轻声道:“人之所欲,不难理解。只是若是不尽快绶职,只怕陆大人还朝之路会更艰难,圣上既一心体谅陆大人,以臣之见,不若召陆大人进宫,问一问他的意见。” 昭和帝一顿,侧身看着崔庭轩半响,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召执玉进宫么?那朕要如何询问?” “户部掌管财经,户部尚书刘大人多年前曾与林大人在江南路一同共事……前日舒相曾上奏言说今年两浙路的税入不及去年一半,更低于先帝当年洪涝之年的税入……”崔庭轩点到为止。 昭和帝脸色阴沉,舒晏清的奏疏他当然见到了,这两日一直隐忍不发,便是等刘大人的奏疏,却没想已过四日,还尚未见到户部对今年财经有何奏报,想到这几日关于让陆砚任职户部一事,频频被以林大人为首的几位三省官员阻挡,心中顿生滔天怒意。 “王德安,传执玉进宫!” 崔庭轩见王德安匆匆出殿,在一旁立了片刻,道:“臣先告退。” 昭和帝平息了些心中怒气,看了眼面前清隽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去吧……朕听闻这一月有余你都在听政堂,今日莫不是也不回家?”到底是自己的表妹,昭和帝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前几日,彤霞进宫来见皇后,说你日日不归家……若是今日无事,便回府吧。” 崔庭轩眼眸当下就冷了起来,垂首道:“让圣上忧心臣之家事,是臣的错。” 昭和帝被他这话一噎,当下也有些无语,当年为了不让崔舒联姻,硬是让崔家二郎娶了彤霞,三年来虽未听过两人有多恩爱,但也不曾见两人闹腾,只是这段时间彤霞入宫越来越频繁,次次都向皇后哭诉崔家二郎不归家,然而本身为起居郎,本就是他的随身近臣,时间本就应该随着他的。因此心中对彤霞也多了几分厌烦,只能摆摆手道:“是朕多事了,还请乐容不要见怪。” 崔庭轩面上无甚表情,行礼之后出了承庆殿,走出殿外,本继续回听政堂,想到刚刚昭和帝的话,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向宫门方向走去。 出宫时,恰好与应召进宫的陆砚碰了个正着,两人皆是一愣,而后才双双上前行礼。 崔庭轩上下打量着陆砚,虽当日大军进城时,他随百官已经见过陆砚一面,但此时近距离细看,发现这三年对他的改变不可谓不大。陆砚原本就不同于时下文人一副临风而去的纤瘦单薄模样,此时更是身姿矫健,行动间虽仍有世家公子的风流俊逸,但却也刚硬不凡。 “陆大人,别来无恙。” 陆砚没曾想居然会遇到让自己心烦不已的主人公之一,微微一顿,浅笑回礼:“崔小郎亦是无恙。” 两句寒暄之后,二人便再也无话,彼此对视片刻,心中皆是晦涩复杂。 “圣上还等着陆大人,某便不耽误陆大人时间了,改日再会。”崔庭轩微微向一旁侧身,请陆砚先行。 陆砚微微点头:“这般甚好,待空闲,你我再会。”说罢,略一回礼,便转头大步离去。 崔庭轩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转头微微苦笑,他与阿桐的关系京中知人不多,本以为这般对她也好,可刚刚明显陆三郎君的态度表明对他二人关系的了然,叹了口气,眼中抚上一抹愁色,心中对长宁再多一分记挂。 刚进崔家大门,就见崔丁三快步过来,一脸惊惶。崔庭轩不由皱起眉头,看着他问道:“出了何事?” “回二郎君,县主……县主……”崔丁三看着崔庭轩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吞咽了两口唾液道:“县主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一清院了……” 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崔庭轩的怒火和压力迎面扑来,连忙跪下道:“是老奴没用,那日县主从宫中回来,带了宫中的两个女官,说是皇后的意思,奴婢们也不敢拦,只能由着县主将东西搬入……” “叫承武!”崔庭轩冷声吩咐道,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管家,半响后冷冷道:“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没用!来人,笔墨伺候,我给母亲修书一封,你便带着这封信回老家养老吧。” 第六十九章 “县主, 你这下搬来,郎君便再不能躲着你了……”一个侍婢一边给彤霞头上试着新送来的发钗, 一边笑道:“多亏了皇后赐下的这两个女官, 你没见那日崔家那些仆人, 个个都老实的像什么似的。” 彤霞看着镜中的自己, 唇角带上几分得意的笑,抬手抚了抚被挽起的发鬓,看着发间被插上风头金丝点翠钗, 满意的摆了摆手, 道:“纵使他再圣上面前再得意,也不过是臣子罢了,难不成我堂堂宗亲还真的拿他无法了!” “县主,崔郎君从宫中回来了……”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道, 话还未说毕,就见彤霞满脸惊喜的站起身,不由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彤霞一边让人赶紧给她整理衣裙, 一边匆匆向外走去, 想要迎一迎崔庭轩, 刚出门,却见崔庭轩的贴身护卫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向院中走来,不由愣在当地。 “郎君命小的前来替县主搬东西。”承武立在院中, 声音不卑不亢。 彤霞脸色一僵, 指着他喝道:“你说什么?” “小的奉命前来替县主搬东西!”承武垂目看着地面,声音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第45节 彤霞气的手指发抖, 厉声喊道:“让崔二来见我!” “郎君此时无空。”承武声音淡淡,说罢对身后带着的护卫一招手,道:“得罪了!” 身后的护卫立刻冲开彤霞身边的丫鬟仆妇,冲进屋里,开始往外搬东西,彤霞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搬进来的物件儿被一样一样的搬出来,大喊道:“你们放肆!” 身边的丫鬟也跟着上前阻拦,也不停的叫喝着,有两个二十余岁的妇人见状上前冷声威胁道:“搬到这里来住,是皇后让我们替县主搬来的,你们这般也不怕对皇后不敬?” 承武站在院中,双目微垂,一言不发,崔家护卫根本就不理会彤霞这边的阻拦,俱是搬着不属于这个院中的东西。 彤霞气的浑身发抖,高声叫道:“传叫永续!” 承武微微抬眼看了下彤霞,再度垂下眼皮,永续是彤霞的护卫长,原本她住西荷院时,崔庭轩懒得搭理她,根本不管她带来的那些人怎么安排,她的护卫队一直住在西荷院临近的院中,而前几日她搬来了一清院,根本就没有人给她安排护卫队的住处,因此那些人还住在与此东西相隔的西边,估计等那些人来,这里的东西早已搬走了。 彤霞也在瞬间想到了此处,气势汹汹的上前对着承武喝道:“崔二在哪里!” 承武微微退后一步,见护卫们已将东西搬得差不多,一招手道:“去西荷院!” 说罢便带着人搬着东西向西边走去,彤霞只觉气血上涌,拎起裙角怒气冲冲去向前院。 崔庭轩笔走龙蛇,不多时便写好书信,直接丢给崔丁三道:“马已备好,崔管家即刻便就动身吧。” 崔丁三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书信,颤巍巍的抬头看向崔庭轩,他知道此时任何求情都没用,二郎君看起来温和有礼,但那好似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这几年,二郎君越发的冷漠疏淡,府内下人若有一人与西荷院那位走的稍近些,不等过日,便就被发卖了出去,也是他糊涂,明知二郎君厌恶那人如斯,怎么当时就抱着那一丝丝万一没全力阻拦呢。 崔庭轩丢下信之后,也不再看他,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起来。崔丁三深深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拿着信出了书房。 崔庭轩不甚烦躁的睁开眼睛,对立在外面的僮仆道:“去寻匠人,将一清院给我铲地三尺,重新镀墙,家具全部新备!” 彤霞刚走进院中便听到这句话,霎时间只觉得像是万箭穿心一般的立在当场。门口的两个厮儿气喘吁吁的在前阻拦着,叫道:“还请县主回去罢,郎君今日乏了,谁也不见。” 彤霞只觉得先是被羞辱一般,挥手对着面前阻拦自己的厮儿就是一耳光,恨声高喊道:“崔二!你若不是怕我,为何不敢见我!” 话音刚落,书房门口便出现一个人影,眉目清俊,似雨后青竹,清逸出尘,眼神疏淡的看着院中闹哄哄的人群,仿佛在他眼中这一切都是卑劣底下的闹剧一般。 彤霞怔怔的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整理着自己微乱的衣裙发容,只觉得这一刻在崔庭轩这般的目光下狼狈得很。 “不见你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心之厌恶!”崔庭轩淡淡的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向书房内。 彤霞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内心痛苦憋屈的快要发疯,她面色变得青白,再也忍不住吼道:“崔二!你既如此厌我,又为何要娶我!” 院中是一室的静默,彤霞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出嫁前的种种憧憬在嫁过来的当天全部变成了泡影,新婚当日送走她娘家父兄之后,崔庭轩便不见了踪影,留她一人孤单单的在西荷院枯坐了一夜,连盖头都是自己揭的。直到第二日拜门才又见他,然而却一句解释都没有,想当日自己多么天真,以为他身有要事,可谁知从娘家回来之后,她才知晓那座大的空阔的院子原来只住她一人,想从那院中过来找他,还要连过好几道门,每道门都有护卫把守,她纵使让自己的护卫打开那些人,也见不到崔庭轩,因为他根本不回家!一年又一年,转眼三年已过,每次回娘家,母亲都劝她快些孕育子嗣,说有了孩子,男人的心自是会放到她心上,然而……他从未碰她,她要如何孕育子嗣!这是这话,她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前些日子见母妃,母妃无奈劝她若是不能有子嗣,便大度些给崔庭轩纳小,总不能让人说闲话,因此才有了她借着皇后的势将东西搬到一清院这桩事,可却不曾想,自己的再三妥协得来的居然是“心之厌恶”…… 彤霞心痛欲绝,跌跌撞撞冲进书房,怒瞪淡然看书的崔庭轩,泣声道:“二郎,你厌我也好,恶我也罢,然而我们终归已是夫妻了呀!你就算不为我着想,求你为崔家子嗣着想,给我一个孩儿如何?给我一个孩儿,我再也不来烦你……” 崔庭轩抬眼看着她,眼中平静无波:“娶你,不是你求的么?怎么?娶了你,就要给你一个孩儿?县主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贪心啊!” 崔庭轩唇角的嘲讽狠狠的斩断了彤霞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终于控制不住低吼道:“搬到一清院是皇后的意思,你这般……也不怕圣上降罪于你吗?” 崔庭轩眼神微冷,半响后轻声道:“皇后……对了,听闻皇后还给我这小小崔家派来了两个女官?来人!将皇后赐下的两个女官带上,随我入宫!” 彤霞楞楞的看着崔庭轩,只见他起身微微整理一下衣冠,漠然道:“县主乃是宗亲,便是圣上治罪于我,也与你无关。”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彤霞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光,瘫软在地,半响后伏地大哭起来。 陆砚看完手中的奏疏,沉思片刻,道:“臣愿前往江南。” 昭和帝看着他,半响后有些无奈道:“执玉,我让你看这个,并不是……” “臣知晓。”陆砚起身回礼道:“只是,臣想往江南也有私心,并非全部无私。” “哦?”昭和帝带着几分兴趣,笑道:“执玉有何私心?若是朕能帮忙,也愿帮你达成所愿。” 陆砚微微弯了下唇角,眼里却闪过一抹低落,半响后才开口道:“六娘嫁给臣当日便于臣分开,一走三年,留她一人在府,心中实在是愧疚,若是留在京都,臣只怕早出晚归,陪她时间不多,因此若能外放,虽不会懈怠政务,但毕竟松散许多,也能多陪她一些时候,且……六娘自幼在江南长大,此番若能带她同去,想必她会开心许多,这些便是臣的私心。” 昭和帝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当下便笑了:“朕其实并不太愿让你去江南,虽现在对你绶职有些波折,但还是想你留在京都。我可用之人不多,京中许多事务由你解决是最为妥善,但今日你讲话说到这般,不管是于公于私,我都应让你去。只是……心中……”说着便锤了一下书案。 陆砚看向昭和帝,脸上笑容舒朗:“臣明白圣上心意,请圣上放心,不管臣在哪里,都是六岁时便到殿下身边的那个陆砚。” 昭和帝只觉得喉头微苦,未做到这个位置时,尚觉得当日那些敢于反抗先帝立后的大臣十分可敬,可真坐到这个位置上,才知那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让人疲惫焦躁。想到前两日舒相为他授课,所说的权欲之道,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到陆砚面前,苦笑道:“执玉这话是我这几日听起来最舒耳的话了,舒相教导我说为君之道是克制与平衡,妥协与宽容,而今看来也是为了宽我的心罢了!你是真不知道,林中书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这次真是让朕见识到什么叫做榜眼的辩才,你啊……回去问问舒相,也学学。” 陆砚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翡翠令符交于昭和帝:“臣此次出任江南,短则三年,长则……不知归期,飞羽卫交还圣上。” 昭和帝看着陆砚手中的翠色清透的令符,重重的叹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低声道:“开诚、萧然哪个合适?” 陆砚微微一怔,半响后低语道:“圣上的亲卫,还是圣上掌管最合适。” 昭和帝面不改色的将令符收起,微微点头,转身向案桌前走去。 王德安见离宫不久的崔庭轩再度归来,而且身后还带着两个女官模样的人,想到那日听闻的事情,心中当下一紧,连忙上前道:“崔小郎请稍等,圣上正与陆大人在内。” 崔庭轩脸上挂着清风朗月般的笑容,回施一礼道:“那某便在此候着,还请阁长稍待帮忙通传。” 陆砚余光瞥见王德安的身影,起身道:“臣谢圣上挂心,事既已定下,臣先告退。” 昭和帝也看到了王德安,便也不留他,笑道:“年前应是不会让你任职,在家好好过个年,在出行吧。” 见陆砚出来,王德安立刻进殿通报,昭和帝正在把玩着手里的令符,听到王德安的传报,面露疑惑道:“让他进来。” 崔庭轩进殿整了衣冠,俯身便是一个大礼,昭和帝登时就愣在椅子上,半响后才连声道:“王德安,快扶乐容起来……你这是作何?” “臣谢圣上隆恩。”崔庭轩微微推开王德安,再次叩首道:“谢皇后大恩。” 昭和帝眉心微微拧了拧,直接看向王德安,见他一脑门汗,便知他心中清楚,指着他道:“王德安?” 崔庭轩面色从容的看着昭和帝,开口道:“皇后觉得臣家中摆设不好,便赐了两个女官,替臣重新布置了下院落,是以,臣特来谢恩。” 昭和帝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那两个女官呢?” 王德安垂首道:“在殿外。” “每人杖二十!告诉她们,若不是我朝仁厚,以她们这般插手外臣内院作为,当杖毙!” 昭和帝这边刚开始仗责,皇后便已知晓,顿时心中一惊,惶然道:“圣上这般可是恼了我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唱喏“圣上驾到……” 皇后立刻出迎,昭和帝看着曲身行礼的皇后,并未似往常那般扶起她,而是自顾自的进入殿内。 皇后心中不安,这两年圣上龙威日盛,虽依然待人宽和,但也甚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便是朝中诸臣有与他意见相左时,也只能徐徐而进,明说利弊。可今日却对她送给彤霞的女官施以重刑,可见对她已是不满之际。 昭和帝在殿内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见皇后进来,冷声道:“你可知错?” 皇后当即跪下道:“臣妾知错。” “错在何处?”昭和帝声音咄咄,听的皇后鬓角渗出一层细汗来。 见她不答,昭和帝沉声道:“身为中宫,居然向外臣家中派遣女官,皇后此举何意?莫不是想要效仿前朝厉皇后么?” 皇后身子顿时瘫软,前朝厉皇后弑夫杀子,把持朝政,弄得民不聊生。圣上这般指责,让皇后心内惊惧万分,只能俯身道:“臣妾不敢,臣妾从未这般想过,是那日彤霞入宫,说崔二郎君与她并不亲近,连带崔家奴仆对她也不甚恭敬,想让臣妾借两个女官过去教导一番……臣妾万万没有插手外臣家事之意。” “彤霞?”昭和帝冷哼道:“她这般说,你便借了么?身为内宅主妇,管束不了下人,一朕看,朕的崔卿才是倒霉!” 皇后声音哆嗦:“臣妾想着彤霞乃是圣上堂妹,因此……” “朕的堂妹便不用守妇德了么?虽彤霞本就没有,但便能因此而纵容么?朕问你,她嫁与崔卿三年,可有子嗣?” “并无……” “那可曾为子嗣计,给崔卿纳妾?” “并未如此……” “那崔卿可曾纳妾收婢?可曾眠花宿柳?可曾另置外宅?” “……臣妾都不曾听说……” 昭和帝冷笑出声:“故此,彤霞有何好抱怨的?你又凭何插手崔卿家事?朕一向觉得你虽无大智慧,却也算的稳重,今日看来,简直就是糊涂至极!” “臣妾有错,请圣上责罚。”皇后只觉得汗湿透衣,俯身叩首,声音哀戚。 昭和帝静默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皇后,半响后平静道:“皇后还是再好好学学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吧,这些时日,内宫之事便交给范妃吧。” 皇后只觉得心一片冰凉,强忍住眼中泪意,叩首道:“是,臣妾谨遵圣命。” 昭和帝站起身,向殿外走去,经过皇后身边时,冷冷道:“让你身边的人去趟崔家,告诉彤霞无事莫要进宫了!” “传进宫了?”长宁看着银巧,心中有些闷:“何时进宫的?” 银巧一边往桌上摆膳,一边道:“巳时末,玉成说是圣上身边的内侍亲自来传召的,好像还挺急的。” 长宁看着眼前的一大桌子饭食,只觉得有些沉闷,想到陆砚让继续留在她身边的那三人,顿时便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阿珍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劝道:“六娘子再用些吧,早膳便没有用多少。” 长宁有些心烦的晃了下头,闷声道:“不想吃,撤下吧!” 几个丫鬟见再劝无果,只能满心担忧的将饭食撤下。长宁看着放在一边已经快要做好的里衣,只觉得心底一阵阵酸楚委屈,难不成她这段姻缘注定是要久久分离么? 陆砚从宫中出来,便去了盛阳楼,此去江南必是为了查出税入的猫腻,飞羽卫交还给圣上之后,他身边的人手便有些不够。棋福、玉成虽然机灵,但身手略差;安插在定国公府的几个护卫身手不错,但头脑略差。想着便有些叹气,身手、头脑都不差的也有,不过都保护着六娘,白一那三人,他绝对是不许她们离开六娘半步的。 见他过来,盛阳楼的大掌柜立刻拿着几摞厚厚的账本过来,陪笑道:“小的知晓三郎君这几日必是要来,便已将这一年的账目整好了,还请三郎君过目。” 盛阳楼是陆砚的产业,当初开办是为了方便收集南来北往的消息,后来却不想不仅消息通达,收入更是惊人,居然能承担太子私下成立的飞羽卫的全部支出。见此情形,陆砚深觉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太子当年不得圣心,又无太多大臣支持,若是再无银钱做后盾,那么情形只怕更加糟糕。因此陆砚与圣上商议之后,不仅将盛阳楼做成京中第一楼,而且还在京中好几处开办了不同类型的酒楼茶舍,更是沿着南北通河,在沿河的好几大河运城镇开设了不同的酒楼,形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运用这张关系网传递密报,速度更是驿站的两倍,是以当初在北地,一些重要军命都是昭和帝通过这张网络传达的。 虽然他移交了飞羽卫的令符,但这些酒楼圣上却不要。陆砚叹了口气,看了眼捧在他手里的账本,示意他放下,开口道:“酒楼的看院有没有身手不错,比较机灵的?” 大掌柜闻言先是一楞,随后立刻点头:“有几个应该还是不错,三郎君可要见见?” 陆砚略想一会儿,摇头道:“不了,说说他们的根底,我这里有事让他们做。” 等将事情布置完,陆砚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幕。秦氏见他不由笑道:“哎呀!六娘刚走,你若是早来一步,你们都能碰到了。” 陆砚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门外,却见秦氏捂嘴笑道:“莫要看了,怕是快到你们院子了,刚从宫里回来?” 陆砚点点头,与秦氏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秦氏见他虽仍是平平静静,却微微急切的样子,忍不住笑嗔道:“去吧去吧,六娘今日没你陪,饭食都少用了许多!快去陪她吃些东西吧。” 陆砚闻言,眉毛微微拧了拧,出了秦氏的院子便大跨步向清潭院走去。 长宁正在灯下整理已经做好的里衣,听到外面的问安声,抬头看去,刚好见陆砚掀帘子进来。 两人目光相对,长宁便垂了眼眸,继续整理手里的衣服。陆砚在门口顿了顿,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道:“做好了?” “嗯。”长宁轻轻应了一声,也不抬头看他。 陆砚见状,微微弯腰道:“在生气?” 长宁抬眼瞥了他一眼,小脸嘟起扭向一边。陆砚伸手抚住她的小脸,道:“今日上午,是我语气不好,莫要气了。” 长宁微微皱了皱眉心,嘟唇道:“我并未觉得你上午语气不好……虽然知晓你有些不开心,但也应是我说错了什么,可我不是为这生气。” “那是为何?”陆砚在她身边坐下,手指抚了抚她鼓起的脸颊,顺势落在她的肩头。 长宁扭身与他对视,唇角微微抿了抿,开口道:“那我告诉你缘由,你可否也告诉我你上午为何不高兴?” 第46节 陆砚一愣,眼中刚刚闪过犹豫,就听到长宁轻哼一声:“你都不愿告知我,那我为何要告诉你!” 看着她这般娇俏的模样,陆砚不由弯唇笑了,点头应下:“好,阿桐说的有理,你我都要坦诚才好。” 长宁虽说了要相互告知缘由,但真到开口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手指习惯性的绞在一起,却被温热的指尖分开,看着面前男人和煦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又要远任他方了?” 陆砚正在□□着她手指的动作猛然一顿,片刻后抬眼看向她,却见她清澈灵动的眼睛一点点的沾上雾气,睫毛倔强的颤抖着就是不肯眨动,好似微微眨动便会有泪珠滚落一般,看的人心尖酸软。 “你……如何知晓?”陆砚觉得声音有些干涩,心中颤颤抖抖的盯着她的眼睛,生怕再如他刚回来那日,落下泪来。 长宁闻言,便觉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手里做好的里衣便被她丢向一边,气愤道:“你我这般还有何意思,虽说圣上赐婚不能和离,可若是你这样终年外出,我便只能这般日日在家等你么?”说着泪珠滚滚而下,顺着如玉般的脸颊滴落在陆砚手上,烫的他心里一涩。 长宁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却不妨打到了陆砚正准备给她试泪的手掌,哽咽道:“你便不能给圣上说说,不远任么?” 陆砚觉得再也听不下去了,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阿桐这般舍不得我么?” 长宁只觉得心里艰涩,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坚实,抽噎道:“哪是什么舍不得,是你不在家中,我便像是无根浮萍一般,纵使母亲待我再好,可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客……三郎,你我已经成亲,便是你再不喜我,也莫丢我一人在这府中好么?” 陆砚听的心里酸涩,却不知为何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喜意,轻笑一声,轻喃道:“为何觉得我不喜你?你已是我妻,我又怎会不喜你?” 长宁从他怀中出来,定定的看着他:“真话么?”眼眶红红的模样看着人心疼又心动,陆砚长叹一声,双臂慢慢拢紧,柔软的唇瓣落在她的眼睑:“真话,我甚喜你……” 第七十章 秀窗疏透晓风情, 红帐中, 碾玉钗摇鸂鶒(xi chi)微颤,雪肌云鬓将融, 一片暗香盈袖…… 烛光萤煌, 床幔间忽明忽暗, 陆砚轻轻亲吻着长宁的脸颊, 安抚着她紧张、害怕的情绪。 “阿桐……” 耳边是男人干净的声线, 却让长宁越发绷紧了后背, 双手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襟, 僵硬在他怀中,不知所措。 陆砚在她的额间吻了又吻,慢慢向下,厮磨着她有些冰凉颤抖的樱唇, 低语道:“很怕吗?” 唇间相互碰擦的微痒, 让长宁微微放松了一些, 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很怕……” 那就还是有些怕了……陆砚唇角勾起,轻轻吻含住她的红唇, 轻柔而体贴, 一点一点的让长宁舒缓了无措的情绪。他唇舌的动作并不是很娴熟, 一切只能凭着本能来追寻这其中带出的欢愉。 吻慢慢加深,两人之间温度渐升,长宁只觉得在他的怀抱中身体热烫的发软,只能软软的攀附着他,衣衫半退间, 雪玉般的肌肤泛着粉泽,长而浓密的乌发铺散开来,越发的柔美绝艳。 陆砚的吻渐渐向下,脖颈湿热的感觉让长宁身体微微瑟缩了下,下意识更加贴紧他的胸膛,“痒……” 感觉到她这般娇娇弱弱的攀附在自己身上,耳边又传来她带着几分委屈的低喃,像是点燃了陆砚身体,他觉得体内翻腾着一种让他觉得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叫做……情、欲。 火热的手掌顺着里衣蔓延,泛着柔润光泽的里衣下是峰峦美好的风景,冰肌玉骨在炭火般的热情面前尽数融化,沾染上了如桃花般的娇态,美的妖娆动人。 陆砚轻轻皱着眉头,沉静的眼眸潋滟生波,情、欲给他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昳丽,春意撩人。然而他却不敢妄动,一边轻吻着她的脸颊、耳侧,一边伸手向下探了探,不由眉心皱的更紧。 “阿桐……”陆砚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的沙哑,在她耳边低喃道:“怎么办,你太小了……” 轻柔的亲吻、抚摸、含吮早已让长宁神志迷离,混沌中听不清陆砚的话,只是依赖的抱着他的肩背,低低的应了声。 玲珑娇躯轻轻依偎在他怀中,陆砚只感觉自小以来所有的自制力正在逐渐瓦解,好似下一刻整个人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情、欲所吞没,然而,身下的女人如花儿一般娇弱,娇蕊更是小而娇嫩,与他实在是反差太明显,他只怕会伤到了她。 亲吻着她的香雪,拉着她的手握向自己,看着她陡然睁大的眼睛,拥着她低声道:“阿桐,你可能会痛……” 长宁被手心里的灼热吓得神志瞬间清醒,呆呆的看着自己上方的男人,陆砚轻轻环住她,万分爱怜的亲吻着她的眉心,低声道:“你若怕,那便改日……” 长宁像是才感觉到烫手一般猛地缩回手,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刚想开口却看到他眼中隐忍的情绪,想到当日出嫁时娘亲和乳娘教导她的话,慢慢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喃道:“都会痛的,对么?” 她的依赖让他越发疼惜,手掌缓缓沿着优美的曲线向下,含着她的唇轻语:“阿桐不怕便好,我会轻些……缓缓的……” 随着他口中如梦呓般的抚慰,长宁只感觉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身下袭来,瞬间蔓延全身。“骗子……”纵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双手用力的推着身上的男人。 陆砚紧紧抱着她,身体微微有些战栗,眼眸中也带着几分痛苦,低头吻着她的面颊,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一会儿就不痛了……” 手掌轻柔的抚着她紧绷的身体,细致而又耐心的等着她再次舒缓,看着她紧紧蹙着的眉心渐渐展开,手臂再次攀附上自己,才一点一点推进,直到她彻底完全接纳自己。 沉沉清夜,红帐微动,金钩摇晃相撞,呜咽低吟相随,道不尽半夜癫狂,云雨风情。 陆砚看着长宁的睡颜,轻轻拂去她眼角还留着的泪花,想到刚刚那一场厮磨到身心难耐的情、事,眼中满是怜惜之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拍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额头,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长宁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极了,微一抬头,就看到陆砚正含笑看着她,忍不住拉了拉被子,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低低问了声早。 陆砚看着她不停忽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羞涩还有躲闪,心情十分欢愉,伸手将遮住她口鼻的被子往下推了推,低声道:“身体可还难受?” 长宁脸上出现一丝红晕,点点头:“不是很舒服……” “还疼吗?”陆砚眉心轻皱,当即大掌就顺着她的腰线向下抚去。 长宁一愣,就感觉到他的掌心已到了地方,连忙曲起双腿,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烫,羞耻的不敢看他,轻声低语道:“三郎莫要如此……让乳娘来好么?” 陆砚动作一顿,看着她半响后道:“阿桐觉得这处让外人看比我看要好?” 长宁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不愿让乔娘子来看,刚刚那般说只是不想他如此。陆砚见她小脸已经红透了,不由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以后这种私密事情,不必经外人,阿桐也莫要难为情,你我夫妻,便是再亲密些也是应该。” 长宁依然心中羞涩,但也觉得他的话十分有理,因此咬了咬唇,点头应下。陆砚见她如此乖巧听话,面色更加柔软,掀开床幔,窗外的光亮瞬间就洒了一床。 长宁怔了怔:“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陆砚坐起身,准备下床,看了眼长宁,伸手摸了摸她微怔的脸颊,笑道:“我已让人备水,阿桐若是还累,洗一洗再睡吧。” 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长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昨夜约摸她太累了,两人便也都没洗就睡了,可现在看来,他应是洗漱过的,而自己则一觉睡到此时。 长宁拉着被子慢慢坐起,看着他问道:“夫君今日没有练武么?” “因不知阿桐何时会醒,所以便没去。” 陆砚见她黑发下微露的雪白香肩,手一挥,床幔再度垂下,长宁一怔,就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抚过自己的肩头,而后全身便被被子牢牢包紧。 看着她怔然的眼神,陆砚唇角微微翘起,抬手抚过她的依然还有些微微红肿的唇瓣,低头轻啄一下,才喃喃道:“昨夜洞房,为夫不愿让娘子醒来时形单影只。” 长宁闻言,只觉一阵温馨甜蜜,不禁莞尔一笑,如海棠盛放,娇艳欲滴。陆砚本欲叫人进来伺候长宁更衣,见她这般,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吻了下去。 长宁脸颊绯红的看着坐在书案前看书的陆砚,只见他表情沉静,如往日那般清冷,不知为何就想到昨夜他们两人相互纠缠的画面来,心猛地连跳好几下,连忙转头移开视线。陆砚唇角微微勾起,慢慢翻了一页书。 半响后长宁重新转头看向他,咬了咬唇问:“三郎今日出去么?” 陆砚抬头看向她,点点头:“这几日有些事情,六娘也想出去么?” 长宁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行呢,冬至要到了,我要帮母亲准备呢。三郎何时出去?” “用过午膳。”陆砚想了下,看着她道:“晚上归家可能会晚,阿桐不必等我。” 长宁想到昨日,突然从妆台前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昨日夫君说了要远任……真的不能变了么?” 陆砚仰头看着她,才想起昨日两人未说完的话,看到她眼中的期待与担忧,笑着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只怕不能变了,年后旨意便会下来……” 长宁不等他说完,心中就被憋闷的不得了,猛地从他手中抽回手:“这般是为了让你能和家人过年一起团圆么?圣上还是真是体恤呢!” 听着她话里的愤怒,陆砚不由笑了:“阿桐想念江南吗?” 长宁拧了下眉毛,瞥了他一眼,闷闷道:“不想!” 陆砚挑了挑眉,道:“居然不想么?自幼长大的地方,阿桐也不想?” 长宁轻哼一声:“自幼长大的地方如何?祖父、父母、兄长都已到京,他们在哪里,哪里便是长宁的家……”说着没什么好情绪的睨了陆砚一眼,起身凉凉道:“莫说是自幼长大的地方,便是这府中是我以后终老的地方,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念着的!” 闻言,陆砚微微眯了眯眼,静静看着长宁,半响后,道:“原来阿桐觉得这府中也没什么可念着的……” 长宁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瑟瑟,却又不愿认怂,鼓了鼓脸颊,道:“也不是……我还是会挂念着母亲的。”说罢不服气的瞥了一眼陆砚,扭头看向窗外。 陆砚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突然勾唇一笑,抬手轻捏着她下巴,低声道:“那怎么办,早知道阿桐是这般没心没肺的人,昨日我便不该对圣上说此次要带你一起远任江南,该是把你留在这府中,免得你记挂母亲才是。” 第七十一章 长宁猛地睁大眼睛看着陆砚, 半响后才像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渐渐露出一个欣喜万分的笑容,不敢相信道:“与你同行?真的么?” 陆砚松开她的下巴, 转身坐到榻旁, 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长宁脸上还带着不相信的笑, 颠颠儿的跑到他面前, 歪头看着他:“原来夫君昨日就想让我与你一起同行了呀……真好……” 陆砚平静的看着她, 唇角微不可见的翘了下, 淡淡道:“本来是这般打算的, 只不过六娘又不想念江南,还只记挂母亲一人,还是留在府中较好。” 啊?长宁一愣,怔怔的看着陆砚, 突然露出一抹娇笑, 上前抱住陆砚的胳膊撒娇道:“可是我更记挂夫君呀, 若是夫君不在府中,我定会牵肠挂肚的。” 虽知她这番话少了几分真心, 但陆砚的眼里还是装满了笑意, 侧目看着紧紧靠在自己身边的长宁, 挑眉道:“牵肠挂肚?” 长宁双眼发亮的连连点头,陆砚忍不住低笑出声,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低声道:“若是魂牵梦萦的话,为夫便考虑带你同行。” 长宁小脸慢慢皱起, 咬唇道:“是魂牵梦萦啊,梦里梦外都是你呀,否则怎么会这般想与你同行呢……” 软糯的话语让陆砚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直到用罢午膳出门,身上都带着明显的愉悦之情。 送走陆砚,长宁才去秦氏那里。冬至是南平人们最看重的节气,便是民间最贫穷的人也会用家中所能动用的所有银钱才添置新衣、置办饮食、祭祀先祖。而对定国公府这样的公爵侯府来讲,除了做好自己家中的庆典活动,还要在冬至前后三天布施粥饭已显仁慈。 长宁到的时候,秦氏正在与家中几位管事说着布施粥饭的事情,见长宁到来,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脸上的笑瞬间就多了几分意味。在秦氏这样的目光下,长宁的表情渐渐羞涩起来。 秦氏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开口道:“六娘若是这几日无事,便管管布施粥饭的事情吧。” 长宁一愣,这几年定国公府每年冬至的施粥都是滕氏负责的,她以往也不过就是帮秦氏点算点算物件,给家中下人做做新衣这样的事情罢了。在她看来,这种施恩的事情滕氏这个世子夫人来做是相当合适的,若是今年换成她,不知道滕氏又要怎么想呢。 抿了抿唇,刚想拒绝,就听见秦氏道:“六娘莫要推辞,郭家十三娘年前要进门,世子夫人相顾不暇,家中这桩事便交由你做了。” 长宁闻言,只能点头应下,接过几位管事手里的单子,细细看了起来。虽说往年都有惯例,但真的操作起来也是比较繁琐,看完各位管事手里的单子,长宁不由微微拧起眉头,半响后将单子收起来,浅笑道:“各位先回去吧,我第一次接手这桩事情,晚上还要再细细斟酌,什么时候需要各位开始忙碌,我再使人找你们过来。” 见几位管事离开,秦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六娘觉得有问题?” 长宁看了秦氏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请母亲容许我回去后再细细思量一番。” 秦氏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看向她道:“砚郎今日出去了,晚膳便留在这里与我一同用罢。” 长宁掌管冬至布施粥饭的事情传到滕氏那里时,滕氏与陆砥正在用膳。自从滕氏明知他想要迎纳一个家世不错的庶女做二房后,还私自为他纳了妾,陆砥便处处看滕氏不顺眼起来,也厌烦见她,便是在府中也常召侍婢或者妾室伺候,两人见面时间越来越少。 今日是为着迎纳二房的事情,陆砥才进了滕氏的房里,两人说完事情,陆砥觉得滕氏虽然心中诸多抱怨,但却算精心准备,心中多了几分满意,便留下同滕氏一起用饭。没想到开膳不多时,便听到这样的消息。 藤氏心中一紧,惶恐道:“夫人这般是何意?莫不是……” 陆砥阴冷的表情让滕氏的话戛然而止,缩了缩脖子低头不敢多话。陆砥见她这幅畏缩样子,心中更是嫌恶,扭头看向别处,冷冷道:“我去老夫人那里,你就算再没什么大用,能不能学学舒六娘多去母亲那里露露脸?没有子嗣,连做人也不会,真不知当初娶你作何!” 滕氏全身一抖,睁大眼睛看着陆砥甩帘远去的背影,怔怔道:“娶我作何?娶我作何……” 窗外刮起阵阵寒风,冬天已经到来,却比不上滕氏此时心中的寒意。 老夫人听完陆砥的话,也无心用膳,挥挥手让人将东西撤下去,皱眉看着陆砥道:“这般担忧不是此时才有的,早在三年前那陆砚小儿得到榜眼时,我便料到会有这一天。也是大娘没有眼力,若是去年便迎娶了范御史家的三娘子,如今你与圣上便是更多一层姻亲了!我听闻这段时日,皇后身体抱恙,宫中诸事皆有范妃定夺,倒是白白错过了这桩姻亲。” 陆砥眼神晦暗不明,看向老夫人道:“圣上与我还不如三弟亲近,莫说我这个表哥,便是外祖家的亲舅父,圣上如今也不过只让他领了一个闲职罢了……三弟此次文兼武职,又是大功归来,祖母……若是……”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敢再想。 陆老夫人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砥儿莫要担忧,祖母不会让任何人夺取你的世子之位!听闻昨日圣上传召陆砚进宫,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不过这几日看来,北征将领皆加爵进官,唯有他尚无任何动静,或许……圣上心中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砥儿千万不能因这一件小小的内宅事乱了手脚。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广结善缘,他陆砚身后有舒相,老身就不信这朝中没有与舒相不合的,你应做的就是把这些与舒相不合的人结交起来,哼,莫不成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情,圣上真会因为他一个舒相就与其他大臣作对么?” 第47节 陆砥心中烦闷不已,胡乱点头应下。见自己从小带大的孙儿这般颓丧,陆老夫人眼中闪出一抹阴狠,对一旁的何娘子道:“去叫碧芳过来!” 初冬的晚上已是十分寒冷,陆砚远远看见自己院外高挂的两只红灯笼,眼中的冷漠也像是被这暖光同化一般带上几分温暖。回到卧房,见内室灯火明亮,脚下微顿,皱了皱眉,问:“六娘还未休息?” 在外守着的红二看了眼一身寒霜归来的陆砚,默默的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刚刚还与乔妈妈、阿珍几人在内说话。” 陆砚眉心皱紧,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屋内暖意融融,还带着几分长宁沐浴后的芳香。 听见动静,长宁抬头恰好与陆砚的目光相对,展颜一笑道:“你回来了?可曾用膳?” 陆砚点点头,伸手制止她准备从榻上起来的动作,直接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道:“怎么还未睡?” “还不困呀……而且你也尚未归家,便想等等你。”长宁唇角含着几分羞涩的笑意,起身走到他面前,柔声道:“夫君可要沐浴?我让人备水。” 陆砚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笑着看她:“娘子可要帮我?” 长宁一怔,不防他会说出这般带有几分调笑意味的话来,脸颊一红便想摇头,可有见他面色如常,倒像是刚刚那句话是夫妻间在正常不过的问候一般,便有些茫然起来。 想到他早上曾说过“他们夫妻间便是再亲密些也是应当的”,长宁微微咬了咬唇,再次认真的看了眼面色平静的陆砚,微微点了点头,呐呐道:“若夫君需要,我便帮你洗浴。” 陆砚见她带着几分茫然又纠结,最后却又无奈答应的表情,不由轻笑起来。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含笑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情愫:“今日便罢了,等哪日阿桐精神好一些在帮我吧。” 长宁看着他步入浴室,微微歪了歪头,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走到妆台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今日的肤色看起来很好哇,粉白细腻的,仿佛比平日还要气血充足的模样,三郎是怎么看出自己今日不精神的呢?想来半天没想明白的长宁便将这个问题丢在一边,不再理会,重新坐回榻旁看着下午那几个管事交给她的几张单子,微微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犹豫。 陆砚从浴室出来,见长宁依然坐在榻上,撑着小脑袋一副犯愁的模样,眉心轻轻蹙起,走过去将她面前摊开的几张纸拿起来看了几眼,道:“为这个发愁?” 长宁本还犹豫要不要给他说,此时如此,便叹了一口气道:“是呢,这是今日府中几个管事交给我的,是过几日布施粥饭所需材料的物价单子,这物价……不对。” 陆砚早就看出这其中的问题,可听到长宁的话,心里微微有些讶异,看了她两眼,问道:“哪里不对?阿桐怎知不对?” 长宁微微抿了下唇,指着其中一项道:“据我所知,粟在京都价格极贱,每斗30文,可这张单子上每斗却要80文;还有米,京都是南北通河的重要中枢,每年从南地发至京都的大米数以百千万计,因此京中米价也并不高,每斗约是80文,可这上面每斗米却要250文……还有一些其他五谷价格也高于市价,后面的炭火干柴还有别的价格更是高的离谱!” 长宁一边说着,一边语气便微微带了几分气愤:“虽说水至清则无鱼,这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奴仆,我们主人家总是要宽和一些才两两安生,可如此这般贪婪莫不是将母亲、还有这阖府的大小主人当傻子么?” 陆砚感觉今晚像是重新认识了长宁一般,原本以为她被家中养的娇气,定是万事不知的,却不曾想居然并未如此。唇角慢慢勾起,浅笑道:“阿桐既已知晓的这么清楚,还有何犯愁的?明日将这几张单子摔到那几个浑人脸上,另寻了能干的来做便是。” 长宁闻言,不由睨了他一眼,半响后才从他手中将单子拿回来,想了想才耐心解释道:“没有这么简单的,家中又不是只有你我和母亲,还有世子、世子夫人呢……算了,不与你说了,这内宅关系,想必你常常在外定是不理的,说了只怕你还觉得我女人家心肠狭窄呢……” 见她小脸再度鼓成包子,陆砚忍不住笑出了声,指节轻轻摩挲着她鼓起的脸颊,柔声道:“莫要想太多,也不必在意世子、世子夫人的想法,这家中阿桐若觉得有何不对的,尽管处置!” 长宁转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半响后道:“这件事原本一直是世子夫人做的,今年母亲交给了我,只怕她心中本就别扭,可这几个管事里有两位还是她随嫁丫鬟嫁的人,我要是向母亲说了,世子夫人只怕心里会更有猜忌吧。” “不必管她。”陆砚眼睛微微眯了眯,闪过一丝寒光,冷哼一声道:“只怕她很快就会无暇顾忌此事了。” “为什么?”长宁好奇的看着陆砚,不解道:“因为要帮世子迎纳二房么?不过今日母亲也是这般说的,才让我接手这桩事情的。” 陆砚转头注视着长宁,突然站起身将她一把抱起,走向床边道:“不是,过两日你便知晓了,现在时候不早了,应睡了。” 长宁感觉身体挨到软软的床铺,看着欺身而下的男人,想到昨晚的疼痛,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瑟缩道:“今夜……今夜还要那般么?” 陆砚本无此想法,可看到怀中的人娇弱无依的躺在红色床铺上时,身体中的一些想法便源源不断喷涌而出,渐渐交汇于下腹之下。 看着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看着自己时,可怜巴巴的的小模样却让他目光渐渐灼热起来,俯身含住她微微有些颤抖的唇瓣,低低应了一声,含糊道:“今夜不会如昨日那般疼……” 长宁只觉得心中还有些阴影,但却抵不过他口唇、大掌的火热攻势,再次如昨夜一般渐渐沉沦,直到痛感再次袭来,让她猛地清醒,低低哀叹了一声,狠狠的咬上了陆砚的肩膀,“又骗我!” 厚重的床幔在摇晃中,透进外面燃着的烛光,红色锦褥在烛光下像是被镀上一层金光,两人相互依偎纠缠的身体也在金光中不停的闪晃,痛感渐渐消失,新奇又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让长宁的身体更加柔软。耳边是男人低低的一声喟叹,揽着她纤腰的手臂收的愈发紧了,像是要将她紧紧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紧紧融合探进,与她分享这世上最极乐的欢愉。 春宵恨夜短,欢情过后,夜也过了大半。陆砚轻轻抚拍着怀中人的后背,指尖将散乱在她面颊的长发捋到耳后,见她睁开双眼看向自己,微微一愣,柔声道:“没睡着么?” 长宁枕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双目定定的看着他情、欲未退的俊脸,抬手轻轻摸了摸,收回手重新缩进他怀中,低低道:“我都忘了呢,昨日你问我为何生气,我回答了,可你还不曾告诉我你昨日上午为何不高兴呢……” 陆砚一顿,没想到她居然会在此时想到这个问题,微微垂了垂眼眸,恰好看到长宁正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明明眼底已带上几分倦意,却还坚持不休的等着他的答案,真是可爱又好笑。 手掌顺着她光滑的后背轻轻抚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沉默了半响低低道:“我……不记得缘由了。” 长宁秀气的眉心猛地皱起,盯着他看了半响,哼了一声,一转身从他怀中翻了出去,撅着小嘴闭上了眼睛,闷闷道:“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说我生气的原因了!” 怀中顿时一空,让陆砚心中也跟着空落了几分,长臂一伸就将滚出自己势力范围的小娇娘抱了回来,在她鬓边亲了亲,低声道:“许是不愿在你嘴里听到别人的事情吧,因此,阿桐以后莫要当我面提起别人,尤其是别的儿郎……” 长宁一怔,转身定定的看着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了昨日确实是在自己说了“崔二哥”之后,他才看起来不是很愉快的,当下也不计较他刚刚想隐瞒的举动,伸手唤住他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闭上眼睛低低应道:“我知晓了,以后不会再提别人了,你也莫要恼了。” 说着小手像是安抚般的在他胸前抚了抚,却让陆砚身体猛地一紧,抬手按住她的小手,低哑道:“莫要乱动……” 怀中的人老老实实的偎在他怀中,头枕在他的肩窝,唇角带着开心的弧度,丝毫没有负担的进入了梦乡,一点都不会理会身边的男人默背多少遍剑术心诀才方能入睡。 长宁心中记挂着滕氏交代给她的事情,便步入往日睡得那般深沉,感觉到自己的头被轻柔的从温暖的枕头上挪开,便有些不高兴的微微睁了眼,却刚好看到身边的陆砚起身下床。虽已肌肤相亲,但如此这般见到男人平滑结实的后背,长宁还是忍不住小脸一红,拉起被子钻了进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陆砚随手将衣服披到身上,转身看着将自己从头包住的小女人,唇角带出一丝笑意,伸手将被子拉下,看她还略有些迷蒙的双眼,轻声道:“醒了么?” 长宁乖乖的点点头,慢慢拥着被子坐起身,看着他道:“你要去练武么?” 陆砚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心中一叹,今日又起晚了!见他摇头,长宁不由奇怪:“你已经两日未去了……” 陆砚点头,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一捡起,道:“有些晚了,而且今日我还有事要出门。” 说罢见长宁面色奇怪的看着自己,笑着摸了摸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道:“有些事情想在年前处理完,因此这些日子可能无法一直陪着你。” 长宁以为他要忙碌远任江南之事,便善解人意的点头道:“我无妨的,临近年底,母亲那边也是忙碌,我虽无大用,却也能帮母亲做些小事。” 陆砚唇角微微扬起的一抹笑:“阿桐怎会无大用,昨日那般能干,定是要给母亲帮大忙的。” 长宁被他这般夸奖,只觉得不好意思,咬唇笑嗔了他一眼,眼梢眉角俱是风情初绽,陆砚俯身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轻声道:“那几个贪心不足的管事,阿桐尽管发落,不必对他们客气!” 长宁愣了愣,缓缓点了点头,虽然心中还是有些顾忌,但却因为他这番态度莫名的有底气了许多。 送走陆砚,长宁直接拿着单子来到秦氏那里,直接将单子上的问题给秦氏说了个明白。秦氏手里拿着这几张单子,眉心紧紧拧成一团,这几个人有两个是老夫人的随嫁仆从,还有两个是滕氏随嫁丫鬟嫁的厮儿,后来成了小小管事。这几年虽然她总觉得这桩事中有猫腻,但因为牵扯老夫人与滕氏,秦氏便懒得去管,此时见这几人居然如此贪婪无度,心中也不由怒火中烧。 “真是低贱下作,莫不是将这国公府当成他们的金银库了么?滕家的人简直是……”秦氏只觉得对着滕家更加鄙薄,养出来的小娘子是那般,底下的下人又是这般,简直就是教养败坏! 长宁给秦氏顺了顺气,端给她一杯茶,将单子拿过道:“早起三郎走时,说定国公府容不下这些欺主的奴仆,让儿媳尽可发落,本不应打搅母亲,让母亲生气。可儿媳想按律处罚,觉得还是先来给母亲说一声较好。” “按律?”秦氏喝下一口茶,也没刚刚那般气愤,只是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吐出一口气道:“罢了,按律就按律,免得我们觉得仁慈将人打发了出去,却被他们在后说三道四!这帮滕家出来的小人,怕是连黑白是非都分不清!” 长宁见秦氏并无异议,当下也不耽误,直接命府中护卫将这几人悄悄的押了起来,同时安排玉成悄无声息的带人去搜了这几人的家,看着放在秦氏正堂几大箱金银玉翠,还有玉成搜出来的账册,长宁都觉得这几人简直是贪心不足! 秦氏接过长宁手中的账册,随意扫了两眼,就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看着跪在地上还不停大声呼叫的几人,猛地拍下桌子喝到:“陆达,你与玉成一起将这几人还有这些东西送到京都府,按律判罚吧!” 第七十二章 长宁坐在一侧低头默默的翻阅着账册, 看到其中一页时, 眉心突然皱起,刚想拿去给秦氏看, 就听到地上跪着的几人中有一人喊道:“是世子夫人让小的这般做的呀……小的从没有贪占过一分银钱啊!” 这声哭嚎让满堂的人都惊住了, 秦氏也是愣在当场, 长宁则很快反应过来, 立刻开口道:“堵上嘴, 拖出去!”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玉成飞快的用一块帕子堵住了嘴, 呜呜呀呀的被护卫拖了出去。秦氏扭头看向长宁,却见长宁将手中的账册递过来,指尖指着其中一页道:“母亲,请看……” 秦氏从长宁手中接过账本, 刚看了两眼, 脸色就是一片铁青, 恨恨道:“真是……” 秦氏还未想出用什么词语形容自己心中的怒意,就听到门口一阵噼里啪啦, 抬头一看, 陆老夫人寒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宠着她走来, 还未到她面前,手里的拐杖便重重敲击着地面喝道:“秦氏,汪成、张荣两人做了什么,你竟如此对这两个老仆,也不怕府中的下人寒心!” 看着怒气冲冲的陆老夫人, 缓缓从榻上起身,向前微施一礼,直视老夫人道:“回老夫人的话,汪成、张荣自入府以来不仅不念主恩,反而借着老夫人的信任,贪占主财,仗势欺人,儿媳也不过按照南平律令送他们去京都府依律惩治罢了!”说着从一旁拿过刚刚看过的账册递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若不信,这个账本可是此次一并搜出的,不若看看。” 陆老夫人看着秦氏不卑不亢的样子,恨得一扬拐杖便将秦氏手里的长辈打落在地上。长宁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起秦氏的手来回翻看,确定秦氏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陆老夫人见这对婆媳相处和睦,心中更是气恼,拿起拐杖便指向长宁,恨声道:“我就知道是你再次挑唆的,若不然,你婆母怎么偏偏在此时将我与世子夫人身边的人寻由头问罪送出!” 长宁一怔,皱眉看着正指向她的拐杖,示意身边的阿珍将账本从地上捡起,直接翻到滕氏从中贪墨的那一页,道:“老夫人此话,六娘听不懂,若不是刚刚老夫人那般说,六娘还不知道这几人原本是谁身边的人呢。虽不知他们原来的主人是谁,但我却知道既然已在定国公府,便应是定国公府的仆人,他们贪占主财证据确凿,难不成陆老夫人觉得这几个奴仆比国公府这么大的基业还重要么?” 陆老夫人脸色顿时一变,觉得长宁是在暗指她与这几人关系不清楚,当下便怒了,扬杖便打向长宁。秦氏一惊,连忙转身将长宁抱在怀中,等了会儿却不见拐杖落下,转头一看,一个样貌清秀的小丫鬟不知何时站在长宁面前,手中紧紧抓着老夫人快要落下的拐杖。 长宁也不防备陆老夫人居然会这般动粗,当下脸色也有些发白,从秦氏怀中出来看到红二守在自己面前,陆老夫人双目喷火般的看着她,登时就恼了起来,直接将手中的账本展开在老夫人面前,厉声道:“老夫人还请看看清楚,莫不是想让我也将这份账册一并送到京都府么?到时我倒想看看翁姑尚在,儿媳便侵吞夫家财产究竟应该怎么判罚!” 陆老夫人脸上的怒火在看到账册上的内容时,渐渐变得惊愕,随后便是震怒,大喝道:“莫要用这些东西糊弄我,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婆媳的恶毒心思么?” 秦氏闻言上前将长宁拉到身后,冷笑道:“既如此,那便送到京都府去吧,想一想,这般的话,那几人怕是受的责罚要小很多,毕竟世子夫人也是这府中的主人呢,从贪占主财变成奉命帮儿媳侵占夫财,想必应是不用押监吧。反正老夫人不也是心疼那几个老仆么?” 陆老夫人气的浑身颤抖,万万没想到这次居然会是这般局面,心中对滕氏恨得要死。她知道滕家这两年光景有些艰难,她那侄儿是个庸碌之辈,不仅庸碌还败家,下面的几个儿郎也俱是一事无成,看似门第还在,但早已败絮其中。滕氏偶尔借着接气,挪占一些银子补贴滕家这事她也是知道的,虽然对侄儿那一家打心底看不上,却也是自己的娘家,因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却没想到这个没脑子的,居然还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陆老夫人恨恨的盯着秦氏与长宁,心中却在快速的算计着,若是忍下此事,滕氏只怕以后也不能在沾上这府中事务的一星半点,若是……她突然眯了眯眼睛,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拐杖,若是借此将滕氏贬妻为妾,便可为砥儿寻个家世比郭家十三娘更好的姻亲! 老夫人手掌紧紧握着拐杖,心下反复计较着两者的得失,半响后冷冷的瞥了秦氏与长宁一眼,转身坐到榻上,沉声道:“我不信大娘会这般,阿何,你去叫世子夫人过来,我要听她说。” 何大娘子一怔,有些呆滞的看着陆老夫人,微微动了动嘴唇,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秦氏与六娘子虽然与世子夫人不相近,但二人绝对不会如此污蔑世子夫人,如今能拿出那样的账册,可见是证据确凿,老夫人居然不是息事宁人,而是要…… “还不快去!”陆老夫人一声呵斥打断了何大娘子脑中纷乱的思绪,轻轻的应了一声,抬头看向一旁微微蹙眉的秦氏与长宁,转身匆匆离开正堂。 见何大娘子远去,陆老夫人才冷声道:“便是汪成、张荣几个贪占主财,你也该念在为定国公府操劳许多年的份上,将他们打发出去便罢了,怎么能送到京都府去?莫不是还想让这京中众人皆知我们定国公府治家不严么?” 秦氏拉着长宁在一旁坐下,冷眼看老夫人又准备做些什么,此刻闻言,拧了拧眉,扭头看了眼长宁,原本按照她的想法,也是打算没收了财产,有身契的那两人重新卖出去,而汪成、张荣的身契在老夫人手里,她只能将人打发出去,却没想到长宁会提出送京都府按律惩治,她便也同意了。老夫人现在这般说,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示意长宁回话。 长宁收到秦氏的眼色,起身回道:“老夫人心底仁慈,念及那两个老奴辛苦,可他们却不知感恩,在外借着国公府与老夫人的名头不知做了多少坏事,这等人若是我们只是将人打发出去,只怕外面那些受过欺压的便会觉得那些事是我们府中授意,京中多御史,若是因此弹劾阿翁,只怕更是麻烦。而他们贪占主财,本就应该送往京都府,按律处治,南平律令不许设私堂用私刑,如此这般才最是磊落。至于那些个说治家不严的,我倒不知何时家中奴仆也能算在主人的治家之中了,若真有这样的人家,只怕京中才会好好笑一笑他们的门风败落吧。” 老夫人被长宁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尤其是最后两句,长宁语气里的鄙夷就像是响亮的耳光一样让老夫人又是气愤又是羞恼。恨恨的盯着长宁,半响后才冷哼一声:“长辈都在,哪有你随随便便说话的份儿!真是书香世家的好规矩!” 长宁不在意的勾唇讽笑了一下,淡淡道:“老夫人教导的是,六娘的规矩与老夫人的要求相比,总是不太好。” 秦氏拿起帕子掩了掩想笑的唇角,看着老夫人脸色再度铁青起来,怕她再发疯向刚刚一般对长宁,连忙嗔了长宁一眼道:“也是我疼你纵着你,才让你规矩散漫了,想一想亲家夫人真是金玉一般的人儿,可见这规矩不好,多半都是我的错。” 长宁抿唇一笑,挽住秦氏的胳膊,笑道:“这话改日回家我要说给娘亲听,省的每次爹爹抱怨娘亲太宠我时,娘亲无话可说。” 这边婆媳两个亲亲热热说着玩笑话,老夫人那边脸色却阴晴不定,心中像是有两根线反复撕扯着,一边是趁机空出世子夫人这个位置能带来的好处,一边却是不知道未知的世子夫人能否如自己的侄孙女一般被自己捏在手里,两方撕扯的结果在看到滕氏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时,终于有了抉择。 “大娘,你可曾让人利用为府中办事之机,趁机贪墨?”还不等滕氏行完礼,陆老夫人便已经开口质问。 滕氏全身僵硬在原地,刚刚何娘子已经微微向她透露了一些口风,可一路慌乱的思绪到了这里,见到老夫人寒冰般的眼神,与一旁坐着像是看好戏的秦氏与长宁后,终于崩溃了。 “是……是……”滕氏慢慢跪倒在地上,声音像是憋在喉咙里一般,牙齿抖得咯咯响,半响后才挤出一句:“是冤枉的……” 长宁见她这幅样子,觉得她有几分可怜,心中也升起几分愧疚,若不是刚刚她一怒之下将账册拿给老夫人看,滕氏也不会这般狼狈。想着便微微别过视线,默默的看着自己裙角的绣花。 陆老夫人见滕氏否认,当即从榻几上拿过那本账册转头看向秦氏道:“听到了么,大娘是被冤枉的,不过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那就将这本账册送到京都府吧!清者自清,自会还大娘一个公道。” 秦氏与长宁皆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看着滕氏瘫软在地上,不由心中恻隐。 秦氏转头看向陆老夫人,见她微微扬着下巴,一脸不可侵犯之态,虽厌恶她此种神态,还是耐着性子道:“既然世子夫人说没有,便没有吧,这本账册随后我让人销毁了便是,不用送往京都府了。” 陆老夫人转头看向秦氏,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看的秦氏心中不由一紧,竟有了一种恐惧的情绪,还不及想明白,就听到陆老夫人轻飘飘说道:“事情既然闹到了这步,与其让大娘背负着不清不白的名声,不若查的清清楚楚!阿何,将账册送到京都府!” 第七十三章 长宁将目光从一滩软泥似得滕氏身上收回, 十分不明白老夫人此举何意, 只能与秦氏面面相觑。 秦氏一番劝说,却被陆老夫人一意孤行弄得不耐烦起来, 当下便直接道:“老夫人, 滕氏乃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刚刚送几个奴仆过去, 算不上什么, 可若将这本账册送去, 不管结果如何, 治家不严的罪名可就落下来了,老夫人便是要大义灭亲,也该替公爷和世子想想吧?尤其是世子,滕氏可是他的内当家!” 这番话让老夫人心中一凛, 眼神微闪, 看着已经无力替自己辩驳的滕氏, 缓缓开口道:“大娘,我再问你一遍, 这账册上的事情, 真还是假?” 滕氏抬头看向老夫人, 这是她的亲姑婆,当初就是她将自己说给了世子,虽然世子在京中才名不显,也不如陆三郎相貌俊美,但对她这样一个没落门第的小娘子来说, 这桩亲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嫁进府中前几年,太子处境艰难,世子虽与太子是表兄弟,却因为自幼便不往来,加之两家姻亲早断,虽然没有挂职,却也比陆三郎过得安心自在,对她也好,虽说身边也有一两个自幼服侍的侍婢,却依然对她十分温存。可这样的日子不过区区几年罢了,待到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世子被绶职,原本看起来一片光明的未来,却在陆三郎得中榜眼中渐渐变得前途多舛起来。眼看着陆三郎成为天子近臣、娶了舒相的嫡亲孙女、文兼武职大功归来……世子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那么岌岌可危,而她也要成为他保住位置而舍弃的第一人吗? 第48节 长宁眉头微蹙,老夫人如此这般硬要让滕氏认罪的行径实在是出乎她意料,看着滕氏一脸绝望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隐隐就有了一些猜测,只是这猜测让她心里一阵发冷。 滕氏匍匐在地上,房内一片寂静,秦氏眉心紧皱,半响后开口道:“老夫人莫要再为此事忧心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让世子夫人回去吧。” 陆老夫人目光冷漠的看向滕氏,冷冷道:“也好,待风儿父子两人回来后,再谈此事吧。” 长宁默然的看着几乎是被人拖走的滕氏,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陆砚归家。 陆砚看着面前沉默不语帮自己更衣的长宁,抬手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问道:“今日不高兴?” 长宁抬眼看了他一眼,再度低头默默的帮他系好衣带,才长叹一声道:“我与母亲建议,查抄了那几个管事的家……” 陆砚点点头,拉起她的手轻轻揉、捏着:“还有呢?” “查出来好多东西,然后……我建议母亲将他们送到京都府按律判罚。”长宁抿了抿唇,转身看向陆砚闷闷道:“可是没想到会牵扯世子夫人,本来母亲只打算寻机敲打一下世子夫人便算了的,可谁知……那几个人刚被送走,老夫人就来了……” 陆砚没有插话,带着她走到榻边坐下,将她半拥在怀里,静静的听着她说着今日在秦氏正堂发生的事情,当听到老夫人用拐杖打落了秦氏手里的账册时,眉头一皱,脸色冷了几分:“可有打到母亲?是否伤到了你?” 长宁靠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我们还好,只是当时一气之下,我将世子夫人贪墨的事情说了出来,现在老夫人好像对世子夫人很不满……” 听着她声音越来越轻,语气越满是愧疚,陆砚便知道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多半是觉得滕氏现在这般与自己有很大关系,因此才十分低落的吧。 将她拢紧在自己胸前,陆砚贴着她的鬓边亲了亲她的耳廓,轻声道:“此事与阿桐无关。” 长宁扭头看向他,清澈的双眸里带着几丝不忍的愧疚,看的陆砚心底动容。他在黑暗中长大,处于那个处处皆是阴谋、步步都是陷阱的地方,善良这一品性早被他不知舍弃到那里了。 此刻凝视着这双白山黑水的眼睛,陆砚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黑漆漆的大殿,被先帝责罚的太子与他跪在黑漆漆的大殿之中,跪得累了,眼皮渐渐沉了,脖子却好像被人套上了绳索,他猛然惊醒,只能听到身边传来太子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响,他身后的人大力勒紧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他只觉得眼前慢慢出现了白光。 太子的声息越来越弱,他全身的力气也慢慢被抽走,可是巨大的求生本能让他奋力翻身一跃,将身后的人压在地上,拔下头上束发的玉簪对着那人的咽喉就刺了进去,血。喷溅而出,腥味几欲让他呕吐,可他却还记得一旁已经没有声息的太子,扣紧那个人的脖子,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紧紧的将人扼在地上,直到太子渐渐苏醒还保持这样的动作一动不动……那一夜,他刚刚8岁。 “夫君?三郎?”长宁看着陆砚,关心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低低唤道:“夫君……” 陆砚抬手握住她的小手,眼神渐渐回神,垂眸看着一脸担忧的长宁,轻轻翘了翘唇,道:“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阿桐莫要为此愧疚,世子夫人有错在先,要步步紧逼的是老夫人,与你和母亲都无关。” 长宁深吸一口气,抬手攀住他的肩背,偎在他怀中低低道:“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总觉得老夫人借此想将世子夫人给……休离了,然后再为世子另寻高门之女。可世子夫人不是老夫人的侄孙女么?我这般定是想差了。” “阿桐并没有想差。”陆砚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老夫人便是这般打算的,我归家时,听闻她已经请父亲与世子过去,约摸就是说这件事情,说不好世子夫人明日便要抱病了,而郭家十三娘的事情也会因此暂时搁置下来……” 长宁楞楞的看着陆砚,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那滕家会愿意么?” 陆砥微微垂眸,半响后淡淡道:“滕家……已经不成气候了,今日世子夫人的父亲被人弹劾宠妾杀妻,京都府已经将人拘走了。” “这是何时的事情?”长宁瞪大眼睛:“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府中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陆砚重新将怀里的人搂紧在自己胸膛,目光像是散了焦距一般看着前方,平静道:“我归家时听说的,消息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传来了吧……不止如此,滕家的大郎君已经失踪了三两天了,今日被人发现在六川河中。” 长宁身体一僵,喃喃道:“六川河……中?” “嗯,据说是与人争行首,被人打死之后丢进了河中。”陆砚的大掌轻柔的拍着全身紧张的长宁,声音温柔舒缓:“是早上被人打捞上来的,不过可能因为家中出事,所以咱们府中并未接到传报吧……滕家如此,老夫人不会任由世子有这样的岳家的。” 长宁还是觉得一阵胆战心惊,颤抖道:“可……那也是老夫人的娘家呀。” 耳边传来陆砚轻轻的一声嗤笑,额头抵在她的额间,看着她带着同情的眼眸,慢慢的吻住她不停抖闪的羽睫,道:“老夫人已经不需要娘家为她撑腰了,相反这样的娘家反而是个累赘。母亲给你讲了老夫人的事情么?所以,阿桐永远不要觉得老夫人有什么做不出的事情,莫说舍弃世子夫人,便是滕家此时上门,老夫人也会让人拒之门外的。” 长宁猛地抬头看向陆砚,只见他的一双眼眸淡漠无情,慢慢贴着自己唇瓣的双唇也带着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就感觉到一只大掌温柔的托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男人间是温暖的胸前…… “阿桐,这个家没有人情的,所以……不要浪费你的同情和善良。”陆砚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柔声轻喃道:“记住了么?” 这夜长宁睡得十分不踏实,陆砚将她拥在怀中,轻柔的拍抚着她的后背,轻轻亲吻着她的额间,希望借此能够缓和她不安的情绪。看着她秀眉微蹙,一直安然的眼睫不停的抖动,陆砚轻轻叹了一声,将她往怀里楼了搂。 他不愿看着她的善良同情给一些根本不值的人,也不想让她觉得滕氏的今天都是她的错。她这般单纯、稚气,若是心中背负着这个愧疚,怕是会难过很久的,而他发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她难过! “阿桐,莫要害怕。”陆砚轻轻在长宁耳边说道:“我会竭尽一切护着你的。” 许是昨夜睡得不好,第二日醒来,长宁便觉得头脑有些发昏,陆砚看她恹恹的样子,忍不住皱皱眉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转头对一旁的阿珍道:“你去太医署请大夫来一趟!” 长宁拉住他的手,微微笑了笑:“莫要如此,许是没休息好,一会儿午时我再睡会儿便好了。” 陆砚低头默默的看了她好几眼,看的长宁一阵心虚,半响后无奈点头道:“那便照你说的做吧。” 陆砚见她听话,却也笑不出来,让她重新在床上躺下,才沉声道:“是不是我昨日的话吓到你了。” 长宁微微一愣,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明白三郎昨日的意思,其实细细想想,我与母亲并未做错什么,便是我说出了世子夫人的事情,可母亲与我都是想大事化小的,坚持处置世子夫人的是老夫人,母亲为此还劝说许多,想来,她应是心中早有这般想法,所以才会决定的如此果断。你昨日那般说,也不过是不想我自责罢了,我能懂你为我好的。” 陆砚轻轻笑了,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正欲说什么,却听到门外进来一个小丫鬟,神色惶惶道:“三郎君、六娘子,世子夫人染上时疫,刚刚被老夫人使人送到田庄上了!” 长宁心中一惊,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陆砚猛地从床边起身,冷声道:“去将阿珍追回来,莫让她将大夫带进府!” 小剧场: 长宁:我的夫君蜜汁迷人 陆砚:你喜欢就好 第七十四章 滕氏被送到田庄一事好似并未在整个国公府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陆砚反应迅速, 也没给老夫人借机搅风搅雨的机会。 滕家也派人上门想让定国公出面帮帮滕家,老夫人是不想管, 可是定国公却觉得毕竟姻亲一场, 还是让陆砥前去京都府探听了一番。 然而结果却并不怎么乐观, 滕家老爷的嫡妻, 也就是滕氏的亲生母亲早已去世多年, 这件事本来也一直无人追究, 可偏偏滕夫人的娘家不久前进京向京都府递交了状纸。因为事情过得太久, 滕夫人的娘家人又是铁了心要打这场官司,甚至不惜开棺验尸,结果不等开馆,就有一个滕家的老仆自首说是自己奉了滕老爷的命令毒死了滕夫人, 此言一出, 这桩多年前的案子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只等刑部审批下刑了。 听到陆砥打听回来的消息,定国公也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 表示对此实在爱莫能助。南平尊嫡, 如滕老爷这般为了一个小妾而杀害嫡妻, 怕是要处以极刑的,定国公便是再有心相帮也不敢在此问题上替滕老爷说话,只能让管家给滕家送去千两银,留人在那边照顾下滕大郎的丧事。滕家经此折腾,原本就败落的门庭更是萧条, 冬至前滕老爷的刑罚判了下来,立斩不赦,至此,滕家彻底消失在京都,只留下了满门恶毒的风评。 “三郎君,田庄上已经安排好了,老夫人给世子夫人身边派了两个使女,我们的人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白一看了眼陆砚,顿了下不解道:“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这岂不更给了老夫人和世子另结高门姻亲的机会吗?” 陆砚慢慢的看着手里的《反经》,道:“你想得太多了。” 白一立刻垂首道:“属下知错。” 陆砚眼睛都没抬一眼,平静道:“我只不过是将滕氏对付六娘的目的还给她罢了,至于老夫人与世子怎么想,怎么做,由他们去。” 白一愣了愣,觉得心中话语不吐不快,但看陆砚这般从容淡定的样子,还是忍了回去,半响后轻声道:“属下告退。” 陆砚盯着手中正在看的“运命”一章,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来,那些东西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只要他们不要来招惹他,他也懒得动手收拾他们。 长宁自从滕氏被送走后,对陆老夫人的无情又多了一分认识,不过对她来说,陆老夫人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因此微微低沉了半日,便再度跟着秦氏忙碌起来,只是心中对陆老夫人与世子更多了几分警惕。 冬至忙完,便进入了腊月,又要开始忙碌春节的各项事宜。陆砚这段日子倒是不常出去,反而是长宁忙了起来,秦氏日日都将长宁带在身边同她一同理事,每每两人早上一起去给秦氏问安,但都是只有陆砚一人回书房,如此好几天,直到某一日晚上长宁从外面回来,见到正在内室写字的陆砚,才方觉好几日未曾与他多说几句话了。 “回来了?”陆砚一边在纸上挥毫泼墨,一边慢悠悠道:“今日怎么没陪母亲用膳?” 长宁轻轻咬了咬唇,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正在写一副碑帖,有些心虚道:“我想回来陪你呀。” 陆砚笔下不停,只是轻轻哼笑一声,道:“怎么今日想起回来陪我了?” 长宁微微努了努嘴,双手撑在书案上,点着脚尖靠近他:“因为觉得……你不愿我陪你呀?” 陆砚轻轻瞥了她一眼,见她粉嘟嘟的唇微微嘟着,看起来甚是鲜嫩可口,轻轻一勾唇,伸手将人揽进怀里:“难得娘子想起我,怎会不愿?”说着双手一用力便将她抱上了书案,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长宁乖觉的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娇声道:“这几日母亲事务甚多,冷落夫君了。” “无妨。”陆砚温热的气息散在长宁脸上,声音也越来越模糊:“阿桐心里还记挂着我就好。” 两人几日都未曾亲近,双唇厮磨间边都有些动情,若不是惦记着长宁未曾用膳,只怕陆砚能直接将人抱进床帐里,让她好好感受一番何为记挂。 窗外寒风刺骨,而房中一片温暖,长宁缓缓放下手中精致的汤碗,舒服的呼出一口热气,眯着眼睛笑道:“冬日里果真还是要喝羊汤……一碗喝下去感觉手脚都暖和了呢。” 陆砚看着她餍足幸福的表情,伸手将榻几推开,将对面的小人儿抱进自己怀中,摸了摸她软绵绵的小手,道:“果真是暖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冰凉。” 长宁靠在他怀中,头枕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线条十分优美的下颌线,轻轻张口打了个哈欠。陆砚垂眸看了她一眼:“困了?” 长宁轻轻哼唧了两声,扭了扭身子将头埋到他颈窝娇气道:“是吃得太饱了!” 陆砚看着她这般不好意思的小模样,低笑出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若阿桐帮我沐浴,消消食?” 长宁转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半响后轻哼一声:“你莫想骗我了!我知晓你心里想做什么呢。” 陆砚握住她戳着自己胸膛的手指,挑挑眉:“哦?我想做什么?” 长宁翻了他一眼,从他怀中坐起来,坐到榻边开始穿上鞋,转身看着他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罢一撩帘子进了内室。 陆砚眉眼带笑的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感觉自家娘子渐渐有些不好骗了。慢慢从榻上起来,刚掀开帘子,就听到后厢隐隐传来水声,心弦随着不甚清晰的水声微微动了动,走到书案前,拿起刚刚丢在一边的毛笔,开始继续写起了碑帖。 长宁沐浴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只要是浴后的护理程序太多,可今日因为陆砚刚刚的那句话,长宁沐浴时便总是提心注意着后厢房门,等沐浴结束,见引兰拿着一个瓷瓶过来,也不等她给自己凃身,匆匆裹上衣衫,从她手中将瓷瓶拿过,道:“好了好了,郎君还在在外等着呢。” 阿珍与引兰两人相互对看了一眼,这么大的清潭院定不是只有这一个沐浴的地方,只是这里是条件最好的,烧着火墙、火炕,便是在寒冷冬日也丝毫不会冷。而往往长宁再次沐浴时,陆砚就会默默的去到侧厢房去洗浴,一点也不会在外等着。 果真内室只有银巧带着两三个小丫鬟正在铺床,见长宁出来,笑道:“六娘子,三郎君去了偏侧房,怕是也快回了。” 长宁脸颊微微一红,挥手让她们全部退下。引兰见她手里握着瓷瓶,开口道:“六娘子,婢子帮你涂抹润肤油吧。” 长宁想到涂抹这花油,还要褪衣,又想到陆砚片刻之间就要回来,到时反而尴尬,不如自己随便涂一涂罢了,当即挥挥手让她一并退下。 见内室只剩下自己一人,长宁伸手摸了摸床褥,觉得一片暖温,脸上漾开一抹笑,拖鞋坐到床上,缓缓退下外面披着的宽袖衫,卷起里衣的裤腿开始一点点涂抹起身体来。 陆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十分香艳的一幕,罗衫半下肩头,长发微散身后,如玉管般的手指慢慢从白腻的肩头划过,在烛光下闪出点点丝般的光泽,朦朦胧胧的一团光晕将她笼罩其中,几缕长发散落在脸颊、耳边,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每眨一下就像扇动了他的那根心弦,让他像是被召唤一般,轻轻缓缓的靠近了美的让人失声的长宁。 幽幽的玫瑰香气萦绕在长宁周身,得到玫瑰油润泽的皮肤莹润光洁,长宁唇间噙着一抹轻松的笑容,她是极爱这玫瑰油的香气的,每每闻到都觉得有一种置身玫瑰花丛的感觉。 后背贴上一具温暖坚实的胸膛,吓得长宁手一抖,差点将瓷瓶掉落在床上,等看清是陆砚时,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娇嗔道:“怎么进来也不说话呀,吓我一跳!” 陆砚看着她眉眼间宜喜宜嗔的灵动,从她手中拿过那个精致的瓷瓶,低声道:“后背可涂了?” “后……后背不涂!”长宁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抬手将自己落下的衣衫拉起,结结巴巴道:“我都涂好了。” 陆砚的笑容干净正经,可是手下却轻缓的将她刚刚拉起的衣衫再度褪下,轻声道:“娘子不可厚此薄彼,前面涂了,后面也要涂才是……” 长宁按压着自己的衣衫,后背却还是慢慢展现在陆砚面前,光洁的好似最极品的白玉都无法比拟,漂亮的蝴蝶骨微微颤抖着,更让人心痒。 温热的唇瓣落下,长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尽数卸下,按压着衣襟的手掌微松,浅黄色的里衣便如花瓣一般飘落,厚重的帐幔垂下,遮住了明亮的烛火,也挡住了一床旖旎。 腊月二十二,散了朝会之后,各府司便要休职了,便是圣上也从这日起开始封笔,准备安心过新年。同时,也是这一天,宫里会给一些臣子送去圣上的恩赐,以示隆宠。 定国公府,或者说陆砚也收到了这份隆宠,除此之外,伴随而来的还有年后赴江南任两浙转运使的旨意。 陆砚接旨后,笑着扶定国公起来,拱手对前来传旨的王德安道:“多谢阁长今日前来宣旨,舍下以备薄酒,还请阁长不要推辞。” 王德安连道恭喜,见陆砚如此客气,连忙谦恭道:“国公大人与陆大人相邀,奴婢实在不敢推辞,只是圣上命奴婢前来时交代过,让宣了旨便快即刻回宫……奴婢说句托大的话,今日若不是陆大人的喜事,只怕圣上也不会派奴婢前来,是以再此谢过国公大人与陆大人,奴婢实在是心中惶恐愧疚,还请两位见谅。” 定国公也知王德安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内侍,一般从不外出传旨,今日能来只怕是因为将三儿外放,怕京中有人闲话,才特意让王德安前来以示恩宠不变。是以也不多留,将一个荷囊塞进王德安的袖笼里,与陆砚笑着将人送出定国公府。 长宁虽早已知晓陆砚外任的消息,直到此刻才像是感觉到尘埃落定一般,与秦氏两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容。 陆老夫人自滕家出事之后,便生了病,一月来,断断续续总是不见利索,因此传旨时,陆砚便替她求了恩典,并未让她出来。送走了王德安,父子两人返回前堂,远远看见母亲和长宁脸上的笑,陆砚眼角也带出丝丝笑意。 陆汝风心里感怀三儿出息,却又想起前段时间芳娘子与他相求之事,见此时府中气氛尚好,便轻咳一声,道:“砚儿,将圣旨送到家祠后,便到你母亲正堂来罢,为父有一事想与你说说。” 长宁闻言一愣,看了眼秦氏,之间秦氏也是一脸莫名,才转头看向陆砚,却见他唇角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应了声,只是眼角的笑意尽数消散,只剩下一片淡漠。 小剧场: 第49节 长宁:这个油很难得的,你居然给我用光了! 陆砚:不是我用的 长宁:怎么不是你用的,明明就是你昨晚…… 陆砚:是倒在了我的掌心,但最后不是都涂到你身上了么?一处都没落下 长宁:…… 第七十五章 秦氏看着定国公,不由皱了皱眉头:“公爷有何事要对砚郎讲?” 陆汝风端着茶杯看向秦氏, 顿了下, 干笑道:“夫人稍安勿躁, 砚郎片刻就来,到时我一并讲。” 长宁坐在秦氏身侧,看了眼定国公, 只觉得他面色好像带着几分为难,心中就隐隐觉得一会儿要说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眉宇间就带上了几分忧色。 陆砚从外进来,长宁起身迎向他, 却被他顺势牵住了手。长宁脸一红,下意识的瞟了眼房中的其他人,见到秦氏一脸揶揄的看着自己, 心中有些喜还有些羞,想从陆砚手中抽回手, 却不想被他抓的牢牢的。 陆砚面色平静, 十分自然的带着长宁走到陆汝风与秦氏两人面前, 微微笑着行了下礼, 才与长宁在秦氏一侧落座。 刚一落座, 长宁就飞快的从他掌心抽回手,陆砚瞥了她一眼,眼角带着淡淡笑意。 秦氏身边的巧玉很快给陆砚上了杯茶,抬眼看了下陆砚,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轻声道:“三郎君, 请用茶。” 陆砚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抬手轻轻碰了碰茶碗,将它向后推了推,”太烫了。“ 巧玉一愣,刚想说什么,却见陆砚伸手将放在长宁旁边的茶碗端了过来,轻轻呷了一口,神色漠然的对着巧玉挥手退下,看向陆汝风道:“父亲寻孩儿何事?” 巧玉见状,神色有些黯然,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长宁,发现她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而是全神贯注的看向定国公,不由微微握了握拳,躬身退下。 陆汝风盯着陆砚看了半响,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道:“砚儿如今仕途顺利,虽说年后外任不及在圣上面前亲近,可三省重臣皆有外任地方之宦历……” 陆砚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神色淡然的看着陆汝风,道:“父亲说言即是,孩儿心中并无任何不满。” “为父知晓你自幼便懂大局,是以从未为此忧心……只是家中五郎,年岁只比你略小一岁,如今还只是过了县试而已,虽说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可他毕竟也到了要成家的时候。”陆汝风目光希翼的看向陆砚,带着几分期待道:“当初先帝体恤先祖为国守疆有功,除了世子之位外,还另给了一个七品的庇荫,你如今早已入仕,不若将此庇荫让给五郎如何?” 秦氏呆呆的看向陆汝风,半响后突然哼笑出声:“公爷是想让五郎承荫?呵!庶子承荫?只不过母亲刚刚这是公爷的意思?还是芳娘子的意思?” 陆汝风将期望的目光从儿子身上收回,转头对秦氏道:“自然是我的意思,芳娘子她……” “若是父亲的意思,孩儿自然无话可说。”陆砚目光静默的看向陆汝风,声音清冷:“不过南平重嫡,嫡子应继承而未继承的庇荫,便是搁置也不能由庶子承荫,不知这点父亲要如何解决?” 陆汝风听陆砚说他对陆五郎承荫无意见,像是立刻轻松了不少,笑道:“此事好解决,只要你母亲将五郎记在名下,族谱更改便也算是嫡子了。” 陆砚看着自己父亲,将目光从满身兴奋的陆汝风身上转开,一时之间竟然对他的想法感到几分可笑。余光中,看到长宁一脸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陆汝风,那副不知要如何表述的表情,让他突然轻笑起来。 长宁听到笑声,转头看向他,又看了看陆汝风,小嘴张了又合,合了有张,最后只能端起一旁的茶碗,低下头装哑巴。 秦氏不比这两个小辈有话难说,当即就冷笑起来:“公爷说的轻松,记在我名下?先不说我有砚郎这个嫡子在,为何要记下一个妾室的儿子,便是就算我记下,这京中谁不知道你定国公几个嫡子么?也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陆汝风语气也有些急了:“这不是都是为了让五郎承荫么,他只比砚儿小一岁,可如今一直未能说成亲事……你也不管,我这般还不是为了让他早些成家?再说了,你名下多一个儿郎不好吗?便是五郎将来出息了也定会孝敬你的……” “呸!”秦氏终于忍不住怒了,一挥手将面前的茶盏扫到了地上,等着陆汝风道:“我不管?你说这话良心莫不是让狗吃了?砚郎前去北地那一年,我便张罗为他娶妻,是他说要专心科举,待取得功名之后再说成家之事,当时你也允了,如今他不愿科举了,你便嫌我不给他说亲?莫说五郎,四郎还只比砚郎小了两月呢,你可曾管过他的功名、成亲之事?公爷自己偏心,莫要牵累我,我便是不认他陆五郎,他将来也得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娘!” 长宁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先是被秦氏拂落的茶杯吓了一跳,随后便有些怔然的向开口劝一劝,但很快便意识到长辈们的争执岂是她一个晚辈可以言说的,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秦氏与定国公两人,可又觉得这般不太好,飞快的垂下了眼眸,只觉得坐立难安。 感受到她无措的情绪,陆砚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母亲请息怒,父亲请听孩儿一言,你刚刚所说并非不可行……” 秦氏猛地转头看向儿子,刚要出声呵斥,就听到陆砚继续冷冷淡淡道:“只不过公府儿郎承荫,礼部是要报给圣上知晓的,到时若是父亲不怕因此降爵的话,刚刚那般行事并无不可。” “什么?降爵?”陆汝风表情愣怔的看向儿子,半响后才不解的喃喃道:“为何?” 陆砚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简简单单的说道:“因为圣上是嫡子,还因为……晋王曾经想做嫡子。” 陆汝风只觉得仿佛被一道霹雷劈中,久久不能回神。 陆砚说完之后,便起身向父母行礼道:“轻重结果孩儿都已说清楚,承荫对于孩儿来讲确实是无用,但能提出这般想法的人,还请父亲、母亲好好查一查他背后是何居心。” 一直走出秦氏正堂好久,长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陆砚道:“阿翁今日怎么会这般糊涂?” 陆砚看着她,轻飘飘道:“父亲哪日不糊涂?” 长宁一噎,脚步就顿在了原地。陆砚看着她愣怔的样子,微微一笑,伸手牵起她想着清潭院走去,道:“阿桐好似对父亲印象不错。” “嗯,阿翁对我很慈和。”长宁点着小脑袋道:“除去他偏爱妾室这一点不谈,阿翁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陆砚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将她拉近自己:“子不言父,阿桐这般,还想让我说什么?” 长宁微微撅了噘嘴,突然闪身拦在他身前好奇道:“你刚刚告退时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呀?” 陆砚不搭话,只是静静含笑看着她。长宁一直都觉得他长得极为好看,便是看上许久也不会腻的那种好看。冬日的阳光十分明亮,天空都好似比其他三季要白亮许多,北风吹过,他却依然如翠柏一样挺立自己面前,气质轩昂英武,俊美温润的面容在阳光下带着光芒,长眉入鬓,目如朗星,看向自己时闪烁着细碎的柔光,竟然让她一时之间险些停止了呼吸。 看着眼前的呆呆看着自己的娘子,陆砚心情一片大好,唇角的笑意渐渐溢满全脸,笑的让人有些目眩。 “阿桐可看够了?” 温热的气息突然扑着长宁的耳廓,让她猛然回神,看着自己略微仰头便能触到的脸庞,长宁目光躲闪了几下,深吸一口气道:“我才没有看你呢……只是你背后的天空很澄清,一时看迷了罢了。” 陆砚配合着她的话扭头看看身后,轻笑道:“没有看我?我知阿桐一直在欣赏天空,不如我陪阿桐在此多看一会儿可好?” 声音明明很温和体贴,可长宁却依然听出了几丝打趣,嘟了嘟嘴道:“不必了,看够了!” 陆砚唇角挂着笑,伸手拉着欲向前走的长宁,与她慢慢缓行。 两人双手相牵你,陆砚温热的手掌将长宁的小手暖的热烘烘的,好像这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也不怎么冷了。 见他无话,长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答我呢。” 陆砚侧目看向她,见她鼻尖被吹的通红,将她的小手包裹的更加严实,淡淡道:“应该是五郎的生母向父亲提出的罢。” “五郎的生母?”长宁微微歪了下头,喃喃道:“那不就是三娘子的生母,芳娘子么?父亲好似一直很宠爱她……”这般想着,长宁便替秦氏不甘起来,小嘴也不高兴的高高撅起。 陆砚伸手捏了捏她撅起的唇瓣,浅笑道:“阿桐可是在替母亲气恼?” 长宁微微撇了下嘴,睨了他一眼,凉凉道:“你们这些儿郎哪知道当人娘子的心……定是天天都想着齐人之福罢了。” “阿桐话里的儿郎,可包括为夫?”陆砚转身看向她,目光幽然沉静。 像是寒星一般的眸光落在长宁身上,让她微微有些躲闪,只能轻声闷闷道:“难道你不是儿郎么?” 下巴被一根手指勾起,迎上他微微眯着的眼睛,长宁心里忍不住抖索了一下,接着便看到他轻轻勾起的唇角:“我是否是儿郎,娘子难道还想在亲身验一验么?” 长宁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拍下他勾着自己下巴的手指,愤然道:“君子当如青竹,夫君怎么可说这般话!” 陆砚见她这幅又急又羞的模样,唇角笑意越发浓厚,双手背后而立,修长的身子如玉树一般,目光柔和的看着长宁:“君子如竹,风过不折,雨过不污……” 长宁怔怔的看着他一点一点弯腰靠近自己,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话语在她耳边低声道:“经风雨而不折,入泥泞而不污……阿桐觉得为夫难道没有做到么?” 长宁眼神茫然的看着陆砚,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目光时,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登时张大眼睛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居然是他说出来的! 面前的男人依然微微笑着看她,笑容朗朗如秋月,声音雅静如竹弦,可是说出来的话怎么……怎么这般的荤! 第七十六章 阿珍与引兰看着满脸通红的六娘子一甩帘子进了内室,而三郎君则依然是以往那副神色浅淡的模样, 不由相互好奇的对看了一眼, 连忙跟了进去。 阿珍将一杯热茶放到长宁手边, 见她趴着榻几上,埋着头,忍不住担心道:“六娘子可是受了风?看起来好像有些发热……” “没有!”长宁将滚烫的脸蛋贴在冰凉的榻几上, 瓮声瓮气道:“你们都出去!” 阿珍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担心, 还想再劝两句请大夫来瞧瞧的话,却见陆砚掀起帘子站在门口, 连忙转身向他屈膝行礼:“三郎君……” 长宁闻言,肩膀微微抖了一下,陆砚眉眼中笑意更浓, 摆手让阿珍退下,缓缓走到长宁身边坐下, 道:“在阿桐心中是不是觉得为夫也是那愿意享尽齐人之福的儿郎?” 随着他的靠近, 长宁只觉得脸上刚刚消散的热气再次升腾, 气咻咻的从榻几上直起身子看向陆砚, 一双杏眸怒瞪着面前一派君子之风的男人, 道:“便凭你刚刚的那番话,那些儿郎中都要算你一份!你……你怎么能……”一想到刚刚他在自己面前面不改色说出那么露骨的荤话,长宁便更是羞恼,嘟起脸不理他。 陆砚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开口道:“阿桐真的是这般觉得么?” 长宁察觉到他声音中的沉肃, 慢慢扭头看向他,叫他眸色深深看着自己,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想法,却本能的感觉到压力。微微垂下眼眸,想到他才归家那日好像也曾问过若他纳妾自己会如何的问题,长宁不由觉得心中像是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起来。 长宁不由苦笑了下,郁郁道:“这又岂能是我以为的事情……我觉得郎君不是那般随意纳妾的人,郎君就真的不会纳妾吗?” “会!”陆砚清冷的声音像是炸雷一般在长宁耳边响起,惊得她直愣愣的看向他,满目的不可置信。 陆砚目光沉沉,一眨不眨的盯着长宁:“你觉得我不是会纳妾的儿郎,我便定不会纳妾!” 长宁好似慢慢回神一般,声音有几分颤抖:“你……你当真么?” 陆砚见她眼眶隐隐发红,要哭不哭的样子,心中怜爱,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我当真!可阿桐刚刚那句觉得我不是那般人可是真心?” 长宁抬头看着他,突然伸手攀住他的脖颈道:“我一直都这么想的……只是娘亲说儿郎纳妾本就平常,阿翁与世子也有妾室,慢慢的,我都不知道我这般想是不是真的不对了……可你今日应了我,我便当你是君子一言的,若他日你真的……” 软软的威胁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尽数被温热的唇舌堵了回去。 陆砚像是惩罚般的用力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托着她后背的大掌用力将她按向自己胸前,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再也不分开。 鸳鸯绣被翻红浪,长宁看着厚重床幔也挡不住的日光,将头埋进被间懊恼自己怎么就随了他在大白日这么荒唐了一场。 陆砚心情极好的看着恨不得将自己蜷成一团的长宁,伸手将人搂进怀里,轻笑道:“阿桐不必如此羞涩,刚刚那般便很好。”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腰间被软绵绵的小手捏痒痒似的拧了一下,笑着握住长宁的手,道:“小心劈坏了指甲。” 长宁不服气的轻哼一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放在他胸前,在他怀里静静的躺了会儿,声音轻轻道:“什么时辰了?我们一直这样躺着么?” 陆砚的手掌在她肩头摩挲着,低低的应了声:“阿桐今日还有他事?” “应是没有,前几日的事情都做完了。”长宁觉得肩头被他之间撩的发痒,微微缩了缩肩膀。 感觉到她的瑟缩,陆砚停下指尖的摩挲,稳稳的搂着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闭着眼睛道:“那便就这样躺着吧。” 这句话让长宁吃了一惊,仰头看向陆砚:“可是现在还是白日呀……” 头顶传来两声低笑,温热的掌心遮盖着她的眼睛,耳边传来他极轻极柔的声音:“这样……天就黑了。” “你累了么?”长宁轻轻拉下他的手,支起身子关心的看着陆砚。 听到她声音中的疑惑关切,陆砚慢慢睁开眼看着她,抬手抚向她精致如美玉般的小脸,看着她清澈的双眸,猛地伸手将她抱趴在自己身上,手指拂过她的眉眼,缓缓翘起唇角,低喃道:“你不累么?” 长宁只觉得两人姿势别扭,尤其还是这般□□的相贴,脸慢慢就红了起来,小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罢了,难得我们两人都有空闲。” “好,阿桐想说什么?”陆砚笑了笑,轻轻抚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 长宁盯着他看了会儿,泄气般的头落在他颈侧,带着几分抱怨撒娇道:“你都无话与我说么?” 陆砚顿了顿,手掌抚摸她长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静默的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你不用为母亲气愤难过,母亲一向不在意父亲。” 话题开始的突兀,长宁下意识的“咦?”了一声,就听到陆砚声音平静无波道:“母亲不喜父亲,因此并不在意父亲宠爱谁,而且芳娘子与一般妾室不同,她与父亲情分深厚,若不是家中因罪落败,父亲当年是要娶她的。” 第50节 什么?!长宁震惊不已,从他胸前趴起来,怔怔的看着他道:“芳娘子居然与父亲是这般关系?难怪……” 定国公如此偏宠她及她所出的两个子女。 陆砚轻轻翘了下唇,低低的应了声,视线从他脸上慢慢下移,最终落在她沟壑明晰的胸口,“父亲一向偏疼三娘子与陆五郎……”说着手掌也慢慢顺着后背轻移过去,将一团香雪拢在手中,吻上她的唇瓣道:“我们的喜床上,不说他人……” 长宁身体一僵,便要从他怀中挣出,却被他大力箍在胸前,无奈之下,只能抬手狠拍了他两下,放软了语气,在他耳边娇娇道:“三郎,莫要这般了,我们好好说些话不好么?不说他人了,就说我与你可好?” 娇糯酥软的语气在他耳边幽幽响起,看着她不停地对自己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觉她可爱万分,吻了吻她的额头,将手从她胸前移开,平复了心中翻涌的血气。 见他放过自己,长宁立刻趁机从他胸前翻身躺到他身侧,顺手从被外拉了一件衣服给自己胡乱裹了裹,才放心的再度躺进他的臂弯。 “三郎,年后我们何时去江南?可是走水路?江南那边春景如画……三郎可曾去过江南?” 长宁小嘴一刻不停的絮絮说着,仿佛生怕自己停下来,他就要又要起什么心思。这般表现让陆砚不由失笑,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道:“曾在几年前去过,不过当时已入秋……当时我便留住在舒家,只不过阿桐那时与岳母去了阜城山德侯府。” “嗯,我知晓的。”长宁笑着看他:“三哥就一直对我说,那时他曾与你比试过,可是尽数败给了你。” 陆砚微微一笑:“三内兄身手也是极不错的,我只不过恰巧虚长他几岁,多了些经验罢了。年后我们早些动身,成婚许久,还未拜见过大伯父以及山德候府的长辈,砚已是失礼了。” 长宁听到要早日动身,脸上边扬起一抹笑:“是呢,大伯母前些日子还曾去信向母亲问过你呢……不过,外祖家爵位已斩,夫君还是莫要再如此称呼了。” 陆砚侧目看向她,见她说起曲家时神态平静,并不见任何低落沉郁之色,略略默了片刻,道:“阿桐……可否在意爵位?” 长宁有些不解,疑惑道:“什么爵位?外祖家的么?不会呀,外祖家爵位本就是五代而斩,我很小的时候外祖就告诫过曲家的子孙,说曲家先祖当年不过一货郎,大机缘跟随了太、宗,才有幸受皇恩泽被,受五世侯爵,已是大善,让舅舅、表哥他们莫要贪恋。大舅舅去世的早,爵位也便早早没了,可外祖家商铺遍南平,又富足,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陆砚握着她的手,听着她软软的诉说,眼神平静无波。长宁说的太过谦虚了,阜城曲家跟随太、宗时,早已不是什么货郎,而已是江南有名的大豪富,太、宗起兵之初,一直到建国之后,曲家几乎承担了近一半的财帛支持,只不过曲家当年的先祖也是个妙人,推辞了太、宗的一应封赏,只说自己是个粗人不堪在朝为官,又奉出曲家的九成产业,带着家人回到了老家阜城做了一田舍翁。 太、宗感念他质朴,赐五代侯爵,号“山德”,意为德行深厚。这么多年过去,曲家虽守着爵位,却一直规规矩矩的做自己的生意,从不插手任何朝局之事,每年岁末都会以朝拜为由,给圣上送来全年近四成的收入,也因此,即使曲家爵位已收,也不在朝堂之上,但依然地位不可撼动,生意也是遍布南平,甚至塞外、夷蛮之地,成南平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这般家族倒真是有没有爵位都无甚区别。 “三郎为何这般问?”长宁见他久久不言,撑起身子看向她,疑惑道:“难道三郎对爵位……”她声音渐低,目光带着几分打量的看向陆砚,暗暗揣测他心中所想。 陆砚凝视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低声道:“阿桐觉得我对爵位有何想法?” “我觉得三郎应是对爵位……不屑一顾……”长宁声音有些弱,眼前的男人城府太深,唯一情绪外露的时候便是在床榻间,两人相处不过两月,他一直对她甚是温和。可大多时间,他都是沉静淡漠的,那样的他,她看不透也不想去猜,她能感知到他对她的那一丝丝喜欢就够了,别的长宁并不愿想太多。 长宁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趴在他胸前轻声喃道:“不管三郎对爵位如何看,我已是你妻,你做什么……我都随你一起!” 搂着怀中纤细的身躯,陆砚突然轻声笑了,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国公府的这个爵位我没兴趣,但他日,我定为阿桐挣回一个爵位来,让你做第一代的侯爵夫人。” 第七十七章 一场冬雪过后,便到了除夕, 即使已经准备了许久, 但这日还是能看到平时安静的国公府一片忙碌。 定国公净了手, 恭恭敬敬的在门口贴上门神,并挂好桃符,做完之后, 管家立刻便引燃一挂爆竹,噼里啪啦声响起, 又是一年辞旧迎新。 长宁坐在暖炉旁,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看着不远处戏台子上吹拉弹唱,热热闹闹的剧目,时不时与一旁的秦氏说上两句, 眼神就飘到另一边的陆砚身上。 陆砚似有所感,微微扭头看向她, 目光的淡漠瞬间被一抹暖笑替代, 看了看她眼前的碗盘, 用眼神示意她好好用膳。不知为何, 这样的相望, 让长宁心头怦怦跳着,像是饮下一杯烫口的糖浆般,火热又甜蜜。 过了子时,定国公带着家中的四位儿郎去祭拜家祠,待他们回来时, 原本的分席已经合在了一起,阔大的案桌上放着各种烹、烧、烤、炒、爆、溜、煮、炖、卤、蒸、腊、蜜、葱拔等做出的美食,刚进堂内一阵食物响起就扑面而来。 