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渡我》 月光渡我 第1节 《月光渡我》作者:景戈 文案 时衾二十岁那年跟了傅晏辞。 离开那天。 傅晏辞懒散靠门,凉凉轻笑:“我的衿衿急着要长大。” 时衾敛下眸子:“她不可能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酒吧的僻静角落里,男人难以接受被分手。 “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你很像我爱过的一个人。” “谁?” 时衾没说话,转身离开时,撞进了傅晏辞漆黑眼眸里。 傅晏辞双手抱臂:“衿衿,玩够了该回家了。” 夜深。 时衾咬着牙不肯。 傅晏辞发了狠,磨得人难捱,终于得偿所愿换到一句破碎的细语—— “衿衿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年龄差9岁爹系男友双c *乖巧温软x冷败斯文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衾┃配角:傅晏辞┃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不能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立意:寻找生命的意义 第1章 、月光 隐匿在四合院里的私人会所,灰瓦白墙,古朴素雅,是在北京少见的徽派建筑风格。 过了层层影壁,里面是极简的现代装修,大面落地玻璃窗,灯烛辉映,处处精致。 时衾拉开门,发现侍者的手悬在半空。 她反应过来,在这样的场合里,进门是不劳客人自己动手的。 时衾朝侍者淡笑,掩饰她的生疏。 “林乔让你来,她自己怎么不来?”苏圆圆跟在时衾后面,语气不满,念叨了一路。 时衾垂眸,大理石地面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能映出倒影,仿佛要吃人。 “她怕江晗。” “怕他?”苏圆圆不解,进门时正眼没看一旁的侍者。 时衾:“他太盛气凌人。” 苏圆圆好笑:“能来这里的人,哪个不盛气凌人。不就一个小组汇报吗?江晗不配合,大不了就不做了,期末又不至于会挂科。” 时衾解释说:“但可能会拿不到奖学金。” 电子信息专业的学生多,竞争大,绩点在毫厘之争。 闻言,苏圆圆不吭声了,一群人挤破了头抢几千块钱,她一直不是很理解。 路过一面镜子,苏圆圆余光瞥去,将脖子上歪了的钻石项链位置移正,她一条项链的价格,是林乔大学四年的生活费。 西装革履的会所主管迎上前,笑容得体:“您好,请问两位是谁的客人?” “江晗。”苏圆圆冷淡道,以疏离对热情,在其中游刃有余。 主管瞬间了然,腰弯得更深。 他侧头,打开别在驳领上的对讲:“傅总的包间,来人带一下。” 时衾抬眸,注意到对方说的是“傅总”,而不是江姓开头的什么称谓。 走廊里宽敞而安静,水晶吊灯发出璀璨的光。 她们随侍者往会所深处走,到一半时,苏圆圆看了眼手机消息,停下来。 “我去天台找我男朋友,你直接去吧,礼物帮我给江晗。”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包装精致,扎了墨绿色的细细缎带。 “说是你准备的也没关系。”苏圆圆将盒子递给时衾,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调侃,“可能他还更高兴。” 谁都知道江晗前不久刚甩了前任女朋友,最近卯足了劲头,在追时衾。 “……” 时衾接过盒子,翻过来看到了上面的品牌,她可送不起那么贵的礼物。 半封闭式的包房内,光线昏暗,喧哗吵闹。 傅晏辞于角落独坐。 有侍者轻轻叩门,又带来了新客。 他没抬头,提不起兴趣,不过是一群小孩,闹闹哄哄。 傅晏辞的食指轻搭在银色腕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透露出他的耐心在流失。 进到包间,时衾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正中的江晗,胳膊搭在沙发后,两条腿伸得老长,懒散不羁。 “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江晗声音朗朗,没起身,看见她来,脸上明显挂起了高兴的神色,却又要面子地摆谱。 包厢里其他人的视线纷纷投到时衾身上,肆无忌惮地好奇打量。 