长宁一直看着陆砚在自己身边坐下,才伸手握了握他的大掌,笑道:“不凉呢。” 陆砚侧头看着她,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明显,反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你倒是有些凉……”说着在掌中揉搓了两下,看着长宁身后的阿珍道:“娘子的捧炉呢?” 阿珍连忙从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拿过来,小声道:“快要开饭,所以婢子才……” 陆砚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从她手中将捧炉放到长宁跪坐的双腿下,又仔细为她掩了掩搭巾,道:“这般能好些。” 长宁眉眼中俱是甜蜜的笑意,小声嗔道:“其实坐在炉边一点都不冷,是你掌心太热了了才觉得我凉的。” 陆砚含笑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几丝兴味,看的长宁小脸一红,转头看向刚刚端上来的“金玉酥山”,不觉口舌生津。 陆砚不动声色的给她夹了一个油酥螺,侧身靠近她道:“不许!看看便罢了。” 长宁不乐意的撅起嘴巴,她是真的觉得口干,见了那道酥山便想到了凉津津的滋味,想必吃上一口定是无比舒服的,然而却被身边的男人制止了。 少倾,仆人端上了屠苏酒,陆汝风笑的开怀,示意年岁最小的陆五娘开始饮用,按着年龄从小到大,长宁年岁其实并不比陆五娘大上多少,但因嫁给了陆砚,也只能随着他一起用下,而后是世子,最后才是陆汝风夫妇。 喝罢屠苏酒,大家才围在一起用这餐年夜饭。陆砚见长宁只是略略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知她饭量,也不哄劝,看了眼外面戏台子上的杂耍,小声道:“阿桐在府中已过了三个年头,为夫惭愧,今年才陪你同庆新春。” 长宁手里端着琉璃杯,正在浅浅的抿着葡萄酒,听到陆砚的话,转头看向他,目光温柔澄净:“无妨,夫君还要陪阿桐一起过上好几十个新春呢。” 新年求热闹,陆汝风拿出了许多彩头让家中的小辈们玩耍,然而陆砚是个冷性子,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子与人行酒令,而陆砥则是因为婚事不顺,心情低落到谷底,便是新春也不能带给他一丝丝喜意,默默的坐在一旁独自饮酒。陆五郎平日里虽得陆汝风偏宠,可此时也知嫡庶有别,加之原本妄想的承荫未成,也是沉着脸坐在一侧发呆,陆四郎更是如空气一般,经常被人忽略,此时更是老实的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相反秦氏与长宁还有身边的丫鬟在一起行酒令玩得倒是热闹,连带着陆四娘、陆五娘也一起玩耍起来,陆三娘倒是十分想一并凑过去,但她知陆砚不喜她,加上过了年她便年过二十,若是到七月仍未有婚配,便会被官媒强行配人,一想到不知要将自己配给什么样的儿郎,她心中便是一阵焦躁。陆老夫人一如既往没有出来,无人添堵,婆媳两个脸上的笑容比那明亮的烛火还要耀眼。 陆汝风看着堂内如此分明的冷热,原本的欢快的心情也打了几分折扣,想要说一说陆砥迎纳二房的事情,却也知道原本的儿媳被送到田庄,此时就迎纳二房未免让人觉得大儿薄情,可不说吧,世子乃是承爵之位,大儿眼见就要而立,膝下却仍未有子嗣,实在让人心中焦躁。再看向默默坐在一边的陆四郎、陆五郎,还有已经双十的陆三娘,陆汝风脸上的笑就沉重的半丝看不到笑意来。 陆砚看长宁与母亲玩儿的开心,是不是发出娇俏的笑声,脸上也渐渐带上一层暖笑,在荧荧烛火下似万千光华,让人心生向往。 巧玉手执酒壶立在一旁,目光偷偷看着陆砚,渐渐就被迷了心魂,直到身边的桂芝连连推她,才恍然回神,连声道错:“婢子走神了,还请夫人责罚。” 秦氏微微拧了下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巧翠接下她手中的酒壶,淡淡道:“想必是累了,回去歇着吧。” 巧玉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就想叩头,却被桂芝拉住,半拥着她起身,一边笑着对各位说送她回去,一边用力将她向门外推去。 长宁将目光从桂芝月巧玉身上收回,恰巧碰到了陆砚一直看向她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撞,陆砚眼眸中的笑意像是抹上一层醉意一般,笑的熏然。 轻轻哼了一声,长宁微微撅起小嘴巴扭头继续与秦氏他们玩耍起来。时辰这般溜走,待再次拜过天地、家祠之后,便就到了五更。 定国公、定国公夫人、世子陆砥、陆砚及长宁便都要穿戴朝服冠冕,进宫朝拜。 长宁对这样的程序已经驾轻就熟,换罢宽袖深衣的大礼服,长宁只觉得全身都重了许多。走出屏风,见到陆砚一份绯袍,腰垂银鱼袋,端的是风华无双,君子如珩。 看着长宁头上的五头花钗,陆砚抬手摸了摸,低声笑道:“阿桐这般妆扮,果真如潇湘妃子一般华美,待他日,将这五头花钗换成九头,只怕更是美轮美奂,不可方物。” 长宁知他心中有抱负,笑着将他的手拉下,娇声道:“虽然我心向往,但仅就这般便以觉得头脑发重,若是再多上几头花钗,只怕夫君要扶着我的脖子才能走了呢。” 陆砚手掌轻轻抚向她纤细洁白的玉颈,温热的掌心缓缓地揉按着,让长宁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半眯眼睛微微向他靠了靠。抬手扶着后仰的小娇娘,陆砚轻笑道:“待回来我为你好好揉按一番,此时还是要快些入宫为好。” 今年朝会,因为东胡战败,以往依赖东胡的边界小国也纷纷派来使者甚至是太子前来朝贡,昭和帝坐在庆德殿上,垂眼看着下面一波一波身穿各式衣裳对他行礼的外国使臣,表情平静,心中却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一样,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陆砚听着殿内传唱,暗暗估摸着朝会结束的时间,前朝事情不毕,后宫必是不能结束,今日天阴,也不知阿桐是否受得住冷。 在中宫大殿安坐的长宁却一点都不急着结束,因为皇后特许,秦氏也慈爱,是以她此刻正坐于曲氏身侧,母女两偶偶私语,话多的都有些说不完。 曲氏知晓陆砚年后前往江南赴任,本想等女儿初二归家时,在好好问一问情况,今日朝会得见,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问起了她准备的如何。 “……就这样了,三郎说那些厚重的东西都不带了,到江南重新置办便是,我觉得也是,江南东西轻巧,这般的摆件便是带过去也多格格不入。”长宁一项项的讲给曲氏听,最后想了想道:“三郎说年后便走,他知我晕船,便说要走陆路……” “不可如此。”曲氏连忙说:“砚郎上任时间紧急,虽说圣上让他三月到任便可,可你父亲说让他最好在春播前便到,水路虽是辛苦,可到底半月便到,陆路还需一月有余,此时不是你娇气的时候,便是回家,你祖父、父亲只怕也是这话,你要么让砚郎先行,要么便与他一道水路出行,切不可拖慢行程。” 长宁闻言,心中也紧张起来,立刻点头道:“母亲的话,我记在心里了,等回去我让阿珍寻李御医帮我包些防治晕眩的药物。” 曲氏见女儿懂事,又见她桃腮粉面,容光奕奕,心中也是高兴,便柔声道:“到了江南,便你们二人,定要相互体谅,砚郎年岁不小了,也该有个孩儿了。” 长宁小脸瞬间变得粉红一片,轻轻咬了咬唇,低低的应了一声。 皇后前年被解禁,宫权也尽数从范妃手中拿回,只是到底经此打击,神色到底不如范妃明艳,此时见长宁与曲氏母女两人亲亲热热,不由鼻头微酸,远远看向靠门坐着的黄夫人,距离虽远,但她依然能感觉到母亲目光中的担忧与关心。心下微微暖了些许,轻轻弯唇对着黄夫人笑了笑,让身边的宫女给黄夫人赐了一杯膏酿,以示自己无事。 长宁看了眼皇后,又看向一旁明艳动人的范妃,隐隐觉得范妃身上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她微微垂眸,刚端起面前的茶盏,就听到一声娇笑:“陆三夫人多日不见,这容色倒是越发倾城了,可见陆三公子归家之后,感情甚笃呀。” 长宁微微拧了拧眉,抬头看向范妃,脸上带着一抹浅淡道客气的笑容,开口道:“多谢范妃夸赞。”说罢,便低头喝茶不再理她。 范妃一愣,没想到长宁居然会如此好不造作的接下自己的夸奖,当下便有些无话,气氛有些尴尬,皇后瞥了一眼范妃,又看向一旁默默喝茶的长宁,眼神中带着几分晦涩。 许久无人接话,就在范妃觉得尴尬到坐不下去时,忽然间殿外匆匆进来一个内侍,传报道:“前朝以散,圣上口谕,命妇若无他事,便可出宫了。” 皇后起身接下口谕,看着已经跪了一殿的命妇,脸上露出意思端庄大度的笑容:“既如此,那各位便请回吧,昨夜薄雪路滑,还请务必当心,平安返家。” 众人高声谢恩之后,才有秩序的慢慢退出大殿,就在长宁正欲与秦氏一并退出之时,见那位传口谕的小黄门笑着走向她,道:“圣上留了陆转运使大人谈事,陆大人命小的来给夫人说一声,请夫人在金顶门稍候片刻,待他出宫便与夫人一起返家。” 秦氏闻言不由笑了:“这个娶了老婆忘了娘的混小子,罢了罢了,你便去金顶门等着吧,与他在外好好玩耍,家中页无事让你们操心。” 长宁抿着唇,却忍不住笑意泄露,微微点了点头:“那母亲路上小心。” 皇后见此情景,眉眼中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指派了好几个内侍宫女懂长宁出金顶门,看着长宁消失的身影,她身边的宫女才疑惑道:“娘娘为何要对陆三夫人这般周到?” 皇后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半响后才幽幽道:“那是因为圣上对舒六娘子周到。” 寒冬时节,天空开始零零散散的飘落着细小雪花,经过一片湖泊时,长宁突然鼻尖嗅到一阵冷香,不由笑着左右打量:“这附近可有梅园?” “是,绕过湖的那边,便是梅林,陆三夫人往前走走便能见到了,我们要经过那处的。”身边的小黄门恭敬答道。 长宁笑的开心,忍不住微微加快了脚步,果真刚刚绕过半边湖水,就看到临湖一颗颗姿态虬然的梅树,昨夜薄雪盖住了星星点点的红红、黄黄,看起来极其清雅。 长宁并没有入梅林,只是在道边略站了站,深吸了两口梅花的冷香,便笑道:“走吧。” 身边的小黄门一愣,连忙随上她的脚步,却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阿桐……” 第七十八章 陆砚脚步匆匆,从金顶门出来直向挂着定国公府铭牌的马车走去, 待走近才感觉有些不对, 眉心微微皱起, 打开车门向内看了一眼,转头看着随车的棋福道:“娘子呢?” 棋福微微一怔,迷茫到:“娘子没有和郎君在一起吗?” 陆砚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 朝会散了之后,昭和帝与他说了一些江南的事情, 大约不到一炷香时间,按照后宫到金顶门的距离, 阿桐应是早该出来了才是,怎么会到现在还未见身影? 他当即转身向宫门走去,守门的门将远远见他过来, 虽识的他,但是还是上前拦了下, 却在看到陆砚手中的一张玉牌之后, 立刻行礼让开。 细雪点点落下, 清冷的梅香幽幽, 长宁缓缓转身看向静立在梅林中清逸身影, 脸上的笑容像是沾了雪花一般变得有几分沉重。 “崔二哥……” 崔庭轩静静的看着距离自己五步之外的女子,倾世美貌在这漫漫飘洒的飞雪中更像是世外仙姝,美的让他不能不接近。 长宁微微垂下头,再抬眼,脸上已经带出一抹笑, 微微上前两步:“你怎么会在此?”说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提醒道:“这里可还是内宫后苑?” 崔庭轩唇角向上勾起,从梅林中出来,走到距离她两步以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眼中对自己的关切,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与温暖。 “不是。”崔庭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抬手指了指她刚刚的来路道:“过了那座门,便不再是内苑了,阿桐莫要担心。” 长宁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这般便好……崔二哥为何从这里出宫?” 这里的金顶门是距离后宫东侧最近的宫门,却是距离朝会德庆殿最远的一个宫门,崔庭轩作为外臣不能经过后宫,要从德庆殿到这里便要穿过东边的十几个宫苑,长宁疑惑的看着他,微微抿了抿唇:“若是不便讲,也无妨,我只是担心崔二哥在此不便,怕遭人误会。” 崔庭轩看着她含笑的面容,只觉得喉头涩堵。每年朝会他都会在玄清门静静的看着她与定国公夫人出宫离开,却从未想过与她见面,她已嫁作人妇,陆三郎不在,便是舒相位高权重,她在夫家只怕也是处处小心,他不愿引人误会,只想看看她是否安好。 可是自从得知她要与陆三郎同去江南,他想见她的心便像是野火燎原一般,怎么都忍不住,他不知她这一走,再要见她要到何时,本想如往年一般,那样远远的、静静的看着她便好,可是当在梅林中见到她单纯如孩童般的笑颜,想到二人幼时种种,他再也做不到就这样让她安安静静的从自己身边走过。 风吹过,梅花暗香浓郁,雪花飘散在她头上的五株花钗上,变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像是水晶般晶莹。 “阿桐何时动身前往江南?”崔庭轩微微垂下眼皮,将心中苦涩尽数掩盖,含笑看着她。 长宁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凝结在唇角,低声道:“年后便走……崔二哥可有东西让我捎于崔伯母?” “并无,年前已经将年礼使人送回清河了。”崔庭轩脸上的笑容越发出尘,声音也清润的不像话:“能回江南,阿桐心里很开心吧?” 第51节 长宁觉得鼻子有些微微发涩,点头笑道:“是呢,离开江南三四年了,能回去……心中自是高兴的……崔二哥若是将来有一日也能任职江南诸路,想必崔伯母定是开心的。”说罢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缓缓道:“前些时日,听娘亲说自从崔二哥成家,便不许崔伯母到京城……可是天下慈母心,崔伯母给娘亲的书信中对你多有担忧,崔二哥也该体谅长辈的一片心。” 崔庭轩深深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幸福,半响后,突然展颜一笑,道:“阿桐果然是长大了,以前你可不会这般说……” 长宁觉得鼻子酸涩的更加厉害了,轻轻一笑,抬头关切的看着他:“崔二哥又笑话我,我以前也是这般替长辈着想的,只不过不曾表说罢了。话说,崔二哥倒是比前些年更加清瘦了,若是事务繁重,还请崔二哥为崔伯母着想,多加餐饭……” 乌压压的发顶在飘洒的雪花中分外醒目,崔庭轩轻轻抬了抬手,又再度放下,转头却看到不远处立于道中静静看着他们的陆砚。 雪,渐渐大了,飘扬天地之间,有如飞羽,陆砚的目光就想着四处飘散的雪花一样没有温度,将目光从长宁身上移开,看向崔庭轩,平静的毫无情绪。 崔庭轩静静回看向他,唇角轻轻勾起,笑容衬着背后的梅林格外的清逸幽雅,犹如谪仙,这般看去,与他身边仙人一般姿容的长宁十分相配。 陆砚目光沉郁了几分,抬脚走向两人。 长宁心中有点点酸涩,一直微垂着头,感觉到身前像是被什么遮挡,一抬头,便见到陆砚高大的身躯直直挡在自己身前,像是突然刮了一阵风似得,她竟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崔小郎,年好。” “同好,恭喜陆大人高升。” 两人脸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言语也是疏离的很,陆砚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直直的看向崔庭轩,道:“某刚刚过来时,见彤霞县主车马还在玄清门前等着,今日天寒,崔小郎还是莫让县主等太久。” 长宁感觉到陆砚身上忍着的隐隐怒气,心中一紧,连忙道:“夫君所言极是,崔二……崔二郎君还是快些前去较好,雪天路滑,一切为安。” 崔庭轩看向长宁,只见她眉宇间带着丝丝不安,下意识目光就转向一身冷气的陆砚,刚想开口说两句让陆砚不要多想的话,却见男人伸手将长宁揽在怀中,勾唇浅笑道:“既然如此,我与内子便不在耽误崔小郎时辰了,先行告辞。” 长宁只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胳膊千斤重,看了眼越发清隽的崔庭轩,目光中带着几分关心,又带着几分抱歉,最终还是垂下头,微微行了礼,便被陆砚用力揽着转身离去。 崔庭轩站在原地,目光的温暖柔和随着远去不见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最终眼前只剩下胡乱飞舞的雪片,天地之大,竟冷的让他无处可去…… 大雪纷飞,新春的道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两旁挂着的红灯与桃符在白雪中透出丝丝喜意。 马车悬挂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呃响着,长宁坐在车厢内,想到崔庭轩,觉得有些心酸。这三年因为陆砚在外,京中一些聚会、春秋花宴,她便很少去,偶尔见过彤霞县主两次,依然是那般跋扈,她曾听闻彤霞县主嫁到崔家不久后,便指使自己的卫队要将崔家那些伺候的下人尽数发卖…… 今日见到崔庭轩,虽依然时郎朗公子,可是她却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他过得不好。他比自己还要早一月成亲,又与县主从未分离,可成亲三年,依然未有子嗣,可见应是真的过得不算太舒心吧。 长长叹出一口气,抬手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寒风猛地灌了进来,还带进来几多冰冷的雪花。她连忙将车窗关好,对阿珍道:“使人叫郎君进来,外面飞雪这么大,莫要骑马了。” 阿珍应了一声,旋即出去唤人去请陆砚,等了许久,听到棋福在外吞吞吐吐道:“六娘子,郎君自你上车,便就驾马走了……” 长宁猛地坐直了身子,有些怔然的低喃道:“驾马走了?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棋福的声音带着几分为难:“原本郎君让小的在盛阳楼订了雅阁,说要带娘子去看相扑的,可现在……小的也不知郎君是否还在那里了。” 长宁眼中闪出一丝茫然,半响后有些疲惫道:“使两个人先去那边看看,若没有,我们便回吧。” 冰冷的雪花直直拍在脸上,耳边是风声呼啸,这样安静空阔的街道正适合奔马,陆砚驾着骏马一气跑到城门口,仰头看着灰白的天空纷纷从天而落的大雪,缓缓闭上眼睛,却浮现了崔庭轩与长宁两两相对而立,彼此目光深望的画面,他们的背后时白雪艳梅,若不是自己到来,这样的画面简直就是神话传说中瑶台仙境的样子,而他们两人则是仙人般的般配! 狠狠的甩下一马鞭,马儿长嘶出声,带着马背上的陆砚像是利剑一般冲出了城。 “六娘子,关了窗吧。婢子已让绿意在门屋那里守着了,若是郎君回来,定会快快传报的。”阿珍给长宁又加了一件披风,上前将大开的窗户关上。 长宁慢慢将头转回,脸上一片郁色,看了眼面前放着的杂记,只觉得心烦。将书合上递给阿珍,叹了口气道:“将我前些日子没有做完的活计拿过来吧。” 阿珍一听连忙阻拦:“这可不行,正月里不动针线,六娘子可莫要任性。” “任性?呵……我哪有你们家郎君任性!”长宁的小脸带上一丝微微的怒意,再度转头看向窗户方向,道:“把窗开开,我便要看看,他何时归来!” 彤霞远远看到崔庭轩从宫门走出,连忙让身边的丫鬟上前将人拦住。 崔庭轩看着一身华服的彤霞从马车下来,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微微扭头将目光投向别处。 彤霞见他这般态度,心中便堵了一团火,只因在宫门前,忍着心中的愤郁,开口道:“父王母后还等着我们去王府,二郎与我一同去罢。” 崔庭轩见自己的厮儿已经牵着马过来,伸手从厮儿手里接过马鞭,翻身一跃上马,调转马头,看也不看彤霞,道:“你自己去吧。”说罢一甩马鞭,便骑马扬长而去。 彤霞看着风雪中他很快远去的背影,不由气的猛跺脚,纷纷转身坐回车上,怒道:“回王府!既然他这般不给我面子,我便也不会在手下留情!” 博郡王府处处彩帛装饰,一片欢天喜地。博郡王妃见女儿又是一人回来,脸上的笑便渐渐淡了下来,冷声道:“崔家二郎今年又不来?” 彤霞愤愤然坐到一旁椅子上,看着旁边的茶盏,终于忍不住狠狠拿起掼到地上,怒吼道:“崔庭轩,他欺人太甚!” 眼见女儿要发疯,博郡王妃连忙将人全部打发出去,气道:“这不都是你自己当年愿意的么!现在如此,当初也早该想到才是……”说罢见女儿脸色铁青,不由心疼起来,缓了缓语气哄劝道:“罢了,我与你父王也不在乎这些,不来便不来吧。不过彤霞,过了年你们成亲就要三年多了,子嗣问题你也要上上心,不然我与你父王便是想替你去寻那崔二,也没有底气呀!” “子嗣!子嗣!”彤霞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跳着脚吼道:“你们光知道有子嗣,可我一个人怎么生!崔二郎压根都不……” 彤霞猛地歇了声,眼泪簌簌而落,看向博郡王妃道:“母亲,他若一直这般,女儿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儿……” 博郡王妃脸色慢慢凝重,猛地拉住彤霞的手,压低声音道:“你们多久一次?” 彤霞有些迷茫的看着博郡王妃,这幅不懂的样子让博郡王妃心中更是煎熬,恨声道:“周公之礼,夫妻之事,多久一次?” “从来没有……” 听到女儿的哭诉,博郡王妃只觉得心像是跌入了无底深渊,定定的看着痛哭的彤霞,突然冷声道:“唤周妈妈来!” 博郡王妃看着面前脸色难看的婆子,眼神逐渐冰冷:“完璧?” 周妈妈背后一片冷汗,重重的点了点头。“哗啦”一声,博郡王妃面前案几上的所有盘盏被尽数拂落,她定定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沉声怒道:“请王爷来!崔家小儿,竟如此这般羞辱我儿,我必不饶他!” “郎君回来了……郎君回来……”小丫鬟的话还未落,便被大步进来的陆砚吓得缩到一边不敢言语。 长宁匆匆趿拉着鞋向外走,刚好与满身寒意的陆砚碰了个正着。看着他发顶、肩上的落雪,长宁又是气又是担心,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上前两步就闻到一阵酒味,不由看了他两眼,只见他容色入场,微微叹了口气,踮脚将他肩头的雪花拂落,埋怨道:“去饮酒了么?倒是去了哪里也不给人说一声……这般大雪,真是不知人心中忧心么?” 陆砚握住正在给自己拂雪的手,双眸深深的垂望着她,沉声道:“阿桐真的忧心我么?” “这是何话?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忧心你。”感觉到他手掌冰冷,长宁不由瞪了他一眼,命人去拿帕子、捧炉过来,转头看着他道:“快些更衣吧。” 说着就拉他到屏风后面,抬手替他宽衣,陆砚看着眼前娇艳的小人儿,猛地抓住她的手,直盯着她的眼睛道:“若我不是你的夫君呢?你可会忧心我?” 长宁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我夫君,我为何忧心你。”说着便想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却被他抓的牢牢的,挣脱不下,不由气道:“你快些松手,今日天冷,你穿着湿意必要着凉的!” “原来……你忧心我皆是因为我是你夫君,呵!”手慢慢被松开,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像是带着几丝自嘲,长宁有些讶然的看向神色渐淡的陆砚,只觉得莫名的有些萧索,心下一软,上前轻轻抱了抱他,柔声道:“你有何话我们一会儿再说,现在先让我替你更衣好么?” 陆砚感觉到身前贴上的身躯软软暖暖,抬手扶住她的肩头,垂眸看着长宁,定定道:“可崔二郎不是你夫君,你不也忧心他么?” 长宁手一顿,怔怔的看着陆砚,半响后才似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三郎莫要误会,崔二郎君对我便如我家中兄长一般,忧心之情如对家中亲人,三郎也有兄弟,应懂……” “我不懂!”陆砚的双手从她肩头落下,拦开长宁要为自己更衣的举动,默默的将外衫脱下,转身道:“我从无兄弟,不懂六娘这种对外男所谓家中兄长一般的忧心!” 长宁忡然,感觉到他对自己靠近的拒绝,慢慢缩回了手,低声道:“三郎这般讲,六娘也不知该如何说了……只是我与崔家二郎相识逾十年,便是再无关系的人,总是会多问候两句的罢。” 长宁话音刚落,下巴便被陆砚捏起,那双平日里温和含笑的眼眸如今如寒潭一般幽黑冰冷:“阿桐,你与崔二郎青梅竹马也好,两情相悦也罢,从今日起,我不想再听你提起他一字一句!” 长宁只觉得鼻子酸涩,心中微怒,猛地推开他道:“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情相悦?那都是你以为的,我再三对你言说与崔二郎是幼年相识,他对我如家中兄长一般,你统统充耳不闻,既如此,从今日起,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看着长宁怒而转身的背影,陆砚面上冷然一片,只觉得胸中像是堵着一团火似得,烧的他五脏俱焚。 安静的夜里,厚重的床幔后,一直交颈相卧的两人中间像是隔了楚河汉界一般壁垒分明,就连宽大的锦被也全部被长宁一人霸占。 陆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似乎能听到外面的落雪声还有帐幔外烛花暴起的声音,身边的人儿呼吸均匀,也并未睡着。自从她说出那番话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晚膳,也是没什么胃口让人送了回去。 陆砚轻轻侧头看向长宁,想着她气愤的指责,眼里闪过许多情绪,想到她那句“因为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忧心你”的话,陆砚就觉得心中酸苦无比。 长宁睁着看着内侧的床幔,想到陆砚的话,心中就气愤不已,往上拉了拉被子,才忽然察觉自己仿佛又将被子尽数裹在身上了……算了,不管他了,谁让他惹自己生气了呢! 长宁撅了噘嘴巴,将自己的半张小脸埋进被中,却又有些不安的微微转头看向陆砚,见他睡姿规矩的躺在外侧,也不知是否睡着。 长宁盯着陆砚的睡姿看了许久,不知为何就想到他有些黯然的神色,微微抿了抿唇,向他靠了靠,想给他搭上一个被角,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两人吵架,他还未有哄自己,自己便这般软和,实在不好! 正欲慢慢在撤回自己原来位置时,突然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就将她卷进了坚实的怀抱。 长宁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反抗,就那样直挺挺的被陆砚抱着,不言不语。 将人抱进怀中,陆砚觉得胸中的酸苦像是散了几分,将她微微向上提了提,与她鼻尖相抵,低声道:“阿桐……” 长宁瘪着嘴,不动不回应。陆砚的唇瓣慢慢摸索到她的甜软,轻轻厮磨着她的唇瓣,哑声道:“莫要气了好么?” 长宁伸手推开他,语气冷了几分:“你是为这事才愿意向我道歉的么?” 陆砚摇头,将人重新抱进怀里,低声道:“阿桐,我不愿让你忧心我只是因为我是你夫君……你懂么?” 长宁身体微微一僵,半响后长叹一声,带着几分委屈道:“如此你早些说,我不就知晓了么?怎能那般说我……” 陆砚将人抱紧:“是为夫不对。” 长宁缓缓抱住他,在他颊边蹭了蹭:“女子未出嫁前,忧心的自然是家中,可嫁人之后,夫君便是更为牵挂的一人……你怕我因为孤苦才牵挂你,却不想想,便是我一人,舒家怎么会让我孤苦?我牵挂你,是因你是我夫君,也因是要和我共白首的人……三郎,你怎么能为此便这般生气。” “我并未生气。”陆砚随即否认。 长宁笑着瞥了撇嘴,在他怀中缩了缩,娇声道:“是,我知你是打翻了醋缸子了……” 陆砚只觉得脸颊发烫,扭了扭头:“也并非无此。” “那是为何?”长宁不依不饶,直起身子看着他,一双杏眸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你以后可还会这般?” 陆砚看着她,半响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会!母亲不喜父亲,自然不在意,可我……不愿你不在意我!” 不喜?不在意?长宁先是一愣,随后突然展开一抹璀璨无比的笑容,张手环住他的脖子:“那你在意我,便是喜欢我了?你喜欢我?” 陆砚只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一个笑容迷惑,可他似乎心甘情愿。翻身将人压下,含住她的耳垂,低低道:“看来娘子忘了新婚夜,我对你说的话了……” “我甚喜你……” 第七十九章 昭和帝听完暗卫的报告,挥挥手让人退下, 看着外面飘飘洒洒的大雪, 突然低低叹了一声:“崔庭轩……” 王德安从殿外进来, 小心的看了眼昭和帝,道:“范妃娘娘使人来说有些不舒服,想请圣上去看看她。” 昭和帝眉心轻轻皱了皱, 将手里的书册丢到案上,沉声道:“让御医所的人去看看!” 王德安立刻叫了声诺, 躬身退出。 昭和帝看着眼前最新的词集,突然无心再看下去, 正想出去走走,就见王德安再次匆匆进来,不由烦躁:“怎么?御医所的人也治不好她范妃的病么?” “圣上息怒, 博郡王求见。”王德安立刻道,飞快的看了眼昭和帝, 垂首静候一侧。 “博郡王?”昭和帝喃道, 眉心拧起:“他来做什么?”说罢看了眼一旁的王德安, 重新坐回榻上, 将刚刚丢在一旁的词集翻开, 道:“让他进来吧!” 博郡王脚下虎虎生风,带的袍脚都出了些许摩擦声音。昭和帝见他进来,连忙从榻上起身,上前扶起正欲行礼的博郡王,笑道:“正月里你我叔侄相见, 不论国礼。” 博郡王见昭和帝笑容和煦,连连道:“臣不敢……” “堂叔如此这般,朕倒是觉得拘束了。”昭和帝拉着博郡王在榻旁落座,笑看他道:“咱们皇室人少,也不比外面百姓热闹,这年过的也是冷清,堂叔今日进宫,若无事,便陪朕手谈几局如何?” “圣上厚爱,臣之福幸。只是……臣有一事还请圣上做主。” 第52节 昭和帝看着跪下的博郡王,眼眸冷了几分,唇角轻轻勾起:“堂叔不必这般,有事直讲便是。”说着对王德安一挥手,让他讲博郡王扶起来。 “……成亲三年,却一直未曾圆房,以致彤霞现在被京中各家指指点点……”博郡王嘴唇气的有些颤抖,声音也满含怒意:“还请圣上为彤霞做主!” 昭和帝看着茶碗中不停沉浮的茶梗,半响后突然开口道:“堂叔,朕问你,乐容……在被赐婚前曾有婚约一事,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有意欺瞒你?” 博郡王膝盖一软,噗通跪倒,脸色发白的看着随意坐在榻上的年轻帝王,结结巴巴道:“臣……并不……” 昭和帝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浅笑道:“堂叔还是想好了再说。” 博郡王只觉得额间渗出一层冷汗,看着昭和帝那双和煦的眼眸,却像是处在大雪飘飞之中,如坠冰窖。 “当年朕就问过你,乐容可有婚约,可曾婚配,不是朕不愿成人之美,而是怕彤霞成为第二个顺安,借皇命嫁入崔家,却一生不幸。你信誓旦旦对朕说,崔二郎绝无任何亲事,可是如此?”昭和帝从榻上起身,弯腰将跪在地上的博郡王拉起来,看着墙上悬挂着字画继续道:“可后来朕才知晓,乐容不仅有婚约在身,而且与他那未婚妻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并且彤霞苦恋乐容时,乐容就曾明明白白告知过她,家中早有婚约,怎么?是彤霞从未向堂叔提起么?” 博郡王靠着王德安才能勉强站住,听到昭和帝的问话,膝盖又是一软,却被王德安死死扶着。 昭和帝无所谓般的挥挥手:“事情都过去了,这些朕也不计较了,毕竟是真的堂妹,用些小手段想求得一桩自己可心的婚事,虽国礼难容,但自己人朕也不计较。可今日堂叔入宫所求,到底想让朕怎么做呢?” 昭和帝拿起一个把件随手把玩着,声音淡淡:“是下旨斥责一番他不遵旨严惩?可乐容明明遵旨娶了彤霞,抑或说,堂叔想让朕再下一道圣旨让他们圆房?” 博郡王呆呆的看着昭和帝,翕动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接话,实际上他只是想让圣上给崔庭轩一些压力,不让他如此轻视自家女儿罢了,可很显然,圣上对崔庭轩明显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器重。 “堂叔也是男人,应知道这种事情,乐容若是不愿,便是朕下上百道圣旨也无用,更何况,皇叔真要朕做这般可笑之事,下这道滑稽圣旨么?”昭和帝目光瞬间变冷,直直看向博郡王,唇角微微嘲讽扬起:“还是郡王也觉得朕器重乐容皆因他娶了彤霞之故?” 博郡王再也站不住了,即使被王德安扶着,也从他身侧滑了下去,重重瘫跪在地上,惶恐的叩头道:“臣绝不敢如此想……” 昭和帝将手里的摆件放回原处,转身垂眸看着地上伏跪着的博郡王,对王德安抬了抬手,温声道:“朕自然不会误会堂叔,只是彤霞之事,朕爱莫能助……天下最难求的便是姻缘二字,你看便是朕能让乐容娶了彤霞,却无法管彤霞成亲之后的处境,堂叔也该想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眼看堂弟也到了快娶亲的年纪,堂叔还是到京中的各家闺秀中为堂弟好好择选一番,届时,朕连同世子的旨意一起赐下。” 看着被王德安搀扶出去的博郡王,昭和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忽然想到他十四那一年,似乎也是这样的大雪,先帝听了淑妃的挑唆,让他在德安殿的台阶下整整跪了快三个时辰,雪越堆越厚,沫过了他跪下的小腿,当时他全身冻得麻木,思绪渐渐空白,就如当时灰白的天空一般。恍惚间,她像是从天而降一般,让他昏过去也昏的安心。迷蒙之中醒来,就见她将自己的一双腿抱在怀中,不停的摩擦,她怀中那么温暖,让他被冰冻的极近快废的双腿慢慢恢复了知觉,那种温暖他终身难忘…… “姻缘难求……能难过生死永隔么?”风卷起雪花落入殿内,昭和帝缓缓伸手承接着从天而落的雪花,突然轻声道:“便是同在一个天空下,都不许么?” 长宁将烫的温热的膏药贴到陆砚双膝内侧,埋怨道:“你怎么这般不在意,明知自己腿不能受寒,还日日骑马不带裹膝!” 陆砚看着她一边抱怨,一边忧心不已的按压着刚贴上的膏药,抬手摸了摸她垂下的头发,道:“往常并不要紧,许是今日练武过了些。” 长宁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明知这般,便不可练武!没听刚刚李大夫说么,你这腿不可大意……这会儿好些了么?还疼么?”说到这里,长宁又觉得心中起来一股郁气,狠狠瞪了他两眼。 陆砚有寒腿,可从未给任何人说过,前几日落雪时,他便隐隐觉得双膝酸困,但他一向能忍,便从未表露出来,今日又落了雪,双膝可能因为这两天练武费了些,便疼的有些厉害。长宁前日与他回舒家拜年,因想着年后便要离京,陆砚便留长宁在舒家住了两日,今日回来,两人相见便有些情动,意乱情迷之时,长宁不知怎么磕到了陆砚的双腿,那股尖锐的疼让陆砚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从而才被长宁发现他寒腿的毛病。 陆砚见她如此,更觉心中欢喜温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含住她的唇厮磨了一番才轻声道:“无妨,不算大毛病。” 长宁心疼他,可也知他这般冷硬的性子定不会在意这般小伤小痛,怕自己说多了他嫌烦,便也丢到一边,准备明日让人去问问李大夫还有和偏方,或到江南在寻良医便是。 尚未过元宵,陆砚便准备带着长宁离京,秦氏对此极其不满,每次见了陆砚便要絮叨挽留一番,只是陆砚决定不容更改,等到初八那日,还是与长宁一起辞别家人,乘船离京。 舒孟骏看着被裹得严实的长宁,上前将手里的匣子交给她,道:“这是一些药材,阿桐备着,不用最好。” 长宁转头看了看身后奔流不息的江水,想到那年初入京不久在此送别舒孟骐的情形,仿若昨日,然而掐指一算,已过四年,想到一别四年的大哥与二哥,长宁微微叹了口气,握住舒孟骏的手轻声道:“我走后,京中便只剩下三哥在家了,此一走,尚不知何时返京,三哥不仅要照顾好祖父、父母,也好好好照顾自己。待今年春赏花宴,好好为我择一个你喜欢的小娘子做嫂嫂,到时,我定会回来。” 舒孟骏灿然一笑,抬手习惯性的想要摸一摸长宁的发顶,却被另一只手拦住,她扭头一看,只见陆砚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只是拦着自己的手劲儿有些大。 怏怏的放下手,道:“那我要是想阿桐了,便娶妻罢了,只是倒是不知三郎君可让你回来。” 长宁笑着轻拍他一下,教训道:“你可不能如此随便娶妻,还是要寻个自己喜欢的,模样性情都不错的小娘子……到时我一定回京,我已经嫁人了,嫁了人的妇人是可以带着护卫出行的呢。” 舒孟骏微微抖了下肩,哼了两声道:“可是我怕妹夫不愿意让你回来呀……好啦,莫要操心我了,你与三郎都好好的,我这里与祖父、父母才能放心。若是他欺负你,尽管写信回来,不对……大伯父与大堂哥都在江南,他陆三若是敢欺负你,你便寻大堂哥,然后使人去阜城找小舅父告状,这些人定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不可!” 陆砚听的嘴角有些想抽搐,只能默默的看了眼舒孟骏,将两人相握的手分开,包住长宁的小手,道:“与内兄告别,时辰不早了。” 长宁心中对京都有千万般的放不下,最后也只能忍着红红的眼眶,一步三回头的随着陆砚登了船。大船渐渐离岸,长宁裹着银狐短裘站在船头不停的对着舒孟骏挥手,忽然在码头来往的行人中,看到了静立一侧的崔庭轩,人来人往,他就那般静静的看着自己,长宁微微一顿,随后对着他用力的挥挥手,展开了一抹笑容。 崔庭轩默默的看着大船远去,长宁立在船头的那个笑逐渐与三年前她在茶社上的那个笑重合,只是那时的她便是笑,也是伤心的,可此时的她,笑的那样开心,如此……便好。 第八十章 行船远去, 河岸亲人也渐渐看不清楚了,长宁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腮边滚落的泪珠, 垂头站在甲板上, 盯着被船破开的江面,心中还是一片离愁。 陆砚轻轻叹了一声, 也不顾及身边有他人,将她揽进怀中, 柔声劝道:“此去一任三年, 我必要回京述职, 到时便可与岳父母、内兄相见了。” 长宁低低的应了声,从袖中摸出帕子将眼泪拭去,仰头看着他小声道:“那到时你可一定要带我回京, 莫要忘了。” 看着她双目湿润,鼻尖微红的看着自己,陆砚心中怜爱不已,双手将长宁拥入怀中, 轻拍她的后背:“到时我一定带阿桐回来。” 冬日江风寒冷,比河岸上更为刺骨。陆砚安慰了长宁一会儿,便将人带入了船舱。这艘内河船很大, 长二十余丈,高十五丈,上下三层,船舱南北开窗, 光线透气都极好。 长宁与陆砚住在二层,刚进入舱内就感觉到一阵暖意迎面而来。长宁将身上的银狐短裘褪下递给阿珍,坐到一侧的长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 陆砚转身见到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走上前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道:“睡会儿吧。” 长宁拉住他的手,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摇头道:“我后面是要整日睡得,趁这会儿尚不难受,想看看外面的风貌……上次入京,因着一直混混沌沌的,祖父心疼我,刚到黄北便让走了陆路。”说着微微撅了撅嘴巴,有些遗憾的看着陆砚。 “这两边的景色并不如何,通河两岸最美的景色应是入了常州之后,沿途山明景秀,十分精美。”陆砚说着,转头让阿珍将长宁的银狐短裘拿过来,给她披上之后,才开了窗户。 一股冷意涌贯而入,长宁不由紧了紧短裘,顺势靠进了陆砚怀中。陆砚见她乖巧,唇角笑意渐深,指向外面道:“离京这段运程,河面船舶密集,行速也慢,倒是与众不同的热闹。” 长宁窝在陆砚怀中,新奇的看着通河上的船舶密集往来的繁华景象,突然指着其中一艘长二十余丈,高十丈左右的货船惊喜道:“那是外祖家的船……” 陆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真看过穿梭在众船之中,飘着一面写有“曲”字的货船,不由笑道:“应是从钱塘来的……阿桐许是不知,曲家的货船每日在这运河之上可见不下十艘。” 长宁转头看向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半响后才惊叹道:“外祖家的货运原来这么繁忙呀。” 陆砚拨弄着她小巧的耳垂,低低笑了声:“阿桐的外祖家乃是南平第一豪富,阿桐莫不是今日才知晓?” “夫君这话等来日到了外祖家也这么讲才算是真英雄呢!”长宁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耳垂上打掉,哼道:“娶了我,那便也是你的外祖家!你要是到时敢这般说,小舅舅和那些表兄可不饶你。” 陆砚笑的抵着她的额角,低声道:“美人乡,英雄冢。阿桐还是莫要高看我……” 冰凉的耳廓被湿热的唇轻轻含住,长宁只觉得身体好像是掉了一半气力一样,彻底软在陆砚怀中,低低道:“窗户……” 长臂一勾,阔大的窗户啪嗒一声关上,舱内伺候的下人早早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了两人。 皮毛漂亮的银狐短裘落到了地上,长宁微微在陆砚怀中挣了挣:“还是白日呢……” 吻落到了她的唇角,陆砚双目已经染上了丝丝情、欲,低哑道:“无妨,之前也曾是白日里做过此事。” 长宁全身又软又热,只能搂着他的脖子,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做着最后的抵抗:“我的狐裘掉了……”那银狐短裘很是难得,是小舅舅专一从海外给她带来的夷货呢。 “……我居然让阿桐这么不专心么?”陆砚看着怀里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的小人儿,声音带着几丝抱怨的委屈,俯身吻住她的两团香雪,只听她嘤咛一声,身体柔软的美好让他心中的烈火越烧越旺。 随着金钩撞击的声响,床幔落下,影影绰绰之间映出两人交叠纠缠的身影,低吟浅唱,余音袅袅…… 初春时节,风向微乱,大船时快时慢,长宁晕船的症状也是时好时坏。陆砚对此十分焦心,几次提出改水路为陆路,可都被长宁拒绝,看着她恹恹的靠在床上喝着闻起来都苦涩的汤药,陆砚眼里满是疼惜。 “听话,一口饮尽,不会太苦。”陆砚端着汤碗递到长宁唇边柔声哄劝着。 长宁眼眶微红,刚刚的一碗汤药已经被她尽数吐掉了,此时她光是闻着这药味都觉得胸口发闷,有些作呕。看着将自己半抱在怀里的陆砚,她抿着嘴唇微微摇头:“我……此刻难受,不想喝药。” 陆砚见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心一软,将手里的汤药放到了一边,脱掉鞋子拥着她半靠在床上低声道:“好,那等等不难受了再用。明日到了常州,我们便走官道……” “不要……”长宁转身趴在他怀里,轻声道:“请夫君公事为要,我受得住的。” 陆砚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官道并不会比水路晚上太多,不会误了公事,阿桐身体才是重要。” 长宁依然坚定在他怀中摇摇头,抬眼看向他:“离京赴任前,按例,你需向舒相辞行,六娘越矩,敢问舒相对夫君可有提点?“ 陆砚看向长宁,微微有些苍白的小脸上,一双杏眸居然带着隐隐责问之色,不由抚了抚她颊边微乱的发丝,点头道:“有,舒相让我务必赶在春耕前就任。” “江南不比京都,气候渐暖,每年二月有些地方便已开始陆陆续续耕种,如今正月已快过半,然而却还有近十天的行程未走,夫君怎能说不会误了公事?”长宁常舒一口气,握住陆砚的手柔声道:“我知夫君忧心我,然我并无大碍,若是因此误了夫君公事,莫说夫君不怪我,便是祖父先就要罚我了……” 陆砚眉心紧皱,自从行船加快之后,长宁便日日晕眩,胃口奇差,不到五日功夫,原本粉白的小脸就已经变得苍白一片,神采奕奕的双眸也有些暗淡疲累,这样的长宁总让他揪着心,便是思考着江南之事也不能静心。 垂眸看着她不说话,陆砚脸上是不会改变的坚决,长宁看着他的脸色,便知他是打定主意明日便是要弃船坐车的,当下便开口道:“明日要走官道也行,不过还请夫君驾马先行,我与随从坐车随后……” “不行!”陆砚不等她说完就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不会丢你一人在后面。” 长宁盯着他,两人对视许久,谁都不愿让步,半响后,长宁突然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娇声道:“三郎,你莫要这般,让我都觉得我是拖累了……” 陆砚见她撒娇,心尖就是一颤,立刻抬手将她攀着自己脖子的胳膊拉下来,板着脸道:“你是我妻,我自当为你考虑,此事不需再议。” “啊呀!再议议嘛……”长宁的声音越发娇软了:“你不是给我说常州以后通河两岸的景色十分精美么,可明日坐了车我便看不到了呀,我还想作诗与你相合呢。” 陆砚只觉得耳根有点痒,心中也是酥酥麻麻的,却依然沉肃道:“你这般晕船,只怕随后几日只能躺在床上,待到哪日有空,我在于你独行这段河路。” 长宁微微撅了噘嘴,在他怀里蹭了蹭,带着几分委屈道:“三郎明知我晕船还这般许诺可见是不放在心上的。” “你这般晕船,还怎能坚持接下来十余日的行程?”陆砚虽然听她声音委屈,有几分心软,但还是坚持道:“明日到了常州便坐车罢。” 长宁微微垂眸,似是十分失落的样子,低声喃道:“可是,好想与三郎一并看精美风光,诗词相合……我才能皆不精,四艺更是稀疏,只有诗词因祖父亲自教导尚可能看一二分,若三郎真的不愿,那便算了吧。” 陆砚神色微顿,将人抱在怀中,哄劝道:“等到了府邸,我定与阿桐谈诗论词,拼酒月下,只是余下行程还请阿桐善顾自身,莫让我心疼。” 长宁轻轻抬眼看着他,半响后怏怏道:“既如此,那便由夫君安排吧……” 陆砚见她神色消沉,心中又起不忍,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抚拍着。未几,便觉得脖颈微湿,连忙侧头看向怀中的长宁,只见她泪沾羽睫,小模样看的人心疼。 叹了口气,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陆砚无奈道:“阿桐就真的这般不愿误了我的公事么?哪怕你身子再难受?” 长宁不言,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他,陆砚看着她眼里的倔强,最终只能妥协道:“走官道的事,那便再等等吧……”见她小脸要展开笑容,立刻带着几分警告沉声道:“不过若是再过两日,你比现在还要严重,我定会将你抱到车里去!” 长宁抿唇一笑,连连点头,重新搂住他道:“夫君只要每日有空能这般陪着我,我定是会好的。” 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陆砚心中又酸又甜,将人抱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那从此刻起,我便时时这般陪着你。” 那日后,陆砚便日日在舱内陪着长宁,船行入常州之后,确实如所说的那般美景秀峰,让人时时惊叹。 夫妻两人对着这两岸秀山灵水,诗词相合,也别是另一番柔情缱绻,长宁晕船的症状好似也减轻了许多,虽然还是会觉得晕眩,但精神倒是恢复了以往的神采,让陆砚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陆砚看着纸上工工整整的七言,不由点头赞道:“阿桐那日说自己诗词只可看一二分,可见是太过谦虚了,比京中许多自诩风流的文人都要胜上许多。” 长宁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看着他,骄傲道:“夫君这么赞我,可是真心?” “自然真心……”陆砚抬手将人揽进怀中,轻笑道:“阿桐可是亲得祖父教导,自然是好的。” 长宁微微一拧身,对着他嗔了一眼:“原来是夸祖父呢!不过三郎这诗词做的可不怎么样,用词古板,意境直白,也不知同是祖父教导的,怎么就和我差这么多呢。” 听着她不服输的小嘟囔,陆砚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抵着她的发顶道:“阿桐聪慧,我心甚慰。”说着微微侧头在她鬓边落下一吻,柔声道:“今日元宵,待船停定,我带你去江都城中逛一逛,看看江都的灯会。” “真的吗?”长宁突然抬头,满眼惊喜的看着他。 陆砚笑容温润俊雅,目光满是柔情,点头道:“自然是真,当日离京时便想若能赶到江都便于阿桐在江都城共过元宵,没想到果真如我所愿。” 第八十一章 江都城在前朝时极其繁华, 城中花船酒坊数千座,成为当时江南最大的消金窟,纸醉金迷之地。然而南平建国之后, 承担南北往来的通河码头尽管临城而过, 江都城的码头却并非通河八大码头之一,因此繁华不比往日, 却因底蕴深厚,元宵佳节的气氛也是别有风格。 暮色将晚, 客船缓缓靠岸。陆砚浅笑着看长宁细细装扮, 走过去从妆匣中挑出一支胭脂色镂金点玉牡丹钗轻轻插入她的发鬓, 看着镜中人比花娇,不由轻声道:“阿桐之美,花钗不胜多矣。” 第53节 长宁不由心中羞涩, 微微低头一笑:“虽我也这般觉得,不过夫君此话此时听来更为动听。” 陆砚不由轻笑,轻轻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阿桐倒是甚为自信。”说着从阿珍手中接过长长的帷帽,轻轻戴到长宁头上, 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元宵晚间街上人多,便是江都城不比前朝,只怕也是热闹非凡, 白一、红二她们两人便紧随在阿桐身边如何?”陆砚看了眼码头之上已经微微显露的一片灯火,转头看了眼白一两人,将长宁帷帽的轻纱放下,紧紧握住她的手交代道。 长宁点点头, 示意阿珍与引兰退后,除了白一和红二,蓝三今日在暗中守护,陆砚也带了棋福、玉成,还有他从盛阳楼新选来的七八个身手、头脑都不错的年轻人,散在两人四周,暗暗护卫两人安全。 长宁在船上呆了快十日,此刻进入江都城,只觉得什么都新奇,左顾右盼一番,靠着陆砚道:“这里看来与京中也没什么差别了。” 隔着轻纱,陆砚看不太真切,却听着她开心的声音,一向对节日感觉平平的心也好像起了一丝丝兴味。 江都城的人们喜音乐,刚进入城中,便能听到各处传来了丝竹笛箫,彩灯片片练成灯海,在音乐声中随风轻摆的各色彩灯仿佛也在翩翩起舞。 穿城而过的秦河将江都城从中分开,却更给这座成增添了几分婉约。陆砚带着长宁一边走,一边看,顺河慢行,终于来到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 锣鼓声、叫好声、欢笑声取代了丝竹雅乐,长宁点着脚尖想看一看为人团团围住舞狮的盛况,却伸的脖子发酸也只能看到几眼跳跃起的雄狮。 陆砚看了眼棋福,棋福很快回到:“玉成已经去两边的酒楼寻位子了,还请郎君、娘子稍待。” 长宁闻言,转头看了眼陆砚,笑道:“怕是不太好寻到呢,往年此时在京都,那些茶社酒楼都要提前十日方能订的位置呢。” 陆砚摇摇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无妨,便是没有位子阿桐也能看到。”说罢双手微微用力,便将长宁举到了肩头。 长宁先是一惊,随后连拍他的胳膊惊道:“快些放我下来,如此这般不成体统。” 陆砚不理会她,将她扶稳向人群中走近几步,道:“无人识的阿桐,莫要惊惶。” 长宁原本还觉得这般实在羞人,可是很快便被热闹精彩的舞狮吸引了目光,不多时便高兴的随着众人拍手叫好起来。 陆砚身量高,又举着长宁,在人群中便分外显眼,好几人纷纷侧目看了两人好几眼,见陆砚面色冷峻,气质不同于一般平民百姓,便也讪讪的转过脸不再看他们。 “阿爹,我也要像那般高高的看。”一个奶声奶气的的声音飘进长宁的耳朵,她正在拍掌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正指着她转头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着,不由小脸便是一红,可舞狮实在精彩,陆砚的手掌托扶着她的后腰,温暖又踏实,她便默默的将帷帽的轻纱往自己脸前又挡了挡,假装未曾听到一般,继续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的龙腾虎跃。 陆砚的目光从长宁身上落下,唇角不由露出一抹暖笑。玉成费了好几倍的价格,终于在一个酒楼上订好了位置,便赶紧来寻陆砚他们,原本还担心人潮拥挤如何寻找,却不想远远就看到自己主母高高在上的身影,不由抽了抽唇角,连忙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跑去。 “三郎君,酒楼位置已经订好……”玉成话还未完,便被陆砚一个冷淡的眼神阻止了话头,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与棋福站在了一起。 棋福看着怏怏的玉成,嘿嘿两声,道:“没眼色了吧,该!” 舞狮、踩高跷、把戏欢闹了一阵子才结束,长宁靠在陆砚肩头意犹未尽道:“真好看呀!感觉这里的舞狮比京都还要精彩呢。” 陆砚抬手用宽袖挡住长宁的帷帽,探手进到帷帽中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道:“拿帕子试试汗,莫要受风寒了。” 长宁闻言,咬唇一笑,抬手飞快的抓住他准备从帷帽中出去的大手,俏皮的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才嘻嘻笑道:“不甚好吃呢!” 陆砚眼眸一深,定定的看着帷帽之下隐约可见的花容月貌,声音沉沉:“不好吃?那是因为阿桐吃的地方不对吧?” 长宁一愣,拿帕子拭汗的动作一顿,呆呆的看着帷帽之外朦胧的俊脸,半响后才弱弱道:“好吃呢,夫君的手好吃得很。” 陆砚的轻微的笑声听起来带着几分揶揄,将人揽进怀里低声道:“阿桐可是饿了?” 长宁见他不追究,便放心的点了点头,跟着陆砚进了订好的酒楼,准备大开朵颐,品缠一番。 元宵节几乎家家外出,酒楼也是人满为患,他们这种临时出来的,雅阁是根本订不到的,长宁对此也并不是很在乎,使人让店家搬了屏风过来便也算了。 店家一眼就看出这二人气度出众,也不敢怠慢,连忙命人上前招待,笑道:“贵客迎门,还请见谅小店简陋。” 陆砚神情淡漠的摆了下手:“无妨,我与内子也是恰行至江都,还请店家多上些特色精致的菜品,也让我与内子细细品尝。” 店家见两人虽然态度不算热络,倒也算得上是大度客气,当下先送上自家酿造的酒浆,又吩咐了跟桌招呼的两个小伙计好好招待,便匆匆退了下去。 长宁兴致勃勃的看着沿河的十里彩灯,笑道:“以前看书上说,这江都城中美人如云,许多文人都在此留下了千古绝唱,可今日看起来虽然也是灯火通明,却少了旖旎。” “阿桐喜欢美人?”陆砚给她斟了一杯酒,看了眼窗外道:“那等到了钱塘,我带阿桐去看……” 长宁瞥了他一眼,嗔道:“应是我带夫君去看罢,钱塘可是我自幼生活的地方。” 陆砚不置可否的笑看她。问道:“可曾给大伯去信?” “嗯,你那日说了赴任江南之后,我便已经给大伯母去信告知了。”长宁应道:“阜城外祖家也一并去了信。” 陆砚微微点头,看了看外面的河景,轻声道:“应是如此。阿桐可要坐船游河?” 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头道:“要的,想看看与京都的六川河有何不同,有那么多美人的秦河可真如前朝诗人说的那般香露一片。” 陆砚微微一笑,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道:“便是,到了阿桐这里只怕也惭愧的没有香味了。” 饭食上桌很快,随着而来的还有店家应景出来的灯谜,不同的谜面可抵折不同数额的酒水钱。长宁对此十分感兴趣,连猜了好几个灯谜,全部皆中,一时得意的不得了,目光挑衅的看向一旁的陆砚,在他面前显摆道:“今日这酒钱可算我请夫君的。” 陆砚也不与她计较,抬手抚了抚她兴高采烈的面颊,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全是深沉的情谊。 用罢饭,陆砚扶着长宁向楼下走去,准备坐船夜游秦河,却在门口遇到了另一家也要出店的家眷。 因着对方全是女眷,陆砚揽着长宁微微避让了一下,却听到一声惊讶的呼唤:“陆三公子?” 长宁转头看去,隔着帷幕看到出声之人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不由微微歪了歪头看向身侧的陆砚。 陆砚低头看了眼长宁,才抬头看着对方,淡淡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对方见他说话,猛地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清秀不俗的面孔。陆砚微微拧了拧眉,垂了垂眼眸道:“不知这位夫人要如何称呼?” 长宁也转头看向对方,只觉得隐隐有些面熟,却又记不真切,刚要说话,便听到旁边的玉成上前小声提醒道:“郎君,是凌尚书家的大娘子,两年前嫁与两浙西路江都知府丁守贵的嫡长子丁江义为妻。” 陆砚眸色微暗,脸上表情冷漠如雪,淡淡的应了声,将长宁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目光中带出几分若有所思。 凌大娘子?长宁眼珠微微转动,立刻想到了自己的那次惊马,顿时小脸就沉了下来,再看对方眼眸中带着几分恐惧却还透出丝丝惊喜,当下就微哼一声,从陆砚怀中挣了出来,默默的站到一旁不做声。 陆砚感觉到怀中一空,再看身侧的小女人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不高兴的感觉,不由微微叹了一声,牵住她的手,对凌飞燕微微施了一礼,道:“原来是丁公子的娘子,陆某有礼。” 凌飞燕看着对面两人相牵的手,想到三年前被落入湖中的冰冷,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回礼道:“不成想会在这里碰到陆三公子及夫人,未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外子一会儿便到,不若……” “不必了,我与内子也是顺路途径此处,待改日与丁知府自有碰面之时,便不叨扰府上了。”陆砚说罢,微微颔首告辞,便带着长宁向外走去。 经过凌飞燕之时,长宁微微掀起帷帽对她淡笑施礼告辞。 凌飞燕看着那张倾世之貌,不觉心中又起一丝不甘,却在看到陆砚冰冷的目光时,心下抖索,连忙垂了下头,道:“陆三公子便这般离开么?若是夫君回来知晓,必回责怨妾身缺了礼数。” 长宁微微一笑:“是我们行程颇急,丁家娘子不必有愧。” 陆砚见长宁说话,唇角微微勾起,应道:“正是如此,便是他日见了丁知府,陆某也定会如此言说。” 看着二人离开酒楼,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依然出众时,凌飞燕暗暗咬着唇,只觉得心中妒忌不已。 秦河画舫十分精美,每只画舫都挂着彩灯,配着弹唱班子,长宁托着头,盯着耳边的吴侬软语,不由想到了那个凌大娘子,睨了陆砚一眼,突然开口道:“她便是害我惊马的那个凌家娘子么?” 陆砚微微一愣,点头道:“是她。” “哼,今日看来怕是故意的。”长宁突然冷哼一声:“必是为了你才这般害我吧!” 陆砚正在给她剥果子,听闻这话不由哑然失笑,将果子递到她唇边道:“这话可真是没道理,当初我与阿桐还尚未见面呢。” 长宁垂眸看了看他手里的果子,又抬眼端详了他一番,努努嘴道:“我家夫君果真是公子无双,引得当年多少京中少女芳心所系啊……” 陆砚不慌不忙的将果子喂到她微微撅起的小嘴里,靠近她低语道:“可是为夫如今春梦中只有阿桐一人。” 长宁轻轻哼了一声,靠着他的肩膀看着两岸的流光溢彩,轻喃道:“这里真好,虽不如京中繁华,却是我与夫君共过的第一个元宵节,我很开心……” 第八十二章 圆月高高升起在中天, 清亮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格照进船舱,明亮中带着幽幽冷意。陆砚看了看在自己怀中沉睡的长宁,朦胧的月光为她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安心沉睡的容颜静谧柔和。 听着她绵长而均匀的呼吸, 看她安然甜睡的模样,陆砚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凝视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才轻轻从她颈下抽出自己的手臂, 为她掖了掖被子, 起身掩好床幔, 批了件斗篷走出了船舱。 走下甲板,两个黑影正站在船舷一侧,见面目冷峻的男人踏月而来, 皆被他身上带的光华看的微微一愣,随后很快上前压低声音道:“三郎君。” 陆砚借着月光看着面前两人,声音清冷:“洪坤,你与海根留在江都, 去查一个人,我要他到任后的所有作为。” 其中一位个子偏矮的男人闻言,立刻上前应道:“请三郎君放心, 小的定不负所托。” 陆砚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摆了摆手:“去吧。” 二人的身影灵巧的从船上跃下至岸边,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陆砚看着平静的河面,月光倾洒在江面上, 像是洒下一层碎玉般,闪着盈盈粼光,真是美如画卷,若是阿桐见此情景,必是要拿出笔墨赋诗一首的。唇角轻轻翘了翘,转头看向依然还能看到几盏彩灯的江都城,眼睛微微眯了眯,身上如同沾染了月色一般,更多了几分冷意。 返回船舱,长宁依然睡得很沉,只不过有时将所有的杯子全部裹在了身上,卷到了床内侧罢了。陆砚不由哑然失笑,伸手将人重新抱进怀中,还未动手给自己盖上一个被角,就听到长宁带着几分迷糊的声音:“三郎……” “嗯,扰醒你了?”陆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睡吧,我在。” 长宁没有睁眼,伸了伸胳膊,将被子抖开一个角,往他怀里钻了钻,怯怯道:“是我又把被子卷走了么?” 陆砚拉起一角将两人裹在一起,把她搂进怀中,在她额上吻了吻,低语道:“不曾,是我刚刚出去了下。”大掌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温和,让人安心。 长宁也是太困了,晚上在江都城赏灯到亥时才回船上,夫妻两又是一番云雨,此时只觉得眼皮沉重,陆砚怀抱温暖,她很快便毫无压力的再度进入了梦乡,只觉的梦中都是一片彩灯璀璨,她坐在陆砚的肩头看着各种奇幻美景,开心的直笑。 似铃铛一般笑声将让陆砚猛地睁开眼睛,侧头一看只见怀里的长宁小嘴微微嘟起,整张精致的小脸都写满了开心,笑声时不时从她嘴里发出,让他不由愣怔,随后好笑的拍拍她。 长宁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朵上一般快乐,却突然被陆砚从肩上放了下来,小嘴登时就撅了起来,慢慢睁开眼睛不满的看着眼前的俊朗的面容,不高兴道:“你干嘛不背我?” 陆砚一愣,见她满脸写满了控诉,不由笑了起来,抬手将人抱到自己身上:“这般背着你吗?” 长宁也慢慢回过神来,知晓自己是在做梦,不由脸色微红,有些羞窘的埋首在他颈窝,轻捶着他的胸膛道:“我做梦了呢,梦到你不带我去看舞狮了呢。” “我在阿桐的梦中如此不好么?”陆砚十分喜欢这样抱着她说话,感觉到软软的身体紧趴在自己身上,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来。 长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次将头放到他胸前,软软道:“不是呢,以前尚未见夫君时,还会梦到夫君,但是自从夫君归家,便很少梦到了,只有今日梦到了与夫君同在一起看彩灯呢。” 陆砚脸上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月光如白练般的照亮了整个船舱,让他的视线十分的清晰,看着长宁不停抖动的睫毛,手指轻轻抚过她玉白凝滑的脸颊:“阿桐未见我时,梦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看不清楚样貌呢。”长宁迷蒙的神志渐渐清醒,下巴抵在他锁骨的位置看着他在月光下眉目精致的仿若有些不真切的面容,慢慢向上蹭了蹭,贴着他有些微凉的唇瓣低喃道:“但就是知晓那是你……” 陆砚没有想到长宁今夜会这般主动送吻,一时间有些怔,等感觉到她的小舌轻轻描绘着自己的唇形,酥麻的感觉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般,让他全身收紧,正在轻抚长宁后背的大掌也猛地一把扣紧她的纤腰,咬了下她不老实的樱唇,哑声道:“阿桐今夜不累?” 长宁微微离开他的唇瓣,只觉得面前的男人俊美的难以描画,月光洒在他的眼眸,像撒进天空的星星,她有些楞楞的摇摇头,重新趴到他胸前,声音糯糯道:“我只是想刚刚那般与你亲近,并不想别的……” 听着她又带出几分稚气的话语,陆砚屏了屏呼吸,调整了下心里渐升的火热,重新轻缓的拥住她,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的包容:“如此便这般睡吧。”手掌再次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哄幼儿一般温柔。 睡意再次席卷而来,长宁如同孩童般趴在陆砚身上进入了梦乡,而陆砚则是睁着双眼看着一室月光,想着离京前圣上与舒相交代给他的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离开江都城之后,许是真的到了春暖时节,一路顺风,不到十日,客船便抵达了两浙路转运司所在的钱塘。 长宁强打起精神,从阿珍与引兰手中拿过公服,为陆砚更衣。 陆砚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色,眉心紧皱,握住她的手道:“阿桐歇歇吧,让玉成与棋福来伺候便好。” 长宁微微摇头,笑看着他道:“夫君第一次就任与同僚相见,我定要亲手服侍你更衣带帽的,怎能借他人之手。”说罢从他掌中抽出手,悉心为陆砚穿衣。 陆砚见她目光满含柔软,也觉得心软成一片暖洋,待她替自己挂好银鱼袋,陆砚张手将她抱入怀中,柔声道:“一会儿你便直接到公署官邸,什么事也不要管,好好休息,莫让我忧心。” 长宁听话的点头,接过官帽微微踮脚为他带上,向后退了两步,上下端详一番,满意的点头道:“丰神如玉,甚是威严。” 陆砚笑着摇了摇头,待看向一旁的阿珍几人,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收起,吩咐道:“一会儿到了钱塘,红二去城中寻个大夫来为六娘看看,其余安置事宜,你们先看着做,莫要叨扰娘子,可清楚了?” 几个丫鬟一向害怕陆砚,此时见他语气冰冷,当即立刻垂首应道:“婢子记下了,请郎君放心。” 第54节 长宁拉着他的胳膊微微晃了晃,笑道:“我上了岸便不要紧了,夫君莫要担忧……”正说着感觉到船咯噔一下,似是已经靠岸,果然很快便听到棋福在舱外传报:“三郎君,码头上已有官员等候,似是迎接等候郎君。” 长宁闻言,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向外面,果然见在来往人群中,十几位穿着不同颜色公服的人们格外醒目,见陆砚面色淡漠,长宁示意下人将窗户关闭,上前替他整了整衣袍,道:“夫君今夜若是与同僚共宴,可记得使人归家来报一声……十几日舟车劳顿,饮酒万要克制。” 陆砚握了握她的小手,低低应了声:“阿桐莫要记挂我,也莫要等我,今晚不管多晚,我必是要归家的,你好好休息便是。” 长宁微微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看着岸上与众人寒暄的陆砚,众官员之中,唯有他长身玉立,相貌气质皆十分出众,只是清清冷冷更像是世家贵公子一般不好接近呢。长宁一边看着,一边唇角翘起,见众人渐渐离了岸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抬手轻轻揉按了下太阳穴,起身无力道:“阿珍,你与玉成两人清点收拾行礼,莫要落下什么东西。” 阿珍应了声,上前扶住长宁道:“六娘子还是先行往府邸,我已让元香去钱塘城中请大夫了,只怕很快就到。” 长宁转头看着她,轻笑着摇头:“你呀,现在是越来越听郎君的话了,我这般毛病上岸睡上一觉便好了,居然还真请了大夫……也罢,我与白一、红二先走,留两三个护卫给你们,莫出纰漏。” 两浙路转运司衙门在钱塘城的西边,临近钱塘湖,是前朝旧址,许是因为当时的转运司权利十分重要,这座府衙居然比隔湖相望的钱塘府衙占地面积还要大。 车马直接进入府衙的东侧门,一直到过了双层门屋才停了车。长宁从车上下来,看着面前风格熟悉的垂花拱门,唇角不由漾出一抹笑,对身边的引兰道:“你可曾记得咱们舒家后宅与门屋相隔也是这种样式的门呢。” 重回故地,引兰心中也是激动兴奋,当下频频点头:“可见这是咱们江南特有的呢。” 见两人说完话,一位看起来收拾的干净利落的仆妇满面笑容走向前就是一礼:“奴樊婆子问夫人安好,夫人一路劳顿,还请快些入门歇息吧。” 长宁示意引兰将人扶起,顺手给了赏钱,看着站在拱门前行礼的一群仆妇丫鬟,不由笑道:“樊妈妈以前未在家中见过,可是这府邸原本的留下看顾的?” 樊婆子连忙称是:“奴在这府邸已有十年了。” 长宁微微点头,一边与樊婆子交谈,一边顺着回廊、幽径向后院正堂走去。步行了一刻钟,之间眼前还是秀石林立,竹浪阵阵,长宁不由微微瞥了眼一旁的樊婆子,开口道:“樊妈妈是带着我参观着园子景色么?” 樊婆子立刻笑着解释:“夫人若想看着园子,待过几日歇了过来,奴再陪夫人细细逛逛,只是此时……奴怕夫人脚力不济。” 长宁闻言微微一笑:“确实如此,我现在便已觉得脚力不济了呢。” 樊婆子闻言偷看了眼长宁,只见仙姿玉质一般的人儿身上居然带出几分冷意,方才觉得心中一抖,连忙赔笑道:“转运司府邸甚大,南北八十余丈、东西三十六丈,这么大的园子是应该给夫人备轿的,然而转运司衙门本就没有僚属、管院之人,这车马轿辇所备,也一并全无,都是历任转运使大人自行配备的,因此……” 长宁闻言微微垂眸,半响后声音微冷道:“樊妈妈所言有理,只不过前些时日舒家派人前来打扫归置,怎么妈妈没有说起此事?我虽在路上,却也知晓我娘家堂嫂亲自来了好几回,也与樊妈妈见过面,多次问过是否还有所遗漏,莫不是妈妈忘记了不成?” 银巧见樊婆子吞吞吐吐,看了眼长宁,见长宁形容冷冷,当即上前,将手中帕子甩到樊婆子脸上斥道:“夫人问话,为何不答?你这婆子莫不是看夫人面软好性,便也学着欺生吧!” 长宁瞅了眼垂首连说不敢的樊婆子,脸色淡淡的从她面前走过,轻飘飘道:“我可不是什么新来的人呢,钱塘可是我的娘家,樊妈妈若是觉得这里十年做的太久没了趣味,便是重新换一个人来,只怕也不会比樊妈妈差。” 第八十三章 钱塘初春, 天蓝如洗,远山似黛,前来迎接陆砚的一众官员将热切的将人迎进了钱塘最大的酒楼听风楼。 陆砚面上笑容浅淡, 寒暄过后话语便寡淡了许多, 常常是别人说上三五句他才淡淡的应上一句。如此这般,酒宴气氛便一直是不冷不淡, 不甚热络。 钱塘知府卫元杰是京中乾元候的庶子,在平帝二十年科举被赐同进士出身, 今年三十余岁, 与进士相比他的出身并不算好, 但因为背后有家族支持,仕途一直走的十分顺遂,八年前到了钱塘之后, 便再也未动过地方。眼见此时酒宴气氛冷淡,转头笑看陆砚道:“虽今日才与陆大人见面,但陆大人美名早已如雷灌耳,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 公子无双啊!” 陆砚笑容未变,淡淡道:“卫知府过誉了,此次到任两浙, 还要请卫知府多多提点才是。” 卫元杰眼珠微转,不由爽朗笑开,举起手中酒杯连道:“一定一定,陆大人代天子监察两浙事务, 卫某定当竭尽全力。” 陆砚看了眼笑容朗朗的卫元杰,唇角笑意好像也深了几分,轻轻对着在座其他官员微微举杯,道:“江南物丰景美,此次任职两浙,也是圣上体恤某北地三年艰苦,各位同僚还请多多包涵陆某寡言。” 这番话出口,在座的许多大臣皆面面相觑,随后纷纷笑说客气。卫元杰双眸微垂,瞥了眼一旁的转运判官贲静芳,对他使了个眼色。 贲静芳举杯起立,言语中颇多恭敬:“陆大人太自谦了,南平建国百年,如陆大人这般年少高中榜眼,随即又能立下军功的文武全才乃是第一才俊,属下自从得知陆大人任职都转运使,可是天天兴奋,日夜期盼着陆大人早日到来呢。” 陆砚笑容深了几分,也起身与他碰杯,虽然嘴里说着不敢,脸上却带上几分自得之色,更显出勋贵子弟的骄傲来。 众官吏见陆砚这般,纷纷上前说起了恭维话,陆砚虽然神色依然清冷,但却比之前饮酒更加爽快了些,酒意欢畅之际,卫元杰给身边的一个场吏丢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对方微微点头,便靠近喝的有些微醺的陆砚,带着几分深意压低声音笑道:“之前陆大人说杭州景美、食美,但其实还有一美,只怕陆大人不知晓……” 略带着意味的笑声和表情让陆砚眼底微冷,但面上还是装作醉意朦胧的看向卫元杰,道:“还有哪一美?还请卫知府为某言说言说。” 卫元杰深深一笑,缓缓直起身子,轻轻拍了两下手,雅阁的门瞬间打开,一群美艳骄人,风情万种的美人们儿带着阵阵香风鱼贯而入,之间眼前霎时一片花红柳绿,金光矍铄,好不晃眼。 陆砚唇角的笑意沉了几分,却依然看起来醉意熏人的盯着眼前数十位女妓们,半响后才缓缓道:“原来卫大人是说这些……” 卫元杰闻言,转头看向神情淡淡的陆砚,不由将直愣愣的眼神收敛了几分,笑道:“莫不是陆大人看不上眼?” “哼!”陆砚仰头灌下一杯酒,好笑道:“我自幼长于京中,盛阳楼、万金楼、柳笛春阁几大花楼也是常去的,卫大人觉得这些女妓莫不是比那几大花楼的行首还要强?” 卫元杰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尴尬,京都几大消金窟中美女如云,个个技艺精绝,才貌双全,当年他只是乾元候家中的庶子,嫡母虽不苛刻,生活却也不会太过富裕,京中几大安乐窝、消金窟去之寥寥,更别说去见那些一掷千百金的各家行首。 而眼前这位郎君虽说与他同出自勋贵世家,却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嫡次子,言谈举止间的风流肆意更不是他这般庶子能比的。何况陆三公子年少时便俊美无俦,郎艳独绝,当年太子形势尚不明确时,已引得京中无舒小娘子魂牵梦萦,自己那嫡出幼妹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乾元候因怕先帝驾崩时改立遗诏,让晋王登基。因此不管幼妹在家如何折腾,最终也未答应。 此时见这位少年郎君意气风发,想到嫡出幼妹所嫁之人,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股快意,举起酒杯刚想让这些女妓们退下,却听得传来一个娇媚女声。 “这位公子竟然如此看不上我们姐妹,真是让人气恼!” 陆砚脸色冷淡,扫了说话的青衣女妓一眼,漠然的看着面前的狼藉道:“今日多谢卫大人招待,本应好好尽兴而归,只是连日奔波,实在是身体困乏,待过两日家中一切安顿齐全,届时定回请各位同僚。” 卫元杰以为陆砚被这些女妓扫了兴趣,不由眼神阴冷的看了眼那位说话的青衣女妓,讪笑道:“是卫某考虑不周,今日确实时辰不早,某这就安排人送陆大人回府。” 陆砚笑着客气了两句,两人先后走出雅阁,快经过那堆莺莺燕燕时,就见那位青衣女子上前半步,稍稍挡了两人的路,脸上无一丝惧怕,用带着几分估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陆砚一番,唇角扬出一抹满意的笑来:“这位公子,您刚刚那些话我瑶娘可是想要驳一驳的,我们钱塘府的姐妹也定是有赛过京都的,只不过不知道公子有没有本事见了。” 陆砚目光中带上几丝不耐烦,看向一旁的卫元杰轻笑道:“钱塘府的花姐们儿倒真是让陆某长见识了……” 卫元杰见陆砚居然连一点点客气都不留,当下示意人将那位瑶娘拉开,陪笑道:“也不愿她,瑶娘算是钱塘府里小有名气的女妓,弹得一手好琵琶,捧得人多了,便也就狂妄了。不过她说的那个行首,倒是真绝色,去年秋天才被行里推出来,当时就引得这钱塘府的公子郎君疯了似的前去捧场,可她不认钱,只认才,相与她见上一面,需要诗文过得去才行,因此倒也是难见上几分的。” 陆砚嗤笑一声,负手到:“不过沽名引利罢了!” 卫元杰没再多说,哈哈笑了两声,与一众人将陆砚送出酒楼,等待车马时,陆砚突然扭头看了看身后众人,奇怪道:“怎的没见市舶使?” 卫元杰脸色微微一顿,连忙笑道:“前两日默伽国过来了两船宝物,因着停靠一事,与细兰的船队产生了一些碰撞,孙大人这两日一直处理此事。” 卫元杰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大约五十左右,身材细长的长吏上前微施一礼,道:“孙大人知晓陆大人今日抵达,想来却来不来,请下官代他向陆大人请罪,说等他忙过这桩事情,定特意为陆大人接风。” 陆砚询问的看着眼前的这位长吏,轻声道:“敢问该如何称呼?” 卫元杰立刻笑着接话:“这是府衙的户参章明。” 陆砚微微颔首,见车马行至眼前,微微一笑:“孙大人公事在身,日夜忙碌,实乃为官楷模,陆某应代圣上请孙大人饮酒才是。”说罢随意摆了摆手,与众官告辞后,在欺负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至到一个路口,转头向西行去,上了车便闭目休憩的陆砚突然睁开眼睛,一片清明,不见丝毫醉意。 “棋福,你与应明现在即刻分头前往市舶司与海场码头,看看都是些什么情况,切忌,莫要显露!” 引兰端着一个灯台走到榻边,光线瞬间明亮了许多。长宁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重新低头缝制着裹膝。 引兰拿起长宁已经做好的一个,前后看了看,奇怪道:“六娘子这里莫不是忘了收针了?” 长宁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摇头道:“是我故意做成这样的,李御医说做成艾草带到膝上,便能减缓郎君寒腿时的痛苦,我想着若是做成艾草袋装到裹膝之中,郎君日日带着定是效果好上许多……” “阿桐?”陆砚推开想要扶着自己的棋福,看着窗格偷出来的灯光,皱了皱眉,大步走进了正院。 长宁正与引兰说着艾草袋要如何做才舒服不累赘,陆砚就已经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沉声道:“怎的还未睡?” 长宁因见他露出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手里攥紧刚刚才好做的裹膝,呐呐道:“下午睡了,醒来便有些睡不着了。” 陆砚眉心依然微皱,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从她手里将裹膝扯出来丢到一边,看着引兰冷声道:“可请了大夫?如何说?” 长宁见他气势迫人,连忙挥手让屋里的丫鬟退下,转身看着他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这么大火气?” 陆砚定定的看着她,温和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半响后才开口道:“阿桐可记得今日下船时我对你所说的话?” 长宁点头,见他眉头紧锁,眼中一片责备,连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我记得,用过午膳我就睡了,一直睡到刚刚呢……你莫要气我不听话,你若是回来早些,定是能见到我在床上躺着的。” 陆砚见她目光柔柔的看着自己,温顺乖巧的模样让他原本想要责备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长宁见他目光中冷意渐散,拉着他在榻前坐下,道:“夫君满身的酒味,定是没用多少饭食,我让厨房一直备着三丝云吞还有一些小菜,夫君可要用?” 陆砚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声道:“大夫来了么?如何说?” 长宁奇怪的看着他:“到了,说是晕车所致的疲累,不用汤药,歇上两天便好了……你看我此时是不是比船上气色好了许多?” 陆砚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点头道:“是好些,不过还是需听大夫的话,好好歇上两天……这两日莫要动针线了,家里这么多丫鬟,什么阵线都要你自己做么?” “那是自然!”长宁睁大眼睛看着他:“夫君身上的所有物件,自是我要亲自做的!我才不愿夫君穿着别人做的东西呢!一根线头都不许!” 陆砚将头靠在她的肩头低低笑出了声,却听到长宁弱弱道:“不过……三郎,我今日做了一件事,怕是不太好。” “何事?”陆砚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就见她一脸期期艾艾道:“这府中有个看顾的樊婆子,我将她打发出去了……” 小剧场: 陆砚:我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小娘子…… 长宁:我吗? 陆砚:→_→ 第八十四章 长宁看着陆砚, 轻轻咬了咬唇,道:“当时我也走的极累,又听她话语间似是十分看轻夫君, 后来寻了人去打听, 才知这转运司虽无僚属,却也是配齐了车马轿辇的, 只因将近十年朝中未差遣都转运使,这府中的许多东西便也渐渐遗散了。我原本是想着查问一番, 可后来见这个婆子样子奸猾, 心中也失了耐心, 便直接将人打发了……不知可否会对夫君不好?” “无事。”陆砚将人抱在怀中,柔声道:“不过一个婆子罢了,阿桐不用忧虑太多。” 长宁微微叹了口气, 想了想道:“总觉得我们刚到这里,便处置了这府邸中原有的仆从,总是不大好……夫君今日与钱塘众位同僚面见如何?” 陆砚低头揉捏着长宁的手指,淡淡道:“钱塘的官吏……关系十分密切。” 长宁瞪大眼睛看向他, 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陆砚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低声道:“阿桐可了解路转运使的职责?” “小时祖父有讲过, 代天子监察各路下辖州府财政、税赋及官行,权责不小。”长宁扭头看着陆砚,下巴刚好碰到他的鼻尖,刚要转回, 就感觉到下巴被他柔软的唇瓣轻轻一触,带着些许微痒。 陆砚唇角挂着笑意,像是十分疲累一般轻轻闭合了双目,声音也是轻而柔缓:“然而事实并非这般,除去一等上府钱塘知府卫元杰如今官拜从三品以外,两浙路下辖十四州,知州官阶皆高于我,虽说我受皇命委派,但遵循祖制,并不可插手任何一州地方事宜,且转运司无僚属,便是转运判官虽是我下属,我却不能管制指派……阿桐,你说如此的转运使在这两浙路的地面上可有何用?“ 长宁怔怔的看着陆砚,见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动了动嘴唇,喃喃道:“怎么会这般?那夫君到这里究竟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陆砚突然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长宁声音低沉道:“阿桐,两浙背负南平近三成岁收,然圣上登基三年,两浙每年上缴税赋不足先帝当时一半……” 长宁猛地吸了口冷气,屏气凝视着他,声音放得极轻:“圣上让夫君到此,莫不是……”她突然觉得身上无端有些发凉,眉宇间瞬间皱起了一个小包。 “正是。”陆砚抬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宇,双目直直的看着她带着几分恐慌的眼眸,轻轻弯了弯唇角,柔声道:“阿桐也莫要忧心太多,我自有分寸,只是……有些时候,还需要阿桐帮我几分。” “好!”长宁立刻点头:“夫君能这般对我坦诚,我定不会让夫君独自一人应对此事。” 陆砚眼神温柔的看着长宁,握了握她的小手,将她扣进自己怀中,低低叹了声:“阿桐……” 长宁静静的伏在他的肩上,双手环抱着他,柔柔道:“三郎,我喜欢你这般事事不瞒我呢。” “以后我也这般,事事都不瞒你。”陆砚唇角笑容温柔,侧目看向她轻声道:“只怕岳父是要怪我的……让阿桐随我一起劳心。” “才不会呢。”长宁直起身子看他:“祖父、父母虽然疼宠我,但也并非万事都不让我知晓,你我夫妻,相辅相成才是最好。假若三郎事事都不与我说,我定会生气的。” 陆砚好笑的看着她:“万事不操心不好么?怎的还要生气?”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向床铺。 长宁搂着他的脖子微微撅起小嘴:“那样,我会觉得夫君可能是在嫌弃我,觉得我笨。” 将人放到床上,俯下身子与她鼻尖相抵:“我的阿桐冰雪聪明,定是不笨的……” 第55节 长宁觉得攀附着他脖子的手臂有些软,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夫君要歇息了么?” 陆砚抬手松开她的手臂,点了点她的眉心,轻声道:“我先去洗漱一番,然后……与娘子相辅相成、心意相通……” 长宁红着脸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回想着陆砚刚刚的话,慢慢思索着这般境地陆砚的做法,等到他在床上躺下时,习惯性的钻进他怀中,带着几分小骄傲道:“三郎,待过两日这宅中收拾好了,我便设个宴招待下这钱塘府的各位夫人,好帮三郎看看那些官员的家眷后宅是个什么情况,如何?” 陆砚将搂在怀中,听到她的话,不由心尖一动:“阿桐果真聪慧,我与你尚未相通,你便知晓我心中打算了。” 长宁本没有听懂他话外的意思,还沉浸在自己聪明的自得中,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带着几分一位的轻笑,才慢慢品出他话中的意思来,当即怒拍他胸口,又羞又恼道:“你真是说话越来越孟浪了!再如此,我便不与你说了!” 陆砚的大掌已经顺着她的里衣,轻轻摩挲着她纤细滑软的腰身,听到她娇羞不已的嗔怪,眼中欲色渐布,不过终究还是顾虑她身体疲累,将手从里衣中抽出,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睡吧,阿桐不管要做什么,这几日都先暂缓一缓,待休息好了再做。大伯父那边我已让玉成去送了拜帖,大后日我们再去拜访,你莫要心急。” 长宁睡了一下午,此时实在不困,听到陆砚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夫君安排就好,这几日我使人将京中备好的礼物收拾好。” 陆砚抱着怀里的人,渐渐觉得酒意有些上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在她发顶吻了吻便闭上了眼睛。 长宁感觉到他的疲惫,当下也收了心神,乖巧的窝在他温软坚实的怀中,闭着眼睛盘算过几日举办酒宴时要准备的事项,却好似被陆砚影响一般,没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醒来时,陆砚早已去了前面衙署,长宁也没有再睡,起床洗漱更衣之后,便开始布置起事情来。 府邸太大,她从京中带来的人实在有限,可因着陆砚此次来江南事务特殊,她并不想寻人侩买些生人进来。沉思了一会儿,坐在书案前修书一封交给阿珍道:“你亲自去一趟陆家,将此信交于大伯母……还有这个拜帖一并送去,虽说夫君昨日已经送了拜帖,但我也应该再送一份才是。” 阿珍将手里昨日清点的账册放到长宁面前,结果她手中的书信、拜帖,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 长宁见阿珍已经出去,又发了会儿呆,低头翻看着阿珍几人连夜清点出来的账册,见上面记得清晰工整,不由点点头,将账册递给银巧道:“这般清晰明了最好,你拿给玉成,他会一一对出这转运使衙门丢失的东西,剩下的夫君自会寻人处置。” 陆砚看着眼前贲静芳一大早就送过来的几大箱文书、清册,漫不经心的从中拿起一本翻了两页,转身道:“贲运判辛苦了。” 贲静芳连忙道:“大人客气了,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陆砚脸上挂着几丝意味不明的笑,将手里的文书丢在一旁,请贲静芳在椅上落座,慢悠悠道:“春耕已始,贲运判何时有空随本官一并到各州县看看吧。” 贲静芳一愣,扯了扯唇角道:“陆大人挂心政务,下官实在感佩,只是……春耕尚未到时候,需得二月底三月初方才开始。” “哦?原来是这样。”陆砚声音平平,一点也没有被人挑出错误之后的尴尬。 贲静芳看了眼面色从容的陆砚,只能讪笑着应了一声。 陆砚饮了口茶,感觉到贲静芳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视了好几回,转头看向他,刚好与他有些微乱的目光相对,看的贲静芳面色顿时僵住。 陆砚见他此状,唇角闪过一抹讽笑,稍纵即逝,缓缓开口道:“贲运判在两浙近五年,怕是事务熟练,以后还需你多多忙碌,莫要负了圣上厚恩。” 贲静芳一愣,有些不太明白陆砚话中的意思,迟迟不敢应声。陆砚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钱粮赋税是大事,陆某虽有心但毕竟初初上手,只怕要费些时日,在此期间,贲运判还需尽心尽责,莫要想着偷懒呐。” 玩笑似的语气让贲静芳立刻明白了陆砚话中的意思,立刻笑道:“陆大人哪里话,奉君之命,定会忠君之事,陆大人以后有什么需要下官处理的,尽可交代。”陆砚轻轻应了一声,端起面前的茶盏。 贲静芳立刻识趣的起身告辞,见他背影消失不见,陆砚才一点点的沉下脸来,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案上,唤道:“棋福!” 棋福早就在外候着,听到陆砚的传唤,立刻带着应明进入房内,行礼之后就开始说起昨夜到市舶司与海场码头的所见所闻。 陆砚一边翻着面前箱中的清册,一边听着两人的汇报,面色沉沉看不出想法。 “……三郎君,小的专门问了码头一旁卖茶汤的小哥,他们说确实是三天前两国的船队发生了摩擦,默伽国的一些宝物在此之中碎了,细兰国则觉的自己没有责任不愿承担损失,市舶使孙大人也是从那日到现在一直在处理这桩事,与卫知府所说并无差错。”棋福说罢之后,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陆砚,默默的止住了话头。 一旁的应明是陆砚才从盛阳楼的护院中挑出来的一个精壮小伙,看起来长相憨厚朴实,实则头脑精明,心思细腻。此时听棋福汇报完毕,他才开始说起在市舶司周攀打听到的情况,一样是一切正常。 陆砚心中并无半点惊讶,卫元杰、贲静芳还有那几位长吏以及那些尚未见面的各地方官,皆不是简单之辈,敢将上交税赋少了半数之多,若是没有万全准备,又怎么会敢如此胆大包天。 他将手中的清册丢到一边,示意外面来人将东西抬出去封档后,才看向应明道:“从今日起,海场码头、通河码头每日所经货船的情况都一五一十的给我记下来,别的暂时先不要管了。” 应明点头应是,随后道:“昨日市舶司虽然一切正常,但是晚上回来时,属下听到一个更夫说七日前市舶司的吏房着火了,不过幸亏发现及时,没有人受伤,只是烧掉了一些文册……属下对这场火心中存疑,还请三郎君能让属下使人去查探一番。” 陆砚轻轻摇头:“不必了,这场火定是烧掉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再查也无甚太大意义,你注意好码头的货船便是。” 应明闻言知陆砚心中有打算,便领命告辞。棋福立在一旁,久久不见陆砚吩咐,忍不住抬眼看向他,却见陆砚盯着书案上的一个账册看的认真。 等了许久,才听到陆砚道:“这是娘子昨日命人清点的物事,你去贲运判那里寻到这转运司最早的档本,一一对对,将缺漏的记下来,便去知府衙门报官吧。” “夫君几年前所到陆家,是在钱塘城中还是城外?”长宁放下手中的窗帘,看着与她同坐车内的陆砚,好奇问道。 陆砚看着她开心娇俏的模样,笑道:“是城外,那年我是先去了舒家书院寻得祖父之后,才被他带到山下的舒宅……倒是不知城内也有宅院。” “嗯,有呢。”长宁再次卷起了窗帘,兴奋不已的拉着陆砚的手,指着外面道:“看!那处街道内拐便是我家的宅院了,虽没有大城山下的舒宅占地大,却也是一处精致的院落。原本大伯知晓我与你要来钱塘时,曾说让我们二人住这里呢,只不过后来因着想到你办公不方便,便婉拒了。” 陆砚紧靠着她顺着她的手向外看去,浅笑道:“阿桐当初是住在这里,还是城外?” 长宁转回头看着他:“都曾住过,不过城外住的时候多些,十岁以后,便常在城外住了。” 陆砚看了眼窗外将要路过的舒宅,温柔的目光落在长宁身上,道:“我很想看看阿桐幼时住过的地方,阿桐改日可否带我来看看?” 长宁立刻点头:“好呀,我的院中还种着许多花草呢,再过一两月正是百花盛开季节,到时我们便在此住上一段时间。” 见她眼睛发亮,满是自得的样子,陆砚只觉得心中温软,抬手抚了下她的鬓发,低低应了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很快便到了舒家书院所在的大城山下,江南书香世家的舒家祖宅便就在此。 离京三年有余,可当从马车看到门前的景色还是让长宁心中涌出一阵感叹。车马驶进了门屋,刚从车上下来,就听到一个温和舒朗的声音:“阿桐可是归家了!” 长宁抚着陆砚的手,闻声立刻抬头看去,只见大堂兄舒孟骅(hua)正从门前向他们迎来。 长宁脸上顿时笑开,晃了晃陆砚的胳膊,快步上前:“堂兄……”话音刚毕,尾音便带上一丝丝哽咽。 舒孟骅看着眼前一别三年的堂妹,不由也是轻叹一声:“父亲知晓你们要到江南,便日日期盼,今日终于到了,父亲也算是放心了。” 长宁不停的点头,看着身边的陆砚对舒孟骅道:“这是我夫君……” “我知晓,与执玉一别经年,没想到居然会有此缘分。”舒孟骅笑看着眼前两人,开了句玩笑。 陆砚上前施了一礼:“砚亦未想到,与英奕再会面时,还要称一声内兄安好。” 舒孟骅当即大笑,带着两人前往待客前堂。一路上长宁不停的询问伯父、伯母、堂嫂、堂姐的情况,急切的心情让舒孟骅与陆砚都有些想笑,但还是一一耐心答道:“父母身体都好,大娘今日也到了,也在前堂等着你呢,还有几个孩子都等着他们的小姑姑呢,阿桐也莫要急,片刻便就能见了。” 舒修生是舒晏清的长子,从小博闻广记,学问满腹,及冠之年连中三元,在平帝九年高中状元,因此舒家父子两状元更是被天下人钦佩。然而舒修生除了学问做文章之外,其他事务却是一片懵懂,入仕六年,别说朝中风向变幻,就连基础的人际交往他都应付的困难。 他本人也知晓自己处事不如二弟,因此在舒家接诏回京之时,便提出了留在书院教书育人,远离官场。舒晏清知晓长子弱点,便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嫡长孙舒孟骅居然也提出了要在父母身边尽孝,拒绝进京。 舒孟骅由舒晏清亲自教导,才华不在其父之下,为人更是通达,处事机敏。舒晏清对这个长孙抱有很大期望,然而看他尽孝主意坚定,也只能留他在江南,在书院做了一个普通的先生。 此次长宁回江南之前,舒晏清曾寥寥数语提过让她劝一劝舒孟骅,能够进京入仕,只是现在看到大堂兄精神飞扬,长宁便知晓大堂兄这几年只怕过得十分自在,劝他入仕之话怕不是那么好讲。 长宁想着,不觉便到了舒宅前堂。祖宅的前堂不算华美,十分古朴,沿袭了前朝的大气风度,檐廊的雕花也十分具有历史感,仅看着就能感觉到一种深沉的韵味。 尚未入内,便见舒晏清与大伯母、堂姐、堂嫂一家人立在门口等着他们二人。长宁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了,拎着裙角便一路小跑向前,“伯父、伯母……” 话还未完,便被余氏一把搂进怀里嘘寒问暖起来。陆砚见此情况便知长宁是真的被长辈们娇宠,不仅岳父母疼爱,便是隔了房的伯父、伯母也是甚为疼爱。 舒孟骅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带着几分凉凉的威胁:“我家阿桐性格娇软,虽说都是长辈们宠惯出来的,可是我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好,阿桐这般的小娘子,本应就是这般被人捧在手心的,执玉觉得可对?” 陆砚含笑点头,目光不离余氏怀中乖巧的身影,低声道:“阿桐本就是让人疼爱的。” 舒孟骅笑开,伸手请他向前,道:“母亲就算疼阿桐,还是稍缓缓,今日阿桐可是带着新郎君一起来的,总是要让郎君给你们行了晚辈礼才好。” 余氏这才止了泪,长宁连忙拿帕子为她试泪,道:“一会儿我与伯母、堂嫂、堂姐好好叙话,母亲也甚惦念你们。” 舒修生见长宁眼角还挂着泪花,也开口劝道:“夫人莫要如此,阿桐归家是高兴事,莫让孩子哭泣。” 见陆砚长宁两人在舒修生、余氏面前站定,一旁的仆妇连忙放上蒲团。舒修远刚想阻拦,就见陆砚已经跪下规规矩矩行了拜礼:“侄婿问伯父、伯母安好。” 长宁在旁跟着深揖一礼,见舒修生让人送上见面礼,与陆砚两人收下之后,又是一礼,才算礼毕。 舒修生伸手让人将陆砚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满意道:“当年你来舒家,年不过十六,如今一晃而过,已成一家人了……交代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想必你岳父、岳母已说过不少,好好待阿桐,莫让她委屈。” 陆砚闻言再次躬身应道:“请伯父、伯母安心,侄婿定不会辜负阿桐。” 见过长辈,接下来便是平辈之间的认亲。舒孟骅与陆砚算是旧识,堂嫂隋氏是岭东第一世家隋家的嫡女,与舒孟骅自幼定亲,琴瑟相和,膝下共有三子,长子云蔚,今年已经六岁,还记得阿桐,此时见她虽还有些腼腆羞涩,但仍是落落大方上前行了礼。 陆砚从身上下来一块翠玉麒麟给他做见面礼,他盯着陆砚看了看,才轻声问长宁:“姑姑,他为何与你一同回来?” 长宁笑着将陆砚手中的麒麟挂到他身上,柔声道:“他是姑姑的夫婿呀,你要唤他姑丈。” 云蔚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麒麟,脸上的笑容变得闷闷起来,长宁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听他抬头看向自己问道:“那轩叔叔呢?他难道不是姑姑的夫婿了么?” 堂内众人都未想到小孩子会说出这般话,一时脸上表情都僵硬了起来。长宁猛地怔住,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陆砚,只见他神色倒是平静,也不见半丝生气,只觉心中更加没底。 “蔚郎不喜欢姑丈么?”陆砚笑容和煦,声音温和,看着舒云蔚道:“蔚郎可想学功夫?姑丈可以教你。” 小孩子本就好动,对功夫更是好奇向往,听到这话,当下就把那位轩叔叔丢到了脑后,点头道:“姑丈会功夫么?也会教我么?” 陆砚笑着点头,看了眼面色尴尬的众人,朗声笑道:“蔚郎若是想学,一会儿姑丈舞剑给你看,不过要等到你父亲同意以后才行。” 舒孟骅缓了缓脸色,笑着对妻子使了个眼色,让妻子将这小子带下去,才道:“这小子疯的很,不如他两个弟弟乖巧,到执玉面前却是听话。” 陆砚不在意的笑了笑,拿出两枚翡翠平安扣给舒孟骅的二子、三子挂上后,才道:“我倒是羡慕内兄孩儿绊膝。” 隋氏因为自家长子的话,心中一直惶惶,此时见陆砚表情并无异色,当下也笑道:“三郎君与六娘还年轻,以后也定是儿女双全的!” 陆砚瞥了一眼从刚刚就紧张不已的长宁,不动神色的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堂嫂言之有理,儿女双全自然最好。是么?娘子……” 小剧场: 长宁:还好,夫君没有生气呢。 陆砚:呵呵 第八十五章 “阿桐……”隋氏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余氏, 开口道:“蔚郎的话可会让你与妹婿生出误会?需不需要我替你向妹婿言说一二……” “够了!”余氏皱眉道,看了眼惶恐的隋氏,淡淡道:“侄婿刚刚看起来分明是不在意,蔚郎人少年小,说出的话都是孩童无稽之言, 侄婿怎会与阿桐计较, 你还是带着蔚郎与二郎、三郎先回去吧。” 隋氏看了眼长宁, 还想说什么, 就听到长宁轻笑一声:“堂嫂要如何替我言说呢?本就是一句戏言,堂嫂为何这般在意?” 隋氏被长宁一噎, 只能默默垂首看着地面, 半响后才幽幽道:“那我先带孩子们回去了。” 长宁瞥了她一眼, 没有言语,舒芷仪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有余氏挥了挥手冷淡的应了声。 见隋氏出了门, 舒芷仪蹙起眉头道:“弟妇怎么看起来越来不着调了?” 余氏看了女儿一眼, 神色淡淡道:“平日里还好,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蔚郎也大了, 等晚上我要与你父亲说一说, 将他搬到前面书房由你父亲亲自教导吧。” 长宁看了眼余氏, 心中虽然对隋氏刚刚的惺惺作态有些不舒服, 但毕竟是大伯母的家事,她端起茶杯默默的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舒芷仪是长宁这一辈中年纪最大的, 年长她十五岁,她还未记事时,舒芷仪便已经出嫁了,夫家是久居越州的望族,此次专门是为了见长宁才从越州回来的。随便与母亲说了几句隋氏的话,转头看向长宁,笑道:“上一次见阿桐,还是六年前祖父寿辰时,如今女大十八变,若是在外见到阿桐,我只怕是不敢认的。” 长宁笑看着舒芷仪:“堂姐不认得我,我必是认得堂姐的,所以不怕我们姐妹在外不相识。” 余氏笑着点了点长宁,道:“嫁人这么许久,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可见侄婿定也是纵容你的。” 长宁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轻扬着脸道:“我也很纵容他的!” 第56节 舒芷仪用帕子掩了嘴笑道:“这话我定是不信的,妹婿一看便是沉稳大度的,你这娇娇的性子不让妹婿头疼就不错了。” 余氏也笑着点头,拉过长宁的手道:“不过我们家阿桐这般好的小娘子,他便是让着也应该!” 几人玩笑了几句,长宁命人将备好的礼物拿进来,感谢道:“此次尚未到钱塘时,伯母便使人去了转运司帮阿桐打点清扫,虽说都是一家人说谢太见外,可我还是真心谢伯母的,这些礼都是三郎亲自备下的,有些还是当初他从北地带回来的,伯母莫要和我客气,定要收下才行。” 舒芷仪看着抬进来的几大箱东西,又见长宁说的真诚,余氏再婉拒才是真的见外,也附和道:“阿桐说的是,这里还有妹婿的一片谢意呢,母亲再推辞只怕妹婿要多想了。” 余氏见长宁态度坚决,只能收下,让人进来将东西搬走,长宁才继续道:“前两日使人送给伯母的信,不知伯母可看了?” “看过了,你伯父与骅郎也看了,要说你也是客气,那些人你只管留下使唤,怎么还特地写信来说!”余氏嗔了她一眼,道:“你信中说想要两个可靠、场面熟悉的婆子,也寻好了,我使人叫她们来见你,今日便带回去吧。” 长宁眼睛一亮:“多谢大伯母!我是第一次随夫君外任一方,总是有些生疏,有伯母选的妈妈在旁分忧,我也可安心些。” 有了得力的助手,长宁心中安心不少,笑道:“话说过几日我还打算办个宴请钱塘府的各家夫人呢,也不知现如今咱们钱塘流行那种酒宴?” 舒芷仪笑着看了眼长宁道:“还能有什么酒宴,不外乎那么几种罢了,只不过这时节景少,天又冷,流水、赏花的便罢了,阿桐还不如办个规规矩矩的宴,也能端起态度来。” 长宁眉眼弯弯的看着舒芷仪道:“太规矩也不好,钱塘的各家夫人我还是当初做小娘子时与母亲在其他人家的宴上见过一些,但到底不熟,此次夫君任职此处,我还想与各家夫人好好相处呢。” 余氏点头:“该是如此,你们夫妻一体,你也该为侄婿分忧解难。这钱塘府的官宦人家,这几年变化不大,好些阿桐都应识的,不过许是性情不大了解……卫大人的夫人四年前病逝,如今这位夫人年岁与阿桐差不多,是钱塘范家的嫡次女,我曾见过几次性情模样都算不错,待人不算太热络,却也不冷淡,对了!她与宫中的范妃是堂姐妹……“ “堂姐妹?”长宁一怔,喃喃道:“范妃是殿前御史范大人的嫡女,这范家难道……” 余氏点头:“正是范御史的本家,说起范御史与你大伯还是同窗,到算是一个禀性刚直的人。” 长宁了然的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其他家的夫人呢?伯母都与我说说。” 舒芷仪忍不住笑了:“阿桐办宴那日,母亲定是要去的,到时母亲对着人一一向你介绍岂不是更好,何必这会儿巴巴的问,到时莫要再忘了!” 长宁不好意思一笑,挽住舒芷仪的胳膊道:“那到时大堂姐也来呀。” 舒芷仪笑着摇头:“我怕是赶不上了,此次专门为看你而来,我连孩儿们都没带,今日见你过得好,祖父、叔父、叔母也好,也就安心了,明日便要归家了,待过些时日,我与你姐夫再来,到时定要叨扰你的。” 余氏也拉过长宁的手道:“既然已经到家了,也不在这一时半刻,越州不远,一年总是能见上好几回的。” 这边亲热的话着家常,陆砚与舒修生、舒孟骅也在书房说着两浙现在的情况。舒孟骅放下手中茶盏看着陆砚道:“朝中两年前曾差遣了通判到钱塘府,只是那位柳大人到了这富饶之地便有些消受不了,不到半年,水土不服病逝了。当时正是与东胡在北地兴战之时,钱塘府通判便空缺了下来。如今战事刚结束,朝中便派了你前来任都转运使,随便想一想,都觉得你此次前来定是要督政的,那些人还能那般客气待你,可见还是想摸一摸你的底细了。” 陆砚轻轻笑开:“内兄此话过了,都转运使虽有督政一职,然而……究竟权利多少,都心知肚明罢了,实在无底细好让他们探看。” 舒孟骅轻轻扫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不再说政事,转而说起了钱塘的人文习俗起来,舒修生对此颇有研究,几人也是相谈甚欢。 晚霞满天时,陆砚与长宁辞别了舒家众人,键马车在越来越绚丽的霞光中渐渐走远,舒孟骅脸上的笑立时就沉了下来,转身径直向自己的院落走去,隋氏连忙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的抬眼看着他的背影。 “今日蔚郎的话,可是你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舒孟骅不等隋氏站稳直接开口问话。 隋氏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不是我,我并未在蔚郎面前说过这等话。” 舒孟骅直直的盯着她,半响后沉声道:“蔚郎年岁不小了,明日便搬到前面书房,由父亲亲自教导吧。” “什么?”隋氏猛然瞪大眼睛看着舒孟骅,叫道:“父亲那般,岂不是……”声音在舒孟骅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消失,慢慢的垂下了头。 舒孟骅盯着眼前的隋氏,恍然看到多年前红烛下她青涩单纯的脸庞,只是那张脸不知何时慢慢就变了,变到现在都让他觉得陌生。 “蔚郎一个小孩子,父亲教他都有些浪费了,你若是不愿,便让蔚郎明日起进书院吧。”舒孟骅声音平静,看着隋氏猛地抬头看向自己,想了想还是放缓了语气道:“我知你心中如何想,只是蔚郎现在尚小,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如何再说?”隋氏直接看向舒孟骅,激动道:“我知父亲才华过人,可他v毕竟不通世故,蔚郎跟着父亲莫不是将来也只能在书院做个先生么?” 舒孟骅定定的看着她:“做先生不好么?舒家书院乃是我舒家先祖时留下的,百年来培养了多少文士,你竟然如此看不起书院么?” 隋氏眼睛渐渐泛出泪花:“再好能好过叔父及舒孟骐他们兄弟么?舒孟骏一个连省试都过不了的人,居然如今也是六品的挂刀侍卫……可我们在这里便是教出一代又一代的文士又有何用?便是将来给蔚郎说亲,只怕也比不过泽郎!” “你真是如此想吗?”舒孟骅沉默了许久,看着隋氏道:“你真觉得我如今在书院做一个先生百事不如么?” 隋氏梗着脖子不服的看着舒孟骅,眼里满是对他的控诉。当年祖父要带他归京,以他二甲头名的成绩,任职定是会比那舒孟骐好上许多,可是就在她兴高采烈时,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以要尽孝为由拒绝进京!这一留,便再也比不上舒孟骐他们兄弟三人,她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第八十六章 舒孟骅看着她气恼愤恨的样子, 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当初为什么决定留在江南,他都有对她说过,可是如今看来她还是不明白。 水满则溢,舒家昌盛太久了, 便是前朝战火当年也未能波及到舒家, 只因百年来舒家在文人心中地位太高, 因此便一直被掌政者千方百计拉拢。祖父当年官拜尚书, 姑姑入宫做了贵妃,舒家也曾盛极一时, 然而呢?转瞬之间, 形势突变, 若不是姑姑聪明刚强,祖父能够舍得, 只怕舒家早不知被先帝折腾成何模样。当年从京都从江南时, 他已经十六岁了, 正因如此, 他才明白想要舒家走得长远, 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 不若满门进士, 皆是官宦, 便是圣上感念祖父师恩, 只怕也心存忌惮。阿桐与乐容的婚事为何做罢,因由也不过如此。他身为舒家的嫡长孙,必是要为舒家做出牺牲的, 留守江南,不仅仅是不入仕,更是为了向圣上表明舒家无心牵绊朝政的态度。 阿桐今日走时对他说了祖父的期盼,他明白这是祖父不忍他如此碌碌,只要他进京,祖父定会让孟驰辞官归家,可……十多年的散漫日子,他习惯了这样的朗朗书声,也习惯了书院的一切生活。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妻子居然会这般不理解。 舒孟骅长长叹出一口气,看向窗外道:“当初我留下的原因皆对你说过,时至今日也不会变,你若愿意随我这般生活自是最好,若是实在觉得这般生活不配你,那我给你一封放妻书,任你归家。” 说罢也不管隋氏瞬间发白的脸色,直接抬脚走出了院落。天色已经全黑,星星点点的的闪烁着微弱光芒,却有着可与半月郑辉的璀璨。舒孟骅仰头看着天幕,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胸中烦闷消散不少。 长宁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街市上的灯光通明,小脸满是兴奋,指着路过的铺席道:“三郎,那家的糖饼特别好吃,甜而不腻,我与三哥那时都极其喜欢,每次出来都要买上许多,只是不能放,隔夜便就硬了……还有那家,就是飘着红旗子的那家,他家的驴肉烧做的特别香……”说着不由的吞咽了下口水,两眼依旧亮闪闪的盯着外面。 陆砚看着她这幅馋嘴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宠溺的温柔,敲了敲车壁道:“将花婆糖饼、金家驴烧买些过来……”话音未落,手掌就被长宁一把握住,眼巴巴的看着他道:“还有冰水……” “冰水不行!”陆砚断然拒绝,贴着长宁的后背向外看看买糖水的挑担,道:“蔗浆倒是可以给你买两碗。” 长宁不满的鼓起脸颊,道:“可是我就想喝冰水!我以前这个时间都要喝好多冰水的,今年还一碗都没有喝呢!我不管,我就要喝冰水!” 陆砚定定的看着她:“以往喝很多冰水?”说着目光往下落在她的小腹,突然抬手掐了掐她鼓起的脸颊,轻斥道:“怪不得每月腹中疼痛,可真该!” 长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双手立刻捂着小腹带着几分心虚强自辩驳道:“才不是冰水的原因呢,娘亲说……” 看着她滴溜乱转的大眼睛,陆砚神色淡淡道:“岳母说什么?” 长宁撅起嘴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道:“我就喝一碗,一碗好么?半碗?一口……”长宁伸出食指期待的看着陆砚,见他脸色没有丝毫松动,只能怏怏的垂下胳膊,准备认命的时候,听到陆砚清清冷冷道:“只需一口,不许得寸进尺。” 长宁立刻笑开,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开心的在他脸颊吻了吻,点头道:“我说了一口就一口,夫君带我真好……” 陆砚瞥了她一眼,伸手搂住她的腰,道:“有多好?” “特别特别特别好!”长宁得逞所愿,小嘴也甜的像是喝了好几碗蔗浆一般:“伯母、堂姐都觉得你对我特别好呢!” 陆砚脸色依然平静,可是笑意却忍不住从眼角、唇角满溢出来,垂眸看着她眼巴巴盯着外面的目光也柔软的不像话。 手掌轻抚着她的发髻,挑眉道:“可是还有人不喜欢我做他们的姑丈呢。” 长宁身体一僵,慢慢扭头看向陆砚,只见他眼神深沉不见一丝了波澜,不由皱起小脸:“孩童的话夫君也计较么?再说了,他们不认你做姑丈便管用么?你是我的夫婿,我认你不久够了么?” 陆砚闻言,突然勾唇一笑,手臂猛地用力将人紧扣在自己胸前,“不够。”他贴着长宁的耳朵轻声道:“嘴上认不算数的,总是要做出些什么,才能彰显你心意。” 长宁怔怔的看着尽在咫尺的俊脸,半响后才喃喃道:“做……做什么?” 马车外传来棋福的声音,陆砚笑意深深的看了长宁一眼,也没松手,直接伸手出去将棋福刚刚打包回来的东西拿进来,冰水与其他食物分开,陆砚只觉得触手冰凉,不由皱了皱眉头。 长宁只觉得在陆砚怀中口干舌燥,见他手中的冰水,便想要伸手端过来,却被陆砚闪开。 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一阵冰凉顺着喉咙流向五脏六腑,让人瞬间清醒不少。陆砚端着碗递到长宁唇边,提醒道:“只许一口。” 长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伸手端碗,直接就着他的手猛地饮下一大口。陆砚见状连忙就将碗拿开,然而长宁的两个腮帮子都已经撑得圆圆的了。 陆砚看着瞬间少了一半的冰水,眯着眼睛看着鼓着腮帮子的长宁,轻轻咬了咬牙,俯身含住她的唇,长宁猛地瞪大眼睛,就感觉到他柔软的舌尖勾画着自己的唇瓣,继而撬开,吮吸着自己口中的冰水。 察觉到他的真实意图,长宁开始猛烈的反击,想要加快吞咽速度,然而舌尖被席卷,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口中的冰水尽数减少,最终进了陆砚的口中。 冰甜的感觉让这个吻变得十分美好,让人不舍得分开,唇舌纠缠,冰水的甜意仿佛加倍,甜腻的仿佛从心底开出了糖水灌溉的花来。 马车已经在府邸的门屋停了好一会儿,候在外面的棋福、阿珍几人面面相觑一番,都将目光投向了棋福。 棋福抽了抽嘴角,刚刚马车快到时他便已经唤了车内的两位好么!此时这帮没良心的小人们居然还让他再次出声?! “郎君……” 棋福的话音还未落,马车门便猛地被推开,紧接着便听到了三郎君轻轻的笑声,这笑声让几人如同听到了什么惊悚的声音一般,皆是汗毛直立,默默垂首。 长宁微微嘟着小嘴,扭头恶狠狠的瞪了车内神态一派轻松的男人,拢了拢衣襟,又抬手抚了抚发髻,勉强平缓了咚咚咚跳的有些急的心跳,拉下陆砚抚着自己鬓发的手掌,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才一甩手丢到,唤道:“阿珍,扶我下车!” 黑暗的马车中,陆砚一双星眸闪亮,摸着虎口微微的牙印,俊脸上布满了笑容。看着长宁被人扶下车,才整了整衣袍,深吸两口气,面色淡然的从车里出来,跟在长宁身后,慢慢走回院子。 “卫大人,陆大人及其家眷已经从大城山返回了转运司,并没有去他处。” 正在饮酒的一人,手里拿着酒杯不停的把玩着,漫不经心道:“那陆三是舒相的孙女婿,回到钱塘去拜访舒修生实属正常,几位大人不用这么忧心吧。” 卫元杰看了眼说话的人,挥手让屋内的下人及家伎都退下,才开口道:“范大郎君此话有理,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舒相在朝中并非一般重臣,圣上与他有师生之恩,陆三公子与他又是姻亲,我们做事不得不防。” 章明立刻应声道:“卫大人说的是,陆三公子弱冠之年便高中榜眼,随即北地立功归来,并非毫无能力之人。” 范旭宁不由嘲讽一笑,将酒杯丢到桌上,洒出来的酒水瞬间弄污了细丝织就的桌布,“我并非质疑他的能力,只是那日你们设宴招待,我也在在场,此人看起来自视甚高,又是一身的世家子弟习气,我们只要将他吹捧着,便不需担心太多。” 贲静芳见几人意见不合,沉思了下,道:“下官倒是觉得陆转运使到此并非是为了公事……” 卫元杰皱眉看向他:“不为了工作难道是为了休养么?” “正是!”贲静芳道:“这两日,我使人将衙署的公文、清册都送交他,并且每日去寻他汇报公事,陆大人虽从未表露出不耐烦,但却是不甚上心……前日倒是提过想要去各处巡看春耕,被我以时间未到推辞后,他未曾坚持,看起来倒像是突然的兴致,总之,下官是觉得陆大人……不需我们太过小心,若是我们太过谨慎,只怕适得其反。” “我就说卫大人是谨慎过头了!那陆三自小长在世家,便是高中榜眼,又有军功,只怕也是五谷不分,不知稼墙艰难,这般公子哥,送他几个美人儿,他便能沉浸在着温柔乡中,至于别的我觉得他才无心管呢。”范旭宁瞥了眼卫元杰,有些不耐道:“时间不等人,田庄可是要靠天吃饭的,总不能因着他来,我们的田庄、货船便都疏散了吧!” 卫元杰眉心紧皱,看着满脸不虞的范旭宁,半响后还是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不妥,范大郎君请回去将此时原本的告知范公,还请等上一等,再看看虚实才好。” 范旭宁目光微冷,盯着卫元杰,见对方目光坚定,猛地站起身,狠拍了下桌子道:“好!我便将今日所说尽数告知祖父,最多在等你十日,十日之后,我们便不再等了!” 第八十七章 陆砚洗漱出来便见到长宁穿着一身嫩黄的里衣盘腿坐在榻上吃着刚刚买回来的食物, 不由唇角带出一抹笑。 拿起她丢在一旁的宽袖衫走过去给她披上:“这府邸没有火墙,还是凉了些,莫要图方便,着了风寒。” 长宁一边点头,一边举起手里的糖饼递给他, 看着他在自己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不知为何小脸便有些发烫, “好吃么?” 陆砚在她身边坐下, 点头道:“还行。” 什么叫还行?明明很好吃的呀!长宁撅了噘嘴巴,低头自己吃了起来。陆砚见她吃的专注, 又看背影纤细, 忍不住伸手握了握她的细腰, 低声道:“一日也不少吃,为何这般纤瘦?” 长宁腰部敏感, 被他这一握, 手一抖, 糖饼便打着滚的从手中落到了地上, 长宁盯着地上的糖饼, 慢慢嘟起小脸, 转身推了一把陆砚, 气道:“你做什么呀!” 陆砚见她这幅护食的样子, 只觉得可爱的让人心头发软,弯腰将人猛地抱起,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道:“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烛光透过青色幔帐,衣衫褪尽的长宁更显玉肌冰骨,陆砚轻轻吻着她,轻喃道:“今日为夫不被人喜,心中实在惆怅,阿桐需好好安慰我一番才行。” 唇瓣厮磨,气息搅缠,长宁神志渐渐混沌,全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只能抱住他的脖子微微点头。 陆砚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一刻也不想放开,自从抱着她入睡以后,他觉得自己便再也不习惯怀中空空了,只想抱着她,让自己不觉得心中空落。 吻顺着脖颈渐渐向下,一点点将长宁点燃,握住她无力下垂的手攀附到自己后背,在她耳边低低道:“抱着我……” 第57节 银烛在帐外不停的跳动,帐内时而传出的娇吟遮不住四合大床猛烈晃动的咯吱声,直到天色将晓才慢慢静止。 抬手抚了抚她汗湿的鬓发,陆砚吻着她的额头,长宁只觉得今日比往日都要累上许多,陆砚好似到今日才彻底释放了自己的能力一般,让她有些招架不住,闭着眼睛无力的靠在他胸膛,疲累道:“三郎还生气么?” 陆砚微微一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阿桐为何这般问,我并未生气。” 长宁用力抬起自己的眼皮看了眼他,闷闷道:“你未曾生气,为何这般折腾我!”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陆砚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道:“怎么会是折腾,这种事情如此这样不美么?” 长宁羞得满脸通红,抬手锤了他一下:“你如今说话真是越来越羞臊的很了!” 陆砚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浑不在意道:“夫妻之事本就是如此,何必躲躲闪闪……你不困么?” 长宁翻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困呢!” “那便睡吧。”陆砚说着看了眼帐幔之外,轻声道:“约摸快到四更了。” 长宁轻轻应了声,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道:“三郎,我准备明日便给各家下帖子,除了钱塘府的夫人们,其他州府的要送么?” 陆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静了片刻之后道:“暂且不用,三月各府州官便要到钱塘来,届时应会待内眷来拜访你,此时先请钱塘府的各家便行。” “嗯,这样也好……还有一件事,”长宁撑起身子,看向陆砚道:“可要买些家伎回来?” 陆砚缓缓睁眼看着她,见她双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纠结,忽而一笑,将她搂进怀中:“买不买都好,全看阿桐心意……不过,这边也与京都一样,办宴必要家伎助兴么?” 长宁撇了撇嘴,指尖在他胸膛画着圈:“南平如今不管何处不都这样么,便是那些哭穷的文人办个文会也要请几个美妓在旁助兴呢!” 听着她这般凉飕飕的话,陆砚的胸膛止不住的震动起来,笑声从喉间溢出:“阿桐这么不情愿,便算了。” “谁说我不情愿的!”长宁有些炸毛了,抬头看向陆砚哼了一声:“夫君若是准备在他人面前做个浪荡公子哥……莫说家伎,便是与钱塘那些出了名的行首有些瓜葛,我也……” “如何?”陆砚伸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弯了下唇角:“便是与那些美妓行首有些瓜葛,阿桐也定会理解的是么?” 尾音带着丝丝冷意,让长宁只能鼓着脸颊瞪向他,见他眼眸幽深的看着自己,突然抬手拍下他的手掌,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恨声道:“才不会理解呢!便是逢场作戏都不许在我面前!若是真有什么牵扯不清的……”恨恨的用力一扭,便听到陆砚传来一阵抽气声。 “你便莫要回来了!” 娇软的声音即便恶狠狠的也让人听得心情愉悦,陆砚一边伸手将自己耳朵从她软绵的小手中救出来,一边将人死死扣在自己怀中,咬了口她嘟起的脸颊,满是宠溺的教训道:“越发长胆子了,连你夫君的耳朵都敢真掐!”说着手掌下滑,轻轻拍了下她的翘臀,看着她依然撅起的唇瓣,含笑看着她,将人重新在自己的臂弯安置好,才柔声道:“不必请什么家伎,我没兴趣与他们三天两头的饮酒作乐……此后日日在家陪着你便是了。” 贲静芳看着刚刚打发去向陆砚汇报事情的小吏,皱了皱眉:“陆大人今日又没有到衙署?” 那小吏闻言点头:“昨日申时,陆大人来了一趟,刚巧大人去了盐铁监办事,陆大人问了问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今日小吏奉运判大人之名给陆大人送盐铁账册,可是从辰时到现在也未见陆大人到衙。” 贲静芳沉默了一会儿,示意这位小吏将手里的账册放下,盯着这本账册看了半响,贲静芳决定还是亲自去探一探这位陆三公子的虚实。 转运司后院有一片梅林,是长宁这两日才发现的新去处,虽然已经初春,但是梅林还有几树腊梅开的正好。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春光融融,长宁本来也起得晚,于陆砚一并用完午膳,便使人搬了榻几放到了梅林之中。 陆砚这几日已将自己的人手散了下去,倒真是轻松,见长宁兴致勃勃,也随着她闹腾。看着放到矮榻旁的一张琴,伸手拨弄了几下,道:“阿桐曾说自己四艺不精,今日倒是有了雅趣。” 长宁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端坐到琴案之前,道:“只是不精,我又未说我不会……今日梅香幽幽,我便给夫君弹奏一首。” 陆砚笑看着她:“能得娘子一曲,为夫不胜荣幸。” 长宁目光流转,嗔了他一眼,像是与这散布四周的香气一般,动人心弦。 粉色的宽袖被偶尔的春风轻轻扬起,额角的粉晶流苏随着她的弹奏微微颤动,一静一动皆是艳绝无双。 陆砚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臂之外的美人,她身后玫紫的腊梅晕染成一大片柔媚的烟霞,而长宁就如同这烟霞中的花仙一般,美的如梦似幻。 长宁的琴的确不怎么样,只会几首简单的曲子,但许是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就这样一首曲子,也让身边伺候的丫鬟仆妇都入了迷,更别说原本就专一为他而弹的陆砚。 “如何?”长宁收了手,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看着陆砚,却见他目光深深的凝视着自己,仿佛一泓深潭看不出情绪。 长宁见他不搭话,心中也知自己这半斤八两的水平,当下虽有些讪讪,但还是自我解嘲道:“莫不是太过难听,夫君反倒不知如何评说了?” 陆砚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抬手轻抚着她的面颊低低道:“仿若天籁,为夫听入迷了。” 长宁抿唇一笑,斜了他一眼:“便是假话,我也高兴!” “是真话,”陆砚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道:“仙子弹奏的曲子难道不是天籁?” 虽明知他此话实在是言过其实,但长宁依然开心不已,蹭了蹭他的额头道:“夫君可要弹上一曲?” 陆砚眼眸含笑,纵容的看着她,指尖轻轻拨过琴弦,随便两下,便如珠玉落盘一般,长宁微微一怔,正待等他弹完,就被他从琴案前拉起,带着她走到矮榻坐下,淡淡道:“我不会。” 长宁愣了愣,不太相信的眨了眨眼睛,刚刚的指法明明就是会的呀……还不待她想明白,就听到棋福在梅林之外传报:“三郎君,贲运判大人来了,说有事要谈。” 长宁闻言顿将弹琴一时放下,看了眼陆砚道:“我让人将这些茶果送到书房。” 陆砚摆摆手:“不必,就让他过来吧。” 长宁让人将琴案收起来,想了想道:“我可要回避?” 陆砚原本想说不用,可见她如此灼灼的绽开在梅林之中,当下立即点头道:“那边有间房舍,阿桐暂且去那里坐一坐,带他走后,我再请阿桐出来。” 长宁也不在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从梅林的另一侧出去了,快到房舍时,突然转头对阿珍道:“你去见郎君,就让他略提提过两天咱家办宴一事……” 长宁刚出梅林,贲静芳便到了,见到这番情景,又左右看看四周并无女眷,心下了然,以为陆砚刚刚是与哪位妾室再次消遣,被自己打搅了,心中有些不屑,但面上却抱歉道:“下官扰了大人的兴致。” 陆砚随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在矮榻一侧落座,也不给他倒茶,直接问:“贲运判找本官何事?” 第八十八章 陆砚看向贲静芳, 放松了下身体,略微带着几分懒散,神情还是一贯的淡漠,看不出什么,但贲静芳还是从他的眉宇中看出来一丝丝不耐。当即也不耽误, 直接将手中的账册拿了出来, 声音恭敬道:“将近月底, 小官昨日去了盐铁监, 这是这个月的账册请陆大人过目。” 陆砚伸手接过,瞟了眼将账册放到一旁, 道:“贲运判辛苦了。” 贲静芳笑着谦虚了几句, 看了眼陆砚试探道:“大人不看看吗?” “嗯?”陆砚闻言将目光收回, 扫了眼贲静芳,将身侧的账册拿起来, 道:“贲运判可是怕本官有不懂之处?” 贲静芳连忙笑道:“下官绝无此意, 只是年头刚过, 这月是每年走量最少的月份, 还请大人知晓。” 陆砚翻开账册, 只见里面笔迹整齐, 记录干净, 眼里闪过一抹讽刺, 道:“贲运判提醒,本官记下了,这账册我随后细看, 若有不解之处还要劳烦贲运判分说一二。” “陆大人客气,为大人排忧解难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贲静芳见陆砚已经端起茶杯,极其有眼色的准备起身告辞。 陆砚瞥了眼从刚刚就立在一侧的阿珍,微微垂眸便知长宁的意思,不紧不慢起身道:“今日便不留贲运判了,内子过两日准备设宴招待钱塘府几家体面的夫人,帖子应是这两日送到,先给贲运判打个招呼,还请贲夫人届时勿要推脱。” 贲静芳一愣,随后连忙笑着道:“大人及夫人盛情,下官与贱内定不敢辞。” 阿珍原本想等陆砚两人说完话再去提这件事,却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三郎君居然就晓得了娘子的意思,登时兴高采烈的向房舍走去,准备请长宁过来。 贲静芳离了转运司府邸,转头就向钱塘府衙走去,想着陆砚刚刚的姿态还有陆夫人要办宴的事情,心里计较着赶紧说与卫知府知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声无息的跟上了一个厮儿。 陆砚缓慢的翻看着贲静芳刚刚送来的账册,越看唇角讽意越大,目光也越发冰冷。 长宁给他斟了杯茶,坐在他身侧看了两眼,皱眉道:“谁家的账册这么齐整?” “贲运判刚刚送来的盐铁账目。”陆砚将手里的账册丢到一旁,斜靠在矮榻上,看着长宁道:“阿桐也觉得有问题是么?可这帮人不知是真蠢,还是当我是个蠢货!” 长宁看着他冷下来的脸色,犹豫的伸了下手,最终还是未伸向他处,落在了陆砚的腿上。 陆砚垂眸看着地下才冒出一星星绿色的青草,看向长宁道:“范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长宁微微一怔,略想了下道:“范家在钱塘并不显贵,听伯母说原本也就是一般商户,可后来范大人中了进士,入了仕,范家也渐渐改换了门头,人称范员外。如今范大人官拜殿前御史,嫡女又进宫做了妃子,伯母说范家的门头更是抬高了许多,出入也开始以士绅人家自居,甚至还有些人家称他们为国舅府邸。大伯母与他们家并无太多交际,只晓得他家女儿不少,嫡庶算起来十几个小娘子呢,有些嫁给了两浙的其他行商人家,有些则嫁入了官宦人家,对了,卫知府的夫人便是这范家的小娘子,听说年岁与我相差不大。” 陆砚静静的听着,半响后轻轻点头,想到离京前舒相交代自己略微隐晦的几句话,此时好似渐渐有些眉目。 长宁看他沉思,也不打搅,自己坐在一旁转头看着丢在一边的账册,之间上面纸张干净,半点修改墨渍全无,也不由轻轻蹙起眉头。 “这钱塘除了范家,还有哪几家贵门?”陆砚突然出声,长宁立刻扭头看着他,想了半响才缓缓道:“范家算不上贵门,两浙多世家,然而钱塘并无几家,若说起来塘西李家、湖平邹家倒还算得上是书香高门。” 陆砚轻轻一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道:“都不如阿桐娘家显贵。” 长宁轻轻摇头:“祖父说了,这并无甚值得夸耀,承先祖恩荫,子孙也勉强争气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百年风雨,若因此沾沾自喜,竟不如那些后起之秀了。” 陆砚闻言神情也肃穆了几分,半响后才叹了一声:“日后有了孩儿,定也要如此教导,阿桐这般性情定会是好母亲。” 长宁羞涩一笑,微微垂头,突然想到什么靠近他,瞥了眼站在四周的下人,压低声音与他咬耳朵:“夫君,我这个月的月信已迟了七日,你说……会不会孩儿已经在我腹中了?”拉着陆砚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小腹,对他娇羞一笑。 陆砚脸色一变,立刻坐直了身子:“阿珍,去寻棋福让他请个大夫来!” 长宁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笑着靠向他:“你倒是比我还慌张呢。” 陆砚只觉得身边的女人瞬间变成了瓷娃娃,让他搂不得抱不得,小心翼翼的抚着她走回卧室,还未说上两句话,棋福便将大夫拉扯着一路狂奔进了府邸。 请来的这位大夫是钱塘府最大药铺的东家,老人已经花甲,却精神矍铄,一看便知保养得宜。 长宁虽然心中隐隐有猜测,但当大夫的指尖按压着自己的脉搏时,心却跟着紧张起来。 老大夫诊脉很仔细,陆砚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见到指尖离开长宁的手腕,立刻道:“可是喜脉?” 老大夫看了眼长宁,又看了眼陆砚,斟酌了下,慢慢开口道:“并非喜脉,夫人想必是近日周途劳顿,饮食又有些过腻,一时间乱了月信。此并非大碍,老夫开上两剂药汤便好……”说罢见陆砚两人皆面露失望之色,尤其是长宁脸上明显的失落看着让人不忍。 “二位都年轻,夫人正是血脉充足年岁,不必过于忧虑,子嗣之事,乃是上天赐福,不知何时,福气便就到了。”老大夫笑眯眯的捋着长须开解道。 长宁只觉得心里像是失落了什么似得,这两日月信越拖越久,她心中便越发欢喜,昨日还让人拿了布料出来,准备给孩儿做些包被,却没想到头来是一场空。 陆砚心中也觉失望,但见长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更是心疼,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老大夫说得有理,阿桐与我都年轻,实在不必如此沮丧。” 柔声哄劝了一阵,见她神色渐渐好转,陆砚才出了内室,去拜谢老大夫。 老大夫刚写完药方,见陆砚出来,不由笑道:“大人与夫人皆姿容出众,便是晚些,所育下的孩儿定也是钟灵毓秀的,可万不要为此忧心,反郁结了身子,于己于人都不利好。” 陆砚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躬身一揖:“某谢医家开解。只是还有一事想要请医家相助。” 挥手让身边人退下,上前低声道:“不知可有能让男子服用之后免女子受孕的汤剂?一年不孕即可。” 老大夫闻言一惊,看了眼内室里面,皱眉道:“大人若是想要嫡子,将避子的汤药给妾室用了便是,何苦这般?夫人也跟着牵累。” 陆砚眉宇中带出几分忧虑,最终抱拳道:“事出有因,还请医家分忧。” 老大夫想了想,还是不能理解,晃着头道:“有倒是有,医书上有记载,只是到底如何我从未给人用过,大人不若给老朽几天时间,待试药成了之后,再来拜见大人。” “如此多谢医家。”陆砚行了谢礼,有使人备了五十两谢银拿给老大夫。 老大夫略微推辞了下,便收下了,待出门之时,犹豫再三还是对陆砚说道:“请大人莫怪老朽多事,此事还请向夫人如实说明较好,世上人重子嗣,女子本就被苛责,若是一年无孕,只怕夫人心中忧思过甚,与身体不利。” 送走老大夫,陆砚在外间站了许久,原本得知有孩儿时,心情无比激动,知晓乃是误会,心情瞬间失落,可也因如此让他想到了最不可能承受的情况,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他该如何?不如待一切安稳再好好与阿桐孕育两人的孩子。 “阿桐。”陆砚声音轻柔,将一脸低沉的长宁搂入怀中:“莫要难过,医家说得对,你我来日定会子孙满堂。” 长宁微微吸了吸鼻子,郁郁道:“让夫君也跟着白高兴了呢。” “这样讲可是要让我罚你?阿桐若是不高兴,我又能高兴到哪里去呢?”陆砚声音温柔大掌不停的轻抚着她的后背,低低道“况且,我还有一事要与阿桐商议。” “何事?” 第58节 长宁仰头看向陆砚,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让陆砚的话语有些无法出口,但想到会出现的最严重的情况,他闭了闭眼睛,道:“这一年你我暂且不要孩儿如何?” 长宁感觉像是被敲了一下似的,居然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能呆怔迷茫的看着他:“为何?夫君……不想要我和你的孩儿吗?” “阿桐莫要多想。那你是我今生的唯一的妻子,我不要你的孩儿,难不成要后继无人吗?”陆砚声音带着几分着急,忙忙道:“只是如今情况复杂,我怕万一你有孕在身,会有不测。” 长宁感觉到他声音中微微的颤抖,猛地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睁大眼睛道:“此话何意?你到底到江南是为了何事?为何会有这般担忧……那你呢?你又可否会有危险?” 陆砚心中感动,拥着她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道:“我身手还好,因此倒不必太担心,只是断人财路如夺人性命,这些年那些人中饱私囊已经养贪了胃口,若是我拔刀断银,难保他们不会将仇恨发泄到你身上,这般后果,我不敢赌,也承受不来!” 长宁觉得后背升起阵阵凉意,半响后才喃喃道:“可是你不是安排了白一她们在我身边么?她们伸手那样好,定不会出现如此情况。” “事有万一!而且……”陆砚脸色冷然:“到时你若是有孕,必会引起许多顾忌,子嗣是重要,可你远比子嗣重要!你信我,阿桐,一年之内我定解决此事,然后我们会有许多孩子,女孩儿如你,男孩儿如我,可好?” 第八十九章 长宁怔怔的看着陆砚, 眼泪渐渐沁出眼眶,但很快就被她抬手抹去, 深吸一口气, 目光坚定的看向他:“好!我信你!只是你要答应我, 不管何时, 定先要保全自己!你对我一样重要……” 入夜,两人都睡不踏实,长宁更是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陆砚感觉到她的惶惶, 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在她额间吻了吻,柔声道:“莫要忧心太过,我有分寸。那般说只是做最坏打算罢了, 事情并非会到哪一步。” 长宁微微僵了下身体,半响后才喃喃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陆砚浅浅一笑,将人搂的更紧:“阿桐今日这般忧心我, 虽然不忍你如此, 但我心中甚是欢喜。” 卫元杰坐在书房, 想着刚刚贲静芳来说的话,思索半响后看着书房里的另一人道:“你对贲运判的话如何看?” 章明抬眼看向卫元杰:“知府大人当年在京中时,可对陆三公子有所了解?” 卫元杰轻轻摇头:“他年岁小我许多, 加上又是国公府的嫡子, 我与他在京中从未见过面。不过他自幼入宫伴读,如今应是圣上身边最信任之人, 此次派遣而来,定是为了江南赋税一事。” 章明眉头紧皱,看了眼紧闭的书房房门,压低声音道:“知府大人,请恕下官直言,范家这两年行事太过,又贪心不足,不管陆大人是否真的为赋税而来,咱们都不宜再如前两年那般……” “前两年圣上正对东胡用兵,财政吃紧,此番话我也曾对范公说过,然而范大郎却一意孤行,不仅如此,还侵吞了屯田千倾,若不是咱们出手及时,只怕那柳通判早将奏疏上报了上去,又岂会容得你我今日逍遥……”卫元杰恨声说道,愤愤的锤了下桌案:“随我去趟范府。” 范宅坐落在钱塘南边,钱塘府一些略有家资的商户均在此落户。自从范二郎出仕之后,范家便一心想摆脱商户身份,想在文人聚集的塘西重建宅院,只可惜塘西一带乃是几户传承几代的书香门第所在,无空地可以置宅,因此范家也只能一直住在原处了。 卫元杰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的嘈杂,眉心紧皱,鄙夷道:“商贾之家的确是上不台面!” 章明看了眼卫元杰,见他满脸烦躁,便知他心中一直都看不起范家这样的暴发户,微微低了头,没有接话。 南平对商户并不苛刻,相反十分优待,允许商户之家的子嗣科举入仕,也许商仕之间互通姻亲,只是世人心中依然从心底看不起商户人家,卫元杰这种出身勋贵世家的子弟更是如此。 得知知府大人到来,范家的老爷子立刻带着长子、长孙及家中其他儿郎出门亲迎,卫元杰也不客气,略略寒暄了两句,便示意范员外摒退左右,道:“不知前几日范大郎君回来可曾与范公提起新到任的转运使陆大人?” 范老爷看了眼长孙,笑呵呵的点头:“听阿宁提过,这位陆大人听说时定国公的嫡子,圣上的伴读?” “正是如此。”卫元杰放下手中茶盏,道:“因此他到江南为何,范公应心中有数,还请范公以大局为重,将前些年耕种的屯田让出来,也好让某方便行事。” 范旭宁闻言冷哼一声,刚想开口说话,便见祖父瞪了自己一眼,讪讪的闭上嘴,不忿的看着坐在上首的卫元杰。 范老爷伸手捋了捋胡须,笑道:“卫知府未免太过惊惶了,有地契文书,范家的田庄也没有一分屯田……退一步讲,难道范家现如今将这些田地让出来,便能保卫大人无忧么?你我、这两浙的官员早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与其再次劝老夫让地,不如想想如何将那位转运使送走。” 卫元杰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转头瞪向范老爷,眸中带着几分怒火道:“陆三公子不比前两年来的那位柳通判,他可是在北地百万军中直取东胡王首级的勇将,莫说你们范家那些花拳绣腿的护院,便是我乾元候府的护卫只怕也难是其对手!你们莫要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就让他与我们站同一条船上便是了,人之弱点,无外乎钱财酒色,我就不信这位世家公子油盐不进!”范旭宁嗤笑一声,瞥了眼卫元杰,淡淡开口。 卫元杰强忍心中怒火,低声喝道:“本官今日前来不是与你们商量如何对付陆三公子的,而是想要告知你们将侵占的屯田尽数让出,莫要让本官为难!”说罢看向范旭宁,见他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孔,忍不住嘲讽道:“范大郎君也莫要说什么钱财酒色,陆三公子内眷乃是舒相嫡孙女,这位夫人的外家可是阜城曲家,恕卫某说句得罪的话,这南平能与曲家财力抗衡的,只怕还没有!” 范老爷眉心一皱,看了眼范旭宁,又看向气怒的卫元杰,半响后才笑道:“卫知府也莫要生气,退田一事做起来动静太大,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退出来的,若是陆大人本没有你我猜测的意思,我们这般反倒惊动了他,不若就按知府大人之前所说,察看一番再议如何?” 卫元杰见范家二人如此冥顽,心中虽恼却也无计可施,就如范老爷所说那般,他们时一根绳上的蚂蚱,到如今谁也跑不掉! 新到的转运使夫人宴请钱塘府的各家夫人到府赏梅,消息从转运判官家中传出没多久,钱塘府有头脸的内眷便都接到了帖子。 到了赏梅宴当日,长宁早早便起来更衣梳妆。陆砚练武回来,便见到长宁垂着一头快要及地的长发坐在妆台前与旁边的几个丫鬟讨论着今日的妆容。 见他回来,长宁扭头对他甜甜一笑,道:“家中丫鬟仆从不够,我昨日让苏妈妈去城里寻了行铺过来帮忙,只怕一会儿那些客人到了,若是今日有人嘲笑咱家没有家伎,夫君回来可不许和我恼。” 陆砚轻声笑了出来,上前摸了摸那像是绸缎般的长发,道:“携家眷同赴宴,还敢惦记美妓,那些官员也不怕后院起火!” 长宁睨了他一眼,转头看着镜中的两人,笑道:“那些人那能与夫君相比,夫君郎朗君子,自是比他们高洁的。” 陆砚听的心里受用,挥开阿珍,自己开始在妆匣中为长宁挑起今日佩戴的首饰,笑道:“我便是不与阿桐同行,也是不喜那些的。” 长宁闻言,心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只是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问出,看着他挑中了一套芙蓉翡翠白晶套钗,忍不住道:“这套是否太过艳了些?今日我是要穿丹色宽袖深衣的……” 陆砚皱了皱眉,摇头道:“这套衣裙不好,换一套吧,阿桐娇艳,不必装扮老成。” 女人都愿被人夸赞,更何况是自己良人称赞,更让人心花开放,长宁粉白的小脸连胭脂也不必打,透出一股子娇媚来,让给她装扮的引兰都看直了眼。 刚装扮好,就听门房来报,说苏氏带着隋氏已经到了,舒孟骅也随着一起来了。 陆砚夫妻连忙出门迎接,寒暄过后,舒孟骅被陆砚引到了后院的北边,而长宁则陪着苏氏两人在院中慢慢逛着。 苏氏性情温和,见半月时间,这府邸便已经有了生气,心下高兴,拉着长宁的手道:“可见你母亲是疼你的,这做□□子的道理你都懂得。” 长宁抿唇一笑,余光却瞥向一边神情有些尴尬的隋氏,总觉得伯母这话似是敲打隋氏一般。 说是赏梅,只不过也是个名头,这几日梅花落了一半,实在不及前几日景色好,长宁也不能让众位夫人直接坐到梅园中,因此便在梅林旁边收拾了一座亭阁,不多时,便有几位夫人到了。 这两天苏氏甚少与人交际,但因为舒相之故,每年前来拜访的人家总是不少,因此前来的几位夫人,苏氏一一介绍给长宁认识。 “六娘子,知府夫人到了。”银巧在长宁耳边轻声说道。 长宁闻言,起身道:“各位夫人先于伯母聊着,知府夫人到了,我去迎一迎,还请几位夫人莫要怪我。” 待长宁走出没多久,卫知府的夫人范氏已经被苏妈妈引着进了后院,长宁远远见到,便向前两步站在原地笑道:“有失远迎,还请知府夫人莫要怪罪。” 范氏看着长宁,眼中惊艳久久不能消散,当年舒家还在钱塘时,她便曾在一些花宴上见过长宁,只不过因为出身缘故,只能远远看着,时隔几年,没想到已经嫁人的长宁居然越发貌美,恍惚从画中出来一般。 “知府夫人?”长宁见她神情恍惚,又轻唤一声,道:“夫人难不成真的怪了我?” 范氏看着眼前这张精致到极点的美颜,不由扯了扯唇角道:“陆夫人哪里话,只是见夫人这般容颜,让我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夫人时的场景了。”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当年舒家因为太子的原因并不常赴宴,偶尔也就是在花朝节或者上汜节与家中兄长一起出门踏青罢了,因此她印象中好似并没有见过这位范家的小娘子。 范氏见状她神情,便知她不记得自己,也不恼怒,淡淡笑道:“是六年前,中秋钱塘观潮,我与家中姐妹一起去看,众人中远远看见陆夫人,只觉惊为天人。不想过了这么许久,夫人依然姿容姝丽,实在是让人羡慕。” 第九十章 长宁一边迎着范氏向前, 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果真就如伯母所说那般, 长相、气质皆是一般, 若不是提前知晓, 还真不会将她与宫中那位明艳的范妃联系成姐妹。 两人未走多远, 便听有人来报说是范家内眷到了,长宁闻言看向范氏道:“卫夫人娘家人来,我们便在此等等罢。” 范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下, 知晓在长宁心中, 便是堂姐做了皇后,只怕也是看不上自己门第的。因此心中略略有些晦涩,应道:“有劳夫人了。” 长宁在回廊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挥挥手道:“卫夫人莫要这般讲, 我做东宴客,岂有有劳一说。”说着轻轻拍了拍身边,示意她也坐下等候。 范氏看着她脸上的一派娇憨, 想到她所嫁之人, 再想到自己所嫁之人, 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未见长宁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嫁的不错,丈夫虽说年岁大些, 虽然自己是续弦, 然而在钱塘府确实最有地位的一位官夫人,可与长宁相比, 差不多年岁的小娘子,一位正经的原配嫡妻,而自己这桩婚事便多少有些龌蹉了。 用帕子掩了掩唇,轻轻吐出一口气,范氏道谢之后,在长宁身边坐下,姿态端庄,倒显得长宁有些懒散。长宁不在意的转过眼,看着眼前已经微微吐绿的树木道:“离开江南三四年,再次归来,竟觉的故土陌生了,想来应是嫁了人之故。卫夫人就没有如此烦恼了,卫知府就任钱塘,距离娘家也近,倒是不会有离家之感呢。” 范氏扭头看了眼长宁,见她神态天真,努力忽略心中的不舒服,轻轻应道:“陆夫人如今不是距离娘家也近了么?” 长宁轻笑道:“也对,虽然父母兄长都在京中,但伯父、伯母也待我甚好。话说,今年新春朝会我曾在皇后宫中见了范妃,听闻也是钱塘人氏,不知与夫人可有关系?” “是我堂妹。”范氏神态淡淡,一点也没有同荣共喜的样子。 长宁见状,略略有些疑心她们姐妹关系一般,只是面上假装恍然,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总觉得夫人哪里与范妃有些像呢。” 范氏唇角微弯:“范妃娘娘姿容艳丽,岂是我能比的。” 两人这般闲聊着,远远就听到回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长宁转头看了眼,只听得一阵环佩作响,回廊那头走过来一片闪烁的妇人。 长宁目光从为首那人的头上打量起,约摸四十余岁,圆盘脸,妆容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头上压着沉甸甸的金冠,看起来好似将脖子压得更短了。上身穿着亮蓝色的对襟宽袖上襦,金线满绣着富贵花样,配着一条颜色有些奇怪的深青色的双间裙团绣着大朵大朵的团花,倒是压下了一点金光闪闪的刺眼感。她身后带的几位小妇人还有小娘子,也全是一身珠翠,拇指粗的金项圈、两寸宽的金臂钏,哗啦啦来到长宁面前,扑面而来的贵富豪奢之气让长宁不由的有些愣怔。 范氏眼中闪过几丝厌恶,看了眼身边的长宁,扯了扯唇角道:“陆夫人,这位是我母亲,她身后两位是我大嫂与二嫂,那几位是我们家尚未出阁的小娘子……” 长宁笑容大大的看着眼前的一群人,道:“几位前来,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引兰与阿珍都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都强忍着笑,垂着头在前面带路。 长宁当年容颜稚嫩,貌美之名便全钱塘皆知,只不过所见之人并不多。范妃尚未入宫之时,便是范二郎已经入仕,钱塘府一些贵门的宴席也并不会宴请范家,偶有一些时节宴会,也都是未婚的小娘子们参加,因此范氏见过长宁,而范夫人今日则是第一次见到长宁。 赴宴之前,也曾听闻长宁貌美之名,可在她心中觉得自家那入宫的侄女便是人间绝色,对此便有些嗤鼻。这位陆夫人再美又岂能美过被圣上选进宫做妃子的人么?若是真那么美,又有好家世只怕早进宫做娘娘了! 可当长宁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知晓传闻非虚,与她相比,自己那位进宫的侄女顶多只能称之漂亮,而这位陆夫人一举一动皆是美的让人惊叹。 范家有些呆滞的随着长宁向亭阁走去,一时间连她未曾出去迎接自己的不快也尽数忘记了! 带着范家众人到了亭阁,未说几句话,便得知塘西李家、湖平邹家的内眷到来,又匆匆起身前去迎接,此举让范夫人一下子从被长宁震惊到的美貌中清醒,不由气恼的转头对自己长媳道:“这个陆夫人何意?咱们来时不去迎接,原以为她都是如此,现在看来莫不是看不起咱们家?” 范夫人的长媳家中也是商贾,一向精明能算计,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对于长宁这样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女因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更是嫉妒,闻言连连点头道:“婆母所言极是,我看这位陆夫人确实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回去后定要和家翁说道一番。” 这边还在愤愤不平,长宁已经引带着李家、邹家的夫人进了阁,又是一番寒暄过后,见时辰差不多,长宁便命人叫了鼓书、杂戏出来,笑道:“外子初到钱塘,这虽是我娘家,却也离家日久,今日以赏梅为名,请各家夫人前来再续情谊,多谢各位赏光,满饮此杯,以示感谢。”说罢抬袖掩唇,仰头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见长宁如此,众人也纷纷应景,很快气氛便热络起来,长宁一边与人说笑,一边暗暗观察着在座的几位夫人穿着举止,心里渐渐有了思量。 “章夫人今日头上的步摇看起来极为精致,不知时哪家铺子做的?”长宁笑看着章明的夫人,道:“我离开钱塘许久,只知翠美楼、金家珍珠这几家店,可前几日前去置办并未见如此花样,想来定是新开的铺子吧?” 章明夫人钱氏闻言抬手摸了摸鬓角垂下的金线流苏,带着几分得意自谦道:“夫人若能看上,回头我送夫人几支便是。” 长宁看着那金灿灿的的步摇,心神微敛,面上却笑得和善:“这哪能行,看着就觉得分量不轻,送我一支便也是了,还送几支,这在坐的夫人莫不是都听者有份?” 众人应景笑开,其中一位还打趣道:“我们哪有陆夫人这般面子,她定是知晓夫人带上比她好看许多,日后不好意思带出来才这般大方罢了!” 长宁不怎么走心的谦虚了几句,道:“不玩笑了,说实在话,京中虽好,但我还是觉得咱们江南的物件做的精细,不说莫夫人的步摇,就是范家几位小娘子所带的项圈,还有贲夫人的衣裙都可见咱们钱塘有多讲究。” 话题打开,夫人们便说的停不下来,长宁看了眼余氏,余氏笑道:“六娘离开钱塘这几年,因此不知道那海场码头每日船来船去,上货卸货,热闹得很,你莫要说京中物好,咱们钱塘的夷货只怕不会比京中少。” 长宁微微一怔,轻轻撇了下嘴,摇头道:“我不信,毕竟是京都,非钱塘能比,我这次回钱塘专门从京中带了些小玩意,送给各位夫人解闷,阿珍,去取了来。” 钱氏见长宁话里对钱塘物品多有看不上旨意,神色间带出几分不以为意,道:“莫怪我失礼,陆夫人不是我自夸,我虽未到京中去过,可也有亲眷在京都,年前他们使人送年礼,其中有一箱子东西说是稀奇货,结果打开一看,你们猜是什么?” 长宁看她神色不屑,一副十分小看的样子,唇角的笑淡了几分,道:“是什么?” 钱氏说的热闹,并未注意长宁的神色不对,继续道:“是两幅勿里斯的挂毯,花色虽然新奇,可这种物件咱们谁家没有呢?我家便有一副大的,冬日铺地,倒是暖和。”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心中却涌起几分怒意,勿里斯的挂毯又名“寸寸金”,由此可知价值贵重,而比价格更难得的是因为毯子是用上好的蚕丝、棉线、羊毛混织而成,受不得潮,也经不起水火,从勿里斯到南平一路需要六月之久,一旦损毁,货商损失巨大,因此非一般的商船可带的,便是曲家去十趟勿里斯也只会有一趟带回几十块毯子回来,买的便是天价,可这位钱氏的夫君不过一个小小的长吏罢了,听闻家境也是一般,却能将勿里斯毯子铺地,若不是买的仿制品,便是来路有问题。 长宁微微垂眸,将手中酒樽放到一边,笑道:“章夫人虽不稀罕,可那东西却也是好东西,可见这位亲眷是真心对章夫人一家好呢。” 钱氏闻言掩嘴笑道:“是远方亲戚,不算什么。” 范氏觉得钱氏有些太过张狂,开口道:“章夫人今日看起来气色颇好,像是用了胭脂一般,实在让人嫉妒。” 第59节 “有什么好嫉妒的,若说引人嫉妒,咱们这里陆夫人的样貌最让人嫉妒!”范氏话音刚落,坐在另一边的范夫人便接口说道,虽然听起来是恭维,但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味。 长宁脸上笑意淡了几分,点头道:“范夫人过誉了,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事情便是嫉妒也是嫉妒不来的……” 一句话噎的范夫人瞪大了眼睛,范氏有些恼怒的瞪了眼自己母亲,想要将话圆回来,却见长宁神色淡淡的身边的使女道:“前些日子小舅舅祝郎君履新,送了一船的仙人酿,你去给郎君打声招呼,给每位大人送上两坛,这好酒……就得大家一起尝!” 范夫人脸上红白交加,十分尴尬。那仙人酿乃是南平三大名酒之一,向来量少难买,可曲家居然随便一送便是一船,让她这个自认为家中富豪的的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阁内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知晓长宁此举是打了范夫人的脸,连同那句“嫉妒也是嫉妒不来的”更是明晃晃的看不起。 范氏看着母亲怔然的样子,在看到场上有几位夫人掩饰不及的不屑,不由心头一堵。自从二叔入仕,她嫁给了卫知府之后娘家行事便有些张狂,堂妹入宫之后,更是嚣张无忌,今日居然还想讽刺陆夫人,也不看看舒家是怎么样的门第,国公府又是什么样的人家,简直不知所谓! 长宁说完这句话,便没有看范夫人一家,淡淡的饮了口酒,笑道:“这鼓书演得不错。” 余氏看了眼静默的阁中,笑道:“你请的鼓书班子好,这可是钱塘最有名的,很是难请。” 长宁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也没觉得多难请,我让林妈妈去寻了那班头,听说是转运使相请,推辞都没推辞就应下了。” 这句话更让范氏脸色有些难看,虽然路转运使看起来并无大用,官阶也低于知府,可却是朝中指派的监察一路政事的行政官员,即使再没有什么权利,她家知府大人见了转运使也是要低头行礼,叫一声长官的。 范氏慢慢捏紧了帕子,将心中的憋闷的情绪压下,笑道:“陆大人青年英才,未到钱塘时我们便都知晓陆大人勇猛,却不想如今就任两浙,实乃两浙百姓福气。” 长宁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不甚情愿的举了举杯,应付道:“卫夫人过誉了。” 范氏见长宁形态,心中一动,扯了几句闲话,又将话题转到陆砚身上,“陆大人文兼武职,又立军功,想必是想在军中任职的吧?” “唉!可不是么,夫君都准备好了,结果……” “六娘!”长宁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余氏轻声喝止,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凉飕飕道:“三郎的事情,你莫要多言。” 长宁仿佛才自觉失言一般,忙用帕子掩了口,片刻后笑容有些干巴巴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为圣上分忧才是臣子本分。” 范氏眼眸微垂,点头笑道:“陆夫人大义实乃妾之楷模,令人敬佩。” 后院夫人们饮酒看戏谈天,热闹的很,另一侧陆砚招待的众位官员便没有自家夫人那般轻松。 卫元杰、贲静芳见过陆砚好几次,知晓他是个不怎么好接触的人,可其余人并不晓得,纷纷上前碰了钉子之后,才都纷纷讪讪落座。 虽然顾虑各位大人携家眷同赴宴,但长宁还是使人请了钱塘府的几十位有名的歌姬在一旁助兴,丝竹歌舞,一派升平。 卫元杰见陆砚神色淡淡的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歌妓,笑道:“大人今日安排甚好,这些歌妓才艺俱佳,如仙乐入耳,让人沉迷。” 陆砚唇角轻轻勾起,把弄着手里的琉璃杯:“卫大人可还记得京中的那些歌妓?哪一个声色不如她们?只不过在这钱塘显得出众罢了。” 卫元杰见他神色不以为然,想起当日他才到钱塘时,也曾这般讲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试探道:“大人念念不忘京中美妓,莫不是有难忘红颜?” 陆砚嗤笑一声,示意身边丫鬟将酒斟满一口饮下,不屑道:“她们也配做我的红颜?只不过觉得与京中那些相比,无甚兴味罢了!” 卫元杰看了眼一旁的贲静芳,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哈哈笑了几声:“陆大人这般风仪脱尘,眼光自当与我们这等俗人不同。” “卫知府此话我可不赞同。”贲静芳笑道:“陆大人朗如朝阳,可卫大人身姿伟岸亦不差矣。” 卫元杰哈哈大笑,看了眼台上歌舞蹁跹的美人儿,对坐在另一侧的范旭宁招招手,看着陆砚道:“这位范大郎君可是这行里的熟家,陆大人若真想寻几个可心的美人儿,问他便全知晓了。” 陆砚眼风淡淡的从范旭宁身上扫过,浅浅淡淡的弯了下唇角:“卫知府有心了。” 范旭宁见陆砚没有拒绝,立刻上前侃侃而谈,从钱塘府中花楼到秦河一脉的花船说了个遍。陆砚听的不甚耐烦,却也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几声,眼里依然没有多少情绪。 范旭宁看了眼卫元杰,想了想说:“不过行里最近新出来一个行首,在下尚未见过,因为这位行首除了银子以外,还要看诗词,在下于这行实在不精,因此只是听人说起过,此行首貌若天仙,与一般美妓不同。” 陆砚看了范旭宁两眼,开口道:“这种人物还要费心思才能见到?陆某对此没什么兴趣。”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愣,不知晓陆砚是说对美人没兴趣,还是对这些行首没兴趣,正在揣摩间,就听到一旁传来一声冷哼,几人扭头看去,只见舒孟骅正冷冷的看向陆砚,声音带着几分隐隐怒意:“我家六娘琼姿花貌一般的人儿,陆三郎觉得她还有何处不好?你便是对这钱塘没什么兴味,我也不容许你当着我们舒家的面如此落六娘的面子!” 陆砚神情一怔,一直高高在上的表情落了几分,对舒孟骅拱手道:“内兄息怒,执玉并非想找什么趣味,便是日日与六娘在一处也是好的,怎会落了六娘的面子。” 卫元杰此时才想起舒六娘子乃是陆砚的嫡妻,他们居然当着人家堂兄的面子大肆介绍行首美妓,实在是……尴尬万分。 几人纷纷赔笑,向舒孟骅致歉,舒孟骅神情警告的看了陆砚一阵子,才饮下几人端过来的酒。 待几人散去,舒孟骅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知晓你心中想法,可现在这般也没什么不好。你许是不知晓,六娘在你们离京前还曾给家中来信让我为你寻访名医,说你在北地受了寒,天一凉便痛苦难耐,这两浙虽远离朝堂,却也气候宜人,你便是再次休养些时日有何不好?你便是心中再有抱负,可也要为六娘想一想。” 卫元杰漫不经心的夹着盘中的菜肴,余光看向陆砚两人,舒孟骅声音极低,说什么他听的并不真切,隐约只能听到“不愿”、“憋屈”的字眼,目光微闪,转头看向台上的美人妖娆。 用过了午膳,宴席便散了,陆砚将卫元杰送出门屋,刚好与送范氏出门的长宁碰了个正着。 卫元杰看到妻子身旁的长宁,不由一惊,终于明了陆砚为何觉得谁都看不上眼,有这般的夫人,只怕天仙都难以与之相比,那些脂粉气浓郁的美妓可不是比到了泥沟里了么!心里想到范旭宁的打算,暗叫不好,匆匆与陆砚夫妇告辞后,骑马疾驰而去,可不能真让那个范旭宁寻几个美人儿送来,倒时讨好不了陆砚,再得罪舒家更是糟糕! 陆砚牵着长宁返回后院,余氏与舒孟骅夫妇还在正堂,见他们夫妻归来,余氏笑道:“行了,看你们二人今日也是疲累,便不用送我们了。” 舒孟骅点头:“早些休息吧,执玉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家人不需客套。” 长宁笑着挽住余氏的手,撒娇道:“今日伯母那话拦的可真是及时,真真假假的,实在是比我之前想的高出许多。” 余氏慈爱的看着她,道:“女人家爱多想,那卫夫人花信之期嫁给了年长她那么多的卫大人,心思本就敏感,若是真将话说透了,反倒没了意思,不若这般遮遮掩掩,似透非透,才更让人想的多,你啊……还需好好琢磨。” 陆砚上前将长宁从余氏身边拉开,躬身一礼:“今日多谢伯母、内兄、嫂嫂照拂。” 余氏见他如此正经的道谢,叹了口气,带着隋氏与长宁先行一步,留舒孟骅与陆砚说话。 舒孟骅一边走一边道:“执玉那日提出想要去各州巡看一事,我已帮你找好了人,此人原是钱塘府粮草监的一个小吏,不仅对钱塘府的户田了如指掌,便是两浙的粮草囤积、盐铁交易也能给你说的清清楚楚。” 陆砚轻轻点头:“这样最好,只是若是他跟我一起巡州,卫元杰查出来该如何?” “无妨,他已经被卫元杰辞了。”舒孟骅看了眼不远处的门屋,转身看向他:“此人说来命苦,先是得罪了范旭宁,被卫元杰寻了个由头辞了,此人也有骨气,当即就回了城郊的老家,居然半夜房子也被烧了,幸亏那日他去了岳家,家中无人,只是这样原本就清贫的日子过得更加清贫了,还想代写书信赚些家用,却又被范旭宁使人砸了摊子,打了一顿……如今在书院做些杂活,到时随你下去便是了。” 陆砚抱拳谢过舒孟骅,却被舒孟骅扶住,关心道:“可需为你派遣护卫?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可对方在暗,你在明,还是小心为好。” 陆砚笑道:“多谢内兄关心,只是此次巡州我并不打算亮明身份,因此还是人越少越好,再者,我身边还有几人可用,待到无人用时,定不会对内兄客气。” 第九十一章 夕阳西下, 晚烟四起,天空一片昏红, 染红了远处天际的山岭。陆砚牵着长宁的手在安静的庭院中徐徐而行, 身后的仆从都距离两人远远的, 垂目看着地上一长一短的影子像是紧连在一起一般亲密。 “今日辛苦阿桐了。” 沉静的声音在空寂的庭院中更显音色低沉好听, 长宁侧头看向陆砚,唇角梨涡深深:“夫君今日也辛苦,还喝了不少酒呢。” 陆砚微微一怔, 捏了捏她的鼻尖:“小鼻子挺灵的……话说怎么中途想起送酒了?那船仙人酿只怕小舅舅得的也不容易。” “可是他送来时就是我们的了, 难不成三郎心疼?”长宁瞥了他一眼,道:“我还让阿珍给你留了几坛呢,过几日,花朝节我陪三郎一同用。” 陆砚唇角笑意温柔, 轻轻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缓缓道:“好,阿桐陪夫同饮, 定是要一醉方休的。” 长宁见他眉宇间神色并不轻松,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成了担心, “三郎今日心中有事?” 陆砚看向她,日暮将沉,天际似是燃起团团云火, 红霞将整座庭院笼罩, 长宁白玉般精致的小脸被镀上了一层艳色,娇艳的国色天香。 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陆砚似是忘记了身后的仆从,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抵着她的鼻尖道:“花朝之后,我便准备下去巡州。” 突如起来的消息让长宁猛地睁大眼睛看向陆砚,半响后才缓缓道:“和谁?还是三郎准备一个人去?” “不会一个人去,但也不愿让其他人知晓。”陆砚唇角微微弯了弯,似是安抚般的将手搭上她的肩头,轻声道:“我带几个护卫私下去看看。” 许是知晓事情厉害,长宁只觉得心跳的有些急,垂眸看着回廊,突然开口道:“我一人在家不放心,可又知跟你一起去必是累赘……”说着鼻子就慢慢有些发酸,低着头站在原地看起来让人怜惜。 “不必担心,我此次下去只是看看,不会动手。”陆砚轻叹一声将人拥在怀里,哄道:“你在家等我,我才更有牵挂,行事更会小心。” 长宁知他决定不会更改,而且这也是正事,当下也收起难过的心绪,仰头看着他:“那夫君可想好了如何动身?今日宴席,我终于明白夫君那日所说话中之意,这钱塘不仅是官员们的关系极好,而且夫人们来往也是不少。” 陆砚疑惑的看向她,长宁深叹一口气,从他怀中出来,一边与他向前走,一边道:“卫知府的夫人十分机敏,行事、打扮都中规中矩,若是真有问题,只怕也是心思深沉之辈;贲运判的夫人十分安静,整场宴席下来,话语极少,但却能看出她与卫夫人关系十分不错,几乎一直在看卫夫人的眼色行事,穿着也很合身份,只是……” 长宁唇角微微勾了勾:“她手上戴的镯子却显示出贲运判家境不菲。” “何意?” 长宁见陆砚一脸雾水的看着自己,唇角的笑带出几分得意:“那对儿镯子看起来质地像是普通的宝石,其实不是呢,那是层拨国一种特有的珍贵宝石,我十四岁那年生辰,小舅舅专一送我了一对儿那样的腰配,算得上是价值万金,”长宁一边说着,一边让阿珍先行回房将自己那对儿腰配寻出来。 陆砚脸上带上几分深思,看着长宁问:“还有何发现?” “那就多了。”长宁道:“还有那章户参的夫人、荀开拆的夫人、林局务的夫人光身上穿的、头面戴的就不是那些官员们职俸可以负担的……尤其是那章夫人,东西不仅贵重,而且大多都是夷货!” 听长宁的话,陆砚眼眸幽深,沉声道:“这几人除了荀开拆算是家境优渥,其余皆是清贫人家子弟……你所说的那些穿用,便是他们从入仕之时起开始有买田置产,只怕也无法承担,而且还是夷货……” “可见这钱塘府真是沆瀣一气!”长宁愤愤道,握紧陆砚道的手道:“夫君,这些国之蛀虫绝对不容他们再嚣张无忌!” 陆砚将目光从远山收回,看着长宁气怒的小脸,缓缓道:“定不会轻饶他们!阿桐,你可知与东胡一战,几乎用光了国库所有岁入,我离京前,圣上就连安置那些伤兵所需的百万银子……居然都拿不出来!” 战争之残酷仿佛又在他眼前闪过,那些年轻的士兵面色痛苦的惨叫哀嚎,让他神情越发冰冷,握着长宁的手也不断用力。 长宁只觉得手骨像是快要被他捏碎了一般,但见他周身气质越发冷峻,知晓他心情沉重,便也硬忍着,张开手轻轻抱住他,轻声道:“不管夫君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便是你杀人,我……也帮你挖坑埋了!” 娇娇的声音却说出如此坚定的话语,陆砚只觉得冰凉的心瞬间被温水暖热一般,汩汩的流遍全身,驱散了那股冰冷,变得温润起来。 卫元杰一路驾马疾行,终于在钱塘府最大的花楼-红月楼前将范旭宁拦下。 看着神情着急的卫元杰,范旭宁一怔,连忙问:“出了何事?” “莫要给陆三公子寻行首了!”卫元杰直截了当道:“回去问问范夫人便知我此话之意!” 范旭宁更觉得奇怪,但见卫元杰如此急切赶来只为交代自己这样一句话,心中便重视起来,当下挥退前来迎接自己婆子,驾马匆匆回了家。 卫元杰回到府中,范氏已经换下了外出赴宴的衣服,见他归来,看着他发福虚胖的身体,不知为何,就想到刚刚在转运司后院府邸惊鸿一瞥的男子,长相俊美,眉目如画,身姿傲然,与那舒六娘子并立在一起,如同天上的仙侣一般让人震惊。 “娘子在想什么?为夫问话你可有听到?”卫元杰灌下一杯茶水,不耐的看着站在一旁怔怔发呆的范氏,又问了一遍:“今日赴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范氏缓缓回神,不知为何没有比较时,觉得自己姻缘也是不错,可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舒六娘子比在一起,才发现自己无论那一方都不如人,心中竟隐隐有些不舒服起来,这一怔神,便见卫元杰恼色又起,连忙道:“我正在想,老爷莫要心急。” 卫元杰烦躁的看她一眼,挥手道:“不用想了,从进门开始,慢慢将来吧。” 范氏在一旁落座,轻声细语的说起了宴席上的事情。听到长宁对范夫人不客气时,卫元杰拧了拧眉头,问:“陆夫人真这般沉不住气?当下就让岳母如此下不了台?” “是呢,妾身当时心中也惊了一下,还没想好如何圆场,陆夫人便直接让人将东西送了出来。”范氏说着瞥了卫元杰一眼:“母亲当时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陆夫人也是钱塘人氏,可是旧年与岳家有何恩怨?”卫元杰想到陆砚矜持傲然的姿态,还是不太相信他的夫人会这般喜恶于外。 范氏讪讪笑了下:“大人太高看妾身娘家了,舒相当年便是辞官归乡,那门第也非一般人家可攀扯的。” 卫元杰有些了悟,看了眼范氏,询问道:“你觉得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夫人极其貌美,性格……”范氏顿了顿,微笑道:“许是从小家中境遇便不错,不像是知晓愁苦之人。” 卫元杰慢慢明白范氏话里的意思,不由哼笑一声:“那就是性子单纯直白,不通世事了。” 范氏勾唇一笑:“她应是不喜妾身娘家的,宴席上不仅未和母亲说过话,而且母亲到府时,也未曾迎接,可见性格确实直爽……” 卫元杰不在意的挥挥手:“罢了,她什么性格都无妨,还有什么?” 范氏微微想了下,道:“还有就是关于陆大人到这里的事情,臣妾席间曾试探,听陆夫人的意思说陆大人原本是要入军职的,结果圣上让他到了这里,心中好像十分不愿。不过还未说完,便被舒大夫人拦住了。” 卫元杰手下动作一顿,突然想到席间舒孟骅与陆砚之间的交谈,可见陆砚被派至此的确是心中不甘,这样一来,为何到此十余日一直对公事不甚上心便能解释的通了,想到这里,他突然起身,转身就向外走去。 第60节 范氏见状连忙上前:“老爷去哪里?” 卫元杰没心思与她多话,直接挥手道:“我去书房,不必等我。” 出了院子,卫元杰立刻对身边的厮儿道:“通知贲运判、章户参、林局务还有市舶司孙大人即刻到府见我。” 陆砚手里把玩着长宁小舅舅送给她的那对儿生辰礼,被刻成小马造型的宝石配坠在烛光下闪烁出一层层的光晕,泛着七彩的光芒,极其炫目。 “这叫脂光,便在层拨国这样的宝石也极难得,我这对儿小马腰坠大约价值八千金,那位章夫人手上的镯子半指粗细,也应价值三两千金呢!”长宁一边玩着手里的另一匹小马,看着陆砚手里的腰坠,嘟唇道:“夫君说章户参家世一般,这几千金的东西又如何来得?更要紧的是,这东西便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陆砚微微垂眸,缓缓道:“还能如何来,只怕是截留过往商船的入关税所得而来!你还记得哪几位夫人身上都有夷货么?可能写下给我。” “好!”长宁点头:“我让阿珍与银巧都记着呢,便是我忘了,她们也会补充。” “阿桐真是贤妻。”陆砚看着她笑的温柔。 长宁微微哼了一声,晃着手里的小马坠道:“那是你此刻如此感觉,只怕到了明日,这钱塘府的夫人就会传出我性子骄纵,不识大体的话来呢,给夫君丢人的话,夫君可莫要怪我!” 陆砚好笑的看着她,抬手刮了刮翘起来的小鼻尖:“不会,我的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们如何说与我有何相关。”说着看了眼手里的小马坠,顺手系到了自己身上。 长宁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睛,才探身越过榻几就像将那腰坠解下来,却不想陆砚眼疾手快的推开榻几,长宁整个人恰恰落入到了他怀中。 “没想到与阿桐分别半日,居然如此想念为夫。”陆砚笑着将人整个箍在怀里,道:“那我这要一走半月,又该如何?” 长宁撅起嘴巴看着他:“那是我的!是小舅舅送我的生辰礼,刻的也是我的属相。” “我知道,阿桐刚刚给我说过了。”陆砚面不改色的看着她。 长宁气的想锤他,却被他箍的紧实,只能在他怀里蹭了蹭,气道:“那你坏给我!” 陆砚见她生气也灵动的样子,低低笑了起来,在她撅起的嘴巴上咬了一下,将人扣进自己怀中,低喃道:“阿桐居然还将你我分的这么清,可见是要夫妻一体,让我们不分彼此才行。” 烛光抖了两下,屋内瞬间暗了下来,清脆的金钩碰撞,还有女子娇嫩的反抗声皆被男子暗哑的笑声渐渐吞没,夜来了…… 二月二,花朝节,据说是花神的生日,这一天除了拜花神庙会,许多文人仕宦都会结伴出游,饮酒作乐。 陆砚也收到了钱塘府许多人家发来的帖子,不过都被他拒了。那日酒宴过后第二天,陆砚就将贲运判叫来,说自己要陪长宁去阜城曲家拜访亲戚,将所有的事情尽数交给了贲静芳之后,便与长宁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护卫离开了钱塘。 长宁掀起帘子看着外面头插鲜花的路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对跟随在车外的玉成道:“去买些鲜花来。” 陆砚正在看洪坤从江都发过来的信报,听到长宁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棋福刚刚说前面有庙会,一会儿我与你去看看。” 长宁扭头看着他,见他从刚刚接到棋福送来的信报,脸色就有些沉肃,心里猜测怕是又有些什么事情,当即摇头道:“不必了,还是快些赶路,早些到阜城,夫君也能快快下去巡州。” 前去阜城,再从阜城出发私下巡州一事是长宁与陆砚二人商计的。即使他们两人都表露出对到两浙不满的情绪,但是只要在钱塘他们的一举一动就会被那些人盯着,陆砚想要不声不响的下去巡州,必须离开钱塘,于是便借着前往阜城这个缘由从钱塘城中出来,也更能给他人留下他不是公事的印象。 与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将这些蛀虫从跟上剔除,就必须让他们疯狂起来。 “无妨,只怕我们这一路,所经过州府的官员都盯着我们呢。”陆砚敲了敲车壁,将手中信报递出给棋福:“烧掉。” 长宁看着他的举动,微微点头:“是呢,前几日所经两个州府的府官都出城迎接了呢,只怕前面的州府也会如此。” 陆砚看出她不耐烦那些人,笑着摸了摸她的鬓发道:“除了这个州府,再行几日就到了阜城,阿桐便能清净了。” 阜城与两浙的秀州相邻,因为此次前去决定下的突然,陆砚派了专人去送拜帖,到今日已经过了十日。 “不知道拜帖有没有送到呢。”长宁突然喃喃道。 陆砚收回思绪,垂眸看着她又带出几分稚气的面容,轻轻一笑:“这两日应该送到了,只是拜访突然,不知长辈们是否都在家。” 长宁靠在他的肩头,想了想道:“外婆、大表哥定是在的,小舅舅若是没有出海应也是在的,只是几位表哥就不知晓了。” “阿桐一共几位舅舅?”陆砚今日还是第一次听长宁说起曲家情况,又觉得小舅舅这个称呼奇怪,便开口问道。 阿桐看了他一眼,翻了个小白眼道:“可见当日婚配,三郎定没有好好我的婚贴,上面都有呢!” 陆砚一顿,当初他确实没好好看,因为觉得娶的是长宁,又不是她背后的家族,知不知晓都没关系,现在却被长宁说的无话可回。 忿忿的瞥了他好几眼,长宁才鼓着脸颊对着他开始掰手指:“舅舅有许多,但嫡亲的舅舅只有四个,大舅舅是长子,但已经不在了,二舅舅应是在的,三舅舅……” 陆砚看着停下来的长宁,奇怪道:“三舅舅如何了?” “外婆说三舅舅死了,娘亲和小舅舅却说三舅舅不肖,为了一个女子连家族都不要了,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小舅舅是娘亲的幼弟,只比长兄大八岁,经常出海,每次都会给我带许多稀奇的东西,只不过娘亲也特别发愁,因为他到现在还未娶亲呢。” 长宁说完看着他,叹了口气:“至于表兄……便更多了,嫡亲的表兄我就有五个呢,现在给你说了,你也记不住,到时见了,我再给你一一介绍吧。” 这一大家族的人口让陆砚越发有些后悔当初不好好看长宁的婚贴,事到如今也只能依靠到时认人的本事了。 为了不耽误陆砚的事情,到了花朝节的庙会前,长宁坚持不让停车,陆砚无奈,只能让车继续前行,从刚买来的一箩筐鲜花中寻了几朵开的最好的蕙兰亲手戴到长宁发鬓间,端详一阵,柔声道:“绿鬓花颜,说的便是我的阿桐。” 长宁被他目光看的娇羞,轻轻咬了咬唇,靠在他怀中。车内安静下来,但相拥的两人却觉得这般气氛最是温馨。 一路风尘仆仆,刚到阜城门外,曲家两日前就在此等着接人的仆从瞬间涌到车前,“小的曲承问六娘子、郎君安好!” 长宁立刻让阿珍打开马车门,看着外面年过半百的老管家,就要下车,却被曲承上前拦住,笑道:“六娘子万不可如此,折煞小人了!” 陆砚见状,便知这位应是曲家长辈时期的管家,拱手道:“有劳家知了。” 六娘子嫁人,曲家上下皆知,当初婚礼时,曲家大郎君、四郎君、五郎君都曾去京中庆贺,回来便说新郎君风姿俊逸,今日一见,没想到居然比之前说的那般还要丰神俊朗。 曲承连道不敢不敢,问询了随行的人马,便与曲家前来迎接的人在前面带路。 “老夫人与二郎君、九郎君、小大郎君都在家,其他几位小郎君过罢年便已经外出了。”曲承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轻声说着家中的情况。 曲大郎君早早就在门屋前等着,见长宁与陆砚下车,笑着上前道:“阿桐、新郎君一路辛苦了,祖母说你们二位梳洗歇息一番再去见她都行,咱们自己人不讲这些礼数。” 陆砚连道不可,却被长宁轻轻拉了下袖子,小声道:“外婆干净,你我这般,她要不喜的。” 陆砚一怔,见长宁不似开玩笑而是极其认真的点头,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于阿桐先去梳洗更衣,再去拜见外祖母。” 曲大郎君笑声爽朗,也不用家中奴仆,自己亲自在前带路,将人一路带到了长宁以前住的院落。 陆砚看着前面脚步匆匆的曲大郎君,还有些印象,三年前曾在婚礼上见过他。曲家儿郎当年出现在京中,就引起人们惊叹,除了身家丰厚,还因长相英俊。长宁便是遗传了舒、曲两家的好样貌,成了一个绝世小美人儿,还从小一直美到大。 来到院中,见院中兰花盛开,不由开心道:“都开花了呢!” 曲大郎君笑道:“正是,这院子日日都有人打扫,知晓你们要来,前日便让人用暖炉熏过了,睡着也不潮湿。” 陆砚拱手抱拳:“大表兄费心了。” 曲大郎君唇红齿白,笑起来极其漂亮,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憨厚:“妹婿哪里话,这里虽说是阿桐的外家,但从小阿桐便如我们嫡亲妹妹一般,你这般讲,反倒客气了。”说罢知晓二人着急见祖母,当下也不耽误,先告辞离开。 陆砚打量着这院子,接过府中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可见外祖家对阿桐确实喜爱,这院中的花草都是你最爱的。” 长宁抿唇一笑:“我从小便乖巧,家人自是都喜爱的。” 陆砚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道:“大表嫂……”,他心中已经奇怪许久,便是曲大郎君亲迎,但送到后院时,内眷也应出来迎接,可一直到现在也未曾见任何女眷。 长宁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道:“都是我不好,忘了告知三郎……大表嫂去年春上便去了,大表哥心中难受,一直到如今才算走出丧妻之痛,你一会儿可千万莫要提起。” 第九十二章 曲老夫人虽已年过花甲, 但因为生活优渥,保养的十分得宜, 脸上只有几道浅浅的皱纹, 寿眉大眼, 面色红润, 看起来十分慈祥和蔼。 听传报长宁二人来到正堂,立刻让身边的丫鬟将她搀扶起,眼睛明亮的看着屋门, 刚见长宁的身影, 就笑骂道:“你这丫头,一到京中就彻底将我这个老婆子忘到了脑后!” 长宁见外祖母虽然精神与前几年无异,但身形还是明显老了些,鼻子一酸, 就扑过去道:“是阿桐不好,让外祖母惦记了……” 曲老夫人轻轻搂着长宁,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你母亲可还好?” “母亲安好, ”长宁一点头, 豆大的泪珠啪嗒就落了下来:“知晓我到江南, 母亲特意交代让我来看看外婆呢。” “你母亲好我就放心了,这一走就是四年,当年你出嫁时候, 我就给他们说要去京都看你出嫁, 却被他们拦住了,哎……”曲老夫人说着, 狠狠的瞪了在屋内站着的三个儿郎,呔道:“都是他们不好,让我这老婆子没能送得了阿桐出嫁!” 长宁赶忙摇头:“外婆……舅舅和表哥也是忧心路途遥远,您身子会吃不消,你看,我这不带着夫君来看你了么。” 长宁说着从曲老夫人怀中探出一只手,对站在屋子中央的陆砚招招手,道:“外婆,先让夫君给你拜礼啊……” 曲老夫人才想起陆砚这个人,看了眼已经立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男子,对身边的丫鬟道:“拿我的镜子来,让我仔细瞧瞧配我家阿桐的儿郎是什么模样。” 长宁闻言一笑,靠在曲老夫人怀中撒娇道:“好模样呢!” 曲老夫人一边往自己鼻梁上架镜子,一边撇嘴道:“你的夫君你定是觉得好的,说了不算,我得自己看……” 陆砚见长宁从曲老夫人怀中出来,上前轻撩袍脚准备下跪行大礼,却被曲老夫人一把拦住:“别,虽然你们是圣上赐婚,又已经成了夫妻,但你要是配不上我们阿桐,老身可不认你。”说着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仔细端详着陆砚。 陆砚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看过,虽然神色还是镇定从容,但眼神中还是带出一丝紧张,觉得心跳好像都变慢了不少。 “还行……”半响后,曲老夫人轻轻吐出两个字,取下镜子交给身边的女婢,随手挥了挥,示意他跪拜行礼。 长宁听到曲老夫人的评价不由睁大的眼睛,见陆砚老老实实的磕了头,才鼓了鼓脸颊道:“外婆眼光也太高了,三郎哪里只是还行呀,明明就是人中龙凤,姿容脱尘么。” 曲老夫人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陆砚,让曲大表哥将人扶起来,哼道:“说他还行那是因为勉强与你相配,若是一点都不相配,这会儿我都让人撵出去了!阿桐仙女儿一样的人品样貌,便是那天上的仙童来配,我都不觉得十分相配呢!” 长宁同情的看了眼陆砚,却见他脸上笑容和煦,躬身道:“外祖母说的是,能得阿桐为妻,实在是晚辈的福气。” 曲老夫人见他被自己如此贬低依然不燥不恼,微微颔首道:“知福就要惜福,我们阿桐性格虽然娇软了些,却也灵动,我知你们在朝为官,都喜那些八面玲珑的当家主母,我虽疼她,却也不护短,这一点阿桐远不是那般人物,你若是有心就慢慢叫她,若是无心,她嫁时带的乔婆子也足以帮你管理家宅了,总之不许你凶她,更不许骂她,若让老身知晓你敢欺负了阿桐,不管你在哪里,管你什么人家,我都敢让阿桐的那些表兄带上上千号人将你家拆了!” 老夫人慈祥的脸庞说这番话时却带着满面寒霜,目光锐利的直视陆砚,话中警告之意分外明显。 长宁微微一愣,看了眼陆砚,又转头看向曲老夫人,扯了扯唇角道:“还是外婆疼我,我每次归家,娘亲只会教导我让我好好为□□子,看管家宅,只是阿桐笨拙,虽尽力却仍有疏忽,好在夫君宽和,从未与我计较过……今日有了外祖母这番话,夫君定是更不敢了。” 陆砚微微一笑,温声道:“外祖母之言,砚记下了。阿桐性情聪慧,嫁到家中三年有余,砚行军在外,多亏她在家中替我操持一切,这般贤妻,砚定珍视爱重,不敢相负。” 这番表态让曲老夫人身上凌厉的气势收了不少,一旁一直静默的曲家二舅开口笑道:“娘亲这番敲打新上门的新郎君,也不怕吓到阿桐小夫妻。” 长宁连忙拉了拉陆砚的袖脚,转头看向曲二郎道:“问二舅舅、二舅母好,请受阿桐与夫君一拜。” 曲家二舅与生意一道并不精通,但又生性浪荡,房中小妾侍婢一堆,还好眠花宿柳。当年外祖父在时怕他教坏他的两个嫡子,便越过他亲自教养,没几年外祖父去世,两个表哥便又回了二舅舅的院中,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个表哥虽然没有二舅舅那么荒唐,但却也是一事无成,外出行商几次不是被骗,就是尽数赔光,于是只能留在阜城帮曲家大表兄管一管外务,巡巡铺子。 二舅母心中十分怨愤,嫌家中不让她的儿子掌管铺席,整日里阴阳怪气的,每每长宁到曲家小住时,更是斤斤计较,言语也多刻薄,因此并不得曲老夫人欢心,因此整日里也不耐烦见她,她比曲家二舅还小上几岁,但面相刻薄,神色郁郁倒显得有几分苍老。 陆砚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曲家二舅一家人,同时将自己备好的礼物送上,看到曲家二舅母还有一旁的两个儿郎及家眷对他的礼物微微有些不屑的神色,眼眸微垂,有些不想留阿桐在此处了。 长宁一如既往的忽视了二舅母,所以并未太仔细曲何氏的神情,而是略略有些急切的拉着陆砚走到一个年约三十,容貌不凡,形容风流的男人面前,还未开口介绍,陆砚便知这位应该就是长宁口中常说的“小舅舅”。 “小舅舅,我与夫君……”长宁眼神闪着亮光看着眼前的漂亮的男人,还未说话,就被曲家小舅舅拦住了,瞥了眼一旁笑容淡淡如风的陆砚,从袖中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豆绿把件出来,笑道:“这是你和阿桐成婚时我让人备下的贺礼,只不过那时我还在海上,实在是赶不及,等回来时,你又去了北地,一耽误只能到现在才能送与你们了,样式有些过时了,不过料子不错,雕工也过得去眼,就当时我这个长辈给你们的玩意儿,拿去随便玩儿吧。” 陆砚道谢行礼后,伸手接过,因给的随意,也没有装什么锦盒,满屋子人都看到了这件儿“随便玩玩儿”的玩意儿乃是堪称极品的翡翠龙凤配,虽然只有两块玉佩,没有络子、串珠做配,但那水头盈盈润润的仿若一汪湖水,随时都能溢出来一般的质地皆说明了这对儿配饰绝对价值万金。 陆砚见状,扭头看了眼长宁,只见便是从小就被曲家小舅舅各种宝贝送着的人也面露惊讶之状,当下立刻躬身道:“长辈抬爱,本不该辞,只是这贺礼实在太过贵重,我与阿桐皆受之有愧。” 曲元白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看了眼陆砚,又笑着看向长宁:“只要你们认我这个长辈,便是送什么都不必觉得受之有愧!” 长宁闻言看看向曲元白,见小舅舅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那般潇洒倜傥,不由也弯起了唇角,转头看着陆砚道:“小舅舅这般说了,夫君便收下吧,这本是贺咱们新婚的礼物,一辈子也才收小舅舅这一次,便是贵重也无妨。” 曲元白朗声大笑:“阿桐说的没错,长辈心愿无外乎你们和美,白头一生,能做到也不枉我寻南道子专门刻了这个。” 陆砚看向曲元白,将手中的龙凤配交给身后的阿珍,同时接过阿珍手中的一套书籍道:“我听闻阿桐说小舅舅极其尊崇‘博达’先生,因此寻了一套先生的经典卷册,还请小舅舅莫嫌弃礼轻。” 第61节 曲元白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面色大喜,也不顾长幼,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恭敬接过,极其珍视的看了好几眼,激动道:“这礼物简直送的太好了,此去层拨国,有此书籍相伴,再也不会觉得寂寞无趣了。” “小舅舅又要出海?”长宁当下反应过来,立刻一把拉住他的袖脚,看向他:“何时出发?” 陆砚的目光落在长宁紧抓着银色织锦袖脚的纤白手指上,不由摩挲了下手指,忍住想要将其拉回来的想法,慢慢的将目光移开,落在曲元白手中的书籍上。 曲元白笑呵呵的拍了拍长宁的脑门,笑道:“已经准备好了,等选好了日子便出发……等我归来给阿桐再带些稀奇玩意如何?” 长宁嘟了嘟嘴巴,垂下眼眸道:“我倒更想小舅舅给我带个小舅母回来呢。” “那可不行!”曲老夫人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几人,听到阿桐这句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绝对不许那番邦夷人进我曲家,便是做个没有名分的侍婢都不行!” 小剧场: 陆砚:第一次见到土豪中的土豪,心情有些复杂 长宁:为什么? 陆砚:感觉有些受打击,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钱人 长宁:现在呢? 陆砚:恐怕想寻一件让老婆惊喜的礼物都很难,因为穷 第九十三章 “如何?可打听到什么了?”长宁见香兰进来, 连忙伸手止住了引兰帮自己梳理头发的举动,急切的问道。 香兰是曲氏身边贴身丫鬟的女儿, 性子温吞, 但十分稳当, 因此长宁出嫁前曲氏便让香兰一起跟着过来, 散了家宴,长宁便打发她出去打听些事情,此时见她回来, 当下也不顾的许多, 直接开口说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小舅舅难不成真的看上了什么夷人?” 香兰神色有些复杂纠结,半响后轻轻点了点头:“听婢子舅母说,好像是五郎君从高丽回来变向老夫人提了此事,老夫人当时就不允。” “小舅舅居然……”长宁一时有些怔忡, 半响呆呆的不知要说什么好。 香兰见长宁这般,从引兰手中拿过牙梳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轻声道:“年前五郎君好像还把人带了回来, 可是不到一个时辰, 老夫人便命人将那女子撵了出去, 听说那日动静闹得极大,五郎君本来在外与友饮酒,得此消息也是立刻返回……” 长宁感觉的自己像是听到了话本子一般, 连忙问:“那后来呢?那个夷人娘子怎么样了?” “咱们没有人家的身契, 老夫人慈善,只能将人赶出去……”香兰微微垂眸:“婢子说句不当的话, 那夷人该庆幸遇到的是老夫人这般宽和的人,要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早在家中收拾了。” 长宁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惊惧,抬手拢了拢了自己的衣襟,怔怔的看着妆台上刚刚拆下的珠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陆砚今日家宴,酒喝得有些多,歪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长宁,听到她们主仆的对话,本不在意,可见长宁神情不安,又听得香兰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出去!” 香兰被陆砚突然的冷声呵斥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榻边的男人,只见男人眼中寒芒直直射向自己,吓得她手脚发软,连忙诺诺应是,与房中其他丫鬟一起退了下去。 “阿桐……”陆砚见长宁还有些呆愣的坐在妆台前,温柔的唤了一声,见她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向自己,唇角轻轻弯起:“过来,让我抱抱。” 长宁默默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起身走向他,刚到榻边,就被陆砚抱上了榻,裹进了带着几分酒气的温暖怀抱。 “都已经沐浴了,怎的还这么大的酒味?”长宁伸长脖子在他唇鼻前轻轻嗅了嗅,喃喃道:“我使人给你拿口香来。” 陆砚将人牢牢抱在怀中,低头对着她的小嘴巴就是一阵吮吸,直到怀中人软趴趴的偎在他胸膛,才轻笑道:“还嫌弃么?” 长宁似是被酒意沾染,双颊红的妩媚,眼如秋水一般盈盈一汪波光,看的陆砚再次低头含住她的唇,手掌也顺着她的衣襟慢慢探了进去。 长宁身体十分软滑,许是一直用各种花油保养,每每在她身上游走时,陆砚总觉得自己鼻尖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花香,似如现身在百花仙境一般,而身下的长宁就如同那花中仙子一样妖娆、柔媚,美到无法形容,让他欲罢不能…… 郎情妾意,又是少年情热,便是陆砚一开始还记得这是在外祖家中需要克制,但见身下美人如玉,面若桃花,更显妩媚风情,那“定”字诀顿时就被火焚烧的一干二净,只管云情雨意,一番情意缠绵。 天色微晓,陆砚便醒了过来,看着怀中娇娇睡得香甜,不由微微一笑,给她拉了拉被角,欲起身去院中练会儿功夫,再去寻曲家大表兄商量一些事情。谁知身子刚动,就被软绵绵的胳膊拦腰抱住,长宁声音还有些迷糊:“夫君要去哪里?” 陆砚低低笑了下,重新将人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去哪里,陪你再睡一会儿,可好?” 长宁先是迷迷瞪瞪的点点头,随后才微微半睁眼睛道:“不要了,我们说说话吧,我知道夫君这两日便要去巡州了……” 陆砚垂眸看着紧抓着自己衣襟的长宁,眼神闪过一抹疼惜,但还是轻声道:“阿桐,我预备今日晚间便走。” “什么?”长宁苯海谁折的身体猛地一下坐起,定定看着陆砚道:“今日……便走么?” 陆砚见她面色惊讶,伸手将人拢紧怀中躺下,给她搭上被子道:“对,昨日小舅舅说曲家田庄五日前春耕便已开始,再走的晚了,便是南边那些州县便看不到什么了,我今日已经让大表兄和小舅舅分别派人引开那些盯梢的,日落之后,我便走。” 长宁紧紧抱着陆砚,小脸埋在他胸前,半响不言语。陆砚怕她哭,手掌轻柔的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其实我并不想将你留在外祖家,可带着你……实在是行程艰苦,我不忍心……” “没事的,你尽管去吧!在外照顾好自己,莫要挂心于我,外祖母十分疼我,我在这里定不会有任何委屈的,倒是你……”长宁将脸紧贴着他陆砚的胸膛,瓮声瓮气道:“春日天气晴热不定,你要仔细添减衣物,那艾草裹膝莫要丢在一边,要日日用的……” 陆砚听着她一项一项交代着自己各种细琐的事情,将人越抱越紧,恨不得将她嵌入怀中,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反反复复说了许多,直到天色渐明,长宁才缓缓的住了口,低声道:“是我啰嗦了。” “不曾,阿桐这般细心,我很受用。”陆砚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小舅舅过两日便要出海,他要带那夷人进家一事,你若是能劝劝外祖母,便劝劝,若是老人家实在生气,便算了。小舅舅那里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记下了么?” “为何?”长宁有些不解。 陆砚顿了顿,半响后才有些为难道:“我这番话可能有些不敬,但小舅舅并非什么专情长久之人,若是随了他的意愿,让那夷人此后在他身边,只怕出海一趟时间,他便将人忘得差不多了,可若要你们都去拦他,只怕他心中更是想将此事做成,反而不妙……外祖母太过忧心,以至于当局者迷,因此你莫要再劝小舅舅,还是劝劝外祖母为好。” 长宁拧眉,有些不高兴道:“小舅舅才不像你说的那般不专情长久呢!哼!” 陆砚轻轻一笑,在她撅起的嘴巴上亲了下:“是,我说错了,阿桐的亲人都是情深义重的人……那我呢?在阿桐心中可算得上专情长久?” 长宁瞥了他一眼,一扭头哼道:“谁知道呢,几十年呢,可不好说!” 低低的笑声在安静房中格外蛊惑,让长宁都觉得耳根发痒,转头看着他在隐隐光线中越加俊美的脸庞,抬手轻轻捧住,低低道:“几十年呢,你可要陪着我,好好证明你是专情又长久的人……” 卿卿我我中,时辰走的飞快,陆砚看着外面已经渐渐升起的片片红霞,将从刚刚就闷闷看着自己的小女人一把揽进怀中,低头吻住微微嘟起的红唇,一阵厮磨后才从怀中拿出一摞交子塞进长宁手中,轻声道:“我此番前去需两三月之久,便是外祖母疼你,可毕竟还有舅舅、舅母在,这些你拿着,莫要委屈自己。” 长宁打开一看,被上面的数额惊了一下,连忙塞回给他:“太多了,我用不了这些的,再说了我身前放有银钱,这些还是……” “嫁与我,便没有再花你私钱的道理!收着吧,便是不用,放在一旁壮壮胆子也是行的。”陆砚面色微沉,不分由说将她手里的交子塞进她怀中,低垂着眼眸道:“二舅母怕是不好相与之人,此次留你在此,我心中为此甚忧,不愿你为这些黄白货受些闲气,我便是不如外祖家富裕,也定不会在此上亏待了你……若是二舅母他们真的难相处,我听大表哥说城内还有一处宅院,不行便买了下来,让玉成回钱塘将那些看家的护卫带了出来,到时搬出去住罢。” 长宁摸着怀里的厚厚一叠的交子,半响后才喃喃道:“我知晓了,二舅母一向如此,我不理她便是,不会受气的,倒是你,银钱可充足?” 陆砚见她手下银钱,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听到长宁的问话,随意的点了下头,眼见门屋在前,避开人轻轻抚了下她的面颊,柔声道:“此次不比当年在北地,你可能无法与我书信,但我定会每隔十日便让人传信回来,莫要牵挂。还有……我走之后,白一、红二、蓝三几人,不分时刻,你身边必留两人,可千万不要大意。” 长宁见他目光沉肃,也极其认真的点头,迎着红遍半边天的红云将他送出门外,远远的看着他与大表兄的身影渐行渐远。 除了曲家侧门,曲景曜左右看了看,才与陆砚上来候在外面的马车,“这马车夫对两浙、两淮一带十分熟悉,妹婿若是不嫌弃,便让他跟着你,即便是不坐车,骑马也能让他给你带个路,如何?”曲景曜看了眼外面,身后无人,才放下帘子看向陆砚道。 陆砚沉思了一下,点点头,道谢之后,才道:“今日午间与大表兄所言一事,多有劳烦了。” 曲景曜朗然笑开:“妹婿这话客气了,你我即使不是这般姻亲关系,仅凭我曲家受五世皇恩,此事也定会为君效劳分忧,岂能当得起劳烦二字。只不过那范家尚算不上什么新贵,要查起来倒是需要部署一番,妹婿稍待,我定会传信给你。” 第九十四章 夜, 深得黑沉, 春雷滚滚从天边奔涌而来, 钱塘府衙的后院只有稀疏的几盏灯笼挂在曲径回廊之下,被吹的动摇西晃。 卫元杰紧紧盯着书房门口,知道看见一个黑影匆匆进门,立刻张口就问:“陆三郎可还在阜城?” 来者一副厮儿装扮, 听到卫元杰的话,立刻答道:“在!今日还与陆夫人一起去了阜城城外曲家的果园。” “看清楚了?没有认错么?”卫元杰眉心一皱, 眼中带着几许怀疑。 厮儿连忙回道:“应不会错, 小的亲眼看到陆三公子上的马车, 一路随行, 中间没有岔路。” 卫元杰心里稍安,挥手让厮儿出去,转头对章明道:“明日你去渐渐贲运判,问问他当日陆三郎走时如何交代的, 这离开钱塘府已经一月有余了, 难不成是真的做了甩手掌柜?” 章明应道:“是,前两日春耕已经布置了下去,不过再过不久就要到新茶采摘时候, 昨日范家还有人还问今年收茶能给他们多少份额, 下官没和大人商量,因此敷衍过去,不知过两日范家再来问,要如何回答?” “还按以前!”卫元杰脸上十分嫌恶:“对他们说清楚, 等今年过了,那陆三若是真的万事不管,以后还能少了他们的么?” “大人说的是,可是商人重利,他们……只怕看不到这点,下官劝说起来也十分为难,还请大人若是空闲能亲自劝解一番。”章明看了眼卫元杰,抱拳致歉道:“都是下官才能有限,不能为大人分忧。” 卫元杰看着眼前下午刚刚送过来的文书,最上面的便是江都的税报,看着上面五花八门的税种,只觉得心眼前烦乱,又听闻章明直言,当下心中焦躁,却只能忍着性子道:“此事不怨你,我那岳家确实过了些!” 章明见卫元杰脸色不好,止住话题不再说,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公事,临告辞前,章明突然道:“还有一事,下官不知如何决策,请大人示下。” “何事?”卫元杰见章明脸色,就知怕不是什么好事,当下脸也沉了下来。 “前几日,城中有一烤饼铺子的老妇人前来报案,说她家女儿被范公家的公子掳了去,当家的当日便去要人,却被范家看院打的重伤,回家未过夜便死了,昨日老妇人将状纸送到了宪司,今日廖刑狱以不可越级状告为由,将状纸退了回去,只怕明日那老妇定会击鼓鸣冤,不知大人预备如何处理?” 章明的话音刚落,一块镇纸便被卫元杰从案台上拂落,章明看着震怒的卫元杰,不由在心中默默叹气,这样的岳家,便是卫大人再能干只怕也无济于事。 卫元杰盯着外面漆黑的深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响后开口道:“你先去吧,这件事我会和范大郎君说道说道的,定不让那老妇来告便是。” 轰隆隆的春雷越来越近,庭院中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骤然一声惊呼割破了这个大风不止的夜晚,随即升腾起来的火光,照亮了钱塘府城北最杂乱的民居。 “着火了……烤饼王家着火了,快救火呀……” 脚步、呼唤声杂乱,一桶桶水泼上去,火势却在大风中更加肆虐,人们束手无策,只能忿忿喊着:“王婆婆还在里面呐……救人呀……” 然而十步以外的炙烤感让人不能逼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破旧的民居被大火吞噬…… 春雷猛地炸响在钱塘府的上空,风止住了,像是储蓄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飘洒而至,火光在大雨中被浇灭,可却只剩下一地焦黑的断壁残桓…… “三郎君……” 陆砚警觉的从床上起身,未点烛火,看向黑暗一角沉声问:“如何?” “一切都安排好了,请郎君放心。”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许久之后,客舍窗户被猛地推开,天上一片月朗星稀,徐徐微风中还夹杂着初春特有的味道,陆砚静静的看着东北方向,眼神黝黑,如同夜幕,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日,陆砚身边随行的几人皆是小心翼翼,出门快半月,连看三州十一县,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侵吞官银、加税加耗已是所看之地的惯常,更有一些县吏州官欺霸百姓,犹如泼皮,这些情况让陆砚脸色一日沉过一日,而前天从钱塘舒家送来的一封信报更是让他当场便捏碎了一只瓷杯,自那到现在,下面跟随之人各个连呼吸都是轻的,生怕有一点不对就被责罚。 “公子,下面要去哪里?”与众人的小心翼翼不同,苏宗平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此刻眼见早膳已快用毕,陆砚仍未说接下来的行程,其余人又不敢问,只能由他开口了。 陆砚阴沉的脸色再看向苏宗平时,微微和缓了一些,撇开此人是舒孟骅介绍的人才,便是这是几日显出,此人也是胸有沟壑之人,所到之处田庄、户籍说的丝毫不差,可见确是下了一番功夫。 陆砚一向对认真肯吃苦的人颇有好感,因此声音也带着几分不多的温和:“下面的行程由先生安排吧,两浙问题如此严重,只怕其余各地也是大同小异,我想看看屯田。” 苏宗平眼光微闪,半响后点头道:“好,小可这就去安排路线。” 陆砚看他背影,眼中若有所思,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猛地捏紧正在把玩的小马腰坠,从未觉得心惊的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起了一身冷汗。 两浙富饶,地丰物阜,所经之处更是一派辛勤劳作景象,陆砚从马上下来,看着田地里耕作的百姓,脸色渐渐变得疑惑,转头看向苏宗平:“若我没记错,这里五百余亩应都属于江阴军屯田,为何劳作者看起来像是百姓打扮?” 苏宗平唇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小可不知大人记得是那一年的事情,只是据我了解,两年前这里便已经不再是屯田了。” 陆砚眼神猛地一眯,半响后缓缓道:“不再是屯田?两年前,朝廷与东胡战事正在胶着时期,粮草紧张,圣上又怎会改屯田为民田?苏先生有话直说,这块田现在属于谁?两浙如此情况还有哪里?” 苏宗平敛了神色,注视着陆砚,半响后沉缓道:“我只知晓这里与东边的三千亩两年前已经通过文书变更成了钱塘范家的私田,小可也是因为此事,被诬陷文书管理不当而遭辞,这两年,范家通过文书变更的屯田、营田、官庄不下三万亩……” 陆砚半响后突然冷笑起来,问道:“多少?三万亩?” 苏宗平看了眼浑身冷冽的陆砚,点了点头:“仅这些,还不敢说是全部侵占数额……” 陆砚手中的马鞭猛地甩了出去,一向喜怒控制极好的人此时可明显看出全身的滔天怒火:“两浙非屯田重地,整路屯田、营田、官庄相加不过一万余倾范家居然侵其三成!谁给他们如此大的胆子?文书经谁手?如何办理?何种名目?一一给我说来!” 第62节 曲老夫人看着长宁目光涣散的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手边的丝线已经被她整的一团糟,不由好笑道:“阿桐若再这般整理丝线,只怕你身边的婢女们要哭了!” 长宁连忙低头看着身边乱七八糟的丝线,轻轻“哎呀”了一声,开始手忙脚乱的整理起来。 曲老夫人嗔了她一眼,招手道:“行了行了,别糟蹋东西了,交给那些丫鬟们吧,坐过来歇歇吧。” 长宁闷闷的叹了口气,将丝线丢到一边,起身看着檐廊下的滴水,忧心道:“不知夫君如今到了哪里,那边可有风雨。” 曲老夫人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尽管放心,你那个夫君能在北地三年,便是有风雨也不妨事。” “阿桐晓得,可是就是忧心不已……”长宁靠在曲老夫人身边,喃喃道:“前两日夫君让人传了信过来,说是再有半月便回,也不知晓到底看得如何了。” 曲老夫人眼神也微微沉了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轻叹道:“太、宗当年建国不易,百年已过,这些蛀虫便早忘了前朝当年官逼民反的情形了!” 长宁心中更加担忧,目光悠悠的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像是要透过这一层雨幕看到不知在何处的陆砚。 祖孙二人这般静静的看着外面,却看到一人从雨中匆匆而来,长宁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道:“难道是夫君又送了信报?” 老夫人没好气的嗔了她一眼:“你当我这曲家整日便就你夫君的事情么?”话音刚落,就听到那人在门口口气着急道:“启禀老夫人,门口来了一位妇人带着三个儿郎,说是……”那婆子有些说不下去,略略抬头看了眼屋内的老夫人,结结巴巴道:“是三郎君的亲眷……” “什么?”长宁猛地站起身,喝到:“一派胡言,三郎除我之外哪里还有别的亲眷,这样的人你就应该直接赶走,还敢进来传报!” 曲老夫人也是惊了一下,看着长宁突然迸发的怒气,一时也觉得气愤,当即挥手道:“将人扭送府衙,就说冒领国公子嗣亲眷,让依法判刑吧。” 那婆子闻言连忙应了声,匆匆退下,长宁气哼哼的看着那婆子的背影,恨声道:“定是那些恶人故意如此抹黑夫君声誉,真是气煞我了!” 曲老夫人拉着长宁的安抚着,外祖母慈和的声音让长宁心中怒意减消。这一幕却刚巧被正欲来问安的曲何氏看到了,使身边人打听之后,不由轻轻哼笑一声:“阿桐这小娘子被长辈们宠的越发骄横了,万一那真是陆三在外的妻子、儿郎,这般送到府衙,到时陆三回来可看她如何交代!” 身边人见她如此,纷纷垂头不搭话,曲何氏进了院子,看到长宁仍然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不由笑道:“阿桐也莫要气了,只是听舅母一句话,趁着现在那些人还未被送走,还是赶紧使人唤回来,若真是陆三郎的亲眷,到时你们夫妻可不是有了隔阂……” “三郎绝对不会在外有任何龌蹉事情,还请舅母莫要胡说!”长宁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气瞬间冒了起来,怒瞪着曲何氏道。 曲老夫人警告的看了眼曲何氏,转头对长宁道:“你舅母纵然话语有错,你也不该如此大呼小叫,向你舅母赔礼。” 长宁心中憋着一团火,不情不愿的对着曲何氏行了赔礼,才平缓了声音道:“舅母也不想想,哪有外头养着的人跑到正妻娘家要认亲的,岂不是……笑话……”长宁越说越心虚,转身怔怔的看着曲老夫人道:“外婆,三舅舅是不是排行为三?” 第九十五章 那婆子还在门前与几个年轻儿郎纠缠, 护院一拥而上将人扭下, 推推搡搡就准备送往府衙, 却见内里匆匆跑出来一个小丫鬟,高声叫道:“且慢!他们到底是哪个三郎的亲眷?” 雨时大时小,长宁能感觉到曲老夫人抓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紧,转头看向曲老夫人, 关切道:“外婆莫要忧心,若真是三舅舅的亲眷乃是喜事, 且放宽心。” 曲何氏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转折, 脸色当即就变得十分难看, 原本家中产业她的夫君、儿郎就没有沾手, 此时外面的若真是那个离家多年,人人都说死了的曲三郎的亲眷,难不成往后分家时,还要再少分一份儿么? 曲元白、曲景曜得知消息都已匆匆赶到, 问了礼之后才看向长宁问道:“阿桐, 究竟怎么回事?” 长宁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微微垂眸道:“只是不晓得三舅舅有没有一起回来,为何来人只是亲眷。” “这个不肖子!便是回来我也定不会让他进曲家门!”曲老夫人恨声说道, 但任谁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期待。 曲景耀看了眼曲元白, 见小舅舅神色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微微垂了垂眼眸,看向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幕。 曲家三舅舅的事情他曾听父亲说起过,无外乎世家子看上了美艳行首的俗套故事, 只是曲家便是商户,当年祖父尚在,山德侯府的牌子尚在,那行首任她再才华过人,身世坎坷,但终究是上不台面之人,可三舅舅铁了心要迎娶那行首,被祖父一顿板子之后,伤刚好就跑了出去,带着那行首再也不见影踪,此时归来,还只有亲眷……曲景曜眉心不由慢慢皱起。 很快出去唤人的小丫鬟带着全身皆被淋透的一行人走了过来,三男一女,那女子身子窈窕,远远看出去,只觉得身态风流。 曲老夫人眼神一眯,就在几人准备进门之前,突然开口道:“就在门口回话吧!” 长宁目光从那几位年轻儿郎身上扫过,不可否认皆是好样貌,只是她从未见过那位三舅舅,但是仅就此时来看,这几位儿郎长相倒是更像那女子。 曲元白轻抬眼皮扫了一眼为首的女子,突然轻轻嗤笑了一声,道:“可见时光最是公平,当年艳绝两淮的玉娇行首如今看来,也不过平平!” 长宁微微有些惊愕的看了眼曲元白,小舅舅为人虽然有些不羁,但一贯平和,很少如此恶言对人,可见他对这位当年的行首是真心厌恶。 长宁将目光转移到玉娇身边的几位儿郎身上,眉心一皱,若是没有看错,那几人刚刚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怨恨,让她微微有些心悸。 曲老夫人漠然的看着门外有些瑟瑟发抖的几人,半响后缓缓开口问道:“安朗那不孝子呢?” 玉娇抬头看向屋内的众人,锦衣玉带,面容骄傲,偌大的房内毡毯铺地,四周刻花嵌金,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从内慢慢散出来,更显得她们母子狼狈。 “夫君……已经不在了……”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仿佛外面的雨声、风声都停住了一般,长宁猛地瞪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外面跪着的几人,想到外祖母,赶忙转头看向曲老夫人,却见曲老夫人睁大双眼,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盯着那玉娇,沉声道:“你说什么?” 不待玉娇再次重复,曲老夫人突然双眼一闭,歪歪的倒了下来。 “外婆!”长宁连忙张手护住曲老夫人,高声叫道:“去请大夫!” 屋内几人立刻站起身,围了过来,曲元白转身冷冷的看着跪在门外的几人,声如寒冰:“三哥死了,你们为什么不陪着他一同去死?来人!将这些人给我丢进地窖!” 陆砚看着手里这几日统计来被侵占的田庄数目,脸色黑沉的厉害,将这些纸张塞进袖笼中道:“用罢午膳,便会阜城吧。” 棋福应了声,立刻出去准备。陆砚站在房里,拿起腰上挂着的小马坠把玩了一阵,目光柔和了几分,此次出来一月有余,也不知晓阿桐可否想他。 得知要回阜城,苏宗平在饭前过来向他辞别,陆砚一愣,道:“苏先生这就要走么?” 苏宗平点头:“出来日久,也该归家了,不瞒大人,有人盯着你,也就有人一样盯着我。” 陆砚沉默了片刻,命守在外面的棋福进来,道:“给先生包上五十两银,然后另给一千交子……回去后若有人问你,就说你出外行商了,那五十两是所得银钱,其余的先生还是找个地方收起来较好。” 苏宗平接了五十两银,却说什么都不要那一千交子,道:“我苏某便是科考不济,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此等为社稷之大事,自当肝脑涂地,不求回报!” 陆砚见他傲骨,也不勉强,挥手让棋福退下,抱拳道:“此次巡州多谢先生一路指点,待扫平这些恶徒,某定向圣上禀明先生之功劳。” 因着临别,陆砚专门让棋福安排了丰盛的酒宴,几巡过后忽听楼下一阵吵嚷,片刻之后便听到楼下由吵嚷变成哭诉祈求,陆砚眉心微皱,挥手让人去看看究竟。 不多时,棋福上来禀告道:“是甲头催税。” 陆砚举杯的动作一顿,拧眉道:“未到四五月,催什么税?” 苏宗平微微叹了声,放下酒杯道:“定是以此为借口鱼肉百姓罢了。” 陆砚眉目沉沉,对棋福交代了两句话,不知想到什么,思索片刻后,转头看向苏宗平道:“今日即将分别,有一事我想问先生是否知晓……三年前柳通判病逝一事,苏先生当时应还在府衙,可能对我讲讲事情始末?” 