时衾薄唇轻抿,朝江晗走过去,将手里的礼物递出。 纤纤细手至面前,肌肤雪白如玉。 江晗眼睛一亮,坐直起来,像极了一只经不起一丁点诱惑的大狗。 他唇角勾起,拿过礼物,“送我的?” 时衾不咸不淡地说:“圆圆的。” 闻言,江晗皱皱眉,不再看礼物,随手将它丢到桌上。 “那你呢,你送我什么?”他重新靠回沙发里,一副纨绔的模样。 时衾想起自己大晚上跑出来,回去还要准备明天的汇报,多少有些气。 “两巴掌。”她说。 时衾的声音温软,明明是表达愠怒的意思,却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倒更像是情人间的调情。 傅晏辞的眼眸终于抬起。 不怎么费力的,视线落在了江晗对面的人身上。 女孩穿一件杏色毛衣,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肌肤雪白,未施粉黛,仿佛溪水般干净纯粹。 傅晏辞眯了眯眸子,轻叩表盘的食指顿在那里。 难得江晗这次挑女朋友的眼光不错。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调侃。 “哈哈哈,江晗,听到没有,她要给你两巴掌。” “上啊妹妹,哥早就看他不爽了。” 到处是揶揄的话语,江晗却不气反笑,甚至把脸凑上去。 “来吧,别把你的手打疼了就行。” “……”时衾发现比起没皮没脸,谁都比不过江晗。 她没理他,直接说了此行目的。 “明天的小组汇报能请你准备一下吗?别拖累我和林乔。” 江晗的狐朋狗友笑道:“哟——被人追功课都追到这里来了。” 江晗盯住时衾,知道她原来不是为了给他过生日才来的,不高兴了。 “准备不了,晚上得喝酒。”他扫视四周,“你看,那么多兄弟要敬我酒呢。” “除非,”他看向时衾,拿腔拿调,手指骨节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杯,“你帮我喝了。” “……”听到这里,傅晏辞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 原来是还没拿下。 就江晗这样小学生似的追人方式,能追到才怪。 时衾静静地同江晗对视,处于僵持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江晗眉头皱紧。 靠近门边的朋友打开门。 一位轩昂的中年男人出现,看穿着和气质就知道,是会所的座上客。 他环视包房,最后目光锁定在了角落。 “傅总——” 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上位者之间惯用的阿谀。 月光渡我 第2节 “我听说您来会所了,真是难得啊,屈尊驾去我那坐坐?” 时衾顺着他的视线,注意到昏暗角落里坐着的人。 男人一身西装干净整洁,银灰色领带,慵懒坐在沙发里。 他的眼眸低垂,侧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长相。 傅晏辞没急着应声,轻晃着手中的玻璃杯,冰块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动作间慢条斯理,举手投足处处矜贵雍容,简直是会所里最盛气凌人的那一个。 众人等了半晌,他才将玻璃杯搁回桌上,站起来,身形挺拔修长,比坐着更加有气势,让人难以忽视。 水晶吊灯的光线落于他,时衾将男人的脸庞看得更清楚了。 漆黑的头发,清朗的眼睛,幽深无底,仿佛世间最深的古井。 时衾怔怔地盯住他,连呼吸都轻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移开了眼。 傅晏辞经过时,冷淡的眼皮掀起,似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脸上。 女孩微垂头,零散的碎发被别至耳后。 一个耳坠露了出来。 镶碎钻的银色细链,悬吊一颗珍珠,圆润雪白,发出碎金般的光芒。 她抿着唇,站在一群高大的年轻纨绔里,显得格外娇小,背却挺得很直。 不声不响里,散发出宁静的烈度,像一朵栀子,一股清泉。 原本不会说的话,出了口。 傅晏辞看一眼江晗,淡淡道:“差不多得了,像什么样。” 语气里是长辈训斥小辈的轻慢随意,却字字携压。 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吐字清晰干净,带着京腔,纯粹好听。 每一个字,都仿佛酥进了耳朵眼。 