苏宗平正欲喝酒的动作一顿,抬头怔怔的看向陆砚,半响后才带着几分躲闪道:“柳通判到钱塘府时身体便不是多好,据闻是因水土不服,三月之后便彻底不能理事了,也请了大夫,只是到最后依然是回天乏术。” “请大夫的是柳通判家中何人?”陆砚看着苏宗平。 苏宗平只觉在陆砚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声音也有些呐呐:“何人去请的,小可不知晓,只知道请的是钱塘府最大的一间药铺的东家,林庆平老大夫。” 林庆平?!陆砚眼前好像浮现一个发须皆白,举止慈和的老人,眼神微凛。 苏宗平紧紧捏着手中的小酒杯,过了许久才小声道:“不过听拙荆说当初曾在药铺见过柳通判的妾室蛮娘……” “那她人现在在何处?柳通判殁于任上,家眷扶棺回乡时,这个蛮娘可曾跟了回去?”陆砚从一开始听舒孟骅状似无意的说起柳通判病逝之后,就在心中存了疑惑,随着此次巡州眼见各种乱象横生,而那些原本是朝中所派监政之责的通判不是眼盲口哑,就是同流合污,对柳通判之死更是起疑,眼前这位苏宗平应是知晓些什么,只是大约还是不肯信任自己,因此吞吐,不过仅凭他言语中所说,陆砚也能让自己人将事情原本查出! “外婆,汤药熬好了,趁热吃吧。”长宁从托盘上端过药碗喂到曲老夫人唇边,却被老人抬手挡开。 “那几人呢?”曲老夫人声音有些虚弱,病了几日,眼窝下面明显陷了下去,原本丰满红润的脸色也布满了皱纹,看的长宁心中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曲元白本定在这几日出海,因为曲老夫人突然病倒,也只能推迟重新部署,因此此时并不在。曲景曜看了眼长宁,沉默了片刻道:“在地窖关着呢。” 曲老夫人脸色闪过一抹愤恨,道:“把人叫来吧,我要问问我安郎究竟是出了何事!” 长宁连忙给曲老夫人身后放了靠枕,哄道:“外婆,便是要知道三舅舅的事情,也请先用了药,你这般……阿桐心中难受。” 曲景曜也跟着劝道:“是啊,祖母最疼阿桐了,你看这几日阿桐忧心你,都瘦了许多,为了阿桐,你便用了这药吧。” 曲老夫人看着床前的孙儿和长宁,目光落在长宁有些乌青的眼睑上,轻叹一声,张口开始喝药。 长宁见状,含泪笑开,连忙让丫鬟拿蜜饯过来,刚照顾曲老夫人用罢药,玉娇几人便被带到了门前。 几日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几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有些蓬头垢面,形容更加难看。 长宁拿帕子轻轻拭去曲老夫人唇角的药渍,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下的几人。 “我儿如何不在的?” 曲老夫人声音虽然带着几分苍老,但依然气势十足,玉娇将头埋得更低,呐呐道:“夫君……” 曲老夫人手掌猛地抬起,将放在一旁的蜜饯挥落一地,指着地上的玉娇道:“你闭嘴!我儿岂是你这等贱人可以唤夫君的?给我掌嘴!” 长宁见状连忙安抚着曲老夫人,顺着她的胸口轻声劝道:“外婆息怒,她哪里说的不对,您提出来,我替你骂她,只是你万万不可动气呀。” 曲景曜脸色阴沉,冷冷的目光扫过玉娇几人,对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只见几个粗壮仆妇拥上前,按压住玉娇,清脆的耳光声顿时在房里响起。 三个儿郎见母亲遭此辱打不停的挣扎着,嘴里大声吼着:“你们住手!凭什么打我母亲!你们这帮恶人!” 曲景曜嫌他们吵得慌,一抬手,几个巾子就塞进了那几个儿郎口中,房间瞬间只剩下耳光声。 这些仆妇都是专门练过的,手劲儿奇大,不多时那玉娇妩媚的脸便红肿起来,鼻孔、唇角都流出血丝来。 长宁看了一眼,便飞快的别过眼,略停了停,开口劝道:“外婆,罢了吧,还要让她说三舅舅的事情呢,再打下去,只怕又要养上好几天才能说呢。” 曲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嫌恶的看了眼玉娇,沉声道:“罢了!说吧,我儿究竟出了何事?” “夫……不不不,郎主是得了不治之症……” 第九十六章 房间十分安静, 只有玉娇微微有些含糊、断续的话语, 长宁从中听出了那位从那个未谋面的三舅舅任性又短暂的一生。 当年带伤负气跑出的富家公子, 还带走了几千两银的交子,然后用其中大半为玉娇赎了身,两人一路出了阜城,落户在距离阜城不远的湖州, 许是还抱着家中会寻找他的想法,因此也并未改名换姓, 一开始与玉娇也一直住在客舍中, 直到时光一日日过去, 便是他再三出现在曲家在湖州的商铺前, 却也无人理会,他才知晓家中许是真的不认他了。 虽然心中失落,但曲元安还是憋着一口气,带着玉娇在湖州城落了脚, 用手中所剩的银钱置办了家产, 踏踏实实的开铺子做买卖起来。许是遗传了曲家人天生会做生意的血脉,曲元安办的干果蜜饯铺子虽然不大,却生意一直不错, 后来慢慢的扩大了规模, 开办起了茶社、客舍,生意也在湖州城做的不大不小。玉娇为他生了三个儿郎,除了想到家中仍有些惆怅,心中倒也安稳。 原本按照曲元安的想法, 待他再开两家客舍,才有颜面回家,却不想不等他动作,一场重病突如其来,为了医好他,家中变卖了所有资产,遍寻名医,却也无济于事,不等带着他回到曲家,便撒手人寰…… 玉娇几度哽咽,眼泪伴着唇颊的血水流下,身后的几个儿郎更是哭成一片。 曲老夫人老泪纵横,长宁抬手拭去眼泪,又拿帕子试了试老人脸颊的泪水,看向玉娇道:“那三舅舅如今埋在何处?” 玉娇看了眼这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垂了垂眼眸道:“埋在湖州……本想带着郎主一起回来的,然而实在是囊中羞涩,无力承担。” 曲景曜眼眶微红,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皱起了眉头:“三舅舅在湖州城一共开了两个干果铺子,一间茶社,一间客舍,现在居然生计艰难?” 玉娇一直低垂着眼眸道:“郎主病势沉重,家中财产尽数变卖了都不够……回到曲家乃是郎主心愿,也是奴家带着几位郎君实在是难以为继。” 曲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接过长宁手中的帕子试了试眼泪,沉声道:“你的身份,我不认!安郎在时,我不认,如今我也不认!至于你身后的三个儿郎,我更不会凭你几句话便认下,这几日你先住到西边末院里吧,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也不许出院子!你的话,每一句我都会让人查个清清楚楚!” 玉娇面色惊讶,连忙叫道:“老夫人不认奴无妨,可这三个儿郎真的都是郎主的骨肉呀!” 曲景曜起身示意将人拖下去,待喊声远去,才转身看着曲老夫人道:“孙儿这就派人前往湖州。” 第63节 曲老夫人没有接话,半响后看了眼长宁,道:“你坐下,此时不用你,待陆三回来,让他下面的人去查访。” 曲景曜一愣,道:“是,孙儿听祖母安排。” 待曲景曜离开,曲老夫人拉着长宁的手叹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用你夫婿?” 长宁默了下,点点头:“这种事情,大表兄应避嫌……因为查回来,不管那玉娇言语是否属实,都总有人议论的。” 曲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这一生,共养育了你母亲与四个儿郎,大儿聪明懂事、成熟稳重,却刚过天命便留下曜儿兄弟几人撒手而去;二儿放纵荒唐,也是我未好好教导之过,如今年过不惑却依然一事无成;三儿从小伶俐,兄弟中就他读书最好,却被那酸文迷了心智,竟为了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舍家私奔,如今也早早没了;只剩下个四儿也不让人省心,而立已过,却尚未娶亲,眼看子嗣难继,还为个夷人与我处处置气……真是我活的太久,妨克了这下面的儿孙么?” “外婆,你莫要这样讲……”长宁忍着眼中的泪,一边帮曲老夫人擦拭眼泪,一边轻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没有你守着这曲家,只怕大表哥也无心管理他事,你可是这家中最重要的人呢……千万莫要多想,大舅舅虽然去的早,却也见过了灵儿,也算是子孙绕膝了;二舅舅行事不过洒脱了些,却也从未惹出什么大事让你生气;便是三舅舅……不也不靠家中在湖州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小舅舅年级轻轻便四处出海,胆识品性定是一流的,祖母不如且放宽心,他若真觉得那夷人可心,便由他去吧……“劝老夫人似是十分疲惫,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阿桐先回吧,我累了。” 长宁回到房中,坐在书案前,看着铺开的花笺,半响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放下心沉沉的叹了一声,复又还了张普通的信笺,提笔写了起来。 “母亲大人会晤:距上封信至今已过一月,儿仍尚在曲家,外祖母身体康健,无挂心。三舅舅……” 知晓长宁今日心情不好,院中伺候的仆从皆轻手轻脚,直到曲元白进了来,才慌忙前去通报。 长宁闻言,连忙放下纸笔,快步出去迎接:“小舅舅。” 曲元白背手立于檐廊之下,看着满园开放的兰花,轻声道:“你三舅舅当年也喜兰花,他曾对我说认识了一个兰心蕙质的小娘子,要将她娶回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说的那个小娘子居然是……”许是意识到在长宁面前说这番话有些不妥,当下收了话头道:“罢了,不说了,听闻今日母亲见过了那玉娇?” “是的,玉娇说了三舅舅的事情……”长宁将曲元白应到正堂,将玉娇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有些难过道:“当年,三舅舅出门之后,真的无人找寻么?” 曲元白一直低头看着地毡,半响后才有些恍惚道:“你外祖父性子刚断……当年是将你三舅舅除族的,若不是大哥苦苦规劝,又在家祠跪了三天两夜,只怕现在族谱上早没有三哥的名字了。” 长宁微微瞪大了眼睛,对这个已经无多少印象的外祖父叹了一声。 “她可拿出了三哥的手书?” “什么?”长宁没想拿到曲元白突然发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很快道:“没有,对呀!三舅舅若是真如她所说那般,不会不留遗信的……这……” 曲元白见她明了,目光冷了几分道:“你如何看她带来的那三位儿郎?” 长宁拧了下眉头,道:“长辈之事,阿桐不好言说。” 曲元白从椅上起身,走了两步扭头看她:“阿桐也觉得他们未必是三哥的儿郎,对么?” 长宁心中震惊,楞楞的看着曲元白离去,半响后才跌坐回椅上,怔怔道:“难道……真是那般?” 是夜,长宁照顾曲老夫人歇下之后,才返回自己的庭院,宽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人,想着往常陆砚的怀抱温暖,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拉了拉被角,喃道:“一个人也好,想怎么卷被子都行呢……” 只是却好像怎么都睡不踏实,半梦半醒中,总觉得心中焦躁难安,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外面一片安静,只觉得一阵口渴,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一旁的案桌,才发现空空如也。 盯着那空荡荡的床案,长宁将自己裹紧在被中,静静的看着灯影跳跃在帐子上发呆。 “阿桐?怎么不睡?” 一个温朗的男声突然打破了室内的静寂,长宁猛地惊了一下,抬头看着眼前有些不真切的人影,半响反应不过来。 微微有些温热的大掌贴上她的脸颊,陆砚皱眉看着眼前怔怔的小人儿,担忧道:“可是做了噩梦?” “三郎?”长宁依然有些怔然,缓缓直起身子,抬手轻轻碰着脸的脸颊,感觉到指尖的温软,迷惘的小脸上一点一点绽开笑容,突然张手扑进他怀中,兴奋道:“三郎?真的是三郎,你……你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让告诉我?” 陆砚见她高兴的有些傻气,忍不住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微微推开一些道:“先让我更衣,外面下雨了,衣服给你沾了湿气不好。” 长宁这才感觉到他身上的微潮,连忙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紧紧拉着他的手道:“你回来也不告知我一声,我都没让给你备水……” “无妨,我已经让白一寻人烧了些热水,我回来院中那么大动静,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么?”陆砚声音带笑的看着她给自己宽衣,顺手将湿了的衣服丢在一边,将人轻轻拢在怀里道:“想什么如此出神?” 长宁抬眼看向他,眼里满是相思,声音也像是含了蜜一样:“想你呢……” 屋外已经送来了热水,陆砚止住长宁的动作,摸了摸她的脸道:“穿的单薄,先去床上躺着,我擦洗一下便过去。” 长宁摇头,将棉帕沾了水,小心轻柔的帮陆砚擦面,道:“我来!三郎一路辛苦,我定是要看看三郎在外有没有受到什么苦的……” “行程不急,倒也不算太苦……” 陆砚猛地抓住她的小手,低头看着她有些微愕的小脸,轻笑道:“倒是有一样苦实在难熬,此时见了阿桐,更加觉得这几十日,日日都苦了……” 帕子啪嗒落在地上,屏风后传来的低声娇呼与吱呀声让送热水进来的白一猛地红了脸,连忙转身退出去,掩帘之际,听到男人低低暗哑的笑声:“欲解此苦,唯有阿桐。” 再细小的声音都被温润的唇舌包裹,厮磨吮吸间,相思醉了花红…… 第九十七章 “夫君……” “嗯, 在呢。”陆砚将人拥入怀中, 亲了亲她的额头, 轻声道:“阿桐还不困?” 长宁往他怀里偎了偎,像是要确认他确实回来了一般紧紧贴着他,感受他胸膛的温暖和心跳,才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今天很累的, 外婆病了……” 陆砚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听她说着这几日家里发生的事情。 曲老夫人病了他刚回来便以听人说了, 只是还不太清楚情况, 此时听到长宁的话, 眉心渐渐皱起:“湖州?” “是呢。”长宁仰头看着他, 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嘟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担忧:“外婆与三舅舅还有大表哥都对那玉娇说的情况存疑,只不过考虑大表哥身份情况,外婆想让你去查探查探……”长宁抿了下唇, 慢慢抓紧他的胸襟。 陆砚温柔的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道:“我知晓了,明日我便安排下去。”说罢轻轻的拍着长宁的后背。 听着怀里传出的绵长呼吸,感觉到她紧紧贴着自己的娇软身躯, 陆砚唇角闪现一抹温柔的笑意, 但很快便转瞬即逝。 湖州……他眼眸越来越深,位于距离两淮不远的一个两浙州府,是他此次巡州最早到的几个州县之一,那知州并非正常出身。 南平官宦出身一般两种, 一种就是如陆砚、卫元杰这般,科举出身,不管进士还是同进士,在体系中都算的上是天子门生,如果不出大错,才能尚可,一般升迁待遇都不会太差。还有一种就是承荫,依靠祖宗功绩而授官,这种出身,一般都是虚职不领差,可也有才能相当不错的领了差谴官拜一方的,只不过这种官员最高只能四品,若想再有升阶只有重新科举。 而那位知州却不是这两种出身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买来的官身。自古以来,买官卖官都属于严令禁止的,可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平帝当年大修东州行宫,耗费颇多,国库无力承担,淑妃父亲便提议在富庶的两浙、两淮卖掉一些官位,换来一批银钱。这位湖州的余知州便是当年买官三百的其中一位。 一个花了两万两银买县尉的人,也不知道这十年来如何钻营,居然现在也坐到知州这个位置!陆砚静静的看着帐顶,将在湖州了解到的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脸色突然一紧,缓缓低头看着在自己臂弯睡着的长宁,才发现她一向平展的眉心居然皱到了一起。 伸手用两指抚平她皱着的眉心,盯着她越来越美的脸庞看了许久,见她眉心又皱,不由心疼,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第二日,陆砚与长宁都早早起来去给曲老夫人问安,见陆砚便是冒雨也要连夜赶回,曲老夫人这几日消沉的神情微微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平安归来就好,不枉阿桐日日时时惦念你……只是,你刚回来老婆子便有事交给你,还请你莫要怨怪。” 陆砚闻言连忙道:“外祖母吩咐,砚定不负所托。” 长宁坐在曲老夫人身边,给她端了一碗水,笑道:“昨日我便对三郎说了,他当下就应了呢,外婆莫要忧心了。” 陆砚点头笑应,见曲老夫人形容疲惫,看了眼一旁的长宁,轻声道:“阿桐在这里陪外祖母,我与大表兄先去见见那几人。” 长宁点头,将两人送到屋外,见到曲景曜忧心忡忡的脸色,知晓这几日他心中思虑太甚,轻轻一笑,对他道:“外婆这两日饭食用的比前几日多了些,精神也渐渐好了许多,大表哥勿要忧心,外婆性格刚强,总是慢慢会好的。” 曲景曜看着长宁关切的眼神,默了默,点头道:“谢阿桐开解,这几日倒是辛苦你了。” 长宁展颜一笑,看了眼陆砚,道:“大表哥这般说可是让三郎多体谅我呢……” 陆砚唇角轻轻翘起,宠溺的看了眼长宁,才转头对曲景曜道:“大表兄之意,执玉神会,还请放心。” 曲景曜见这夫妻二人如此,心知不能客气太过,也不再多说,向长宁告辞后,带着陆砚直接向曲家西北角的几座破落院子走去。 陆砚早起时,就让棋福将这一月有余的巡州案册拿了过来,翻看着在湖中时的所见所闻,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与曲元安有关的事情。 到了院门前,曲景曜十分识趣的告辞离开。陆砚看了看曲景曜的背影,转头看着荒草丛生的院落,半响后抬脚走了进去。 玉娇与那三个儿郎从那日被人看管在这院中已有三日时间,虽一日三餐不缺,但若是别的就再也没有了,因此几人头发散乱,衣裳也是脏皱成一团穿在身上,实在是比那路边的乞儿好不了多少。 “娘亲,我们为何要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好凶狠,我们还是回家好不好?”一个声音还有些青稚的少年男声带着几分撒娇道:“家中我们想如何便如何,可是这里吃的也不好,住的也这么破,我不想在这里。” “小三!你不懂便不要胡说,这里才是我们的家!”粗壮的声音打断了那个少年的话,带着几分愤恨道:“等他们到时认了我们,看我如何收拾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贱人们!” 玉娇长长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三个儿郎,道:“且忍忍吧,都怪你们那早死的父亲不带我们回来,才让我们此次无端受气,可是你们看看这偌大的庭院,再想想那些人的富丽堂皇,等他们从湖州回来之后,那些便也都是我们的了……” “娘亲,你只怕想的太简单了,那个老夫人看起来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好骗呢。”排行老二,一直未说话的儿郎冷声提醒道:“当初那件事,街坊邻居都知晓,只怕一查也就清楚了,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 “无妨,那死老婆子再精明也不会亲自去湖州查实,去查的定是那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曲大郎,湖州那边不用担心,便是不为我,那人也定会为他自己收拾了尾巴的!”玉娇神情闪过一丝嫌恶:“那曲大郎君一看便和你那爹一样的,富贵窝养出的傻子罢了,不管怎么查,也只是一场空,等到你们入了族,便和他一样的了,到时那死老婆子一死,这曲家的财产属于谁还不知道呢!” 陆砚还未走近屋子,过人的听力便听到屋中几人对曲家的抱怨咒骂,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冷冷喝到:“晚辈妄议尊长、贱婢诅咒主人,先拉出来每人杖十下。” “是!”棋福立刻应下,手一挥,四五个年轻厮儿瞬间从陆砚身后冲进屋中,里面传来半声惊呼,就好似被人堵了嘴。 陆砚看着胳膊粗的棍棒杖击在像是拖死猪一样拖出来的几人身上,神情淡漠的好像眼前空无一物,只有一团空气。 干脆利索的杖刑完毕,陆砚低头从那几人身上扫过,示意厮儿为几人松了口,声音平静道:“报上名姓、身份。” 玉娇连续几日内先是被掌掴,随后又被杖刑,一向养尊处优的身体如何也受不了如此折磨,此时只剩下半口气在地上哼哼。 三个儿郎见母亲这番模样,其中年岁最小的儿郎大叫一声,冲着陆砚就冲了过来:“你们这些坏人!我要给娘亲报仇!” 棋福眉头一皱,不等那小儿郎冲过来,抬脚一踹就将人踹到了墙根,剩下两个儿郎围在玉娇身边目瞪口呆,满面惊恐的看着陆砚一行人,半响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砚有些不耐烦,声音中带了几分杀意:“姓名、身份!” “我说!我说!”年龄最大的儿郎全身微微发抖:“这是小人娘亲,郎主是这府中的曲三郎君,名讳玉娇,小的是曲三郎君的长子,名景伟,尚未取字,身边这位是小的二弟,名景彦,刚刚那位冲向郎君的是小的三弟,名景宝,父亲……” 陆砚听他说完,冷漠的从几人身上扫过,转身离开了院落,丝毫不理会那大儿郎还想在他背后重复的事情。 曲景曜并未远离,站在院中的一座二层亭子上定定的看着那院落所在的方向。祖母撇开他,而用陆砚,他虽解其义,但内心仍不免有些失落。还未等他调整好心情,便见陆砚居然已经从院中出来,白衣如雪,玉冠压发,春光照耀在他身上,远远看去竟好似踏雪而来,不染俗尘。 曲景曜微微愣了下神,想起他与阿桐才到曲家那日,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一瞬间,他竟恍若看到了一对神仙眷侣一般,让他惊叹不能回神。今日这般看来,这新郎君果然配得上他家那仙姿玉质的小阿桐! “大表兄一直在此等候?”陆砚经过亭子时,突然警觉的仰头,却看到在二层有些怔怔的曲景曜。 曲景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亭子上下来,回了一礼道:“祖母挂心此事,我也放心不下,这几日心烦,也不知要去何处,因此便在这里略站了站,并未其他意思……执玉可是已经问好了话?” 陆砚微微一笑:“应是不用问其他了的,待我的人明日从湖州归来,我便向外祖母、三舅舅及大表兄道清事情始末。” 第九十八章 陆砚回到所住的院落, 见院内两树桃花刚刚吐芳, 犹如一层淡淡红云, 更显院中其他花草翠绿怡人。 银巧见陆砚回来,连忙从屋内出来,行礼道:“郎君回来了,六娘子还在老夫人那里。” 陆砚看着眼前盛放了树枝的桃树, 轻轻应了一声,挥手让她退下。 离开长宁, 陆砚身上气势极度压人, 是以这些伺候的小丫鬟在他面前皆是小心翼翼。此时见他不愿多言, 银巧也识趣的连忙告退, 待重回屋中,转头看了眼依然立在院中观赏桃花的陆砚,想了想,招手叫来一个小丫鬟, 让她速去曲老夫人那里告知长宁一声。 长宁正在给曲老夫人念经书, 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卧室中,屋内燃着幽静的沉香屑,曲老夫人看了眼虔诚诵经的长宁, 突然开口道:“阿桐歇歇吧。” “我不累呢, 外婆。”长宁微微一笑,看向曲老夫人。 曲老夫人看着她,轻轻叹了声:“莫念了,新郎君回来了, 你也别在这里陪我了,早些回去吧。” 长宁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老夫人似乎极度疲累的闭上眼睛,挥挥手道:“回去吧。” 犹豫了一会儿,长宁缓缓将手里的经书放置到托盘上,轻声道:“那阿桐先告退了,外婆好好歇息,晚上我再来看您。” 出了门,心中还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对送自己出来的丫鬟道:“你们都要用心些,若是老夫人醒来,速速派人告知我。” 话语刚毕,就见自己的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匆匆行了礼,道:“银巧姐让我给六娘子说一声,郎君回去了。” 第64节 长宁一愣,抬手遮挡着看了看高挂的太阳,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这么快便问完了么?” 带着心中不解,长宁步伐有些急切的回到院中,却并没发现小丫鬟说的那个赏花的身影,抬脚走进卧房,果然见到陆砚正立于书案前,执笔像是在描画什么。 “桃李燕莺,草翠风和,夫君画的是外面的景儿么?”长宁惊讶的看着陆砚正在画的画儿,小脸上露出笑来:“花的可比外面好看多了……” 陆砚住笔看着她,半响没有言语,随后拿笔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阿桐今日这话多有恭维,是想让为夫做些什么?” 长宁见他如此,双手支与书案上,撑高自己的身体与他对视道:“夫君如何这般讲?真不会说些让我开心的话呢!” 看着她微微撅起的小嘴,陆砚轻声笑了下,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重新低头做起画来,道:“这般能否让阿桐开心些?” 长宁咯咯笑了起来,低头看着他笔下缓缓晕染出的垂柳飞絮、幽微翠竹,叹道:“三郎的画画的真好呢……” “哪里好?”陆砚淡淡问道。 长宁抬眼看了他一下,道:“笔法好、意境好,这院落明明没有这么好看的……” “这院落比这画好看多了。”陆砚转头看着长宁,将笔放到一旁,拉她入怀:“这院中有你,胜过无数佳作。” 长宁在他怀中笑的更加开心,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吻了下:“这话倒是说得让人开心,不过夫君在这画上加上我,不就一样好看了么?” 陆砚垂眸看着她,突然轻轻哼了一声,低头与她鼻尖相抵:“我的阿桐哪是能用笔墨画出来的,便是能画出,也不及真人千分之一美好……” 春光斜斜投进窗格,柔柔的照在相拥而吻的一对璧人身上,男子如松,女子如花,就如这屋外的春景一般,迤逦旖旎。 虽是与长宁在夫妻之事上行事多为随意,但此时在别人家中,陆砚不得不忍着心中渐起的欲望,缓缓松开那诱人的红唇。将人抱坐在榻上,埋头在她颈间,揉捏着她纤白的手指,平复心中热情。 长宁软软的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跳的十分快速的心跳,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三郎心跳好快呢……” 一把握住她有些想作乱的小手,陆砚声音淡淡:“看来还是要尽快回钱塘,行事才会比较方便。” 长宁一愣,呆呆的看着他:“要回去了么?” 陆砚缓缓吐出一口气,应了声:“等明日湖州消息传来,解决了三舅舅的事情,便动身回钱塘。” “对了,你刚刚不是去见了那几人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不对么?”长宁眉毛微微拧起,看着陆砚道:“还是他们其实没什么问题?” 陆砚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长宁:“阿桐对三舅舅当年离家之事怎么看?” 长宁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见他神色淡淡,似是真的和自己随便聊天一样,想了想道:“我也不知要如何说,只觉得三舅舅当年就为了不辜负那一个女子,便负了家族还有旁人,实在不应是大家子所为。” “旁人?”陆砚轻轻问了声,就见长宁眉心微微拧了拧。 “是呢,三舅舅当年离家时已经十八,家中又怎么没有亲事?”长宁微微一叹:“听小舅舅说,他们嫡庶兄弟十几人里,三舅舅是最会读书的,外祖父一生谨慎,但为了让他能有个好前程,专门请人为三舅舅求娶了两淮名士冯家的小娘子,原本是要在那年十月完婚的,然而八月,三舅舅就与那个玉娇一起离家了……那曲冯两家结亲一事,满江南尽知,此事一出,外祖父万分为难,实在不知要如何向冯家交代,只能亲自前去请罪。因着不愿门楣受辱,三舅舅离家不到一月,外祖父就对外声称三舅舅早逝,对不起冯家,可世人多刻薄,皆说冯小娘子克夫,好好的一个小娘子被人这般说,最后只能远嫁辽东,到底是耽误了冯小娘子!” 陆砚眉心轻轻皱起,轻轻敲击着桌面,半响后轻声道:“两淮冯家?可是冯安华的后人?” “正是!冯小娘子便是冯大学士的嫡亲孙女。”长宁看着陆砚,点头道:“你问我如何看三舅舅这般行径,我还能如何看,自古难两全的事情太多了,可身为男儿,既享受了家中富贵,便要承担家中责任,仅这一点,三舅舅所为,我便不赞同。” 陆砚轻抬眼角,疑惑道:“阿桐所言,好像因为此事,曲家与冯家像是结了仇?” 长宁用力点头:“是呢!小舅舅说,自从这件事情之后,冯家处处为难曲家,可咱们有错在先,只能步步退让,可冯家文人世家,族人多为仕宦,再些地方给曲家使绊子更是常有,虽然损失不大,可解决起来,也颇为麻烦……这应该就是当年外祖父想要将三舅舅除族的原因了吧。姻缘结两家,这仇呀,只怕是无解了。” 陆砚也不知有没有挺清楚长宁的话,定定的看着窗外,脸上带出一抹深思来。 一夜春雨,早上出门时,院中的桃花便被打落了一片,点点红云落泥泞,看起来到让人可惜。长宁走在陆砚身侧,轻轻叹了一声道:“早知被雨打落,还不如昨日便让人摘了酿酒呢。” 陆砚抬手将她的斗篷拢紧,浅浅笑了下:“开得太早,落了也是正常,阿桐若是觉得可惜,稍后回来让人寻了快开的做成酒吧。说起来,我也是想和阿桐的酒酿了。” 长宁抱着他的胳膊,紧紧偎在他身旁,笑道:“我离京时专一带了好几坛呢,回去陪夫君共饮。” 下雨地滑,陆砚轻扶着长宁的腰,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伞,两人同打一伞向曲老夫人院中走去。天气有些凉,长宁觉得披着斗篷还有些冷,便又向陆砚怀里靠了靠。 陆砚察觉,皱眉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身后的阿珍道:“回去给娘子拿件衣服过来!”说罢顿了顿,又道:“你们跟着娘子时日长久,可今日这般天气却不知让娘子加衣,原本看着娘子面上,我一向不愿训斥你们,但这般事情已不是一次、二次,一会儿拿了衣物过来,便亲自去寻玉成领罚吧。” 长宁从未见过陆砚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不由一怔,听到最后一句连忙道:“三郎……” 陆砚没给她求情的机会,冷声训斥完阿珍几人,转身拥着长宁继续前行。 “阿桐不必开口”陆砚声音淡淡:“你一向对穿戴不甚在意,都是她们几人做主,今日下雨,她们本应想到天寒你会冷,可偏偏还是给你拿了春衫,这般疏忽,如何不罚?” 长宁张了张嘴,想说此时本就是春日,正是着春衫的时候,而且阿珍几人还专门给她加了半臂呢,可是看陆砚黑着一张脸,又怕自己的替那几人说话,让他心中更气,只好抬手握住搂在自己腰间的大掌,小声求道:“那你莫让玉成打她们呀,今日教训一番,她们定是知错了。” 陆砚一直没有应话,直到曲老夫人院前,才瞅了她一眼,淡淡道:“难不成在阿桐心中,为夫教训人就只会打人不成?” 长宁被他话一噎,一时想不到如何解释,只能看他将手中雨伞交于一旁的丫鬟,拂落身上的雨珠,抬脚向正堂走去。 曲元白、曲景曜还有多日未见的曲元恒早已在正堂落座,陆砚上前给几人行了礼,道:“让二位舅舅还有大表兄久等了,阿桐去请外祖母了。” 曲元恒最近新迷上了一个歌妓,在外流连多日,昨日被曲何氏使人从花楼中唤了回来,混混沌沌的听妻子说了个大概,早上便被曲老夫人派去的丫鬟叫了过来,此时听到陆砚的话,只记得妻子曾说过母亲现如今谁也不认,只认长宁夫妇的话,顿时就心生不满起来。 “砚郎也是大家子出身,怎么今日能让长辈在此等你许久?便是阿桐也太不规矩了些,以前我就对十一娘说过,莫要如此娇惯阿桐,她不停,看看如今嫁人许久,居然也睡到这般迟才知来见长辈,真是不成体统!”曲元恒板着一张脸,摆出教训晚辈的架势数落着长宁以前在家中种种的不知礼数。 曲元白眉心一拧,冷冷甩出一句话来:“二哥、二嫂未免操心太多,阿桐做小娘子时,有十一娘与妹婿教导,此时嫁了人,有砚郎教导,二哥若有时间,不如少去些青楼,管教一下静郎还有宁郎,小小年纪,院中侍婢十数人,终日除了在脂粉堆打混,有何气候?” 陆砚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早在曲元恒熟络长宁时,便尽数敛了起来,此时神态更是冷淡:“不劳二舅舅费心,我觉得阿桐甚好,孝敬长辈,侍奉上慈,甚是精心。二舅舅这几日杂事繁多,怕是不晓得外祖母用药之后,有些嗜睡,因此才来的这么早吧。” 曲景曜轻轻勾唇,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温声道:“是侄儿的错,只因多日来一直未能找寻到二舅舅,便忘记了告知二舅舅早上晚些来,让二舅舅多等这么些时候,实在有愧。” 这几人一句连着一句的明嘲暗讽让曲元恒气结,却又无法辩驳,只能忿忿的瞪着门外,独自燃烧着心中怒火。 长宁伺候曲老夫人更衣洗漱之后,让伺候的丫鬟为曲老夫人玩一个不会累人的发髻,又为她带护额后,才笑着端详道:“他人都说阿桐似娘亲,可是如今看来,倒是更觉得像祖母呢,难怪他们都夸我长得好看呢。” 曲老夫人知她存心逗自己开心,嗔了她一眼,顺手从妆匣里拿出一支珊瑚八宝簪轻轻翘了下她的手背,道:“就你这张嘴会哄人,罢了罢了,这支好东西就给你了!” 长宁眉眼弯弯的接过,顺手就让人给自己插到发髻中,才上前扶着曲老夫人道:“两位舅舅,还有大表兄和夫君都已在正堂候着了,咱们过去吧。” 曲老夫人点头应下,瞥了眼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妆匣的曲何氏,脸上的笑容落了几分,声音也冷了下来:“走吧!” 曲何氏见居然没有自己的赏赐,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垂下眼帘,郁郁的跟在曲老夫人身后。 正堂里十分安静,玉娇几人已经被几个大力仆妇押着跪在堂外的台阶之下,雨水落在及人身上,披头散发,更显狼狈。 长宁看此形状,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看向陆砚,却见他端着一盏茶,细细的品着,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 似是感觉到长宁目光,陆砚抬眼看向她,眼眸里闪过一抹淡淡笑意,但是很快便看向曲老夫人,对着长宁使了一个让她注意的眼色。 长宁当下便知晓事情只怕不是一般,扶着曲老夫人的手不由微微多用了两分力,心中十分忧心外祖母一会儿会受不了。 曲老夫人年逾古稀,只是眼前这一幕,心中便对三儿的死有了猜想,老人脸上没有存在多久的笑容瞬间落了下来,周身就像是冬日一般,让人觉得发冷。 “……当日到湖州时,应是三舅舅‘七七’刚过,因此这桩事情坊间还有人谈起。”陆砚将棋福递过来的卷册交给身边的曲元白,继续道:“当时只听闻是湖州知府余宝乾意图侵占商户家产,最后逼死他人,才被记下,准备到时用作弹劾余宝乾的罪状。前日晚间归来,听阿桐所言之后,又派人重新去湖州探访,才知事情并不仅仅是贪占家产,起因更早乃是一桩通奸丑闻!” 曲元白已经看完了卷册,脸色气的发白,恨声道:“这个贱妇!” 长宁虽然也一样震惊,但更担忧外祖母身体,因此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外祖母身上,只能抽空瞥一眼惊讶的其余几人,便转头抬手轻抚着曲老夫人的后背,轻声道:“外祖母莫要动气,不若我们先回去吧,稍后让小舅舅禀报与你……” “我受得住!”曲老夫人扯开长宁的手,双目紧盯着门外跪着的几人,似如烈火:“砚郎继续说!” 陆砚微微垂了眼眸:“余宝乾籍贯便在阜城,家中贫苦,但此人一直勤学好读,诗文上也颇多造诣,因此年纪轻轻在阜城也算小有名头,他与那玉娇早在十多年前便是相识,当时玉娇还未成行首时,两人便以惺惺相惜,为了供余宝乾进京科考,玉娇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只可惜当时与她一同入行的还有另外一人,名唤叶玉……” 陆砚声音清冷,十几年前的事情让他如同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一般,凉凉道清,跪在外面的玉娇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耳边呼啸而过,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拍打到地上一般,瘫坐一滩再也无法起身。 “……那余宝乾用自己不太精湛的医术配置了药物送给了玉娇,将那叶玉毒杀之后,又大做多首诗词赞叹玉娇灵巧貌美,让玉娇在文人中名声大噪,最终成了行首。而这些人中……就有三舅舅。”陆砚停下话头,看了眼曲老夫人,缓缓道:“三舅舅少年英才,又多情,玉娇这般男人堆中打混过的女人最知如何牵挂住他的心,拿着三舅舅供养她的大把银子,玉娇将余宝乾送进了京城,然而科考过后,余宝乾名落孙山,却在经过钱塘府时,被一家富豪看中,选做了女婿,这家富豪,便是钱塘范家。” 曲元白猛地转头看向陆砚,两人目光相对,陆砚见他惊愕,微微转开了目光,看向外面迷蒙的雨雾:“余宝乾做了范家的女婿没多久,刚好赶上先帝大修东洲行宫,国库银钱不够,在江南打算征官的时机,范家为余宝乾花了三万两银,征了个县尉。几年来,余宝乾因为背靠范家大树,加上又有些文采,便一步步高升,两年前被派到湖州做了知州。许是命数吧,到湖州不久,玉娇便在三舅舅的门店待客时,遇到了余宝乾……” 堂内几人都拧起眉头,这以后的事情便是他们再单纯也知会发生何事,可当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那种愤怒更是无法抑制! “来人,准备藤绳,将这贱妇送去沉塘吧!”曲元白突然冷声道,目光扫过身后那三个儿郎,更是嫌恶:“贱人生下的贱子,也不该活着,一并送去向三哥赔罪吧!” “五儿且慢……”曲老夫人颤抖声音制止了曲元白,转头看向陆砚问道:“我儿如何去的?那些辛苦挣下的家业又是如何没得?” 陆砚看向曲老夫人,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的可怜,余光看着一旁紧紧扶着曲老夫人的长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许是用毒。” “许是?”曲景曜疑惑的看着陆砚:“执玉这话何意?” 陆砚长长叹了一口气,垂眸看着地下道:“三舅舅已经入殓,余宝乾暂时也不能审问,派去的人,只能通过寻访,得知在三舅舅去世之前半年,曾得了风寒,至此就一直缠绵病榻,直至最终离世,开过方剂的药铺找出了药方,并没有问题,只是据去诊脉的大夫说后期三舅舅的脉象似有沉毒,只不过当时他以为是日日服药,药毒沉积,因此停了三舅舅的汤药,开了甘草清毒方,只是不知为何,开这个方剂之后,三舅舅的下人便再也不去这个药铺抓药了,这是三舅舅离世前一月发生的事情,至于最后一月何人给三舅舅看的病,抓的药,尚未查出,因此只能估计三舅舅死于毒杀。” “至于那些家产……”陆砚看了眼跪在外面的玉娇,道:“并没有如阿桐给我所说那般尽数变卖,而是全部改换到了余宝乾下面一个叫做徐生的长吏的名下,听当时中介的侩人说,交易的双方便是那玉娇与徐生,价格还比市价要高上一些,因此这些钱财现在应在他们几人身上吧,至于为何要如此狼狈的到这里来,只怕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让这几个儿郎分上曲家的一杯羹吧。”陆砚声音淡淡,如春风,却更像夹杂着冰雹的春雨,字字句句都打在在场的几人身上,让人无端觉得发冷。 第九十九章 “夫君先莫要说了!”长宁突然转头对陆砚喊道, 转头揉按着曲老夫人的胸口,连声唤道:“外婆,咱们先回屋好么……别为了这等人气坏了身子呀……” 陆砚几人看到曲老夫人面色铁青, 后牙紧咬, 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也连忙起身围过去。 曲何氏见老夫人这般模样, 生怕她老人家一口气没过来,万一……那他们岂不是要从这一大家分出去了么?当下嚎啕大哭起来:“老夫人, 老夫人你莫要听这郎君胡说, 这种话本一般的故事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你可要好好的呀!” 曲何氏的话提醒了曲元恒,当下也指着陆砚大吼起来:“你说的那些混账话意欲何为,难不成想趁机贪捞……”话还没说完, 便哎呀呀的惨叫起来。 陆砚掰着他指向自己的手指,目光淡漠的看着他,声音轻飘的让人不寒而栗:“看在你是阿桐长辈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再有下次,便莫想开口说话了!” 只听得“咯嘣”一声,曲元恒的食指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惨叫顿时穿破了房顶。 曲老夫人好不容易被长宁揉按的顺过气来,听到曲元恒的惨呼和曲何氏的嚎哭,忍不住心中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将这二人给我拉出去!待我处理了这贱妇, 再对你们用家法!” 长宁看着管家带着人将曲元恒夫妻带走,转头担忧的看着曲老夫人:“外婆……” 曲老夫人握住长宁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陆砚道:“你二舅舅无礼之处,老身向你赔不是了,终归是我没有教导好曲家儿郎,才养出这样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陆砚看一眼长宁,见长宁眼眶红红的盯着曲老夫人,心中也是一叹,躬身道:“砚不敢受,还请外祖母莫要折煞孙婿。” 长宁接过刚刚命人去熬煮的静心汤,劝道:“外婆先喝些。” 曲老夫人这次没有拒绝,拒绝了长宁的喂服,自己端着饮尽,恨恨的看了眼已经摊在院中的玉娇,目光从她身后的三哥儿郎身上扫过,问:“砚郎,那几个可是三儿血脉?” 陆砚一怔,半响后有些为难道:“这个着实不知……” 曲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惨然一笑:“是我糊涂了,这种事情你又怎会知晓。” “祖母若是心中存疑,不若查验一下吧。”曲景曜看祖母面色一下子苍老衰败的离开,心中酸楚,轻声道:“如此也算给三舅舅一个交代。” 曲元白将目光从房外几人身上收回,冷冷道:“如何查?用合血法么?三哥已经不在了,如何查验?亦或是滴骨法?三哥故去到此时,只怕还未成白骨一具吧!还能如何查?” 曲景曜被曲元白斥责,也不恼怒,缓声道:“不若叫族中长老以及族亲过来,看看能否从面貌上鉴识出来。” “相貌?”曲元白瞪向曲景曜,指着外面道:“还用叫族亲?那些人还能比我和母亲更了解三哥么?哪一点都不像三哥!” 房内一片静寂,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伴随着风声呼啸,凉意灌进房中,陆砚关心的看了眼长宁,只见她小脸发白,紧张的看着曲老夫人,眼中满是担忧,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似得。 “老夫人,老夫人,奴有罪,可这个儿郎真的是郎主的血脉啊……”风中传来玉娇断断续续的呼喊,惊醒了堂中的众人。 曲老夫人眼珠有些木然的转动了一些,看向外面跪着的几人,突然平静道:“曲承,将这几人都带走吧,那玉娇既然那么忘不了余宝乾,我便做个善事,也算给我儿积福,将她分了以后,给余知州送去吧。” 长宁瞪大双眼,分了?分了……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幼时在曲家玩耍,因曲家太大,曾被人到处寻找,后来舒孟骏吓唬她,说曲家保留的家法之一便是分人,将人活活的斩断六七节,吓得她连做好几日噩梦,此时听到外祖母的话,不由只觉得后背发冷,神情恍然的看了眼风雨中仍在苦求的女子,想到三舅舅的遭遇,明明还是恨得,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是!那三位郎君呢?”曲承面色如同曲老夫人一般平静,仿佛在说这发卖人这般普通的事情一般。 曲景曜显然也是被祖母的话惊到了,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将求情的话咽了下去,毕竟这女人害死的是自己的亲人,即便他对那位三叔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可也是与自己一衣带水的亲人。 第65节 曲老夫人缓缓从椅上站起来,目光平静无波:“其生母一无名分,二行为不正,这般诞下的血脉,我曲家岂会由她惑乱!处置了吧!” 长宁看了眼外面紧紧抱成一团的三个儿郎,最小的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的啼哭着,骂着他们这些人,完全不知道,也许今天的春雨,便是他们在这人世间所见最后的春光。 自从曲老夫人那里回来,长宁呆呆的看着外面的风雨,一言不发。陆砚本想陪她一同回来,却被曲元白留下说些事情,无奈只能将自己的斗篷将人裹紧,有命身边仆从小心伺候,才不甚放心的跟着曲元白到了他前院的书房。 陆砚看着将自己叫进来便一直沉默的曲元白,又看了看外面的雨幕,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道:“今日之事,对众人冲击极大,还请小舅舅节哀,待缓过两日,再谈也好。” “那余宝乾你不会放过他吧。”曲元白突然开口:“还有那范家,你让我查范家的生意,定是也牵扯在你要查的事情之中的吧?” 陆砚微微垂眸,点头道:“正是,余宝乾在我此次到江南所查之事中并不算什么,那范家才是牵扯甚广,小舅舅有话直言。” 曲元白眯着眼睛看向陆砚,片刻后,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本《战国策》,道:“你要的东西都在其中,只是若余宝乾只是撤职、杀头,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要他五马分尸!” 陆砚眉心皱起,南平建朝以仁,因此立法宽和,废除了前朝许多残酷暴戾的刑罚,就算唯一保留的五马分尸,也是只有三罪方可量用,其一,弑父杀母;其二,杀妻灭子;其三;谋逆反叛。虽有立法,可在执行中,南平立朝百年,也只有文宗时期一桩弑父案动用过此刑。便是平帝时的辽东何健叛乱,最后也只是斩其首,流其从众罢了。 叛乱之罪尚且无此,更别说余宝乾便是贪墨再大,只怕到最后也不过是个斩立决,想要五马分尸,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国有法度,只怕小舅舅所求,砚无能为力。”陆砚微微拱手一礼,道:“还请小舅舅宽谅。” 曲元白看着陆砚,脸色阴翳:“若他弑父杀母呢?” “余宝乾已无高堂在世。”陆砚淡淡道。 “杀妻灭子呢?” 陆砚静静的看着已经毫无理智的曲元白,本不予理会,但想到他对长宁的疼爱,终究还是劝了劝,他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或可或不可……当今圣上仁明,登基快四年,甚少动用大法,加之如今中宫有孕,为皇嗣积福,也不会允此暴戾。小舅舅,人死如灯灭,余宝乾一生所求,终将因为他的贪婪而失去,对他而言,已是大罚了,你实在不必为他沾染上罪孽。” 雨丝密密急急的落在地上,砸起一个有一个水涡,天地间都是一片灰蒙蒙的,像极了渠家大院这让人压抑到沉寂的气氛。 窗户被缓缓关上,陆砚抬手摸了摸长宁的额头,感觉还好,微微有些放心,道:“雨大风急,莫要在此吹风了。” 长宁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不似往常一般见到他便露出明媚笑颜,甚至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陆砚弯腰看着她有些涣散的目光,半响后道:“便是与我置气,也不能坐在此处吹风。”说罢便将人抱起来,往榻边走去。 “你早知道这些事情了对么?”长宁突然开口:“因此昨日你只是去确定下那几人是不是你在湖州时听到几人是么?” 陆砚脚步不停,将人抱坐在榻上,应道:“事情确实是在湖州时便知晓了,只是并不知道那位曲老爷便是三舅舅,因此回来听你言语之后,便心中存疑,去确认了那几位确实是去曲老爷的亲眷后,基本上就将事情猜测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事情是何坤昨日从湖州带回来的……” 长宁坐在他怀中,听到他诚实的回答,半响后似有些难过般的开口道:“让我自己一个人坐可以么?” 长宁的话让陆砚抱着她的手臂一僵,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胳膊,看着她道:“你怨怪我没有提前告知与你?” 长宁转头看向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三郎难道不觉得应该提前告诉我么?更何况,这事情牵扯到三舅舅生死,你有没有想过这般突然说出来,外婆是否能承受?便是你觉得外婆应知道真相,可不可以先对我说一声,我也好让提前让外婆有个准备……” “你……许是觉得事情是外婆让你查的,她便有承受一起的义务,却从未考虑过她的年纪和心情!”长宁眼眶慢慢泛出了眼泪,带着几分失望轻声道:“你之前说过以后有事都不会瞒我,可这般大事,你却对我未出一言……” 第一百章 陆砚定定的看着长宁, 久久未发一言,他确实没有考虑曲老夫人的年纪和心情,因此也根本不会考虑听闻这件事情会有的反应, 长宁的指责他无从辩白。 长宁目光幽幽的看向他:“可是这事牵扯到你公务机密?” “没有, 若是牵扯机密,今日我便不会说。”陆砚凝视着长宁, 看着她眼眶中积蓄的眼泪落下,伸手用指尖拭去, 叹道:“是我错了……” “我未告知你, 并不是有意瞒你, 而是……我认为此事与你我无关。”陆砚声音平静,带着几分怅然:“我自幼长在深宫,遇到过许多人, 也遭遇过许多事,因此对我而言,信任是只给亲人的东西,而在我心中, 我的亲人只有母亲和你,除此之外,其余人都不在我顾念的范围, 你说得对,我是从未想过这般事情会对外祖母有怎样的打击,因此也不会知晓,你会为此难过……理由或许自私, 但我从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与你我相关的事情更不会瞒你。” 长宁怔怔的看着他,半响后才喃喃道:“你……你怎么能这般想啊,外婆、舅舅那都是亲人啊,你怎么会想不到他们遭受的冲击呢?三郎,你这般孤独,不觉得苦么?” 陆砚眼眸深深的看着她,道:“不觉得,以前不觉得因为他人的想法我根本不在意,现在不觉得,因为除了母亲,我还有你,你存在意义,便是让所有的苦都变得甘甜,所以以后我会多去考虑考虑你身边亲人的感受,不要哭了,好么?” 长宁轻轻咬着唇看他,见他脸色平静,眼眸认真的看着自己,心中像是堵了许多东西,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很少说起那段伴读岁月,可是长相如此温润的男子,性格本应如春风一般,舒展无忧,可是他却清冷的如秋菊,冷冽似冬雪一般,那些磨练过他的遭遇,许是也不必说,因为全部刻在他的性情中。 这样的人,只因自己在乎,便愿意去多想想自己亲人的感受,她还要求什么呢?便是她,不也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么? 张手环抱住陆砚,长宁靠在他的肩膀,闷闷道:“今日这事太沉重了,我心里难受……” 陆砚抱着怀中娇软的人儿,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莫要想太多,那玉娇是咎由自取,三舅舅对不起曲家、对不起你昨日说的那位小娘子,却对她不薄,替她赎了身,娶她做正妻,她便该知足,然而她却贪钱又贪情,外祖母这般恨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恨她!世间最难得有情郎,她却这般辜负三舅舅情意,实在是死不足惜!”长宁声音也带着几分恨意,只是随后轻轻一叹:“只是那三个儿郎,终究让人觉得不忍,最小的儿郎今年刚刚七岁……三郎,我想求情……” 陆砚看着她,半响后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我陪你前去。” 长宁眼中带着忧愁:“可是我又不知晓要如何说……那是外婆的心头恨,我是不愿那三个儿郎死,可是我更不愿让外婆生气。” “不会。”陆砚轻摇头,看着她的脸庞道:“阿桐良善,外祖母定不会为此生气的,我陪你一起去,便是外祖母生气,看在我面前,也会略忍了忍,如何?” 长宁趴在陆砚肩头,片刻后点点头:“去说说吧,否则总是于心不忍……三郎,我这般是不是对不起三舅舅?” 陆砚拿起一件加棉的斗篷给她披上,轻轻笑了下:“怎么会,犯错的是玉娇,这个儿郎哪怕真的不是三舅舅的血脉,也是无辜,三舅舅养育他们一场,想必泉下有知,应也不愿他们如此下场。” 雨渐渐住了,长宁轻声问询曲老夫人可否睡着时,就听到里面传来曲老夫人的声音,“阿桐么?进来吧。” “外婆,可是扰了你休息……”长宁被曲老夫人的样子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响后突然痛哭出声:“外婆,你……你这是怎么了呀?去唤大夫,唤大夫呀!”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曲老夫人原本还黑着的头发全部变白,一头银丝更显苍老。长宁扑倒在老人怀中,哭的泣不成声。 陆砚见此情景,微微垂下了双眸,若是自己昨日便将事情告知阿桐,能够及早让曲老夫人心中有数,是不是今日便是冲击,也不会如此?听着长宁呜咽的哭声,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陆砚扶着长宁,看着屋里人来人往,每个大夫都摇头默叹,气哀过甚,一夜白头,无可挽回。 曲元白、曲元恒与曲景曜都围在几个大夫身边,询问老人可还有其他问题,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之后,叹道:“老夫人年近花甲,保养如此已经不易,今日遭此气哀攻心,以后万不可再大动干戈,需静心休养才是。” 长宁有些木怔怔的走到曲老夫人面前,还未开口便落下了两行泪,曲老夫人倒是比儿孙们都坦然,抬手拂去长宁脸上的泪珠,笑道:“阿桐莫哭,哭的眼睛肿肿,不好看了呢。” 长宁也想听话止住眼泪,看着看着曲老夫人如此苍老的模样,心中酸楚便如大海一般翻涌,眼泪如何都止不住。 曲老夫人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将长宁抱入怀中,轻轻唱起了哄她的歌谣。老人的嗓音不在清亮,甚至带着破风箱一般的沙哑,可疼爱长宁的心却一直都未曾变过……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阿桐说说话。”曲老夫人对一旁的几个儿郎挥了挥手,看了眼陆砚道:“你留下吧。” 长宁狠狠的咬着嘴唇,将眼泪逼回,对着曲老夫人展开一个笑:“外婆的歌谣还是那般好听呢……” “哎,老了,三儿当年挨家法时也才阿桐这么大,如今……”老人眼眶微湿,摆了摆手:“不说了,他不听话,这是他该得的报应!罢了罢了……阿桐,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长宁低垂着头,刚刚来时想说的话,在看到曲老夫人这一头白发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摇了摇头。 曲老夫人见状看向陆砚道:“你来说。” 陆砚看向长宁,见她垂首难过,便道:“没什么,阿桐只是不放心外祖母过来看看。” “莫要瞒我了,阿桐不似你,心思都写在脸上。”曲老夫人瞪了陆砚一眼,转头拉起长宁的手道:“你这个夫君心思深沉了些,但却有一点好,便是知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这一点就胜过你那几个舅舅!你婆婆好福气,教养的好,不像我,哪个孩儿都没有教导成……” 长宁不停地摇头:“外婆很好的……” 曲老夫人见二人是无论都不打算说出来了,精神也有些疲乏了,摆摆手道:“罢了,即是来看我的,如今看过了,便回去吧,别忧心我,不就是白了头发么?人这一生,头发终究是要白的……” 陆砚看着从回来就怔怔的长宁,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鬓角低低道:“阿桐,是我错了,你怨恨我么?” 长宁回头看向陆砚,见他眼神带着歉疚,知晓他定是因为自己之前的一番话,又见外婆瞬间白头而难过,转身抱住他,轻声道:“不怨的,三郎莫要自责了……” 陆砚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发顶:“那些作恶的人,我会让他们给三舅舅一个交代的!” 曲元白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的陆砚,怔了下:“阿桐这两日心情不畅,你不陪着她,在此处作何?” “小舅舅还想让余宝乾五马分尸么?”陆砚直直的看向曲元白:“我有办法。” 曲元白眼睛猛然瞪大:“需要我做什么?” 陆砚轻轻勾唇:“暂且将昨日送出去的御状撤回来,然后再说下一步打算。” 曲元白眉心紧皱,半响后对身后的厮儿挥了挥手,嘲讽道:“住在别人家中,这消息倒是比有些主人还灵通!” 陆砚微微笑了下:“别人家中?阿桐昨日可是才和我置完气,只因嫌我未将小舅舅当做亲人,今日小舅舅又这般说,砚到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曲元白被他的话一噎,半响无言应对,翻了个白眼道:“撤回御状,你又要如何?” “平帝时,何健叛乱没有五马分尸是因为前后不过五天时间,而且多是一些流氓混混的乌合之众,因此先帝愿意卖个人情,可若是士兵哗变呢?”陆砚声音淡淡,像是谈论字画一般看向曲元白道:“而为了一己贪欲逼得士兵哗变的人可会怎样?” 曲元白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将书房前后的门窗关好,压低声音喝到:“你疯了么!这种事也能如此这般说出来?” 陆砚神色不变,从袖中拿出两本账册递给曲元白,道:“这是此次巡州发现的情况,江阴军、顺安军的每日军需,朝中对驻军的饷抚是有定数的,小舅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会不知晓。”说罢示意他打开,看着他猛地瞪大的眼睛,起身道:“差的那把火,我希望小舅舅添上。” 小剧场: 溪溪:长宁,你太好说话了,小天使说应该让那陆三睡书房! 长宁:啊?可是夫君只有我呀,他睡了书房,多可怜呀…… 陆砚:阿桐良善,实乃砚之幸事,况且身在外家,如此分居总让长辈忧心。 长宁:……夫君说的有道理呢 溪溪:_(?3」∠)_ 第一百零一章 曲元白看完手中的两本账册, 久久不能言语。他知晓十官九贪,可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江阴、顺安两军官属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瓜分八成军饷、军需, 私下侵占、交易屯田、官庄, 贪得无厌到这般地步,士兵哗变确实是早晚的事情。 “你就不怕这把火烧开了烧到你了么?”曲元白将手中账册丢给陆砚, 压低声音道:“此事太危险,我便是再想报仇也不能让你陷入此境地。” 陆砚淡淡然的将两本账册收起, 道:“我敢让火烧, 就必定能灭火。小舅舅不用管这些, 只用在下个月送往江阴、顺安两军的军粮中掺一些东西就好,其余的我会安排。”说罢也不多留,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你且等等!”曲元白见他如此, 也从椅上站来起来,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带出几分严厉:“你这般可曾想过万一事败,阿桐会如何?” 陆砚眼中有了一丝波澜, 但很快归于平静:“谢小舅舅提醒,正因为有阿桐,我才不愿等!” 曲元白看着春日明媚的阳光落在他渐渐远去的后背上, 无线光华,然而却不能让他忘记,此人的正面却是在阴影中。 看着临走时留在自己书案上所需军粮的数目,曲元白眸色渐渐沉肃。两浙驻军非南平主要军事力量, 驻军编制四万,实不足两万,然而就这样谎报多出的军饷贪占了不说,就连这一万多兵士也靠着余下二成军需度日,难怪陆三能那般肯定士兵哗变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记下那几个数目,曲元白默默的将纸条烧掉,看着外面刺眼的光线,却一点都没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 “回来了?”陆砚坐在书案前,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长宁,问道:“外祖母今日如何?” 长宁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看似比昨日好些……三郎,我们是不是这两日便要离开?” 陆砚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坐下,点头道:“没错,离开钱塘已快两月,卫元杰他们只怕早已起了疑心,而且……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夫君可是有了打算?”长宁有些紧张的看着陆砚,紧紧抓着他的手:“之前不是说要等到税收时节才可行动吗?” 陆砚看她忧心自己,抬头摸了摸她微微冰凉的鬓发:“等不到了,所做太过,必伤其身,而他们已经无可救药了。” 第66节 长宁心中疑惑,却知有些话不该问,只能默默的看着他,关切道:“夫君已经准备好了么?” 陆砚对她微微笑了下:“还没有,正有事要与你商量。” “可有我能帮忙的?”长宁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肯定万分道:“夫君尽管说,阿桐定不推辞。” 陆砚凝视她许久,弯唇一笑,将人拥入怀中,声音悠悠道:“你留下可好?” 长宁一下子从他怀中挣出,不解的看着他:“留下?我留在外婆这里么?为何要如此?” “我自是不愿和你分离的,只是现在情况超出原本预计,你若是回到钱塘,只怕不安全。”陆砚抬手抚了抚她精致的小脸,柔声劝道:“恰巧外祖母身体有恙,你留此也可尽尽孝道。” “情况比想象中更危险么?” 长宁受惊又有些迷茫的眼神惹人怜爱,陆砚声音更加温柔:“正是,之前我以为两浙官员最多也就是贪墨、侵占,然而此次巡州,才发现居然有些士绅联合官员,与驻军官属一并侵吞了屯田、官庄大半……就连军饷,落到普通军士手中也不足二成……” 长宁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抬手捂住嘴巴:“这样,这样那些兵士总会有忍不下去的时候呀!”她突然定定的看着陆砚,半响后才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莫不是……莫不是……哗变?”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不敢发出声音,只有口型尚可辨别,陆砚见将自己娇柔的小娘子吓成了这般模样,心疼的将人楼里怀里安抚着:“阿桐说言正是,因此我才想将你留在曲家,毕竟万一形势不可控制,你远离两浙,我也更加安心,是以,阿桐留下可好?” 长宁绞着手指,心中再次纠结起来,按理她是应该听从陆砚的安排,留在阜城,免他后顾之忧,然而……此事已经不同之前所忧,她却是放心不下让他一人回钱塘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们的。 垂头紧抿这嘴唇,陆砚见她手指相互绞得通红,伸手制止了她继续这样纠结的动作,抵着她的鬓边道:“阿桐莫要忧心我,你要安全,我才算是真的准备好了。” “可是,我想与你一同回钱塘……”长宁抬头看着陆砚,咬了咬唇道:“我知道我会成为累赘,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和你在一处!” 陆砚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道:“你若与我一起回去,也许我稍微疏忽,你便会被人掳走,不怕么?” 长宁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不怕!若真这般,我定会在贼人掳我之前,先自行了断……” “闭嘴!”陆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惶的颤抖,抬手一把捂住她的唇,眼中完全没有平常的淡漠,满满都是紧张和不安:“不许这般!便是真有这样情况,也好好好活着!我定会救你!” 长宁拉下他的手掌,眼睛变得湿漉漉起来:“我不怕你不救我,我怕你会为我而妥协……因此我知晓我随你回去,定是会有如此种种掣肘,然而……我是你的妻子,便是累赘也好,我也想和你在一处!” 陆砚只觉得心中酸胀,将人一把扣在胸前,无章法的吻着她的脸颊、额头:“阿桐信我么?” 长宁没有说话,小脑袋在他胸前点了点,陆砚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那请阿桐放心,我定不会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长宁被他紧紧按在胸前,声音有些瓮瓮:“我知晓那你是为了吓唬我留下,才那般说的,我夫君乃是百万军中去敌将首级的英雄,如何能那般护不住妻子?” 陆砚脸上的笑意舒展开来,眉目温柔的如同春阳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既如此,那你要好好像外祖母赔罪了。” 曲老夫人从陆砚回来那时,就知晓这夫妻二人今日定是要离开的,因此看着眼前满脸愧疚的长宁,浑不在意的挥挥手道:“你便是不告辞,我也是要撵你走的。做□□子,风雨同舟、荣辱与共才是夫妻相处之道。不必挂心我,再过两日,我定就好了,等到你们再闲时,来看看就好。” 长宁看着曲老夫人满头银丝,在心中唾骂自己不孝,上前拉住老人的手:“外婆可要说话算话,待到端午我便来看你,你定要精精神神的!” “好!”曲老夫人笑的慈和,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陆砚,顿了顿道:“去吧,阿桐既嫁与你,不管如何……都是她该承受的!” 像是两月前才到曲家那般,唯一不同的是那日来时,夕阳正好,而此时离开时,朝霞漫天,都是一副人间美景。 马车檐角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远到再也看不到曲家高高的阁楼,长宁才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帘子。 陆砚昨日已经连发十几封密报,将自己散落在两浙各处的人手召回,此时正在看棋福从驿站拿来的公报,眼神嘲讽,余光瞥见长宁怏怏,将手中公报递给她:“来看看这个,能解闷呢。” 长宁奇怪的看他一眼,半信半疑的接过他手中的公报,刚看两眼,眉心不由皱起:“盐不应是禁榷么?怎么……这上面看起来好似盐商自由交易一般?” 陆砚点头:“这是圣上允许的,前两年战事颇废军费,圣上便在两淮、福建、两浙实行了通商法,不再由州府统一调引,只管收盐税便是了,然而问题在这里……”说着手指点了点其中两行数字,冷冷笑道:“这般价格,我这个月俸不足二百贯的转运使都不见得能吃起,更不知百姓该如何了!” 长宁长长叹了一声,皱眉将公报放到一边,挪坐到陆砚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小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柔声道:“夫君莫要为这些人置气,报应不爽,这些小人自有天收!” 陆砚握住她的手,瞥了眼公报,才对长宁勾了勾唇角,自嘲道:“我一向自诩还算富贵人家出身,却不想到了这两浙,竟觉的自己穷的连豆腐都要吃不起了,实在是可笑!” 长宁知他心中郁结,心中不忍,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靠着他娇声道:“怎么会……夫君还有我呢,我的嫁妆可是能让夫君天天吃肉的!” 陆砚突然笑了出来,抬手捏了捏她的颊边,在她腮边亲了下,低低道:“我不爱吃肉,只爱阿桐……” 第一百零二章 因为心中要事, 一路上并未耽搁,十日后陆砚与长宁的马车刚进入转运司衙署后宅府邸,贲静芳就得到了消息。 “确定?没有看错?”贲静芳猛地起身看着前来传报的差官, 见对方点头再三保证不会看错之后, 匆匆出了门,直向钱塘府衙而去。 一别两月, 再次回到钱塘,陆砚拉着长宁的手慢慢在回廊中走着, 看着夕阳一点点的染红天, 突然道:“明日开始, 怕是要见阿桐的人有许多,都让人回了。” 长宁侧头看他,知他心中疼惜自己车马劳顿, 不由笑颜绽放,点头道:“好,待过了这几日,我在请她们过府一叙。” 陆砚其实并不愿让人老搅扰长宁, 事到如今,便是再掩饰,只怕那些人也知晓了他这两月的去处, 不过这又如何呢?他早已不打算从贪腐入手整治这些人了,且让他们再过几天逍遥日子,只怕不到月余,他们便只能去看阴曹地府的风景了。是以, 这些人的家眷阿桐又何必看顾! “不必这般折腾,阿桐还是好好歇歇,待事情了结,给我生孩儿。”陆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长宁,见她两家飞红,在这夕阳红光中娇艳芳香的如玫瑰一般,让人心动神摇。 连日赶路,长宁确实觉得困倦了,沐浴时都差点在浴桶中睡着,吓得阿珍她们几人一声惊呼,引来了陆砚将自己抱了出去,本还想与他再说两句话,可是不想挨着枕头居然就熟睡了过去。 陆砚见她睡得沉香,起身掩好床帐,走到门前看着值守的几人,看向白一道:“进去在床榻下守着!” 阿珍一愣,刚想说自己去,却在看到他冷漠的眼神时,默默的垂了头。 陆砚也不管这几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娘子若是醒了,就说我去了书房,然后使人来叫我。” 严乐是陆砚从京中走时带的那十几人之一,与那些人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一点功夫都没有,但是从小就混迹京中勾栏瓦舍之中,养的他极其油滑,十分善于打探各类消息。此次陆砚离开钱塘,留他在此打听柳通判病逝一事。 柳通判虽然只是六品官员,但却是圣上钦点到钱塘府监政的,若是查出那些人毒杀柳通判的罪证,只怕轻轻松松扣个蔑视皇权的罪状完全没问题。 陆砚走进书房,抬手让地上给他行礼的严乐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脸上一副习惯性谄媚的笑,不由慢慢的别过了眼。 “三郎君,你让小的打听的事情,已经有名目了。”严乐在外油滑,但到了陆砚面前却是安分老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那位蛮娘并未跟柳通判的家眷一起回乡,留在了钱塘,此时在红香楼中做教习。” “红香楼?”陆砚皱了皱眉,那是钱塘府出名的青楼,主业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因此心下便有些反感,也不愿再问什么,直接道:“既然找到人了,想必那柳通判的事情也清楚了吧?” “正是,据那蛮娘说是范家大郎君和卫知府两人同时下的手。” 陆砚眼神平静,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挡着的查出来时,心中还是对那位刚到任不久就撒手而去的柳通判多了几分感慨,心中却是更加忧心起长宁的安危来。 “……据说是因为那柳通判到钱塘之后,查阅账册,发现多有不实之处,被卫知府察觉才下了杀手,不过蛮娘倒是说,柳通判病逝前,曾经说过他将那些发现记了下来,但是册子好像被他身边的一个侍婢带走了,小的应该这几日便能查出这个侍婢的下落。”严乐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心虚,一点都不敢看陆砚。 路眼看着跳动的烛火,默默沉思了片刻,轻轻应了声道:“去查吧,查到之后交给玉成。” 草长莺飞四月,天气乍暖还寒,许是因为临近清明,天气一连几日都有些灰蒙蒙的,院中的花草也恹恹的,唯一精神的只有那院中尽情舒展的杨柳随风轻摆。 长宁有些懒懒的靠在榻上,看着外面飞来飞去的燕子,听着耳边清脆的黄鹂叫声,不禁露出了笑来:“这小东西,也知道天寒春暖呢,一冬天挂在厢房都不听它叫唤的。” 阿珍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眼长宁,又瞥了眼窗格下来回闪动的翠黄的小点,轻声道:“前日,郎君问这阿黄是哪里来的了……” 长宁微微一愣,缓缓转身看着阿珍:“你如何答?” 阿珍垂了头,低声道:“婢子说是娘子在娘家时养的。” 长宁默默的垂了眼帘,半响后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房里安静了下来,越显得那黄鹂叫声欢快,长宁转头看着外面澄明的天空,捏了捏手指,准备等陆砚回来,对他说一下这黄鹂的来历。 陆砚正在书房提笔写奏疏,按照他的估算,哗变应该就在这封奏疏送到京都之际。他眼眸低垂,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认真:“臣遥拜圣安……自太、宗立朝至今,已过一百一十三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乃是祖法规置……然两浙路十四州两军却上下一气,反腐窝案触目惊心!……昭和二年春,曲远志被圣上钦点为钱塘通判,然不到半年,却因发现卫元杰为首的两浙官员贪腐,而被毒杀……” “……臣私服巡州,过半屯田已为私用……两浙商宦勾结牢不可破,因范妃伴随君侧,茶、盐、酒、铁等禁榷均被各州官属孝敬奉上……仅臣之查明所占屯田、营田、官庄之数已过八千倾,占两浙总数之七成……两浙驻军实则一万三人,然而军需、军饷皆被霸占,除官头外,其余士兵皆食不果腹,臣恳请圣上速速决断,晚则不虞矣……” 崔庭轩清朗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内回荡,昭和帝越发威严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舒晏清、林中书为首的三省官员皆已起身,垂首静默。 崔庭轩念完奏疏上的最后一个字,再度浏览了一遍,确定无所疏漏,躬身道:“禀圣上,臣念完了。” 话音刚落,昭和帝便已经将龙案上所有的东西尽数拂落,那些珍贵的玉镇纸、钧瓷笔洗、水晶笔架哗啦啦的碎了一地,“传朕旨意,着陆砚相机行事!朕赐他先斩后奏之权!” “圣上三思!” “圣上不可……” 林中书与凌云霄几乎同时发声,昭和帝眯了眯眼睛看着两人:“为何不可?” 林中书看了眼凌云霄,收起了话头,凌云霄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仅凭陆大人一人之言,便授此重权,臣以为不妥!” “臣亦是此意!” “臣亦如此” “臣赞同。” …… 昭和帝看着以凌云霄为首的七八个官员,脸上杀意闪现,就在这时,从刚刚念完奏疏就一言不发的崔庭轩,突然开口道:“凌大人此时说着话,只怕不妥。” 凌云霄皱了皱眉,看向崔庭轩:“请崔小郎明示。” “我记得凌大娘子好似就嫁与了两浙路江都府知府的长子,不知可是鄙人记错了?”崔庭轩脸上笑容温和,拱手道:“若是记错了,还请凌大人见谅,若是……记得没错,凌大人此时该避嫌才是。” 凌云霄没想到这个一向温润从容的起居郎居然会在此时突然开口说出自己的姻亲,当下口舌便慢了一步。 其余几个大人见状,刚想开口辩解,却见舒晏清上前一步,撩开袍脚跪下道:“崔小郎言之有理,请圣上许老臣先行告退,此事……牵扯老臣孙婿,实在是无法商讨。” 凌云霄双目瞪大,看着跪在地上的舒晏清,缓缓将目光移向林中书,却见林中书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在心中重叹一声,上前跪下道:“臣一时激动,忘了避讳,还请圣上宽宥。” 昭和帝的目光落在凌云霄身上,半响后轻轻弯起唇角,上前将一手一个将人扶起,和气道:“商议国家大事,那用这般避讳……不过老师与凌尚书既已提出,可见可是心地清明之人,朕便允了……”说罢目光似乎带笑的从其余几位身上扫过,玩笑般道:“还有哪位大人的亲眷也在江南,不若一起提出,朕都允了。” 江南?不是说的是两浙的事情么?怎么现如今在江南的都要避讳了?这七八人像是摸不着头脑一般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三人站出来道:“臣请避嫌……” 请舒晏清几人退下,昭和帝才看了林中书一眼,不慌不忙道:“执玉奏疏写的清楚,兵士哗变非小事,林中书既然觉得让执玉最终决断有失公允,那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林中书万万没有想到,崔庭轩刚刚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将自己这边的人弄下去了好几个,虽然舒晏清这般重量级的人物也因避嫌下去了,可是这三省中此时剩下的几位大臣,几乎都和舒晏清、陆砚有交情,还有两三个既不属于他这边的人,也不属于舒晏清,却是属于圣上自己的亲信,比如崔庭轩!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今日这般事情有些棘手,弄不好,两浙全盘皆完! 第一百零三章 清明越来越近了, 天气晴好半日,便一连几日阴沉,更显春花残败。长宁站在廊檐下, 用刚刚折回来的花枝逗弄着活泼的黄鹂, 见它在花枝的搔弄下,蹦跶越发欢实, 脸上露出轻轻的一抹笑,但很快便被悠长的叹气声取代。 这几日虽然陆砚什么都没说, 也一如既往的每日多多陪伴她, 可她依然能够感觉到他越蹙越紧的眉心, 和周身越来越戒备的气息,长宁目光有些涣散的看了眼远处的天际,灰蓝一片, 让人心情发闷。 “阿珍。”长宁丢掉手里的花枝,从小丫鬟手里拿过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你去寻林妈妈、许妈妈过来。” 阿珍应了声,立刻转身去叫林、许两位妈妈过来,这两位原本都是在舒家祖宅的, 见过不少场面,为人也忠心精明,因着上次长宁回家提了要帮手, 余氏便将这二人派了过来,然而只配合长宁办了一场酒宴,长宁便跟着陆砚一起去了阜城,这二位妈妈终日在家也无事好做, 此时听闻长宁寻她们,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裳,跟着阿珍向正堂走去。 “二位妈妈,我记得距离钱塘府不远,有咱们一座田庄,此时应是桃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吧?”长宁笑吟吟的看着林、许两位,和气道:“我想借一借这座田庄,请各府的夫人去赏赏花,两位妈妈替我回去向大伯母说一下,然后也不必回来了,直接带着人去收拾吧。”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林妈妈开口道:“留老奴在此给娘子跑跑路,送送帖子吧……” 长宁含笑摇头:“不必了,那田庄极大,二位妈妈还是早些去收拾较好,等确定了日子,我使人告诉你们。”两人还想说什么,去听到门口传来阿珍传报郎君回来了的声音,只好告辞之后,躬身告退。 长宁回到屋内,就见陆砚正在书案前笔走龙蛇的写着东西,走过去还没有看清楚,就被人揽进怀里低声道:“收拾一下,我送你回舒家。” 长宁一时有些怔忡,抬眼看向他,见他眉宇之间一派凝重,心里当下就咯噔了一下:“可是出事了?” 第67节 陆砚一边唤人进来给她收拾东西,一边抱着她坐在榻上,轻柔的宽着她的心:“还没有,但也就是这一两日了……我给圣上的奏疏也应是这一两日到,朝中必定决断不下……” “那你为何不早些上奏?”长宁对此十分不理解,明明早有警觉,为何一直拖到前几日才开始奏疏? 陆砚摸了摸她的头,浅浅一笑,伏在她身边轻声道:“我要的就是士兵哗变!” 长宁全身猛地一僵,呆呆的看着唇角含笑的男人,随即立刻转身对无力忙碌的丫鬟喝到:“都出去!” 转头细细打量着陆砚,长宁才发现虽然他态度凝重,但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说不来的得意的愉悦感,这种感觉让她心中更加迷茫:“为什么?” 陆砚将丫鬟已经整理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进箱子中,缓缓道:“只有这样,那些人才能全部除尽!阿桐,我面对的虽然是这些人,可是真正较量的却是在京都。若只是贪腐,便是各种证据确凿,圣上也会顾念许多,刀下留人,可若是哗变呢?” 长宁明白了,想要挖骨割肉,就必须要让圣上痛入心扉,只是这般也太冒险了!她上前从陆砚手中将东西扯出来,盯着他道:“可是万一哗变无法控制,又该如何?”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一种巨大的恐慌袭来,她紧紧抓住陆砚的双手道:“我不走,你莫想送我离开!我们说好的,不管如何,都要在一处的!” 陆砚目光深沉,看着眼前精妙绝美的人儿,他何尝不想时时刻刻与她一处,只是身为男儿,要做许多事情,只有做好了才能护住妻儿。他伸手将人抱进怀中,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道:“是在一处的,都在钱塘府,我便是要去处理哗变的那些人,也比先将钱塘府的这些人拿下,因此,你在这府邸实在是隐患多多,舒家传世百年,便是不看舒相情面,为这南平士子,也不敢有人轻易动舒家,你在那里我放心。” “你说得对,因为舒家,所以我才不怕!”长宁目光越发坚定起来,仰头看着他:“你尽管去办你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在钱塘城外舒家的桃花庄办桃花宴,你给我一份名单,别家夫人我会请,名单上的那些家眷,我更会请。我就不信,那些人真的会灭绝人伦,置妻女生死于不顾?” 陆砚觉得自己好似没有听懂长宁的话,半响后看着她轻轻道:“阿桐再说一遍可好?” 长宁从未见过这般迷茫的陆砚,当下抿唇一笑,拉着他的手道:“你去抓那些害民害国的蛀虫,他们的家眷,我来处理!” 见陆砚还是一脸怔忡,长宁瞥了他一眼道:“难不成就你以公事为名义将各州府官员叫在一起,我便不能以赏花为名,将他们的家眷一并扣下么?” 陆砚像是才反应过来,突然朗声大笑,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人抱进怀中亲了亲,道:“我的阿桐,果真了不起!如此……我便用怕那些因故不来的人家了!” 山色清明,一派春上好风景。转运司府邸的春花虽然有些残破了,可这桃花庄的春花却开得正好,一路走来桃花明艳,新柳如烟,让人简直误入仙境一般。 两浙各州府有头有脸的夫人接到转运使陆夫人的帖子后,虽然有些嫌弃路途跋涉不易,但看在这是陆夫人第一次请她们的份上,加之州府各官属刚好也要前往钱塘府向转运使大人报呈今年的财赋税收量额,因此倒是来了八九成。 长宁笑眯眯的看着满园子穿红戴金的众位夫人,一边和两边恭维自己的人说着话,一边打量着看钱塘府还有哪家夫人未到。 别的州府夫人今日未来,影响都不大,可钱塘府的那些夫人必须到! 凌飞燕看着高坐上首的长宁,心中五味陈杂,距离那年博郡王秋宴已过五年,舒家这位六娘子是越发的娇艳动人了,刚刚从那桃林长廊走来,一眼看到舒六娘子时,恍若神仙妃子下凡一般,自己的婆婆与两位弟媳还有小姑皆都惊艳在原地,半响才记起如何走路,实在是丢人至极。 长宁的目光从凌飞燕身上扫过,唇角带出一抹淡淡的笑,这位凌大娘子的家翁不简单呢,硬生生的用三个铜板,买走了一船盐,可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这般底气。 凌飞燕觉得长宁脸上的笑意有些意味,心下一紧,想要再看仔细,却见她已经款款起身出外去迎接客人了。 长宁转过田庄里的桃花河,立刻沉了脸:“白一,命人去请范夫人、范家娘子还有卫夫人……今日景色优美,她们可不能辜负了!” 钱塘湖边,景色正好,春风和缓,丝竹阵阵。陆砚懒散的靠在榻上,看着不远处水台上的美人蹁跹,淡淡的赞道:“贲运判今日安排的地方,本官甚喜。” 贲静芳与卫元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两人带动下,今日所到官员皆举起了酒杯,齐声道:“谢陆转运使大人款待。” 卫元杰看着陆砚似是来者不拒的喝着酒,对身边的几人打个眼色,示意他们先离开。 前些时候,陆砚借去阜城拜访内子外家离开钱塘两月,卫元杰与范家派人给各州府都打了招呼,一直暗中盯梢,谁成想居然将人盯丢了,不多时,各地便都传出来了陆砚私服巡州的传闻,卫元杰也知晓了陆砚用意何为。 自他回来,两方都未捅破这层窗户纸,卫元杰依旧冷眼看他装懒装散漫,而陆砚更似从未认识过卫元杰这些人一般,在自己的府邸中不知作何。今日两浙路十四州齐聚,大家心中都颇多猜忌,但是朝廷规制,五月收税必须要先将税报送与路转运使审阅,因此不得不来,可是为了自身安全,卫元杰还是让范大郎君带着州府护卫做好准备。 看着章明、孙正明、荀雨几个曹参已经离开,陆砚也似有了几分醉意,便笑道:“陆大人今日辛苦,如今依然微醺,不若就到此罢,各位改日再聚……” “陆大人!江阴军哗变了!”一个驿使跌跌撞撞冲进来,高声叫道:“林知军已经被哗变的军士斩成肉泥了!还请大人尽快报于圣上,莫要延误……” 在座众人脸上血色齐刷刷的尽数退进,距离江阴最近的湖州知州余宝乾腿一软跌落在椅上,似是吓傻了一般,看着卫元杰一脸死灰。 卫元杰后背渗出一身冷汗,慢慢转头看向陆砚,只见刚刚已经醉熏的人,神色清明的坐在上首,眼神冷漠如冬日冰棱一般,就连声音也似寒风吹袭,让他浑身汗毛竖立。 “都带下去吧。”陆砚神情淡淡,看了眼卫元杰,轻飘飘道:“卫大人请放心,尊夫人还有令公子皆在内子那里,比现在哗变的两浙安全多了。” 承庆殿传出林中书声调平板的声音,王德安立在外面,轻轻撇了撇嘴,瞟了一眼里面还在侃侃而谈不可让陆砚领重权的林中书,这件事已经商议了四日,圣上心中只怕早已怒不可遏了。 王德安心中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林中书这个一向最能看清楚的人,今日为何如此糊涂,难不成真的是被那些银钱糊了眼睛? 王德安这边吐槽着,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神色陡然一紧,转身看向来路,只见一个身穿酱衣的小黄门一路直向承庆殿奔来,他连忙上前拦下道:“有何急事?” “王……王……”小黄门着急的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满脸通红。 王德安心急不已,狠狠的对着小黄门的后背给了一拳,喝到:“直接讲!” “两浙急报……江阴军哗变了……” 殿内林中书的声音蓦然静止,整座大殿都沉默了。 第一百零四章 江阴军哗变那日天气晴好, 长宁邀请的各家夫人几乎尽数到来, 众人流连桃花院中,饮酒作诗, 听曲赏乐好不自在, 可刚到午时, 菜肴尚未上毕, 就见几个丫鬟匆匆而来, 分别附耳在卫夫人、范夫人身边不知说了什么, 几人脸色登时就变了, 卫夫人先起身向长宁请辞,范夫人紧随其后。 长宁微笑着看向两人,道:“春日好景不长,两位夫人还是再细细品赏一番才不会辜负, 如此匆匆告辞, 莫不是觉得我哪里招待不周?” 长宁脸上的笑看的几人都有些心慌, 卫夫人倒还算镇定,连忙摇头道:“陆夫人招待甚好, 只是家中有事, 不得不先行回府处置, 母亲随我一道,也能帮我几分。” 长宁闻言轻轻一笑,起身道:“既如此,我也不好留二位,那我便亲自送你们出去。” 众人皆感叹长宁礼数周到, 却不想刚走出园子,一再在外守候的护卫就将卫夫人、范夫人一行人围了起来。 卫夫人面色大惊,刚想说什么,却见长宁笑容甜美道:“江阴军哗变,如今外面还真是不怎么太平,不若几位暂且留在这庄园上,待哗变平息,我再送几位出去。” 范夫人大惊,立刻高喊道:“你居然敢囚禁命官家眷?我要让宫中的范妃奏明圣上……” “我该如何,就不劳范夫人操心了,这宴席乃是我办下的,我自要负责各位周全,如今外面形势动荡,我也是一片好心,范夫人若是不领情也无妨,待事情结束之后,自由你到皇后面前参我一本,长宁届时一定应奏!”长宁身材细长,此时下巴微扬,看着几人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感,满满的威严。 卫夫人知晓今日宴席只怕是早已设计好的,想到早上出门赴宴时卫元杰的安排,心中安定了几分,冷笑一声:“既然陆夫人真心考虑我与家母安全,我也不好推辞,只不过希望待会儿我家兄弟前来接我们时,陆夫人能痛快放行!” 长宁见她气势变得十足,心中不清楚范家大郎君做何安排,手心渐渐沁出一层细汗,但面色笃自镇定道:“我这人做事没计划,还未到来的事情,不做承诺。”说罢挥挥手,让护卫将几人带下去,看着依然云淡风轻的高空,只觉心中有些惴惴。 哗变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宴席,待到长宁回到宴上时,好几家夫人神色都有些惊惶,气氛瞬间变得让人焦虑起来。 余宝乾的夫人神情焦躁的看着案几上的东西,终于忍不住起身道:“谢陆夫人今日招待,只是湖州路远,妾身向先行告退归家……” “既然路远,那边在着钱塘歇歇吧……”长宁声音不紧不慢,看都没看余夫人一眼,慢悠悠道:“我这座庄子大得很,便是众位夫人都在此住下,也都是无妨的。”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皆惊,长宁心中记挂外面,也懒得与她们多话,直接看向她们道:“江阴军哗变一事,各位都已知晓,为各位夫人周全,还请安心在此住下,虽不比各位家中豪华,却也算的上舒适。而且众位今日都是随大人们前来钱塘的,若是一会儿有哪家大人来接夫人们归家,我自让护卫从各位回去。” 此话一出,任众位夫人就是赴过再多宴席,也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当下便有人起身反驳起来,长宁理也不理,看了眼白一,白一轻轻拍了拍手,刚刚还娇粉如云的桃林中,瞬间出来了好些穿着打扮十分轻便的女婢,众人皆是一愣,就见长宁起身缓缓道:“这些人都是自幼习武的,由她们保护各位夫人,我很放心,也请各位夫人放心!” 突然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动,卷起地上的片片落红,美景似烟,只可惜人们再无心欣赏。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见就要过未时,还没有陆砚的任何消息,长宁觉得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已经空了的宴席,手里紧紧握着一只小小酒杯,再次告诫自己要冷静,此刻只有她在此才能护住自己,护住自己便是对陆砚最大的帮助。 “阿桐,莫要焦心,骅郎已经到了陆郎君那边,若是无事定会来向我们报讯,你还是先回房歇息歇息。”余氏见长宁忧心,拉住她冰凉凉汗津津的小手劝道:“只怕处理了这边的事情,陆郎君就要立刻启程前往江阴,你要善顾自己才是。” 风吹的天气有些凉,云也渐渐的厚重起来,乌沉沉的云遮住了明媚的阳光,天地都变得阴沉沉起来。 “六娘子,范大郎君带着一堆人过来了,说是要接母亲和卫夫人回城。” 长宁全身一僵,猛地站起身,半响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随我去看看。” 余氏见状也跟着起身,长宁转身看向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大伯母,你莫要陪我……” “不行!”余氏断然拒绝:“便是我没有其他用处,在你身边也是个帮衬!走吧。” 长宁还想说什么,见余氏态度坚决,只能默默的将话头收起,对身边的林妈妈道:“让阿布将门楼打开,我一会儿到楼上与庄外的范大郎君说话。” 林妈妈闻言匆匆前去,余氏拉起长宁紧紧钻起来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道:“记得当年老大人辞官时,京中众人皆觉得我们舒家要就此没落,然而老大人却说事情犹如浪涛,总是连绵不绝,唯有心态平和,无视不惧方可踏浪归来。阿桐是舒家的女儿,正该如此,魑魅魍魉总小人,本心求正,便无所畏惧。” 范旭宁看着田庄紧闭的大门,心焦不已,刚得知江阴军哗变,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听闻那陆砚已经将两浙各州府的官员尽数扣留了,想到今日在城外办宴的陆夫人,他当即带着家中的一百护卫赶了过来,若是能抓住那陆夫人,只怕陆砚再不愿意也得放人!那些扣留的官员中,大部分可是软骨头,只怕这一关,什么事都秃噜出去了! “大郎君还是莫要等了,我们这就把门撞开!”范旭宁身边一个护卫小头头见门久久不开,心中也是一片焦躁,不由上前献计。 范旭宁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半响,正欲同意,就听到门楼之上有人开口说话。 “范大郎君这般阵势,可不像是接人,倒像是准备砸了我舒家的庄园?” 范旭宁只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还未看清就忍不住怒道:“快将我母亲与我家四娘子送出来,要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长宁一袭帷帽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走到高楼檐台前冷声道:“范大郎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正逢春日花开,我请各家夫人赴宴,范大郎君兴师动众前来,又打算如何不客气?” 范旭宁一愣,见是小娘子,当下明了此人应就是那陆砚的夫人,他上前两步,却一点也看不清楚长宁的面容。那日回去之后他专门问了陆夫人相貌,没想到就连自己那小肚鸡肠的妻子也说陆夫人是天人之姿,只可惜今日无缘得见。心中遗憾的叹了一声,指向长宁道:“你们无故扣留命妇,真当南平没有王法了么?” 长宁眉心一皱,冷笑出声:“范大郎君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口舌,好好的赴宴居然也成了无故扣留命妇?罢了,为了不留口舌,我便让范夫人和卫夫人出来见见你,让你看看是我留下她们,还是她们不愿离开!” 范旭宁一愣,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答应的这么顺利,当下直接道:“不必问了,我既然已经到了,自是要接她们回府的,之前误会还请陆夫人见谅。” 长宁不理会他,看了白一一眼,见白一微微点头,便知事情无碍,当下也放松心情站在高楼上看着远处已经渐渐散开的乌云。 很快范夫人和卫夫人便被人带到了高楼之上,长宁冷冷的看着一脸惊诧的范旭宁:“若想让二位夫人归家,还请范大郎君只身来接,否则……”说着瞥了一眼一边的白一。 白一一把拉着范夫人的衣襟就将她半推出了高楼,吓得范夫人惊声尖叫起来,卫夫人腿一软差点就要倒下,却被身边的大力女仆一把捞起来,长宁唇角勾了勾戏谑道:“怎么?卫夫人也想试试这般感觉?” 卫夫人连连摇头,范旭宁见自己母亲大半身子已经悬空在高楼之外,气的跳脚,从身边的护卫手中拔出长剑就要掷向长宁,却见眼前银光一闪,长宁不知手中何时多了把匕首,斜斜的放于范夫人向下栽倒的脖颈,大声道:“范公子若是想试试谁的手快,那就丢过来吧!” 范夫人吓得脸色苍白如纸,七魂丢了三魄,连声道:“大郎,住手!住手啊!” 长宁见范旭宁手中依然拿着长剑,狠狠的咬了咬牙,用刀刃划破了范夫人脖子上皮肤,血丝瞬间冒了出来,长宁只觉得腿有些发软,还兀自坚持着看向范旭宁,喝道:“放下剑,带着你的人立刻退出庄园十里,否则莫怪我将范夫人还有卫夫人掉在这高楼!” 范夫人的叫声已经变成了苦求,长宁只觉得手抖的厉害,隔着密实的帷帽双眼瞪向范旭宁的方向已经有些发酸,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软弱,只要软弱一点点,这些人完全可以轻松破门入内,到那时,她就成了夫君的掣肘,犹如现在范夫人对范大郎君一样。 想到陆砚,长宁努力定住心神,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的嵌入范夫人的皮肉之中,只要轻轻一划,便可送她归西。 范旭宁看着已经哭道无声的母亲,还有彻底瘫软的四娘子,手掌微松,剑还未落下,就觉得手肘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定定的看着地上,只见地上落着半截手臂,手指还在抽搐,他木呆呆的看着自己已经齐刷刷断掉的右手,一声惨叫冲破了云霄。 陆砚跨马飞奔而来,冷冷的瞥了范旭宁一眼,顺势收回刚刚斩落他手臂的飞剑,直接从马上跃起,三两下就落到了高楼之上,身手漂亮的犹如飞燕。 长宁怔怔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陆砚,脑中一片空白,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要先说什么,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陆砚将人抱进怀里,掀开她的帷帽,轻轻用指尖拭去眼泪,也不顾的众人都在,轻轻吻了吻,道:“阿桐真了不起,帮了我大忙。” 长宁身体还僵硬在威胁范夫人的那个姿态,将匕首攥的紧紧的,陆砚一边轻轻安抚她的情绪,一边温柔的掰松她的手指,匕首“咣”的一声落地,长宁才彻底哭出了声:“我……我伤了人了,出来好多血……” “不怕不怕……”陆砚心疼极了,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柔声道:“阿桐并没有伤人,只是让她破了点皮,不算什么,也没有很多血,都没有,不用害怕……” 陆砚神情温柔,话语轻缓,看呆了下面跟着他来抓捕范旭宁的一众人,好像刚刚那个冷血一剑斩人手臂如罗刹一般的男子都是他们的错觉。 长宁哭了几声,觉得心中舒服许多,也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垂头擦掉眼泪,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依然是早上出门的一身玄衣,神态自如,知晓他无事,心中轻松不少,道:“夫君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么?” 长宁看了眼已经被人带走的范旭宁,以及那些护卫,点头道:“已经好了,只是……阿桐,我现在要即刻赶往江阴,控制事态,你听我说,这里的那些夫人一个也莫让离开,若是有人想给你东西,你就告诉他们,除了账本,什么都不要,明白了么?” 长宁点头,知晓之情紧急,也不黏糊:“晓得了,夫君到了江阴事事需多加思量,毕竟与军权相关,圣上那边圣旨还未到,夫君可千万莫要引人猜忌。” 陆砚见她忧心的眼泪又起,微微叹了声,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方才松开,转身对高楼下立着的几十人道:“我陆家养你们数年,此时便是你们回报之时,夫人安危我交于你们,若是有所差池……”他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全身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你们谁都不必活了……” 第68节 “两浙急报……江阴军哗变了!” 片刻安静之后,明黄色的奏本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直直砸向林中书,昭和帝脸色铁青的盯着站在殿中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人:“说呀!怎么不继续说了?中书大人不是口才了得么,来,给朕还有几位大人说一说如今士兵哗变要如何?” 林中书看着刚刚砸到自己身上,然后摔落到地上的奏本,眼神微暗,他是平帝时的礼部尚书,平帝驾崩之后,昭和帝从三省重臣中选了他任尚书右仆射,当时他就知道与后来进京,但是直接任左仆射的舒晏清相比,他还是要差上很多。因此这五年来,对于舒相做出的决议,他一向甚少反驳,只因明白舒相之意便是圣上之意。 可是这次两浙事情不必往常,上下牵扯甚广,若是真由的陆砚随意处置,只怕两浙官员几乎就要全换了,朝政之稳在于平衡,贪腐一事千年不绝,杀一儆百便足矣,怎能让一方军政尽数瘫痪,实不应当! “臣请议两淮高邮军、淮阳军即刻动身平乱……”林中书缓缓跪下,叩首道。 昭和帝见他无半点认错迹象,心中大怒,正欲呵斥,却见舒晏清上前一步道:“臣以为不可……”说着抬头看了眼处于暴怒边缘的昭和帝,眼神平和中带着几分定人心神的力量。 “若陆转运使前几日所奏属实,那么江阴军哗变应是军官作恶,激起兵愤,压制反而适得其反,不如给兵士们一个交代,反倒能尽快平息,也少伤亡。”舒晏清缓缓说道:“只是不管圣上最终如何决议,老臣都请尽快决断,八百里加急至今,只怕哗变应该已过好几日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情况十分棘手。” 林中书看向一旁不慌不忙的舒晏清,喉头动了又动,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昭和帝目光凌冽的扫过在座的三省重臣,沉声道:“乐容拟旨!” “……两浙事宜尽由转运司陆砚相机处置……江阴哗变一事,勘明原委,擒首者送兵部审理,余者从宽处罚……急务不必上报,受尔生杀决断之权!” 崔庭轩很快拟好圣旨,拿起检查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拿给了昭和帝。 昭和帝伸手接过,扫了一眼,示意他将圣旨送舒晏清、林中书、曹枢密使审阅,“众卿看过若无意见,用印吧!” 林中书缓缓垂下了头,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昭和帝的目光冰冷冷的射在他身上,殿内的地毡还在,但还是有丝丝凉意顺着他的膝盖,一点点的升腾到了全身。 崔庭轩默默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林中书,垂下了眼眸。昭和帝一向善忍,很少有大怒的时候,今日可见真是忍无可忍了。 “乐容,你亲自去两浙路宣旨。”昭和帝将用了印的圣旨递给崔庭轩,道:“如老师所言,哗变应是几日前的事情,如不出意外,执玉此时应去了江阴,你直接去见他。” 崔庭轩一愣,没想到昭和帝居然会让自己在此时出京,目光扫过殿内的几位尚书,心中知晓圣上此刻只怕是对谁都不信任,当下立刻躬身接旨:“臣遵命。” “不知郎君此时可到了江阴……”长宁盯着窗外灿如云霞的桃花发了会儿呆,心中毫无一丝闲情,微微叹了一声,转头看着一旁立着的几个丫鬟,问:“那些夫人们可还安稳?” 白一点头道:“大部分还好,只有那江都府丁知州家的长媳天天喊着要见娘子。” 长宁眼角轻挑,想起了一片花灯下的清秀佳人,轻轻哼了一声道:“告诉她我没空,庄子里要招呼这么多夫人,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她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好好休息吧。” “是,婢子这就去传话。” 凌飞燕在房中走来走去,看的丁夫人眼晕心烦,轻轻拍了下扶手道:“大娘,你不是说与那陆夫人是旧交么,当日怎么就不会说说让我们出去?” 凌飞燕心中烦躁当下也没好气道:“我又如何知晓!那日的情景夫人又不是不在场,那么多护卫拿兵器指着,阿姑好胆量为何不自己说?” 丁夫人被她猛地一噎,想到三日前桃花宴上的情景,也不由脸上露出一丝惊惧,胆战心惊的看看外面,叹了声:“也不知道这个陆夫人到底是在做些什么!江阴军哗变,留我们再次作甚!家里老爷也是,怎么到如今也不见派人来接……” 凌飞燕不想听她念叨,凉凉道:“那范家可是来接人了呢,怎么?阿姑想让阿翁也如也那范大郎君一般么?” 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凌飞燕这般顶撞,当下就有些怒了:“大娘便是心烦,也该思量思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婆媳二人这边正在争吵,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传报,白一笑吟吟的从外面走进来,微微给二人行了礼,道:“这两日委屈夫人了,若有什么招待不周,还请夫人见谅。” 丁夫人心中不悦,但勉强维持着脸面道:“这庄上一切都好,只是我们心中还是惦念着江都府中的事情,毕竟出来已过三日,只怕家中事务也有积压,再者一直叨扰陆夫人,心中也甚过意不去,不知陆夫人何时有空,容老身亲去告辞。” 白一笑容不变,摇头道:“我家夫人时时都有空,只是那日外面发生的事情想必各位也是听说了,实在是不太平的紧,所以还请丁夫人安心等待,待到丁大人前来,定会送夫人出去。” 丁夫人脸色一滞,心中暗骂自家那老儿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她们都已三日未见,也不知道派个人过来接她们离去! 凌飞燕看白一脸上不浅不淡的笑容,又细细品了品她话中那句“丁大人来接”心里咯噔一下,见白一要走,连忙起身道:“阿姑,我去送送这丫头。” 丁夫人心中还在咒骂自家夫君,不耐烦的挥挥手,凌飞燕便随白一一同出来,刚转过花门,凌飞燕看着白一冷声道:“我家阿翁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来?” ! 第一百零五章 白一回头看她, 对她施了一礼, 道:“夫人这话,婢子不懂。” 凌飞燕目光恨恨的盯着白一, 半响后道:“我要见舒六娘子。” 白一笑容客气道:“我家夫人说了, 让凌大娘子好好休息休息……” “如何才能见她?”凌飞燕十分不耐烦的打断了白一的话, 她才不会像自己那个婆婆一样蠢, 这个丫头怎么见都不是一般女婢, 走路说话一看都与那日带他们回院中的那些会武功的婢女一模一样, 可见应是陆三郎留给长宁的, 今日前来传话,定是有其他意图,若不是和她们这些内眷有关,那便定是与外事有关了。 白一看着眼前的女子, 唇角露出一抹讥讽, 当年她被沉河一事, 他们这些在陆砚身边的人都清楚,此刻见她仍是一副自诩聪明的样子, 便有些厌恶:“夫人此刻正在休息, 待夫人起身, 我前来通传。” 