时衾的眼睫颤了颤。 随着男人离开,一阵微风带过。 酒气氤氲的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温柔而清冷。 门悠悠阖上。 整个包间安静了几秒钟,被男人的气场震慑。 “江晗,你哥什么来头啊,怎么景方地产的老板对他都那么客气。”有人认出了刚才中年男人的身份。 江晗脸色一般,提不起劲儿地介绍:“他刚从国外回来,现在是淮宇科技的ceo。” 听到“淮宇科技”四个字,时衾的瞳孔微微放大,无意识地咬住唇。 “这你都不知道啊?他哥是福布斯榜单上有名的创投人。再加上傅家本身的资产和影响力,谁不得对他客气。”不知谁补充说。 “这么年轻的创投人?”友人震惊,看着江晗玩笑,“那你不是成了‘皇亲国戚’。” 江晗冷着脸,闷掉了桌上的酒。 任谁家里有一个处处甩自己一大截的同辈,都不会太好受。 “不提他了,扫兴。” 时衾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发现江晗好像是真的怕他这个哥哥,之后再也没有闹她喝酒,连同其他人也收敛得很。 酒过三巡。 傅晏辞从包间出来,承了不少人的敬酒,胃里有些烧。 他抬手扯松了领带,打算直接离开。 路过会所的小花园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不合适,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女孩的声音温柔清淡,平平静静地两句话,像是刀子似得扎人。 男生锲而不舍,追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到底年轻,少了些沉稳和体面。 时衾沉默不语,许久,似认真道:“你哥那样的,你能帮忙介绍吗?” 闻言,江晗以为她是故意气他,一脚踢向路边的垃圾桶。 “你就钓着我吧!” 说完,他直接跨过绿化,从长廊离开。 时衾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嘟囔:“谁钓着你了,鱼也没你脾气那么大,那不得把我拽海里。” 小姑娘悄悄埋汰江晗的话生动有趣,傅晏辞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嗤。 听见动静,时衾扭过头,在绿竹清影中,撞进了男人漆黑一团的眼眸里。 她整个人一下僵住,涨红了脸,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有没有听见什么。 四目相对。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止。 傅晏辞先开了腔。 “喜欢我?” 时衾脸红得更厉害,果然是被他听见了。 许久,她“嗯”了一声。 声音小得跟蚊子嘤咛。 说喜欢他的女人多了去,傅晏辞没当真也没往心里去。 “多大了?”他换了个话题问。 时衾盯着男人的眼睛,幽沉得仿佛带了魔力,让她乖乖地作答。 “二十。” 傅晏辞:“缺钱?” 时衾摇头。 傅晏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顿两秒,女孩的眼眸澄澈。 他漫不经心道:“那就少和那帮人来往。” 时衾手背在身后,指尖缠绕,拘谨不安。 “你也算吗?”她轻轻地问,脸上是强装出来的镇定。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掀起,审视她。 女孩的脸颊绯红,火烧火燎,娇憨得不成样子,纤细而浓密的眼睫上下轻扫,仿佛撩拨在了人心上。 难怪江晗上赶着讨好,男人对她的这副模样,很难不买账。 但乖不乖,却是不明朗了。他好心提醒,她倒是不领情。 许是酒意上头,亦或是别的。 “走吗?”傅晏辞问。 第2章 、月光 四合院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仿佛一头沉默的食人巨兽。 司机看到傅晏辞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孩后,愣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作势走到后排,要帮傅晏辞开门。 时衾站在另一边,盯着车门,眉心皱起,咬着嘴唇,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傅晏辞余光一扫,女孩在他面前像是一张白纸,想些什么立刻被看穿。 