凌飞燕看着白一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陡然一紧,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长宁听了白一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她知晓多少事情?” 白一看了眼长宁, 垂眸道:“婢子不敢妄猜,不过……这位凌娘子还是有些机灵的,就算不知晓其一,只怕也会有所耳闻。” 长宁叹了口气,喃喃道:“自那日这些人来钱塘已经过去了三四日,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这些人家中亲眷也会寻来,到时便是夫君再有因由,只怕也不好处理……” 白一闻言,唇角勾出一抹浅笑道:“若为此,夫人不必担忧,那日郎君已经让僚属给各州府下了公报,说要再商议税报,许有延误,因此便是在晚上一些时日,也不会有事。” 长宁闻言微微松了口气:“罢了,她要见我,便让她来吧。” 傍晚时分,红霞遍布,凌飞燕跟在白一身后,眼见距离长宁所住的院落越来越近,她心中那股说不出的羡慕、嫉妒、不甘也越来越甚。 明明一样都是重臣之女,舒长宁的父亲甚至还比不过自己父亲官阶高,为何她就可以嫁给陆三郎,而自己却只能嫁给一个平庸的知州之子? 长宁看着款款而来的凌飞燕,笑了笑,指了指对面道:“凌大娘子请坐。” 凌飞燕坐下看了长宁半响,突然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长宁一怔,侧头看着凌大娘子,半响后微微一笑:“我什么都不缺。” 凌飞燕咬了咬后槽牙,看向乌青的远山,低声道:“丁家……怕是不行了吧?” 长宁看着凌飞燕的侧颜,明白了白一之前对她的评价,果真是个机灵人,只可惜她不喜她这般姿态,许是自己没有这种清秀的长相,便对长相清秀的人都喜爱不起来? 长宁微微撇了下嘴,笑道:“凌大娘子这话倒让我不知说什么了。” 凌飞燕猛地转头看向她,突然道:“你什么都不缺,可是陆三公子应是有想要的东西吧?我将他想要的东西给他,请他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长宁目光刷的一下沉了下来,盯着凌大娘子冷道:“夫君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凌大娘子若是有话,还是等夫君来了,亲自向他说罢!” 凌飞燕见她动气,脸上竟然浮现一抹有些舒心的笑,见长宁已经端起茶碗,也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先告辞了,还请舒六娘子莫忘了到时帮我向陆三公子说一声。” 见她走远不见,长宁才愤愤的将茶盏丢到案上,哼道:“终于记起了她是谁!哼……” 阿珍与其他几个丫鬟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不解,这个凌大娘子不是早在江都府的时候就见过了么? 长宁心中不虞,尤其想到那声“陆三公子”就觉得心口有些疼,那年秋宴她无意撞见的痴情女子薄幸郎原来就是这两人呢!真是气人! 远在江阴的陆砚觉得鼻子有些发痒,连忙伸手挡住,可依然响亮的打出了两个喷嚏。棋福连忙从身后抽出披风,道:“郎君定是着凉了,这下回去娘子又该责骂小人了。” 陆砚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皱眉道:“阿桐那般好性,何时责骂过你?” 棋福不敢反驳陆砚的话,只能默默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娘子许是不喜小的……” 话还未完,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连忙改口道:“是小的总让娘子生气……” 陆砚冷冷的从他伸手收回目光,淡淡道:“阿桐若是敢喜他人,那人必须死!” 棋福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长宁对自己冷冷的态度其实蛮好的。 昨日刚到江阴,陆砚就寻到了江阴、顺安的钤辖莫友山,上次巡州时,就发现此人对两军事务十分不上心,属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虽不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但却也不会动手整治,因此在军中威望极低,只是现如今兵士哗变,陆砚有无圣旨在身,军中管辖要么是牵扯颇深,要么就是极其敌对官员,都不利于如今的形势,只能托莫友山从中转圜。 莫友山此人虽然混吃等死,但士兵哗变是大事,弄不好自己项上人头就要没了,因此也顾不得高高挂起了,见到陆砚前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匍匐在地,紧抱陆砚大腿,求他救命。 陆砚十分反感这样的人,一脚将人踹快,冷声道:“如今情况如何?” 莫友山怔了怔,半响后才带着几分迷茫道:“哗变兵士已经斩杀了孙知军……” 陆砚等了片刻,拧了下眉,看向他:“别的情况呢?” “别的情况?什么情况?” 陆砚盯着还跪在地上不起来的莫友山,眉头跳了好几跳,忍着怒火道:“参与哗变士兵多少?那些未参与其中的兵士如今在何处?除了孙知军外,其余曹判、参军又如何?哗变士兵为首者是谁?起因为何?如今可否有人前来向你交涉?如此种种你都未与我说清,还问我有何别的情况?” 莫友山被这一堆问题问的越发直不起身子来,只能嗫嚅着含糊不清。陆砚冷眼看着他,半响后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猛地一脚将他踹到屋外,沉声道:“一炷香时间给我查清,如若不然,我便砍了你的脑袋来灭众人之怒!” 莫友山吓得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连声叫道:“末将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陆砚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外面惨白的天空,眉心越皱越紧,问:“朝中依然还无圣意传来么?” “是!”棋福肃声应道:“笑的已经让严乐守在驿站,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陆砚眉宇中带着几分疲惫,重新坐于案后,翻开刚刚莫友山送过来的名册,一页一页细细看起来。 崔庭轩脚步匆匆回到崔家,管家立刻迎上前:“上午时候,县主要给老夫人问安,让老夫人拒了,县主十分恼怒,回了郡王府……如今郡王妃正在于老夫人说话。” 崔庭轩眉心一紧,抬脚走向正堂。 崔夫人神色平和的喝着茶,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对母女,心中微叹,春节过后她提出想入京看二郎,一直从不答应的崔庭轩居然同意了,专一派了人回去接她过来,只是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不接彤霞的敬亲茶,第二不受彤霞的问安礼。 当日二人成婚时,因着他的书信,让她从京郊折回了清河,因此本该在新婚当夜边喝敬亲茶一直到此时都未喝到,至于问安礼,这三四年她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婚后的二郎,更别说彤霞了。她心中不解,却见崔庭轩眉宇间神色坚定,大有若是不应便要将自己送回清河的意思,崔夫人只能应下。 前几日庭轩一直在家,不管彤霞如何闹着要见她,都让他派人打发回去了,今日他前脚走,彤霞便过来说要问安。凭心讲,对这个本不应是自己儿媳的小娘子她实在无甚感觉,谈不上喜欢,却还说不到讨厌,只是自己儿子不喜,她也只能跟着儿子的态度走,便以自己要静坐为由推拒了,却不想转眼她居然拉了博郡王妃到府,逼得自己不得不见她。 崔夫人微微皱了下眉头,心中大概了解了儿子为何不喜这个县主,心中放不下长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轩儿这一生最恨被人逼迫,虽然对这位县主了解不多,但仅从今日这一事来看,只怕性子去此难得轩儿喜欢。 简单的寒暄过后,崔夫人便甚少言语,博郡王妃也觉尴尬,可是女儿已经嫁入崔家,到现在仍未有夫妻之实,郡王也为此事被圣上责难一番,若是连敬亲茶也没有,以后崔家可否会真的认女儿这个新妇? 气氛尴尬又诡异,博郡王妃终于下定决心撇开面子替女儿说说敬亲茶的事情,门外却进来一个人。 崔庭轩进入堂内,冷冷淡淡的看了博郡王妃一眼,行了君臣礼之后,开口道:“轩今日承受圣命又要事离家,有些话要与母亲交待,还请王妃勿怪。”说罢,上前扶起崔夫人,向屋外走去。 博郡王妃知晓女儿不受待见,可是如今当着她的面,崔庭轩都能这般□□裸的无视彤霞,平日遭遇可见一斑,当下心火一个没攥住呵斥道:“你便是这般的礼数么?” 崔庭轩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漠出尘的目光让博郡王妃还欲出口的教训尽数卡在了喉头。 “不知博郡王妃要臣行何等大礼?平日里臣见圣上,也不过躬身,许是圣上宽和让臣太过散漫,既然郡王妃今日觉得臣礼数不到,那臣便给郡王妃行大礼吧。”崔庭轩唇角轻轻勾了下,对屋外的人道:“拿锦垫来。” 博郡王妃被他此举将的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白,看到锦垫落地落地,才忍着气,笑道:“那用这般,只是你归家见到彤霞也不言语一声,总归是冷落的妻子,我做母亲的总是操心多了些。” 崔庭轩没有理会她,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叩首礼,随后起身整了整袖脚,看着博郡王妃道:“文宗时,幼鸽郡主下嫁崔家七郎,我应称她一声七祖母,我记得当年文宗曾专门下诏教她如何为□□子,其中有一条便是‘自古恭候郡县多有,而崔家百年难出一姓’让她莫以为自是皇家便笑看我崔家,是以每年朝拜,我祖父面见文宗、平帝,从未曾叩首,今日……轩算是见识了!” 博郡王妃脸色发青,双眼瞪着崔庭轩,嘴唇不停地颤抖,崔庭轩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外,扶着母亲走到门口时,浅浅一笑,风华动人,只是那话语却入冰箭一般射入博郡王妃与彤霞心中,又冷又疼。 “在我心中,尚未有妻,又何谈冷落。” 第69节 第一百零六章 “崔二, 你站住!”彤霞大喊一声, 提起裙摆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崔庭轩扶着崔夫人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 她恨恨的锤着廊柱, 大吼道:“你便是再不认我,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跟定你了, 你永世都摆脱不了……” 博郡王妃听着女儿竭嘶底里的吼叫, 颓然的坐在椅上, 单手支头神情一片萧索。那日郡王从宫中回来就对自己说以后彤霞的事情莫要再管了, 圣上当日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他们欺君得到了这桩婚事,圣上心中觉得对不起崔庭轩,本就偏颇, 更别说这几年崔庭轩时时跟在圣上左右, 这种亲近哪怕他们是宗亲也是比不了的。 心中对郡王的话十分了然, 但是为人母,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冷落而不管, 可她万万没想到崔庭轩居然连面子功夫也不想做!也是她今日气怒, 少了一份思量, 早在看到那人对自己行君臣礼时,就应知道他根本没将自己看成亲家岳母…… “轩儿……”崔夫人看向儿子,道:“刚刚你说有事要离家,要去多久?” 崔庭轩弯唇笑道:“去两浙,孩儿要与母亲说的也是这事, 此次外出短则半月,长则一月,母亲若想回去,我可送母亲到扬州。若是想留在京中等孩儿回来,也无妨。” 崔夫人看着身高七尺的男儿,久久不语,到京之中,这家中氛围奇怪,她是住的有些拘束,可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更加不放心这个二儿,去说成家立业,可如今儿子执拗又固执,对那县主芥蒂颇深,两人莫说相敬如宾,便是连陌生人都不如,是在让她忧心不已,无法放心归家。 轻轻叹了一声,崔夫人轻声道:“我等你回来吧,如今春日正好,我去京郊的田庄上住两天,你出门在外,莫要牵挂家中……” 崔庭轩微微垂眸,半响后低声道:“是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崔夫人没有应话,打发身边的丫鬟去给崔庭轩收拾东西,垂眸拉住他的手道:“养儿一百,常忧九十九,没有这桩事,也有别的事要一样操心……唉,我儿心苦,娘知道。” 崔庭轩有些慌忙的将目光从母亲面庞上移开,淡笑道:“娘亲就是多忧心了,儿心中并不苦。” 院中桃李芳菲,清香满园,崔庭轩看着远处,灿灿朝霞像是装满了他的眼眸,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崔夫人,从容道:“一花一世界,孩儿心中繁花万千,是他人眼中并不曾见之景象,不会苦。” 崔夫人目送儿子离开,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门上写着“崔宅”的匾额,扶着身边的婢女准备登车离开。 还未上车,就见彤霞从内脚步匆匆跑出来,看到崔母正要上车,上前一把拉住崔夫人的衣袖连声道:“崔二呢?他就这般走了么?去了哪里?做什么事?阿姑,你看看他这样子,可曾将我放眼里?” 崔夫人看着彤霞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庞,缓缓垂眸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一点点的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道:“轩郎刚到家时便说奉圣命要外出,距此已过了半个时辰,县主可为轩郎备下了出行的东西?” 彤霞一愣,很快叫道:“他都不让我近身,我怎晓得要替他收拾那些东西?” 崔夫人目光冷淡,轻轻点头:“这是轩郎不对,那县主可为轩郎备下了出行所需的干粮?” “干粮?”彤霞更是怔然:“为何要备干粮,路上没有驿站么?” 崔夫人见她两手空空,身后女婢手中也并没有什么包袱,默了默道:“那县主为轩郎出行都准备了些什么?” 彤霞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崔夫人微微叹了一声,道:“轩郎外出数日,这期间我去田庄上看看春播,县主请回吧。”说罢也不理会彤霞,登车离去。 博郡王妃见女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来,堵心又酸涩,拉着她的手道:“虽娘回去吧,这宅院由他们崔家人去守吧!” 彤霞眼眶溢满泪水,怔怔的看着博郡王妃,猛地哭道:“娘亲,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想做一个好妻子,可是你看,崔二他什么都不与我说!” 博郡王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却只能抱着女儿,听着女儿嚎啕的哭声,心如苦莲。 “陆使大人……” 莫友山从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许是真的被陆砚的话吓到了,跑的衣冠都有些散乱,进了门也不敢耽误,先看了眼一旁的香炉,见炉鼎还有袅袅青烟,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大人让末将查的事情,都已查清了。” 陆砚将目光从兵士名册上移开,淡淡看了眼站在书案对面低头哈腰的莫友山,指了指旁边的圆椅,示意他坐下回话。 棋福十分有眼色的给莫友山端上一碗温凉的茶汤,莫友山端起来一饮而尽,才觉得气息平复了许多,道:“江阴共有驻军九千四百人,此次参与哗变的共有三千六百六人,为首的之人……”说到这里拧了拧眉,不知道要如何将情况说清楚。 “为首一共几人,都做何职?”陆砚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一下子解了莫友山的困局。 “为首一共十二人,听闻前日起事之前都花了押书,只是末将未能拿到此押书,只弄清楚了这些人的生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页纸送交陆砚。 陆砚接过扫了眼,放到自己刚刚整理出来的名册旁,抬了抬下巴:“继续……” 莫友山呼出一口气,道:“剩下那些没有参与哗变的兵士此时被关在大营中,前日哗变至今,一直未有人与末将交涉……” 陆砚看着手边的东西,半响后抬头看着莫友山道:“这几日勿要外出,随叫随到。”说罢挥手让他出去。 棋福见人出去才奇怪道:“郎君就这般么?” 陆砚摇了摇头,摸了摸腰中的一块玉令牌,眼睛微微眯起,许久后才起身平静道:“等到明日午时,若是再无圣意……”他看向门外,神情变得沉肃。 长宁虔诚的给菩萨跪拜叩首,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希望能够保佑夫君平安的乞告。 白一刚到门前,就被银巧拦下了,小声道:“娘子在礼佛,白一姐稍等片刻。” 白一探头看了眼,神色了然,自从陆砚起身去江阴,长宁便日日上香乞告,以前也从未见过她如此虔诚,可见心中是真的担忧。 长宁将自己能想到的乞告词都念了一遍,恭恭敬敬的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喃:“五天了呢……也不知江阴那边如何了……”说着眉宇间便有些烦色。 “红二,你去驿馆再问问,是否还未有朝中圣意下达?”长宁突然转身看着红二道:“哗变五日,圣意迟迟不到,夫君处处掣肘,这可如何是好!” 白一见她烦忧,上前道:“娘子莫要忧心,哗变对郎君而言不过顺手处置的事情罢了……” 长宁看向她,脸色严肃:“此话不可乱讲,圣意不可妄测,无圣上之命,夫君岂能妄动!”说罢,像是想到什么,心中一紧,微微提高了声音:“若是再让我听得这般混账的话,便先仗责二十关起来,等夫君回来再处置!你们几人也都留心些,若是听到这田庄上谁这般言语,直接将人拿下!” 陆砚此刻在江阴情况不明,她不能让后院传出一丁点的风言风语。自古帝王多疑,便是与夫君是自幼的伴读,也经不起一点点的风言风语。 长宁慢慢握紧手心,看着天边乌云翻滚,低声轻喃:“又要下雨了……” 入了四月,江南的梅雨季也渐渐而至,崔庭轩连日奔马,不到六日时间,四日都在风雨中疾行,眼见风雨又起,一直跟着崔庭轩的护卫驾马撵上道:“崔大人,今日这雨不必前几日,看起来春雷当头,不若我们到前面驿馆避避再走?” “不避!”崔庭轩一口回绝,又加了一马鞭,白马如一道光影窜出,风中飘来他的声音:“事务紧急,误者决不轻饶!” 陆砚从棋福手里接过许久未穿的甲胄,一件一件穿的极慢,脸色平静,眼眸却深沉如墨。 “郎君……”棋福将头盔递过给他,有些结巴道:“郎君真的要一人入营吗?” 陆砚没有回话,形势不容他再等,哗变刚发生之时,哗变士兵只是斩杀了孙知军,可是从前日开始,军中那些盘剥过他们的皆被斩下了头颅,若是他在不出面,只怕哗变很快就会变成动乱,他深吸一口气,等不来朝中旨意,他只能按照对昭和帝的了解去做出决断,一旦错了…… 他接过头盔捧在右手,向外走去,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若是一个时辰后,我仍未出来,拿着我昨日交给你的玉牌前去江淮东路,请淮安军支援……若我出不来,即刻回钱塘见六娘子,让她速速归京请旨和离。” 第一百零七章 江阴军驻军大营的正堂内气氛十分紧张, 陆砚神色从容立于屋内, 环视着一周刀戟相向的兵士,突然勾了勾唇, 道:“我若是真有心与你们相对, 莫说你们这几十人, 便是再多些, 也不是我对手, 将武器收起来吧, 莫要再铸大错。” 陆砚一战成名, 兵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面面相觑许久,脸色惶惶,却在没有得到命令前, 依然拿着刀戟不放手。 陆砚看着立在前方几人中, 脸上戾气最重的那一位, 道:“蒋哲义,步军都头, 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营官, 这般做究竟为何?” 蒋哲义直愣愣的看着他, 声音粗犷:“老子辛辛苦苦操练护守,可天天给老子喝稀汤,军饷不见、军需短缺,去年冬日我们弟兄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穿的都是芦花袄……老子粗人一个, 不比陆将军名门出身,当兵就是为了求口饱饭,可是这帮杂碎,吃香的喝辣的,玩小姐,抱美人,可有想过我们这些弟兄过的什么日子?来人,将咱们那石子饭给陆将军上一碗,让他尝尝!” 陆砚听到“石子饭”三个字,眼底微微闪烁了下,看着蒋哲义越说越激动,带着满堂士兵情绪也暴躁起来,抬眼看向他神色不变道:“孙知军所做我已听闻,也已据实上奏圣上,只是百姓无辜,那米粮店的东家不过也买卖罢了,你们将人扣留至此,欲要何为?” “你果真是来当说客的!”蒋哲义刷的一下抖出长刀,刀锋直逼陆砚,怒道:“我们原敬重陆将军铁血男儿,打过仗、杀过敌,定会了解我们心中郁愤,却不想原来也是个官宦杂碎!” 陆砚毫不躲闪,任由凌冽的刀风刮过自己面庞,双眼直视蒋哲义,平静道:“我知兵士辛苦与我此次前来与你相商并无冲突。”说罢,抬手将直对面中刀锋移开,环视一圈朗声说道:“因为一时激愤,斩杀将官,可诸位大多家有老小,日后又要如何,总是要想想清楚。斩杀将官,虽说大逆,却上可算有情可原,可若是叨扰百姓,尔等莫不是要就地谋乱吗?” 最后一声猛喝,势如千钧,持刀戟围着陆砚的几个年轻兵士被吓得手一抖,咣啷啷几声响,刀戟纷纷落地。 蒋哲义也被陆砚说的愣在当场,一时堂上无人出声,安静一片。 风吹雨急,“啪啦啦”打地的雨声越发凸显这骤然的寂静,压的人心跳缓慢。 陆砚缓缓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戟,蒋哲义神色大变,连忙重新持刀指向陆砚喝到:“放下!不许碰!” 陆砚没有理会他,手指缓缓从长戟的刃上划过,在蒋哲义越来越狂躁的喊声中,将戟递给面前一个年级不过十四、五的年轻兵士手里,目光深沉的看着他,沉声道:“昭和三年,我奉命带三百兵士前往定西调运粮草,其中有半数都是你这般年级,原本张元帅是出于好意,不愿让如此年轻的儿郎前线应敌,却不曾想刚出定州不远,就遭遇三千东胡兵将……那一战,是我这三年打的最苦的一战,几度险些丧命,待最终杀出重围时,余人不到五十!如你这般年纪的儿郎只存活下来六人!” 陆砚看着那个年轻兵士缓缓瞪大的眼睛,转头看向蒋哲义:“他们是否不如你们苦?他们比你们又是否安乐?” 蒋哲义定定的看着陆砚,陆砚眼神渐冷,脚尖微微一动,踢起一根长戟,握在手中:“同样的年纪、同样都是儿郎、同样的武器,他们将这尖峰送进敌人身体,而你们……” “却要用着武器对准我南平百姓么?”陆砚大声喝道,双手猛地用力,十尺长的长戟竟然被他折的粉碎,众人尚还未回神,陆砚手一抖,矛尖已经从他手中直直对着蒋哲义投掷过去,几乎是擦着蒋哲义的耳廓飞过,定在后壁的圆柱上,发出一阵嗡鸣。 蒋哲义捂着耳朵惊恐的看着陆砚,见陆砚抬脚越过他,在上首正中落座,看向他们的目光冰冷淡漠:“我不善言语,更厌烦说教,今日前来也是看在都为兵士的份儿上,否则你们这区区百十人想困住我……”眼中闪过一抹轻蔑,止住了话头。 蒋哲义身边一人见状,连忙开口道:“陆将军明察,我等绝对没有谋乱之心,只是……只是被孙知军这些将官逼得走投无路了!” 陆砚目光冷意微收,淡然道:“那便将那些商贾都放了,劫掠的财物也尽数交还!不扰百姓,不杀无辜,你们有何要求,尽可以提。” 大雨朦胧,远远依稀可见江阴城门,崔庭轩清隽的脸上满是雨水,却一刻都不敢放松。自接到陆砚上报江阴哗变讯报已有三日,一路换了四匹马,昼夜未歇,可他知晓这种事情,每耽误一日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越临近江阴城,他心中越加惴惴,生怕看到最坏的结果。 “可是朝中传旨的使臣?”一个身披蓑衣的厮儿一路朝着崔庭轩一行人飞奔而来,雨声混着他高声的询问,让崔庭轩听的有些不真切。 “起居郎崔大人奉旨前来,陆使大人呢?”崔庭轩身边的一个护从立刻应声问道。 严乐听到等了几日的圣意终于到达,心中狂喜,扑上前拉住崔庭轩的马缰道:“我们郎君已经入营了!还请大人速速前去……”话还未完,手心被拉扯的一阵剧痛,眼前的马儿瞬间消失在风雨之中。 江阴军营大堂,气氛还在胶着,陆砚面色淡淡的坐在正中,摇头道:“尔等所提太过,军有军规,今日我不愿费口舌再教你们一遍,我只说一点,莫提不该提的!” 蒋哲义几人面面相觑,突然道:“将军何来这般底气?若是今日谈不成,我们本就活不成了,若是将军与我们一道共赴黄泉,我们倒也无憾!” 陆砚轻轻的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打不过我……” “那陆将军尽可以将我等拿下问斩,何必要如此多话!”一个彪形大汉猛拍桌子道:“那些你让我们送出去的富人可是与那孙知军他们是一伙的,盘剥我们这么许久,我们要他们的财产为何不许?还有那些被关起来的将官,各个都是杂碎,贪赃枉法,强抢民女,我们便是杀了他们,也是替天行道……这些陆将军都不允,还有什么谈的,无甚好谈,不如拳脚之下见功夫吧!” 陆砚微微拧了拧眉,他自然不怕这些人,可是他身为一路监政,他有掣肘,这掣肘便是这江阴城的百姓,甚至是两浙全路的百姓。昨日深夜这些无法无天的兵士,已经趁夜哄抢了十几家富户,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圣意未到时,便贸然前来谈判,因为他有预感,这些人……忍不住了!若是真的贸然斩杀哗变兵士,只怕激起更大病变,反而不好。 蒋哲义心中知晓陆砚的顾虑,也知晓自己的短处,南平立朝百年,歌舞升平,国泰民安,莫说百姓过惯了安稳日子,便是同样受盘剥的那些兵士不也有一部分不愿随他哗变么。长远看,谋乱必死无疑,可此时若是轻易投降,只怕后账难算。 双方的谈判再次陷入胶着,陆砚如入定一般静坐不动,这番姿态反而让蒋哲义等人心中越发惶惶,许久之后,蒋哲义才开口问:“陆将军再三说让我们莫要提出不该提的要求,那我想问问陆大人,圣上对我们这些人又是何等处罚?” 陆砚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蒋哲义,沉缓道:“为首者进京辩奏,从者无罪!” 崔庭轩脚步一顿,半响后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摸了摸手中的盒子,扭头对身边厮儿道:“带我去偏堂,悄声告知你们大人圣旨到了。” 陆砚余光瞥见严乐带着一个人去了偏堂,目光微闪,起身看着蒋哲义等人,道:“圣上宽和,你们还是莫要枉费了。” 崔庭轩喝下一盏茶,才觉得身上寒意微散了些,刚将圣旨从盒子中拿出来,就见陆砚进来,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微微笑着拱手:“陆使大人。” 陆砚看着她已经被雨淋湿的头发和衣服,回了一礼,客气道:“劳崔小郎一路风雨兼程,辛苦了。” 崔庭轩笑的和气,摇了摇头,将手中盒子举起,道:“圣上有旨,两浙路转运使陆砚听旨。” “……擒首者送兵部审理,余者从宽处罚……急务不必上报,受尔生杀决断之权!” 陆砚恭敬接旨后,又低头细细看了遍,才将圣旨收好,对着崔庭轩浅浅一笑:“既然圣上命崔小郎一并视察此案,不若随我一起吧。” 崔庭轩摆了摆手:“今日便罢了,陆使大人处理极为妥当,我还是先回去洗漱更衣为好。”说着边往外走,陆砚见状,也不留他,向外客气的送了两步。 崔庭轩看出他敷衍的意思,心中也不愿与他一并同行,转头轻笑道:“陆使大人要事在身,便送到这里吧,某自行回去。” 陆砚闻言,当即住了脚,看了眼一旁的严乐,口不对心的抬了抬手:“送崔大人回钤辖府。” 严乐只觉得两位郎君之间气氛古怪,也纵使他机灵油滑,一时也辨不清自家三郎君这话是真心还是客气,只能弱弱的应一声,扯着嘴角撑伞送崔庭轩回去。 陆砚再次回到大堂,周身气氛依然变了,坐下之后也不如之前那般有耐心,当即道:“刚刚我所言,尔等意下如何,莫要拖延时间,圣上恩典可是有期限的!” 第70节 第一百零八章 江阴哗变的谈判进行的比陆砚想象中要难一些, 最终在圣旨范围之内, 陆砚答应替蒋哲义他们写免罪状,同时将被他们扣押起来未杀死的将官抓捕审讯, 从而打开了两浙贪腐窝案的缺口。 崔庭轩看着陆砚整理出来的部分东西, 眉心紧皱:“这两浙情况, 可比你当日奏折更加严重!” 陆砚一边整理案卷, 一边点头道:“这只是围绕江阴军贪腐的调查, 还有一些在钱塘。” 崔庭轩听到钱塘二字, 微微垂了垂眼眸, 一句问话到了唇边,最终还是默默收回。 陆砚瞥了他一眼,眼中有几分复杂,离家已经十日, 不知阿桐那边情况可还好, 便是自己离家前给了各州府的公函, 只怕十日时间,那些被看在田庄的内眷也都已经心烦意乱了。想到此, 他笔下一重, 原本干净整洁的公文瞬间多了一团墨渍。 身边的棋福连忙上前将污了的纸张拿下, 先泡入水中,待墨迹花开之后,才丢进了香炉中烧尽。 崔庭轩见陆砚此状,想了想,开口道:“可是忧心家中?” 陆砚点头, 眉宇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十四州具有内眷在钱塘城外的桃花庄上,便是我离开时,将各州府的官员尽数关押,也安排了护卫守护,可毕竟心中还是不安……” “你留阿桐一人在钱塘?”崔庭轩闻言,声音立刻提高起来,带着几分责问,却在看到陆砚沉静的面庞时,心中所有的焦急不安皆像是被冷水浇灭一般,半响后才缓缓道:“六娘子只怕挟持困难,这里的案卷交给我,你明日便回钱塘吧。” 陆砚盯着崔庭轩看了许久:“这里的案卷我明日要带回钱塘与两浙贪腐案一并处理,崔小郎只怕要跟随某一同前往。” 崔庭轩微微点了点头,凝眸看拴上的卷宗不再说话。 陆砚将棋福重新铺好的文册推开,起身走向门外,突然停下,转身看向崔庭轩道:“六娘乳名崔小郎以后还是莫要唤了,终归不好!” 长宁看着手中刚刚送上来案册,看了眼坐在对面手脚有些不安的章夫人,忽然漾开一抹笑:“章夫人如此深明大义,乃是章大人的福气。” 章夫人胡乱应了声,眼巴巴的看着长宁:“那我这就可以出去了吧,我夫君也会无事的吧?” 长宁将手中的案册放到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不行呢。” “你!陆夫人,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只要我主动说出来,便可以归家,夫君也会无事的么?”章夫人猛地站起来,气恼的看着长宁:“你可不能如此说话不作数呀!” 长宁见她如此着急,笑道:“章夫人还是真是急性子,你归家自是可以的,我一会儿就让人送你回去,只是章大人这有事无事……只怕还要等夫君回来后量律而定……” “你!”章夫人狠狠的瞪着长宁,一脸上当受骗的颓唐。 长宁也站起来,走到章夫人身边,轻声漫语道:“你莫急呀,法理不外乎人情,若是章大人真的念顾章夫人及那几个孩儿,就该知晓如何做让自己能够更好……你们夫妻分别数日,章夫人又是这般大义,稍待我使人送章夫人回去时,顺便让你去看看章大人,只是咱们有言在先,事在人为,有些事,总要自己先做,别人才好说话。你说是么?章夫人。” 户参章明的夫人送给长宁账册之后,当天午时便离开桃花庄的消息很快就在已经被圈的十分焦躁的夫人内眷们中传开,一些夫人觉得章夫人太傻,如此这般不等于自己将到送到别人手里吗? 还有一些夫人对眼前遭遇心中已做最坏打算,如今见章夫人如此待遇,心思也纷纷活络开来。还剩下几位依然是观望态度,侥幸盼着能躲过这一遭。 凌飞燕在屋中来回转圈,心中暗恨自己这两年一直未能接手丁家中馈,要不然也不至于让那章夫人占了头魁! 事情到今天这地步,若是陆三公子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岂会这般圈着她们,只怕自己那阿翁早被关起来了!也就自己那蠢婆母和每日前来其他几个州府的夫人还心存妄想。此时此刻,只有主动妥协,尚能求得一丝宽待! 她缓缓在桌边坐下,喝了口茶,沉思起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丁家怕是回天乏术了,她与其在此与他们共存亡,不如套的话来,到时请求陆三公子帮自己与丁家和离,唯有此才能免自己被连带! 凌飞燕眼神渐渐坚定,突然起身对着身边的丫鬟道:“随我去几位娘子哪里坐坐。” 章夫人的牵头的效果很好,一连几天,每天都有人向长宁送来案册,长宁越看心中越气,却还不得不笑着接待,只是对于有些明显非死不能免其罪的情况,长宁皆都默默不言的将册子送还回去。 此举直接让一些人歇了侥幸心理,那些夫人们吃香喝辣这么多年,便是再无常识,也知长宁不接账册的意思,个个惊慌不已。人总是在生死关头才会特别惜命,这种暗示的心理压力让那几位夫人口舌生疮,夜不能寐。 春深日暖,万物哺育出一派生机,湖州余宝乾的夫人满面憔悴的跪在长宁脚边,死死的抱着她的腿哭求道:“……自知与夫君罪孽深重,但稚子无辜,还请陆夫人在陆大人面前求求情,饶恕几个孩儿吧……” 长宁默默的看着她,半响后轻轻开口道:“夫人久居湖州,应知晓城中有一位商户叫曲元安吧。” 余范氏眼泪布满了一脸,不解的看着她,点头:“有些印象,似是做干果生意的。” “那是我三舅舅,你家夫君毒害了他……”长宁命人将已经僵住的余范氏拉开,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如风般清淡:“他可否无辜?余夫人还是请起吧,我家夫君能力小薄,只怕余知州之事,实在是难以插得上话。” 余范氏呆愣在原地,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求为儿孙留一条活路,可是为何这条活动也因为这样的机缘而破灭了?瞬间万念俱灰,眼前一阵黑暗袭来,软软的晕了过去。 长宁冷冷的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余范氏,冷声道:“让人抬出去!” 白一刚带人进来抬走余范氏,银巧就一阵风似得从门外奔进来:“郎君回来了!已经进门了呢!还有……” 长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道:“郎君……回来了?” 银巧用力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就见长宁提着裙摆跑出了门外。 陆砚刚转过花门,就听到一阵微乱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如烟霞般的杏梨芬芳中,一个身着桃粉色衣衫的人儿如精灵般向着自己跑近,风吹起让落在鬓边的长发,果绿色的披帛和鹅黄色的裙角高高扬起,柔和的让人心软。 大步向前,张手将还在跑着的人儿一把抱起,低头在她有些微微汗意的额间狠狠吻了两下,低声唤道:“阿桐……” 长宁双眼明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终于化作了明媚如阳光一般的笑容,晃得周围一切景色都失去了颜色。 “三郎回来了,真好……”长宁窝在陆砚温暖坚实的怀抱中,轻轻喃道,眼睛像是一刻都不舍得离开他一般,贪婪的看着他脸上每一处。 陆砚紧紧的抱着她,惦记人的滋味他在北地时便心有体会,可如今尤甚当初,此刻软软娇娇的小娘子就在自己怀中,他忍不住想将她揉进自己怀中,填满这些时日心怀的空荡。 “瘦了……” “瘦了!” 两人同时开口,陆砚微微松了松胳膊不满的看着怀里的小女人,眉头皱成了一团。长宁手掌还轻抚着他的面颊,顺势帮他抚平眉间的不平,听到二人都说一样的话,两人先是一愣,随后相视笑开。 牵手一路返回卧房,短短的一段路被两人走的情谊缠绵,相互绞缠不舍移开的目光,让跟在身后的一种仆从腰都快弯垂到了地下,眼睛更是一刻都不敢乱瞟,生怕看到什么让自己脸红心跳的画面。 长宁挥退丫鬟,亲手开始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当日走得匆忙,陆砚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回来时倒是多了好几个匣子。 长宁捧着匣子走到他面前,奇怪道:“这是什么?” 陆砚正在看长宁书案上写的一东西,听到她的问话,看了眼,拉着她的手抱进自己怀中,笑道:“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送我的么?” 长宁惊讶的回头看向陆砚,却被陆砚轻轻啄了下唇瓣,低低应了声:“江阴事多,也没有细逛,前日返家时才去街上看了看,觉得这几样东西阿桐应该喜欢,便买了回来……”揪着她的手,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精致的鸟碗,品相极美。 长宁微微有些惊叹的从匣中拿出一只放在掌心端详,叹道:“这个可比我在钱塘看到的美多了呢,这天青色简直澄清……” 鸟碗周径不到长宁掌心的一半,瓷质细腻透润的如同水晶,带着淡淡光晕。 陆砚抱着她,下巴放在她的肩头,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里面加了翡翠,是江阴那边一个瓷行特有的工艺,当时看时,就觉得这套鸟碗极其匹配阿桐的那只黄鹂。” 长宁微微一顿,小心翼翼的将鸟碗放进匣子中,转头看着陆砚道:“原本想对你说的,可是后来事情太多,一时也无空暇……那黄鹂,是……崔家二郎君送的……” 陆砚搂着她腰部的胳膊紧了紧,闭着的双眼跳了跳,半响后才平静道:“我知晓……不过也不是你还是小娘子时送你的么!我再小气,也不至于和一只鸟儿过不去。” 长宁闻言轻声笑了起来,将匣子放到一边,在他怀中转了转身子,搂住他道:“我就知晓夫君大度呢,待会儿我就将这套小碗儿给阿黄换上。” 陆砚脸色带着几分不愉快,抵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的吻着她的唇,厮磨了半响,才松开她有些红肿的唇瓣,道:“一会儿设个接风宴,朝中宣旨的人一并跟着从江阴过来了。” “好的。”长宁立刻应道,准备从他身上起来去布置,却被陆砚紧紧箍在怀中,看着她问:“你一会儿要不要与我同去?” 长宁觉得有些奇怪,摇头:“那位大人应没有带内眷吧?那边不用了,夫君去招待便是了。” 陆砚闻言翘了翘唇角,缓缓松开手,让她去布置。见他疲惫,长宁交代了几句,便回来让陆砚去床上休息,却连人也被挟裹上了床。 长宁连忙推拒:“此时不行!” 陆砚低低的笑声在床幔中散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阿桐想多了,为夫只是想抱着阿桐躺躺罢了。” 第一百零九章 “崔大人,小的玉成问大人安好。” 崔庭轩收回正在打量房间的目光, 看向站在门口的厮儿, 略微想了下, 笑道:“陆大人真的是客气了,居然让你过来了。” 玉成咧嘴一笑,命人将文房四宝、各式摆件还有崭新的杯盘碗盏拿了进来, 恭声道:“郎君知晓大人此次前来未带僮仆,特让小的这些时日前来停用, 还请崔大人吩咐。” 崔庭轩微微点了点头,拿起一件玉葫芦摆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 道:“留下必须的,这些物件儿就拿回去吧。” 玉成愣了下,点头应是, 看了眼崔庭轩刚刚放下的玉葫芦,道:“这些都是夫人让小的备下的, 说是之前并不知晓大人到来, 准备疏忽, 有所不周, 还请大人见谅。” 崔庭轩抬头看向玉成:“你家夫人……备下的?”转头看了房中已经摆上的物件儿, 都是一些寻常摆件儿,虽然质地、做工可见不凡,但器型、寓意并无什么特意之处。 他慢慢将目光收回,将刚刚放下的玉葫芦拿起,缓缓道:“留下那边的一套漆器和这个玉葫芦, 其余的都拿走吧。” 陆砚抱着长宁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来了,长宁却依然睡得香甜。垂眸看着臂弯中的人儿,清楚的看到她眼下的青色,心疼的抚了抚,想到刚刚在书案上看到她记下的那些东西,就知晓这些时日她在家中过得也甚是疲累。 帐外传来轻轻地唤起声,陆砚小心翼翼的起身,却不想刚一动,长宁就被惊醒了。看着她刚醒来还有些惶然的样子,陆砚只觉得心里密密的刺痛,将人拥进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哄道:“莫怕,我回来了。” 像是卸了一口气一般,原本还僵着的人儿,陡然放松了身体,软软的靠进他怀里:“我都忘了,还以为是梦呢……” 长宁低低的嘟囔声带着几分稚气,听的陆砚心尖有些痒痒的,唇瓣碰了碰她冰凉的耳廓,柔声笑道:“可见阿桐是日日念着梦着我呢。” 长宁带着几分羞涩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又依赖的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才看向垂下帐幔道:“时辰不早了罢,夫君要去招待朝中使臣了。” 陆砚实在是不舍得放开她,可是就那样将崔庭轩带过来不闻不问的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因此只能有些怏怏的起身下床,道:“确实是时辰了,阿桐都已安排了对么?” “嗯,你说那位大人此次前来未带仆从,所以我专门让玉成过去了,今日先安排在东苑,转运使前衙客院也派人去收拾了,夫君待会儿再问问看贵客还有何需求,可要伎人伺候……”长宁说到这点,微微拧了下眉,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道:“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咱们再补上罢了,毕竟是圣上身边的近臣,总是要悉心招待的。” 陆砚听到长宁提出的话,脸色微顿,道:“那般他应是不需要的……阿桐已经布置的很好了,余事不必管了。” “夫君如何晓得?”刚说罢,才想起什么,眼珠微转,唇角带出一抹笑:“我都忘了,即使天子近臣,想必夫君也应是知晓的……可是夫君之前所提到的南世子?” 陆砚正在整理袖脚的动作猛地停下,拧眉看向她:“你怎么会想到他?不是对他印象不好么?” 长宁正在给他挂腰配,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他不好又不是圣上觉得他不好,难不成因我觉得他不好,圣上便不用他了么?你这话可真真是没道理。”说罢瞥了他一眼,低头帮他将衣袍整理好。 “是我说错了。”陆砚伸手将她圈在怀中,看着她的双眼,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就在长宁眼中疑惑越来越甚的时候,突然开口道:“是崔小郎。” “啊?”长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才慢慢将官职与人对上了号,惊喜道:“来人是崔二哥?” 陆砚看着她眼睛陡然迸发的光彩,不由眯起了眼睛:“阿桐……很开心?” “那是自然!”长宁似是没有注意到陆砚微微冷下来的表情,依然眉飞色舞道:“崔二哥与大伯父有师生情谊,对夫君自然是好的呀。” 陆砚微微一怔:“对我好?” 长宁见他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忍不住跺跺脚,着急道:“可不是么!虽说是为了控制两浙形势,可毕竟尚未有证据之前,夫君先行扣押两浙十四州官属,这事必定是瞒不住的……两浙贪腐窝案几乎将八成官员牵扯其中,若说三省无人知晓,我是不信的。夫君这般,看似整治的是两浙,实则也牵扯了朝中一些重臣,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奏劾你的机会么?到时祖父为了避嫌,只能让文士学子们帮你应辩,力量大小,尚未可知。而这些奏疏中,圣上最信任的应是他所派之人的说词,崔二哥此时前来,又与舒家情谊深厚,便是略略看顾些,也是好的呀。” 陆砚看着长宁的目光渐渐的变得炙热,这些牵扯他早已知晓,但怕她多思忧虑,因此从未向她讲的太明白,可不成想,她这般娇娇柔柔的人儿,居然将事情想得这般透彻! 长宁越说,心中忧虑越甚,一把抓住陆砚的手道:“我知晓你与圣上是自幼的情谊,可是西汉晁错曾是汉景帝的老师,可最后不也因为得罪了众诸侯王而被景帝杀掉了么?景帝不宽和么?二人师徒情谊不深厚么?你榜眼出身,史册定是比我读的要多,也曾说过断人财路犹如夺人性命……两浙一事,牵扯甚广,不仅在这两浙地面,还有朝中……可这乃是君命,你应做,那些蛀虫也该杀!然,阿桐却不愿你成为晁错那样的下场……” 长宁的眼泪像是砸落在陆砚的心上,烫的他心口发疼,一把将人揽进怀中,轻轻的吻掉她眼下的泪水,沉声道:“阿桐之心,执玉晓得了。是我之过,让阿桐如此劳心忧虑!” “我不怕劳心,夫妻一体,本就应共进退,共忧心,我只怕夫君一身孤勇,忘记了阿桐。”长宁抬手拭去眼泪,仰头看向陆砚,轻声道:“三郎,若真有那日,阿桐定会随你一起去的……” 陆砚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唇,低声喝斥道:“不许胡说!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让阿桐有如此遭遇!” 长宁的杏眸中蕴满了晶莹的泪水,定定的看着陆砚,似有千言万语,让他心柔软的快要化掉了,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声音很小,但却带着坚定:“我知晓你担忧,我们远离庙堂,不在君前,确实不利,但阿桐信我,我有分寸。” 陆砚的声音带着坚定自信的力量温暖了长宁这些时日一直惶惶不安的心,看着他柔和的双眸,用力的点了点头,此生,仅他一人,天涯海角、黄泉碧落,都随他去了…… 第71节 “我想随你一起去……” 陆砚快出门时,长宁突然拉住了他的袖脚,弱弱道:“便是不为你的事情,以陆崔两家的关系,我也应该见一见崔二哥的。” 陆砚的心像是突然漏跳了半拍,定定的看着拉着自己袖子面色有些怯怯的长宁,半响后才微叹一声,反握住她的手道:“好……不过我不爱听你那般唤他,换一个称呼吧。” 长宁连忙点头:“那崔二郎君如何?若是再不行,与你一般唤他崔小郎么?” 扑簌簌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看着自己,陆砚觉得这般的她很难让自己说出拒绝的话,尽管这两个称呼哪个他都不愿意,确切讲,他根本就不愿意带她去见哪个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子!只是才应下的话,不好反悔,因此只能有些闷闷的点头:“都好。” 晚宴时间将至,长宁也无空闲时间可重新整梳更衣,只能挑出一套富丽堂皇的钗簪带到头上,以示隆重。 陆砚自从答应了待长宁去见崔庭轩,脸色便一直是气闷的,此时见她光彩明丽的样子,不悦道:“换套衣裙吧,这套不好。” 长宁一愣,今日原本没有安排,所以穿的也十分简单,粉色的对襟上襦,鹅黄色的百褶绣花裙,因为心情一直郁郁不安,所以挑了一条果绿色的披帛,家常简单的衣服,好似确实不适合见客,因此顺从的让人从衣柜中拿出前些时日为了桃花宴准备的几身礼衣,一套套的问着陆砚的意思。 陆砚看着眼前让长宁越加娇艳的衣衫,眉头越拧越紧:“都不好!” 长宁猛地瞪大眼睛,半响后才喃喃道:“可是没有了呀,本来到此带的衣服便不多的。” 陆砚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丫鬟手里捧着的衣衫,最后指了指其中几件,道:“就这样配着穿吧。” 长宁看着他指的那几件衣服,眼睛瞪得更大了,茄紫色的交领上襦、葱绿色的间色裙还要再配一件姜黄色的半臂么? 她疑惑的看了眼坐在榻上的陆砚,紫玉冠束发,丁酱紫的圆领箭袖袍、玄色缂丝镂雕腰带、云紫色的香袋……配色和谐又高贵,可是为什么给她挑的眼光就这么的稀奇呢? 第一百一十章 陆砚沉着脸走在前面,长宁跟在后面不满的瞪了他好几眼, 拉了拉身上的衣裙, 扭头低声问身边的阿珍:“我这样穿, 真的不好么?” 阿珍抽了抽嘴角,她能说六娘子这般穿才是正常的么,如果真是穿着郎君给搭配的那般, 只怕崔家二郎君要以为娘子嫁给陆郎君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长宁见她不说话,低头看着脚下因为行走像浪花一样翻腾开的宝蓝色裙摆, 整了整天蓝色的宽袖,哼道:“那般难看的颜色, 便是我再美,穿上也定像个傻子!” 陆砚耳尖微动,停下神看向跟在后面嘟囔的长宁, 轻飘飘的问了句:“什么?阿桐是觉得我眼光像个傻子么?” 长宁乜斜了他一眼,嘟着脸道:“那夫君便是觉得我是傻子么?” 陆砚眯了眯眼睛, 上前一步, 见她倔强的抬着下巴看着自己, 又看看不远处的楼阁, 抬手捏着她的下巴, 低声道:“待回去我们再好好分说分说!” 今日月圆,如银盆一般的月亮高悬中控,夜凉如水,月色溶溶。崔庭轩站在楼阁之上,看着长宁二人踏月而来, 月色晕染之下,翩跹如仙。 “崔二郎君。”待陆砚与崔庭轩寒暄之后,长宁上前一步,微施一礼道:“一路上辛苦,此时庄园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般客气的语气让崔庭轩神情一僵,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两人,方才笑道:“六娘子不必如此客气,说来还是我失礼了,下午休憩起来方知师母也在此处,居然未去拜见,实在惭愧。” 长宁眉眼弯弯的看着崔庭轩,脸上俱是见到熟人的开心,只是还未说话,便听陆砚在一旁淡淡道:“鄙姓陆。” 长宁有些怔忡,还未理解陆砚这句话的意思,便听到面前的崔庭轩轻声笑了出来,不解的看向他,眼中茫然的样子十分可爱。 崔庭轩脸上笑容越加柔和,低低解释道:“陆大人怕是也不喜我唤你排行吧。” 长宁刚明白过来,就被陆砚一把从崔庭轩面前拉走,冷冷道:“开宴吧,崔小郎请坐。” 长宁嗔了陆砚一眼,看着端上的菜,脸上颇有几分尬色,都怨他不说清来人是谁,要不她定会准备些崔二哥爱吃的吃食的!想到这里,她连忙伸手将阿珍唤来,附耳说了几句,阿珍连连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陆砚皱了下眉心,却也没说什么,开宴三杯酒,三人气氛还算和谐。陆砚话虽少,但是基本的场面话还都会说,长宁一直含笑端坐一旁,偶尔招呼女婢给几人斟酒。 场面话尽,场上气氛也静默了下来,崔庭轩看着与陆砚端坐在眼前的长宁,眉眼含笑、灿如春华,一眼过去,似是天上明月之辉与之相较也暗淡不少。 唇角轻轻翘了翘,崔庭轩放下手中酒杯,看向长宁道:“不知明日可否方便让我拜见下师母?” 长宁笑了:“崔二郎君莫急,我已使人去告知大伯母了,稍等便有人来回话了。” 崔庭轩浅笑点头:“一别六年,实在是想念先生他们,不知可好?” “一切甚好!大伯父越发精神了,待回城你去拜访他,他见你定是高兴的。”长宁声音欢快:“前些时日我与夫君去看他,他还问你了呢,得知你一切都好时,也甚开心。” 崔庭轩笑容渐渐加大:“只怕先生见我要先责骂一番了,一别六年,不求精进,怕是再应对先生要出错了呢。” “才不会呢!大伯母现如今很少考校人了,大堂兄那日还说,近几年大伯父的脾气好了许多呢。”长宁一边说着,一边笑的开心:“不再是那些年你答不出便罚你的脾性了呢。” 月色醉人,回忆如水,崔庭轩笑声舒朗的如同月边的浮云,“……最后一次被罚便是在这里呢……” “是呢!我记得!”长宁拍掌笑道:“是重阳,我们从山上下来,便在此处歇息,祖父让你们做登高赋,你做的最快,可是最后却被打了手板……” 笑声如银铃,楼阁的池塘也仿佛被这清脆的笑声振开了一圈涟漪,有人听的欢快,却有人听的心情烦躁。 陆砚看着眉飞色舞的长宁,突然觉得仿佛在自己面前她从未如此这般开怀过,余光扫了眼崔庭轩,心中越发不爽起来。 “啪”,酒杯落地的声音打断了长宁与崔庭轩的对话,二人皆转头看向好似沉默了许久的陆砚,只见他神色淡然的拂落洒在身上的酒水,道:“手滑了。” 长宁连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关切的看着他道:“可有伤到?” 看着她关心的神色,陆砚觉得心中的酸郁消散了些,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不曾。” 长宁知他心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眼神娇俏亲昵,让陆砚木然的脸色露出了几分笑意,握着她的指尖,转头看向低头吃菜的崔庭轩,假装不经意道:“景美人醉,手就有些拿不住东西了。” 崔庭轩放下筷子,抬眼看向他,片刻之后才缓缓举起手边的酒杯道:“只是可惜了这套白玉酒具。” 陆砚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却带出一抹浅笑:“我心爱的,不管如何也会一直爱!” 长宁静静的看着两人,陆砚的手渐渐收紧,让她的指尖微微有些疼,她微微垂眸看着满桌菜肴,半响后抬头笑道:“菜都要凉了呢,崔二郎君快些尝尝,看看可还是合口?” 陆砚微微瞥眼看向长宁,长宁小脸微沉,目光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从他掌心将手抽出,重新拿起一只杯子放到他面前,给他满了酒,笑的咬牙道:“夫君这次可莫要再手滑了,要不这套酒具就是夫君再爱,只怕也用不成了。” 陆砚默默的接过酒杯,刚要饮下,便见几个使女端着几个精致的盘子进来,心下疑惑,就见长宁起身示意使女将盘子放于崔庭轩面前,道:“是这庄园厨娘拿手的菜肴,这边材料难寻,因此上的迟了些,还请崔二郎君莫怪。” 菜品一道一道落下,崔庭轩突然轻笑出声,看着眼前容色倾国又心思玲珑的长宁,心中百味陈杂,面前的几道菜品哪里是什么厨娘的拿手菜,俱是他喜欢吃的,不成想,这么多年,她还记得…… 崔庭轩慢慢品尝着,放下筷子看着对面一如幼时娇憨的女子,好像突然间心中所有的酸楚尽数散开,她这般好,也过得这般好,如此便就是最好了。 “陆使大人,多谢今日款待,某敬你一杯……”崔庭轩双手举起起立,看着陆砚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眼中,皓月当空,一别六年,依然是当时的人和景,只可惜已经换了角色…… 长宁觉得气氛有些沉重,看着缓缓落座的崔庭轩,又转头看向脸色也不甚明朗的崔庭轩,扯了扯唇角,道:“这几日夫君在江阴未归,有些夫人们送来了家中的账册,我也让人送她们离开了,那些账册我拿给夫君与崔二郎君看看?” 崔庭轩看着她,又看向陆砚,默默的点了点头。 “让人取来便是,天黑莫要去了。”陆砚拉住她,看了看楼阁外面。 长宁觉得此刻在这里有些坐不住,当下摇头道:“不了呢,那些东西放的地方只有我知晓,还是我自己去拿较好。” 陆砚知道长宁看似人天真单纯,实则心思细腻,于是也不强留,示意自己身边的几个护卫随长宁一起去,一直目送长宁转过回廊,才收回目光。 崔庭轩默默的饮尽一杯酒,看向陆砚道:“阿桐曾与我有婚约。” 陆砚双眸一冷,目光凌冽的看向他:“此话何意?” “并无他意。”崔庭轩面色平静道:“我识的阿桐时,她才五岁,就在这里……” 崔庭轩的话让陆砚身上散发出森森冷意,随着一声峥鸣,一把长剑已经架于崔庭轩的脖颈,陆砚声音里透出残酷的杀意:“崔小郎是要逼我给圣上上一道你惨死哗变的奏本么?” 崔庭轩毫不畏惧的看着他,道:“阿桐不顾避嫌来见我,为的便是你平安,你便如此回报她呢?” “莫要扯起阿桐!便是不靠你,我也能平安!”陆砚声音带着怒意:“我曾说过,六娘乳名崔小郎还是莫要唤了,你看来是记不住。” 崔庭轩觉得脖子有些割裂的疼痛,却依然唇角微翘的看着他:“你知晓崔舒两家的婚约,所以当初被圣上赐婚时,有所不甘吧?” 陆砚眼睛渐渐眯起,淡漠道:“那又如何?你一直到现在都心有不甘,便也如此这般想我么?我不是你,自从决定娶阿桐,我便决意给她最基本的尊重,可是到如今,我对她之情……我们夫妻之事,不必与你细说,我只想告诉你一句,如今我无比庆幸这桩赐婚,让我娶到阿桐!” 崔庭轩看着楼阁下影影绰绰的人影,唇角慢慢勾起,低低喃道:“如此……便好。” 陆砚尚未听清,刚皱眉头,就见崔庭轩对他轻轻一笑:“陆夫人要来了,你便让他见你如此么?” 陆砚神情一凛,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看向崔庭轩的眼中带着冷入骨髓的寒意,缓缓的收回剑,道:“你与阿桐有婚约又如何?青梅竹马又如何?便是阿桐现在心中依然有你,可我守着她的日子还长着呢,百年后,是我与她同穴,而你……不过外人罢了!” 崔庭轩看着陆砚冰冷冷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阿桐心中对我不过兄长之情罢了,我识的她时,她还年幼,尚不知男女之情是何事物。我离开她时,她又太懵懂,你才是她碰到的那个刚刚好的人,这便是命吧……” 陆砚看向崔庭轩,见他眼中深沉,无尽悲凉,半响后仰头饮尽一杯酒,道:“阿桐对我如何,不必你说,我自有感知。” 崔庭轩听到楼阁下问安的声音,缓缓往口中倒入一杯酒,唇角弯起:“陆使大人所言极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宁走进楼阁,就感觉到那二人之间的沉默, 微微愣了下, 笑着走上前:“怎的都不动筷子, 光喝酒么?” 陆砚身上的冷意像是瞬间消融了一般,伸手拉她坐下,看了眼崔庭轩应道:“饮酒对月, 正是今日景色所言。” 长宁嗔了他一眼,从怀中将装着账本的匣子拿出来, 道:“送的人不少,但是有些我没接……” 崔庭轩抬手整了整衣领, 微微侧了身,将受伤的颈侧转向阴影处,看着长宁问道:“不收是为何?” 长宁还未答话, 陆砚就将匣子推到他面前,淡淡道:“内子心中有数, 晓得有些人便是自求宽恕, 也难逃一死。” 崔庭轩一怔, 长宁对他轻轻点点头, 开口道:“就如那湖州知州, 我定是不想饶了他的!” 崔庭轩面色疑惑,长宁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垂眸道:“还有那市舶提举孙大人所犯之事,实在可恶,过往商船所纳抽解居然半数都尽收私囊, 不止如此,还常常卡拿夷人货物,甚至……” 长宁突然住了口,看了眼楼内伺候的仆从,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之后才压低声音道:“甚至还有一些数额特别大的金银,不知晓是做何而来,我想大多应和货物上下出港有关罢。” 崔庭轩一边听长宁说话,一边从匣子中拿出一本账册翻了翻,刚看没两页,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又听到长宁做出这般猜测,眉心更是拧的死紧。 陆砚浅笑着看向长宁,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淡淡道:“夫人估计不差,市舶司乃是钱塘府最大的钱袋子,来钱的方式许多种,这些明日我一一向崔小郎说明。” 崔庭轩面色沉肃看向陆砚,半响后才道:“两浙官属已被你扣留十日有余,只怕朝中已是一片纷纷,圣上再偏心你,你也要尽快做出应对。” 陆砚微微点头,看向他道:“证据已尽数掌握在手中,明日我们再细说。” 凉风习习,陆砚牵着长宁的手慢慢往回走,路上经过一片荷塘时,转头看向她道:“阿桐幼时常来这里么?” 长宁点头:“这个田庄是家中景致最好的一个,家中兄弟姐妹都爱来。” 陆砚默默不语,半响后才问道:“他也与你们一起?” 长宁看着月光洒在湖边,一片粼粼荧光,心中满是欣赏,没有太在意陆砚的话,随意的点了点头,指着湖面道:“夏日这里可以采莲蓬呢。” 陆砚心中烦躁,扯过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垂眸看着她:“崔庭轩也与你一起么?” 长宁眨了眨眼睛,看着明显忍着怒气的男人,半响后才小鸡啄米般点点小脑袋:“那时崔二郎君住在舒家,与家中几位兄长年岁有相当,自然一起的……” “每日都一起么?”陆砚声音越发焦躁起来,握着长宁双肩的手也越收越紧。 长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他挤成一团了,无力的抬手挣扎了下:“他与二哥、三哥日日在一起的。” “你呢?”陆砚眼神执着的看着她突然想到她曾对自己说过因为与舒孟骏年岁相差不多,自小便跟着舒孟骏疯玩的,心中一堵,也不等她答话,直接将人拦抱起,大步走向正院。 长宁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惊疑的看着他冷沉的脸色,半响后才似明白过来一般,忽而笑出了声,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手指捏着他的高挺硬朗的鼻子,在他耳边吐气道:“我呀……我幼时可不乖了,天天跟着三哥玩耍呢……” 第72节 陆砚扭头警告的看向她,长宁像是不怕死一般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在他颈侧蹭了蹭,娇笑道:“你为这个不高兴呀?可是我以前想对你说的呀,是你不听的,还说以后不想再从我嘴里听到崔二郎君的事情……” 陆砚脚步一顿,眯着眼看她,长宁的倾城的容颜在月光下犹如脱尘的仙女一般,眉眼狡黠的看向自己却带着几分勾人的妩媚,这般矛盾又奇妙的组合,又让她更像个妖精一般,让他想用另一种方式发泄自己心中郁怒。 房门被陆砚大力关上,将人掷到床上,长发像是流水般散泄开,发饰叮叮当当洒了一地,陆砚看着有些慌张想要坐起身的长宁,俯身压下,狠狠的攫住她的红唇,手下所到之处,皆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长宁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有些疯狂的男人,陆砚抬手遮挡住她清澈无辜的眼睛,从她的唇上慢慢游离至颈侧,布片从他掌中褪下,露出玉润可爱的肩臂,有些粗粝的指尖从她皮肤上划过,让长宁在他身下的身体渐渐瑟缩的更加贴紧自己。 唇瓣隐在长宁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点点红梅,微疼痒麻的感觉让长宁轻轻呼了出声:“疼呢……” 娇柔稚气的声音让陆砚从她胸前抬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手指从盛开红梅的肩头滑过,低低道:“我的!” 夜空如洗,月华如练,摇晃颤抖了大半个晚上的帐幔终于缓缓静止了下来,月色透过碧青色帐子,光线更加柔和,似是美玉的光芒铺洒了一床。 陆砚湿汗淋漓,紧紧搂着怀中已经哭了一番的长宁,温柔的吻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一点一点的含住她的耳廓,含糊道:“这些都是我的……” 长宁已经累得不想睁眼睛,虚弱的靠在他怀里,想要抬手锤砸他一番,也无力实施,只能软绵绵的踢了他两下,无力气道:“讨厌你!” 紧了紧手臂,陆砚轻轻碰着她嫣红如朱砂的唇瓣,低低的应了声:“我欢喜你……” 长宁半睁双眼控诉的看着他,半响后才叹息道:“没有日日在一处的,三哥好动,觉得二哥他们无趣,我又是小娘子,便是年岁再小,也不会日日与外男在一处的……从小到大,只有三郎才这般日日与我一处呢。” 软糯的话像是春风拂过了他的心,无比舒展,陆砚将人搂紧在怀里,柔声道:“可便是如此,依然心中不爽快……他说识的阿桐时,你才五岁,如今已相识一十三年,而我与你却只相识不过四年,还有三年未曾见面,这般想,就觉得心中酸苦。” 气闷的声音听得长宁心弦微动,从来都是那般冷峻的男子居然会如孩童般计较,是在让她想笑,却又觉得心里酥软,抬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轻轻吻了下,缓缓闭眼道:“可是我的余生不都要与你这般过么?那可是好多个一十三年呢,不够么?” “不够!”陆砚觉得胸口微痒,心中火热又起,翻身将人压下,吻住她道:“先将没有相识的那一十三年补回来再说。” 床幔又开始抖动起来,两边金钩摇晃的越来越激烈,清脆的声响直到天色微晓。 “臣有本奏劾!”殿前御史范中明突然出声,拦住了王德安刚要说出的散朝二字。 昭和帝目光静静的看着跪在大殿之上的范中明,半响后开口道:“王德安,取上来。” 范中明一愣,眼睁睁看着王德安从自己手中将奏本拿走,才连忙道:“臣奏劾……” “散了吧。” 不待范中明说完,昭和帝起身挥了挥袖子,淡淡丢了三个字,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满朝的大臣面面相觑。 范中明眼眸中带出一丝恨意,当即大声喝道:“臣奏劾两浙转运使陆砚无辜私自扣留两浙十四州州官,导致两浙事务无人为政……” 声音在大殿回荡,一直传到刚刚走到后殿的昭和帝耳中,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看了眼跟进来的王德安,问:“殿内还有谁?” “林中书、凌尚书、刘尚书还有三院班使的一些大人都在。” 昭和帝轻轻哼了一声,看着回廊外郁郁葱葱的草木,半响后才道:“莫管他们了,请舒相还有费知事过来。” 王德安还未离开,就看到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道:“范妃在承庆殿前跪迎圣上。” 昭和帝刚刚从王德安手里接过的奏本啪的一声便摔到了地上,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个小黄门,身上杀意尽显。 范妃是昨日才得知范家居然全家都被陆砚扣押了,只有大伯父因为刚好那日在外才躲过一劫,昼夜不停的赶往京都,请求范中明及范妃帮忙。 初接如此家信,她有些怔然,完全不信范家居然会遭此大祸,自从父亲入仕,她入宫,范家在两浙便不再是以前那个谁都小看的商户人家,她入宫之后,又得圣上偏宠,两浙官员每年岁贡皆要为她备上一份,可见范家在两浙官员心中位置。那个陆砚怎么敢如此扣押她的母族?当即便怒不可遏的奔向承庆殿,让圣上为她母族做主。 身边的妈妈、宫人皆苦心相劝,然而自从入宫就得宠的范妃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两浙范家全家遭人羞辱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承庆殿乃是列位皇上处理政事、面见大臣的地方,寝宫并不在此, 然而昭和帝登基之后, 便将此处做了起居之所。因常有众臣来往, 此处皆被后妃视为无诏不可前来之地,范妃便是再受宠,从未在此留宿过。因此当带着宫人怒气冲冲的快到承庆殿时, 神智才渐渐回笼,然而她这般阵势早被阖宫上下看在眼里, 若是此时返回,脸上无光, 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却被护卫拦在了承庆殿的大门之外。 昭和帝乘坐御撵回到承庆殿时,远远就看到跪在大殿门侧的范妃。今日天热, 日头晒烤着地面,甚至能感觉到如夏日般升腾的热气。 范妃已在此跪等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身体僵硬, 浑身酸疼, 精致的妆容也有些狼狈, 突然之间, 昭和帝觉得自己瞎了眼,怎么会觉得她像那个人,明明就是云泥之别! 御撵冷漠的从范妃面前经过,昭和帝脸上一片漠然,仿佛未听到身后的高声哭叫一般。待进入殿内, 昭和帝从御撵上下来,对王德安道:“传我之命,今日之后后妃无诏不得来此,违者……立斩!” 范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楞的看着王德安,猛地叫道:“怎么会这样?我……” “还请范妃娘娘看在圣上此次不责罚的份儿上快些回去吧。”王德安劝道,看了眼身后的远远的大殿,心中叹了声,这范家究竟是真傻还是被圣上的恩宠迷了眼,以至于今日父女两人这般两相逼迫。 昭和帝坐于龙案之后,打开手边的这几日的奏疏,从中挑拣出奏劾陆砚的奏本,长长叹了一声,面色有些晦涩。 林中书看着已经空荡荡的大殿,上前将范中明扶起:“罢了,今日怕是圣上什么话都不会听了,范大人还是先回吧。” 范中明看向林中书,又看了眼凌云霄,忍不住怒道:“圣上就这般包庇陆大人吗?” 凌云霄拧了拧眉心,沉声道:“不若我们跪大庆殿吧!” “不可!”林中书连声喝止,大庆殿是南平举行盛典之处,也是自来文臣死谏之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只怕便是圣上也不饶他们! 范中明忧心忡忡道:“我范家老小皆被那陆三扣押,家中老父已经年过古稀,这般可如何是好?” 林中书只觉得眼前沉沉,两浙十四州官属就这样被扣押,这些时日,只怕陆砚早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了,若是不能再证据进京前奏劾下陆砚,只怕他们……在劫难逃! 这像是一盘死局,而他们已经面临着将军。 陆砚将手头到两浙后整理好的所有案册全部拿给崔庭轩,道:“卫元杰、范家、市舶司是两浙贪腐最大的利益联结,也是中心,其他各州府利用手中之权为自己牟利之后,再将禁榷或低价,或虚开份额让给范家,然后从中抽利,至于市舶使,除了昨夜内子所说的多加抽解以外,孙正天更是高价买卖我朝命令禁止出港、入港的货物,这部分钱财几乎都与卫元杰共分了。” 陆砚一边说着,一边从成箱子的案册中抽出一本账薄丢给崔庭轩,坐下淡淡道:“这是从孙正天家里拿出来的,里面还有和卫元杰的分成。” 崔庭轩拧眉翻看,半响后见陆砚不再说话,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呢?” 陆砚微微垂下眼眸,从袖中拿出一本奏疏,道:“剩下的,我俱写在其中,马上就送报圣上,崔大人对这些若有疑点,尽可查实,为避嫌,砚这几日就不来了。” 崔庭轩拧了下眉:“圣上派我过来,并不是为了监政陆使大人。” 陆砚勾了勾唇角:“但崔小郎还是公平正直些好,不若朝中奏劾的人只怕就要再多一个你了。” 陆砚从前衙出来,脸色就沉了下来,现在两浙贪案罪证确凿,甚至纵火杀人、强抢民女等恶行他也是人证俱在,不怕那些人翻案。但他们与朝中那些人之间的牵连却仍没有任何明证,若是不能将朝中那些人抓出来,两浙贪腐便如原上草一般,烧不尽,吹又生! 钱塘府的地牢又湿又潮,还有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陆砚看着眼前一点也看不出往日官威的卫元杰,平静道:“你所犯过错难逃一死,不过你家中幼子今年不过十岁,若随你一道,未免可惜了,你晓得我要什么,一物换一命,如何?” 卫元杰恨恨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便是在这幽暗的地牢中,周身也好似带着光晕一般,越发衬得四周黯淡无光。 陆砚无视他怒意滔天的目光,语气越发清淡:“卫大人做官十数年,总是知晓利弊轻重的。” “你这小人!控制两浙官场、造谣污蔑我两浙官员,实在是其心可诛!”卫元杰大喝道,恨不得将陆砚生吞活剥了一般。 陆砚冷冷的看着他,懒得与他多话,直接从差役腰间抽出刀来,手起刀落,一只耳朵便落在了卫元杰脚边,惨叫让整个地牢更加阴森。 陆砚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换还是不换?” 卫元杰没想到陆砚居然是这般辣手的作风,明明富贵公子一般,此时却像是地狱罗刹,他抖索着身体,半响说不出话来。 陆砚不再理会他,降到丢给身边的洪坤,转身向外走去:“钱塘知州卫元杰,狱中畏罪自杀!” 清冷冷的声音犹如一阵阴风,吹得卫元杰寒毛直竖,眼看陆砚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地牢中,叫到:“陆使大人,且慢……” 陆砚看着洪坤刚从范家后院中挖出来的一个酒坛子,抬手阻挡了要打开的举动,盯着坛子看了半天才道:“送到崔小郎处,就说卫元杰愿用这里的东西换他幼子一条性命。” 洪坤不明白陆砚为何得到了这个东西却不打开,但依然遵命将酒坛子送给了崔庭轩。 崔庭轩这几日不停地翻开卷册、账薄,越看越觉触目惊心,心中殷忧这两浙能这般贪婪,只怕与朝中牵扯不会少,只是不知到底牵扯哪一位或者哪一些。 看着眼前铺开的奏本,他居然一时不知要如何下笔。 “崔大人。”玉成进来恭敬道:“我家郎君使人给大人送了些东西。” 崔庭轩愣了下,看着外面站着的那个壮汉,点头道:“拿进来吧。” 洪坤将酒坛子放到崔庭轩面前,声如洪钟道:“郎君说这是卫元杰送来换家中幼子姓名的,请大人笑纳。” 崔庭轩疑惑的在洪坤与酒坛子之间打量了两眼,抬手摸了摸坛口,忽然笑了下,摇头道:“你家郎君真是……利人利已,风险共摊啊!” 洪坤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直挺挺的站在崔庭轩一侧,崔庭轩无奈的收回手,道:“我晓得了,放这吧。” 洪坤闻言,又将手中另一封信笺双手递给崔庭轩:“这是我家郎君新整理出来关于江阴哗变的书信,还请崔大人过目。” 崔庭轩脸色一变,伸手接过,刚打开看了不到两行,眉心就皱了起来。江阴哗变是因为湖州知州为了帮范家出售霉米而引起的兵愤?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蹊跷,抬眸看了眼洪坤,问:“你家郎君可还有话交代?” 洪坤点头:“我家郎君说不管大人有何疑问,这证据就是这样,不会错的。” 崔庭轩半响不言,许久后将信笺收起来,抬眼看向洪坤道:“去回话吧,就说两个我都收下了。” “六娘子,凌大娘子使人来说想见你了。”阿珍有些不悦的对着院外翻了个白眼,道:“明明都将这些夫人放回家中了,可这个凌娘子居然说着了风寒不肯走?怎么这么厚脸皮的人呀!” 长宁恍然才想起还有这桩事忘了告知陆砚,这几日陆砚一直早出晚归,本该早早回钱塘去,可是如今也顾不得,知晓他忙,她也没有打搅他,可是此时突然想到凌大娘子当初所说的话,长宁突然觉得这桩事情不能耽搁,当下立刻道:“让银巧去看看郎君可曾回来了,若是回来了,便请郎君过来,就说我有话对他讲。” 阿珍见银巧走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夫人真让郎君去见那个凌大娘子呀?那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思中正之人呢。” 长宁想到前几日放各家夫人归家时,凌大娘子恰巧得的风寒,任凭她心思再单纯也知晓不会那般巧合,可偏偏她有拿不准她口中所说之事到底是否重要,因此也只能让陆砚来决断了。 “何事让娘子这般发愁?”陆砚今日刚从钱塘城回来就见长宁身边的一个使女在花门外张望,当下便知长宁怕是有事要和自己说,下了马就直接过来了。 长宁一边帮他擦手净面,一边将那日凌飞燕所说的话复述一遍,最后乜斜了他一眼,道:“因不知她到底要求什么,我也不敢轻易答应,还请夫君亲自决断吧。” 陆砚见她嘟着小嘴,一脸不虞的样子,勾唇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不必见了。” 长宁惊讶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心中纠结的提醒道:“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陆砚看向长宁,语气平静:“我已娶妻,岂有再见别家娘子之理,更莫说什么只能说与我听的要求,更是荒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窗外传来黄鹂欢快的叫声,陆砚转头看了眼窗格下闪跳过的一抹嫩黄, 拉着长宁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使人将凌大娘子送出去吧, 不必在意她说什么。” 长宁缓缓点了点头, 看向陆砚道:“她夫家牵扯深么?” 陆砚看向她,沉声道:“不浅……凌大娘子可能不知,京中凌尚书也与两浙贪腐有关。” 长宁微微拧起眉头, 奇怪道:“便是知晓又如何?莫不成你已经晓得凌大娘子求你何事?” 陆砚见她满脸狐疑的表情,不由失笑, 将人揽进怀中,道:“大约能猜到, 许是不愿被丁家牵连,想用丁家的事情求和离罢。” 长宁小嘴越撅越高,半响后忿忿的瞪了他一眼, 一扭肩从他怀中出来道:“哼,你倒是了解这个小娘子!” 陆砚垂眸看着坐在一边不高兴的长宁, 见她小脸微微嘟起, 眼睛不高兴的瞥着自己, 忍不住笑道:“阿桐怎么这般可爱。” 长宁见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抬手推开他, 起身看着他道:“难怪那年秋宴,凌大娘子叫你叫的那般……情意绵绵,可见你并非当时那般冷漠呢!” 第73节 “秋宴?”陆砚眉心皱了皱,回想了下,才明白长宁话里说的事情, 当即失笑:“是了,就是那日之后,满京都都知道阿桐是个美貌无双的小娘子了,居然已经过了五年了。” 他话中有些感慨,伸手将别扭的长宁揽进怀中,轻声道:“莫要多想,我与那凌大娘子前后拢共不过见了几面罢了,话语都没有我们两人此时说的话多,谈何了解?能这般猜测不过是从利害角度去想罢了……“ 长宁乜了他一眼,哼道:“我才不听你说呢!前几日为着崔二郎君的事情,你可是脸色沉了好久呢,我不管,我也要对你沉沉脸才行!” 陆砚笑声更加愉悦了,低头在轻轻啄了下长宁撅起的嘴巴,抵着她的额头道:“哪有几天?不过半柱香不到罢了……” 长宁瞪了他一眼,撞了下他的额头,哼哼道:“那日秋宴,我可是听人家将‘陆三公子’叫的百转回肠呢,定是你以前招惹了人家小娘子,不记得罢了。” 听着长宁捏着嗓子学凌飞燕那般叫法,陆砚猛地将人箍紧,含笑狠声道:“越发不讲理了!没影儿的事情都被你拿出来编排我了!也不想想我七岁入宫,一直到你归京时还常常在宫里,哪有时间认识什么小娘子……” “若是有时间认识呢?”长宁猛地侧目看向他,瞪大眼睛:“若是有时间认识,三郎是不是早早就已经定亲了?” 陆砚垂眸看着在自己怀中耍性子撒娇的娇娇,唇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绽开:“不会,你我是月老牵的红线,剪不断的。” 温柔的注视让长宁脸颊满满粉红起来,不愿认输的鼓起腮帮子,嘴硬道:“反正……反正……” “哪有什么反正?”陆砚不等她想好要说什么,直接吻住她鼓起来像朵花苞一样的唇瓣,厮磨道:“反正这辈子就是你我做了夫妻。” 风和日丽,春光更加明媚,黄鹂鸟儿清脆的叫声越发欢快,陆砚将人抱在怀中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外面,春风带着些微暖意从大开的窗棂中涌入,舒适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陆砚下巴抵着长宁的额角,就这般抱着她闭目小憩了片刻,听到怀中人儿呼吸变得绵长,睁眼垂眸看着已经睡着的长宁,自上而下,能看到她浓密黑翘的睫毛在光线下泛着细小如毫的光亮,小巧挺拔的鼻子下面一张桃花似得小嘴微微嘟起,饱满的像是一口咬下就能尝到其中的甜蜜。 将人缓缓放平在榻上,轻柔的吻了吻长宁的唇瓣,陆砚将锦被展开给她盖好,立于榻边看半响,伸手将窗户半合之后才转身出了内室。 阿珍几人自从陆砚进了内室之后,便都在外间守着,见他出来,几人慌忙行礼,陆砚一边整了下袖脚,一边道:“娘子睡了,白一进去守着,若是申时还未醒,将窗户关了,莫着了风寒。” 听到陆砚这般仔细的交代,白一立刻应是,陆砚眼角扫过阿珍、引兰两人手里正在整理的丝线,拧了拧眉:“六娘又要做针线?” 阿珍闻言连忙上前道:“是,六娘子说再给郎君做几个香袋……” “收起来吧!”陆砚抬脚向屋外走去,声音带着几分不悦:“这几日本就疲乏,这些活计都莫让做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卧房,只留下阿珍几人面面相觑,默默的将手里已经整理了一半的丝线收了起来。 崔庭轩刚写好奏疏,就听人传报陆砚来了,刚放下笔,陆砚就从外面进了来,二人也不寒暄,直接说起了正事。 “崔小郎准备何时归京?”陆砚毫不客气的问道:“两浙一事便是如今你所见,我能查到的皆以明示与你,若有疑惑,崔小郎可随便查验。” 崔庭轩看着陆砚,轻笑道:“我来时便说过,不是监政的,只是传达圣命罢了,就算有疑惑那也是三司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何时离开,我尚做不了主,要等圣上旨意。”说着抬手晃了下手中的奏本。 “三司会审……”陆砚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道:“应是这般。” 昭和帝看完手中的奏本,脸色冰冷,递给王德安,指了指满堂的朝臣道:“拿下去给众人都看看……” 舒晏清接过奏本打开,奏本是陆砚所写,开头甚是简单,直接写了到两浙后的所见所闻所查,虽然对两浙情况有些猜测,但看到奏本所写时,还是不由眉心紧皱。 虽然所报事情重大,但陆砚一向言语简明,奏本并不长,很快就从舒晏清手中传到了其他重臣手中,昭和帝静静的看着满堂朝臣,见范中明接过了奏本,突然开口道:“范御史念给大家听听吧。” 奏本中所写内容早已让范中明额头汗水津津,此时听到昭和帝的话,只觉得双膝发软。 昭和帝看着范中明抖索不稳的样子,唇角微微勾了下,带着几丝嘲讽道:“范御史前些日子不是还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奏劾两浙转运使么?怎么?今日居然连读个奏本都读不出来了?” 范中明强自忍着心中惊惧,艰难开口道:“臣……冤枉。” 昭和帝笑了一下,点头道:“朕让你读奏本,不是让你自辩。范御史快些读罢,让人听一听这私自扣押了两浙十四州官属的陆转运使都做了些什么。” 看着昭和帝平静到冷漠的双眼,范中明只觉得腿肚子打颤的更加厉害,抬手用袖子抹了把从额头滚落的汗珠,声音抖索的念起来。 “……罪一,侵吞官财。自昭和元年至今,钱塘知州卫元杰隐没官钱二百三十万……湖州知州余宝乾隐没官钱一百八十万……罪二,借公饱私。昭和二年,朝中命钱塘、秀州、越州、湖州、江都等地以比市价高一成的价格采购军粮,各州知州均借此从中私买粮食一百七十八万石,动用朝中官银九十六万……罪三,强占勒索……罪四,官商勾结。钱塘范家……范家……”范中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昭和帝眼神冰冷的看着摊在地上的范中明,似是刀锋刮过范中明的脖子,让他全身发冷。 “李大人接着念吧。”昭和帝指了指范中明身边站的另一位大臣,声音平静。 李鹤亭是大理寺少卿,平帝二十年的进士,曾求学舒家书院。此次两浙一事,不管李艳如何被人奏劾,他均未出面替陆砚辩解,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立于朝堂之上,听着舒、林两派相互辩诉。 今日听到陆砚奏本内容,他便心知这桩贪腐大案只怕大理寺必要参与其中,因此听闻昭帝旨意,当即立刻应是,弯腰从瘫跪在地上的范中明手中将奏本拿出来,声音朗朗,大殿内外皆可闻之。 “……钱塘范家与钱塘知州卫元杰、湖州知州余宝乾、秀州通判明利皆有姻亲……茶、盐、酒、铁禁榷之物皆虚开份额,由范家低价入、高价卖,官盐空白,私盐泛滥,一两盐价八十八文,远超一斗米价……禁榷所牟利千万难挡。罪五,乱立税目……罪六,私加税赋……罪七,侵占营田、官庄、屯田。……范家所占四万零一百亩,占两浙营田、屯田、官庄之四成。罪八,虚报军士,贪污军饷,……湖州知州余宝乾为解决范家囤积之霉米,低价售与江阴军,此乃此次哗变之导索……两浙之腐,触目惊心,臣擢发难数,自圣上登基至今,两浙共贪墨官钱两万万九千万钱……臣,跪请圣上速查,荡清两浙天地日月,还两浙百姓碧水青河。” 李鹤亭缓缓将奏本合起,看了眼满堂静寂的朝臣,道:“禀圣上,臣……念完了。” 昭和帝眼中似是风云翻涌,抬眼从下面站着的大臣身上扫过,半响后才开口道:“两万万九千万钱……王尚书,你给朕说说,去年朝中岁入多少?” 王尚书早已是冷汗淋漓,两浙贪腐至此,身为一国财政部曹,且先不说他有没有牵扯其中,从未提出异议便是失职,他只觉得嗓子发紧,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昭和帝看都未看他一眼,对林中书道:“林大人说说吧,去年朝中岁入多少?” 林琪的心早已坠如千斤,此刻听到昭和帝问话,抬眼看向朝堂上的年轻君王,见他面色平静,似是不悲不喜,但周身威压依然扑面而来,让他心中颤抖,默默的垂下眼睑,答道:“二千三百九十六千万。” 大殿之上安静的似乎连众臣的呼吸都听不到了,昭和帝缓缓起身,从林琪、范中明还有王尚书几人身上扫过,随后又看向殿外密密麻麻跪着的百臣,沉声道:“给朕查!那些吸骨剥皮的败类,朕……一个都不留!”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浙一案的审查从四月一直查到当年十一月, 历经七个月时间, 才将这桩震惊天下的贪腐案查点清楚。 陆砚看着案头送过来厚厚案卷, 半响后才抬头对来人道:“容我细细看一遍,告知几位大人明日我亲自将这些案卷送去。” 小吏不敢托大,连忙道:“应该的,陆大人客气了。” 陆砚神情淡淡, 让人将这个小吏送出去之后,才拿起案卷看起来。对于这桩他亲手撕开的案子,三司派来的官员查探到的都是他已知的情况, 如今查案结束, 自是要他这个主政一路的陆转运使签字用印的。 从日中看到日暮,案卷不过才翻阅了不到三成。陆砚命人去后院给长宁说了声, 便掌灯继续看。突听的外面传来脚步声,刚抬头,就见长宁带着几个丫鬟推门而入。 长宁嗔了他一眼, 让人将手里的食盒在另一侧的榻桌上放好, 才转头对默默看着她的陆砚道:“总是要用些东西才好继续看的呀。”说罢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 烛光下, 披着粉霞色织锦斗篷的长宁小脸莹润如玉,面如花娇, 让人心动。大手猛地用力,将人拉坐在自己腿上,陆砚将头埋在她颈间,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 低声道:“这几日未回后院,阿桐可想我?” 自从两浙贪案开始审查,圣上便授意陆砚主管两浙大小事务,这几日到了年底入岁的时候,陆砚每日都在外繁忙,夫妻两人确实好几日未曾见面了。 长宁知道他辛苦,也不敢烦他,此刻见他如此,当即伸手环拥住他,用力道:“想呢!” 陆砚唇角翘起,从她颈间抬头定定的看着长宁,眼里俱是温柔情谊,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便放开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能这般,否则今日这些卷宗怎么都看不完了!” 长宁在他怀中嘻嘻笑着,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那先用饭吧,一会儿我在此陪你可好?” 陆砚本想拒绝,却见她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心中也想看看她,便点头应下。 长宁备的饭菜不多,清清爽爽四道菜,一道点心,一道汤。陆砚净手之后,站在榻边看了半响,拉起长宁的手反复翻看了下,才轻声教训道:“莫要再下厨了!” 长宁咧唇一笑,轻轻推着他坐下,夹起一块嫩腰肉放到他碗中,道:“我终日无事,这不过也是给自己找些乐趣罢了……三郎快尝尝这个,是我前两日刚和林妈妈学的,据说此时节吃这个最好呢。” 陆砚看着天青色瓷碗中放的那块琥珀色的蜜汁烤肉,唇角微扬,执筷送入口中,点头道:“很是香嫩。” 长宁笑的眉眼弯弯,遂将自己做的几道菜每样都给陆砚夹了一些,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品尝,见他喜欢,只觉得比吃了这美味还要满足。 陆砚见她开心,情绪也甚好,夹了一块山菌喂给她,道:“虽说是找乐趣,可厨房毕竟刀、火俱在,前些日子,不是就伤了手么?是以,以后……” “不呢!”长宁微微撅起嘴巴抗议道:“你莫要小看我,上次伤到手都是六月的事情了,这几月我不就好好的嘛。” 陆砚见说不下她,只能停下了话头。到两浙这么久,长宁的日子确实过得无趣,原本还能回舒家住上两日,可是自从两浙贪案开始,怕她遇到什么意外,便只能劝她留在府中,长宁懂事又听话,知他心中忧虑,当即就答应了下来,这日日在府中晃悠,从春深到初冬,便是转运司的府邸再大,只怕是逛得无趣了,因此才跟着家中的几个妈妈学着做一些小玩意打发时间。虽怕伤着了她,可是想到她日日孤寂,陆砚又觉心疼。 将榻桌推到一边,将人揽进怀里,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年前事情此案就应了结了,到时我陪阿桐四处走走,散散心。” 长宁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的话点点头:“我无事的,虽说当初家中对我管束不严,可是略大些也不能如幼时一般到处疯跑了,三哥也觉得带着我累赘,我也一个人在家自己打发时间呢,并不觉得难过。夫君要事在身,莫要忧虑我。” 陆砚轻轻嗯了声,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心中奇异般的宁静。两人如此依偎了一会儿,长宁看向一边的书案,问:“年前此案可以了结么?” “可以的。”陆砚松开她,牵着她走向书案,道:“这些卷宗月中可送达京中,随后便是判罚,刚好能跟上年前判罚的一种囚徒。两浙的官员定是要在当地行刑的,也给百姓一个交代,还有就是……”他眼神突然暗了下来。 长宁奇怪道:“还有什么?” 陆砚看着她,半响后道:“忘了告知你一件事。” 长宁看着他,陆砚将人轻轻搂进怀中,道:“判罚之后,先将所查抄之物送入京都……此次财物巨大,只怕我要亲自回趟京都才行。” 长宁仰头看他,眼中带着几丝期盼,但也知不可能,只好闷闷道:“我也想回去呢,可是知晓不能随你一同前行的。” 陆砚见她乖巧,心尖发软,轻拍着她的后背道:“阿桐□□,此次是不行,不过待三年我回京述职,定带你同行。” 长宁有些怏怏的点点头,随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开口问他:“夫君,你说圣上会不会明年便让你归京呀?毕竟当初派你前来是为了这两浙赋税,如今已经荡清,应会让你会去的吧?” 陆砚见她一副满怀希望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三年后许是会让我回去,可现在是不行的,虽说两浙荡清,可新的官员怕是还要拖上一阵才能议定,更何况明年又逢大比,怕是会赶大比之后两浙空缺职位才会尽数补上,便也已近年底了(明年)。来年三月我便归京述职,因此不会早回。” 长宁有些失望的瘪了瘪嘴,靠着陆砚无奈道:“好吧,是我多想了。” “阿桐想回京中了么?”陆砚见她神色恹恹,心中疑惑。 长宁点头:“是呢,大哥、二哥明年便都可以回京了,我都五、六年未见大哥、二哥了呢。” 陆砚知晓此事,舒孟骐任渝州同知今年便已满六年,圣上定是不会再让他留在渝州的,要么令任他方,要么留在京中。不过按照他心中所想,怕是留京的可能性更大些,只是舒孟驰怕是还要继续外任。 低头看着长宁,抬手抚了抚她乌压压的发髻,陆砚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道:“阿桐莫要失望,待我们回京之后,定能见到内兄的。” 长宁歪着头想了想,对陆砚的说法十分信服,不过微微惆怅了一下下,便也散了,让人吃食撤下,又给她拿了锦被过来,爬上榻对着坐在书案前继续看卷宗的陆砚道:“我便这般陪着三郎,可好?” 陆砚见她裹着锦被,长发散开,似是夜间玫瑰一般蛊惑人心的笑,不由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道:“罢了,你这般我怕是也看不进去了,不若陪着你睡一会儿吧。” 长宁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这样还不如回房呢。” 陆砚已经脱掉外衫,拥着她躺下,轻拍着她后背,闭眼慢慢道:“睡上片刻,起身再看。” 陆砚身上总有种青松翠柏一般的味道,冷冽却让人安心。长宁窝在他怀中,闭着眼睛轻声道:“三郎近日可还用着药?” 陆砚伸手将她搂紧,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嗯了一声。长宁抓紧他胸前的衣襟,喃道:“两浙事情已毕,莫要用了可好?” 陆砚缓缓睁眼看向长宁:“阿桐想要孩儿了?”暗夜中,他的声音醇厚如酒,让人沉醉。 长宁脸颊绯红,烛光落在她明亮的眼眸,似星辰一般晶亮,微微咬唇羞涩的看着陆砚,点着小脑袋道:“是呢……娘亲也催我了呢。” 陆砚闷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的让长宁心尖都酥了,像是要把人揉进怀中似得狠狠抱紧,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廓,低声道:“阿桐替为夫受了责难,实在不该……” 长宁的小手打在他的腰上,感觉到耳朵的酥麻,身子微微颤了颤,紧紧贴着陆砚火热的身体,道:“三郎……” 婉转莺啼,陆砚只觉得心中滚烫的□□翻滚,火热像是从下肢瞬间涌到下腹,低头吻住她的唇,手掌探进她的衣襟轻抚,指尖的温度带着几分急切,微微用力的揉捏让长宁轻轻呼了声来。 两人气息紊乱,中衣都已散开,□□的皮肤擦碰出更大的火苗,长宁杏眸半睁,带着几分沉醉的攀住陆砚的脖颈,只是神志还在推拒:“书房呢……” 陆砚本想说无事,只是房间中央悬挂的圣人像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气闷不已。 趴在长宁身上平缓了下气息,手掌轻轻剐蹭这柔嫩的肌肤不舍离开。片刻后,重重叹出一口气,陆砚抽出手,将人猛地抱进怀中,沉声道:“今夜便罢了,明日给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74节 秋风沉沉怒吼, 承庆殿灯火通明, 昭和帝刚批完中书省送来的奏本, 就听得门外一阵悉索,拧了拧眉:“王德安,去看看!” 昭和帝节俭,自登基后便将自己所用的明烛份例减少了三成, 因此承庆殿外的烛光有些稀落,不甚明亮。 王德安皱眉走上前,喝到:“那殿宫人, 这般不知礼数?” 穿着靛青色内侍服侍的小黄门闻言立刻躬身道:“小的是翠微殿范妃娘娘处听用的, 范妃娘娘病体沉重,还请阁长通融。” 范妃娘娘?王德安眉心皱成了疙瘩, 自从两浙事发之后,圣上便不再见范妃了,钱塘范家早已被陆转运使押进大牢, 上个月范御史也被下狱, 范家这下算是彻底垮台了,范妃派人前来这般哀求, 大约是想请圣上开恩,量刑留情吧。 “禀圣上。”王德安进了殿内, 回禀道:“范妃娘娘病体沉重,使人想请圣上去看看。” 昭和帝笔下不停,半响后淡淡道:“请李御医去看看吧。” 王德安应了声,出殿将昭和帝旨意传到, 甩开那小黄门的拉扯,重新回到殿中。 昭和帝将奏本批完,看了看殿外,一片黑漆漆的,转头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王德安答道:“圣上该歇息了。” 昭和帝缓缓走到殿门前,仰头天上,轻声道:“今日无月也无云,怕是明日要冷了……” 王德安笑道:“圣上记挂百姓,乃是百姓是朝阳。” 昭和帝轻轻摇头:“还是要吃饱穿暖才实际,难不成冷困饿苦之时,念朕几声,便能缓解了么?朕又不是菩萨!” 王德安呐呐应是,不敢在言语。 昭和帝出了殿,向外走了几步,伸手对王德安道:“给朕掌灯。” 宫中寂静,夏秋时的虫鸣也渐渐无声了,只有风吹草木的簌簌声,吹在人身上,有些寒凉,却也让人清醒。 与平帝不同,昭和帝登基五年,除大婚三月后选妃五人之外,再无举行过任何选秀,因此宫中人也稀少,所经之处,先帝时热闹的宫殿俱是空空,黑黑透着萧索。 昭和帝脚步不急不慢,像是随意闲逛般的走着,然而伺候昭和帝许久的王德安却信纸他要去往何处。 快到和庆宫时,昭和帝从王德安手中接过灯笼,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单独打着灯笼向前面走去。 和庆宫一边种着几树桂花,据说是文宗时给他最心爱的张贵妃栽种的,只可惜红颜薄命,张贵妃陪伴文宗十年,最后难产而死,没过两年,文宗也跟着去了。当日舒太贵妃被赐宫和庆时,阖宫上下都以为她会是平帝的宠妃,然而在那个男人心中,除了一心被他保护的淑妃,其余人的宠爱都是虚假的让人恶心。 昭和帝面色带出几分疲惫,风似乎吹来几缕花香,让他心神震动。已是初冬,桂花早已败了,可是此时他却嗅到了难忘又不敢接近的桂花香气……顺着道路,追随着花香一步一步的距离和庆宫越来越近,桂花的香气越来越重,甜香浓郁。 静静的站在宫殿一侧,缓缓闭上眼睛,嗅一腔花香,记忆仿佛回到了母亲刚去的那段时光,那是他最孤独的时光。 他曾经是那般讨厌她的,讨厌她明艳的张扬,讨厌她唇角讥讽的笑,更讨厌她对母亲的不恭敬,可是他却怎么也不曾想到,母亲会将自己托付给她。在应下母亲之前,她似乎还是一个骄傲的少女,可是应下母亲之后,她的骄傲再自己被先帝无休止的打压中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她向先帝下跪过,向淑妃下跪过,甚至还被晋王逼得下跪过……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的骄傲因为他消磨的不见分毫,却教会了他怎么忍,如何忍,为何忍。 他不喜甜点,但和她在一起那么些年,每次将她从先帝、从淑妃那里带回来,她总会亲自开伙为他做一份高点,神态平和的好似完全没有被折辱过一般,他曾因厌恶她,觉得她这般假惺惺,可是大了,才知晓她那句“总要善顾自己”是何意…… 花香被风吹散了,昭和帝站在和庆宫门口,门口的白灯笼是新换的,几年来,王德安从不敢有一点怠慢,而他也从不敢再进入其中。今夜,这花香似是召唤一般,让他缓缓推开和庆宫的宫门,一步一步走进那些他记得深沉,却再也不敢触碰的回忆。 桂花树在刚进二门的右手边,栽种的稀疏,却长得茂密,灯笼的光线如萤火,照亮了挂花枝头已经被日照风吹折磨的干瘪了花苞,虽未灿烂开放,却在枝头留香。昭和帝缓缓蹲下身,将灯笼放到一边,掏出一方帕子,将树下还残留着香味的桂花粒捡起来。 风从他身边吹过,他抬头环视这座宫殿,似是看到明亮秋日下,身着华衣的女子笑颜明媚的立于院中,一位神色阴郁的少年被她哄劝着上树摘桂花,柔软的掌心带着说不出味道的香气,让那小小少年心中安定……桂花落了一地,似是下了一场花雨,她在其中笑着看向那少年,声音柔和却带着霸气:“若是真的记挂你母亲,便做一个比你父亲更好的圣上才不辜负她,晓得了么?” 眼前画面渐渐模糊,昭和帝缓缓垂下头,将染了香气的手帕小心包好,起身离开。风似乎是散了,花香也似乎是散了,空气中只留下了秋日萧索的气息。 王德安在道旁等了许久,就在等不下去时,才看到昭和帝提着灯笼慢慢走来。连忙上前接过,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昭和帝道:“去翠微殿。” 范妃已经病了许久,自从范家出事,她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本以为圣上宠爱她,定会网开一面,可是不成想自那日后,她居然再也见不到昭和帝一面。 “范妃娘娘,圣上请李御医为你看看。”刚从承庆殿回来的小黄门抖抖索索的看着范妃,十分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 范妃没想到自己已经这般,昭和帝居然还不见自己,临近年底,若是再不求情,只怕范家真的完了。 她神思焦躁的将床边的药碗推落,清脆的破碎声让刚刚进入翠微殿的昭和帝脚步顿了下。 两边的宫人立刻跪倒,昭和帝眸色深沉,走进内室。范妃乍见圣上进来,慌乱的从床上起身行礼:“臣妾未能亲迎,请圣上恕罪。” 昭和帝在房内寻了地方坐下,抬手示意她起来,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开口道:“你见朕之因由,朕晓得,只是你既入了皇家门,便是皇家的妃妾,有些话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莫要说了。” 范妃呆呆的看着昭和帝,原本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昭和帝看着她,微叹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声音和缓了许多:“你在宫中也多有不易,朕能向你保证的是,不管你范家如何,都不会亏待于你。你为人子女,我知你心中孝道,但我为天下君父,看那些败类如此啃噬我子民骨血,我又怎能不恨?” 范妃脸上布满了泪水,紧紧抓住昭和帝的袖子,目光悲切的看着他,祈求他的怜悯,能网开一面。昭和帝缓缓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沉沉:“朕今日言尽于此,日后你多多善顾自己,真会让王德安好好照应你。” “圣上……”范妃紧紧拉住昭和帝要转身离开的袍脚,哭诉道:“臣妾什么都不说了,你……” 昭和帝脚步微微顿了顿,半响后才缓缓道:“朕今日来看你,是念在……故人的情分上,只是如今看来还是朕错了,朕杀了你父亲,便是你还能让朕幸你,朕也不敢!”说罢从她手中扯出袍脚,大步走出了翠微殿。 王德安紧随其后,许久后听到昭和帝飘在风中的旨意:“翠微殿众人,日后无旨不得外出。” 陆砚看着刚刚送到的圣旨,是关于对两浙一案的判罚,与陆砚最开始的预计差不多,对卫家的处罚遵从了当日崔庭轩与他应下卫元杰的承诺,除幼子以外,满门抄斩;其他各州知州涉案不等,斩杀八家,其余没入官奴;这其中量刑最重的便是湖州知州余宝乾,因一己私利导致江阴军哗变,罪不可恕,刑车裂,以熄兵将之怒;范家满门抄斩,罪连三族。 长宁见到这个刑罚都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深深叹了口气。陆砚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圣上一向仁和,此次年前处决的大部分犯人,除了十恶不赦、反纲常灭人轮的,圣上都以皇嗣百日为由,罪减一等。而此次两浙贪腐、江阴哗变若不从重处罚,只怕无法挟制地方官属。” 长宁点头:“我晓得利害的,只是想到那些内眷,终究有些不忍。” 陆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她们当日享受那些荣华时,就该算一算自家的家底、夫君月俸可否支撑,若不能便应想到那些钱财来路不正,当及时劝止才是。可她们并不曾,反而以此为傲,如此也该承受这般罪责,并不过分。” 长宁知晓他言之有理,虽想到那些夫人当日还曾与自己吃酒赏戏还有些恻隐,但一想到自己看到的哪些账册,便有忿忿起来,点头道:“夫君所言极是!” 陆砚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看了眼外面肃杀的天气,道:“终于结束了。” 长宁抬头看他,也是感慨了一阵,才忽然问道:“夫君何时启程进京,我好为你准备。” 陆砚在心中默默算了下,道:“五日后吧,与三司那几位大人一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风呼啸, 陆砚握着长宁的手, 看她鼻尖被风吹的微红, 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道:“江边风大,回去吧。” 长宁目光幽幽的看着他,听着风吹动桅杆风帆带出的抖动声, 涌出一股离愁:“待你走后我再回去,总要看船离岸了我才能放心。” 陆砚低低笑了两声,将她鬓边被风吹起的散发理了理, 回头看了眼已经张帆的大船, 轻拍她的肩头道:“此去最长一月便回,你在舒家安心等我, 莫要多虑。” 船哨声响起,陆砚深深的看了眼长宁,转身登船离去。带着两浙贪案所有抄家财银渐渐顺风远去, 只能远远看到陆砚还立于甲板之上, 风吹起他银灰色的斗篷,清逸无双。 直到江面上再也看不到船的影子, 长宁才长长叹出一口气,转身慢慢向马车走去。舒孟骅见她过来, 不由笑道:“妹婿不过离家月余,阿桐便如此惆怅,当年在北地三年,阿桐可不是日日以泪洗面么?” 长宁情绪不高的睨了他一眼, 就着他的手坐上马车道:“那如何一样,当初在北地时,我还不认得他呢。” 舒孟骅哈哈大笑起来,替她将车门关好,道:“母亲为了你归家,可是从三日前就开始准备,你若是这般情绪,只怕母亲要难过了。” 长宁闻言,扯起唇角道:“我也就是这么一下离愁,三郎远出,虽知他定会平安,可依然会忧心呢,堂兄莫要笑话我,回家问问嫂嫂便知我心情了。” 舒孟骅神色暗了下,随后跃马而上,随在马车旁陪着长宁向舒家大宅走去。 陆砚见远处的码头渐渐看不清,才缓缓回身。南北通河钱塘码头两岸的货船来来往往,客船行了许久,速度依然缓慢。 陆砚接受两浙政事,第一件就是将各州府的赋税全部清点、盘查,取消了近半数不合理的税目,消减了曾经私加的税赋,各港口码头的抽解也全部按照朝中规制严格执行。经此整顿,原本一些为了避免两浙高额抽解而绕道或者少走的商船也尽数从此同行,两浙水运比以往更加繁华热闹。 陆砚看着江面上穿梭的各色船只,听着耳边几位官员的称赞,虽嘴上谦虚客套,但眼底一片平静。世间万物,本就有道,两浙物阜地丰,本就应如此繁华,而他不过是顺势罢了,谈不上什么功绩。 心里牵挂着长宁,从钱塘道京都这一路,陆砚话语始终很少,三司几位官员也知晓这位年轻的公子郎君一向寡言,因此也不在意,倒是过得比陆砚潇洒许多。 顺风又顺水,加之政务在身,十日后携带大量金银的船只便在京都港口靠岸。南翎早早接到陆砚的讯报,两日前就派人再次等候,此时见船只停靠,一人立刻报于南翎知晓。 陆砚早已从船舱出来,静静立于码头,远远看到疾驰而来的南翎,平静的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来。 “执玉,一路可好?”南翎不等船停稳,一个箭步就跳了上去。 陆砚点头,指着身后对的舱门道:“东西在此,如何入宫?” 南翎走过去打开舱门,看到内里密密摆放齐整的箱子,不由惊了一下:“这么多?” 陆砚点头,此次查抄之重难以想象,便是他从小看惯了皇宫的奢华富贵,也被查抄出来的银钱、奇玩、古董、书画惊了一下。此时见南翎震惊,不由轻轻弯了下唇角,低声道:“这里的东西,足够再战东胡十次!” 南翎瞪大眼睛看向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虽知晓此次贪腐之重,可当那些数字真的具象在他面前时,他才深深的感觉到震撼。 “这帮孙子!”南翎低低咒骂了一声:“前些时候,凌云霄、王铭被下了大狱,有人还曾到我面前让我在圣上面前求求情,幸亏我没答应,这样的贪法,怕是拉到圣上面前,砍十次脑袋都不够呢!” 陆砚眉心拧起,问:“凌、王两位大人可有判罚?” 南翎摇头:“下狱的不止他们二人,六部牵出来不少人,圣上现在都留中不发,我以为是等你进京呢。” 陆砚看向南翎,只见南翎眼中意味深沉复杂。 “我明白了,多谢开诚提醒。”陆砚微微拱了拱手,看着南翎指示禁卫将这大半舱的箱子装好,才整了整衣冠与南翎一同进宫。 昭和帝散朝之后就回到了承庆殿,不到一炷香时间问了三次陆砚可到否。王德安实在是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打发一个小黄门速速出宫查探,谁知片刻之后,这个小黄门便折返回来,跑的气喘吁吁,指着宫门方向道:“陆大人与南统领已经进了正和门了。” 三司官属见是南翎亲自前来,不敢耽误,随着二人进宫后,直接拜见了昭和帝,将两浙抄家清单奏与昭和帝知晓后,才告退而出。 昭和帝没有翻看那几份清单,只是看着近一年未见的陆砚,许久后才像是松下一口气大气一般,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执玉……辛苦了!” 陆砚唇角微微带出一丝浅笑,躬身道:“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道:“皇长子百日庆典,臣身在钱塘,未及庆祝,此物乃是内子到灵隐寺求来的,略作薄礼,还请圣上笑纳。” 昭和帝闻言,脸上带出一丝惊喜,伸手接过锦盒,打开,见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玻璃种翡翠雕成的长命锁,豆青色虽然略微浅淡,看起来却十分舒服,出手凉滑,又不似一般翡翠那么寒凉,皮肤所触润泽如膏脂一般,温温柔柔十分舒服,可见陆砚夫妻是下了心力去寻的这块玉,只为小孩儿带上触感体贴。 将礼物手下,昭和帝示意陆砚在一旁落座,笑道:“如今我已为人父,执玉何时才能让我回礼呀?” 南翎闻言笑道:“可不是,待执玉有了孩儿,我定要去做孩儿的干爹。” 执玉看了南翎一眼,摇头道:“只怕有些难。” 昭和帝两人都疑惑的看着他,陆砚也不掩饰,直接淡淡道:“干亲一事,内子做主,开诚还是好好想一想如何的罪过我家夫人,以至于她听到你,便觉得你不是好人呢。” 昭和帝朗声大笑,也跟着道:“执玉言之有理,比起认干亲,开诚还是先找个夫人为要。” 南翎被两人打趣,心中不忿,闷闷道:“要不怎么说圣上偏心呢,只给执玉赐了婚,就不管我了,安平侯府的情况圣上不识不知,我比执玉更需要圣上照料才是呢!” 陆砚笑着摇头,看了南翎一眼,只笑不语。他这桩婚事来之有因,南翎或许半知不解,但此时还能这般与昭和帝说话,可见圣上这几年对南翎的态度应是无多大变化。 昭和帝的笑容也淡了几分,先看了眼陆砚,才起身对南翎道:“婚事我是不敢再替人做主了,执玉过得好,可……崔小郎那桩婚事,朕可是心中有愧得很呢。” 南翎闻言讪笑道:“其实臣也没有多少要求,只要如小六娘那般的小娘子就成。” 话音刚落,陆砚与昭和帝的目光都射向他,只不过陆砚的目光更扎人:“天下只得一个六娘,开诚还是莫要做梦了。” 昭和帝也是十分无言的看着他,半响后才挥手道:“开诚怕是昨夜酒还未醒,净说胡话呢!小六娘的那般品貌,我也就只能寻来那么一个,你还觉得没甚要求?朕还是趁早莫管你的婚事为好,免得将来遭抱怨。” 南翎见昭和帝手势,便知他有话要和陆砚单独谈,当下嘻哈着告退,待走出承庆殿,昭和帝才叹了声道:“此次回京这几日若是无事,劝劝开诚,让他将他那几个从青楼纳的妾室打发了,免得将来给他遭祸。” 陆砚心中一震,抬眼飞快的看了眼昭和帝,低低道:“是,臣会与他说。” 挥退殿内宫人,昭和帝将刚刚三司送呈的抄家清单拿起晃了下,看着陆砚道:“两浙官属尽已清理,京中牵扯官员,执玉有何看法?” 陆砚微微愣了半响,才缓缓开口道:“臣对此无任何看法,国有法度,按律执行便是了。” 第75节 昭和帝目光深深的看向陆砚,半响后才挥挥手:“你先回去歇歇吧,过两日再议。” 陆砚退出承庆殿,宫中这几年多栽种了些青柏,便是冬日萧索时节,也是一片郁郁葱葱,只是有些刚冷了。 想到钱塘院中的景致,陆砚唇角微微扬了下,此时正是钱塘山茶盛放时节,早就应下要带长宁去看,只是不知自己回去时,山茶是否败落? 秦氏得知陆砚返京,早早就准备起来,原本以为圣上要留人在宫中用饭,却不想还未到午时,陆砚已经到家了。 秦氏连忙使人去唤定国公过来,陆砚规规矩矩的向父母行了礼之后,才起身寒暄道:“怎么未见祖母?” “前日刚去别院。”秦氏答道,看了眼陆汝风道:“用完午膳,你去别院向你祖母问安。” 陆砚轻轻点头,看到陆汝风鬓边居然有了丝丝白发,不由微微蹙眉,关心道:“父亲这一年身体可好?” 陆汝风看着自己出息的二儿子,又想到子嗣无继的大儿子,不由叹道:“为父一切安好,砚儿莫要挂心。” 陆砚眉头皱的更紧,虽说父子两人关系生疏,但身为人子,陆砚见父亲精神比他走时差了许多,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秦氏轻轻拍了下儿子的手,使个眼色告诉他稍后再说。 陆砚明了,垂下眼睑看着地毡上的花纹,道:“儿子远任他方,还请父亲多多善顾自身。” 陆汝风笑了起来,看着越发丰神俊朗的儿子,笑道:“今日家中人不多,我让人去叫四郎、五郎还有三娘子他们姊妹过来,一同为砚郎接风。”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段时间家中事多, 让公爷十分烦心, 因此看起来精神疲惫, 砚郎莫要太过担忧,公爷的性子定是不会为难他自己的。” 接风宴后,众人散去,陆砚心里记挂父亲, 便留了下来。陆砚在府中留有人,只是他与长宁双双前往钱塘之后,他便对家中之事不再关注, 不是与秦氏有关的事情, 他都懒得知晓。 秦氏命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才继续道:“三娘已过二十, 上月,官媒到家中指配了一桩婚事,是许昌候的十四郎君……” “他还未死?”陆砚眉心一拧, 看向秦氏:“去年此时, 这位十四郎君在京中夜市奔马,然而却被马踩踏, 听说昏迷了数日,还活着?” 秦氏微微一怔, 疑惑他倒是对这桩事记得清楚,不过也未想太多,嗔了他一眼,道:“昏迷了两三月, 年后才醒,死倒是没死,不过双腿残疾,这辈子都无法行走了。是以,三娘子才日日以泪洗面,那芳娘子更是哭哭啼啼,你父亲心中烦扰,想要让官媒另行匹配,可是许昌候家在那日官媒指配之后,就来下聘了,你父亲与人大吵一架,都快成了这满京城的笑柄了。” 陆砚眉心紧皱,若有所思的看着正前方,半响后才开口道:“家中还有何事?” 秦氏撇了撇嘴,拿眼神示意了下世子所住的方向,道:“世子的婚事!” 陆砚看向秦氏,想到今日接风宴世子与三娘子俱未出现,眼眸微垂,淡淡道:“世子夫人尚在,谈何婚事,也不怕人说世子薄情。” 秦氏嗤笑一声:“他们当然不会让世子背负这般名头,公爷觉得世子夫人所做是不对,也一直无所出,但娘家破败,不如给了放妻书,再给一笔财物罢了,若是愿留在陆家,我们自会养她,若是想要另寻依靠,公爷也说了帮她另择夫婿,然而老夫人却不允许,要以恶疾为名将滕氏休出,公爷觉得老夫人薄情,母子两人争执不下,公爷不愿再管世子的婚事了,可是眼看过了年,世子就要而立膝下除了一女再无子嗣,心中如何不急,也难怪他日日难眠,精神渐衰……” 陆砚拧眉:“可已寻好人家?” 秦氏脸上的笑容更是讥讽:“寻好了,王铭家的四娘子。” 陆砚脸色陡变,低低喝了句:“荒唐!” “可不是么!”秦氏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叹道:“得亏滕氏尚在,否则就凭王铭此时的情况,我们家不是也要被牵累么?幸好还未走六礼,为娘倒不怕被他们拖累,可我儿自幼辛苦到如今,凭什么由得他们糊涂带累你了!” 陆砚脸如寒霜,冷声问:“母亲可知这桩亲事如何说合的?” 秦氏摇头,半响后才不确定道:“你知晓我向来不管他们的事情,因此知晓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好似是王家主动提的。” 陆砚将手中茶盏放于一旁,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环视这座富丽堂皇的堂厅,越发觉得心中郁怒。他四月便就将两浙贪腐呈报朝堂,便是王铭尚未牵扯其中,略长些脑子的人也该想清楚王铭身为户部尚书,两浙连年岁入低少,他如何能脱得了干系?居然还敢在那种时候应亲,难不成真觉得结了亲家,便能带累到自己了么?简直荒谬! 秦氏见陆砚气势压人,微微叹了口气,挥手让人下去,倾身压低声音道:“砚郎,听为娘一句话,若是可以,求求圣上,允你分家吧。” 陆砚扭头看向母亲,见秦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自己:“虽说父母健在分家不好,可如今那对祖孙又傻且疯,为娘实在不忍看着我儿辛苦操劳,最后还被他们拖累!还有小六娘,那般花玉似得人儿,你们以后还要有孩儿,难不成也要让他被拖累么?” 陆砚目光沉沉,听着秦氏的担忧,半响后才点头道:“孩儿知晓了,母亲不必太过忧虑,父亲乃是一家之主,事情并不会如母亲想的那般严重。”见秦氏担忧,好言劝说了几句,微微开解了一些,才起身回自己院中。 清潭院依然是年前他们离家时的样子,红灯、红帐、红喜都未撤下,只是少了人住,也没有半丝喜气。 缓缓在大大的三围床边坐下,看着床上铺的锦褥,抬手轻轻抚了抚,忽然莫名的感受到了长宁那三年等他的感觉。 在卧房中转了一圈,心中压着太多事情,陆砚起身来到书房,将自己留在这府中的人叫来,将事情一一布置下去,才起身看向窗外,垂眸凝思秦氏刚刚说的话。 因凌云霄、王铭等人尚未判罚,舒晏清乃是京中六部会审的主审,陆砚又是两浙贪案的检举人,为避嫌,陆砚不能前往舒家,只能在长宁已经备好的礼单上又加了三成,让人送到舒府。 舒修远看着从门外抬进来的一担担礼物,将手中礼单递给舒孟骏,道:“送与你母亲回礼,你去趟定国公府见下新郎君,就说不管朝中如何审议,让他不置一词便好。” 舒孟骏身上已经褪去了当年的少年气,变得沉稳起来,听闻父亲交代,也不多话,应下之后,待母亲准备好回礼,方才前往定国公府。 陆砚听闻舒孟骅带来的话,神色微怔,半响后才点头道:“多谢岳父提醒,还请内兄替我转达。” 舒孟骏看着陆砚比在京中时气质温和许多,想到近一年未见的妹妹,急切道:“阿桐如何?身体可好?精神可好?” 陆砚见他如此关切长宁情况,想到长宁也常在他面前念叨这位三内兄,不由微微一笑:“阿桐一切都好,内兄年内若有时间,可随我一起前往钱塘去看看她。” 舒孟骏闻言先是一喜,随后有些懊恼的摇头道:“今年怕是不行了,年后朝中派使臣前往莫勒,我要随行护卫,听闻莫勒还在东胡以东,往来要一年之久,那时你应与阿桐回京了,到时再见罢。” “去莫勒”陆砚有些惊讶,这消息还是第一次听闻,当即问道:“做何?” “莫勒新王登基,给我朝写了降书,圣上派人前去恭贺。”舒孟骏三言两语回答了清楚,看着陆砚桌上的笔墨,想了想道:“我给阿桐写一封书信吧,本以为不用的,可是此时到了这里,想到有许多话与她说,请借笔墨一用。” 陆砚见他认真,也笑着从书案后起身,让位道:“内兄客气,请用。” 舒孟骏想着写着,原本以为三言两句便能结束,谁知越写越多,待写完,才发现居然十数张之多,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请妹婿莫怪。” 陆砚接过舒孟骏写好的信笺,仔细放好,道:“阿桐见内兄书信定会心中欣喜,只是不知内兄此行几人?” 舒孟骏皱眉想了下,道:“使臣暂且未定,不过应是鸿胪寺少监米培大人,至于护卫应有百人,你们与东胡一战过后,北边太平许多,因此不用许多护卫……原本没有我的,可是我总觉得男儿当走四方,便主动请命了。”说着露出一个得意地笑。 陆砚见他与长宁一般虽说稳重了许多,但身上长长带着几丝孩子气,不由笑开,拍着他的肩头叮嘱道:“此去万里,内兄还需一路保重,尽早归来!” 回京已三日,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圣上并未再传召他,陆砚一边在书房练字,一边思绪翻腾。 这几年,昭和帝身上龙气日重,便是他有时也无法猜出圣上心中所想,将那日圣上所言一遍遍回想,陆砚心中大约有些猜测,但却又无法肯定,又想到还在钱塘的长宁,心中焦心忧虑,手下一顿,好好的一张字便毁了。 将笔放到一旁,陆砚看着窗外渐渐倾斜的日影,想到昭和帝那句状似无意的提醒,不由眯了眯眼睛,对屋外唤道:“棋福,将这拜帖送往南平侯府。” 日影西斜,京都闹市已经挂起万盏灯火,陆砚坐在盛阳楼自己专用的雅阁中,看着对面听曲听的迷醉的南翎,微微拧了下眉头道:“开诚,你我自幼相识,有些事我本不应干涉,然而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南翎醉眼朦胧的看着陆砚,爽朗道:“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 陆砚将他并未将自己所言放在心上,微微垂了眼帘,轻轻将圣上那日所言复述了一遍,最后抬眼看向他:“你的那些妾室什么来路你自己最清楚,圣上能这般提醒已是仁至义尽,你莫要当做耳旁风。” 南翎瞬间被吓的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陆砚半响才呆怔道:“圣上真是这般说的?” “我从不玩笑。”陆砚声音清淡,目光冷静的看着他:“也不关心别家后院。” 南翎抬手揉了把脸,开始在脑中盘算起到底是哪个切实有问题,是什么问题。陆砚见他神态就知晓他心中想什么,饮下一杯酒提醒道:“圣上让你全部打发。” 南翎怔怔的看着陆砚,半响后颓然道:“我知晓了。” 耳边丝竹声乐不断,脂粉香气厚重,陆砚微微拧了拧眉,起身看着他道:“安平侯爷醉心山水,不理世事,侯夫人身子抱恙,你下面还有弟妹尚未婚配,开诚,听我一言,好好寻个小娘子过日子,莫要再惦记这脂粉花丛。”说罢也不等南翎反应,转身离开。 刚出盛阳楼,就见棋福匆匆来报:“三郎君……老夫人……老夫人昏迷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陆砚神色淡淡的看了眼棋福, 结果他手中的缰绳,跃上马:“在别院?” 棋福奇怪陆砚态度,微微一怔, 随即点头:“是。” 话音刚落,陆砚已经驾马远去。陆家的别院距离京都城十多里, 待陆砚赶到时,陆汝风、秦氏还有陆砥与几位郎君、娘子都已到来。 几位京中有名的大夫面带忧色的相互商讨,半响后才上前对焦心忧虑的陆汝风道:“小可无能,还请公爷另寻名医。” 陆汝风神色一变,当即怔怔的看着几位大夫不信的喃喃道:“无法医治么?” 几位大夫皆是微叹一声, 其中一位年长者开口道:“老夫人所中□□,小可暂且只能为老夫人保住性命,可若要醒来……怕是小可能力有限。” 陆砚目光落在平躺着的陆老夫人身上,眼神淡漠清冷,听到陆砥悲切的哭泣, 眼底毫无波澜。 陆汝风见陆砚到来,慌忙道:“砚儿,你可能请御医来为你祖母看看?” 陆砚点头应下,拿出自己的腰牌递给棋福,道:“看李御医今日可否当值, 若是当值便请王御医来。” 见他安排得当,陆汝风才算是松了口气,看到一边跪着的仆从,当即怒道:“将这些人拉出去杖毙!” “不可!”秦氏与陆砚同时开口, 见陆汝风与陆砥满目愤怒的看向他们母子,陆砚上前一步挡在秦氏面前,看着陆砥充满恨意的眼神,淡淡道:“南平禁私刑,父亲与大哥若是觉得这些人与祖母中毒有关,便送往官府,私自动刑是要流徙的。” 一旁跪着的仆从也纷纷哭叫着,喊着冤枉,一个丫鬟的声音尤其尖利,大声叫喊道:“不管婢子的事呀,这点心是世子夫人送过来的呀……” 话音刚落,陆砥便噌的一下从老夫人床前起身,将站在人群中的滕氏拖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开始拳打脚踢不停。 陆砚拧眉,看了眼秦氏,秦氏赶忙让人上前将陆砥拉开,耐着性子教训道:“世子过分了,怎能凭一个小丫头的话便这般对待世子夫人,成何体统!” 陆砥满脸恨意的看着被秦氏拦在身后的滕氏,咬牙道:“请母亲让开,今日我定要教训了这个贱人,为祖母出气!” 陆砚微微垂眸看着褐黄色的地毡,半响后才开口道:“还请父亲、大哥听我一言,即是下毒,不若报官吧。” “你想我死么?”陆砥突然冲到陆砚面前,咬牙切齿道:“我就知晓你回来准没好事,祖母这般不定还是你……啊……”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惨叫响起。 陆砚捏着陆砥指向自己的手腕,语气平静道:“大哥慎言!看在你着急忧心祖母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若再胡说,我便要问你一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说罢松开手,警告的瞥过陆砥的脸,转身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陆老夫人不再说话。 陆砥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断掉一样,但却被吓得不敢再出声,陆汝风见大儿子手腕形状奇特,有些责怨陆砚,却也知是陆砥先说错了话,只能装作没看到,任他们兄弟这般。 半个时辰后,王御医随棋福匆匆到来,看到老夫人情况,脸色一变,立即上前把脉,脸色越来越沉重,半响后才重重叹气道:“保命尤可,清醒无望。” 此话一出,陆汝风嚎啕大哭起来,陆砥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呆怔在原地,久久不语。陆砚双眸低垂,与屋内一人目光相碰,只见那人微不可见的对陆砚点了下头,陆砚缓缓收回目光,再抬头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陆老夫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中了毒,陆砥坚信是滕氏所害,若不是秦氏命人拦着,只怕早已将滕氏打死了。陆汝风知晓母亲一向名声不好,若是在传出被毒害的消息只怕是满京中再掀风波,只能对外称老夫人因中风而昏迷。 滕氏已经被关在房中两三日了,被送到这田庄一年多,她早就变得麻木呆滞,老夫人三番四次想要休了她,连公爷提出的和离都否了。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和离要返还嫁妆,而休妻却是净身出户,没想到为了那些嫁妆她没想到自己的亲姑婆居然会刻薄到这一步。 那日的事情她早已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只知道清晨不久,老夫人便命何娘子给她送来一盘糕点,何娘子当时神色很不对,她心中本就对老夫人疑心,便装模作样的拿了一块,假装吃了下去,实际上全部被她吐在手心,吃完糕点没多久,她就有些昏昏欲睡,等她醒来那盘本应是她吃下的糕点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厨房,被送往了老夫人处…… 滕氏双手抱住头,她只觉得全身发冷,一切的一切都太可怕,她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还忧虑自己的以后,究竟是死是活。 “今日二十三了么?”长宁突然停下手中的针线,看着窗外开放的山茶花,怔怔问道。 阿珍闻言勾唇一笑,打趣道:“是呢,郎君已走十七日了。” 长宁转头嗔了她一眼,微微抿唇笑道:“应是到京中了吧?” 阿珍在心中默默算了下,点头应道:“此时顺风,应是到了。” “那边该回了呢。”长宁微微咕哝道,神色有些惘然。 第76节 阿珍听她嘀咕,不由笑了起来:“娘子也太心急了,哪有刚到京中便返回的。” 长宁微微嘟起小脸,辩驳道:“可夫君说的呀,说到京中面圣之后就回呢。”说罢也明白那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不由吐出一口气,重新低头开始在刚刚做好的里衣袖脚上绣上青色的蔓藤。 舒孟骅从书院回来,给余氏问安之后,看了眼母亲身边的妻子,道:“城郊默园此时山茶开的正好,明日书院散学,我带你与母亲、阿桐去赏花如何?” 余氏闻言立刻笑道:“那正是好,前两日我便说了想去看山茶花,你父亲没空,我还准备带着阿桐他们姑嫂自己去呢,若是明日你有空,那最好不过。” 隋氏闻言,垂下了眼帘,半响后扯了扯唇角道:“蔚郎这两日身子不适,我便不去了。” 余氏闻言,脸色微沉,舒孟骅神色也有些僵硬,房内有些安静,正在此时,长宁恰巧进来,似是未注意到房内气氛一般,长宁笑盈盈的给余氏、舒孟骅夫妻行了礼,才笑着看向隋氏问道:“怎的不见蔚郎?我还为他做了顶小帽子,不知他带上可合适呢?” 隋氏瞥了眼长宁手中绣工精致的小帽儿,道:“蔚郎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我便未带他过来。六娘手艺精巧,定是好看的。” 长宁听闻蔚郎身子不适,心中挂念,关切道:“可是天突然冷了,不舒服?我明日去看看他吧。” “不必了!”隋氏快速回绝,干笑道:“母亲说明日要带你去赏花呢。” 长宁见她这般,有些讪讪的将手中的小帽儿收起来,应道:“那也好,待蔚郎好些了,我在与他玩耍。” 余氏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舒孟骅,神色有些冷,抬手将长宁叫道自己身边坐下,拿起她手中的小帽儿看了看,笑道:“正合适蔚郎呢,骅郎,拿过去吧。” 舒孟骅笑着接过,端详一番道:“可见阿桐这嫁人之后,绣工精进呢,改日给我绣一个扇袋如何?” 长宁看了眼一旁神色难看的隋氏,咬唇笑着摇头:“夫君不许我给他之外的男子绣东西呢。” 余氏闻言笑了出来,点着她的额头打趣道:“不害臊……” 舒孟骅也跟着笑了笑,看向长宁道:“妹婿何时归来?” “说是最久一月便归。”长宁道:“不过许是不到一月他便能回来呢。” “这是为何?”余氏不解的看着她。 长宁有些害羞的看了眼余氏,道:“他也答应要带我看山茶花的,总是要赶在山茶未败之前回来的呀。” 隋氏看着满脸娇羞的长宁,微微攥紧了拳头,想到她们两人相差不多的身世,再想一想前几日李家设宴,长宁与他们同去,那些贵妇们巴结讨好长宁的样子,想到自己孤零零无人问津,心中越发不甘。 陆砚再次被召进宫中已经是到京之后的第七日,昭和帝没有再承庆殿见他,而是在知政堂。 知政堂是三省重臣议事的地方,军国大事均在此由尚书左右仆射、枢密使、六部尚书议定之后上报圣上决断,非三省重臣一般不得入内,可今日却召他在此议事,可见是要他参与其中了。 陆砚到时,昭和帝与其他重臣都已在内,听到传报,昭和帝抬手打断其中一个大臣的言语,点头道:“让执玉进来,就……坐那里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众人皆是一惊, 圣上所指的位置是原来凌云霄任吏部尚书所坐的位置,当下几位大臣面面相觑,纷纷在心中揣测圣上心意。舒晏清坐在圣上左首最下方, 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 陆砚坦然在圣上所指位置上落座, 昭和帝见他面色无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两浙一事,地方上已经具结,朝中三省牵扯之人, 也最好在年内有个了结,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众卿都说说各自的看法吧。” 舒晏清抬头看了眼昭和帝,又看了看这堂内所坐之人。林中书已经许久未上朝了,凌云霄、王铭已被下狱,费知事年迈, 近日身子沉重也许久不来了,原本满当当的地方居然如今变得稀稀落落起来。他微微垂下眼眸,道:“圣上登基,执政仁和,然而仁尽、苛极俱不善也, 凌、王二人官至高位,受尽君恩,却不知感恩图报,贪得无厌, 臣以为无可饶恕。” 舒晏清语速很慢,声音沉静,每个字都似是深思熟虑,堂内十分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回响。陆砚看着舒晏清,明白圣上对凌、王二人早有杀意,然而两浙事发牵扯众广,斩杀不下百人,若是再斩杀凌、王二人,怕是天下议他为政残暴,与名有碍。所以之所以久决不下,并不是圣上心中没有决断,而是需要一个可以帮他背负骂名的人,这个人须德高望重,也需受人敬仰。 舒晏清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且舒晏清一向明了圣意,自会这般做,可仅有他表态还不行,还需众臣复议才好,而他则要替两浙百姓说话,凌、王二人非死不能平民愤,这才是他今日到来之意义。 “执玉,你在两浙,说说你的意思吧。”舒晏清说完之后,昭和帝不等枢密使开口,直接点了陆砚的名字。 陆砚起身道:“臣以为国法当头,贪腐必除!凌、王二人涉案厚重,不可姑息。回京之前,臣与三司官员处决了两浙涉案官员,百姓齐声叫好,得民心者得天下,请圣上明断。” 舒晏清抬眼瞅向陆砚,唇角微微翘了翘,看着他所坐的位置,缓缓垂下眼帘,心中忧喜交加。 知政堂议事向来时间久长,但今日确实十分快速,舒晏清、陆砚表态之后,其余大臣纷纷附议,唯有礼部尚书以皇长子为由,提出赦免家眷,也得到了圣上首肯。 出了知政堂,陆砚随昭和帝回到承庆殿,准备辞行。 昭和帝见他如此,不禁笑了:“可是挂心小六娘?” 陆砚但笑不语,昭和帝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殿外道:“我这里无事了,执玉尽可返回两浙……待你任满三年,朕定会连同你之前的军功一起赏你!” 陆砚浅笑摇头:“臣受之惭愧。” 昭和帝立于他身侧,看着窗外道:“那日我让你劝开诚,你定是觉得我派人看他是为不信任,实则不是。朕从未疑心你们二人,只是开诚不比你,他心性大咧有马虎,常有人心怀叵测,朕不防他,却不得不防他人,你莫要多心。” 陆砚后背挺得笔直,道:“臣从不多心,圣上顾虑臣心中明了,开诚也明了。” 昭和帝转头看向他,身边的男子挺拔不凡,明明比他还要小上三岁,却从幼时便一直护他至今,跟着他也留下一身的伤病,还有那个粗枝大叶的开诚,他们四人在这黑不见天日的宫中携手同行,已经去了一个人,剩下他们三人,没有原因不能共享繁华。 他双眸渐渐坚定,道:“执玉走吧,不必忧心京中之事,万事有朕!” 陆砚刚从宫中回到定国公府,就听到母亲院中一片哭声震天,不由皱眉道:“出了何事?” 棋福闻言立刻寻人打听,很快回道:“许昌候府的十四郎君去了,许昌候府让三娘子……守望门寡。” 陆砚脸色一冷,看了眼棋福:“来说话的人呢?” “是许昌候夫人,正在夫人正堂。”陆砚周身散着冷气,让棋福有些胆怯。 陆砚来到母亲正堂,在院外喝道:“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给打出去!” 堂内吵闹成一片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陆砚继续道:“许昌候府算个什么东西?上门欺人,是看我陆家无人么?” 许昌侯夫人本就不想来,只是那十四郎君本是许昌候一个爱妾的遗留子,许昌候爱屋及乌,从小到大都娇惯着,如今年级轻轻去了,许昌候便像是用了迷糊药一般,非要这定国公府的三娘子给那个短命鬼守望门寡,怎么劝都劝不动,自己还被骂了一顿,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定国公府的护卫听到陆砚的喝令,也不管堂内是女眷,持棍棒就涌进了秦氏的正堂,吓得许昌候夫人脸色刷白,连声叫着对不住,带着人匆匆从堂内狼狈窜出。 陆砚面色冰冷的看着许昌侯夫人,道:“还请夫人回去转告许昌候,他拐带良家女子、置外宅、放高利之事,我皆会一一禀明圣上,请吧!” 许昌候夫人瞬间顿在原地,这几桩事,哪一件都是夺爵削官的事情,这……她连忙躬身行礼道:“今日是我们叨扰了府上,还请陆大人宽宥……” 陆砚听也不听,直接抬脚向秦氏正堂去走,只留下许昌侯夫人声声哀求。 秦氏看的可怜,叹了口气,劝道:“这些事情都是那许昌候所做,为何偏偏要让许昌候夫人如此折颜!砚郎,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吧。” 陆砚余光瞥向在院内佝偻这身子告饶的许昌侯夫人,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到万一自己哪一日……他的阿桐岂不是也要这般? 心中瞬间躁郁起来,摆摆手让人将许昌侯夫人送出门外,道:“不过那样说说罢了,阿桐一人在两浙,我放心不下,明日便要返回,哪有时间与他们计较。” “三郎君!三郎君……求你了,给三娘子说一门亲事吧……”陆砚话还未说完,就见一人扑过来抱住自己双腿。 陆砚眉头一皱,反射般的向外一踢,那芳娘子便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一旁的三娘子呆呆的看着落在地上,唇角带血的生母,大叫一声晕了过去。秦氏也是一惊,慌忙使人去请大夫。 陆砚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弄得身心疲累,起身看了眼躺在地上装死的芳娘子,冷声道:“你若这般,我便真的送你进棺材!不过公爷的一个侍婢罢了,杀了便也杀了,难不成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妾了么?” 秦氏闻言看向地上依然闭着眼睛的芳娘子,抬手放于她鼻下,只觉呼吸微弱,当即大骇:“砚郎还是快些走吧,这芳娘子只怕不好了……” 陆砚面色阴沉,直接从腰间抽出软剑,声音如同淬了寒冰一般:“那便给她一个痛快!”说罢长剑劈下,剑风所过,梨木的绣墩顿成两半,芳娘子只觉得腮边一凉,吓得慌忙蜷成一团,只是乌压压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半。 陆砚嫌恶的将一杯茶冲洗着自己的软剑,声音冰冷道:“滚。” 秦氏看着芳娘子母女惊惶而出,不由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三娘子这般,四娘子、五娘子又该如何?” 陆砚眼眸低垂,半响后道:“六娘那日与我说过,舒家书院有些学子,虽家中贫瘠,却人才颇好,母亲问问她们意思,若是不嫌,我请六娘到书院为她们择婿。至于三娘子,母亲莫管了,我与父亲说,让她进家庙吧。” 陆汝风近日根本无暇顾忌几个子女的婚配,虽对外说老夫人是中了风,可是改查的还必须要查。查来查去,居然那毒是老夫人自己下的,不过原本是要害滕氏的,可是不知为何厨房端错了东西,结果害人不成终害己。 陆汝风与陆砥看着眼前查出来的结果,相互之间居然不知晓要说些什么才好。陆砥对这样的结果是不信的,可是不由的他不信,因为陆汝风信了。 以陆老夫人的作风,陆汝风深知自己的母亲绝对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因此只能作罢。 滕氏被关起来的第五天,终于有人将门打开了,滕氏看着来人,虽还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却莫名觉得有种解脱的轻松感。 “大娘子,这些是公爷送你的,还有你当年从滕家带来的嫁妆也一并还给你。”陆管家不紧不慢的将几张清单放到滕氏面前,道:“公爷说了,你与世子和离怕是不能的了,只能对外说你病重不治。这是三郎君为你办好新的身份,你收好,多多保重吧。” 滕氏看着自己眼前的白银、清单还有版籍,颤抖着双手拿起来,“滕荷”这是她的新名字,这……也是她的新生活,眼泪落在版籍上,她像是疯了一般将面前的东西全部收好,狂奔而出,再不回头。 第一百二十章 翌日清晨, 陆砚早早便拜别了父母,赶往码头,快离家时, 突然见到门屋旁站着一个身影,是陆四郎。 陆砚脚步微顿, 静静的看着他。 陆四郎有些局促,半响后才轻声道:“我……我听说两浙富庶,想去那边做些买卖,不知三哥可能同行?” “不行!”陆砚冷然拒绝,看向陆四郎道:“我执政两浙, 你去那边不合适。” 陆四郎脸上的希望顿时变成失望,秦氏见状微叹一声,道:“砚郎莫要如此决绝,四郎想为自己想个出路是好事,你且再想想还有何处能让他学些买卖, 毕竟都是同胞兄弟,能帮则帮。” 陆砚看了眼母亲,又看向陆四郎,道:“辽东与福建有一条商路,做皮货、山珍, 我与这条山路的掌柜有过一段交情,你可嫌远?” “不嫌,不嫌!”陆四郎连声应道,这个家他早应该看明白的, 陆砥是世子,不必努力,陆砚是嫡子,自身本就出息能干,剩下他与陆五郎,陆五郎生母得宠,自有父亲替他考虑,而自己的生母没有宠爱,他也常常被忽略,只能靠自己,不仅为他,还有自己的两个妹妹。 陆砚见他态度真切,沉声道:“我只为你开这一次口,若是做不下去,也莫要再来找我。棋福,给他荐信。” 陆四郎接过棋福手中的信笺,不由激动万分,连声道谢。 陆砚神情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再度向母亲辞别后,飞身上马,一路向南。 余氏笑眯眯的看着长宁,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注意!若不是林妈妈觉得不对,请了大夫过来,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可要如何向新郎君交代。” 长宁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小妇人特有的娇羞和欣喜,轻轻晃了晃余氏的手道:“才不用管他呢,说好一月便回的,此时都过了五六天了呢。” 余氏好笑的瞪她一眼,劝道:“郎君们的事情哪有那样准时的,那般说也是为了让你宽心。新郎君心思细,便是不在你身边,也让人将你照看的妥帖,你呀,就莫要口是心非的怨怪他了。” 长宁抿唇一笑,小手轻轻放于小腹,羞涩道:“那他回来,定是个大惊喜呢。” 骏马从沿着钱塘城宽阔的官道一路疾驰,震落了两旁草木之上的朝露与草霜。舒家门房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向门口走去,叫道:“莫急莫急,就来就来。”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个身披银灰斗篷的高大男子就挤了进来。门房连忙将人拦住:“哎哎哎,这位郎君莫急,请问何家……新郎君?哎呀,新郎君莫怪,小的未看清是你……” 陆砚一摆手,道:“无妨,六娘现在何处?” 门房挠了挠脑门,指向一侧道:“六娘子还住在她的院落之中……”话音刚落,身前的郎君便已消失不见,看着陆砚匆匆远去的背影,门房怔了会儿,才想起命人通传新郎君到家的消息。 长宁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院外有人说话,皱了皱眉头,从被中探出小脑袋,问:“谁呀,这么大早的便在我窗下说话!”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闪出一个人来,长宁一怔,随后慌忙掀开被子,冲他跑跳过去:“夫君……” 陆砚见她扑过来,伸手将人抱起,扣在自己怀中道:“吵醒你了?” 长宁双眼晶晶亮的看着他,摇头:“本就睡不好呢……夫君不在,我便一直都睡不好……” 第77节 微微有些委屈的语气让人心软,陆砚低头仔细端详着她,见她脸色粉白红润,十分精神,便知自己不在的这一月,舒家将她照顾的极好。 放下一颗心,将人重新搂进怀里,陆砚低声道:“是我不好,回来迟了……” 林妈妈听到动静连忙就跟着进来,结果刚进来就见到这一幕,一边闪躲着不敢看两人,一边道:“我的娘子呀,你可不能这般赤脚下床,孕妇最是怕寒凉了,郎君快些扶娘子上床上!” 陆砚扭头看向林妈妈,目带疑惑道:“孕妇?”说罢还不等林妈妈回答,直接将长宁打横抱起,塞进被中才目光灼灼的看向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阿桐有孩儿了?” 长宁忍不住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小脑袋点的用力:“嗯!昨日刚诊出来的。” 陆砚的大手轻而又轻的抚上长宁的小腹,却又飞快的离开,她的腰身这般细,那她腹中的孩儿又该多小?多脆弱?他这双练武的大手会不会轻轻放上就伤到了他们母子? 看着一向笃定自若的陆砚此时这般的惶恐小心,长宁突然觉得一阵心酸,拉着他的手将他放到自己的小腹之上,道:“伯母说现在孩儿还很小很小很小,但是我想你是他爹爹,这般暖和的掌心,他应是能感觉到的。” 掌下的感觉很奇妙,尽管这个领域他曾经未着一缕的抚摸过许多遍,但好似都与此时的感觉不同,似是心中一直长大的幼苗开了花,让他满足,喜悦,也让他惊惶。 陆砚上床将娇柔的女人搂进怀中,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柔声道:“是我对不住阿桐,昨日未能陪在你身边……阿桐嫁与我以来,需要我的时候,我似乎总不在……是为夫失职。” 长宁仰头看他,靠近他温暖的怀中,摇头道:“不是呢,我晓得夫君人不在,但是心在我这里呢,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陆砚低头在她额头吻了吻,搂着她躺下:“先睡下,我洗漱之后再来抱你。” 一向精致的世家公子也抵不过风霜满面,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眉眼却是温柔的让人心中熨帖。 陆砚没有想到自己回家居然会得到这么大的惊喜,快速的沐浴洗漱之后,披了件袍子就上床将还睁着眼睛傻笑的小娘子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亲,道:“不困么?” 两人分别这么久,长宁见到他心情十分好,一点困意都没有,但想他这样匆匆从京都赶回,想必定是累了,于是乖巧的往他怀里偎了偎,道:“等你一起睡呢。” 陆砚心中欢喜,低低笑开,想将她抱得更紧些,却又顾忌她的肚子,动作小心轻柔的环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牵挂的人儿就在自己怀里,陆砚日夜兼程的困乏也在这一刻尽数散开,待到睡醒时,居然比这几日赶路都要辛苦许多。 长宁早已醒来,见他睁眼,对他展开一个大大甜甜的笑容:“三郎醒了?” 陆砚顺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低低应了声,看她精神,不由笑道:“听闻孕妇都会嗜睡,你倒是比以往少睡了许多。” 长宁笑声带着几分娇气,抬手攀住他的脖颈道:“说明咱们孩儿乖呢,不折腾。” 陆砚轻轻搂住她的后背拍了拍,关切道:“昨日诊脉大夫如何说?可有不适?” “没有不适,大夫说一切都很好。”长宁在他唇上亲了下,靠着他的肩头道:“孩儿已经一月有余了,我都没有感觉呢。” 陆砚其实心中并不放心,毕竟未曾听到大夫亲口言说,但此时在舒家也不好请大夫再来一趟,倒好像自己不信舒家其他人似得。 抱着长宁坐起来,道:“阿桐如今有孕,想留在这里还是回转运司?” 长宁仰头看他,想了想道:“三郎心中如何想?” “我一切都好,只是转运司没有长辈在,你又是初孕,若回去我是不放心些。”陆砚看着她道:“若留这里,有大伯母照看,我心中能安定些。” 长宁并未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心中只觉得陆砚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此时听他这般说,也考虑起来,按说刚刚有孕心中欢喜,可欢喜过后却是有许多无措。陆砚对她再好,这方面也与她一般都是初次,这样看来留在舒家确实最好,可是这里距离钱塘城有些距离,若留在这里岂不是要与他分开? 长宁微微咬唇,道:“我不愿与你分开。” 陆砚一怔,很快明白她话中意思,当下笑了:“不分开,我随阿桐一起住在这里。” “那你如何处理公务?”长宁眨巴眼睛看他:“每日早早出门,晚上在赶回来么?这般太辛苦了……罢了,我还是随你回转运司吧,林妈妈也有经验,夫君不必忧心。” 陆砚看着她没有说话,长宁想了想又道:“不若我这就去信让人将乳娘接来照看我,如何?” 当日从京中来两浙,念及乔娘子年岁又晕船,便留她在定国公府看守院落。想来,当日也是她欠缺考虑,并未想到有孕一事。长宁暗暗责怪自己虑事不周,拉着陆砚的手拍板决定:“就这样定了,我随你回转运司,林妈妈当年也曾照料过大堂嫂,经验都是有的,且再过些时日,乳娘也从京中过来,夫君倒是不必太过忧心。” “我怎么可能不忧心!”陆砚握住她的手,垂眸看向她:“阿桐不必考虑我,这段路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我去拜见长辈,咱们这段时候就留在此处好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舒修生、余氏早上刚起身没多久, 就知晓陆砚归来,舒修生看了看天色,道:“去给新郎君说一声, 赶路疲惫,不必急急来拜见, 晚间再见也是一样的。” 见下人出去传话,余氏才笑道:“这番话定是无用的,一个时辰后那孩子必定前来,你若不信,我便与你赌一赌。” 舒修生无奈笑道:“孩子有孝心, 我们也要有慈心,这有何好赌的。你呀,若有空闲,不若想一想阿桐还需些什么,替她准备完备。二弟一家都不在她身边, 新郎君待她虽好,但到底年岁还小,我们也该替二弟、二弟妹顾她周全。” 余氏点头,看着丈夫犹豫道:“这些事情,昨日我都想了, 只是还未与你商量……” 夫妻这边刚刚说完话,就听到传报陆砚二人到来,两人相视一笑,请人进来。 长宁二人问安之后, 陆砚才开口道:“这段时日多谢伯父、伯母照看六娘,砚心中实在感激……” “这般话就莫说了!”余氏立刻打断他的话,道:“阿桐乃是我们侄女,从小便看到大的,莫说你在不在,我们都应好好照看她,你这般说,倒是见外的很了。” 长宁嘻嘻一笑,道:“大伯母所言极是,只是他这般讲怕是有事求你们呢,你们可不要吓到夫君,让他不敢言说了呢。” 舒修远笑容和蔼,看向陆砚:“侄婿有话尽说无妨。” 陆砚见二人态度慈爱,便将刚刚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故此,只怕还要叨扰伯父、伯母一段时日了。” 余氏看了眼舒修远,转头看向长宁二人,笑道:“真是巧了,刚刚我还与你伯父说阿桐的事情呢,住在这里与你办公不利,咱们舒家钱塘城内也有一处宅子,虽不比这边宽敞,倒是也算雅致,今日我便命人去收拾一番,明日与阿桐一共搬过去,如此,都十分方便。” 长宁闻言,心中一愣,连忙道:“大伯母与我一同过去么?那大伯父怎么办?” 余氏笑道:“有你大堂嫂在此,我便不操心他们爷俩了,这段时日,我只关心阿桐!” 陆砚与长宁虽觉这样不好,但抵不过余氏坚持,加上舒修生也是极为赞同,便只能如此应下。 回到院中,陆砚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长宁的鬓发道:“今日我才知晓阿桐为何如此讨人喜欢。” 长宁扭头奇怪的看着他:“为何?” “有这般慈爱的长辈、疼爱你的兄长,也难怪将阿桐养的这般善良聪慧、温柔乖巧。”陆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小腹道:“以后我们的孩儿也这如你这般性情才好。” 长宁微微摇了摇头,看向他:“我倒觉得若是小郎君的话,如三郎这般才是最好。” 陆砚闻言开怀,笑道:“那我们便多生些,小娘子如你,小郎君如我,可好?” 长宁被他的话说的有些害羞,轻轻咬唇瞥他一眼,嗔道:“说的这般轻松,孩儿又不是你生呢!” 朗朗笑声传到屋外,初冬阳光明媚,不见半丝寒冷,云高天阔,正是一年好时节。 “三哥要去莫勒?”长宁看完手中书信,惊讶道。 陆砚点头:“内兄是这般说的,离京前我也打听了下,大约年后出行。” 长宁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声音也有些怏怏:“远行万里,也不知晓三哥这样,爹爹和娘亲要多忧心呢。”说罢转头看向陆砚问道:“莫勒那边是否很冷?我要不要给三哥备些御寒的东西?” 陆砚见她担忧,想要劝解一番,却又知晓这是人之常情,只能应道:“是比我们这边要冷上一些。” 长宁当即从榻上下来,唤来阿珍,让她将自己箱中的皮毛料子都翻出来,道:“这些皮毛都是小舅舅以前带来给我的,给你和三哥做些东西吧。” 陆砚看着那一箱子油光滑亮的皮毛,笑了下,道:“给内兄做些就好,两浙还用不上这些东西。” 长宁正翻看着料子,听到他的话,小脸微微沉了下来,严肃道:“必须用!前些时日我专门看了医书,书上说日日带着皮毛护膝对你的寒腿好呢!” 陆砚见她脸色严肃,小小的人儿倒是带着几分威严出来,不由轻笑起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揉捏着她的手指道:“那你莫做了,交给他人可好?” 长宁歪头想了下,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阿珍、引兰几个丫鬟见两人亲昵,有些慌忙的将箱中合适用的皮毛料子挑出来,请长宁做了决定之后,急急退下。 房中又剩下他们夫妻二人,长宁坐在陆砚怀中,问着京中的事情,陆砚本不愿说太多,但是陆老夫人昏迷、滕氏出走,哪一桩都是需要她知晓的大事,只能无奈含糊的三言两语说了说。 “怎么出了这么多事?老夫人居然这般狠毒!“长宁目瞪口呆的听完,心中只觉不可思议:“只怕是她自己都未想到到最后居然是自己吃下了那盘点心,真是善恶终有报。” 陆砚垂眸看着她,脸色一派平静,抚了抚她的鬓发:“默园的山茶花可败了?” 长宁扭头对他娇哼了一声,嘟着小嘴道:“得亏大堂哥带着我与大伯母去看了,若是等你此时回来,只能看绿油油的叶子了!” 陆砚闻言笑了,捏了捏她嘟起来的小脸:“是为夫错了,不过便是现在还开着,怕是也不能带你去看。” “那你还问这个做什么?”长宁鼓着脸颊瞪她:“你还答应要带我去散心呢,是不是也不算数了?” “怎会不算数,不过就是放一放罢了。”陆砚收回手,看着她:“待孩儿出生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长宁一脸不虞的翻了个白眼,哼唧道:“又骗我呢,生了孩儿怎么丢的下呀,定是要等他大一些才能放手的。”手掌轻轻抚着小腹,话语中虽是抱怨,但神情确实慈爱和软的很,看的陆砚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大掌轻轻按住长宁的小手,宽阔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陆砚侧目看着长宁,道:“那我问问大夫,若是不妨事,可带你去近处看看可好?” 长宁眼睛闪出光亮,欣喜万分的对着他点头,乖巧的靠在他怀里道:“再过月余,梅花就开了……” 陆砚闻言,应得爽快,长宁微微皱起小脸,奇怪道:“答应的这般爽利,定是有问题!” 陆砚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眼里一片宠溺的笑意:“转运司府邸的梅林便是这钱塘中极佳的梅园之一,阿桐这般要求岂不是太过简单,为夫又为何不应下?” 长宁这才懊恼起来,抬手锤了他两眼,嘟着嘴道:“不许!我想看秀州的绿萼梅呢!” 见她撒娇,陆砚笑的越发明朗,任她捶打几下,才道:“秀州路远,你身子不便,若真想看,待孩儿生下来,我定带你去,” 秀州距离钱塘不到五十里,若是平日便也就带她去了,可是此时长宁身怀有孕你,虽知晓短途坐车许是无所大碍,但陆砚依然不放心,只能这般劝哄着。 长宁不过也就是这般说一说,对她而言,此时什么事都没有她肚中的孩儿来的要紧,自从知晓有孕,平时爱跑爱跳的性子都收敛不少,举止形态倒是更像书香家的小娘子了。 “六娘子……”阿珍匆匆从外进来,见长宁一手摸着肚子,一边拿着植物图鉴轻声念着,不由也放轻了声音,但依然带着几分着急:“六娘子,曲老夫人与曲五郎君还有曲家小大郎君、小三郎君来了。” 长宁还沉浸在教导肚中孩儿识物的乐趣中,听到阿珍的话,一时有点迷茫,半响后才眨巴眨巴眼睛,喃喃道:“曲老夫人……外婆到了?” 自从有孕后,长宁的反应好似就比平时迟钝了一些,阿珍他们也习惯了慢说慢等,此时见她这般,只能重复了一遍,还未说完,长宁就将手中的植物图鉴丢到桌上,急急往外走:“已经到府门外了么?都没有亲迎,实在不该!” 引兰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阿珍也随上道:“六娘子莫急,曲老夫人还未到府,是大城山下仆从来报知的,现在大夫人估计已经在外迎接了。” 长宁脚步有些急切,自从上次从阜城回来,已经多半年未在回曲家了,想到离家时外婆的样子,又想到这般寒冷天气,此时赶到钱塘,定是刚收到她有孕的消息就出发了,实在心中酸酸涩涩说不出的滋味。 “可曾命人前去告知郎君?”长宁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阿珍点头:“已经使门房去转运司说了。” 长宁脚下越发快了,引兰紧紧扶着她的手臂,不停的念叨着:“且慢些,六娘子。” 然而还未到门屋,便已经听到一阵寒暄,长宁双手紧紧抚着小腹,刚想小跑两步,就听到曲老夫人满含紧张的声音:“阿桐慢慢的……” 长宁抬眼看着不远处依然是满头银发的老人,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外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临近年底, 陆砚事情十分繁多,两浙空缺官员需要年后才能补缺,虽然如此, 但陆砚还是将自己巡州时发现的一些可用之人暂且提了上来,让他们代为处理州务。此事他进京时曾对昭和帝讲过, 昭和帝虽说授他全权之责,但例行的程序还要走。 苏宗平看着坐在书案后的陆砚,青年男子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面色淡淡间依然带着不容小觑的威压, 让人不敢造次。 陆砚将翻阅完手中的卷册,抬头看向苏宗平道:“上月我离开钱塘时,曾见码头上有好几艘从未见过标志的货船,是何处而来?” 苏宗平略微想了想,道:“应是东步亚、南娇海那边的货船, 这两国以往并未与我朝通商,是六月时从海口入得港,也有文牒,因此市舶司也就没有阻拦。” 陆砚眼眸微微垂了垂,将卷册交给苏宗平道:“那些被豪绅侵占的屯田除了发还两军以外, 应还余九千六百亩,这卷上数目不对,让代户参再行审核。” 第78节 苏宗平一怔,忙道:“是, 某这就与齐先生再审。” 陆砚没再言语,静默的做了片刻,眼里实在想着什么,脸色有些深沉。苏宗平看了眼凝神思虑的陆砚,轻声道:“某先告退。” 陆砚轻轻应了声,房中就剩下他一人,气氛越发安静,他眼眸也逐渐深沉起来,许久后唤道:“棋福,叫洪坤过来!” 等人期间,陆砚看着手边的纸笔,突然想到什么,提笔开始在纸上写起来,等洪坤过来时,只见桌案上已经放了好几页写了字的纸,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貌似都是诗句。 陆砚写完最后两个字,看了眼一直静立一侧的洪坤,淡淡道:“带几个人去钱塘码头,注意下陌生标志的船只,着重注意船上的人。” 洪坤有些不明白,疑惑道:“不看货物吗?” “都看,但更重要留意是否有人下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陆砚平静的将笔涮洗干净,放到一边,看向洪坤道:“去吧。” 见洪坤离去,陆砚将桌上的纸张整理好,刚踏出公署,就见一个舒府的厮儿匆匆跑来,他神色微变,立刻上前问道:“可是六娘子有什么事?” 见新郎君瞬间沉下的脸色,厮儿吓得心中一跳,磕磕绊绊道:“不,不,是曲家老夫人与几位郎君到府了。” 知晓不是长宁有事,陆砚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接过棋福牵过来的马,朝家中奔去。 到家时,曲老夫人正拉着长宁的手再三叮嘱一些事项,忧心之情溢于言表。陆砚见状忙上前行礼道:“不知外祖母今日到来,未曾亲迎,还请恕罪。” 曲老夫人不在意的对他摆了摆手,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阿桐这段时日不方便,你把伺候你的侍婢叫出来让我看看可否老实规矩。” 长宁与陆砚皆是一怔,见曲老夫人神态带着几分刁难,长宁赶忙道:“外婆,三郎没有侍婢的。” “没有?”曲老夫人不太相信的看了眼长宁,又转头看了看陆砚,点了下长宁的额头轻训道:“怕是你不知吧!我看你这胎怀的辛苦,脑子都有些木了,他莫不是没告知你,你也未察觉?” 长宁连连摇头,笃定道:“我便是再木钝,这桩事哪能这般马虎!三郎是真个没有的,莫说侍婢,就连身边伺候他的都是僮仆,哪里会有我不知道的侍婢呢。” 陆砚躬身道:“请外祖母放心,砚此生不纳妾,不收侍婢,这是当日对六娘承诺过的,男子一言即出,定不食言,还请外祖母尽管宽心。” 曲老夫人还是不大信服,一脸怀疑的看着陆砚,一旁的余氏见状,笑道:“老夫人,我这里照顾阿桐已经半月,这两人日日都在一处,我可向你保证,新郎君是真的没有侍婢。这后院所用丫鬟仆妇皆是阿桐当日陪嫁所带,没有旁人。莫说侍婢,便是新郎君每日归家都按时的很,甚少在外逗留,的确是个让人安心的好儿郎。” 见余氏也这般说,曲老夫人半信半疑的再次打量了一番陆砚,方才缓缓点头道:“正该这般做,不管你们男人如何喜新厌旧,我们阿桐这般品貌也是世间难寻,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让我知晓你在阿桐孕中有什么不规矩,我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陆砚浅浅一笑,恭声道:“外祖母之言,砚铭记于心,定不会让阿桐伤心。” 曲元白觉母亲有些过了,连忙打圆场道:“三郎君近日应是十分忙碌吧?” 陆砚点头,在他身边落座道:“小舅舅来的刚好,砚恰好有事寻你帮忙。” 长宁闻言,怕曲老夫人又说些让陆砚难堪的话来,连忙道:“夫君,你且带小舅舅去书房说话,这么会功夫,只怕他们听我们几个妇人所说都有些烦呢,这里留我陪外婆、大伯母还有三表嫂他们聊些其他话,也不必顾忌。” 陆砚见她神情抱歉的对自己扯开唇角,就晓得她定是因为刚刚外祖母的话对他愧疚了,当即回她以微笑,眼神柔和中带着安抚。躬身致歉后,带着几位郎君离开了正堂。 见陆砚他们走远,长宁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曲老夫人撒娇道:“外婆,夫君待我是真的好,你以后莫要这般敲打他了。” “傻阿桐!”曲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下她的额头,故作生气道:“有些话你们小夫妻不好说,你母亲离得远没法说,你大伯母便是有心想说,也不方便说,只有我这个老婆子忝为长辈,自是要让他知晓一些事情不能做的,他便是有心怨我,也无可奈何!你呀,性格这么娇软,若真是他寻个侍婢回来,你可该如何办?” “我定时不饶他的!”长宁猛地瞪大双眼:“他若是真的寻个侍婢回来,我就要带着孩儿离家再也不理他呢!” 余氏看她还是这般孩子气的骄横,不由笑了,叹了口气道:“舒家不许纳妾,我们都没有这般烦恼,可其他人家却没这样的规矩,当年大娘子刚刚有孕,便有人送给郎君家伎、侍婢……” “啊呀!那大堂姐该有多生气呀!”长宁吃惊的看着大伯母,有些生气道:“大堂姐那么好的小娘子,黎家郎君实在不该这般!” 余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是呢,怎能不气,咱们舒家的小娘子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不过好在黎郎君虽然碍不过情面收了,却转手又送了出去,倒未留下。我看陆郎君做的倒是更好,日日将阿桐像是掌中宝一般捧着,老夫人再此留几日便知晓了,也更能放心了。” 曲老夫人笑眯眯的摸着长宁的头发,由衷叹了声道:“我这辈子到这份上,也算是儿孙绕膝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小阿桐,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说来此次到钱塘除了看望阿桐,还有一事想要探访,只是还要麻烦亲家侄媳了。” 余氏赶忙摆手:“老夫人千万莫要这般客气,有何事需要晚辈出面,尽管吩咐。” 长宁奇怪的看着曲老夫人,心中暗暗猜测是不是与小舅舅有关,果然曲老夫人请余氏帮她打探下钱塘府邹家的八娘子,“我家小儿已快过而立,依然尚未婚配,说其他人家的小娘子,正值豆蔻芳年,他又觉得年岁上差了辈,推拒的很。托人再三让人打听,才探听出钱塘邹家一位八娘子今年已过双十有余,尚未婚配。我与小儿说了,他觉得这年岁甚为相合,只是阜城远离钱塘,还不知晓为何会耽误到此时,且连官配也没有,老身说句实话,只要人品好,便是再嫁之妇也无妨,毕竟我那小儿也是浪荡惯得,没得亏了人家小娘子。” 长宁闻言拧了拧眉,道:“我约摸听说过呢,只是不晓得真假。还是刚到钱塘办酒宴时那些夫人们说的,说是那位八娘子出生之后身子便弱的很,不到一月便没了气,邹家以为孩子早夭,便将人葬了,谁知念和庵的莫慧师太化缘归来,听到地底下有哭声,挖开一看,那八娘子正哭的可怜,因此便抱了回去,后面又发生些什么事情便不大清楚了,只知晓时今年过完年,那位八娘子才还了俗归家的。” 余氏也点头:“那邹家八娘子的事情在钱塘几家之中都略有耳闻,大致情况就如阿桐所说,不过莫慧师太将八娘子抱回庵里三日之后,就寻到了邹家,告知了情况,因此这些年,那八娘子的事情,邹家都知晓,倒不必怀疑血统问题。” 事情太过传奇,纵使曲老夫人一生经历颇多,闻言也不由愣了又楞,许久后才喃喃道:“这般应许就是小五的姻缘,劳烦亲家夫人帮老身走访走访如何?” 余氏一口应下,笑道:“世人三桩媒,老夫人愿把这么好的事情交给我,晚辈求之不得呢!” 长宁知晓小舅舅姻缘有着落,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脸上挂着开心的笑,道:“大伯母若是做成了,让小舅舅给你丰厚的谢媒礼才行!” 余氏笑着掩口道:“那我可要好好琢磨琢磨,亲家小舅公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人,这个便宜我定时不放过的。” 曲老夫人被余氏这番话逗得开心,祖孙几人不由都笑了起来。只是长宁心中还有些疑惑,比如小舅舅喜欢的那个夷人娘子究竟如何了?只是见外婆开心,她也知此事不是问这番话的时候,因此只能讲问题默默埋在心里,准备回到房中让陆砚去探听一番。 “小舅舅,你何时从外邦归家?”陆砚使人给几位上了茶之后,直接看向曲元白。 曲元白微微掐算了一下,道:“不足三月,三郎君有何事要问?” 陆砚眸色中带着几丝疑虑,却未曾明说,只是继续说道:“小舅舅一般归家从哪里入港?可曾见过东步亚与南娇海的船只?” 曲元白神色微变,他不认为陆砚这几句是随口所问,湖州余宝乾一案让他对这个年轻儿郎的手段有些认识,此人绝不像外表看起来这般温润如玉,而是城府极深,手段骇人! 一旁一直坐着未说话的曲景晖突然开口了:“我见过,上个月我去渤东,在渤东海港见了六七只东步亚的船,南娇海的船只倒是未曾见,陆郎君为何这般问?” 曲景晖开口说话之后,曲景曜也跟着道:“这么讲我倒想起来了,几日前,福建一路的管事也说过港口来了几艘甚少见的货船,好似是东边来的,船上的那些伙计除了比我们南平人矮一些,倒是长相无异。” 陆砚眼眸渐渐微眯,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手掌轻轻微蜷,心中的猜测渐渐变得大胆起来,最后汇成一个最不可能但最可怕的结论,让他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小剧场: 长宁:你其实是不是想收侍婢,就是没机会? 陆砚:你觉得比我长得好看的小娘子有几个? 长宁:我呀 陆砚:那不就结了,没你好看,还没我好看,收来作甚?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曲元白见他神色不对, 微微蹙了下眉,道:“陆郎君可是想到了什么?” 陆砚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从未见过那般标志的商船, 有些奇怪罢了。” 曲元白眉心皱的更紧,但见他这幅样子就知晓自己怕是也问不出什么, 不如稍后让自己下面的人去查探一番便可知晓他心中所想之事。 陆砚眉眼淡淡的掠过曲元白,忽而一笑,道:“若是小舅舅有何发现,届时不若告知我知晓。” 两人四目相对,眼里皆是一片明了。曲元白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下一刻慢慢的将茶盏放于几上,道:“你这般深沉,我倒是为我家阿桐担忧了。” 曲景曜兄弟不解曲元白此话何意,纷纷转头看向两人,陆砚迎上曲元白有些冰冷的目光, 道:“我对阿桐,从不这般。” 见他目光坦荡,曲元白微微勾了下唇:“人生几十年呢,陆郎君有些话还是莫说的太满,今日母亲有些话说的或是有些过了, 但却是当真的,若是你敢负了阿桐……” 曲景曜闻言神色微变,与弟弟对视一眼,当即接话道:“莫说舒家如何, 我们曲家儿郎便不饶你!” 亲人许久未见面,宴席上都是一片热闹。因为要陪曲家来的郎君,陆砚坐的与长宁有些远,见她一直在与曲老夫人说话,面前饭食都未动记下,眉心微微皱起,招手唤来身后的使女交代了两句,看着使女走向长宁那边,才复又举杯与人同饮。 曲景晖的妻子是阜城当地一家商户的小娘子,姓江,长相十分娇俏,是曲景晖自己挑中的妻子,二人也十分恩爱。 江氏的性子十分腼腆,自从到了舒家之后,一直都是羞涩的笑着,甚少说话,长宁一边与外婆交谈,一边照顾着身边这位表嫂,忙的不亦乐乎。 “六娘子。”一个使女过来行礼低声道:“郎君说刚刚上的那道羹是娘子昨日说想吃的,让娘子多用些。” 长宁闻言,下意识看向陆砚方向,只见他正与三表兄把酒言谈,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饮尽杯中酒之后,扭头看向她,对她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她乖乖用餐,那目光看的长宁心头暖融融的。 江氏见状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微微有些醉意的丈夫,脸更加红了。慌忙的转过头,指着刚刚的那道汤羹道:“六娘子用些这羹汤,对腹中的孩儿好。” 一旁的曲老夫人闻言,也笑着道:“这些听你表嫂的,她的两个小郎君都是极精神的。” 上次在曲家时,恰逢江氏祖母抱恙,江氏便带着两个儿郎回了阜城乡下的老家,不过长宁还记得那两个儿郎幼时模样,当即拉住江氏的手开始问东问西,神色间的急切让人看了发笑。 江氏见她用心,也真心道:“六娘子莫急,一会儿散席之后,我回房让夫君写下,明日交给你,可好?” “好的。多谢表嫂了……”长宁感激的看着江氏,不停点头。 宴席十分丰盛,一些不适合长宁的菜品都被余氏贴心的撤了下来,都是亲人,气氛也十分和谐美好,待到月悬中空,方才结束。 陆砚扶着长宁往回走,月色溶溶,给花园披上了一层银辉,白日看起来有些寂寥的景色居然在月色的晕染下,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长宁靠在陆砚身边,笑语晏晏的对他说着宴席上与江氏的对话,转头看路时,突然觉得眼前一晃,一股晕眩感从下而升,让他猛地抓紧了陆砚的胳膊。 “怎么了?”陆砚立刻拦腰扶住她,见她神色带着几分迷茫,看着有些昏暗的道路,突然一用力,将长宁打横抱在怀里,道:“路黑,我抱你走。” 这般举动让长宁心中欢喜,但是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酒味,一股无法忍受的难受从胃中翻腾而起,长宁猛拍他两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刚落地,便弯腰干呕起来。 陆砚见她这般,脸色大变,连忙轻拍她的后背,道:“请大夫来。” 林妈妈见状,连忙上前道:“郎君莫要如此慌张,孕妇人头三个月会这般的。”说着手掌轻拍着长宁的后背,看她干呕动静虽大,但却未曾呕出东西,不由皱了皱了眉,小声问道:“娘子可好些?” 长宁只觉得上腹憋堵,刚想摇头,那股晕眩感又起,脚下也有些虚浮起来,一个趔趄,吓得林妈妈慌忙扶住她。 陆砚将人揽进怀中,月色下长宁脸色发白,气息看起来有些虚弱。陆砚心中一凛,伸手向跟随的丫鬟道:“水!” 刚刚长宁刚一干呕,阿珍便已经使人去拿水过来,此时连忙递到陆砚手上。扶着长宁喂她漱了漱口,陆砚也不顾及其他,直接将人抱起,大踏步往二人所住的院落走去,对身后喝道:“棋福,请大夫来!” 长宁这番折腾,觉得有些疲惫,靠在他怀中,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突然觉得胸中憋堵感好些,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道:“三郎,我无事,再者如今天晚,若是明日再如此,便请大夫来如何?” 陆砚听她声音都有些无力,心中越发紧张。他脚步极快,怀中的长宁却觉得极平稳,见劝他不下,长宁靠在他怀中,刚想闭眼休息片刻,又嗅到那股淡淡酒气,胃中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袭来,微微叹了声,道:“三郎,放我下来吧,你身上的酒味熏得我难受。” 陆砚一愣,见她神色已是恹恹,连忙轻轻将她放下,知晓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味道让她难受,不由心中愧疚,隔得远远的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送你回房,然后就去洗漱,你且忍忍。” 本想离她远些,让她好受些,可是却见她脚步虚浮,只能远远的抚着她的手,将她交给一路赶上来的阿珍几人。 陆砚在她身后小心的跟守着,刚回到院落,也不待热水备好,直接道侧厢用凉水将自己搓洗了一边,换上一身干净的衫袍,才重新进入卧房。 大夫已被棋福裹挟了过来,正在给长宁把脉,得知消息的余氏、曲家老夫人也纷纷赶了过来,各个面色惶惶,都以为长宁在家宴时用错了什么东西。 长宁神色有些尴尬,干巴巴对前来的长辈笑着道:“只是有些恶心,心中不安才请了大夫过来,倒是又劳动大伯母和外婆还有堂嫂了。” 余氏皱着眉头,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不是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的今日突然恶心了?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舒家家宅平安,没有那么多的龌蹉事,因此长宁怀孕以来的饭食都用的十分放心,可是今日刚从宴席上下来,就这般模样,不由人不多想。 陆砚脸色也是一片深沉,紧紧盯着大夫的正在把脉的指尖。 片刻之后,老大夫收回手指,神色间有几分不确定:“从脉象看,夫人脉象似乎并无问题,但突然这般干呕并伴有晕眩倒像是用了红花籽油的症状,许是用量少,因此脉象上暂且看不出来。” 余氏闻言神色一紧,红花籽油是极少见的食用油,药食两用,一般甚少单独使用,都是与其他油脂一起用于烹饪,因为红花珍贵,红花籽油更是难萃取,因此价格相当昂贵。一般只有家中有偏枯病疾的富人家才会买这些油给病人烹饪,怎么会出现在舒家呢? 陆砚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看向余氏道:“大伯母,此事要详查,砚得罪了。” 余氏见他神情肃杀,微微愣了下,很快道:“你手下有人来查最好不过,自从六娘有孕,家中厨房我便交给了魏婆子亲管,她是我乳娘的女儿,是信得过的人,可从她查起。” 陆砚微微点头,上前握住长宁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脸上杀意早已尽收,神色柔和道:“你先歇歇,带我安排妥当便来陪你。” 第79节 长宁抓紧他的手,轻轻应了下,垂眸想了想道:“今日宴会,那道紫苏汤羹当时用时便觉得味道与平日不同,因此只是少少用了两口,夫君可先查查这道汤羹。” “好。”陆砚背过身,挡住众人目光,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柔声道:“此时交给我,阿桐莫要再想了。” 长宁笑的坦荡,满满都是信任:“嗯,只是我不困呢,想等夫君回来与你说说话。” 见她笑容舒展,陆砚从袖中拿出几张纸递给她:“这是我给孩儿拟的名字,阿桐若是不想睡,便看看,待我回来,我们商议可好?” 长宁眼睛微微睁大,一脸欣喜的伸手接过,欢悦道:“三郎居然已经开始为孩儿取名了,我还未想到这个呢……” 陆砚唇角轻轻扬起一抹浅笑,垂眸见她欢欣,轻声道:“孩儿乳名还未有着落,阿桐也多想想,为孩儿取个与‘阿桐’一般好听的乳名来。” 长宁似是忘记了身体所有的不舒服,嘻嘻笑道:“好!夫君为孩儿取名字,我为孩儿取乳名,真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陆砚照顾长宁用了汤药, 又温言宽慰了她一番,才从内室出来。 余氏一行人与老大夫早已从内室出来,见陆砚出来, 才上前问:“阿桐如今可还好?” 陆砚点点头:“本来不困,刚刚用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老大夫闻言点头道:“药中有一味是有些许安神的作用, 陆大人与众位夫人不要担心。” 那药方写好之后,陆砚曾看过,知晓简单药理,因此便微微点头,使人将老大夫送出去。回头见曲老夫人也在一旁, 担心天色太晚,老人受不住,便道:“外祖母不若先回去,待问出来,我亲自向外祖母说明。” 曲老夫人实在是不放心长宁, 但事涉舒家,她再次确实有些不合适,于是也借着陆砚的话起身与余氏告辞。 送走了几人,余氏才指着面前的一个婆子道:“这就是阿魏,砚郎有何话直接问她便好。” 阿魏与余氏年岁差不多大, 一直掌管着舒家的厨膳之事,是余氏极其信任的人。陆砚也知晓这种仆妇一向不会有什么害人心思,毕竟全家都在舒家,若是真的犯错了念头, 便是全家连坐的责罚。 阿魏此事已经知晓长宁出事,脸色惶惶有些惨白,当即跪下道:“新郎君,婢子也是自六娘子幼时看她长大的,实在无害她之心啊!” “魏妈妈请起,我并无疑心你,只是想问问今日宴上那道紫苏汤羹是谁做的?”陆砚抬了抬手,看向阿魏,看似平静却让人无端寒悚。 阿魏被余氏身边的丫鬟扶起,一边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再回想今日宴上每道菜的厨师。 “是万厨娘!”阿魏猛地抬头道:“对,就是她!不会错,万厨娘向来会做药膳,因此这道紫苏汤羹也是她做的。” 余氏拧了拧眉,转头看向陆砚道:“这个万厨娘是搬进这里时,才请来的,因为家中会做药膳的厨师都已不在,所以我才使牙侩专门寻了这样的厨娘,想着给阿桐好好补补。” 陆砚闻言,眼中寒芒一闪,挥手对门外道:“将人带来!” 很快这个万厨娘就被带到了陆砚和余氏面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不卑不亢的行了礼之后,垂首静立陆砚二人眼前。 陆砚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问道:“今日宴上那道紫苏汤羹,是你一早就准备做的么?” 紫苏夏日时多用于冰碗、冰汤的调味,因为香味过于浓郁,有些人十分不喜,所以一般情况下,甚少上宴,联想到长宁刚刚说与他的异处,让他不得不怀疑这道汤羹的用意。 万厨娘抬眼看向陆砚,微微一怔,随后很快垂下眼帘道:“不是,本要做的是乳鸽儿汤,只是后来听说曲老夫人不用乳幼之物才换的这个。” 陆砚眼角微眯,盯着万厨娘看了片刻,才转身想余氏道:“这个消息可是大伯母让人告知厨房的么?” 余氏摇头,神色有些迷茫:“我还从不知晓曲老夫人有此忌讳呢,今日备宴之前我曾使人打听了曲家几位亲人可有忌口,但除了曲家的小三郎君不用辛辣之外,没听闻别的禁忌。”说着看向万厨娘问道:“这消息你从何得知?” 万厨娘神情明显带着几分讶异,很快回道:“是厨中一个娘子告知我的,我以为是管事下达的忌讳呢。” “那个娘子是谁?”陆砚打断她的话,声音冰冷。 万厨娘此时才觉事情不对,慌忙道:“可是那道汤羹有问题?可是紫苏性平,应是不会出问题呀?” 陆砚有些不耐烦的挥了下手:“那个娘子是谁?” 冷沉的声音让万厨娘打了个哆嗦,半响后才喃喃道:“是凌娘子……” 陆砚渐渐眯起了双眼,眼底一片森意冷然:“凌娘子?你做这道汤羹时,她可在?” “在的,府上厨中人本就不多,今日宴席更是忙碌,那凌娘子便一直在我身边帮忙……” 陆砚垂眸看着地毡,心中恨意深深,若是没有猜错,他已知晓这位凌娘子是谁了。 隔着一段距离,余氏就已感觉到他身上的凌冽寒意,在他面前的万厨娘更是被他身上的气势早已吓软了腿。 当凌娘子被棋福几人拖上来时,陆砚只是一眼便就嫌恶的瞥过眼,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直接挥手道:“拖出去,收拾了。” 余氏一愣,转头看向陆砚,还不等她发问,就听到那个凌娘子大声吼道:“陆三,你竟敢草菅人命!” 余氏也连忙道:“不问清楚就送官,万一冤枉……” “大伯母,此人乃是两浙贪案罪眷。”陆砚看向余氏,淡淡道:“不知晓为何会被发卖在两浙当地,但仅凭此一条,打死勿论!” 余氏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坐姿似从未有任何改变,但此时语气中带出的森森寒意,仿佛夹杂着寒冰碎裂一般的锐利。她扭头看着已经跪在地上,面容清秀的女子,想到她刚刚的称呼,忽然道:“砚郎可是识的这位娘子?” 凌娘子白惨惨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冷笑,叫道:“何止认识,还曾春风一度呢!” “噼啪”一声,一个茶杯被狠狠摔在她的头上,炸裂开来,碎片飞散了一地。 陆砚慢条斯理的拿出帕子擦拭着自己掌心,冷幽幽的看着血水糊了一脸的凌飞燕道:“便是听你这般胡说,我都觉得恶心不已。”言语中杀意已显,若不是碍着余氏在此,只怕此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早已人头落地了! 凌飞燕浑身颤抖,盯着陆砚的一举一动,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都已经这般了,居然还觉得这个男人每个动作都好看如斯。 陆砚垂下眼眸不再看她,对着棋福挥挥手,道:“去审吧,审完直接处置了,不必回报。” 凌飞燕仿佛瞬间回想到几年前也是如此深夜,被他沉江时的情景,他始终那样冰冷冷的,话都不多说一句,可是这样的郎君,她却从十二岁一直惦记到了今日,如飞蛾扑火。可就是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毁了她的一切,四年前它被沉江,送回家后就整日混噩,父亲以为她病重不治,匆匆给她定个同样是体弱的相公,而四年后再见,他却一手将她的夫家和娘家毁之殆尽! 她,好恨! “陆三……”凌娘子张口大叫,挣扎着扑向陆砚。 陆砚抬头冷冰冰的看了眼棋福,棋福立刻掏出巾子堵住了凌飞燕的嘴,挥手对其余两人道:“快些拖出去,莫要饶了大夫人、郎君和娘子。” 余氏见人被渐渐拖得远去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能够早些发现实在是万幸,只不过砚郎明日还需查查,这般罪眷留在两浙本地的到底还有几人,莫要再出事端。” 陆砚起身躬身道:“是,砚即刻便着人查实。今日之事,皆由我引起,祸累家人,实在惭愧。” 余氏摇摇头,和蔼道:“不怪你,是他们心思偏了,本就做错了事,却将现在惩罚强加他人身上,实在无药可救!你心中莫要自责,好好照顾阿桐便是。”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陆砚将余氏送出院外,才看向早等在一旁的棋福,道:“说吧。” 棋福将手中瓷瓶递给陆砚,垂首道:“这便是红花籽油,听闻丁知州有风痹,所以丁家备有此物,因为紫苏汤羹气味厚重可以遮盖异味,所以她才使计让万厨娘做了紫苏汤羹,在其中滴下了红花籽油,据她说此物已在娘子的饭食中混了好几日了,但怕被闻出来,所以每次只一两滴,不敢多下,就今日多用了些。” 陆砚看着手中的瓷瓶,眼眸带出几分狠厉:“谁留她在钱塘的?” 南平律令,罪官家眷一律不在原地发卖,一是为惩戒,二是怕这些罪眷报复办案官员,而如凌飞燕这般重罪官眷是要发卖至岭南、辽东偏苦之地的,此时居然出现在舒家,可见是有人对她行了人情。 棋福回道:“是大理寺评事刘克旺大人,好像曾是凌云霄的门下,因此当时查抄丁府时,网开一面将人留在了江都府,是她自己跑到了钱塘。” “刘克旺。”陆砚冷声重复了一遍,道:“带几人将厨房给我细细查一遍,莫要放过一个角落!” “是!” 陆砚拿着手中的瓷瓶,回到卧室,却见长宁正半靠在床上,翻看着他走时留给她的几张纸。 陆砚脚步微微一顿,笑如春风道:“醒了?” 长宁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对他拍了拍床侧:“三郎坐我身边。” 陆砚脸上笑意更深,在她身边坐下,顺势将人搂进怀中,在她鬓角亲了下,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可还难受?” 长宁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已经好了呢……”说罢看着他的面庞,张了张嘴,半响后道:“我都听到了,是凌娘子做的……” 陆砚神色微微一顿,垂眸看她,点头道:“对,是她做的,就是用这个东西。”说着将手中的瓷瓶拿给长宁看了眼,又很快收好。 “是我的错,害阿桐受苦。”伸手抱住胸前娇柔的身体,陆砚声音带着几多歉疚。 “不怨你呀。”长宁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几多安抚:“是她钻牛角尖了……” 陆砚胳膊一僵,低头看她:“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长宁抬眼瞅了他一眼,道:“曾与你春风一度……”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房内一片寂静, 半响后,陆砚才开口道:“你信么?” 长宁仰头定定的看着他,见他语气平稳, 神情坦然,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答非所问道:“听说京都的上元节及其热闹, 总有许多的小郎君、小娘子相约黄昏,然后共赴巫梦……” 陆砚皱起眉头,看着长宁的眼神中带着几多思量,突然开口道:“阿桐所说的那般野合是从哪里听说的?我可不信舒相家中还有人会与你说这些。” 被他大胆的用词惊吓到,长宁小脸微微有些发红, 慢慢的垂下眼帘,弱弱道:“话本子上看的。” 陆砚将人松开,翻身下床走向一旁的书案开始翻找:“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籍还是趁早烧了较好,免得你拿来教坏了孩儿!” 长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在自己的那一堆书中开始扒拉,也紧跟着走过去, 恰巧就看到他正在翻阅自己前几日看的一个市井话本,连忙走过去抢进怀里道:“这本不是的。” 陆砚见她将案头的书抽出几本抱在怀里,眯了眯眼睛,抬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从她怀中将书抽出, 一边翻一边淡淡问道:“哪那本是?这本?还是这本?” 长宁目光躲闪,不敢看他,半响后才心虚道:“都是我以前还是小娘子时看的!现在都没有了呢!” 陆砚脸色更加玩味,缓缓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道:“还是小娘子时看的?” 长宁觉得越来越说不清了,呆呆的看着陆砚唇角一点一点勾起,然后将她揽进怀里,摊开刚刚从她手中拿走的几本话本,教训道:“若是阿桐实在闷得慌,便与孩儿说说话,或等我散职归家与我一道在府中逛逛,这些书从今日起就没收了。” 长宁还想反驳些什么,但看他神色,只好默默的闭上了嘴巴,半响后才嘟囔道:“这些我都没再看的,最近一直在给孩儿念植物图鉴呢!” 陆砚见她委屈的小模样,唇角带出一丝笑,翻开放在书案上正在阅读的植物图鉴,看到果真是看的很细,纸页都有些卷了。在她鬓角轻轻亲了下,抱她在自己腿上,大掌抚着长宁的小腹,声音清冷却柔和:“今日你母亲教了你些东西,为父便考考你,上古何物,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 长宁有些愣怔,见他侧颜认真,似乎真的在倾听什么,一双杏眸中渐渐泛出笑意来,手掌轻柔的覆盖在陆砚的手背上,柔声道:“孩儿还小呢,记不住许多的。” 陆砚却抬眼看向她,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孩儿说是大椿,娘亲教了他很久很耐心,所以他记得住……” 似是被幸福包围,长宁满眼深情的看着温柔的男子,渐渐笑开,偎在他怀里道:“孩儿都不与我说呢,真是偏心。” 陆砚轻拍着她的后背,莞尔笑道:“我不是与你说了么?阿桐不稀罕么?” “不稀罕!”长宁微微嘟起嘴吧,故意道:“你为了孩儿都不让我看话本了,心里不高兴呢。” 陆砚低低笑了两声,抬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还真是记仇的小娘子,不过此事没得商量。”说罢将她抱起,放入锦被中,自己也脱了外衫,搂着她躺下。 “今日出了这么多事,阿桐还是早些睡吧。”轻拍她的后背,俯身给她一个轻柔的吻,陆砚的声音像是醇酒一般带着让人迷醉的魔力。 长宁乖巧的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突然被他的话提醒到了,仰头看向他,半响后突然哼了一声,拍打了下他的胸膛,恶狠狠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刚刚明明说的是凌娘子的事情!” 陆砚抬眼看着帐顶,脸上似是带出了微微叹息,将人用力搂进自己怀中,沉声道:“这般问题还需回答?阿桐应知晓那是胡说的才对。” 长宁却支起身子看向他,一脸质询的样子道:“我才不知晓呢,毕竟三郎与凌娘子相识是,我还不知在何处呢。” 第80节 陆砚默默的看着她,幽幽道:“你与崔小郎日日在一处玩耍呢。” 长宁被他这句话噎的气结,握拳狠狠锤他两下,才气哼着扭身转向另一边,无赖道:“我不知!我不知!凌娘子能这般说,定是有缘由的……” “阿桐真的这般不信我?”陆砚声音带着几分微冷,火热坚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大掌扳着她的小脸看向自己,眉眼中带着几分凌冽:“你我夫妻这么许久,我在阿桐心中便是那般浪荡么?” 长宁见他动了真怒,微微怔了半响,若是平时她早就放软了态度,撒着娇窝进他的怀里了。可是今日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那般服软,就这样直直的看向他,不发一言。 陆砚心有些凉,自从决定要娶她时,便知晓她娇柔单纯,虽说一开始是为了自己后院宁静,才散尽了自己院中的仆妇,但三年北地通信,一年相交,他早已知晓她并不想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知、骄纵,但却觉得此生有她一人足矣,他本就性冷,在他之前,眼里未看见过其他小娘子,在她之后……满眼就只有她,可是这般她居然还是会相信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仇家所言。他,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了。 长宁见他神色陡然暗淡,松开她的脸庞,安静地平躺会床的另一侧,心中竟然有些失落起来,默默的转过身与他一般平躺看着帐顶,两人就这样安静着,知道许久之后,床帐内传来轻轻的一声低叹:“不曾的,我与凌娘子真的只是见过几面罢了……你莫要信她疯语。” 小手试探着向他臂边靠近,感觉得他身体的热源,长宁也不管是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果断抓住,却听到身边男人闷哼一声,随后便被宽阔的胸膛包裹。 “阿桐是在试探我的忍耐力?”陆砚在她耳边低低轻语道,大掌顺着她的后背向下,准确的握住了她小手正抓着的地方,过热的温度和硬度都提醒着长宁抓到了什么,她小脸红的快要滴血,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想到你会转身侧躺……”说着就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却被陆砚的大掌紧紧握着而不可行。 轻轻含住垂眸便可看到的白玉耳廓,陆砚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叹:“阿桐……” 大掌带着她的小手开始动作,长宁张口结舌的看向犹如被点燃□□的男人,灵魂似漂浮一般随着男人的动作而动作,大掌肆意的探进她柔软的里衣中,掌下一片的细腻光滑。 陆砚半睁开双眼,看着怀中人儿,艳绝无双的小脸因着自己的动作镀上一层艳色,懵懂又妩媚,让他忍耐了半月多的浴火越来越强烈,就快要将两人吞没。 顾忌长宁的身体,陆砚努力平息心中不该升腾的邪念,握着她的手加快了速度,掌下揉抚她的动作轻柔又克制,这一刻竟然让他觉得如此难捱……像是泄愤一般随着长长一声呼气,心中的、身体里的、所有的热浪尽数泄出。 环抱着怀中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小人儿,陆砚觉得脸颊有些微糖,从一旁扯出一方帕子,缓慢的将长宁的小手擦拭干净,定眸看向她:“以后莫要如此这般磨人了,阿桐应知晓,我对你想来不怎么自制。今日是我之错,不该让你与我一同动情,对腹中有孩儿的你不好……” 长宁看着他的双眼,刚刚褪下□□的眼中还带着旖旎的温柔,她低头看向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掌心,突然张手抱住他,歉疚道:“是我不该与你置气,其实我知晓你并不是那般儿郎的……只是,突然就想那样让你哄哄我。” 陆砚见她这般,心早已化成了一滩温水,抬手拢近她,刚才还觉得冰冷如凉水般的心,随着她这般娇柔的依赖在自己怀中,像是突然被火炭加热一般,暖烘烘的舒服熨帖。 “老大夫曾说过孕妇人心绪会有些波澜,是我未曾明了阿桐意思,不懂你心中想法,这般气我也应该。”手掌温柔的拂过她的后背,陆砚声音柔和包容:“我自幼甚少与小娘子打交道,因此在女子心思上便多有愚钝,若是日后未能及时明了阿桐心意,万不可因此气恼,可好?” 长宁偎在他怀里,只觉得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好听,轻轻点了点头,突然看着他问道:“刚刚那般……三郎可是……”说着她微微垂下眼眸,咬了咬唇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小脸红晕未褪,又添新红,更是娇羞的楚楚动人。 她以为自己那般含糊的字眼,陆砚定是未能听清,却不知耳力过人的陆砚早已将她那句“是不是很想。”听进了耳中,唇角挂着一丝浅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淡然道:“我并不重欲。” 长宁猛地抬头看向他,先是惊愕他居然能听懂自己那么含糊的话,随后才扯了扯嘴角,扫了眼他紧握着的自己的小手,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陆砚见她如此表情,不由哑然,将人扣进怀里,在她耳边声音低哑道:“我只重你的……” 小剧场: 长宁:骗子! 陆砚:我不骗你 长宁:只是碰你一下下,就那般…… 陆砚:碰一下下? 长宁:啊!你干嘛抓我……抓我胸…… 陆砚:我只是碰了一下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处理了凌飞燕, 第二日余氏就将到这座宅邸之后新买的奴仆名册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如凌飞燕那般的官奴只有她一个,仍旧不放心, 又让家中管家仔仔细细的将这些人的来路查实了一番才算放心。 长宁自觉不好意思,每日都跟在余氏身边, 想帮她处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余氏却将她看成了琉璃盏,什么也不让她碰。 曲老夫人见余氏确实忙碌,也在一旁道:“阿桐动动嘴的活做一做都是不妨事的,不然大夫人一人管两家事, 实在劳累的很。” 余氏笑着看向曲老夫人,爽朗道:“家中一切都有规制,大城山那边儿媳也能处理一部分事情,剩下这些对我来讲,并不算什么。”说着看了眼长宁, 又打趣似的对曲老夫人道:“陆郎君专门给我派过来三个厮儿,说是帮我跑腿,可不是给阿桐顶劳力么,我都收下了厮儿,总不好再劳动阿瞳了呀!” 长宁眉眼弯弯的拉着余氏的胳膊轻轻晃着, 爱娇道:“三郎才不是这般意思呢,本就是看大伯母辛苦才送来的!那个玉成是个机灵人,大伯母可定不要客气。” 余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余光瞥到一旁的曲老夫人, 心神一动,道:“那这般,家中事儿交给我,你去打听打听那邹家的小娘子如何?” 阿桐一愣,多少有些没底气,她虽然到钱塘已快一年,然而大半时间都在转运司府邸活动,实在是交际有限,这般探听消息,实在是一时有些摸不住头绪。 曲老夫人见她凝神思考,又看向一旁胸有成竹的余氏,便知晓那邹家小娘子的情况只怕余氏早已打探清楚,这般说与长宁,不过是怕她在府中寂寞无聊,给她寻个不需要太费脑的事情罢了。 半响后,长宁才有些犹豫的点头应下,转而靠在曲老夫人身边有些弱弱的看着她道:“外婆,我会尽力去打探的,不过若是你觉得哪里不好,千万莫觉怕我再费事,定要说与我知晓,我在使人去查,小舅舅一辈子的事情呢,一定不能马虎。” 曲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发髻,笑着点头:“好,那便将你小舅舅一辈子的大事儿交给你了。” 回到房中,长宁盯着窗外看了许久,才常常叹出一口气,支这头想了半天,才唤来银巧道:“这几日你多在外逛逛,看看钱塘的夫人们都喜欢去哪里喝茶聊天看戏,过几日我带你们去。” 银巧闻言有些吃惊,为难道:“六娘子这般如何出门?” 长宁微微一笑:“无妨的,昨日郎君答应待他闲暇时待我出去看看,你先去挑挑地方……记住,一定要钱塘城夫人、小娘子们都爱去的地方!” 时间已进腊月,陆砚倒不如以往那般忙碌,一些事务已经渐渐开始封笔,陆砚正提笔写着参奏大理寺评事刘克旺的奏本,此时发出,朝中应在年后开笔收到,今年便让他作为来年被圣上贬斥的第一人吧。 陆砚一笔一笔写的十分平心静气,两浙贪案本应发卖他地的官眷却留在两浙的共有八人,不管是不是刘克旺一人做的,他只在奏本上写明刘克旺等人,至于其他人,他便管不着了,谁让他留下的那个人差点害了长宁呢!他陆砚本就不是什么以德报恩的君子。 写完最后一个字,陆砚将奏本缓缓合上,唤来棋福,命他送往驿馆,看了看时辰,便准备回府陪长宁,谁知刚放好笔,就见洪坤大踏步从外面走来,陆砚脸色陡然低沉下来。 “小的这几日观察,南娇海的商船到钱塘港口十分规律,与他们船上的人交谈,得知南娇海是去年秋季到南平开始跑商的,一共只有五艘货船,两两发船,间隔半月,事实也确实如他们所说那般,今日南娇海的商船再度入港,距离上一艘刚好十二日。”洪坤将自己这段时间观察到情况细细禀报给陆砚知道,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南娇海的人及其好客,小的假装成货商,上了对方的货船,满船的货物,十分丰盛,小的认为应该是正常的走商,不过我已询问京中南娇海商船的消息,应该这两日回信就到。” 陆砚微微垂眸,盯着眼前的荷叶戏鱼的笔洗,半响后才开口问道:“那东步亚的商船呢?” 洪坤眉心紧紧皱起,神色有些莫名,大约是发现信息较多,整理组织了片刻,才缓声道:“与南娇海相比,东步亚的商船……奇怪的地方就太多了。首先第一点让人奇怪的便是那船上的大部分人居然好似都是越国的人……” 陆砚目光锐利的看向洪坤:“你如何得知?” 洪坤叹口气,道:“小的未跟随三郎君之前,也曾在江湖上东奔西跑,八年前曾去过广西那边,为着一些江湖事情,与越国人有些交道,那边人虽然猛一看与我朝人有些相像,但若再看便知晓与我们大不同,由此那日刚到港口,我便借口货商看货为由,想要登船,若是一般商船定是不会错过任何一桩生意,可东步亚商船却再三推脱,小的心中起疑,便百般寻找借口,最后出来一个说是他们货船主人的人,那人一看便是越国人!” 陆砚低头沉思道:“越国……” 越国位于南平西南,与广西路相接,虽一直对南平纳贡称臣,但边界挑衅也是常有,近几年越演越烈,甚至对南平疆土也屡有蚕食,只不过前几年朝中一直致力对东胡作战,因此对越国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应对措施。 可自从去年东胡战败,越国好似怕了一般再次对南平恭恭敬敬起来,去年甚至派了他们的三皇子亲自前来朝拜,可如今这般看起来,好似又要有什么动作? 陆砚思量了一阵,让人唤来其他几人,缓缓开口道:“想办法上了东步亚的船,看看他们究竟往何处去,又从何处来。” 几人齐声应是,陆砚抬眼看向面前六七人,道:“若被发现,该如何,你们应知晓。” 几人面不改色道:“黄泉路上做哑巴,三郎君请放心,若有那一日,小的定不会吐出一言一句。” 陆砚的一向淡漠的目光带出继续温度,从几人身上扫过,半响后道:“去吧,不用担心家中。” 书房中又剩下陆砚一人,他静立窗前,看着冬日太阳渐渐西斜,光影渐渐变暗,一切都笼罩在暮光中,朦胧却又不真切,一如他此时思考的事情。 “……钱塘城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城西的片瓦铺子,那可不是一家席铺,而是好多卖艺的伎人都在那里,听说现在最热火的事刘老黑家的杂鼓铺,正再说一出杂鼓,已经说了半月了,每日都好些人去听呢……” “钱塘城的夫人们也去听么?”长宁看向说的滔滔不绝的银巧,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银巧愣了愣,半响后摇头道:“我去那日,倒是没见几个贵妇人,都是一些书生模样的儿郎,还有商贾人家的小娘子在哪里……” 长宁有些不高兴的瞅了她一眼,挥挥手道:“那边算了,还有哪里?” “阿桐想出去?” 主仆再外间说着话,没注意到陆砚何时进的门,见到他,长宁原本不高兴的小脸顿时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刚准备从榻上下来,就被陆砚拦住了动作:“我先去更衣,稍后与阿桐说话。” “我帮你……”长宁仰着小脸看他。 陆砚唇角带着一抹笑,揉了揉她的小手,轻轻摇了下头:“不必,坐着吧,我片刻就来。” 长宁一直目送陆砚进了屏风后面,才缓缓转过头看着银巧道:“继续说吧。” 银巧并不常在长宁身边服侍,尽管也是幼时就跟在长宁身边的,但更比起伺候人,更善于做一些外面交际的事情,可与阿珍、银兰几人相同的是,一样都很害怕陆砚。听到长宁的话,目光有些胆怯的看了眼屏风方向,声音也小的让人听不清楚。 长宁皱皱眉看着屋里皆垂首静气的丫鬟们,想到她们每到陆砚回来时便这样,心中便有些不悦:“既然都这般害怕郎君,便都出去吧!日后也不用你们在里面伺候了!” 阿珍几人没想到长宁会生这般火气,相互对视一眼,连忙恭声道:“婢子们不敢……” “可不是不敢么!”长宁抬手拍了下桌子,气道:“郎君可曾苛待你们?个个都这般模样,若将来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郎君为人刻薄,居然连你们这些小小娘子都容不下么?” 陆砚正在内室更衣,忽然听到长宁提高的声音,眉心一拧,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外走,转出屏风就看到平日里与长宁一片欢声的几个丫鬟正齐刷刷跪在地上,而他的阿桐正满面怒气的坐在榻上,全身都发散着不开心的气息。 “怎么了?”陆砚越过跪着的几个丫鬟,走到长宁身边,拉起她的手看了眼,只见掌心发红,眉心皱成一个疙瘩,扫了眼跪着的几个人,声音平静中却带着几分刻骨的冷意:“六娘性子一向和软,你们几人都是自小就在她身边的,怎么?她何等脾气,该如何此后还要我寻人再教教你们不成?” 陆砚的话让阿珍几人大冬天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汗,银兰稍微大胆些,微微抬眼扫了眼像是冰块一般的陆砚,慌忙道:“是婢子们的错,婢子认罚,还请六娘子莫要气恼。” 陆砚目光一直看着长宁,见她依然沉着脸看着那几人,心中也觉奇怪,长宁很少这般生气,便是有孕已经快两月,性子也只是在变得稍稍娇了一些,喜欢腻着他,让他抱着,别的到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可今日明显是动了真怒、 思量片刻,陆砚将人包进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仆人们犯错,总有惩罚他们的办法,阿桐莫要为此气恼了身子。” 长宁靠在他怀里,抬眼定定的看着他俊美无双的脸庞,半响后重重的哼了一声,看着地上跪着的阿珍等人道:“三郎相貌无双、品质如玉,待人宽和,你们究竟有什么好怕的!每日他进了门,你们就这般畏畏缩缩,他可是你们的郎主……便是你们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可我都是他的了,自然你们也是……” “他们不是!”一直听着她教训吓人的陆砚突然开口截断她的话,看着长宁道:“只有你是我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只有你是我的。”陆砚声音平静, 但语气十分认真:“我也不是她们的郎主,她们只会是你的丫鬟,我不接收她们。” 长宁呆呆的看着陆砚, 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迟钝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虽知晓他是误会了自己那句“都是他的”的意思,可这种“只你一人”的告白还是让她心中满满都是欢喜。 “所以,要怎么惩罚她们还是你决定。”陆砚看着长宁露出娇憨的笑,唇角不由弯的更明显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看着她舒服的眯起眼睛,手下动作越发轻柔了。 被柔情蜜意环抱的长宁早已忘记了生气愤怒的情绪,余光瞥见还跪在地上的阿珍几人,嘟了嘟嘴巴,哼道:“起来吧, 每人罚一个月的月银,吩咐厨房除夕以前不许给你们吃肉!” 听她罚人都这么有趣,陆砚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看了眼从地上站起来的几人,笑道:“刚刚阿桐不是在问那个丫鬟什么话么?还问么?” 银巧闻言立刻上前一步, 努力保持声音平稳道:“婢子银兰听娘子吩咐。” 长宁看着银巧,见她声音如平日一般,心中满意:“这样说话才最好!那你便继续说吧,刚刚说瓦片铺子那边不怎么见贵妇人, 那哪里能见到贵妇人?” 陆砚心中越发疑惑,但却没打断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只是一只手揽着长宁,一只手翻阅着长宁这几日再看的《诗三百》,听着她们在一旁交谈。 “钱塘城中贵妇人们常去的几家茶社、酒楼分别是德宏楼、长兴楼还有一个叫絮景春阁,其中絮景春阁是专门招待女客的……”银巧垂眸凝视地下,飞快的说着自己这几日的了解,多一句话也不敢说。 “絮景春阁?”那两个茶楼长宁都知晓,以前也曾与母亲去过一二次,可这个絮景春阁她是真的没听过,难道是新开的?正待问,就听到陆砚淡淡开口:“下去吧。” 陆砚听到絮景春阁的名字,转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银巧,又看向听得专注的长宁道:“阿桐有何想知晓的,问我吧。” 长宁一怔,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陆砚从榻上起身,顺势揽着长宁向内室走去,低声道:“絮景春阁不是你应打听的地方。” “为何?”长宁瞪大眼睛看向他。 陆砚在内间临窗的榻上坐下,将人抱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小声的说了一句,面色不变的看着长宁大惊失色的小脸,淡淡道:“这般地方,阿桐打听了又要如何?” 长宁被陆砚的那句话震得半响都回不过神,惊讶道:“那那些妇人们还去,难道不会被人知晓么?” 陆砚瞥了她一眼,语气更加浅淡:“那里并不是如此光明正大做这般生意的,我也是查探两浙贪案时只晓得。” 第81节 长宁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自古只听说男人逛青楼喝花酒的,没想到钱塘城居然还有妇人们可以逛的青楼…… 陆砚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道:“阿桐为何打听这些?应不是只想出去走走吧?” 长宁缓缓从震惊中平静下来,听到陆砚的话,连连点头道:“当然了,我是有事要做呢。”将曲老夫人拜托她打听邹家小娘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目光认真的看着陆砚道:“我要好好打听才是呢,最要的是性情,一辈子在一起过呢,总要性情相合才好……就如你我这般。” 陆砚笑了,轻轻从她头上将绾着发的玉簪子抽了出来,半头黑丝散了开来,他盯着手里的玉簪子看了许久,才道:“不是人人都有你我这般姻缘的,这世上的夫妻还是性情不合得多。” 长宁有些不高兴的看着他,嘟嘴道:“作何这样讲,好人都应该有好姻缘的!” 陆砚看着她,唇角笑容温柔,将她头上的另一支发簪抽掉 ,手指伸进长宁浓密的黑发中,轻轻按摩着她的头皮,道:“阿桐讲得对。” 长宁只觉得头发散开轻松许多,头皮被按得舒服,不由靠在他的肩头,继续道:“所以我才想去那些妇人们出入的地方多打听打听,邹家小娘子不多,祖父当年归乡,虽对我们心性约束不大,但十分忌讳我们与这钱塘城中的其他人家往来,因此我与这钱塘城中的许多人家都不熟悉,不过那邹家小娘子归家不多久,年龄又过婚嫁之期,这些夫人们定是会议论的,哎,若不是腊月事多,我又有孕,办场宴会是最好的,我若能见到邹家小娘子,心中对她的脾气秉性也要比听闻好上许多。” 陆砚轻轻搂着她,从头皮揉按到后颈,听到她在自己肩头舒服的叹息,不由笑了下,道:“钱唐城这些夫人们最常带小娘子去的地方应是长兴楼,过两日待卷册归档之后,我便带你去。” 长宁欣喜的从他肩头起身,看着他:“真的么?不过若是夫君事多,便不用陪我了,我与白一她们一道也无妨的。” “无妨,之前答应过要陪你出去散心的。”陆砚侧头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想睡么?” 长宁摇头,陆砚见她散着头发的模样比以往更显年幼,眼眸清澈带着几许稚气的样子,总让他心头发软,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拿过一旁的《论语》道:“那我与你一同教孩儿……” 冬夜漫漫,窗格透过明亮的烛火映出一个像是最好的雕刻师傅刻出来的完美侧颜,清冷的读书声带着不容易察觉的温柔,像是冷冽的空气中突然燃起的一堆篝火,让人温暖。 “三郎君。”红二从外面走进书房,对陆砚行了礼之后,恭敬道:“邹小娘子今日要与邹家夫人去明玉首饰铺。” 陆砚放下手中正在看的邸报,抬眼看向红二:“已经出发了么?” “尚未。”红二应道:“我寻到的是邹家后院一个打扫的婆子,说是昨日听邹夫人说的,要与邹小娘子做些衣裳首饰,年内好用。” 陆砚起身一边将邸报收拾起来,一边吩咐道:“你们三人随行,通知棋福、严乐还有四平几人也一起跟在四周。” 长宁刚从余氏那里过来,还未到院中,便见陆砚正立在院外看着她,脸上一喜,刚刚加快了脚步,就又赶紧缓下来、 陆砚走向她,见她小脸红红,抬手摸了摸她的斗篷,皱了下眉道:“拿娘子的银狐裘过来。” 长宁脸上带着笑,有些迷茫的看着他:“都快到屋里了……” “今日带去出去看看。”陆砚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披到她身上,道:“先披着,等一会儿银狐裘来了,再取下。” 长宁虽自幼长在江南,但身量并不算低,可是披着陆砚的披风,依然拖到了地上,陆砚怕她这般走路不稳,也不敢让她这般披着走路,等银兰急匆匆的将银狐裘拿出来,才将自己的披风拿下,给她换上狐裘道:“新春将至,今日带你看看街上的热闹。” 车外人声鼎沸,钱塘城腊月时的街景,长宁并不陌生,有时她便是这样跟着兄长从长长的街道上策马而过的,两边铺席早早装点的喜庆,色彩的丝帛扎成硕大的花朵挂在门楹两侧,一些小店铺无钱用丝帛,也用各色彩纸剪扎出各样的装饰,此时的街道比平日好看了许多。 “便是幼时常看,可每每到此时心里还总是惦念……”长宁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有些感慨的看着外面,道:“时光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从那般大的孩童长得这般大了,这街景还是让我惦记呢。” 陆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童正扯着一个七八岁男童的衣襟,指着路边的高汤饼子不跟走,他恍若看到了那幼时的长宁和舒孟骏,不由莞尔。 “阿桐小时可也曾这般要东西不肯走?”陆砚笑着看向长宁,果不其然见她回眼嗔了他一眼,娇俏道:“才没有呢!” 陆砚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问:“是不曾不走还是不曾要东西?” 长宁放下手中的帘子看向他,见他眉眼中带着几分打趣的笑意,娇嗔的剜了他一眼:“讨厌呢……”刚说完便有些弱弱的撅起嘴巴小声道:“是不曾不走……” 陆砚脸上笑容盛开,拉起长宁的小手把玩着,道:“那今日阿桐想要什么,尽管说。” “你都买给我么?”长宁瞪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陆砚唇角的笑容渐渐变得玩味起来,片刻后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并不,不过或许阿桐也如那个女娃娃一般扯着我不肯走,我会应下……” 话还未说完,腿上就被小拳头砸了两下,长宁娇娇哼唧道:“真是坏死了!我带着钱呢!” 陆砚闻言一愣,随后笑出了声,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道:“那阿桐可要捂好钱袋子,莫丢了。” 长宁闻言,连忙抬手摸了摸腰间,摸到自己出门带的交子还在,微微松了一口气,哼着对陆砚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看向外面。 陆砚盯着长宁的腰间看了半响,突然开口:“快到了。” 长宁扭头看向马车行进的方向,可是除了人什么都看不到,陆砚揽着她的肩膀道:“坐过来便能看到了。”说罢,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指着外面一座檐角财帛纷纷的二层小楼道:“就是那里。” “明玉首饰铺?”长宁一看便知晓那是钱塘比较出名的几家首饰铺之一,转头奇怪的看着陆砚道:“不是要带我听杂鼓戏看把戏的么?” 说着话,马车便到了明玉首饰铺外面,陆砚扶她起身,道:“先挑些迎新春的新首饰衣裳,再去看把戏……” 扶着长宁下了车,就有两个十三四的厮儿迎上前,一口一句吉利话,又甜又乖巧。 长宁笑着让阿珍给了赏,才与陆砚向店内走去,还未走进,就听到身后传来另外一对儿迎接客人的唱诺声:“邹夫人、邹小娘子里面请。” 长宁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来人,只见一个妇人身边跟着一个相貌美丽文雅的小娘子,不由心中大喜,那两位正是湖平邹家的夫人,而那位小娘子应就是她正要打听的小娘子了。 长宁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紧紧握住陆砚的手晃了晃,道:“三郎,今日真的好巧呢。” 小剧场: 天干物燥,小心…… 陆砚:再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陆砚微微侧头向后看了一眼, 收回目光对长宁道:“阿桐今日运气好。” 长宁也觉得自己运气甚好,因此笑的更加开心,进店之后, 便处处留意邹家夫人与邹小娘子的动向,引得那邹小娘子频频扭头看她。 邹小娘子自幼得佛缘, 不沾俗尘,即使疑惑,眼神也清澈如水,是个一眼就让人喜欢的小娘子。 长宁随便拿起一定花冠,悄悄瞥眼看向邹小娘子, 不妨恰与对方目光碰个正着,一时便有些尴尬,但随即长宁就展开一抹笑,大大方方的看着邹小娘子道:“那边可是邹夫人?” 邹夫人正在给刚刚归家的女儿挑选一些合适的发饰,听到声音, 抬头见是长宁,立刻笑道:“陆夫人安好,不想在此处碰见陆夫人……”说罢才注意到一边安静站立的陆砚,赶忙赔罪道:“陆大人安好,陆夫人容色摄人, 一时未曾注意其他,还请陆大人莫怪。” 陆砚本就不在意,但听她夸长宁容颜美丽,还是轻轻弯了下唇:“邹夫人多礼了。” 长宁上下打量跟在母亲身边安静行礼的邹小娘子, 忍不住问道:“这位可是邹四娘子?” 邹夫人连忙拉着邹四娘子让她向长宁行礼:“正是,小女性情有些木拙,不周全之处还请陆夫人见谅。” 长宁笑的眉眼弯弯,伸手扶起行礼的邹小娘子,看着她干净文雅的模样,越发觉得这般小娘子与小舅舅正配,当即笑着摆手道:“邹夫人哪里话,邹四娘子性情温婉文静,很是不错呢。” 