到底是年轻,冲动和后悔都来得很快。 他的指尖轻抬,随手一个动作,不用说话,司机立刻会意,绕到另一边,去给时衾开门。 司机的手搭在门把上,车门向后打开。 时衾窥见了里面奢华内饰的一隅。 傅晏辞没等司机,自己拉开门坐进去。 时衾隔着车门,看向他。 男人慵懒地靠在座椅里,眉头染上倦意,冷淡的眼皮垂下,并不看她。 左手腕处戴了精致的银色手表,干净修长的食指在玻璃表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幽静的深巷里,指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催人做出决定。 反正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时衾这么想,倾身往车里钻。 司机体贴周到,手掌抵在门框上方,防止她不慎撞头,待她在车内坐稳,才关上车门。 车门“砰”得一声关闭。 沉闷的声响击在了时衾的心脏上。 车里车外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里面却是格外的寂静,连空气都凝固了。 时衾双腿并拢,坐得老实,稍显局促和不安。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胃里烧得厉害,傅晏辞闭目养神,也不主动开腔。 时衾透过玻璃窗,模模糊糊看清了男人的倒影。 月光渡我 第4节 第3章 、月光 京北大学,物联网导论课请的是一位美国外教,全英课程。 教学方式也依照国外大学的习惯,动不动就是小组作业,小组演讲。为了让学生们彼此熟络,分组的形式也是随机组队。 时衾这次比较倒霉,遇上了江晗。 江晗在学校里,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上过课,缺勤翘课是常态。 而且他明明不怎么学,到了期末,绩点照样排在班级前几,以至于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前几次物联网导论课的分组,演讲只需要一个人上去,江晗在里面当个混子也无所谓,但这次教授却要求每个人都需要有一段演讲,实在是混不过去。 不过出乎时衾意料的是,江晗难得这次没有掉链子。 时衾坐在台下,看着他全英的演讲,发音标准,流利自然,不像她是写了一页的英文稿子,硬背下来的。 不过她心态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到了大学以后,要真去计较攀比,多得是你嫉妒不过来的人。 这些罗马精英们,天生就拥有优渥的条件和资源。虽然大家看似在同一所大学,但其实每个人站的台阶,千差万别。 江晗负责的部分是机器学习在物联网中的应用。 虽然时衾料想他肯定不会好好准备,所以帮他提前做了ppt,但到底是给人做白工,她也没那么上心,里面都是一些泛泛而谈的内容,研究并不深。 她下巴微抬,望向投影幕布,上面的ppt用的还是她的模板,只是里面的内容却做了不少的补充。 尤其是被她一笔带过的自动驾驶。 江晗几乎花了一半的时间去陈述,把机器学习在自动驾驶上的应用,当作整篇演讲的典型案例去深入。 其中有许多的专业名词,台下本科学生听得一知半解,不过看梅森教授高兴和惊喜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是讲到了教授所好。 演讲完毕,梅森教授带头鼓掌。 “非常非常好。” 他站起来,看一眼底下懵懵懂懂的学生,补充解释:“ngt公司是全球头部的自动驾驶公司,也是最早做出家用车自动驾驶系统的公司。” ngt自动驾驶系统是刚才江晗最重点说的系统,将机器学习应用最为自如。 梅森教授笑盈盈地看向江晗,说道:“我和当时的系统架构师还是朋友,他才二十出头,和你差不多大。” 江晗垂下眼,心想,梅森记错了,傅晏辞做出自动驾驶系统时,只有十七岁。 是他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年龄。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梅森教授换成了蹩脚的中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被梅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江晗抿抿唇,好像也没多高兴,放下手里的翻页激光笔,从台上走下来。 