邹四娘子听长宁夸奖,微微一笑,面色也不见一般小娘子的羞涩,倒是一派坦然平静。 长宁还想与邹四娘子有些交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担心一旁的陆砚觉得无趣,谈话便停了下来。 陆砚似是看出长宁的意思,看了眼店里,见来往客人不少,他这般站在店中多有不便,用眼神示意白一几人好好保护长宁后,微微弯腰都长宁小声道:“我去侧边稍坐,阿桐慢慢挑选。” 见陆砚出去,长宁才对邹夫人有些干巴巴的笑了下,微微想了一下,拿起手中花冠开口道:“这顶花冠倒是适合邹四娘子。” 邹夫人看向她手里的东西,绿玛瑙与水晶串成莲花状的头冠,用料虽然普通,但是样式却十分精致,的确很适合自家女儿。 长宁见她接过自己手里的花冠,笑容更大了几分,提议道:“不若我们进去雅阁慢慢挑选?” 邹夫人看了眼邹四娘子,见她微微点头,便也笑着答应。三人随着厮儿上了二楼。 邹夫人是真心来为邹四娘子选择首饰的,每个花样都看的十分仔细,长宁一边帮她挑选,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邹四娘子。 “刚刚挑的那些都有些素了。”长宁看着邹四娘子,微笑道:“新春总是要喜庆些,这套红珊瑚的璎珞、腰链就十分不错,四娘子肤白,定是适合的。” 长宁定定的看着邹四娘子,想听她说说看法,虽然邹四娘子一看便是文静话少的人,可自从到了这间雅阁,她居然出了摇头、点头再无说过一句话,长宁心中都有些打鼓,暗暗嘀咕莫不是不会说话? 邹四娘子看着长宁手中指着的花样,沉默了半响,就在长宁以为她真的不会说话时,才缓缓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声:“好,多谢陆夫人。” 音色虽不明亮,却让长宁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位邹四娘子从模样到举止,都是让人舒服的,这般小娘子若是不能说话,那便太可惜了。此时听闻她开口,又同意自己的意见,不由开心的对厮儿招手道:“去拿来让看看。” 邹四娘子看着长宁眉飞色舞的的样子,唇角也轻轻扬起一抹笑,她自从归家到现在还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小娘子呢,笑的让人心中暖暖的。 长宁回头看到邹四娘子唇角的笑意,不禁笑容更大了,不自觉就邀请道:“我日日在家十分无趣,邹夫人与四娘子若是无事,来家找我玩呀。” 邹夫人下意识的看向女儿,看到她居然轻轻点头应好,不由心中一阵欣喜。女儿自出生命运多舛,明明是书香门第的小娘子,应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可却只能在清贫的寺庙中加持修行,归家后性情都与一般小娘子不同,太过安静了,若是能有说得上话的姐妹相伴,想必性情会慢慢开朗些,只可惜邹家的小娘子本就不多,还都已出嫁,她更不愿出门交际,今日居然能答应陆夫人的邀请,是在让她一直担忧的心微微可以轻松些。 “多谢陆夫人邀请。”邹夫人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真诚,打量着长宁,目光在她小腹停留了片刻,道:“陆夫人现今这般心绪是会有些变化的,若不嫌我们叨扰,待过两日我便与小女一起到陆家拜访。” 长宁听邹夫人的话,便知她已看出自己有孕,脸上带着母性慈爱的笑容,抬手轻抚了小腹道:“那我便在家等着夫人和四娘子了。” 说定了拜访事宜,厮儿也将几人挑选的首饰端了上来,邹夫人一样样的拿于邹四娘试了试,都十分满意,只是看邹四娘甚爱那套红珊瑚的璎珞和腰链。 长宁见她喜欢,本欲直接送与她做见面礼,可是一想到自己小舅舅,又觉得这般兴许有些差辈,便收回了想法,从一旁挑选了几支精美的绢花,将其中一支玉兰花造型的绢花送与邹四娘道:“初次见面,却觉一见如故,这玉兰与四娘子十分相配,莫要推辞。” 邹四娘看着长宁的笑颜,轻声道谢后,伸手接过,长宁又名厮儿将剩下的几支绢花装到一个匣子里,对邹夫人道:“临近新春,我今年定是不方便走动的,这几支绢花便请夫人带回家给府中几个小小娘子玩耍吧。” 邹夫人客气的推辞了下,便收下了,将匣子递给身后的丫鬟,笑道:“陆夫人帮我们选了许多,只是我们却不能回报了,陆大人只怕还等着装扮夫人呢。”说罢缓缓起身,顺势扶起长宁,语气中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临近年节,街上人多,夫人逛完了便早些归家,莫让人挤碰了。” “多谢夫人提醒,长宁会多加留意的。”长宁挽着邹夫人的手,又看向跟在她们身后的邹四娘,再次邀请:“夫人可莫要忘了带四娘子来家。” 邹夫人以为她初孕情绪不稳,又想到她父母都在京中,便是伯父、伯母都在钱塘,只怕心中也是惶惶,不由心生几分怜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应道:“定会去的,夫人莫嫌我们添乱就好。” 邹四娘子也看着长宁,微微行礼道:“夫人下楼不便,莫要再送了,我与母亲过几日便去看夫人。” 长宁听到邹四娘这般说,心中更加高兴,目送她们母女离开,才笑着轻轻拍了下掌:“回去我便写门贴邀请她们到家做客,腊八一过外婆他们便要回阜城,若是能在这几日到来最好了,外婆也可以见见这位四娘子呢。” 长宁一边想着,一边坐下心不在焉的翻着面前的花样,心里却在盘算如何邀请方才显得自然。 陆砚进入雅阁半响,见长宁还是目光涣散的坐在一边,不由蹙了下眉,上前道:“怎么?那四娘子性情不好?” 长宁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性情安静,是个温婉的小娘子……” 陆砚在她旁边坐下,从她手下抽出正在翻看的花样,看了两眼道:“这般便能给外祖母回话了,阿桐为何发愁?” 长宁轻轻叹了一声:“这般性情我倒是喜欢,可是小舅舅却未必,听闻他喜欢的那个夷人娘子多才多艺,尤擅歌舞,四娘子这般安静性情他怕是不喜。” “岂能以一个侍婢的性子为小舅舅选妻。”陆砚淡淡道:“妻主掌管后院,自是要当家理事的,歌舞技艺这些悦情之举有了,锦上添花,没有并无妨碍。” 长宁听他这般说,有些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道:“若不喜,娶回家便是为了当家理事么?那管家也可以做得到呀!” 陆砚不由笑了,抬手刮了刮她微微鼓起的脸颊道:“管家又不能延续血脉……” 长宁被他这句堵得哑口无言,半响后才闷闷道:“那三郎娶我也是这般想?” 陆砚瞥了她一眼,道:“那阿桐可要与我说说得知要嫁我时是何想法?” 长宁哑然,看向陆砚,嘟着嘴不说话。陆砚抬手捏了下她的嘴巴,命厮儿将刚刚给她挑选的一堆首饰端上来,随手拿起一对耳珰往她颊边比了比,道:“长辈之事你我不应议论太多,小舅舅多年外出异邦,心中自是晓得自己需要何种妻子,阿桐实在不该如此忧虑。” 长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接过他手中的耳珰放在掌心,低声道:“许是被三舅舅的事情吓到了,总怕小舅舅也会那般……外婆可受不起再次打击了。” 陆砚看她神色忧愁,抬手将托盘上的首饰命厮儿全部装起来,拉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道:“不必有此担忧,小舅舅不是那般为情痴狂之人。” 手中传来他掌心的温度,长宁点点头对陆砚扯了扯唇角道:“三郎说的有理,我是太多思虑了……”说罢看到眼前已经端走的托盘,神情有些疑惑。 陆砚抚着她起身,道:“已经让厮儿装起来了。” “可是都没有试试好看不好看呢。”长宁讶异的看着他,却见陆砚微微一笑,小心的揽着她往楼下走:“阿桐这般颜色,带什么都是点缀。” 第82节 长宁微嗔了他一眼,突然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一个玉冠道:“我刚刚还给夫君挑了一定玉冠呢,你先莫急着走,我让人取来你看看,若是喜欢,我送与夫君做礼物。” 陆砚眉脚微挑,神色愉悦的看着她招呼厮儿将自己看中的一定翡翠冠拿过来。这顶翡翠冠乃是极其难得的冰种白翡,色泽白润如冰,清透飘逸,长宁第一眼见到时便觉得与陆砚身上的气度十分相称。 拿在手中向陆砚脸前微微比了比,长宁满意的笑着点头:“十分好看呢。” 陆砚眼眸含笑的看着她,道:“阿桐真的要送我?这顶冠价值应是不菲。” “我带着交子呢,定是够得!”长宁带着几分骄傲的瞥过陆砚,将手中的翡翠冠交给厮儿道:“这儿我要了,价值几何?” 厮儿见这笔生意做成,脸上快要笑开了花,连忙向后去请一个管事过来说价格。 “夫人好眼光,此顶翡翠冠乃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呢。”一个身材瘦削的管事笑眯眯的过来,伸出手指道:“不过都说玉有灵性,此般被夫人看中也是缘分,五千银,小店让利给夫人了。” 陆砚眉心一紧,从长宁手中接过那顶翡翠冠看了又看,看向管事道:“多少银?” 管事微微瑟缩了下看了眼陆砚,半响后才缩回两根手指道:“三千银。” 长宁瞪大眼睛看向瞬间少了两千银的管事,不由张了张嘴巴想要斥责几句这个管事,却看到陆砚将那顶翡翠冠放到托盘上中,平静道:“冰种白翡虽少,但并不难得,何况你这顶冠荧光不明,色泽不匀,这般货色你居然敢要三千银,莫不是以为开店就是打家劫舍?” 陆砚语气淡淡,却十足锐利,所说皆是内行才懂的问题,管事一时竟接不上话。 长宁有些愣怔的看着背手而立的陆砚,眼中充满了对他的崇拜,她家夫君不仅武艺超群、文采出众,便连这些玉石玩物都懂呢。 感受到长宁闪动光芒的目光,陆砚身上的锐气渐渐散了些,淡淡的瞥了眼管事,轻飘飘道:“这顶翡翠冠到底价值几何?” 管事忍不住吞咽两口唾液,颤巍巍的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千银……我的大人呐,真的不能再少了!白翡原产大理,自打七月起,广西沿路便对来往货商严查,此类贵重原石一律查扣。小店一大笔货就被钦州扣押了,实在不是小店胆大包天,无礼要价,而是现如今原石实在短缺,福建、两浙库存的原石价格日日飞涨,便是这般存货也是日日减少。” 陆砚脸色一紧,沉声问道:“钦州扣押商货?为何?” “这个小的便不晓得了,只晓得往来越国的客商个个都要接受检查,不管陆路还是水路都一样。”掌柜叹了口气,有些哀求的看向好说话的长宁:“由此这般,此顶翡翠冠才这般昂贵,小店也实属无奈。” 长宁见陆砚沉思不语,便对管事微微笑了一下,道:“既如此,今日便罢了,若他日一切正常你们还这般漫天要价,小心钱塘府衙请你前去过府!” 管事连连拱手:“陆夫人也是自小便在小店挑选物件儿的,咱们这么多年何曾做过这般不厚道的事情,只是原料奇缺,小店也要吃饭呀。” 长宁示意他将那顶玉冠装起来,伸手到腰间拿交子,谁知怎么也摸不到出门时装的交子,不由脸色一变,转头看向阿珍道:“我可曾将银钱交给你了?” 阿珍摇头:“娘子只交给婢子一些碎银角,别得未曾交给婢子。” 长宁心中有些慌张,再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袋,确实是空空如也,指使阿珍上楼到刚刚所坐的雅阁寻找,自己垂头开始思索银钱还会掉落哪里。 陆砚将掌柜的话整理了一番,转头看到长宁有些慌张的样子,抬手揽住她的肩头,示意棋福将银钱交给管事。 长宁见状连忙阻拦:“这是我要送与夫君的,怎能让夫君出钱……” 陆砚看着她,笑道:“无妨,阿桐的心意为夫已经收下了。” 长宁有些想坚持,却见阿珍两手空空的从楼上雅阁下来,轻轻咬了咬唇,看着管事接过棋福递过去的银子,有些怏怏道:“那待我回去再将银钱还给夫君……” 陆砚唇角勾起一抹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待上了马车才摸了摸她微垂的脑袋,长宁抬头满脸失落的看着他:“本想好好送夫君一件东西的,可是银钱却丢了……” 陆砚见她神情落寞,将人抱进怀里,柔声道:“银钱不过外物,那顶翡翠冠是阿桐为我挑选的,这份情谊便就够了。” 长宁还是闷闷不乐的靠在陆砚怀中,刚刚出来逛街的兴致陡然少了一大半,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有些闷闷道:“咱们回吧,不想逛了。” 陆砚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惭愧,搂着她的腰道:“阿桐不是想看把戏么?棋福已经安排妥了。” “不看了。”长宁摇头:“本就是为了打听邹四娘子的事情的,今日也见了人了,其他的便不用了。” 她这般失落郁闷,更让陆砚心疼,轻轻在她脸颊亲了亲,微微抬手,指缝中夹着叠的整齐的几张交子,长宁猛然睁大眼睛,从他手中将东西拿过来,打开一看确定是自己刚刚丢失的交子,不由惊喜道:“哎呀!原来没丢呢……夫君哪里找到的?” 陆砚见她开心,怎么也说不出是自己为了逗她偷偷拿走的,只能转向窗外道:“刚刚在马车上看到的。” 长宁不疑有他,喜滋滋的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交子,忽然抬手敲了敲车壁,数出两张对外唤道:“阿珍,你拿着这个去将刚刚郎君给的银钱换回来,然后交给棋福入帐。” 陆砚不解其意奇怪道:“何必这般分得清,阿桐的私财好好存着便是。” “不要!”长宁连忙摇头,极其认真的看着他道:“是我送给夫君的东西,便应该花我的银钱,夫君刚刚为我买了那么些首饰,我可没有推辞呀,夫君也不许。” 陆砚见她神色认真,有些无奈的点头应下,抱着她道:“此次便罢了,日后再与我一同外出,不必带着银钱。” 长宁眨眨眼,看着他道:“那若是我想花些零用呢?” 陆砚轻轻一笑,摘下自己的荷囊放到她掌心,道:“我给你。” 长宁脸上泛起一丝甜笑,靠在他怀中娇声道:“夫君这般惯着我,小心日后我变得败家。” 陆砚不甚在意的勾了下唇:“便是比现在还要败家数十倍,为夫也养得起你。” 这般言语气度是长宁最爱的样子,不由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陆砚,看的陆砚心头微痒,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轻轻浅浅的缓缓加深,半响后才微微松开她道:“可还要看把戏?” 长宁脸颊粉红,眼中水光粼粼,乖巧的靠在他肩头,轻轻应了声,低低道:“还要吃些小吃。” 陆砚见她如此,不由笑了出来,抱着她靠着车壁看向帘外人声鼎沸的街道,微微叹了声,道:“阿桐日后想住哪里?” 长宁不解的看向他,陆砚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若是没有负累,没有牵挂,阿桐日后愿意住在哪里?” 长宁歪头想了会儿,道:“若是真能无牵挂,我很想和小舅舅一起出海去异邦看看,去看看小舅舅信上说的那些人和景,与我们南平不一样的风俗。” 看着她小脸上一阵向往神色,陆砚凝视着她充满光亮的脸庞,抬手轻轻抚着,许久未发一言,长宁却似沉浸在这般的幻想中,靠着陆砚的胸膛,眼中好似真的看到了大海晨光。 第二日,长宁便给邹家写了门贴,正式邀请她们过府一叙,让人将门贴送去之后,她便带着昨日买的礼物来到了曲老夫人的住处。 曲老夫人正在思量邹家四娘子与曲元白的性情,见长宁进来,笑道:“昨日散心可痛快?” 长宁点头:“许久不曾出门了,见什么都新鲜,便给外婆都买了回来。”说着让人将备下的礼物一一拿给曲老夫人看。 曲老夫人看着那一大堆布匹织锦,不由笑骂道:“这些东西咱家何时缺过,你呀,真是花钱无节制。” 长宁毫不在意道:“咱们家有那是咱们家的,这是我送给外婆的呢,不一样的。” 曲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见她脸色红润,微微放了心,长宁命人将东西收起来,将昨日见到邹家夫人和四娘子的事情说了一遍,道:“我已发门贴请他们这几日过府,外婆到时便可见到四娘子了。” 曲老夫人闻言,心中也是一喜,点头道:“如此甚好,阿桐如今这么能干,我也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腊月初四, 邹家夫人与邹四娘子应邀拜访舒家,长宁正在给陆砚新做好的衣衫上绣着花边,听到传报, 先是愣了下,随即放下手里的针线, 匆匆向外迎去。 “可告知外婆了?”长宁一边走一边问着前来传话的小丫鬟。 小丫鬟清脆的应了声:“夫人已经派人去传报了。” 长宁闻言点了下头,又转头道:“小舅舅今日可在府中?” 小丫鬟神色有些迷茫,摇头道:“婢子不晓得……” “银巧,你去看看小舅舅可在。”长宁一边向前走,一边吩咐道, 还未走到门屋,就看到余氏与邹氏相携而来。 “迎接来迟,还请邹夫人见谅。”长宁连忙上前行礼,吓得邹夫人快步上前扶住她连声道“无妨。” 邹四娘子见到长宁就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两人相互行礼之后, 才一起结伴向余氏所在的正堂走去。 刚到正院门口,就碰到了刚过来的曲老夫人。 “亲家伯母,这位乃是湖平邹家的夫人,这位是邹家四娘子。”余氏笑着向几人介绍:“亲家伯母,阜城曲家的老夫人, 也是我们六娘的外祖母。” 邹氏闻言立刻与邹四娘子上前向曲老夫人行礼:“老夫人安好。” 打量着眼前气质端庄的母女,曲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点头应道:“我都好,夫人也安好。”说罢看着垂首静立的邹四娘子, 笑呵呵道:“夫人好福气,有这般钟灵毓秀的小娘子,想必十分宝贝吧。” 邹氏抬眼看向曲老夫人,心念一动,忙应道:“说来惭愧,四娘倒不是我看着长大的……” 曲老夫人听着邹氏将邹四娘子幼时的事情说了一遍,脸上露出一抹感慨,拉起邹四娘子的手,道:“可怜孩子了……不过得此佛缘也是四娘子的造化,如今看起来就极好。” 邹氏看了眼安静的女儿,目光落到曲老夫人与邹四娘子相牵的手上,道:“老夫人说的是,她能这般健康长大,我心中已是十分满意了。” 长宁观察着曲老夫人的表情,见她对邹四娘子十分满意,心中不禁有些开心,笑容满满的看向邹四娘子,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邹氏看着面前一对儿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想到自家女儿比长宁还要大上四五岁,可如今长宁已经身怀有孕,自己女儿还尚未出阁,甚至连亲事都未寻到,不由微微叹了声。 “邹夫人,你们今日能来真让人高兴,那日回来外祖母与大伯母都责怪我给你们寻了麻烦呢,说是已入腊月,您定是事情繁忙的……”长宁微微带着几分愧疚的神色看向邹夫人。 邹夫人闻言一笑:“陆夫人可千万莫要如此客气,四娘那日回家后也惦记着你呢。” 长宁转头看向一旁的邹四娘,见她有些羞涩的对自己笑了笑,只觉得这般的人儿如此更加像是空谷幽兰,让人赏心悦目。 邹四娘目光慢慢落在长宁的小腹,半响后才声音小小道:“我听母亲讲,陆夫人怀有孩儿了?” 长宁笑着点头,手掌习惯性的抚向了小腹,道:“是呢,再有三两日就满三月了。” 邹四娘脸上也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看着长宁道:“你这般好看,生下的孩儿定也是好看的。” 长宁笑容更大了:“虽然也想生个漂亮的孩儿,可是如今却觉得他健康就好。” 邹夫人闻言接话道:“陆大人俊雅非凡,陆夫人也如此这般花容月貌,孩儿定是聪明灵秀的。”说罢转头看向曲老夫人道:“曲老夫人应也是为此事专一前来吧。” 曲老夫人笑着点头,看了眼长宁,又微微叹了口气:“六娘初孕,我是有些挂念,但大夫人照料贴心,我并不担心她,此次到钱塘还为别的事情……” 邹夫人疑惑的看向曲老夫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曲老夫人看着邹夫人,道:“是为了我家五儿的婚事!” 邹夫人眼皮微抖,刚刚的猜测全部落定,当即笑道:“我虽未见过曲家郎君,却曾见过舒二夫人,加之现在由与老夫人相见,几位风姿皆是不俗,可见曲家郎君定也是翩翩公子,不知因何故未娶妻?” 曲老夫人看了眼邹氏,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叹道:“他十六岁那年便于我先夫出了外海,这一跑就是十几年,近些地方约要四五月,远的地方需要七八月才能得返,一年在家中的时间不过两月,性子也像是随着这跑海不安稳,以至于如今已过而立,还未能婚配!” 邹氏面色恍然,余光瞥向一边正与长宁低声交谈的女儿,心中微微有些思量。 余氏见曲老夫人已经将话说开,又看到邹氏面色并无不满之意,略微沉吟一下,假装突然的拍了下手,开玩笑道:“哎呀!这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么!” 曲老夫人看向邹氏,邹氏心中明了余氏的意思,虽说曲家是绝对的好人家,可是那曲家郎君婚后还这般日日出海,女儿又该怎办? 余氏见邹氏面色犹豫,看了眼虽然和邹四娘子说话,但是耳朵一直立起来听她们说话的长宁,轻咳一声,道:“六娘,这园中东边的几树山茶开的正好,你带四娘子去看看。” 邹四娘也已经从刚刚的话中听出几分意思,便有些羞赧的应了声,跟着长宁出了正堂。 余氏见两人出去,才转头看向邹夫人道:“夫人莫嫌我多事,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亲家伯母与你相见便是缘分,曲五郎君人品相貌才能都是拔尖的,是个好儿郎呢。” 邹氏抬头看向曲老夫人,扯了扯唇角道:“老夫人莫嫌我多心,只是四娘年岁已过双十……” “此年岁正好!”曲老夫人摆摆手道:“五儿一直觉得豆蔻、二八女与他差了辈,正要寻双十年华的小娘子呢。” 邹氏闻言脸上笑容深了几分,却又带着几分犹豫:“这般看倒确实算是缘分……” 余氏见邹夫人一时无法下决定,微微垂眸想了想对曲老夫人道:“不若请五郎君来拜见邹夫人,如何?” 曲老夫人几乎想都未想的就应下,挥手让身边的丫鬟去请人来,堂内三人各有思量,变得安静起来。 邹四娘子小心的扶着长宁向前走,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让人心神安宁。 “四娘子身上的香料倒好闻的紧,不知是何香?” 邹四娘子微微一愣,道:“我并未用香,陆夫人许是闻错了。” 第83节 长宁微微拧了下眉,微微靠近邹四娘子身侧嗅了好几下,转头看着她道:“是四娘身上的味道呢,不会错的,很绵长、浓厚的香味。” 邹四娘子抬起胳膊在自己鼻下闻了闻,才恍然笑道:“是我礼佛时沾上的香味,沉水香,佛前供奉常用的。” 长宁微微嘟了嘟唇,疑惑道:“可是我去庙里燃的香味与此不同呢。” 邹四娘笑看着她,声音柔和道:“是我自己做的,你若喜欢,待我回去使人给你送些过来……不过不晓得你如今可能用,还是问问大夫为好。” 长宁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话,更觉她的提醒妥帖细心,笑着点头致谢,挽着她的手向前走。 山茶花早已到了凋零的时候,便是这几株照应的再好,花瓣也在瑟瑟寒风中打起了卷。 虽说赏花只是借口,可面对如此残败的山茶花,长宁还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花瓣落红成泥,来年花开的更好呢。” 邹四娘子笑看着她,脸上并无一丝责怪嘲笑,反而包容道:“风吹残花无人见,我们能见到也是一种福气。” 长宁看向邹四娘子,张了张嘴,半响后才笑道:“四娘子说的是,乱红无数,也是别样景色。” 屋外实在寒冷,两人在此处没站多久,便觉得全身都有些寒凉。长宁看向对着半残的山茶花发怔的邹四娘,小声道:“四娘子,我们回堂内吧。” 邹四娘抬头看向长宁,眼眸中带着几分慈悲之色,沉静的仿佛是另一株幽幽盛放的山茶花。 二人从院中回到正堂时,恰巧遇到刚刚被人唤来的曲元白,不妨如此相见,几人都是微微怔了下。 曲元白的目光从长宁身上划过,落到一旁的邹四娘子身上,当即便明了了唤他来为何。 长宁见曲元白脸上闪过一丝不虞,连忙上前行礼道:“小舅舅安好。” 曲元白许是真的生气了,都未像以前那般扶她起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打量着一旁的邹四娘子。 长宁连忙拉起邹四娘子的手道:“这是湖平邹家的四娘子……这是我小舅舅。” 曲元白不悦的看了眼长宁,上前拱手弯腰道:“邹家小娘子有礼,刚刚若有冲撞还望谅解。” 邹四娘子抬眼看向曲元白,浅浅笑道:“曲家郎君多礼了。” 曲元白再度看向安静的邹四娘子,刚好与她目光相对,像是一潭清澈的湖水一般,让他微微有些愣神。 长宁见他这般,小声提醒道:“小舅舅先请。” 曲元白恍然回神,微微侧身道:“邹家小娘子先请。” 见三人同时回来,余氏几人都愣了下,但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被专一唤来的曲元白。 邹夫人看着眼前的郎君,不由眼前一亮,曲元白长相自不必说,本就是他几位兄弟长得最好的,只是因着长期在海上,皮肤有些微黑,但依然难掩不菲的气度。 邹夫人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若说之前还有五成犹豫,那么此时只剩下了两份犹豫。 曲老夫人与余氏对视一眼,都微微在心中松了口气。 曲元白并未留多久,向邹夫人行过礼之后,便告退离开了。邹夫人看着女儿目送曲元白离去,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直接开口道:“曲家郎君果真不凡,只是不知他可还出海?” 曲老夫人眼神黯了黯,脸上的笑意渐渐落了几分,道:“许是不会再出了,五儿年岁不小了,应在家好好歇歇了,只不过我还未与他说。” 曲家一半生意都在外邦,只是几年都是曲元白一人操劳,便是要换人,只怕也要带上一两年才能放手,邹氏也知其中道理,垂了眼眸道:“曲家郎君甚好,只是婚姻大事我还需回府与外子商议……” 曲老夫人点头:“这正应该,四娘子沉静稳重,我也喜欢得很,若是真能做成亲家那最好不过。” 用罢午膳,目送邹家母女离去,长宁才扶着曲老夫人转身向后院走去。 曲元白早已等在曲老夫人所住之正堂,见他们二人过来,忙上前迎接。曲老夫人抬头看了眼曲元白,叹了声:“你觉得那邹家四娘子如何?” 曲元白扶着老夫人在榻上坐下,半响后道:“看起来很是沉静。” “四娘子言语是少,可是却并不木讷……”长宁看向曲元白,正色道:“她幼时便就生活在寺中,甚少接触寺庙以外的东西,心思纯善,你若是不喜,千万莫要因为急着娶妻匆忙选定,那样对四娘子不好。” 曲老夫人赞同的点头:“你不成家,我心中着急,可是若你成家之后过的不好,我心中更是难受。你细细想想吧,若是觉得四娘子不错,我便亲自上门帮你求亲,若是实在不喜,便罢了。” 曲元白看着母亲银晃晃的满头白发,心中突然有些酸堵,这股酸意一直延伸到鼻腔,十分难受。 “还有一件事本打算回阜城再说,但今日牵扯到了,我便先说与你知晓。”曲老夫人声音平静:“待回阜城,我便打算将你们兄弟分出去。” 长宁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赶紧起身道:“外婆,你与舅舅好好谈谈,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未交待,便先回去了。” 曲老夫人看了眼长宁,停了停道:“也好,你母亲不在,分家那日便让陆郎君去做个见证。” 长宁心中有些震动,她从未想过曲家居然会现在分家,有些晦涩的看向曲老夫人,自从那场事情后,老人家还是不如以前精神了,她觉得喉头有些哽咽,轻轻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走在路上,一片枯叶打着旋吹落至长宁眼前,伸手抓住这片已经干枯的叶子,长宁举起端详,透过阳光可以看到这片落叶里清晰的脉络,仰头看向路旁的树木,听的哗啦啦的声音,枯叶在风中翻飞,最后缓缓落下…… 陆砚自从那日听闻广西钦州查收货商一事,他便觉得蹊跷,到家就寻了曲元白月曲景曜兄弟,请他们打听广西路的情况,刚刚几人的下人都来回报,情况与那首饰铺子的管事说的差不多,而且只扣押贵重珠宝、银钱,其他东西也要货商用钱交换,这般大肆敛财,总让陆砚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在书房静坐了许久,一点一点将所指的事情联系起来,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沉肃,从身后拿出一本密折摊开在书案上,陆砚盯着打开的密折,目光渐渐深沉,提笔写了起来。 夜,渐渐暗了,长宁抬头微微晃了晃有些酸困的脖子,将自己绣了半下午的衣衫抖开,看着袍脚下同色丝线暗绣的云纹,脸上露出满含甜蜜的笑来。 阿珍将榻上的针线都收起来,道:“六娘子,传膳吧。” 长宁将手中的衣衫放入箩筐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什么时辰了?郎君还在书房吗?” “已经酉时了,郎君还未回来。”引兰轻声应道,伸手扶长宁下榻。 走到门前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想到那日在首饰铺听到的消息,长宁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虽然只有只字片语,但钦州乃是南平与越国交界,此时无端开始查扣货商,便是她不机敏也知晓情况不正常。 “打灯,随我去书房。” 陆砚静静的看着眼前写好的密折,墨迹已干,可是他却在心中犹豫是否送出。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微微怔了片刻,便听到棋福有些为难的阻拦着。将密折放入一旁匣内,起身将房门打开,就看到长宁满是关心的目光。 “可是扰了夫君?”长宁见他神色低沉,上前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道:“若不是十万紧急,先用了膳再处理公事可好?” 陆砚抬手握住她的手,唇角扬了扬,带着她走进书房:“无妨,已经办完了。” 长宁看着这间并不算太大的书房,目光落在还搭在笔山上的小毫上,慢慢转回目光看向陆砚,尽管面色平静,但她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他似乎藏着许多事情。 长宁微微垂了下眼帘,拉着他的手坐下,走到背后轻轻揉按着他的后颈,柔声向他说着今日与邹家母女见面的事情:“今日小舅舅与邹四娘子见了呢,小舅舅好像并不中意邹四娘子,外婆让小舅舅仔细想想再说,也不晓得小舅舅最后会如何。” 舒服的揉按下,陆砚渐渐觉得一阵疲惫涌出,缓缓闭上眼睛道:“小舅舅会应下的。” “我也这般觉得,不过外婆说此次回阜城便要将二舅舅、三舅舅分家出去呢。”长宁微微叹了一声,见他闭上眼睛,抬手散开了他的头冠,纤纤十指伸入他有些微硬的乌发之中,轻轻按揉着。 听到她的叹息,陆砚安抚般的抬手拍了拍她的的后腰,略微有些含糊道:“外祖母这般安排也好,大表兄已经承业,也该让小舅舅做做自己的事情了。” 长宁心中虽惆怅,但却也无法评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见他有些发困,长宁手下力度减少了几分,看着他疲惫的面庞,忽觉得一阵心酸。 都道他是少年英才,文才武略兼备,可这背后他的辛苦又有谁能看到。日日四更初便起身练武,冬夏无休;每日习读史册,从不间断。承担两浙十四州的繁重公务,便是都在钱塘,最忙时,也曾六七日不归家…… 长宁停下动作,疼惜的摸了摸他瘦了些的脸颊,将自己身上的短裘褪下给他搭上,走到门口对阿珍道:“去将饭菜热一热拿过来吧。” 陆砚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睡的这般沉了,自从疑心东步亚的那几艘商船开始,心中便像是坠了一块石头,缓缓睁开还有些沉重眼皮,视线还有些朦胧,轻轻唤了声:“阿桐?” 长宁抬头看向他,见他缓缓坐起身,将手中衣衫放到一边,笑道:“可睡好了?” 陆砚点点头,对她张开手道:“过来。” 见他这般,长宁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从矮榻的另一边蹭着挪向他,然后猛地扑进他怀里,带出了几声清脆的笑声。 陆砚脸上露出笑意,紧了紧胳膊将人拥进怀里,侧头在她鬓边亲了亲,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只有两炷香时间。”长宁靠在他的肩头看着他,见他眼睛似乎还有些沉重,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睛明穴,道:“眼睛可是不舒服?” 陆砚轻轻嗯了一声,道:“是不是为了等我,还未用膳?” 长宁嗯了一声,见他脸色微微沉了下,忙道:“我不饿的。” 陆砚无奈的看着她,轻声责备道:“你如今怀着孩儿,应按时用膳才对,以后再是这般,莫要等我了。” 长宁轻轻点点头,想从他怀中出来,却被他抱得紧紧的,陆砚也不看她直接对外唤道:“摆膳。” 阿珍带着几个下人立刻推开门进来,见二人这般,垂着头快速将晚膳摆好,躬身告退。 长宁只觉得耳根发烫,抬手轻轻捶了下他了两下,道:“这下可该松开我了吧。” 陆砚看着她,眼中笑意温柔,松开一只手,拿起面前的筷子加了一块奶糕子喂进长宁口中,道:“刚刚为何不陪我一起睡?” 长宁奇怪的看着他,老实道:“我不困呀。” 陆砚看她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微微点了下头,将她往怀中搂了搂,淡淡道:“这般,便让我先抱够两炷香时间再说。” 第一百三十章 “三郎, 邹夫人竟然看出我有孕了呢。”长宁靠着陆砚的胸膛,抬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半响后有些惊喜道:“好似真的比以前大了一些呢。” 陆砚闻言, 大掌也抚向那孕育这生命的地方,掌下不似以前那般平坦, 有些微微凸起,他坐直了身子,大手直接探进长宁的衣摆中,细细感受了一番,点头肯定道:“确实大了些, 也该大些了,已经快三个月了。” 长宁感觉到他掌心暖暖的触感,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掌,让那温暖更加贴近自己的皮肤,含笑看了他一眼, 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轻声细语的说道:“这是你爹爹的温度,是不是很暖和?你长大了些呢,爹爹和娘亲都甚为开心,你要乖乖的, 好好的长大,然后爹爹就可以用这双暖和的手抱你了呢。” 温柔的声音满满都是慈爱,陆砚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人儿,明明还是那么稚气的小娘子, 此刻身上却带着一层柔和的让人暖心的光辉,璀璨的让他想用一切来守护这种温馨。 大掌轻柔的抚摸着光滑的小腹,指尖的茧子划得的她皮肤微痒,让她微微有些躲闪。 陆砚见她全身紧绷在自己怀中,低低笑了声,将手从衣摆中抽出,环着她道:“我将隔壁的那座宅院买下了,明日告知大伯母之后,便搬过去吧。” 长宁猛地翻身看向他:“隔壁宅子?买下了?为什么?” “这毕竟是舒家的宅子,先不说新春我们住这里不合风俗,便是到时你生产难道也在这边吗?”陆砚抚了抚她有些散乱的发丝,解释道:“隔壁宅院虽小,但你我二人与这些奴仆够住了,大伯母也可早些回大城山,你觉得如何?” 长宁有些怔然,这里是她从小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因为熟悉,所以忽略了南平出嫁女不可在娘家过年、生产的风俗,难为他这么忙碌还要操劳这般琐事,长宁顿觉心中愧疚:“辛苦三郎了,都是我忘了。” 看她抱歉的样子,陆砚微微一笑,抬手抚抚她的脸颊:“阿桐不必自责,孕育孩儿已很辛苦,这些小事交给我便是。” 看着他如此温和包容,长宁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抵着他的鼻尖道:“夫君可要谢礼?” 陆砚身体一僵,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胸前的长宁,只见她眼眸微挑的看向自己,带着几分刻意勾人的妩媚,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暗示的他心痒。 “你现在可能兑现?”啄了下她的唇,顺着她的鼻头,将吻落在她的额间,陆砚声音压得很低,比以往清冷的音线多了几分粗糙的质感,磨得她身体有些酥软。 长宁越发贴近他的胸膛,轻挑眼角看向他,勾唇一笑,贴着他的耳廓吐气道:“夫君想要什么?” 看着她如此风情万种的小挑衅,陆砚手掌缓缓探进她的衣摆,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丝缎般的触感让他的手掌渐渐往上,慢慢拢住一团香雪,低哑道:“这份谢礼我先记下,待你方便兑现时,本息一起。” 长宁被他揉搓的身体发软,眼眸渐渐有些迷离,靠在他的肩头,低低道:“三郎许久都未这般了……” 陆砚胳膊收紧,将软绵绵的长宁搂在怀中,自从她有孕,两人已两月多未曾亲近,因怕她动情对胎儿不好,陆砚每晚只是轻轻抱着她入眠,连碰她一下都不敢。今日这般肌肤相亲,久违的亲昵感触让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低头吻住红嫣嫣的唇,含糊道:“阿桐可是想?”说着手掌缓缓探进裙摆,向上探去。 这个吻有些急,还有些狠,长宁本就有些混沌的神志更是迷糊,感觉的他火热的手掌在身上游走,身体也变得发烫起来,越发依赖的攀附着他的肩背。 陆砚被这种带着禁锢的欲望折磨的有些焦躁,想要满足长宁的需求,又怕伤了她,俊美的脸上满是压抑的忍耐,指尖从柔滑的大腿滑过,慢慢向内侧抚去。 低低的一声嘤咛在两人唇间溢出,长宁手指猛地抓住了陆砚背后的衣物,只觉得身体酥麻的厉害,颤抖起来。 第84节 感觉到指尖的一点湿润,陆砚微微松开长宁的红唇,一下一下的厮磨着:“再过几日,给你……”说着缓缓收回手,将人抱紧,手掌从她的衣摆中抽出,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长宁气息还有些微喘,杏眸半睁,眼角带着一丝水光,羞的不敢看他,只爬在他肩上不言语。陆砚见她这般,知她害羞,侧头在她后颈亲了亲。 “莫要害羞。”陆砚轻轻含住她的耳坠,低喃道:“我也想与阿桐好好云雨一番呢。” 长宁脸更烫了,她也不晓得为何这几日就极其想与他这般亲近,明明以往都从未有此感觉的。心中还带着几分羞涩,又听他说的这般直白,当即便锤了他一下,羞恼道:“我才不是想要那般呢,我只是想让你……”她有些说不出口,轻咬着嘴唇,靠在他肩上不言语了。 陆砚垂眸看着她,低头与她鼻尖相抵,神色不带一丝玩笑,问道:“想让我如何?” 长宁本就怕他会笑话她不知羞,可现在见他这般认真,心中羞意微微退了退,只是依旧说不出来。 “阿桐不必难为情。”陆砚见她轻轻咬着唇,一副不知该如何说的样子,轻轻啄了下她的唇,道:“你我夫妻,便是有些隐秘需求也无甚不好提的。” 长宁抬眼看向他的双眸,见他目光似水温柔,带着许多包容。 “我想你摸摸我……”声若蚊蝇般说完,长宁便一头将自己埋进他怀中,不敢看他。 陆砚微微一怔,随即笑开,手掌抚着她的后背,随后再度探进她的衣襟,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身体,与刚刚那般不同,这次掌下的触感没有一丝□□,带着几多抚慰,让人安心。 掌心与自己皮肤的接触让长宁觉得无比安定,缓缓从他胸前抬起头看向陆砚,见他神色温和,如玉般温润的面庞更多几分暖意,让她心中暖烘烘的,仰头轻轻亲了下他的下巴,抬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 见长宁这般在自己怀中睡着,陆砚轻轻在她发顶吻了下,看着她恬美的睡颜,目光中满是宠溺,缓缓将手从她衣服中拿出,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起身下床。 守在屋外的阿珍几人见陆砚出来,连忙行礼。陆砚看了守夜的几人,道:“进去一人守着,若是娘子醒了,就说我在书房处理些事情,莫要让她忧心。”说罢,抬脚离开了卧室。 书房中似乎还留着长宁身上的味道,陆砚看着放在自己面前已经写好的密折,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叫蓝三来见我!” 陆砚看着站在书案前的劲装女子,将面前的漆木匣子推到他面前,道:“你亲自将此物送往京都,交于萧统领,不得耽误。” 蓝三看着眼前黑底红纹的漆匣,神情一紧,当即应道:“是!”她本就是陆砚从盛阳楼中带出来的人,自是知晓这般匣子代表什么,黑底红纹,加急加密! 看她将匣子装好,陆砚看向窗外,沉缓道:“若萧统领不在,便交给苏掌柜,莫让人知晓。” “属下明白!”蓝三应道,等了片刻,不见陆砚言语,看向陆砚道:“三郎君可有其他吩咐?” 陆砚将目光从黑漆漆的窗外收回,半响后道:“在京多留五日,若无回信,即刻返回。” 新春临近,朝中各部俱已封笔,京中越发热闹,各家各户都忙忙碌碌的准备过新年。 今年岁入翻番,加之两浙贪案查处抄没了一大笔银钱,国库也丰盈,昭和帝心中舒畅,一挥手便下旨在京都大办庆典,与民欢庆。 元宵灯节自古有之,南平建朝至今也不例外,只是建国百年来,数平帝时最为奢靡,火树银花、彩灯流彩,还有各色歌舞,一场元宵灯节下来,耗银百万钱。昭和帝登基之后,因三年外战,又加国库空虚,灯节便寒酸许多。 看着送交上来的灯节安排,昭和帝微微摇了摇头,道:“金银灯有些太过奢靡了,去了吧……” 礼部令史闻言一愣,道:“御道两旁设置金银灯此乃往常惯例,只是前两年因战事故,圣上从未从此摆设,今年风调雨顺……” “不必。”昭和帝打断礼部令史的话,提笔将此项圈掉,道:“这般灯具一次用过便不再用,太过浪费,将此银钱用于民众欢庆更好。”说罢在后面又写了几句话,递给王德安。 礼部令史接过奏本,看到昭和帝提出将欢庆时间从初一晚间开始,至十八日至,并且将京中原本设定的三个歌舞摊子增加至九个,而其中关于皇室元宵节登高观灯的所有列项俱被圈掉,不由讶然。 昭和帝将御笔放到一边,道:“元宵灯节本就是为百姓而办,虽今年置办的银钱充裕不少,但也应尽数用于百姓身上,前几年银钱不足,朕尚能那般观灯,今年便是照例又有何不可?太宗立朝为仁,朕自是想看百姓富足祥乐,此事不必经由三省批准,直接去办便是。” 礼部令史闻言,心中触动,规定行礼之后,躬身告退。昭和帝看着殿外半阴半晴的冬阳,微微眯了下眼睛,刚从龙案后起身,准备往内殿去,就见萧然脚步匆匆进来。 “启禀圣上,红纹密报,钱塘来的。”萧然将手中漆匣递出。 昭和帝眉心皱起,原本平和的面色变得紧绷起来,打开密折,略略两眼,神情猛地一紧,眼中俱是震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舒晏清缓缓将手中的纸卷交给枢密使魏大人, 看着满面寒霜的昭和帝,思索片刻开口道:“越国这几年屡屡挑衅,曾侵占过钦州马头寨数月, 臣以为此信报不应忽视,应立刻派军压边, 以示震慑。” “臣以为不可。”魏枢密使也已将密折看完,皱眉道:“信报不过猜测,仅凭商船大肆采购银铁,大量通兑铜钱便觉越国有异,实在不足为证。” 舒晏清看向魏枢密使, 缓声反驳道:“魏大人所说也有道理,只是边界一事从无小事,多加防范定不会错。” 魏枢密使依然摇头:“可是大军出动并不简单,调集粮草,布令行军等等事宜十分繁琐, 且大军一动,人心惶惶,又该如何?越国去岁还向我朝纳贡,臣以为所奏太过小题大做。” 昭和帝目光扫过殿中几位大臣,缓缓道:“众卿都说说各自意见吧。” 舒晏清垂眸看着地面, 不再与魏枢密使辩谈,大殿之内顿时就安静下来。昭和帝的目光看向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廖一舟,道:“廖大人先说。” 廖一舟与舒修远是同年,是那年科举的探花, 但却并非舒家书院出身,听闻圣上点名,起身道:“如今国库丰盈,粮草调动并无大碍,不过臣忧心的是,若越国本无异动,大军冒然压边,若是激起两国矛盾,真生战事,反而不好。” “臣亦如此认为。”兵部尚书董景芳开言道:“兵部并未接到广西四军任何军报,也从未收到越国异常的任何讯息,信报所说更是闻所未闻,以臣见贸然调军极为不妥。” “臣赞同董尚书所言。” “臣亦是。” 舒晏清抬眼看向表态的几位官员,皆是枢密院的大臣,他微微垂眸,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此事他们确实比其他大臣更有发言权。 昭和帝看向沉默不语的舒晏清,缓缓道:“舒相所言,朕以为有理。边界无小事,信报来源也甚为可靠,越国今年并无工事,为何采购如此大量的银铁?行商重在方便,交子应比银钱方便,而银钱更方便与铜钱,为何要大量通兑铜钱?银、铁、铜皆是制造兵器盔甲之材料,朕以为不可忽视。” 魏大人惊讶的看向昭和帝,许久之后才道:“并无军报,便轻易动军,实在不该。” 昭和帝转头看着魏大人,目光毫无半点情绪,半响后道:“那魏大人意为如何?若信报为真,我们方才调动大军,岂不晚哉?” 魏大人已经年过七十,早已到了要回乡的年龄,只是前两年东胡战事顾不得,今年又因两浙贪案少了许多官员,便一直未曾动他,此时听昭和帝所言,心中也猛跳几下,脸色有些微白。 “不若先派人查探,再做决定。”董景芳在一旁开口道:“信报所说皆因货船异常而猜测,臣即刻派人前往广西边界查探,若消息为真,便即刻动军。” 昭和帝缓缓将目光从魏大人身上收回,落到董景芳身上,片刻之后,点头道:“这样也好,派人尽快查实,速速回报。” 待众人告退,昭和帝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尸位素餐,留他们何用!” 崔庭轩立于一旁没有发声,昭和帝转头看向他,道:“刚刚信报是你照着密折眷抄下来的,略掉哪部分,你应知晓,乐容说说看法吧。” 崔庭轩垂眸看着放在自己手边还未烧毁的密折,目光落在“钦州严查客商”这句话上,半响后道:“三省并未接到广西任何奏报,因此到底为何,不好猜测。” 昭和帝目光透出一股狠厉,恨声道:“边界又无异动,兵部未收到军报;钦州扣留货商货物,三省未收到广西奏报……这些人日日都在作甚!” 崔庭轩看着密折上的字体,字如其人,带着几分冷芒和锋利,东胡之战时,他就猜测陆砚并不简单只是面上的职务,今日见此密折更加确定他心中猜测。 南平密折并非每个大臣都有权限,除了圣上贴身的三个亲卫首领有此职权以外,其余人便是想要偷上奏本,都要经过三省。他眼神微微暗了暗,这个男人这般复杂不简单,不知可会一直待阿桐好。 心中带出几丝担忧,眉心微微皱起,听到昭和帝声音气恼,想了想道:“广西路转运使冯子梁一向看不起军士,前些年奏报皆是广西十二州之事,余下四洲事务从未其禀奏过,钦州军所驻钦州钦州一事,冯使大人应如往常那般不甚在意吧。” 昭和帝怒火中烧,眉头拧的死紧,半响后道:“钦州一事,朕会派人去查,只是对越开战,朕竟想不出可以由谁挂帅!” 崔庭轩闻言看向昭和帝,只见昭和帝有些烦躁的抬手揉揉额头,道:“满朝臣子,朕居然寻不出一个青年将领。” 崔庭轩有些疑惑的看向昭和帝,陆砚人在两浙,又经过东湖之战,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此次挂帅的最佳人选,可是圣上好似从未考虑过他。 昭和帝叹了声,看向崔庭轩,微微笑了下,道:“小六娘有孕了,执玉心中挂牵,朕也不愿让他再离家。当年二人新婚,执玉便连夜出城,如今又逢大事,再让他离家,朕心不忍。” 崔庭轩闻言手下一顿,目光微微有些涣散,垂眸看着地上牙黄色的地毡,感觉到喉头泛出一丝丝干苦。 昭和帝微叹了几声,准备传召镇国公与安国大将军来商议,就听崔庭轩在一旁道:“臣愿前往。” 昭和帝讶然,转头看向崔庭轩,只见他目光坚定道:“臣知晓臣并非武职出身,也从未上阵,但臣愿以文职之身前往广西,尽臣子本分。” 昭和帝见他如此郑重,心中也满是感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广西不用你,朕另有他事交给你做。” 将另一本与密折大小差不多的折本递给他,道:“这是前些时日执玉送来的,上面是一些执政两浙后的看法,从赋税到吏治,一共八条……朕本想等年后再对你说,只是今日话到此处,便交于你,并命你前往胶东领一路政事,如何?” 崔庭轩看着手中折本,细细将其中所提八条政见看完,不由心中震惊。 昭和帝看向崔庭轩道:“乐容如何看这八条政见?” 崔庭轩默默吐出一口气,道:“字字见血,直指弊端。” 昭和帝盯着崔庭轩看了半响,道:“若命人用此八条去执政胶东,你可愿意?” 崔庭轩看向昭和帝,君臣四目相对,眼眸俱是一片深幽。 陆砚所奏八条,不仅要减少百姓赋税,还要重新配置世家、官员的永业田和职田,更加强了对官员的考察、升迁,无论从哪方面看,这八条议政之事,皆会触动当今世家、官宦的切身利益,推行……并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昭和帝才会接到这议政八条之后,扣留不发,可正如崔庭轩所言,这八条每条都直指当今弊端,除弊兴利,他身为天下之主没有不如此做的道理,可是世家之力量,官宦之力量,都注定这八条政事将会遭到何等大的阻力和风险,他不敢贸然推行,却不甘就此碌碌。 “臣愿意。”崔庭轩声音沉静。 昭和帝看着他,半响后道:“这议政八条,朕不会下任何君命,你可知若是引起反斥,你会如何?” “不过一死罢了。”崔庭轩唇角微扬,姿态从容:“可若要成功,便是万古功绩,臣请命前往胶东,领一路政事。” 冬阳微暖,崔庭轩走出皇宫,只觉得天好似从未如今日这般宽阔,跃马奔驰到家,命管家前来为他整理行装,言语间是按捺不住的轻快。 “轩郎。”崔夫人惊诧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将他扶起:“便是要外任,也该年后出行,怎么这两日便走?” 崔庭轩笑容温和,道:“便是年后出行,距今也并无几日,明日我便派车送母亲归家,如今路上畅通,年前定能到家。” 崔夫人微微摇头,道:“我何时走都无妨,只是你这般匆匆离家,可是……又要务在身?” 崔夫人知晓朝中之事不应多问,可是当初那陆三公子也是这般离家,不到半年便扯出了惊天大案,虽然最后结局圆满,可其中风险她便是略想想也能体会一二,因此看向崔庭轩的目光便更多几分担忧。 见母亲担忧,崔庭轩笑道:“哪里会有许多要务,只不过孩儿能离京出任他方,便想早去几日,也好习惯。” 见他主意已定,崔夫人自知再劝无用,只能唤人来为他整理行装,看着心情似乎愉悦许多的儿子,崔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轩郎此去可与县主一起?” “并不!”崔庭轩拒绝的干脆利落:“母亲走后,我便命人将崔宅落锁,她若愿意留在此中,便在西院另开一门好了。” 崔夫人一怔,蹙眉道:“你这般也太过了,毕竟已是夫妻……” “此话母亲莫再说了,孩儿从未认为自己娶妻。”崔庭轩原本温和的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崔夫人见状微叹一声,看了看房中的丫鬟,将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道:“此去胶东,你身边无人不行,不若让……” 崔庭轩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母亲不必为此费心,孩儿身边有厮儿照顾便够了,还有安管家也能帮衬内院之事,无需他人。” “轩儿!”崔夫人见他如此抵触,心中越加焦虑,未作思考便道:“六娘已经有孕,你还要这般到何时,便是心中不甘有气,也要想想子嗣大事呀!” 崔庭轩脸色一顿,带出几分惆怅,但很快便垂下眼帘,轻声道:“母亲莫要胡说,孩儿并非为了她,也未曾不甘气恼,只是不愿与女子相亲罢了。” 崔夫人楞楞的看着崔庭轩,带着几分哭腔:“那子嗣呢?你难不成真要后继无人不成?” “大哥已有子嗣,崔家香火有人继承……” 崔夫人气的锤他:“可是你呢!你到老时又该如何?你听娘一言,便是身边不愿留人伺候,也留下个孩儿为依靠,可好?” 崔庭轩静默许久,起身给崔夫人跪下,道:“请母亲恕孩儿不孝,那般行为孩儿做不到,便是留下一子孩儿也定会不喜,最终成仇,不如没有。待孩儿老时,若是大哥、大嫂怜悯,让侄儿照顾一二,孩儿便满足了。” 崔夫人轻轻哭出了声,捶打着眼前固执的崔庭轩:“你这般到底是为何,为何啊!真真是孽缘……” “母亲错了,若说开始是为她,但到现在孩儿是为自己。这么些年,孩儿并不觉得难过孤单,因为孩儿记得那一段属于和她的独有的那些年岁,仅凭这一段,这辈子我都可以这么活下去。但若有了他人,有了子嗣,这段回忆便不纯净了,孩儿……也就活不下去了。”崔庭轩抬手拭去母亲的眼泪,弯唇笑道:“母亲不必为我难过,孩儿比许多夫妻不睦的儿郎过得欢快许多。” 第二日,崔庭轩将崔夫人送走,立于门前看着马车远去,母亲昨日的悲泣还在眼前浮现,让他心中愧疚,可这一生,只有这桩事让母亲失望了。 缓缓转身向院内走去,还未到请潭院,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厉喝:“崔庭轩!” 第85节 彤霞县主是今日才得知他要远任胶东,若不是她的丫鬟去府中厨房加菜,只怕根本就不会有人告知她。目眦欲裂的冲到崔庭轩面前,看着他淡漠疏离的表情,怒吼道:“你外任他方,为何不使人告知我?” 崔庭轩淡淡瞥了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往前走,彤霞心中怒火更胜,她已经日日在西院不出门,不烦他了,可这般大事,他居然也不告知一声,便是同一个屋檐下共住的两人,来往也该有个招呼吧。 上前拽住崔庭轩的胳膊,高声道:“你站住!将话与我说清楚!” 崔庭轩看了眼她手抓的地方,也不挣扎,转身看着她,淡淡道:“有何好说?” 彤霞气的倒仰,猛揪着他的袖子摇晃着:“便是你不当我妻子,可我也是你正经八百的妻子,你不能这般无视我!” 崔庭轩微微拧了拧眉,盯着自己被抓住的袖子,半响后,抬起另一只手从肩头一扯,硬生生的将那只袖子撕下,方才抖了抖被彤霞抓住的胳膊,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继续往清潭院走去。 彤霞看着手中的半只衣袖,突然尖叫出声:“崔庭轩你这般待我,你不得好死!你断子绝孙!啊……” 崔庭轩仿若根本没有听到一般,脚步淡定不急,唇角嘲讽一勾,谁人不死呢,即使一死,又有何好死、坏死之分。 “崔庭轩,你对不起我……” 几近疯狂的吼叫在他背后响起,崔庭轩眉目不动,他是对不起她了,可那又如何。他不在意的人,对得起对不起与他何干? 飘逸出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彤霞眼中,仿佛注定了她这一生的结果。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窗外炮竹声声, 屋内暖意融融,虽是新置的宅子,可是陆砚还是派人用最短的时间将新买的宅子收拾的与隔壁舒家差不了许多, 在腊八前搬了过来。 过了腊八就是年,感觉刚搬到新宅子不久除夕就到了。房间放着炭盆, 长宁小脸被熏得有些红,陆砚从外面祭拜完祖先回到房中,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长宁吩咐几个丫鬟上菜,见他进来上前两步道:“外面可冷?” “还好。”陆砚将自己的斗篷交给丫鬟,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感觉有些些发热,皱了下眉,道:“将窗打开。” 阴湿潮冷的空气从窗外涌进来,长宁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顿觉清醒不少, 笑呵呵的拉着他的手往案几旁走:“今日我也做菜了呢,三郎一会儿看看肯能吃出来。” 陆砚闻言轻轻挑了下眉,侧头看向她:“厨房湿滑,日后少去为好。” 长宁闻言,对他展唇一笑, 原本还有些稚气面庞好像也随着怀孕带出了几分小女人的样子。 “可是年夜饭宴上必须要由主母亲自做才行呀,往年在家都是母亲亲自下厨的,今年我都偷懒了。”长宁柔柔说着,抬手轻轻抚着肚子, 孕期过了三月,孩子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原本还不显的肚子此时已经鼓出来一个圆圆的包,在宽松的大袖衫下有些明显。 陆砚抚着她在案几旁落座,道:“不必如此拘泥这些规矩,家中就你我二人,便是随便些又如何。” 长宁听出他声音中带着几分责备,微微嘟了嘟唇,瞥了他一眼,见他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复又展颜,道:“三郎少说了一人呢,家中明明你我还有孩儿三人。” 陆砚看着她微隆的腹部,脸上带出几分柔和的笑意,抬手抚了抚,道:“是我错了,孩儿莫要吃味。” 长宁见他这般与腹中孩儿道歉,不由笑容加大。夫妻二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因长宁有孕不能用酒,便让人备了果浆,陪陆砚共饮。 陆砚看着紫红色的酒液斟满面前的白瓷小酒杯,不由笑了:“可是阿桐酿造的酒?” 长宁点头:“三郎尝尝看,甚是难得呢。” 陆砚端起酒杯轻轻闻了下,唇角露出一丝笑,长宁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都是期待。陆砚看着亮闪闪的眼睛,微微轻抿了一口,酒味清香,有些草木味道,口味酸苦但余味清甘,似是回味一般的放下杯子,静静的回看长宁。 长宁等了片刻,见他依然不发一言,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转头拿起酒杯,刚举起就被陆砚握住了手。 桑树寓意不好,一般家中并不种,也不知道酿造这一坛子桑葚酒,她要去哪里寻来这么多的桑葚?“这些桑葚是阿桐何处找来的?” “在我田庄附近的农家。”长宁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京都西北有我一个田庄,前年与娘亲一起消暑时,在农家四周摘的,如何?味道可好?” 陆砚闻言举杯将杯中酒饮尽,细细感受了一番,点头道:“还好。” 长宁听闻这两个字的评价,原本笑着的小脸立刻嘟了起来,瞥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看的陆砚心中好笑不已。 两人这般说说笑笑的用完年夜饭,外面的爆竹声也连绵不断的炸响起来。陆砚见长宁有些昏昏欲睡,伸手揽住她:“睡吧。” 长宁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这几日她似乎总有些睡不够的样子,明明是刚起身没多久可很快就困了,常与人说着话便就迷迷瞪瞪了。陆砚才发现她这般时,极其担心,前两日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一切正常,胎象很好才算是放下了心。 靠在陆砚怀中,长宁觉得全身都暖烘烘的,在他肩头蹭了蹭,道:“还要守岁呢。” 陆砚见她明明已经困双眼快要闭上,还对守岁这么固执,无奈道:“我来守岁,先送你回内间睡觉。” “不要。”长宁伸出胳膊转身攀住他,声音软绵绵的:“不想一个人睡。” 陆砚被她说的心尖发软,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哄道:“那我先陪你睡,再出来守岁好不好?” 长宁摇头,将头埋在他的颈侧,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陆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很快便听到了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垂眸看她并不舒适的睡姿,宠溺的看着她的睡颜无奈的笑了声,抱着她从榻上起身,示意一旁的阿珍几人将寝具布置好,才轻轻将她放在榻上。 摆手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全部退下,看着她睡着时精致的小脸,目光又渐渐看向被她轻轻护着的小腹,神色也一点一点的变得温柔起来。 满屋的烛火将这间不大的正堂照的满室通明,陆砚缓缓斜靠在榻上,调整着身体,为她挡去一些光亮,又凝视着她半响,从一旁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灯影摇曳,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密集,只有这座三进的小宅子静谧的让人安心。 节日仿佛总是走得特别快,似乎刚过除夕,元宵灯节便已经过完了。因为嗜睡而没能出去观灯成为长宁的一个遗憾,听着几个小丫鬟回来给她转述的热闹,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些时日她身体越来越疲惫,虽然吃的也多,可是总觉得精力不济,便是坐也坐不了许久。 听她叹气,陆砚抬头看向她,就见长宁有些怏怏的看着窗外,这般模样让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酸。 “你若是这会儿精神还好,我带你出去观灯如何?”陆砚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拉了拉长宁的小手。 长宁心中一动,刚想说好,可是又犹豫起来,前日随他去大城山给大伯父他们送月饼,结果刚出家门,她就在马车上睡着了,一直到大城山都未醒,因此还让他被大伯母他们责怪一番。 想到这里,长宁便有几分愧疚,仰头看向他:“不去了,外面人多又挤,不如在家。” 见她脸上的光亮很快变得黯淡,陆砚突然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长宁这几日肚子比前几日更大了,而她的精神却好像越来越差了,大夫说孕妇人就是这般的,过两三月便好了。 话虽如此,看着平时那般活泼的人儿这般闷闷,陆砚只觉得一阵心疼,抬手将她抱进怀里,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凸起的腹部:“这些都无妨,我带你坐车出去便是。” 长宁摇了摇头,靠着他不说话,陆砚轻轻梳理着她散开的长发,看她重新闭上眼睛睡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长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这些时日她一直这般,迷迷糊糊醒来,迷迷糊糊睡着,只觉得眼前光线有些暗,她心下一紧,叫道:“三郎……” 陆砚正在外间廊下看人挂灯,突听到长宁带着几分不安的叫声,神色一紧,几步便进了内室。 “我在……”来不及掌灯,陆砚快步过去将踏上有些惊惶的长宁拢进怀里,在她鬓角亲了亲,低低道:“醒了?” 长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他抱得更紧,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心口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知晓是在家中,也知晓你定在这旁边,可是就是起来不来,心跳好快……好害怕……” 陆砚果真从掌下感受到了急速的心跳,看她神情疲惫恹恹的样子,当即道:“请大夫来!” 长宁连忙阻止:“无事的,不是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么,许是我睡得太沉了才会这般,等明日再看看吧。” 陆砚眉心皱成了一团,道:“阿桐听话,你这几日比前些时日还要疲乏,便孕妇人应是这样,也让大夫来为你开两剂汤方补一补。”说罢挥手让人出去请大夫。 长宁听他语气中带出的紧张,睁开眼睛笑着看他,摸了摸他沉肃的俊脸,娇声道:“三郎莫要这般紧张,大夫说过孕妇人有许多情况都与平日不同的,这几日我虽然疲乏但依然觉得还好,若是真的不舒服我定是会向你说的。” 陆砚搂着她,看着她双眸中遮也遮不住的疲惫,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他知晓妇人孕育子嗣辛苦,可是却从未想过会这般辛苦,很想替她分担一些,却又无能为力,实在是让他焦躁。 “郎君、娘子,医家请来了。” 帘子外面传来阿珍压得小小的声音,因为不知长宁何时睡着何时醒来,陆砚便让她们说话声音统统压小,免得扰了长宁睡眠。 陆砚枕在自己腿上再度睡着的长宁,低低应了一声。老大夫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纵使老人几十年行医见过再多场景,如这夫妻两人这般亲密的姿态还是让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今日又搅扰老大夫了。”陆砚坐在榻上有些抱歉的拱了拱手:“内子刚刚睡着,实在是不便起身见礼,还请见谅。” 老大夫连忙道:“不敢不敢,陆大人客气了。” 陆砚垂眸看着睡的香甜的长宁,忧心道:“内子这几日十分嗜睡……”一边说着长宁这些日子的辛苦,一边越发心疼。 老大夫听陆砚说时,已经开始替长宁诊脉,待陆砚说完之后许久,老大夫才缓缓收回手,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见他沉默,陆砚只觉感觉心好似被高高吊起,他紧紧盯着老大夫脸瞧,向从中看出一丝端倪,却见老大夫缓缓开口道:“夫人脉象无碍,只是有一事老朽暂不确定,不知当不当讲。” “老大夫有话但讲无妨。”陆砚立刻应声。 老大夫闻言,带着几分斟酌道:“夫人的脉象有些像双胎脉,但因孕育时日尚短,老朽并没有十分肯定。” 双胎脉?陆砚被这这番话惊了下,目光看向长宁即使躺着还凸起一个小包的肚子,缓缓伸手抚住,这里原来不是只有他与阿桐的一个孩儿而是两个吗? “现在你有几成肯定?前些日可有看出?”陆砚看向老大夫,问:“以你只见,何时才可确定?” 老大夫捋着胡须,掐指算了下,道:“最初确实不显,但前几日的脉象已有不同,只是老朽并未确定,因此未说,今日比前几日更明显些,因此老朽到今日又六成肯定,至于完全肯定应再过半月便可。” 陆砚低头看着长宁的睡颜,半响后微微点头:“那半月后还请老大夫再为内子诊脉,只是今日还请开上两剂汤方为内子略补养下身体。” 老大夫点头应下,很快就写了两幅适宜孕妇补养的药膳粥,陆砚接过看了看,看到所用之药都是常物,将方子交给一旁的阿珍,命她按方抓药。 脸颊上传来微微麻痒,长宁微微躲闪了下,便感觉到额头上印下一个湿热的轻吻,微微抬了抬眼皮,就看到陆砚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在自己眼前。 “醒了。”低低沉沉的声音进入耳中,好听的不得了,长宁弯唇一笑,攀着他的脖子坐起身,看着外面的天色全黑,不由低叹了一声:“我居然又睡了呢。” 听闻她的叹息,陆砚将她抱紧在胸前,柔声道:“不妨事的,孕育孩儿如此辛苦,阿桐本就应该多睡才是。” 听他的话,长宁噗嗤笑了出来,两颊梨涡深深,又甜又美,“才不是要多睡呢,大伯母都与我说了,应要多走动才对孩儿好呢。” “那也应先睡足了有精神才好走动,若你这般我定是不放心让你随便走动的。”陆砚眼眸凝视着她,缓声道:“阿桐,大夫刚刚帮你诊了脉,说你腹中许是双胎,只不过因为时间尚短,因此要半月之后才能确定。” “双、双胎?”长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砚,双手当即捧上自己的肚子,带着几分茫然道:“两个孩儿么?” 陆砚点头,见她又惊又喜的样子,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道:“是,因此你这些时日才会这般疲惫,大夫留了两张药膳粥的方子,我问了,日日食用也无妨,只是中间有几味药味道较为奇怪,阿桐听话,从今日起便开始补养可好?” 长宁用力点头:“好!现在就用吗?”身为母亲哪里还管什么难不难喝,只要能为孩儿好,便是再难喝的东西也不会拒绝。 见她这般乖巧柔顺,陆砚低头吻住她的唇厮磨了一阵,才喃喃道:“这般许是阿桐就不会觉得药粥难用了。” 药膳粥大都不怎么好吃,当熬好的药膳粥端进来时,还未用下,那股扑面而来的味道就让满心甜蜜的长宁皱起了眉头。 陆砚将药膳粥端下来,离得越近那股说不出的怪味越发明显,长宁已经从陆砚怀中爬了出去,捏着鼻子看着他手中的黑红呼呼黏稠稠的粥,只觉得眉脚隐隐开始跳动。 “来,我喂你。”陆砚面色平静的看向离自己两尺远的长宁,舀起一勺粥示意她过来。 原本还想着自己可以大无畏一口气喝下一大碗的,可是……长宁眨巴眨巴眼睛,慢慢蹭了过去。 陆砚见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抵触,侧头亲了亲她的唇瓣,将手中的勺子递了出去。 长宁屏住呼吸,一咬牙,闭上眼睛一口吞下,药味混着奇怪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翻滚,一阵恶心感涌上来,长宁立刻抬手紧紧捂住嘴巴,强逼着将口中的药膳粥吞了下去。 陆砚见她难受,连忙伸手抚拍她的后背,道:“十分难吃是么?可是恶心?” 长宁感觉到那口粥落到胃中,方才睁眼对他摇摇头:“还好的,许是不习惯才会这般,多吃几次应就好了。” 陆砚见她这般,心中疼惜不已。 长宁看着为自己喝粥的男人,突然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陆砚见她笑开,也跟着勾了勾唇,道:“笑什么?” 张口吞了一口粥,长宁笑着摇头:“没什么,就觉得这般看着你,也不觉得这粥难闻了呢。” 陆砚轻轻笑了,将最后一口粥给她喂下,顺手将人拉进自己怀里,道:“是阿桐为母刚强,为孩儿无畏。” 第86节 长宁闻言眼角笑意更深,仰头看他:“三郎,你说腹中是两个儿郎,还是两个小娘子?” 温热的大掌抚向她的小腹,陆砚声音低沉柔和:“都好,莫要让他们娘亲太辛苦就都是好孩儿。” 长宁闻言,心中又甜又暖,但还是娇嗔了他一眼,道:“我们的孩儿定是好的,肯定乖着呢。”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半响后陆砚才轻声道:“睡了许久,到院中走走如何?” 长宁点头,今日确实睡得太久,刚刚又用罢药膳粥,理应走走。唤了人进来替她粗粗收拾了一下,又披上兜头披风,陆砚才抚着她走出卧室。 刚掀开卧室的帘子,长宁就微微长大了嘴巴,廊檐下、院中树木花草上都挂满了各式各色的彩灯。 长宁一边惊讶的看着满园明晃晃的灯笼在风中摆动,一边惊奇道:“怎的突然多了这么些花灯?” 灯下她欣喜的小脸分外姣美,明亮亮的眼睛似是孩子般透出单纯的高兴,看着又带出几分稚气的长宁,陆砚上前拉着她的手往后花园走去,道:“是府中下人们扎的灯。” “可是并没有这般多呀……”长宁被他牵着往前走,手指指着左右道:“也没有这么多颜色呢……”说着突然停下话音,扭头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脸上渐渐漾出笑意,越来越深。 “是你今日命人扎的灯,对么?” 陆砚不回答,只揽着她的腰带她走进同样是一片色彩灯海的后园中,看着不大的后花园星星点点坠着七彩花灯,甚至就连树枝上也挂着一串由彩纸做成的灯串,白日还有些肃杀的花园,在这样一片深深浅浅朦胧的灯光下变得柔和而绚丽。 正在长宁满眼都是花园中的花灯时,突然响起一声常常的唿哨声,长宁有些怔然的看向四周,双耳却被温柔的大掌遮住,身后贴上陆砚坚实的胸膛。 不待她反应过来,带着各色明光的烟火便升腾而起,在天上噼里啪啦的炸开出一朵朵炫目的花朵。 长宁呆呆的看着烟火升腾的半空,突然猛地拉下陆砚的手掌,转身攀住他的脖子,道:“是你命人燃放的么?” “是么?是么?”长宁见他不回答,胳膊越攀越紧,一双杏眸直直的看着陆砚的眼睛,眼里亮晶晶的好似星星。 陆砚低头吻上她不停发问的小嘴,许久才不舍的放开,低低嗯了一声后,轻抚着她微微有些喘息的后背,看高高升腾炸开的烟火,光亮照明了半个宅子。 风有些大了,长宁下意识的往他怀中缩了缩。 “冷么?”陆砚将她搂紧,握着她的两只小手搓了搓,低低问道。 长宁双眼亮晶晶的盯着盛开的烟火,摇了摇头:“有你呢,不冷。” 陆砚低低的笑了声,道:“阿桐今年不能外出观灯看烟火,只能这般在家中应付一二,委屈你了。” 长宁靠近他怀中,许久后才笑道:“一点都不委屈呢,外面的那些人人都能看,可这家中的,是三郎给我的独一份呢。” 最后一朵烟火高高的炸开在半空,将这后花园照的半亮,树影摇曳,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亮光渐渐消失,花园中再度恢复七彩花灯所装点出的安静祥和。 陆砚看完手中的密报,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打开眼前的灯罩将密报烧掉,看了眼立在书案前的蓝三道:“你离京时兵部人员可否派出了?” 蓝三摇头:“属下离京时六部尚未开笔,因此并未得到任何消息,但飞羽卫却是派了几人前往广西路。” 那应是圣上派去查探钦州情况的人手,陆砚眼眸略微沉了沉,根据密报上所说的情况来看,三省大臣对此事并不在意,圣上也只能让他派人密切关注,及时来报,可若是来不及又该如何? 书房安静,过了许久,陆砚才开口道:“飞羽卫此次除了圣上拍出的人,可还有人随你前来?” 蓝三点头:“是余指挥使下面的人,一共十七人。” “带他们去见洪坤。”陆砚语气平静:“让洪坤带他们即刻前往广西路驻军四州。” 蓝三应下后,便转身离开。书房又剩下陆砚一人,从漆匣中抽出另外两封信笺,其中一封的内容让他眼睛微微睁大,崔庭轩带着自己的议政八条去了胶东? 缓缓放下手中信纸,陆砚眉心微微皱起,看向外面半阴不晴的天际,在心中长叹出一口气。 余氏见长宁这几日面色不错,也不似正月时那般疲惫,得知请了老大夫帮她开了药膳粥,笑道:“这般就好了,陆郎君如此上心,我便放心了。” 听她夸陆砚,长宁脸上笑容满满:“大伯母不必担忧我,乳娘初七便已经离京了,这几日便就到了,林妈妈也是细心的,春上事多,我会好好照顾好腹中孩儿的。” 余氏向来对长宁都很放心,与她的女儿相比,长宁自幼乖巧,十分听话,甚少任性,因此见她这般保证,又看出陆砚对长宁十成十的上心,当下也安心了许多,又交代了许多话后,才坐车返回大城山。 长宁刚送走余氏没多久,就见陆砚从外面掀帘子走进来,不由齐道:“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陆砚在她对面坐下,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道:“三内兄初九离京,随使团前往莫勒。” 长宁微微一怔,半响后才喃喃道:“三哥已经出发了呀……” 见她神色带着几分担忧,握住她的手轻轻抚了抚,道:“阿桐不必担心,使团向来安全。” 长宁听他劝解,扯了扯嘴角:“我晓得,只是千万里路,心中终究还是会有些担忧,三郎不必理会。” 见她还是忧心舒孟骏,陆砚也知这是人之常情,只能说出另一件事情转移她注意力,“大内兄被任命为兵部郎中。” “什么?”长宁猛地瞪大眼睛,这个消息让她太过惊愕,舒孟骐年前回京,一直未有任职,可不管如何想,也不会想到他会任职兵部郎中,如此安排,莫不是……她抬眼看向陆砚,许久后才幽幽道:“三郎是不是要出征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陆砚心中一顿, 眼睛微微睁大,半响后才道:“阿桐为何这般想?” “心中猜测罢了……”长宁微微垂眸:“自从那日在铺子中听闻广西路扣押商货一事之后,晚上你便从未睡好过, 我还曾与你的书案上见到你正在看的舆图,虽不知广西一路究竟出现何事, 但能让你这般应是不安稳才对。” 陆砚眼中满是惊讶,定定的看着榻桌对面的长宁,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些什么,那些为了宽她心而准备的言语在这样的推测面前实在无力又单薄。 长宁轻轻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他:“本不愿让自己多心的, 但大哥如今任职兵部,只怕圣上心意已是定了……三郎,我猜的可对?” 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陆砚,他微微动了动唇,看着她慢慢有些发红的眼眶, 伸手将榻桌推开,将人抱紧了怀中。 “阿桐所猜俱中。”陆砚心中长叹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柔声道:“只是朝中还是一团迷雾,便是开战只怕也要一段时日, 阿桐不必如此忧心。” “三郎,我不想你去,新婚那夜你便不在,莫不成孩儿出生之时你不在么……”轻轻的呜咽声在陆砚怀中漫开, 像是一根细细的钢针扎着他的心。 “不会,你这般我怎能安心出门,听话,莫哭了。”陆砚心中又疼又酸,亲吻着她的鬓边,不停的抚着她的后背,低低哄道:“莫说对越一事朝中尚未作出明确应对,便是需要布军,我也定会请命等你与孩儿都平安之后才出征。” 长宁缓缓抬头看向他,泪眼朦胧中他的面庞分外温柔,眼中的泪水被他有些粗粝的指尖轻轻拭去,“莫哭了,孩儿都笑你了呢。”陆砚手掌安抚般的轻抚着长宁凸起的腹部,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笑。 垂眸看着自己的腹部,长宁缓缓按住他的手掌,带着几分小心问道:“真的吗?孩儿出生之前你都不会出去吗?” “当真。”陆砚抬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擦干,亲了亲她的唇,道:“我已告知圣上你有孕在身,圣上自是明了我心中之意,不会派我先去。” 长宁闻言心中悲戚稍散,却又还带着几分不放心:“那若是……”后面的话她有些不好说,抬眼看向他。 陆砚明白她想说什么,默了默,道:“若是到了那般情况,我自是要带着两浙驻军前去支援的。” 长宁心中一叹,目光中满是悲哀,喃喃道:“为何,为何都不愿安安稳稳呢?你这般我心中忧虑,战事一起,又要有多少妇人与我一般忧心,还有孩儿……”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掌下轻轻一动,独自像是被轻轻踢了一下一般,让她登时僵直了身体。 陆砚也感觉到掌心下传来的触动,不由也怔住了,两人就这般呆了片刻,陆砚才反应过来一般:“孩儿动了!” 长宁转头看他,见他一向冷静淡定的脸上居然带着明显易见的欢喜之色,原本轻抚肚子的大掌居然不敢放下。 似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孩子又轻轻踢了几下,长宁忙将他的手拉下,柔声道:“孩儿怕是也忧心你呢。” 缓缓将人抱进怀中,陆砚目光渐渐幽深,刚刚那血脉相连一般的震动直接连接着他的心脏,以前的种种幻想就在那一刻都变得清晰起来。 “莫要这般忧虑,越国军备不强,圣上所派将领若一举得胜,我便不必前去,阿桐如此忧心与孩儿无益。”陆砚轻声宽慰着怀中的长宁,感觉到她情绪渐渐舒缓,侧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陆砚劝慰额昂长宁心中踏实些许,也知若真到开战那一日,便是再有不舍也只能送他出征。小脸在他胸前偎了偎,默默的叹出一口气,只希望一切如他所说般顺利。 院中的玫瑰开的正艳,阳光照在小小的花瓣上,像是最细腻的胭脂,散发着阵阵香气。长宁面带笑容看着院中的花儿,轻柔的和肚子中的孩儿说着话。阿珍在一旁寸步不离的守着,生怕她有个万一。 长宁的肚子已经高高鼓起,像是衣襟下塞了一个面盆一般,看得人总觉得不放心。春风拂面,撩起长宁鬓边的秀发,教导孩儿说了半天的花儿,她也觉得有些渴了。 “已快午时了,夫君应要回来了。”扶着阿珍的手缓缓在廊下的躺椅上坐下,晒着暖暖的太阳,长宁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昨日让厨娘准备的汤羹可做了” 银兰点头:“婢子刚从厨房看过,都已经备妥了,就等郎君归家了。” 长宁眯着眼睛看了眼太阳,只觉得光线刺眼,眼里瞬间就有湿润了起来,抬手轻轻遮挡一下,自言自语道:“怕是再有半柱香就要回了吧……” 这几日陆砚为了钱塘码头的事情,日日早出晚归,本就辛苦,还有广西路那桩事情,朝中一直未见任何部署,便是他不说,她也能感觉到陆砚日渐沉重甚至带着几分焦躁的情绪。 长宁目光微微暗了下,轻轻叹了一声,她倒是希望他所作的猜测和预计都是错的呢。 开了春,南北通河来往的商船依然是熙熙攘攘,甚至比往年更甚,河道一侧有时会停满上百只船只等待装卸转运。 陆砚看着船帆林立的钱塘码头,与新到任的市舶使沿着钱塘码头缓缓向前。去年秋季开始,钱塘码头便常常拥堵,略微狭小的码头和装卸人力严重影响了码头的转运,经常可以听到一些外来客商怨声载道,而且这样拥堵在河道中也影响了一些原本只是在此过运的船只。 “钱塘码头乃是前朝末帝而建,最初时只是为了迎接御驾,太宗时我朝开启河运,因历年战乱,钱塘府实在是武力扩大修葺,便只能如此启用,尚且可以应付。文宗十年,开启海运,钱塘设置了市舶司,过往船只便更多了……”苏宗平一边说着码头的历史,一边道:“平帝时,钱塘府曾以码头不堪重负为由请示了一笔银钱,但最后却被层层瓜分,码头依然如是,便连河道整修也已十年未曾清淤修缮过了。” 走过码头那段河道,陆砚回首看向密密麻麻停满了船只的河道和码头,看向身边的市舶使道:“师大人,依我之见重新修缮,不如另开河渠。” 师大人当下便被惊在了原地,“另开河渠?” 陆砚轻轻颔首:“你之前所提也算不错,只是问题有三,其一,费工;其二,费财;其三,费时。这钱塘码头当年本不为货运而建,因此此位置乃是南北通河在此处另开的一小段弯渠,那个折弯及其容易导致船只调转相撞,再在此处扩建码头,河渠却无法加宽,拥塞之根难以消除,再者,修缮码头这段时日,若不能停止货船靠岸,便只能趁船运少时赶工,何时才能做好?不若将这里填平,直接回归原本的南北河道,加大码头。” 陆砚手指直指河道对岸,缓缓道:“那才是江河正途。” 师大人与苏宗平都看向陆砚所指的方向,目光越过宽阔的河面,那边是一大片平广的土地,刚刚长成的青草碧绿如茵,在那边……是浪涛滚滚的南北通河主河道,两人就那样怔怔得看着,似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到了那浪涛奔流的声音。 “陆大人眼光布局果真非下官能及也。”师大人年长陆砚许多,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之情,拱手道:“下官这便回署衙与众位同僚做出图纸来。” 陆砚微微笑了下,道:“师大人不必这般自谦,今年劳役征收在从仲夏农闲时,便是做了图纸来,钱塘府也无人给你开工。” 师大人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陆砚话中的敲打,立刻道:“下官定会仔细斟酌,细细构想。” 这位是大人虽到钱塘时间不长,可往日里办事能看出是个负责认真的性子,对这样的官员做事,陆砚一向还算放心。转头交代了苏宗平关于劳役征收的事情,挥手让他先行回去,一人沿着河道慢慢向下走去。 半月前,圣上派出的飞羽卫与兵部派出前往广西路四军探听的消息纷纷回报朝中,俱是一切正常,便是昭和帝相信陆砚密报所奏,却也不得不妥协于众臣反对,只能按兵不动。 陆砚眉头紧紧皱起,他一向信他的感觉,何况洪坤从广西路传来的消息都让他觉得反常,然而现在……他转头看着已经杂草丛生的道旁,目光沉沉如墨。 “三郎君,三郎君……”棋福气喘吁吁的跑到陆砚身边,手中拿着一封邸报,颤抖着声音道:“三郎君,出大事了……” 陆砚停止了沉思,转头看向惊惶的棋福,接过邸报打开。 “赴莫勒庆贺的使团在过原本东胡所辖的草原时,被一支东胡游兵突袭,舒家三郎君带着二十余人将游兵主力引开……” “余下百十护卫奋力抵抗,待东胡新王援军赶到时,在距离使团作战四十余里的西鸡山山涧发现其余护卫,俱战死,无一生还……” 第一百三十四章 浪涛声更大了, 仿佛拍打在陆砚心上一般,让他久久无法回神,瞪大眼睛将手中邸报一字一字的反复看了三两遍, 才慢慢从震惊中清醒,“娘子可知晓?” 棋福连连摇头, 道:“小的见到这般内容就匆匆赶来告知郎君,不敢惊动六娘子。” 长宁怀孕已经六月有余,双胎本就十分辛苦,加上这段时日又患了口恙,牙疼也让她每日难以用饭, 肚子日日增大,人却比前几月还要瘦些。 若是再知晓此消息……陆砚眉心皱成了一团,可若是不说又能瞒多久?邸报报送全国,京中舒家定是早已得知了这般噩耗,万一哪一日让她从家信上得知, 岂不是更突然! 陆砚盯着远处的一片碧绿,眼前浮现出舒孟骏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脸,“待我从莫勒回来,我与阿桐便京中再见。”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回响,手中的邸报被他紧紧攥起, 若知有今日,当日便不该留下东胡一丝血脉! “棋福,即刻前往定州,将此物交给方城酒楼的老板, 告诉他全力搜寻西鸡山!”冰冷的字句从陆砚口中吐出,将手中被攥皱的邸报展开,盯着上面的一句话,看了半响,猛地转身离去。 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长宁也觉得有些睡意上头,努力打起精神来,看着院子外面道:“怎么夫君还未回来?” 第87节 阿珍闻言笑道:“还不到一炷香呢,娘子莫急,怕是郎君已到门口了呢。” 长宁又看着外面期待了一会儿,见依然无人过来,有些失望的嘟了嘟嘴,低头抚着肚子道:“我才不急呢,我有孩儿们陪着我呢。” 时间又过去了一炷香,见长宁不停地看向院外,情绪也变得有些急躁起来,阿珍心中直叹气,转身将挂在拐角的黄鹂拎了过来,道:“阿黄今日一早上都没叫了,也不晓得为什么。” 长宁闻言转头看了眼,发现平时活泼的黄鹂此刻一动也不动的在笼中,也不由的疑惑起来。扶着银兰的手起身,向黄鹂走了两步,没想到刚走到笼子前,安静地好似睡着的黄鹂突然像是醒了一般鸣叫起来,阿珍几人连忙开始逗,将长宁逗得直笑。 “内兄?”见到在门外徘徊的舒孟骅,陆砚当即从马上下来,上前几步。 舒孟骅身着一身素色深衣,眼眶发红,表情哀戚,可见是也知晓了舒孟骏战死一事。两人在门前相互沉默了许久,舒孟骅开口道:“阿桐身子有孕,这般事情应瞒着才是,只是……莫勒使团遇东胡叛军截杀之事太过重大,朝中必会以此为借口命东胡新王作出交代,因此只怕会到处宣说的沸沸扬扬,邸报已发,定会有不少内眷前去你府上致哀,你我便是拦得住一时,也总有疏漏,何况还有二婶娘,阿桐为人儿女,总要问候关怀一二,何况俊郎乃她兄长,便是不必服丧……”想起幼时兄弟一起玩耍的情景,舒孟骅喉头一阵酸堵,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陆砚看着堂堂男儿努力忍住眼泪,艰涩道:“内兄所言正是我心中纠结之处,阿桐与三内兄感情甚笃,只怕她受不住。” “迟早都要知晓,便是晚些又能晚多少?”舒孟骅忍住悲痛道:“你我告知与她,还会考虑为她留下片刻缓和时间,可若是明日她从别人口中猛然得知,岂不是更加糟糕?” 陆砚立于门前,见舒孟骅情绪已经十分哀痛,叹了口气,道:“内兄先回吧,我来告知阿桐。” 春花半残,叶绿如农,人来了,人走了,好似都不曾影响过它们,依然肆意生长。 陆砚静静的看着长宁依然纤瘦的背影,听她与几个丫鬟开心的说着话,逗着鸟儿,声音娇软,若是没有那张邸报,此刻他只要轻轻唤一声,她定会像是等待了自己许久那般甜甜笑着偎进自己怀中,拉着他的手感觉到孩儿们的嬉戏,娇声娇语的说着自己不在家时她做的、看的、听得每一件事,最后会撒娇般的抱怨他一句“孩儿们可比你陪我还贴心呢。” 然而,今日此时,放在身上的邸报却让他百般纠结。 “啊,那个圈儿还是当年三哥给它带的呢,怎么看着像是坏了?”长宁指着黄鹂脚上的一只小金环,不确定道。 阿珍闻言连忙上前,果真见到那只金亮亮的小金环好似裂开了一条缝儿,缺口刚好卡在黄鹂的爪子中。“是呢,难怪阿黄今日早上便一直病蔫蔫的,”说着抬手打开笼子,将鸣叫不停的黄鹂拿了出来。 “是呢,便是叫声也听着十分难过一般……”长宁嘟了嘟唇,同情的摸了摸黄鹂:“莫怕呀,这个环儿带好你便舒服了呢……” “呀!”主仆几人皆发出一声轻呼,断裂的金环从黄鹂脚上跌落,一分两瓣滚落到了陆砚脚边。 陆砚看着脚下还闪着亮光的金环,忽然想起了九年前,他初见舒孟骏时的情景,好似也是此时,风尘仆仆的他被舒家管家带进了舒相的书苑,刚进苑门,就见一个橘子直向自己面门砸来,待他伸手接住,就见一个少年从回廊梁上跳下,稚气未脱的要与自己一试身手…… 陆砚觉得自己心中难受的厉害,缓缓弯腰将那小半金环捡起,将眼中情绪全部隐藏,抬头看向长宁。 长宁脸上挂着笑容呢,只是眼神中带着些疑惑,歪头将陆砚看了又看,道:“三郎今日心中有事?” “无事。”陆砚将手中捡到的金环递给她,抬手摸摸她的脸,揽着她往屋里走:“阿桐晌午可是有带孩儿看花了?” 长宁侧头看着他,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他今日十分奇怪,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还给孩儿弹琴了……夫君可是遇到不顺利的事情?” 陆砚看着她,下意识想否认,可是见她清澈的眼眸那样关心的看着自己,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长宁等了片刻,见他神色越发的复杂,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问:“可是,可是……要出征了?” 最后几个字声音轻的好似轻风,让人心疼。 “没有。”陆砚握住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目光涣散的看着前方,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又一个吻。 长宁越发不解,在他怀中挣了挣,皱眉道:“不是这事你还有和难于我说的?若是公事我便不问了。” 她神情带着几分茫然,乖巧的仰头看着陆砚,这样的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将那样一个噩耗告诉她。 “嗯。”陆砚对她弯了弯唇,手掌捧着她的小脸摩挲:“今日回来晚了些,等我一起用饭定是饿了,先用膳吧。” 一餐饭用的十分安静,长宁晓得他并未对自己讲实话,可也不忍让他这般低落的时候为了应付自己还强做微笑。 “夫君喝些汤,是厨娘一早就煲上的。”将汤碗放到陆砚手侧,长宁浅笑道:“我也有呢,我们一起。” 陆砚觉得嗓子眼发涩,用进去的每一口饭都好似堵在胸腔,看着长宁颊边的浅浅梨涡,半响后端起汤碗,轻轻弯了下唇:“好,与你一起。” 长宁口恙好些天,犯了好了,好了又犯,加上前几日牙也疼的有些折磨人,没吃几口她便放下了筷子。 陆砚见状,也挥手让人将饭食撤下去,看向长宁:“阿桐可要歇息?” 长宁一愣,笑嗔了他一眼:“刚吃罢便睡,三郎当我是什么呢。” 陆砚含笑看她,抬手将她环在胸前,手掌轻轻抚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轻声道:“孕育孩儿这般辛苦,阿桐可要将自己照顾好,孩儿们也是希望你康健的。” 长宁靠在他怀中,轻轻打了下他的手,瞥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便不希望我康健么?” 陆砚垂眸凝视着她,在她鬓边亲了亲,道:“我比孩儿们还希望你康健,不仅康健还无忧无虑……” 长宁笑嘻嘻的看向他,在他唇上亲了亲,转头拍拍他的手道:“好啦,先放我出来,趁这会儿不困,我还要做些针线呢。” 陆砚见她从一旁将针线笸箩拉过来,皱了皱眉:“怎么还做针线?做的什么?” 长宁也不理他语气中的责备,一边用针在布上比划着位置,一边道:“给三哥做的护膝,年前明明记得将所有给他做的东西都让人带回去了,可是谁知前两日才发现居然还有这对儿未做成的护膝留在筐子里……” 陆砚手指有些僵硬,看着长宁穿针引线,细细密密的扎着针脚,带着几分期盼的语气说着明春便能见到舒孟骏的话,目光疼惜。 “阿桐。”陆砚声音平静,神色也是平静的,只是心中翻滚的忐忑未曾表现出来。 “嗯?”长宁看向他,眼里满当当的疑问和不解,陆砚今日情绪太过反常,虽然看起来依然是清冷淡漠,可是长宁还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隐隐的难过。 “你坐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针线还拿在手里, 隐隐的不安从心底渐渐升起,长宁看向陆砚,半响后才带着几分小心忐忑道:“是何事?” 陆砚从她手中将针线拿走, 垂眸握住她的双手,沉默片刻之后, 才抬头看着长宁:“是关于三内兄的事情……” “三哥怎么了?”长宁心里蓦然一紧,当即坐直了身子:“可是使团出了事?” 安抚般的摩挲着长宁的小手,看着她这般紧张担忧,陆砚只觉得嗓子干涩,“使团在经过东胡草原时, 遇到了原东胡王部下游兵的截击……” 不过短短一句话,陆砚却觉说的艰难,长宁有些呆怔,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声音也变得轻飘:“那三哥可是负伤?伤的重么?” 不敢看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陆砚垂眸看着握在自己掌心已经紧紧攥起的小手,心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让他难以开口。 这般的沉默让长宁的心越提越高,她一点都不想明白这样的沉默说明什么结果,她不信! “你说话呀, 三哥身手那么好,应该伤的不重吧……对不对?” 最后三个字轻轻的落在陆砚耳中,却砸的他心疼,缓缓抬头看着眼眶微红, 但是还努力不肯掉泪的长宁,伸手将她抱进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低低道:“阿桐,三内兄很勇猛,为了保护使者,他带领其余二十护卫引开了游兵主力……他是一名勇士……” 长宁眼睛蓦地长大,目光怀疑的看着陆砚,努力扯了扯唇角:“三哥……这般勇猛,定是无事对么?对的,三哥身手过人,定是无事的……是吧,三郎?三郎……你点头呀……” 眼泪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伸手推开抱着她的陆砚,颤抖着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上下点了点,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是的,我就晓得三哥没事的!” 陆砚目光疼惜的看着她满是眼泪的小脸,抬手拭去她落个不停地眼泪,轻轻将她拢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这一刻任何劝慰的话都苍白的没有力量。 长宁定定的看着前方,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人僵硬在陆砚怀中,好似一尊木偶娃娃。 明明说好明春再见的呀,明明还应过自己娶亲要接自己回京的,明明……他们还应有许多许多相互惦记的时年,可是为何就突然没有了呢?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渐渐变得冰凉,就好似她此时的感觉,冰寒彻骨。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但陆砚还是感知到她的悲伤,心中一阵揪疼,眉眼中闪过几分阴戾,带出了几分杀气,今日之仇,他定会尽数讨回!肩头传来一阵湿意让他从思索中回神,微微愣了愣,微微叹了一声,一边将长宁往怀中抱得更紧些,一边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边。 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抚摸和亲吻,并没有安慰到长宁多少,沉浸在幼时与舒孟骏一起玩乐的回忆中,长宁的眼泪掉的无知无觉而迅猛,好似这个噩耗带来的悲伤溢出,无法控制。 心中忧心长宁哭的太久,可又怕她郁结在心无法纾解,陆砚被这般思虑折磨着,只能不停地亲吻着她,希望以此让她慢慢减轻悲伤。就在他越来越忧心忡忡时,腰侧突然传来一阵弱小又频繁的动静。 长宁的肚子已经很圆了,陆砚斜抱着长宁在怀中,鼓起的肚子便紧靠着他的腰侧,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反应,陆砚连忙伸手轻抚着长宁的肚子,试图安抚此时胎儿有些焦躁的情绪。 “孩儿唤你呢……孩儿定是知晓娘亲难过哀伤,便也想劝慰你呢。”陆砚侧头亲了亲她,柔声道:“莫要哭了……” 腹中刚刚胎动,长宁就本能般的伸手抚向肚子,许是父母同时给予的安抚,腹中孩儿又略略踢打了两三下才慢慢安静下来。 长宁靠在陆砚怀中,眼泪已经慢慢止住了,神情依然哀戚,看道陆砚担忧的目光,轻轻咬了咬唇,轻声问道:“三郎,三哥是真的……可是你不是常说他身手不错么?会不会是弄错了?” 陆砚指尖微微顿了下,看着长宁泪眼婆娑中依然带着一丝丝期望,不知是就这样让她彻底失望好一些,还是先给她一个希望再失望好。 根据邸报上的消息,舒孟骏共带领二十三位护卫引开敌人,西鸡山山涧也一共找出二十三具遗体,使者团伤亡较小,有十四人战死,使者团两个战场共战死三十七人,可是这个人数与使者团幸存人数相加为一百六十九人,这是不应该的。 南平出使有规制,使团人数亦有限定,并不会出现这样一个数字,应是一百七十一人才对,若真是这样,那便说明有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且东湖将士生性残暴,好斩杀人头鼓吹战绩,因西鸡山遗体数量与舒孟骏所带护卫数量吻合,才确定他战死。 陆砚目光暗了几分,他上过战场,也与东胡做过战,对于无头的遗体,一般都是这般确定死亡士兵,基本不会出错。可是今日传此噩耗的是舒孟骏,是他的内兄,也是阿桐最为记挂的一人,他便不愿就此认下,只是他心中明了这种万一出现的情况微乎其微。 陆砚心中默默叹出一口气,这种结果他可以等,可以接受,可长宁呢?刚刚那般已让她深陷哀痛,若是告知她这万分之一希望,最后等来的还是残忍的消息,她又该如何伤心? 长宁看着垂眸不语的陆砚,失落取代了那一丝丝期望,其实她也晓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了,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涌出一丝丝期待,好似这般三哥就会如她所想那般只是远离了故土,待伤好那日就会回来,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长宁转身搂住陆砚,低低哭道:“三郎,这若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陆砚看着她还含着眼泪的双眼,满眼都是心疼,将她的眼泪试干,搂紧她轻声道:“阿桐心中难过,我自是心知,三内兄……那般记挂你,定是想你与腹中孩儿都好好地,若是知晓你这般悲伤,岂不是辜负?” 悲鸣声从他怀中飘出,如同一片多雨的阴云笼罩在这座宅邸,给每个人都染上了哀色。 长宁晚上便病了,全身发热不退,迷迷糊糊中叫着“三哥……” 梦里两人好似又回到小时候,她跟在舒孟骏身后疯跑,他总嫌弃她走得慢,嘲笑她骑马笨,还常常觉得她麻烦,偷偷丢她在家,自己出门玩耍,回家便向自己显摆各种市井玩意儿,惹得自己眼红,却又一把收起来一个都不给…… 梦里的他还是这般气人,笑的没心肝,长宁想要靠近他,可是怎么都走不近,她大声问他何时归来,却怎么也听不到回答,她急的哭出来,想要上前拉住他,他却渐渐又不见了…… 眼泪顺着眼角不住的往下流,陆砚见长宁如此,五内俱焚,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晃道:“阿桐,阿桐……醒醒!” 长宁觉得眼皮重如千钧,远远的听到了陆砚连续不断的呼唤,那般急切。她想给他回应,却好像没什么力气回答,那声音越来越急,甚至带着惶恐,她心里越发急了,用尽全部力气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了喉头。 三郎……她在心里呼唤着,那么那么想给他回应,可是就是什么都做不了,长宁觉得好难过…… 陆砚见长宁依然闭着眼睛,心越坠越低,看着她依然昏睡的小脸,抬手抚向她的脸颊,不停的吻着她的唇角,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阿桐,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儿,你听话,快些醒来……” 有些干唇瓣微不可查的划拉过他的脸颊,陆砚登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眨不眨的盯着长宁,看到她的唇微微张了张,当即转身从一侧条案上拿起一杯茶灌了下去,然后低头缓缓将水渡入长宁口中。 长宁感觉自己好像喝了什么灵水,干涩的喉头被滋润,也渐渐有了力气,缓缓睁开眼皮,朦胧看到一个身影。 “三郎……” 一夜的焦虑惊惶好似被这一声轻唤去除了大半,陆砚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狠狠的将吻落在她的唇角,半响后才低低道:“阿桐日后莫在这般吓我!” 老大夫为长宁重新把了脉,舒出一口气道:“夫人情况无虞,虽则凶险,但此时清醒便无大碍。” 陆砚闻言也略略安心,看了眼床上脸颊还有些发红的长宁,请老大夫再见说话。 “今日因为内兄之事,内子甚是哀痛,哭泣连绵,腹中胎儿也比往日动的厉害,又逢发热,实在让人忧心,不知医家可有良方?”陆砚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闻言,恍然的点点头,道:“如此,难怪夫人刚刚脉相有心伤之状,不过陆大人也不必为此忧心,好好调养一些时日便无妨,只是陆夫人身怀六甲,汤药便罢了,还是用些益养的食物最好。不过,再有不足三月便到瓜熟蒂落之时,夫人腹中又是双胎,陆大人还是劝夫人放开心怀才好。” 送走老大夫,陆砚转回卧室,看到他在床边坐下,长宁缓缓地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却又有些不敢。 陆砚见她目光带着几分怯怯的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上床将她抱进怀里。 “你呀……” 低低的一声叹息,让长宁更加贴近他的胸膛。 陆砚怀抱着她,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头含住了她的唇,半晌之后才微微松开,沉声道:“日后在不许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可记下了?” “嗯。”带着几分哽咽的回应从自己胸前发出来,隔着薄薄的寝衣,陆砚感受到了长宁的眼泪,这般的长宁让他即心疼又无奈,垂眸看她许久,心中有了决定。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陆砚的手掌向前抚上了她的腹部,道:“阿桐再有两月便要见孩儿了,这般难过不好。” 第88节 长宁也知道她此时不应大喜大悲,更不该这般伤心哀伤,可是只要想到舒孟骏,便怎么也忍不住。 从他胸前离开,长宁抬手抹了抹眼泪,愧疚道:“是我不懂轻重,日后不会与今日这般无节制……” “阿桐不必这般拘束自己,苦笑由心,莫要堵心就好。”陆砚指节摩挲着她的脸颊,睁眼看着微微有些亮光的帐顶,停顿了片刻,道:“阿桐,下午你问我内兄情况是否会出错……” 长宁猛地抬头看向陆砚,只见昏暗的床账中他的一双眼睛亮如寒星,声音清冷:“我不知晓结果,但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便帮你找寻。” 时间背负着悲伤好似也走的慢了些,也无力带走人们的悲伤,只能让时光也浸染上一层悲色。 这种让人压抑的氛围中,传来了东胡新王为交代南平使团在所辖草原被袭一事,割舍西鸡山以东所有土地及两座边城。 消息传来,南平百姓俱兴高采烈欢庆不断,好似都忘记了那场袭击中殉国的三十七名兵将。 陆砚看着手中刚刚从定州传回来的信报,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居然毫无任何收获? 虽然心中对这样的结果早已想到,但当结果真的窗体手中时,他心中还是涌起强烈的失望。看向窗外越发炙热的夏阳,浮现长宁听闻此事眼中迸发的光亮,陆砚缓缓将手中纸条浸入杯中,看着上面字迹一点一点消失。 “叫蓝三。”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郎君。”蓝三看着正在低头疾书的陆砚, 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陆砚没有应声,仿佛没有听到蓝三到来一样。房间很安静,只能听到笔墨落下的声音。蓝三规矩的立于原地, 心中却在猜测今日叫她来是为何事。 自从她们三人从飞羽卫被送到长宁身边,除了长宁的事情别的事务很少会用到她们, 上次派她前往京都送信也只是因为她与飞羽卫相熟,难不成今日还是为了飞羽卫的事情?心中正在猜测,就听到陆砚冷淡的声音。 “即刻赶往定州,让望东带人进入西鸡山。”陆砚将刚刚写好的书信和一枚小小的石牌递给蓝三:“该如何做,我信上写的清楚, 他一看便知。” 蓝三惊惧的看着陆砚递过来的东西,迟迟不敢伸手接过。望东是飞羽卫定州属所的指挥使,若是她没有记错,三郎君应在来江南之前就已经卸去了飞羽卫统领的职务,可那枚石牌却是能够调动飞羽卫的令牌! “三郎君……”蓝三疑惑的看着陆砚, 突然跪下恳请道:“属下不知为何郎君还存有这枚令牌,但飞羽卫情况特殊,乃是圣上亲卫中的亲卫,还请三郎君三思。” 陆砚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蓝三,目光带着几丝微微的冷意。 扑面的威压让蓝三心中战栗, 声音也胆怯了几分:“圣上已经亲自掌管飞羽卫,非圣命不能调动。年前进京,京畿四处属所指挥使均被换任!三郎君,这个中情由不言而喻, 若此次调动定州指挥使,只怕不出三日圣上必知……属下斗胆劝三郎君收回命令。” 陆砚眸色黑沉,书房中好像更冷了。 飞羽卫是陆砚一手成立起来的,在尚不是昭和帝亲卫时,便是凭着他手中这枚田黄石牌上下调动,昭和帝登基后,飞羽卫的调令令牌便沿用了原飞羽卫一直所用的白玉令符。离开京都时,他将那块白玉令符还给了昭和帝,却留下了手里的这块田黄石牌。 陆砚看着手中的石牌,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棋福与他的人在西鸡山以东近百里找寻了二十多日一无所获,若想要继续找寻出一个结果,最好的办法便是以西鸡山为中心向四周扩大找寻。然而西鸡山以西至今仍属东胡领地,他的人无法进入,只能依靠飞羽卫。 飞羽卫只听命于圣上,这块石牌的作用早在新令符出现之后便已经作废了,如今若还能调动飞羽卫,那便是看在他对飞羽卫的情分了。然而自古君王最为忌惮的,便是兵将之间的情分。 手指慢慢摩挲着石牌,陆砚从书案后起身走到蓝三面前,弯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她面前,淡淡道:“即刻出发,去吧。” 蓝三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让她忘记了害怕,仰头直直的看向陆砚。 陆砚长身而立,冷漠平静的眺望着窗外。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皱了下眉头:“你若还记得本分,便不应如此多话。” 轻飘飘的语气却好似腊月扑打而至的冰雪,让她发抖。 “是,”蓝三颤抖着手指从地上将书信和那枚石牌捡起来,低低应命道:“属下遵命。” 书房的门被关上,陆砚看着窗外,骄阳炙烤着地面,让人焦躁。 长宁被人扶着在屋中走了四五圈,便觉得肚子沉得厉害,靠着榻坐下,手掌轻抚着高高鼓起的肚子,目光温柔,“娘亲累了呢,先歇歇,等你们爹爹回来再带你们出去看花花哦。” 孩子好似听懂了母亲的话,隔着肚皮给长宁以回应。 长宁已经怀孕七个多月,肚子圆的吓人,以至于陆砚每次扶她走路时,都有些胆战心惊的。 与孩子隔着肚皮交流了一会儿,长宁便有些困乏了,让人给她垫了靠枕,抬手看见自己越发肿胀的手指,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她身体越发肿胀的厉害,脚背胀痛,便是按摩也没什么作用,只能硬扛着。 缓缓放下手,长宁侧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笼罩着淡淡的哀伤。 阿珍见日头高升,指使其他小丫鬟将窗格半落,自己转身去关正对宽榻的那扇窗,却看到长宁定定的看向窗外,好似透过窗外的景色看向无法回去的过去。 阿珍心中难过,自从那日长宁病愈之后,她便经常如此,虽然也会说笑,但总有几分郁色在其中,看得人心疼。 “六娘子,三草几人又排出一处新的影子戏,不若让他们演给你看,如何?”阿珍走上前,打断了长宁的沉思。 长宁微微怔了一下,随后舒出一口气,弯了弯唇角,对阿珍点了点头:“那边让他们来吧。”说罢想了下,又道:“院中其他人也一并来看吧。” 阿珍应了声,便出去开始准备,丫鬟仆妇一起看戏的话,肯定不能在长宁的内室,只能在院中其他地方重新布置,好让长宁坐的舒服。 引兰给长宁略微收拾了下,与银巧扶着长宁向外走。长宁身子越发沉重,没走多少便苦呃的有了疲累,引兰两人都担心的看向长宁,脚下走的更慢。 长宁看出二人担心,笑道:“我还好,你们不必太过担忧了。” 话虽如此,但丫鬟们还是小心翼翼的扶着长宁在榻上坐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影子戏很快就搭好了,长宁笑着抬了抬手,安静的院子立刻变得热闹起来,时而还夹杂这阵阵笑声。 长宁喜爱影子戏,出嫁时曲氏也专门给女儿陪嫁了一班专门演影子戏伎人供她解闷。这么些年下来,几个伎人的技艺也是越发好了,周围的丫鬟仆妇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长宁看了会儿,便看出这出戏是陆砚前几日念给她的,教导孩童努力学习的一则故事,不由莞尔。 转头看了眼四周,目光落在白一、红二身上,才突然想到自己好几日都没曾见过蓝三了,虽说平日里便是白一、红二守着她的时间多些,可是还总会时不时的看到蓝三的身影。 长宁微微皱了下眉,想到一直悬而未决的越国,心微微有些收紧。 “还几日未曾见到蓝三了,她可是有事外出?”长宁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白一两人。 白一飞快的看了眼长宁,道:“是家中私事。” 长宁眉心拧起,若她未记错,蓝三早已是孤儿,家中私事又是什么家中? 长宁看向白一,声音冷了几分:“家中?我怎么不知蓝三何时有了一个家?” 白一有些怔,到长宁身边四年,从未见她这般咄咄,看着她脸上明显的怒意,白一沉默的垂下了头,“蓝三确是办些自己私事,还请娘子见谅,带她回来,属下带她向娘子请罪。” 长宁直直的看着白一,一向柔和的小脸上满布寒霜,心却越跳越急,能调动蓝三的除了她就只有她们三人原本就听命的陆砚,到底是何事不能让自己知晓? 长宁的目光让白一有些心虚,微微偏了下头,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到旁边一直安静的红二开口了。 “蓝三被三郎君派往东胡寻找舒三郎君去了。”红二的话让整间屋子安静下来,最震惊的莫过于长宁。 “寻找三哥?”长宁瞪大双眼看向红二,心扑腾扑腾跳的厉害。 红二抬起头看向满脸惊讶的长宁,脸上是一片豁出去的决然,“正是,鸡西山以西是东胡领地,三郎君……” “住口!”白一不妨红二会这般,被惊的不轻,回过神连忙喝止,却见红二好似未曾听到一般继续对长宁说着陆砚派蓝三所做之事。 “娘子也是熟读史书之人,不会不清楚三郎君这般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可是为了娘子心中的犹不死心,郎君还是这般做了。六娘子,多年前我曾去过鸡西山,那里地势复杂,毫无人迹,舒三郎君阵亡的山涧更是悬崖百丈,便是他并未遭敌杀害,只怕也会落入山涧粉……” 红二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门口,脖子慢慢显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带她出去。”陆砚声音冰冷,看着面色大骇的白一道:“以后莫让她来娘子眼前了。” 白一呆呆的看着红二脖子上红线,红二……怕是以后真的无法出现人们眼前了。心中巨大的惊恐让她脚下虚浮,艰难的将红二带出院落,就看到最近一直跟着陆砚的海根。 海根瞟了眼白一两人,目光触及红二脖子上的渐渐加粗的红线时,眼神一凛,当即抓起红二,脚尖轻点,奔出了宅子向城郊坟场奔去。 陆砚的手缓缓离开腰间,看着呆楞楞的长宁,目光黯了下来,“阿桐……” 温暖的手掌搭上她冰凉的肩头,让她一点一点回神,仰脸看着目光疼惜的陆砚,喃喃道:“其实三哥真的不在了,对么?” 见她好似突然被抽去了生气一般的小脸,陆砚心中一痛,摇头道:“不是的,内兄定是在某处等着我们去寻找,我已让人扩大了找寻范围,会有一个结果的。” 长宁眼里渐渐布满了泪水,眼前的俊脸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温柔却穿过这片模糊包围了她。 “三郎……莫要动用那些人了……”长宁哽咽着捧着他的脸:“三哥若是平安,我们便是找寻慢些也无关,君臣难处,三郎肯这般帮我,我心足矣。” 陆砚轻轻拭去她的眼泪,看着她祈求的眼神,缓缓将人拥入怀中:“阿桐不需操心这个,圣上那边我已上书自罪,圣上并未责怪,安心便是。” 长宁不停的摇头:“干涉军权乃是大忌,何况还是圣上亲卫,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日日难过,三郎也定不会作此下策,若不是我……” “与你无干。”陆砚见长宁不停的自责,抬起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阿桐,你是我妻,为你解忧本就应该,你无需自责。此事仅此一次,日后我定不会在这般莽撞让你忧心,莫要难过,可好?” 长宁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这样郑重的承诺让她这些天因为悲痛一直飘忽的灵魂一点一点踏实,靠进他的怀中,温暖坚实的感觉让她安心。 被骄阳炙烤的有些蔫的花草好似睡了一场午觉,重新在阳光下焕发出勃勃生机。长宁看着窗外的万物生长,轻轻将手放在自己心口,她和他的心跳,还有腹中孩儿的心跳连在一起,亲密牢固。 天空飘过一朵云,幻化着不同的形状,长宁仰头看着。 “阿桐,若那日你再也见不到三哥了,也不许哭鼻子,我若是在天上见到了,定是要笑话你的……”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她才不会让三哥笑话呢,她会和夫君还有孩儿都过得好好的,笑着过得好好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京都, 皇宫 昭和帝放下手中的密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执玉真是……” 能让一向冷静又克制的人在明知道如此这般会有什么样后果的情况下还是照做不误,可见冷情的人一旦用情定是至深。 昭和帝将桌上的密报引火点着, 丢进一旁的香炉中,看着一点一点化为灰烬才缓缓转身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夜空, 半响后开口道:“萧然,寻几个身手不错的立刻前往西鸡山以西,找寻使团失踪的那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然低低的应了声, 黑色的身影也迅速没入黑夜之中。 陆砚此次所做,昭和帝并不在意,可未免日后万一泄露,有人拿来做文章,昭和帝还是给飞羽卫定州指挥使下了一道与陆砚所请之事一模一样的命令作为弥补。 陆砚曾救过定州指挥使望东的命, 相信他见此命令就应知道要如何处理。 “王德安,告诉皇后,朕今夜过去。”昭和帝一边书写,一边口气淡淡的吩咐。 黄皇后本已散了头发,听闻昭和帝要来, 又赶忙重新妆点起来,同时命乳娘将皇长子抱出来。皇长子已快两岁,可仍是与昭和帝生疏的很,皇后看着在乳娘怀里不停打盹的儿子, 伸手接过来轻轻哄着,心中却是一阵叹息。 与先帝相比,昭和帝可称得上是不近女色了,登基六年,后宫也不过才三四个妃嫔罢了,便是如此,昭和帝也甚少流连后宫,虽说这般清净不少,可她却也很难见到圣上。 本以为有了孩子,圣上会多少牵挂些,然而却并无多少不同,黄皇后有时觉得可能圣上自己都忘了有孩子的事情罢。 黄皇后抱着孩子逗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唱报,连忙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乳娘,起身整理好衣裙,快步出去迎驾。 “起来吧。”昭和帝随手抬了一下,迈步走进殿内,看了眼跟在后面的皇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皇后坐吧,朕有些事交代。” 黄皇后微微愣了下,原本准备去抱孩子给圣上看的动作十分尴尬的停在半空。 昭和帝看到皇后身边抱着孩子的乳娘,略微顿了顿,招手道:“成儿还未睡?” 皇后连忙笑道:“原本是要睡得,得知圣上要来,妾便想让成儿见见圣上。”说着将皇长子抱给昭和帝看。 孩子已经困倦,可是看到昭和帝时还是瞪大了眼睛,似是再想此人是谁。昭和帝脸上带出一抹淡淡的笑,抬手点了点孩子的脸颊。点头道:“皇后将成儿照顾的很好,比前些日子又高了一些。” 第89节 皇后靠着昭和帝,闻言唇角抿着笑,轻轻瞧了眼逗孩子的男人,声音柔软道:“妾日日看着成儿,到不觉得长高了呢,也是圣上许久未见才这般觉得呢。” 昭和帝转头看向黄皇后,半响后点头笑应:“皇后这是在抱怨朕冷落你们母子了?” “妾不敢这般想,圣上乃是天下君父,自然以社稷为重,妾只望圣上忙于国事之时,莫忘了照顾自己。”皇后看向昭和帝的眼中满是深情,让人熨帖。 昭和帝有些动容,他确实是太过于忽略皇后了,虽为夫妻一月时间却也见不了几面,仅是成儿每次见他都要想一想他是谁,便知晓他多久未曾见过自己的妻儿了。 轻轻叹了一声,昭和帝握住皇后的手,声音柔和了几分:“朕知四娘辛苦,日后若得空闲,定常来看看你们母子。” 黄皇后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慌忙低下头,看着怀中孩子懵懂好奇的眼睛,慢慢平复了心情,抬头对着昭和帝笑道:“圣上只要记挂着妾与成儿就好。” 昭和帝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又低头逗了会儿皇长子,见孩子有些困倦,挥手让乳娘将孩子抱下去。 殿内灯火明亮,昭和帝看着黄皇后道:“执玉的夫人孕有双胎,如今快到分娩之时,你寻四个经验老道的接生婆子送往钱塘。” 黄皇后定定的看着昭和帝,胸中一阵酸涩,她当年有孕时也未曾见他这般操心,如今却连那人的月数都记得这般清楚么? “不知陆夫人如今怀胎几月?妾听闻双胎多早产,此时再备接生婆子,怕是会来不及。” 黄皇后压下心中酸涩,缓缓说道。 昭和帝拧了拧眉,在心中暗暗掐算陆砚上次说长宁有孕距今的时间,却让黄皇后误以为圣上对她所言不满,微微垂了眼眸,轻声道:“妾这就去准备。” 昭和帝算了半日也未算清,又听皇后已经应下,便含糊道:“约七八月吧,你尽快准备,选好人,朕安排快马送去。”说罢站起身,就要离开。 黄皇后见状,也忙跟着起身,犹豫半响才幽幽道:“圣上今夜不留下来吗?” 昭和帝回头看到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往外的脚步顿了顿,半响后转头对王德安道:“将朕的朝服取来吧。” 一场大雨之后,盛夏也跟随着到来,荷塘碧波也无法减缓无处不再的热浪,碧绿的荷叶也被骄阳炙烤的卷了边。 孕妇本就怕热,加上又不许用冰,长宁连续几晚都被热醒,整个人就像是浸了水一般湿漉漉的难受。 怀孕越到后期,长宁也越发辛苦,下肢肿胀,脚背更是高高胀起,鞋子都穿不下了,可是为了生产顺利,她还是每日坚持走上几百步。怀着双胎,肚子本就比别人大上许多,沉甸甸的压得她整日腰酸,本就难以入眠,如今又被热醒,一直都未使过小性的长宁终于焦躁起来。 陆砚看着将床上东西都丢到地上的长宁,心疼的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扇子为她扇着,轻声哄道:“这般还热么?” 长宁沉着一张小脸,斜睨了一眼给自己打扇的陆砚,愤愤道:“热死了!” 陆砚有些无奈,这几日的天气确实太热了些,莫说长宁,便是他也觉得受不住,可眼下又不能用冰,也不可睡玉席,日日这般睡不好的确不是办法。 陆砚想了想,弯腰将还在生闷气的长宁抱起,带着她往外走去。 长宁赶忙拢紧衣襟,抓着他的胸襟问:“做什么?” 陆砚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感觉到细密密的一层汗,微微皱了下眉:“湖边应凉爽些,让人将亭子四周围起,睡那里应好些。” 鼻尖已经嗅到一丝丝荷花香味,转过假山,靠近湖边果然感觉到一阵凉爽,偶有风吹过,更是送来阵阵凉意。 长宁沉着的小脸渐渐舒缓,靠在陆砚怀中看着夜色下的荷塘,烦躁的心绪也渐渐舒展。 陆砚只觉得怀中的人儿重的沉手,目光看向她高高凸起的肚子,不知带着这般重量的长宁每日要有多辛苦,心中越加疼惜,也不放她下来,看着下人将亭子布置好,才将长宁放到临时铺好的榻上。 月光柔和的透过纱帐铺洒在两人身上,如同镀上一层银辉。 暑月蛙鸣,荷香幽幽,长宁躺在榻上舒服的舒出一口气,笑道:“还从未这般睡过呢。” 陆砚轻轻给她摇着扇子,理了理她铺开的长发,轻声道:“可还觉得热?” 长宁握住他的手,欢快的摇着头:“三郎也躺下吧,这里有风,一点儿都不热了呢。” 陆砚轻轻应了声,却没有停下扇子:“阿桐这些日子实在辛苦,快些睡吧。” 长宁笨拙的翻了个身看向他,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越发明亮,陆砚唇角轻轻弯起,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柔声道:“睡吧,听话。” 长宁弯唇一笑,乖乖的应了一声,肿胀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才十分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陆砚将扇子拿的远了些,轻轻摇着,看着面前入睡的人儿,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和欢喜。 “三郎……”长宁突然轻轻唤了一声。 陆砚捏了捏她的手掌,低低应了声:“我在。” 长宁将头向他盘坐的方向靠了靠,喃喃道:“孩儿们什么时候出来呀,真的好累呢。” 陆砚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怜惜的叹了声,声音低柔:“应快了,待孩儿出来,我定会好好教导他们知你不易,好好孝敬你。” 长宁轻轻摇了摇头,闭着眼睛的声音带着几分梦呓:“不必呢,孩儿在腹中应也是与我一般辛苦吧,只是我们不晓得呢……三郎,也辛苦呢……” 陆砚垂眸看着已经睡着的长宁,笑意渐渐布满全脸,缓缓躺下将人搂进自己怀中,轻轻摇着扇子,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月亮高高挂在半空,四周渐渐安静,偶有一两声虫鸣却显的月夜更加静谧。 一夜好眠,长宁第二日醒来时还有些迷糊,不知身在何处,转身看到帘外一大片碧荷,才恍惚记起昨夜的事情。 “什么时辰了?”长宁扶着肚子缓缓坐起,看了看亭内只有她一人,便知陆砚应是已经去转运司了。 阿珍蹲在长宁面前替她套上丝锻做的软鞋,扶她起身,“辰时了,郎君离家时说娘子难得安眠,不许我们打搅呢。” 长宁微微嘟了嘟嘴,娇气道:“他又没和我讲便离家了呢。” 阿珍笑着给她端了一杯温汤,打趣道:“娘子真真是越发黏着郎君了呢。” 长宁故作恼怒的瞪了她一眼,端起温汤慢慢饮尽,才哼道:“待他回来看我还理不理他……”说着突然眉头一皱,小脸皱在了一起,伸手捂着肚子痛苦道:“肚子好痛!” 第一百三十八章 长宁的一声痛哼, 让正在收拾的下人们都惊到了,一个个呆呆的看着捂着肚子弯着身体的长宁,不知所措。 关键时候还是阿珍反应快, 立刻丢掉手里的东西,上前扶着长宁, 转头大声喝道:“快去告知乔妈妈准备,六娘子快生了!” 这声音喝醒了还在发怔的众人,亭子内外立刻忙乱成了一团。 待陆砚接到报信快马疾驰到家时,长宁已经被搀扶进了产房,隐约可听见长宁偶尔的痛哼声。 陆砚脸色瞬间发白, 奔驰的脚步顿时停顿下来,愣愣的看着关闭严实的产房,随手拉过旁边一个丫鬟:“娘子何时进的产房?现在如何?” 那个小丫鬟不过是院中的洒扫,被陆砚这般疾言厉色吓得发抖,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不成样子:“六娘子……进产房……半柱香不到……” 从紧闭房间中传出的痛哼声将陆砚的心高高提起, 陆砚丢开那个小丫鬟,脚步沉重的靠近产房,逐渐被一种未知的恐慌包围。 阿珍刚出门,就看到站在廊檐下呆呆怔怔的陆砚,连忙上前施了一礼:“郎君归家了, 娘子情况都好……” “这般痛呼出声还是都好?”陆砚转头瞪向阿珍,也不停她解释,直接迈腿走进产房。 阿珍大惊,连忙上前阻拦:“产房不吉, 还请郎君在外等候……” 陆砚一把推开她,直接推门而入。不吉?阿桐产子如此喜事怎会不吉?真是荒谬! 乔妈妈和林妈妈两人正扶着长宁在屋里转圈走动,四位昭和帝送来的产婆子在一边忙碌的清点一会儿分娩要用的物件,谁都没有防备房里多了一个人。 长宁只觉得下腹如有千斤下坠一般,疼的她整个人佝偻着身体,只能勉强依靠着两位妈妈才能缓慢的挪行,便是如此,也疼的让她忍受不住。 “阿桐!”陆砚上前推开扶着她的两位妈妈,打横将人抱起,目光如刀锋般射向房中众人:“请你们来便是这般折磨娘子的么?” 长宁靠在陆砚怀中,痛感好似减缓了不少,从进入这间房就开始紧张惊惶的心也在他怀中渐渐安定下来,看他神色阴冷,抬手抚向他的面颊,扯出一抹笑:“三郎莫要这般恼怒,如此是为了让孩儿生产更顺利呢……”腹中坠痛的感觉愈加明显,并且越来越密集。 陆砚见长宁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心中一紧,厉声喝道:“还不过来!” 几位产婆子都被陆砚摄人的气势吓得不轻,此刻见他震怒,更是吓得腿软。 长宁轻轻叫出了声音,指甲已经嵌进了陆砚的手心,她能感觉到许是要生了,在陆砚的怀里留恋的蹭了蹭,虚弱道:“三郎快些出去吧,你在这里,几位妈妈都无法安心帮我生产了……” 乔妈妈自持是长宁的乳娘,对陆砚不比其他人那般害怕,走上前掀起裙摆看了眼,慌忙道:“宫口开了,几位老姐姐快些动作吧。”说罢也不顾不得尊卑,指着产床对陆砚道:“郎君将娘子放下吧。” 陆砚脑中已经完全空白,跟着乔妈妈的指挥,将长宁缓缓放到产床上,看着如娇花一般的面庞此时已经细汗密布,疼痛的有些扭曲时,心疼的俯身亲了亲她的唇,低低道:“阿桐莫怕,我在此陪你。” 长宁已经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刺激的说不话来,越发用力的握住陆砚的手,仿佛这般会给她力量。 几位婆子见陆砚蹲在床边,都觉得十分不妥,却又惧怕他,不敢上前去说。 乔妈妈拧了下眉头,妇人最狼狈的时刻莫过于生孩子,六娘子与郎君俱还年轻,日后还有很多岁月,若被看到六娘子如此形容难堪,恐日后会生芥蒂。这般想了几番,乔妈妈走上前,对陆砚行礼道:“此中皆是妇人,郎君在此多有不便,还请郎君在外等候。” 陆砚定定的看着长宁,目光疼惜的拭去她额上的汗水,低声道:“你们不必顾忌我,阿桐如此难过,我岂能在外等候。” 乔娘子心中焦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道:“郎君气势迫人,在此产婆无法施展手脚,为娘子好,还请郎君出去吧。” 陆砚慢慢转头看向乔妈妈,又看向几位面色小心的产婆,心中虽然百般不愿,却又害怕因为自己之故让产婆失手,连累长宁,只能缓缓起身,深深的看着痛苦呼唤的长宁,心中满是无法替代的痛苦。 “莫要害怕,我就在窗外守着你,你如何我都听得到,千万莫怕。”陆砚重复的安抚着长宁,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指尖感觉到她已经汗湿的头发。 盛夏过了巳时,温度就渐渐高了起来,一声声忽长忽短的蝉鸣让人心中更加烦躁。 陆砚紧贴着产房的窗户,身体僵直,也不知是产房密封的太好,还是他心绪不静,往日过人的耳力,今日居然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将那些蝉虫都给网了!”陆砚沉着一张脸,指着院内院外的树木压低声音喝到。 玉成一边命人去网蝉,一边小心劝道:“郎君暂且缓缓心神,妇人生产需费些时间,娘子又是双胎……”话还未说完,就被陆砚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吓得止了声。 陆砚将目光从玉成脸上收回,缓缓呼出一口气,忧心道:“妇人生产本就危险,六娘双胎更甚,这般情况我怎能缓下心神?” 玉成呐呐无言,垂首立于一旁,半响后听到陆砚低低问道:“什么时辰了?” 玉成连忙回道:“快到午时了,郎君可要用膳?” 陆砚似是未听见,喃喃自语道:“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怎的还没出来?” 陆砚在外忧心等候,产房里的人也是等的焦急。 长宁宫口开的不顺,一个多时辰过去,宫口还未全开,这般下去只怕情况有些不好。 下腹阵阵疼痛,让长宁忍不住喊叫出声,可是听产婆子说此时要节省力气后,便紧紧咬着布条强忍,眼睛早被眼泪模糊了,她从未想过生育孩儿居然是这般挖骨割肉般的疼痛,紧紧攥住乔妈妈的手,哭道:“乳娘,我疼……” 看着自小养大的孩子这般痛苦,乔妈妈也跟着泪水涟涟,一遍又一遍擦拭她脸上、颈上沁出来的汗水,不住低声哄着长宁“快了,快了……” 一位产婆子掀起被子看了看,面色焦急的对其他几位产婆子摇了摇头,乔妈妈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顿时就紧张起来。 长宁感觉双腿间坠涨的厉害,再也忍不住大喊出声,乔妈妈也是一惊,连忙将布条重新塞进她口中,怕她胡乱喊叫咬伤了舌头。 这一声痛呼之后,长宁的喊叫便越来越凄厉,陆砚心一阵阵揪疼,紧紧抠着房壁恨不能穿墙而过替她承受了这一切。 揪心的等待中,时间过得好像特别缓慢,直到一声洪亮的哭声传出,陆砚还沉浸在长宁的痛苦中不能回神。 许是孕期养得好,也许是两个孩子不忍折腾母亲,宫口全开没多久,两个孩儿便顺利产出,快的让几个产婆子都来不及反应。 乔妈妈笑呵呵的将先出生的郎君包好,抱着给硬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的长宁看:“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睫毛这般长,长大定是和郎君一般风姿卓绝呢。” 长宁看着襁褓中闭着眼睛嚎哭的婴孩儿,扯起唇角弯了弯,又缓缓将目光落在林妈妈正在包的襁褓上。 感觉到长宁的目光,林妈妈也快步将孩子抱过来,笑道:“娘子有福,先儿后女,小娘子也是秀气的很呢。” 长宁原本笑着的面庞看到明显小了很多的女儿时,瞬间担忧起来,虚弱道:“怎的比她兄长小了这么许多?” 第90节 乔妈妈见她忧心,连忙宽慰道:“六娘子不需忧心,双胎是这般的,过几日便好了。” 长宁心中犹疑,费力的抬手想要抱一抱女儿,却被两位妈妈阻止,“六娘子此刻安心休息,待恢复了精神再抱一抱小郎君和小娘子。” 长宁心中有些不舍,可是实在是耗费了精神,只能看着林、乔两位妈妈抱着孩子出去见父亲,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陆砚怔怔的看着被抱出来的一儿一女,半响没有动弹,也没有言语,只是那般定定的看着。 乔妈妈与林妈妈相互对视一眼,两人再次告喜道:“恭喜郎君,儿女双全,龙凤呈祥。” 陆砚愣怔了片刻,才缓缓回神,“阿桐如何?” 听到这句话,乔妈妈心中蔚然,笑道:“母子三人俱平安,六娘子太累,已经睡过去了。” “平安”二字让陆砚心中大石落了地,连声道:“睡了就好,让她好好睡,莫要吵她……” 小心从乔妈妈手中接过呜呜咽咽不停的儿子,陆砚又恢复了以往那般严肃沉默的样子,“你身为兄长,怎还不如妹妹乖巧,你母亲为你们二人已经累极,你还这般啼哭不止,让她不得安歇,实在是需要教导。” 怀中的小郎君在父亲这般的威严下,哭声间歇,最后也好似累了一般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父亲怀中沉沉睡去。 陆砚唇角带出一抹笑,将儿子轻轻交给乔妈妈,看着小小婴孩儿还不及巴掌大的脸庞,心中升起初为人父无限的幸福感。 转身接过本就安静的小女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与那个小子相比,他家的小女儿又瘦又小,甚至他手掌就可以托起,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大夫,道:“还请医家看看小女可有不足之症,为何这般弱小。” 老大夫刚刚根据几位产婆子的话,给长宁开了产后补养的汤剂,此刻听闻陆砚召唤,连忙过来瞧看。 只看一眼,老大夫就笑了,拱手道:“陆大人莫要忧心,双胎多是一强一弱,小娘子虽弱小,但以老朽目前来看,应是一个健康齐全的孩子。” 林妈妈也跟着笑:“是这般的,不到白日,两个孩子都与现在不一样呢,娘子与郎君放心便是。” 陆砚眉心依然轻皱,却见几人说的如此笃定,只能点点头,转头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才让两位妈妈带孩子先去休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暮野四合, 檐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封闭严实的产房也亮起了烛火。 陆砚拿着火石将房间最远处的一个灯架上的蜡烛全部燃亮,挥挥手让房内其他掌灯的丫鬟们褪下。 长宁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此刻还是睡颜沉沉。 陆砚有些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到体温正常, 轻轻舒出一口气,在床侧坐下,静静的看着沉睡的长宁,目光温柔如水。 长宁睡得昏沉,只是一阵阵饥饿感让她不得不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模模糊糊坐着一个人, 看不真切,但长宁却十分肯定就是陆砚,“三郎……” “醒了?”陆砚语气有些紧张,见她还是眼皮沉重的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脸, 一边喂她喝了几口温汤,一边低声询问着:“可是饿了?” 长宁低低应了声,温温的热汤顺着喉头渗入四肢百骸,身体的知觉也慢慢苏醒,下身传来被她已经遗忘的钝痛, 让她忍不住轻轻哼了声。 陆砚脸色一紧:“可是哪里不舒服?” 长宁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还好,只是还有些疼痛罢了。” 陆砚心疼坏了,只能轻轻抚着她的面颊, 低头在她脸上、唇上安慰般的亲吻着。长宁轻轻闪躲了下,用手背挡住他的动作,不好意思道:“脸上全是汗,都没有洗漱呢。” 陆砚唇角带着温柔的笑,亲了亲她手挡不到的地方,柔声道:“阿桐极美……” 长宁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带着几分娇羞,流露出甜蜜的笑意,转头看了看房内,问:“孩儿们呢?” 陆砚笑着看她,手指顺了顺她散乱的头发:“孩儿们还在睡,乳娘和乔妈妈几人守着他们。” 长宁本想让人将孩子抱来看看,生产之后见得那一面还有些不真切,听到孩子们再睡,便只能暂且放下念头,轻声道:“那便等他们醒来,我再看他们吧。” 陆砚轻轻应了声,抚了下她的脸颊,转头问外面丫鬟饭食可备好。 被他这么一提醒,长宁再次感到饥饿,听到饭食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陆砚一早就命人将饭食用暖炉煨着,此时听到里面的动静,很快阿珍便端着托盘走进来。 还未走近,食物热乎乎的香味便已飘进长宁的鼻中,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长宁面色羞赧的看了陆砚一眼,见他好似未听到一般,才故作平静的想要坐起身。 陆砚轻轻按住长宁准备起身的动作,胳膊轻柔的托起她,给她身后垫高了一些,才端过碗,道:“我喂你。” 长宁看着他自然将食物送到自己唇边的动作,听话的张开小嘴,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才看着他道:“其实我自己可以用膳的。” 陆砚看了她一眼,道:“产婆子说两个孩子造成你有些伤,这些日子需好好休养。” 见他将隐秘的事情说的这般自然,长宁一时有些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怕长宁饿的太久,猛地用饭会伤了肠胃,陆砚喂得并不快,一大碗汤饼喂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长宁摸着满足的胃部,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笑着对陆砚道:“这是我长这么大吃的最多一次呢。” 陆砚含笑看着她,用了平日三倍的饭食,可见生产时她用了多少力气! “睡下吧。”陆砚轻声道,这么辛苦,一下午怎么歇的过来,应该继续睡才对。 伸手想扶着她躺平,却被长宁握住了手,陆砚眼神询问的看向长宁,却听她轻声道:“我不困呢。” 陆砚知道她还是想看看孩子,也不强求,握着她的手坐在一侧与她说话,等孩子们醒来。 长宁一点一点的靠向陆砚的肩膀,仰头看着他:“夫君可陪孩儿们了?” 陆砚点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道:“你睡着时去看了他们,孩儿们都睡得很沉。” “乳娘说大郎像你呢,三郎可看出来了?”长宁好奇的看着陆砚,等他回答。 陆砚沉默了一会儿,眼前浮现婴孩儿几乎没什么特征的小红脸,斟酌着开口:“许是五官?” 见他回答的这般不确定,长宁笑了起来,道:“原来三郎也未曾看出呢,我以为就我看不出呢。” 陆砚轻轻笑了,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大娘下巴倒是像你,轮廓精致。” “真的么?林妈妈抱大娘让我看时,我都未注意呢。”长宁脸上露出一抹惊喜,但想到女儿的弱小,不由又忧心起来:“可是大娘比大郎瘦弱了那么多……” “莫要忧心,大夫已经看过两个孩子,十分康健。”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肩头,陆砚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作用。 长宁轻轻叹了一声,低低道:“如此便好……” 靠着陆砚的肩头,长宁忽然道:“孩儿们的名字三郎可取好了?” 陆砚垂眸看她,两个孩子的名字早在他得知长宁有孕时,便已经挑选了好些个,长宁从中选了□□个,便哪个都不忍舍弃了,于是一直到现在,两个孩子的名字还未确定。 长宁也想起这件事悬而未决是因自己之故,当即仰脸看着陆砚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接着抱怨道:“都怨三郎名字取得太好,我才如此犹豫!” 陆砚被她不讲理的话逗笑了,从一旁拿过写着七八个名字的纸,递到长宁眼前,道:“既然这般,那就将前两个作为大郎和大娘的名字,阿桐这么不忍舍弃,日后总会用的到的。” 长宁立刻瞪着他,双手仅捂着腹部道:“三郎也忒贪心了!便是我娘亲也不过四个孩儿……” 陆砚笑声愉悦,看她鼓着脸颊瞪着自己,低头亲了亲她鼓起的脸颊,手掌轻轻落在长宁还未平下的小腹上,低低道:“孕育孩儿太辛苦,这般苦我实在不愿阿桐在承受一次。” 长宁一怔,多子多孙是福气,可是他居然能够体恤自己痛苦,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心中顿时暖烘烘的。 孕后不宜久坐,陆砚见长宁神情已显几分疲倦,命人去看孩子是否醒来。 不多时几个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进了来,阿珍笑道:“小郎君、小娘子像是晓得娘子心意呢,婢子准备离开时,两人便都醒了呢。” 长宁看见乳娘怀中小小的襁褓,心情激动:“快来给我抱抱。” 陆砚起身接过女儿,动作还是有些僵硬,但神情却格外柔和。 “这是大娘。”陆砚将怀中小人儿抱给长宁看,看着那小小的一团,长宁觉得心都软成了一团,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缓缓将女儿从陆砚怀中抱过来,脸上的笑容带着母亲特有的光辉。 小娘子身体还是有些弱,躺在襁褓中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只有小嘴微微呶着,看起来十分没有力气一般。 长宁心底担忧又起,低头轻轻碰了碰女儿娇软的小脸,低低道:“大娘可要快些精神起来,你爹爹和娘亲都好生牵挂你呢。” 轻柔的声音像是引起了母女之间的共鸣,小娘子努力着睁了睁眼皮,出生之后一直都紧闭的眼睛慢慢开了一条缝,便是这点小小的变化,都让长宁惊喜不已。 乳娘见状,连忙凑趣道:“小娘子也想看看娘子的模样呢。” 陆砚唇角含笑,轻轻握了握女儿紧紧攥起来的小拳头,语气欣慰道:“大娘如此听话,定是会好好长大的。” 长宁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抬头看着另一位乳娘怀中的襁褓,笑道:“将郎君抱过来。” 陆砚将女儿抱在怀中,把长宁怀中的位置空给了儿子。 小郎君的眼睛已经能够睁开了,长宁知晓他此时并看不清自己,但还是笑着道:“我是娘亲,那是你爹爹,大郎可认得了?” 长宁抱着小郎君靠向了陆砚,握着他的小手与小娘子的小手轻轻碰了碰,道:“这是你妹妹……” 陆砚看着两个孩子碰触在一起的小手,目光温柔慈爱,看着身边娇柔的女子,缓缓伸手将长宁和两个孩子的手抱进掌心,真切的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感受着爱与生命传承的美好感觉。 刚出生的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样,便是长宁日日看着他们,也惊叹孩儿们的变化。 长宁奶水不丰,便是有心亲自喂养孩子,也只能怏怏作罢,不过每日还是会喂两个孩子一两次,与孩子的关系也更加亲密。 酷暑渐渐过去,难过的双月子也终于结束了,长宁从浴桶中出来,闻着身上终于又是香香的味道,神情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果真沐浴之后感觉身体都轻了许多呢,之前身上的那股味道我自己都觉得闻不下去了!” 阿珍和引兰笑着给她整理衣裙,长宁在乔妈妈的教导下,早早的就绑缚了束腰,两个月过去,腰身恢复如初,脸色也是白里透红,莹润润的。 对着镜子照了照,长宁双手轻轻掐了掐腰,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带着满袖暗香出了浴室。 两个粉嘟嘟的孩子正躺在榻上玩耍,感觉到有人靠近,小郎君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榻边,还未看清便被一双温柔的双手抱起。 长宁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道:“怎的这般霸道,将你妹妹都赶到哪里去了。” 小娘子果真长大了许多,虽然还赶不上小郎君,却也和一般同样月数的孩子差不多了,只是对着霸道、武力值又超群的哥哥时,还是会被默默的欺负。 “瑜郎又欺负妹妹了?”陆砚从外间进来,轻轻蹙眉看着躺在榻上对他傻笑的儿子,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毫无半丝兄长风度,下午便丢你一人玩耍吧。” 长宁将女儿抱在怀中,看他教训儿子,不由莞尔,低低道:“孩儿还这般小呢,你何必与他较真。” 陆砚摇头,正色道:“并非如此,幼苗易歪,需小时便时时敲正才可,阿桐莫要觉得幼儿不懂人话便纵容溺爱。” 长宁见他神情严肃,与以往教导孩儿语气不同,不由怔了怔,奇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陆砚面色微沉,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身上,伸手从她怀里将女儿接过来,面色依然严肃,声音却柔缓了许多:“芃儿也莫要总这般被人欺负,,该打回来时便要出手。” 长宁瞪大眼睛,嗔怪道:“哪有你这般教导儿女动手的,就不能让他们好好相处,兄友弟恭么。” 陆砚看向窗外,目光渐渐冰冷:“屡教不改,唯有以武止武……” 长宁心慢慢提起,命人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定定的看着陆砚:“广西路可是出事了?” 陆砚缓缓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长宁,沉默许久,才低沉道:“钦州知军叶子铭叛国了……” 心猛地一跳,长宁惊鄂的看着陆砚:“何时的事情?” “三天前。”陆砚目光冰冷,“叶子铭率五百兵士冲进广西四军监辖雷大人衙署,将其斩杀,随后率两千五百钦州军大开钦州城门迎越国三万兵马入城……” “我钦州十万百姓……”陆砚看着窗外花红叶绿,缓缓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愤怒,悲痛道:“尽数被屠……” 第91节 第一百四十章 “叶子铭叛国, 屠城十万!” 昭和帝将手中的军报狠狠砸到兵部尚书董景芳头上:“这便是你们兵部查探一月所谓的一切正常?” 董景芳噗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昭和帝冷冷的扫过满堂朝臣, 铁青着脸转身回到龙椅旁,“一帮废物!食天下百姓之食, 竟如此文恬武嬉,一所无能,心可安否!” 舒宴清垂眸,跪下请罪道:“臣无能。” 众臣立刻纷纷跟着下跪,齐齐道:“臣等无能。” 昭和帝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官, 心中更加气怒:“是朕无能!朕居然纵容你们这帮人狗占马槽,送我南平十万百姓性命,朕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江山、愧对天下百姓!” 魏枢密使被这番话骂的冷汗直流,他万万想不到告老回乡之前居然还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满城被屠, 南平立国第一桩,他这位军务大臣实在是难辞其咎。 昭和帝缓缓落座,将厌恶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收回,对王德安指了指舒宴清所在地方,低声道:“扶舒相起来。” 魏枢密使的背佝偻的更低了, 半响后才颤颤巍巍道:“臣以为当前之急……” “你闭嘴!”昭和帝喝道:“现在你有话说了?年前便有信报称越国不轨,当日你如何以为?魏正奇,你莫以为你是三朝老臣,朕便会有顾忌, 今日朕就讲话与你说清楚,我钦州十万百姓无辜送命,朕难逃其责,你还有你们更是罪不可恕!朕若不治你们渎职之罪,无以给那十万亡魂一个交代!” 董景芳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敢抬头看向昭和帝,断断续续道:“臣认罪,只愿圣上能让臣戴罪立功,臣愿前往钦州杀敌……” 昭和帝淡淡的看着他,道:“不用你!你有你的去处。”说罢转头看向舒宴清,平缓了下情绪,吐出心中一口郁气。 “朕今晨接到马赞、王谦等人信报,此时两人已经率领淮南永定军、福建安顺军还有几月前重新整编的流马精军兵分两路赶临廉、邕两州,守住两城应不成问题,只是要夺钦州怕是要费些时日。” 自从舒孟骏战死消息传来,舒宴清的精神便十分不好,若不是钦州事大,他今日应还在家中休养。此刻听到昭和帝的话,脸上露出几丝欣慰之色,缓缓道:“能守住廉、邕两州,战事便不会蔓延,只是钦州万不可放松,叶子铭与马赞两人曾同在张将军麾下效力,因此对马赞战术应是极为熟悉,需速战速决为好。” 昭和帝目光微沉,心中像是坠了石头一般沉重。当日陆砚密报所奏被众臣驳回,查探结果均为无事,让他只能暂且放下出兵之意,可是对陆砚的了解和飞羽卫一月后传回的消息,让他食不能寐,再三斟酌之下,与舒宴清、镇国将军商议,密派多位青年将军分别赶往淮南路与福建路,调用两路驻军,同时精编湖荆路驻扎的禁卫以备对越之战,本以为越国便是侵城,几路大军也能在半日赶到,将其逐出,却不想钦州知军叶子铭居然会献城叛国! 想到军报上的屠城二字,昭和帝不由悲痛,猛地攥起拳头,沉声道:“请舒相暂代魏正奇行使枢密使一职,镇国大将军张永谦代任兵部尚书,尽快商议个决定出来。” 昭和帝从龙椅上起身,看着下面跪成一片的百官,声音冰冷:“先将魏正奇、董景芳押下去吧,其余三省朝官罚俸一年。三日后是钦州屠城头七,都去天正门前跪着吧,朕也去。”说罢扫视一圈,转身离去。 天色未晓,长宁醒了来,转头身侧已空,伸手摸了摸寝褥,没有一丝温度,她便知陆砚又是早早起身去练武了。 缓缓坐起身,看着被床幔遮挡住的微弱晨光,长宁叹了一口气,唤丫鬟来伺候自己洗漱。 陆砚手里的缨枪带出及其凌冽的杀气,与他阴沉的脸色共同构成一股迫人的威压,似阴云压顶一般,压的人胸口憋闷。 长宁站在回廊下凝视着身如蛟龙、气势如虹的男人,手慢慢攥紧在胸前,眼里渐渐浮上不舍得离愁,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朝中并无任何旨意下来,可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要离开她和一双儿女,再次出征了。 长,枪的红缨不停地抖动着,练成了一片红色的虚影,与陆砚白色的身影相衬十分醒目,说不出的好看和潇洒,可是在长宁眼中,那虚幻的红色却好似一片鲜血,红的刺目,刺的心痛。 缓缓将长、枪收势,陆砚扭头看向回廊下的长宁,她穿着素色的对襟衫裙,头上也只是简单的簪着几支素银的簪子,素净的像是带着露珠的朝荷,清雅到了极致,不见毫尘。 两人就这般相隔而望,目光交汇出这几日所有无法言说的别词和歉疚,也体味到了各自心中的不舍和无奈。 “阿桐。”陆砚先开口了,微微弯了下唇,带着些许心涩,轻声唤道:“可是来了许久?” 长宁轻轻摇了摇头,拿起备好的帕子和披风走向他:“并未太久……”抖开手里的披风掂着脚想要给他披上。 陆砚弯了弯腰,由她为自己披上披风,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将她搂进怀中,长长叹了一声。 昭和帝数月前便布下了战局,本是必胜的一场战事,却因叶子铭的叛国变得复杂多变起来,福建路、淮南路还有湖荆路驻军、禁卫近三万人踞结广西,人数并无优势,地利稍逊越国,能守住便是不宜,更别说取胜。 陆砚低头吻了吻长宁的发顶,目光悠远的看向已经亮白的天际,应就在这几日,命他前往广西的旨意就应该下来了,可是却又太多的放不下。 “三郎,我记得你曾经提过,若是越国战事不顺,圣上便会命你领兵前往,可对?”长宁仰头看向他,杏眸清澈如水,让人心软。 陆砚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长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弯起唇角:“我不愿你出征的,却并非全因不舍,只是顺利的战事,百姓总归是要少受些苦……” 长宁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吐出,抬手抚着他的脸,轻轻道:“今日……是钦州屠城头七。” 陆砚微怔,当即便明白长宁这般素净的原因,“阿桐有心了。”将人抱进怀中,许久后才郑重道:“我会平安归家,为你与两个孩儿我也定会平安回来。” 长宁眼眶一热,眼泪渗出眼角,紧紧靠在陆砚胸前,轻轻将眼泪蹭掉,才翘起唇角看他:“大丈夫应言而有信,我信三郎!”说罢,微微垂了头,将满腔离愁压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倒是三郎,莫要忧心家中,此次与新婚那时不同,我有孩儿相陪,且也长了几岁,定是会照顾好家中的。” 看她带着几分骄傲轻扬起的小脸,陆砚心中一阵酸涩,各种自责、愧疚、不舍得情绪蜂拥而至,都变成了对她的疼惜。 猛地将人搂进怀中,陆砚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好,今日所说,阿桐与我都要做到,你与孩儿好好在家等我归来!” 陆砚伸手想要接过长宁手中的护心甲,却被长宁躲过,看着她神态肃穆的为自己佩戴好着最后一片铁甲,陆砚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双手。 “妾为郎君着甲护,且请郎君莫忘白首盟约,待江河湖山静平,归家共话西窗。”长宁声音哽咽,咬着唇不让眼泪掉落,她要笑着送他离开,不能让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只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砸到了地上。 陆砚心中绞痛,那般无用的话说出来总是带着几分轻飘,明明知晓她就是因为自己而忧心不止,怎能轻易的说出让她莫要担忧这般的话来! “阿桐信我,白首盟约我定不会忘,我还盼着与你携手终老,定不食言!”陆砚抬手用披风将长宁裹进怀中,挡住他人目光,低头含住她的唇,“信我!” 银甲乌马,青年将军气势凛人,锐利的像是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剑。陆砚努力不让自己回头,身后一直追随的目光让他充满英锐之气的眼眸中带出一丝不舍,心中对那占城屠杀的越人更加恨恶,看向前方的目光越发的冰冷。 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三路大军已经数次打退想要进犯廉、邕两州的越军,彼此皆有损耗,越军攻不下这两座城池,南平军士也无法攻下被占据的钦州,双方就这样进入了胶着状态。 陆砚此次并未带两浙驻军,而是尊圣意调动了江南、广东两路驻扎的两万禁卫,除此之外,昭和帝还密令他调动两路的飞羽卫一同作战。 江南、广东的禁卫军是南平仅有的水战军,昭和帝之意陆砚自然明白,屠杀南平十万百姓,越国唯有灭国方可报南平之恨! 一路急行,到达福建路与广西路交界时,马赞、王谦等将领已经固守廉、邕两州十二日了,胶着的战局对双方兵士来讲,比拼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意志力的较量。 每天都有战友牺牲,敌方却久攻不下,消极的情绪渐渐在兵士中蔓延,越国却又在此时放弃邕州,全力攻打廉州。 守卫廉州的马赞被突然而至的强攻弄得措手不及,险些失了一个城门。好在马赞作战经验丰富,很快就调整战术,全力应对,却只是勉强支撑。 王廉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却一时难下决定,邕州要守,廉州也不能失,无法兼顾却偏偏不分轻重,时间刻不容缓,却要斟酌谨慎,这一刻王廉只恨自己没有长两个脑袋。 福建、广西交界,连日急行的兵士个个疲惫不堪,陆砚命大军原地休整,派出斥候前去侦查前方情况。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军暂且休息的地方是一片树林, 陆砚从马上下来,习惯性的观察了下四周的地形,才靠着一棵树盘腿坐下。 几位副将皆面面相觑, 眼看战场就在前方,便是形势不急, 此时此地休息怕也不合适吧?几人心中这般想着,却无人敢直接说出自己的质疑,这位陆将军实在是位传奇,明明是科举的榜眼,却武艺超群, 战功不俗,更何况,陆将军年纪虽轻,周身的气势却十分逼人,几日来, 如铁打的一般骑马疾行,始终腰板挺直,身姿卓越,连带着大军也斗志昂扬,严肃齐整, 这般领帅让他们心中皆是佩服不已。 陆砚早就注意到几位副将的情况,只是他心中盘算着此时的战局,无心理会他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砚看了看日影, 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还在沉睡的兵将,缓缓走出树林,宽阔的马道空无一人,暮色沉沉的秋日,光影萧索。 马蹄声远远传来,一匹棕色骏马踏尘而至,马上的人等不及停稳便一骨碌从马上翻了下来:“将军,廉州危急!” 陆砚跨步上前将斥候扶起,沉声道:“目前情况如何?” 斥候一脸风尘,额头不停滑落的汗水已经迷住了他的眼,却顾不得擦拭:“越军从前日酉时开始猛力攻打廉州,最初只有五千兵马,昨日围困邕州的三千兵马也全部赶往廉州,马将军奋力抵抗,将越军挡在城外,今日戌时,钦州城中又派出二千兵马前往廉州,率军之人乃是叛军叶子铭。” 陆砚眉心紧皱,这般做法表明越军势必要拿下廉州的决心,若廉州失守,只怕下一个目标便是邕州,拿下邕州……南平国门便等同虚设,越军便可长驱直入。 拳头猛地攥紧,陆砚眼中闪过一抹冷厉,转身走进树林,抖开手中的马鞭,猛地一甩,响亮的震鞭声像是穿破了空气直直刺进还在睡着的兵将耳中,瞬间,安静地树林一片兵荒马乱。 陆砚面色无波的看着睡得一脸迷瞪,晕头转向穿梭的兵士,一言不发却比火冒三丈更让人害怕。 “你,还有你,后面的……” 陆砚用马鞭点了点一位年轻的兵士,随手指向队伍的对面:“过去。” 对面的人数渐渐增多,很快便整齐的列成了三队。陆砚走到正中,看了眼前挑剩下的,转头对旁边一头雾水的几位副将道:“这些人原本属于你们谁的,现在还归你们带领,入夜之后,急行三百,天亮之前务必抵达廉州,解廉州之困,不得有误。” 陆砚看着明显已经变色的兵士,淡淡加了一句:“若有违抗者,军法处置,若有偷奸耍滑者,立斩不赦!” 最后资格极有分量的字被他轻而淡的说出,却让听者心里都是一紧。 “陆将军,若是有人体力不支该如何?”一位副将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看陆砚转头看向自己,连忙解释:“卑职并非不听军命,只是……兵士体力有差异……” 陆砚微微点头:“方副将所言有理,只是穿上这身铁甲便不由你们违抗命令,急行三百,做得到要做,除非死!” 方副将有些艰难的吞咽了口水,抱拳道:“卑职明白了。” 吩咐完副将们要带的兵士,陆砚转头看向自己挑出来的队伍,刚刚一片慌乱中,这些人却能快速准确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做出防御站位,在一大群兵士中十分突出。 陆砚背手而立,微微捏了捏手中的马鞭,开口道:“此刻起,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命令你们做任何事,我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兵,现在你们皆是我的亲军,尔等明白否?” 这些被挑出来的兵士原本的忐忑不安瞬间化作狂喜,若说陆砚在副将心中是个传奇,那么在这些兵士心中便是飞取敌方上将头颅的战神,能成为他的亲军,兵士们都激动的内心澎湃,一声“遵命”喊得树动叶落。 一场秋雨,落花无数,夏日风光繁华的园子一夜之间便有些寂寥了。 长宁出神的看着窗外,手中的画笔已经停留了许久,秋雨寒凉,也不知三郎寒腿可好?边关战事紧急,想必他日日急行,应是顾不得休息…… 越想眉头皱的越紧,直到一软软软的身体撞到自己,长宁才微微回神。 瑜郎越发的活泼好动,只要将他放到榻上,肉嘟嘟的四肢便不停的乱动,奋力挣脱束缚着自己的襁褓,一旦抱被散开,他便十分兴奋的高举双手不停的晃动,似是吸引母亲的主意,显示自己的成就一般。 长宁看着懵懂无忧的儿子,唇角微微弯起,伸手拉了拉瑜郎蹭上去的衣服,遮住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温柔的拍了拍他,瑜郎高兴的“啊啊”叫着,咧开小嘴笑的欢快。 长宁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低低道:“你爹爹还未见你会笑便出门了,等他回来瑜郎多笑笑可好?” 长宁的声音让一只动来动去的瑜郎缓缓停下了动静,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奇怪的看着自己上方,好似在分辨刚刚的声音从何而来。 长宁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加柔软,轻轻晃了晃儿子紧拉着自己手指的小手,轻声道:“瑜郎可还记得娘亲的声音?” 小小的婴儿猛地转头看向长宁的方向,胖嘟嘟的小脸还带着几分懵懂。长宁见儿子对自己的声音反应敏捷,心中也起了一丝玩心,夸了儿子一声,又悄悄移向另一侧,叫道:“瑜郎,瑜郎……” 小婴儿立刻将头转了过来,神情越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甜甜软软的声音怎么哪里都有呢? 长宁越发觉得这般逗儿子十分好玩,便在榻上挪来挪去,不停的唤着“瑜郎”,很快瑜郎便被四处响起的声音弄得应接不暇,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长宁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将儿子逗哭,连忙将孩子抱起,连声哄着。瑜郎从出生便十分有力气,哭起来更是不虚弱,声音震天响,吵醒了安静睡觉的妹妹,顿时屋中两个孩子哭成了一片,长宁又是自责,又是慌乱的挨个儿哄着,只是她娇柔的声音完全淹没在瑜郎地动山摇的嚎哭声中,不见起效。 好在孩子一哭,守在外面的乳娘便立刻进了来,众人的一阵安抚下,瑜郎终于哭累了,攥着小拳头睡着了,芃娘乖乖被长宁抱在怀中,目不转睛的看着长宁,看得人心都化了。 长宁低头轻轻碰了碰女儿的额头,看到她脸上露出小小甜甜的笑容,唇角也不由跟着弯起,握住她的手,像是瑜郎那般轻轻晃着,却感觉到手指被女儿紧紧抓住。 “芃娘的力气又大了些呢,你爹爹若是知晓定会高兴的。”长宁在女儿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我们芃娘要快快和哥哥一般有力气,待你爹爹归家,定会大吃一惊。”想着陆砚吃惊的样子,长宁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只是半响后又变成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婴儿累的很快,芃娘在母亲温柔的怀抱中再度进入梦乡,长宁摇头阻止了乳娘想要将两个孩子接到另一间房睡觉的动作,将一双儿女并排放好,目光慈爱的看着他们,许久后,才转身拿起画笔,将两个孩子的模样绘到了纸上。 “瑜郎今日能追随我的声音了,十分机敏,不过最后被我逗哭了……芃娘力气也大了些,抓着我手指时,都不似前几日那般容易滑脱了,她好似已经认得我了,只要我抱着她,便不许别人抱她了呢,看着我的眼睛真像你呢……” 第92节 长宁在图画旁边写下一双儿女的变化,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湿润了,想到他在家教导儿子的场景,仔细写画好的东西收进一只匣子里。 “等你们爹爹回来,娘亲便拿这些给他看,让他知晓他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兄妹是如何一日日长大的……他便是不在家中,也定是牵挂你们的。”长宁看着熟睡的儿女,轻轻低喃,窗棂照进一束光,长宁抬头看向天边,乌沉沉的天边被金光撕开了一条口子,亮眼的光亮瞬间铺洒下来,赶走了昏沉的天色,驱逐了秋雨的寒凉,寂寥的园中花草被镀上一层金晕,耀眼夺目。 长宁看着眼前的景色,翘起了唇角,世间有正道,违背的人就如这乌云一般,终归是长久不了的。 石盘江是广西路并不起眼的一条内陆河,因河道窄、水深不够,并没有什么船只会在这条江上往来,但是这条不起眼的内陆河,却一路向南,从钦州城中穿过,最终汇入入海大江。 十月的广西,十一年气候最为宜人的时节,然而这条平静的江面下面,却是暗流涌动。 距离钦州屠城已快一月,老天似乎也不忍看到这座满是鲜血的城池,夜黑如墨。石盘江静静流淌,漆黑一片的江面如往常那般平静,一切都安静的好似鬼城。 巡逻的越军看也不看身边的江水一眼,列队从河堤上走过,脚步声远去,石盘江再次恢复了宁静,风吹过岸边的疯长的野草,哗哗的声音像是水面拍起的浪花,草影掠过,仿佛一个个黑色幽灵,这座被战争变成的鬼城终于等来了那些刽子手的惩治者,血债必须血偿! 风更加激动了,野草也舞动的更加欢快,相互碰擦出的声音好似一首长歌,那是十万亡魂为那些残暴的侵略者亲自奏响的哀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色深沉, 天地之间一团漆黑,十步以外不可视物。陆砚站在与钦州城遥遥相对的山包上,看向钦州城的方向, 狂劲的山风从他身上的铁甲中穿过,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哭啸声, 阴森可怖。 他的身后齐整的立着当日他从三万大军中挑出来的精英,人数不到两千,却跟随他夜行五百,连夜绕行柳州、门州,在其余大军抵达廉州之前到达了钦州城外, 顾不得休息,便要投入接下来的厮杀,这些年轻儿郎却毫无怨言,依旧热血沸腾。 风中似乎传来了鸟儿晚归的叫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陆砚眼睛猛地一眯, 就听到身边有人禀报:“将军,胡二他们已经顺利入城。” 陆砚轻轻点点头,手却渐渐捏紧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今夜游水进城的兵士不足三十人,却要偷袭拿下一个将近二百人守卫的城门…… 陆砚缓缓垂下了眼眸,看着脚下的土地, 那二十多个士兵最大的刚刚及冠,最小的才十六,然而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他们义无反顾。 风吹得更烈了, 陆砚像是石塑一样定定的看着钦州城,眼眸似与夜幕融合,心跳却越来越急,突然一束橘黄色的火光高高升起,在漆黑的夜中格外醒目。 “破城!” 陆砚沉声低吼出两个字,跨马率先冲下了山坡,好似一道闪电。 守卫钦州城的越军自发现了火光便快速向这个城门靠近,却不想正好与雷霆闪电一般的南平兵将相遇。看着眼前好似天兵降临一般的南平军队,前来补位的越军将士纷纷怔了一下,却再也没有闭上眼睛的机会了。 陆砚一马当年,以柄□□看似毫无章法的上下翻挑,所过之处已是遍地尸身。 杀声震天,陆砚率领身后两千兵士一路势如破竹,直杀进越军驻地,许多越军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迷迷糊糊的送了命,便是还有一些时刻清醒的越军奋力抵抗,也不过是是垂死挣扎罢了。 陆砚用□□挑起一个越军,声音阴冷:“沙立科在哪里?” 这个越军已经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半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军饶命……” “沙立科在哪里?”陆砚将将枪刃刺进他的身体,声音像是冰块一般,让这个越军从心底一点一点发凉。 颤抖着手指向驻地的北边,再次乞求道:“将军饶……” 声音戛然而止,抛起的身体沉重又快速的下落,眼看就要掉落陆砚眼前时,以柄□□干脆利索的穿透了他的身体。 陆砚看着瞪大眼睛挂在自己枪上的越军,脸色毫无波澜:“当日我南平百姓可曾这样求过你?你们可曾放过他们?” 像是一片沤烂掉的叶子一般,越军的身体被□□甩出,重重的落在疾驰而去的马蹄后,再也不动。 沙立科是越王第七个儿子,自幼便喜欢齐射,因生母得宠,越王也十分纵容他,因此养成了他暴戾残忍的性子。 之前对南平的数次侵扰只是他一时兴起,他喜欢南平的女人,喜欢南平的布匹、瓷器,那几次抢掠让他十分满足,当欲望得到小小的实现时,便会有更大的欲望出现,沙立科每夜暴虐的□□着他从南平抢回来的女人,用着南平的瓷器,看着那些让人炫目的珠宝,侵占南平,抢更大的城池便成了他再也挥之不去的恶念。 但他却只能将这种恶念隐藏心中,越王志大才疏,对臣服南平心中不甘,却又无能耐反抗,因此沙立科这般小打小闹的侵扰及其满足他想要对抗南平而不得的心理,因此每次都只是训斥一番便也罢了,殊不知这种纵容让他这位崇尚暴力的儿子的恶念越来越来,最终结出了恶之果。 陆砚一路跨马疾驰,犹入无人之境一般,将那些试图阻拦他的人和物斩杀一旁,直接冲进了沙立科的寝室,很快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十个兵士也冲进了这座豪华的房间,堵住了沙立科所有的生路。 陆砚看着马下衣衫不整,满脸戾气的男人,目光渐渐变得凛冽:“沙立科?” 沙立科硬着脖子看着马上的陆砚,十分不屑的轻哼一声,傲然道:“本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这般人随便叫的?” 陆砚轻轻点了下头,淡淡道:“没错就好。” 这句话让沙立科有些疑惑,转头正眼看向陆砚,疑惑突然变成了警惕,身体本能的闪躲,然而却迟了一步,他看着直直插进他心脏的枪刃,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砚:“我是越国王子,你居然敢杀我……” 陆砚顺力将枪刃送的更深,唇角带出一丝讥讽:“杀我十万百姓,便是你父,我也照杀不误!”说罢猛地将□□在手中转了个旋,浸透鲜血的红缨像是洒水一般抖出一圈血水,旋转着从沙立科后心穿过,钉入他身后的木柱上。 陆砚像是看死物一般看着苟延残喘的沙立科,轻轻对两旁的兵士挥了下手:“挂于城门上。” 越军元帅兼王子被南平俘虏,全力攻打廉州的越军立刻士气大落,越国的两位将军再也无心在此缠斗,只想尽快返回钦州救下自己国家的王子,却被叶子铭紧拉不放。 这样的变故让奋力守城的马赞不由缓了口气,刚想趁此间隙重新整编军队,却看到钦州方向燃起了南平专用的信火。他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便是无限狂喜,忘记了这几日昼夜不休抵抗越军的疲惫,挥着手中的长刀高喊道:“钦州已收复,廉州绝不能失!” 嘶哑的吼声像火苗一般,点燃了这些极度疲惫的将士心中的热血,战局瞬间发生了改变。无心恋战的越军很快便被南平的将士破了军阵,更加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逃窜。 马赞想趁胜追击,却不得不考虑廉州守军的实际情况,可是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撤退,却又让他及其不甘心。 眼看廉州即将拿下却因为友军的失误变得遥不可及,叶子铭难忍心中怒火,待一路逃到安全地带时,才火冒三丈的对着越国的两个将军大声喝骂。 只是还不等他骂过瘾,斗大的石头便像落雨般的砸了下去,这片空阔的地方瞬间便响起阵阵惨叫。 叶子铭灵活的躲过几个飞砸过来的石头,余光瞥见前方如铅石一般压阵而来的南平士兵,瞬间脸如土色,他这次是真的完了…… 广西高温,湿气又重,越军屠尽钦州城之后,居然连满城的尸体都没有处理,陆砚那夜带着士兵冲进城时,因是晚上,便未注意到,直到第二日天亮,清点伤亡时,才发现眼前的惨状,便是陆砚杀敌如麻,也被这人间地狱的情景惊了一下,随后便是冲天的怒意。 这些无辜百姓生时遭受暴虐,死后又被如此折辱,陆砚缓缓走过气味难闻的街道,看着两旁正在整理尸体的兵将,眼中满是嗜血的恨意! 不灭越国,血债难偿! 昭和帝目光沉凝的看着手中的军报,看到最后脸上已经是一片哀痛。将密报递给旁边的王德安,示意他送给舒晏清。 “钦州已被收复,越军元帅也被俘虏……”昭和帝顿了顿,扫视众臣,缓缓道:“广西战乱已平。” “恭喜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贺声让昭和帝听的十分刺耳,冷眼看着齐刷刷下跪的众臣,冷冷道:“何喜之有?我十万百姓无辜丧命,死后也不得善终,有何可喜?喜从何来?” 昭和帝想到军报所写惨状,心中越加忧愤,不由拍案而起,怒斥道:“终日遛鸟观花、携妓引宴,花令词曲做的比谁都文采风流,治事理政却一个比一个无能,此刻怕是你们心中想的不是如何处理对越国的关系,如何告慰那十万百姓,如何让钦州这座死城再次回生,而是觉得终于可以不必顾忌战事而尽情喜乐了吧?这般废物朕要来作何!” 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听得众臣心中发慌,有几位被昭和帝说中心事的,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舒晏清站在一旁将手中的军报合上,看了眼旁边跪了一地的同僚,眉心之间带上了一抹忧虑,朝中人才凋零,年轻如陆砚、崔庭轩还需历练,中年如廖一舟、李铮却又诸多顾虑,,老年如他、张将军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也是难为圣上了。 在心中悠悠的叹出一口气,舒晏清上前一步躬身道:“圣上息怒,屠城虽悲,但收城为喜,圣上慈悯,不忍十万百姓无辜送命,是为天下君父之心怀,此乃天下大幸。” 舒晏清的话让昭和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一旁跪着的廖一舟听到舒晏清的话,很快反应过来,叩首道:“圣上仁慈,天下之幸。” 此话一出,满朝臣子纷纷应和,昭和帝不耐的瞥了这些人一眼,轻轻抬了下手。 王德安立刻唱到:“众卿平身。” 看着这些衣冠楚楚的臣子们再度仪态端正的站好,昭和帝才开口道:“舒相对此可有章程?” 舒晏清点头:“臣以钦州之难需铭记在心,越国暴行也不可饶恕,十万百姓更不能如此惨死。越国地小贫瘠,除了那片土地尚可一看,百无可取。” 廖一舟微微一怔,侧目看了眼舒晏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上前一步:“臣附议,越国不灭,难振我南平国威。” 昭和帝目光平静的看着相互试探、询问的大臣,一言不发,气氛再度变得沉重起来。 枢密院副使抬头看了眼昭和帝,飞快的垂下眼睛,上前一步,大声道:“臣附议!” 随着附和的大臣越来越多,众人心中都七上八下,不知昭和帝这般到底是何意思,原本还镇定的人们也有些松动了,相互偷眼看着,揣摩着圣上心思。 “朕也觉得越国不灭,无以告慰我钦州十万百姓。”难受的寂静之后,昭和帝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喜怒:“隋副使按朕旨意拟旨……” “……调定西路三军、淮南五万禁卫合并广西路陆砚、马赞、王廉所帅部将,共十万,进越讨伐……陆砚为总帅,马赞、丁怡然为副帅……” 隋副使奋笔疾书,昭和帝走下龙陛,看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摆了摆手,示意直接由枢密院下宣。 隋副使将圣旨缓缓合上,正欲放笔,就听到昭和帝立于大殿门前道:“给执玉再发一封将报,告诉他,朕不接受任何亦不讲和,沙万邦若是投降,即刻将他押送进京,其余人等一律斩杀,若顽隅抵抗,那就率领十万大军踏平他的永定首府,格杀勿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时间进了腊月, 腊八前长宁就带着瑜郎、芃娘回到了隔壁自己和陆砚的宅子中,想来她自从回到钱塘,好似就一直在麻烦大伯母他们。 舒家家祠在大青山下的舒宅中, 是以便是平日里住在钱塘城中,春节也定是要回大青山的, 可是今年陆砚远征在外,尚不知归期,大伯父怕她一人在城中无人照应,便也带着大伯母、堂哥他们一起住到了隔壁。 长宁微微叹了一声,替身旁睡着的两个孩子拉了拉被角, 看向窗外,初冬阳光明媚,只是不知三郎那边可否安好? 前两日,她已经接到了陆砚家信,得知广西战事已平, 心中那那块从他出征就一直悬起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只是信中陆砚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多是问她,问孩子……这般更让她心中担忧。 “六娘子,”阿珍掀起帘子从外进来, 带进来一股冷气:“玉成刚刚送来的邸报。” 长宁立刻转头从她手中接过,刚展开,眼睛猛然睁大,将邸报拿的更近了, 等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没有看错时,才无力的垂下手,低低喃道:“三郎……今年怕是不能归家与孩子和我同过新春了呢。” 阿珍正在收拾榻上被两个孩子弄得一团乱的小玩意儿,听到长宁的话,不由一愣,急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的簸箩里,上前两步看着摊开在榻桌上的邸报,问道:“可是广西又有变化?” 长宁沉重的点了下头,将邸报递给她:“圣上下旨伐越,三郎必是要等得胜后才凯旋而归的。” 她虽然心中惊讶,但却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便接受了这样的事实,陆砚家信中虽未明确说过此事,但是从他信中描述钦州城的情况,长宁还是能从每个字间感受出他的愤慨,便是她自己想到那十万百姓,心中也是对那残暴的越军恨得牙痒,这般国恨,陆砚岂能忍?圣上又岂能忍? 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从榻上下来,道:“明日家中无事,你去灵山寺为钦州那十万百姓点九九盏长明灯,愿他们来生活在盛世,再无战忧。” 阿珍立刻应下,看长宁依然面带郁色,便道:“六娘子且放宽心,郎君武艺超群,定会平安归来的。” 长宁轻轻摇头,低声道:“我并非为此低沉,三郎在外一日,我便挂心一日,虽知晓他本领,却还是忍不住忧心,此乃常事,并非我今日才如此,我只是想到战事又起,心中颇感复杂罢了。” 长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暖阳下盛开的象牙红,一串串紧紧蜜蜜的挤在一起,红艳醒目,只是不知为何,长宁却想到了刺目的鲜血,胸口一堵,长宁转头别过眼。 “当日得知越军屠杀钦州十万百姓,心中愤恨难平,恨不得让他们以名偿命才得痛快,然而如今圣上真的下旨伐越,我心中却并不觉得高兴。”长宁声音有些轻:“苍苍蒸民,谁无父母?作恶的是那残暴的越国七王子和越军,然而偏偏受苦的却是越国的百姓,王者的一时贪欲,却是百万条性命……” 阿珍看着长宁带着悲悯的侧脸,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一时不知要如何劝,只能呐呐道:“可是谁让他们生在越国呢?” 长宁转头看向阿珍,缓缓点了点头,道:“时有凶年,人命奈何,时也命也,我也不过只是唏嘘一阵罢了。”说罢垂眸静立,过了会儿才轻轻抬了抬手,道:“你去拿明日要用的银钱吧。” 阿珍轻轻应了一声,捧着手中邸报:“六娘子,这要如何收拾?” 长宁看着她手里的邸报,顿了顿,又重新拿起来略微翻了翻,突然手下动作一顿,眉心渐渐皱起,圣上准许胶东明春起减少一成粮税,部分赋役被免? 崔庭轩出任胶东路转运使的事情去年新春前陆砚便给她讲了,得知崔二哥这般被圣上重用,她十分替他高兴,那样有才能的人定是会一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的。 长宁羽睫低垂,有些担心崔庭轩的境况。 南平赋税问题严峻,当年她还未出阁时祖父就对他们讲过,只是百年来赋税征收已成体系,各种利益纠杂,想要除弊兴利,更是非一般的艰难。当年祖父说这话时,崔二哥也在,可是如今,他还是出手了! 长宁将邸报递给阿珍,有些疲惫的坐回榻边,低低道:“拿给玉成收起来吧,三郎归家后定是要仔细看的,叮嘱他仔细放好。” 阿珍看出长宁的低落,心中疑惑,却也知有些话不该问,只是担忧的看了她几眼,才不甚放心的拿着邸报出了院子。 第93节 长宁心情却是有些沉重,刚刚所知都不算什么好消息。陆砚伐越,面临着刀光剑影,崔二哥减税,只怕更是暗箭难防。 长宁的坏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瑜郎便醒了,他一醒来整个院子都不得安静,先是扯着嗓子干嚎半天,直到将芃娘吵醒与他一起哭,才收了声,撒着欢儿的在榻上翻来翻去,不得消停,留下了委屈啼哭的芃娘被长宁搂在怀中柔声哄着。 芃娘的乳娘有些无措的站在榻侧,看着长宁哄孩子,心中忐忑,芃娘十分粘长宁,只要长宁在她身边,她便不要任何人。这般下去,也不知夫人是否会觉得自己无用,将自己打发了。柳乳娘越想心中越不安,尴尬的向外伸了伸手,赔笑道:“娘子,还是交给我吧。” 长宁抬手轻柔的擦去芃娘的眼泪,低低在她额头亲了亲,柔声道:“芃儿乖哦,不哭了啊……” 芃娘哭声止住,睁着一双泪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确认是自己母亲以后,芃娘的小手便紧紧抓住了长宁的衣襟,小脑袋在她怀中蹭了蹭,这般依赖的姿势让长宁心都化了,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见她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长宁不由翘起了唇角,看到母亲笑,芃娘也跟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害羞的将头埋进她怀里。 看到孩子的笑脸,什么坏心情皆化成了一缕烟,只剩下为人母的满足感。长宁含笑逗了一会儿芃娘,便将她放到榻上,指着被乳娘扶着站立的瑜郎道:“芃儿和哥哥一起玩,可好?” 芃娘好奇的看着立起来的瑜郎,圆圆的大眼睛迷茫的眨呀眨,不明白的看了会儿对自己嘚瑟的不停蹦跶的瑜郎,有些无趣的将头转向一边,小胳膊伸向长宁,抓住她的一根手指,自得其乐的玩了起来。 瑜郎见妹妹不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没一会儿便扭着身子要躺下。长宁看着有情绪了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瑜郎今日站的比昨日久了些呢,可见是个厉害的小郎君呢。” 听到母亲的夸赞,瑜郎又高兴起来,小脚瞪得高高的,拉住长宁的另一只手,晃了晃,转头看向与自己并排躺着的芃娘,突然“啊”了一声,芃娘也转头看着他,半响后回了一声,两人便就这样“呀呀啊啊”的交谈起来。 长宁抿着笑,看着相谈甚欢的一对兄妹,思绪却渐渐想起了她和舒孟骏的小时候,笑容凝结在唇角,眼眶微微有些湿,但是很快就被她压了下来,目光微垂,看向自己的一对儿儿女,半响后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窗外流云漂浮,将光影剪裁成斑驳。这样也好,长宁默默的看着窗外,有时候生死未知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陆砚看着眼前的舆图,目光一遍又一遍看过这些已经被他牢记于心的山脉与河流,脑中原本模糊的策略越来越清晰,只是要如何布阵、调度还需要再揣摩。 马赞、丁怡然还有十几位将军都站在陆砚身后,虽不敢出声,相互之间却面面相觑,满腹疑问。 攻进越国已经十日了,在南平军队绝对强大的武力下,越国的抵抗等同于无,不到十日便已已将越国东边尽数攻占,占得越国一半领土。如此大捷,南平全军士气高涨,却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麻烦。 临达城是越国最古老的一座城池,也是越国的首府,然鹅这个首府在新越王登基不久,就被抛弃了。沙万邦听信国师的话,以临达城与自己相克为由,迁都临达城以西,取名永定,只是搬了个地方便就真的可以永定吗?陆砚轻蔑的勾了下唇角,手指在其中一个地方点了点,此点若破,一切皆破。 马赞是个烈性子,纵使战场磨炼十余年,但明显没磨出来太多耐心。见陆砚已经盯着地图看了一炷香又一炷香,终于忍不住道:“元帅,临达城墙高又坚厚,守城的将军乃是越国出名的勇将之一黄锡衮,再这般打下去,只怕将士们都要气竭了。” 林怡然连忙对他使眼色,他虽然这次伐越才与陆砚同军作战,但却能看出陆砚最恨的便是军纪不严。 马赞连忙住了嘴,却看到陆砚转身看着他们,俊美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便越过他坐到自己的帅席上:“众位请坐。” “黄锡衮此人却是才能不俗,”陆砚看着马赞,道:“但他站错了位置。若与他正面开战,取胜可能艰难,但若与他攻守战,取胜倒也不难。” 陆砚声音清冷,尽管语气平平,但还是能听出一丝傲气,这种傲气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胸有成竹的人才能这般坦然。 林怡然赞同陆砚的话,黄锡衮此人最善布局与冲杀,这种将领的舞台在正面对战的战场上,而不应该是四四方方的守城将,因为便是他在多谋略,四方城门位置固定,只要攻破其一,万般防守都将无用。 “末将原带一队人马全力攻打北门。”林怡然抱拳请命。 其余几人纷纷一愣,很快附和:“末将愿攻打西门……” 四方城门很快便各自有了归属,就等陆砚一声令下。却不想陆砚微微一笑,示意林怡然重新就坐,道:“几位请命我都已记下,待攻城开始,尔等便率军前往。” 陆砚招手示意小兵将舆图搬过来,起身向前道:“临达城墙是用糯米混灰砌成的,到沙万邦之前,每位越王都会重新加固城墙,次数不等,一层又一层的糯米灰浆,百年来早已坚硬的刀枪不破了,因此强攻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不如石攻。” 石攻就是用投石机攻打城墙之上的守军,此器好用但却太过笨重,因此当日伐越并未携带,却不想在此处要用到。 马赞愣了又楞,才遗憾道:“只是我们未曾装备,而且投石机多用于北方山地,南方驻军甚少配备,若等兵部调动,只怕情况逆转。” “不必等调度,随军工匠便可做出。”陆砚淡淡说道,示意棋福去请工匠过来。 “临达城攻破之后,距离永定便不远了,永定三面皆有屏障,唯一一处开口便是这临达城,因此不如兵分三路,南北两路分别顺清河、瓦家河直入永定,剩下一路全力攻破临达城后,石攻永定。”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郎君, 刚到的家信。”棋福脸上带着笑,气喘吁吁的将手里的信笺递过去。 陆砚直起腰,转身将信笺接过, 轻轻捏了下,紧抿的唇角微勾起, 将信笺放进袖中,回头对看着他的几个工匠说:“这里先这样做,其他地方按照图纸先将模型做出来,时间有限,各位还请加快速度。” “是, 请元帅放心,愚等定当日夜不休赶做完成,绝不贻误军机。” 陆砚微微点头,再次看了眼尚未成型的投石机,转身向外走去。 越南气候炎热, 纵使已入腊月,却依然笼罩着初夏的热气。这般天气已经让南平士兵多有不适,这几日操练时已有士兵晕倒,若再拖延下去,战局会越来越不利。 陆砚眉头紧皱, 耳边远远传来士兵操练的喝声,他停下脚步,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黑压压的阵队不停变化, 认真的让列阵上方的空气都带出一种压迫的气势。 停在原地看了会儿,陆砚才转身大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棋福,将这几张图纸拿去交给张百工,告诉他务必在今夜子时前将模型做出,你在旁守着,命伙头派人在百工所另开炉灶,吃食汤水一应跟上!”陆砚将刚刚画好的图纸交给棋福,看他脚步匆匆离开,紧皱的眉头依然未能松开。 从袖中拿出刚刚送到的家信,陆砚的脸色舒缓了不少,眼里浮现温暖的笑意。厚厚的信笺拿在手中有些重量,也不知里面都写了什么? 陆砚一边开启腊封一边想,脑中闪过长宁伏榻写信的模样,每一幅画面都不同,却都让他心头酸甜。 清清幽幽的腊梅香溢出,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气,驱赶了越国热闷的气候。陆砚只觉得耳目一明,竟然莫名的想念起南平冬日的寒冷来。 信确实很厚,信笺是长宁亲制的金梅笺,还未看内容,多日相思便尽数涌上心头,陆砚看着锦霞信笺上的浅浅晕开状如黄梅的图案,眼里尽是深沉的柔情。 这花笺还是去年他陪长宁做的,彼时长宁有孕,想去越州看绿萼梅却不能成行,见她沉闷不愉,陆砚便就近带她去到钱塘湖旁的梅园散心。万千枝头,长宁偏偏最爱那一片不算名品的黄梅,观赏徘徊,流连不前。 见她喜欢,返家时,陆砚专门找了园子的主人,想要折上树枝拿回插瓶让她观赏,却被长宁阻拦,最后只命丫头捡了地上的落花带回家中。 陆砚幽幽低叹一声,指尖轻抚过信笺,当日与长宁一起做花笺的场景清晰如昨日,她柔声轻语仿若还在耳边,可与她分别已经四月有余,还有瑜郎和芃儿只怕已不记得他这个爹爹的样貌了吧。 往日里忙碌紧张,虽牵挂他们母子,却不过转瞬,今日看到家信,方知思念尤深,只恨不能明日便拿下永定,后日便可返家与妻儿同过新春。 “三郎离家日久,瑜郎、芃儿亦是长大不少,小儿多变,三郎也该知晓自己孩儿如今模样才好……” 长宁的书信和她性格无差,便是这样看着,陆砚都能感觉到她写信时的娇柔可人。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翻页便看到画在纸上的两个白胖娃娃。 陆砚眼睛微微睁了下,脸上瞬间露出慈祥温暖的笑容,盯着手机的画一点一点看的仔细。 瑜郎确实长大了不少,脸儿圆圆,都有些不像他和长宁了,不过胳膊和紧握的小手看起来就很有劲儿,小腿微微蜷着,看起来也是肉乎乎的……陆砚忍不住抚了抚那看起来肉乎乎的小脚,像是穿过信纸感觉到孩子柔嫩的皮肤,为父之心让他脸上的笑越发明显了,只是挡不住眼底的遗憾和愧疚。 手指说着纸上的画描绘到在瑜郎另一旁睁着眼睛的芃儿身上,看到女儿有些懵懂的侧头看向一边,应是看着正在作画的长宁吧。陆砚心中更加柔软,轻轻用指尖点了点女儿的小脸,心中愧疚更甚。 芃儿还是有些弱小,尤其是从画上看,睡在胖嘟嘟的哥哥旁边,更显体弱安静。陆砚眉心微微轻蹙,对女儿更是心疼,心中暗暗思量待回南平之后,便命人寻访名医。 信笺中只附了这样一副画,陆砚看了许久也看不够,心中可惜长宁未在画中,实在缺憾。指尖不舍得离开纸面,将画纸仔细叠好,贴身放在了胸口。 陆砚将信又看一遍,起身走进内帐,果然看到床上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崭新的十套里衣,十几双锦袜,还有四双马靴。陆砚微微拧了下眉毛,拿起一只靴子,鞋帮、靴筒线扎的十分结实,底子也用皮毛镶厚了好几层,看着便十分耐穿。 陆砚看着这一包裹东西,又甜又酸又苦。成亲以来,他的东西长宁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准备这么些衣履,不知要费她多少精力,而且皮毛难纫,想到长宁既要照看孩儿,又要打理家事,便觉心疼。 斜阳映红了整片营帐,精疲力尽的兵士们也先后列队回营,早已支起的炉灶飘出诱人的香味,激活了这帮年轻儿郎仅剩的一点活力。 疲惫欢快的声音充满了营地,陆砚仔细将包裹裹好,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出营帐。 夕阳下,晚霞满天,远望天边,红云如火,一片锦绣…… 高悬的彩灯,声声不断的爆竹,整个南平的上空都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气氛,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过草屋蓬门还是广厦朱门,辞旧迎新的节日,哪一家都准备的精心。 “这边,这边,再挂两只……哎哎哎,那几只是昨个儿专门出去买来给小郎君和小娘子看的,你们仔细些……”玉成指挥着府中的下人将廊下的彩灯挂的比去年更加密了些,远远看去,曲转回廊下好像挂着一条七色彩练一般。 一个家仆从梯上下来,举着手里的一盏灯道:“这只实在是挂不下了,这也挂的太多了些……” 玉成眼一横,看的那个家仆缩了下脖子,拿着灯仰头寻合适挂起的位置。 玉成看了半晌,抬手揉了下眼睛,这些花花绿绿的颜色还真的是费眼睛。走过去从家仆手里将灯拿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里便这样吧,你找几个人,给这院子里草木挂些红……郎君今年不在家中,将院里装扮的喜庆些,也免得娘子触景伤情,心中难过。” 夜幕降临,钱塘城中的彩灯映亮了半边天,长宁在暖意融融的正堂与一双儿女游戏,六个多月的婴儿已经可以坐的稳当,芃儿虽然看起来弱小,但行动上一点也不输给哥哥,这让长宁放下不少担心。 两个穿着红稠锦衣的娃娃乖乖的坐在长宁面前,看着就像是一对儿小仙童一般。长宁越看越喜,便让乳娘在一旁哄着,自己拿起笔画了起来,等陆砚归家时拿给他看,他定会和自己一般欢喜的。 长宁唇角含笑,笔下越发画的细致起来。芃儿还好,本就安静,又粘长宁,只要能看到自己娘亲便一直乖乖坐着。 只是好动的瑜郎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扭着小身子想要从乳娘手里挣脱,乳娘也不敢用力,没两下,瑜郎就得了自由,仰面躺到再不配合。 长宁看着手下画了一半的画,微微撅了撅嘴,哄道:“瑜郎,听娘亲话,快坐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儿子肉乎乎的小身子抱起来,芃儿见娘亲抱哥哥,小嘴微微努了努,朝着长宁伸手,小手落在了长宁胳膊上。 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长宁转头就看到女儿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伸手要她抱。 长宁噗嗤一下笑了,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芃儿不想娘亲抱哥哥呀?可是,娘亲想将你们画下给你们爹爹看呢……芃儿乖,坐好让娘亲画完好不好?” 芃儿依然张着小手,甚至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借力慢慢往长宁靠近。 长宁见女儿眼中带着几分委屈,心一软,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瑜郎再次躺到,拉住芃儿的小手,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咿咿呀呀”的聊了起来。 看孩子们这般,长宁无奈,只能让人将画具暂且收起,准备明日再哄两个孩子坐好再画。 时间渐晚,长宁用筷子头蘸了屠苏酒让两个孩子尝了尝,看他们小脸皱成一团,笑的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窗外的爆竹声越来越弱,两个孩子也沉沉睡去,长宁对乳娘轻轻摇了摇头,留孩子睡在正堂。 长宁重新铺开画纸,唇角含笑,这一对儿小人儿怕是只有这时最是听话安静。 明亮的房中只能听见笔尖划动的沙沙声,长宁停下笔,突然看到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想起去年此时,好似也是这般,不过睡着的是自己,一旁陪着自己的是陆砚。 心头猛然一酸,眼眶便有些热,微微有些模糊,长宁连忙抬手抹了把眼睛,转头看着外面的彩灯,真的好想他呢…… 黑色苍穹之下,同样年节,南平张灯结彩,越国却是一片黑沉。 陆砚一身盔甲跨马而立,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四周静悄悄的,黑夜像是静止一般的凝固在上空,无风也无声。 “列阵,投石。”细若游丝的竹哨声传进陆砚耳朵,这是三路兵马准备完毕以后的信号,终于吹响了。 陆砚的命令快速下达,带着火药的圆石破空而出,在城墙炸出一朵又一朵炫目的花火,安静的黑夜瞬间被各种惨叫声割破,沉浸在新春中的越军还未完全清醒,就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 “禀元帅,葛副将已拿下北门!” “禀元帅,方副将拿下西门!” 陆砚已经听到了万军冲进临达城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道:“命全军入城,刘副将领五千人守城,其余人不得停留,直攻永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平五万大军从越国这座屹立千年的古城穿过时, 已被俘虏的黄锡衮就被一队南平士兵压跪在正北门侧,眼睁睁的看着敌人从眼前经过, 对一个身负盛名的将领来讲,不亚于凌迟。 陆砚在他面前立马驻足,目光淡漠的看着满身血污, 一身狼狈的黄锡衮,没有半丝情绪。黄锡衮耻辱的仰起头,愤恨地看着马上英气勃发的青年,却在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 气势陡然减弱。 如陆砚知晓他一样, 他也早已久闻陆砚大名,出身功勋, 却占金榜眼位,本以为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却不想少年从戎, 直取东胡王首级。对这样一位年轻勇将, 黄锡衮自是想要与他战场一较高低, 却不想因小人谗言,自己竟被派守临达!放错位置的将领便如同行舟拿错了船桨,或许败局在自己被任命那一日就已注定。 黄锡衮面容悲苦, 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垂下了头,全身的愤恨尽数变为悲凉。耳边是南平将士昂首入城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上,余光看到两侧和自己一般屈辱下跪的越兵, 黄锡衮怆然叩地,嚎哭不止。 陆砚收回目光,端坐马上,平静道:“送黄将军上路。” 第94节 黄锡衮被两个南平士兵拉起,守城的刘副将从士兵手里拿过他的头盔,递给黄锡袞,道:“黄将军,请!” 黄锡衮接过自己的头盔,发现上面的血污好似已被清理干净,他神态虔诚的将头盔带好,转头看着已经渐渐远去的乌马白影,致以敬礼,虽为敌人,并败于这位年轻将军的手下,但他依然谢谢他给了自己作为军人最后的尊严。 天乌沉沉的,铅青色的云翻滚着从天边席卷而来,城墙上已经残破的军旗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位南平士兵出现在城墙上,伸手拔下那面已经被风撕扯成碎片的军旗,丢下了高高的临达城墙,不等落地,有着越国图腾的军旗便彻底被风撕碎,零落飞散,乌青的城墙上,一面崭新的军旗迎风飘扬,上面是醒目的南平图纹。 黄锡衮远远看着这一切,胸前突然被一支箭翎穿透,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渐渐模糊。 一声炸雷响起,暴雨瞬间从天而落,狠狠砸向临达城上千年的青板石路…… 永定城三十年前不过是临达城下辖的一个郡,距离临达城不到百里,纵使南平军因暴雨之故,行军迟缓,到达永定城外的瓦家河对岸时,距离临达城破也不过三个时辰,天色尚还昏昏。 从永宁城外绕行而过的清河,江面宽阔,水流湍急,若无船只,根本无法过江。陆砚刚靠近江边,就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浑浊水汽,江水奔腾而过,发出阵阵呼啸。 五万大军已到,南北两路水军却迟迟不见踪迹,眼看天色将亮,大军无法掩藏,陆砚沉思片刻,下令攻城。 炸石、火箭齐发,飞越江面投射向永定城墙,而由陆砚亲手挑出的两千士兵则在掩护下,改云梯为浮桥,穿过清河,拿下守城水兵,夺下越军船只,驾船返回,来回穿梭接大军过河。两炷香后,南北水路先后抵达,上千船只在江面上练成了船桥,五万大军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全部过江,兵临城下。 南平军的进攻让还沉浸在新春气氛中的永宁城瞬间慌乱起来,南平王尚在睡梦之中,便被急慌慌禀奏的大臣叫醒。沙万邦怎么都没有料到南平军居然会在除夕当晚发起进攻,临达城失守,以及十万大军压城的消息让他还有些微醺的头脑瞬间清醒,却怔怔不知如何应对。 又是一阵巨响传来,越国大臣明显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启禀王上,北城墙倒塌,南平军已经入城了……” 沙万邦脸色发白,想站起来命人前去抵抗,腿却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永宁城外墙被砸出一个大洞,南平士兵抬起圆木猛地撞击两下,整面墙轰然倒下,先锋骑步兵率先攻入城中,与守城的越兵展开了厮杀,一时间杀声震天,横尸遍地。 越国太子带着自己的亲卫挡在永宁内城门前,远远看到身着红衣的南平士兵像是潮水一般涌来,窒息的恐惧让他汗如雨下,持剑的手开始不停颤抖。 陆砚一枪挑开向自己冲来的越军,看向被越军护在后面,明显害怕却还强自镇定的年轻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守内城的居然会是越国太子。 守在沙先泽前面的士兵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越兵越来越多,鲜血蔓延开来,延伸到他的脚下,他瑟缩着向后挪步,浓厚的血腥味让他作呕,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的脸上,他木然的抬手拭去,指上一抹鲜红。 偌大的内城门之前,就剩下他一人持剑而立,陆砚看着他,平静道:“让开。” 沙先泽缓缓转头看向他,眼中一片死寂,半响后才恍然回神,轻轻摇了摇头,对着陆砚举起了长剑,陆砚眼中闪过一丝叹息,将长、枪抛给一旁的士兵,从腰间抽出软剑的同时,从马上跃起,一道光影闪过,沙先泽缓缓倒地,眼睛依然睁着,看着内城门被撞开,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鲜血从他的脖颈喷出,落在他周围,像是昨夜红色的礼花。 陆砚走进这座金碧辉煌的越王宫时,沙万邦以及后宫宫眷已经被南平士兵俘虏,押跪在朝议之处。林怡然看着陆砚走来,微微垂眸,想到当日圣上所发的将报,又看向从刚刚就不住求饶的沙万邦,眼里闪过一抹沉思。 “将军饶命,臣愿每年追加两倍岁贡用以赔罪,还请圣人留情。”沙万邦记得眼前这位青年将军,六年前他去京都朝拜时,这位年轻儿郎就陪在当时的太子身边,知道陆砚与昭和帝关系匪浅,沙万邦的求饶越发殷切:“陆将军,这一切是非皆因我那孽子而生,如今孽子已经命丧南平,贵军所占城池臣愿双手奉上,还请陆将军为罪臣在圣人面前求情二三……” 陆砚冷冷的看着眼前卑颜谄笑的越王,沉声道:“两倍岁贡,不足十万里土地便想顶了你侵占屠城之罪?我南平十万百姓的性命是否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值?” 沙万邦额头的汗水不停低落,陆砚冰冷的声音让他的心中升起无限恐惧,慌乱道:“三倍,不不,四倍,罪臣愿奉上四倍岁贡,并退居茂城,其余城池皆送与圣人。” 沙万邦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跪在他身后的宫妃也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陆砚目光扫过沙万邦身后的宫眷,王子公主,如冰锋一般的目光看的众人瑟瑟发抖。 “四倍?你们越国去岁岁入不过千万两白银,四倍是痴人说梦吧。”陆砚冷冷嘲讽。 沙万邦定定的看着面前相貌俊美却冷如寒冰的年轻儿郎,才惊觉从刚刚到现在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淡漠的如同看那死物一般。寒意从心中升腾,沙万邦膝行上前,拉住陆砚的袍脚哀求道:“我要面见圣人,向圣人请罪……” 陆砚垂眸看着紧紧拉着自己袍脚的双手,目光淡而无波,半响后从旁边侍卫腰间抽出长刀,拂开沙万邦的手,俯身低声道:“圣人有谕,你若活命,全城百姓殉葬,想让全城百姓活命,你必须死!你如何抉择?” 沙万邦身体一僵,呆呆的看着陆砚,半响无法回答。 陆砚勾唇讥笑:“永定城近百万百姓性命难道抵不过你的命的吗?” 沙万邦手指颓然松开,整个人瘫软在地,许久之后才无力道:“我要面圣。” 陆砚看着他,将自己的袍脚从他手中抽出,淡淡道:“杀我十万民众,你有何脸面面圣?” 沙万邦瘫软在地,金光闪闪的大殿笼罩在一片哭声中。 陆砚收回目光,想起昭和帝传给他的将书,目光微闪,心中已下决定,再次看了眼沙万邦,肃声下令:“斩!” 毕竟曾经为王,顾全沙万邦的面子,行刑没有示众。越王宫最偏僻的宫殿,历经沙场的士兵手起刀落,鲜血浸红了地面。 陆砚垂眸看着落在地上的人头,命人捡起放进匣中,即刻快马出城,前往京都,报于昭和帝知晓。 越国的重臣尽数被搜出,陆砚从他们面前经过,神情淡漠。这座流光溢彩的大殿已不见当初辉煌,只剩下无尽萧索。 “尔等可降?”陆砚的声音本就清冷,此刻听在越国大臣耳中更如索命般阴冷。 越国宰相抖索着抬头看向陆砚,颤抖道:“吾愿降。” 陆砚神色越发冷漠,顺着宰相看过去,重臣纷纷道降。看着这些大臣伏地祈求,陆砚唇角讥诮的勾起,转身向殿外走去,接过旁边士兵手里的火把,掷向这座论政议事的宫殿,已经被洒满火油的宫殿霎时升腾起数丈火苗,吞噬了一切。 林怡然看着升腾跃起的火焰,上前请示道:“禀元帅,永宁城百姓已被押出,请示下。” 火焰映红了陆砚冷静的面庞,听到林怡然的话,转头看向他,林怡然连忙闪到一旁,伸手道:“元帅请,城□□搜出二十五万百姓,已全部被押往城西,只等元帅下令。” 昭和帝谕书踏平永宁,已报钦州之恨。林怡然紧跟在陆砚身后,微微抬眸看向前面挺拔的背影,心中暗自多些揣测。 城西空阔的空地捆押着身着新衣的越国百姓,哭声绝望的笼罩了这一片上空,两个土坑已经挖好,身着南平军服的士兵列队在外,马赞正在看着各队上交的名册。 陆砚脚步微顿,侧头看向黑压压跪了一片的百姓。马赞快步上前,将名册递上:“永宁城共搜出二十四万三人,请元帅示下。” 陆砚缓慢的翻阅着呈上的名册,心中说不出的堵闷。空气仿佛凝滞,除了悲泣声,再无别的声音。 陆砚的目光停留在其中几个幼儿名姓上,十月大的婴儿,应与瑜郎、芃儿差不了许多吧。 正想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让人绝望的死寂,陆砚循声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兵从一个妇人手中将还裹在包被中的孩子夺过,陆砚眉心拧起,喝道:“住手!” 士兵全身一抖,立刻全身肃立,陆砚将名册递给马赞,抬脚过去,孩子被士兵双手架起,哭的厉害。 陆砚伸手将幼儿接过,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嚎哭,小脸哭的通红,陆砚动作轻缓的将孩子抱稳,伸手轻轻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哭声慢慢止住,乌黑溜圆的眼睛清澈,这目光让他想起了长宁,想到了出生两月便与自己分别的一双儿女。 将婴儿交给泣不成声求饶的妇人,陆砚目光扫过眼前的面容绝望的越国百姓,缓缓垂下双眸,许久后,低低道:“传我命令,将人关押,列奴籍,待安抚使到达将名册交接。” 众兵将皆是一愣,马赞向来心直口快,想也没想道:“元帅,圣上所谕……” “上天有好生之德,皇后身怀有孕,我等自当为皇子积福,其中缘由我会亲自禀奏圣上,尔等遵帅命便是。”陆砚转身看着马赞,语气平静。 马赞愣了愣,半响后点头应道:“卑职遵命。” 林怡然跟在陆砚身后,永宁城的街道还能看出昨夜新春喜庆的印迹,只是已变残桓。 “元帅今日为何放过永宁城百姓?”林怡然终于还是未能忍住。 陆砚脚步渐渐停下,脚下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落下的雨丝还是交战的鲜血,“越军屠尽钦州城,林副帅如何评述?” “禽兽所为!”林怡然咬牙切齿道。 陆砚转身看他,神色肃穆:“我南平兵将岂能与禽兽同?” “林福帅许是不知,我出征时,家中儿女尚不足三月,稚子无辜,百姓亦无辜。今日一切,砚俱会如实禀报圣上,一切都与尔等无关。”陆砚声音清冷,只有在说起自己一双儿女时,带出几许温柔。 林怡然有些愣怔,看着陆砚背影渐渐远去,风吹起他白色的披风,似如洁白梨花。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陆帅当如此。 血腥味随风飘然,这座不足三十年越国历史上最奢华的宫殿再也没有往日的金碧荧煌,与沙氏王朝一起覆没。 **** 对越之战早在二月就已结束,永宁城破之后,余下十几城池的守将,不是弃城而逃,就是带城投降,至二月底,越国六十万里领土尽归南平。 若说东胡一战,尽让北方邻国忌惮,那么对越一战则是震慑四海。新春刚过,周边属国便纷纷借着为二皇子庆生前往京都朝拜。 昭和帝看着枢密院送来的朝拜请奏,唇角轻轻勾起,拿起一旁的朱笔,批下准奏二字,才抬眼看向书案前的枢密院副使:“伐越大军何时归朝?” 隋大人连忙躬身回道:“应已入京北,最迟三日后便到。” 昭和帝脸上浮现出笑意,将请奏交给隋副使,起身道:“命殿前司准备,朕要出城迎接。” 隋副使一愣,,脸色有些为难:“臣以为不妥,近日参劾陆元帅奏本甚多,还请圣上慎行。” 昭和帝轻挑眼角看向隋副使,想到近半个月参奏陆砚残暴不仁,斩杀三万越军俘虏,且未得圣意便斩杀沙王一族,实在胆大妄为等事,眼神便冷了几分:“十万将帅在外苦战,深入瘴疠之地,损伤近两成,尔为枢密副使,不仅不为我军将帅痛惜,反而与那帮颠倒是非之人同波流污,实在不堪!” 隋副使一怔,连忙下跪,乞告道:“臣并无此意,只是陆元帅今日争论诸多,臣以为此时此刻,圣上不宜表态。” 昭和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隋副使,半响后突然扬声:“来人,替朕拟旨……两浙转运使陆砚,年十九得中榜眼,昭和元年出征东胡,取敌帅首级,归京赴浙查处贪腐百余人,追缴赃银百万万两,另设钱塘港口,通达四方,赋税岁入,百年之最,然南越侵我南平,奉旨伐越,收归六十万土地,功勋可著,赐一等候,名永宁,世袭罔替……” 钱塘城外一辆马车已经连续五日都停留在此,从日出到日暮,旁边茶舍的小二看了眼马车,轻轻嘟囔了声,转头招呼茶舍中过往的行人。 “……话说伐越元帅陆氏三郎本为名门之后,若说他是谁,便要说说当年定北侯,乃是陆三郎祖父,常言道,虎门不出犬子,陆三郎便神肖齐祖,面如冠玉,风姿朗然,更是文武兼备,少年英才……” 长宁紧贴着车壁,听着茶舍中艺人的评说,唇角带着浅浅羞涩的笑,她的夫婿竟然这般好么? “瑜郎,芃儿,听到了么?那说的英雄儿郎便是你们爹爹呢,是不是分外英勇?瑜郎长大也要如你爹爹一般才好呢。”长宁将一双儿女揽进怀里,柔声教导着,耳朵却一句不落的将说书艺人的评说听进耳里。 三月江南花满枝,风轻帘幕燕争飞。此时钱塘正是美的如梦如幻时节,出城观赏景色的车马络绎不绝,女眷的车马两侧别满了粉白浅桃,花香四处漫开,正是一年好风景。 长宁隔着纱帘眺望着远远延伸的官道,心中满是期待。三郎从越国回京述职已经七日,按照他书信所说,这几日便应归来,可是她已经连等三日,却依然未见人影。 暮色将晚,外出赏花的车马已经纷纷回城,官道也渐渐寂寥,长宁掀开纱帘,半响略带失望的放下帘子,看着一双儿女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不由微叹一声,喃喃道:“今日你们爹爹还未归来呢……” “得得……娘娘……”芃儿张开小手对着长宁求抱,口中不住的唤着:“娘娘……娘……” 瑜郎说话比芃儿慢,此时也只能含糊不清的叫一声“得得……”,看到妹妹被娘亲抱进怀中,扭着小身子蹭过去,拉住长宁的袖子,用力往她怀里挤,口里还不住的喊着:“得得……” 没有接到陆砚的失落被两个孩子驱散,长宁笑着将儿子揽进怀中,笑着低头碰碰他的额头,教他唤娘。 玉成心中也觉失望,挥手命人调转马头,准备驱车回府。车里母子三人的声音交融在一起,温馨又亲切,马车走的很慢,长宁拒绝了乳娘要接过两个孩子的动作,将一双儿女揽在怀中,带他们看着车外经过的景物。 突然长宁声音猛地停止,身体挺直,神色专注的侧耳听着车外,半响后,急声唤道:“停车!” 玉成一愣,连忙从马上下来,上前还未开口询问,就见主母一把掀开帘子,盯着暮色笼罩的官道:“三郎回来了!快掉头去城门外。” 玉成眼中尽是怀疑,但因为长宁乃是主母,尽管心中不信,还是命车夫转头重新出城。 马蹄声声,踏起路上落花,马上儿郎归心似箭,完全没有注意路两旁归城车马中女子们眼中的惊艳,钱塘城门在即,明明离家越近,他心中却越是急切。 “三郎……” 长宁远远看着一匹乌色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之人英气勃勃,清冽如泉,即使尚还看不清五官,长宁也知道那人定是雄姿英发,颜如舜华。 安静的暮色中,传来马儿鸣嘶的声音,陆砚怔怔的看着马车上跳下来的女子,半响回不了神,日思夜想的人儿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使暮色渐沉,也毫无妨碍看清她精致的眉眼和盈盈欲落的眼泪。 “阿桐,阿桐可是前来接我?”从马上跃下,陆砚唇角渐渐翘起,上前看着已经落泪的长宁,将人拥入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柔的拭去她的眼泪,执着道:“阿桐可是专门在此迎我归家?” 长宁眷恋的偎在他怀中,这个多少次出现在梦里的怀抱此时这般真切的将自己包围,其中温暖她一点也不想废弃,在他胸前点头,不由娇声道:“等了三日呢。” 带着几分鼻音的话语让他心中微动,低头吻上她的鬓角,低声道:“真是傻娘子,我若今日不归,莫不是你明日还要继续等?” “那自然!”长宁仰头看着他,他眉目还是那般好看,眼中化不开的温柔让她沉迷,抬手轻抚他的脸颊,轻声道:“怎能让三郎一人归家?你我这辈子是牵在一起的,不管你去往何处,何时归来,我自然等你,我们可是立过白首之盟的。” 茶社的灯光落在长宁眸中,越发璀璨明亮,陆砚慢慢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四周散漫着桃李芬芳,像是一层温柔轻纱将两人笼罩,“我记得,我还记得当日出征时,阿桐曾说待郎君归家,定于我共话西窗,此时我已归来,阿桐可愿与我共话一辈子西窗?” 一辈子么?长宁笑着点头,悄悄勾起他的手,与他小拇指相牵,微微摇晃:“那,郎君需与我先归家再共话。” 手指勾起,有力的指节将软柔的手指包在掌心,陆砚含笑看她,抬手宽袖遮挡住两人,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应道:“那便随娘子归家,此生不变。” 二人唇角扬起,眼中像是装满了这世间最璀璨的宝物,彼此掌心的温度传递,圆满了心中牵挂的空落,此生唯你一人让我如此,任他斗转星移,花开花谢,你我结执手缔约,白首共此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接下来会有番外,分别是长宁与陆砚的番外,昭和帝番外,崔庭轩番外,敬请关注,感谢各位天使的一路陪伴,鞠躬致礼,么么哒2333333 第95节 本书由 。吴魅人i 整理。女生小说下载<a href=" target="_blank">---</a>楚留香文学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