路过时衾,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江晗轻哼一声,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傲慢。 “不用谢我。” 时衾:“……” 真没想谢您。 最后他们组,拿到了这次小组演讲的最高分。 还是被以为会拖后腿的江晗带飞的。 时衾撇撇嘴。 倒是林乔很欣喜,到寝室了还在埋头算这次的分数,能帮她在期末考试时加上多少分。 她们的寝室是四人寝,分寝室的时候刚好她们班女生剩下两人,凑不成一个寝室,所以和其他专业的学生拼凑了一下。 时衾和林乔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苏圆圆学金融,还有一个大四的学姐,在外地实习,几乎不回学校。 大冬天的,从早上就开始下雪,整天都没停。 下午没课,没人愿意出去晃悠,三个女孩儿都待在寝室里。 苏圆圆昨晚夜不归宿,早上才回来,一身的酒味,直接爬上床,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唔。”床上的小山包动了动,苏圆圆翻了个身。 “我醒了。”她的声音沙哑。 时衾听见了,回道:“开灯了?” 苏圆圆揉着眼睛,含含糊糊说:“开吧。” 她们的寝室朝北,光线昏暗,就连白天也得开灯。 时衾的位置离开关最近,她放下尼龙钳,伸手开了灯,很快又继续埋头鼓捣她的手工。 苏圆圆踩着梯子,蹦跶下来。 她环顾两边,林乔不声不响,闷头学习。 时衾的桌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五金工具,色彩斑斓的珠子金线被分门别类,装在一个个玻璃瓶里,好看极了。 苏圆圆赤着脚走过去。 时衾爱干净,每天都要打扫和拖地,就算赤脚也不脏。 “又在做饰品呢?”苏圆圆问。 时衾全神贯注于手里的活,随意“嗯”了一声。 她抽出一段包金链,金色的细链在手掌绕了三圈,是一条项链的长度。 苏圆圆盯着她的动作,看见她用镊子夹起刚刚做好的项链坠子,坠子是一朵淡粉色的花,珐琅材质,很润很透。 粉花小小一朵,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大小,就连花蕊也用金色颜料点过,花瓣边缘还镶嵌了一圈金边,精致得不像话。 苏圆圆瞬间眼睛一亮:“这也太好看了。” 她每次看时衾做的小饰品,都觉得新鲜生趣。 “哎呀,帮我也做一条吧。”苏圆圆拿腔拿调地撒娇。 时衾将粉花坠子挂到链子上,轻笑:“行,再给你做一条。” 苏圆圆余光瞥到一边木质首饰架,上头已经挂了一条做好的粉花链子。 “这不是现成的吗?” 时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视那一串链子,安安静静地悬挂在那。 “那是给我姐姐的。” 闻言,苏圆圆拉开首饰盒下方的小抽屉。 小抽屉里铺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精致的小饰品,戒指耳饰和项链。 “这里面的都是给你姐姐的,也不见你送出去。” 时衾敛下眸子,短暂沉默,她将抽屉重新阖上,淡淡解释说:“寒假回去就给她了。” “还等寒假啊,她在外地工作,直接邮寄过去嘛,是我早等不及要戴了。” 时衾双唇轻抿,一时没吭声。 坐在对面的林乔放下笔,走了过来,看一眼时衾。 她一向敏感,每次时衾提及姐姐的说辞,多少能猜到些什么。 “这是什么花啊?”林乔转移话题问,“难得见你做这种粉嫩的风格。” “桃花。”时衾的神色恢复如常。 苏圆圆拿起时衾刚做好的那一串链子轻晃。 “桃花啊——”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副了然的表情,“怎么样,昨天和江晗是不是有什么进展?要我说,你就别钓着他了,赶紧答应了吧。” “……”时衾无奈,怎么一个个都觉得她是在钓江晗,是她拒绝得不够? “我没钓他。”她再次解释。 苏圆圆一愣,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认真。 “你真不喜欢他啊,为什么?多少人等着排队当他女朋友呢。” 时衾拿过桌上的镜子,将长发挽至一边,双手绕到后颈,戴上了那条淡粉色的桃花细链。 “他太幼稚了。”时衾想也不想答。 林乔盯着她脖颈上的链子。 桃花垂坠,衬得时衾皮肤雪白,锁骨精致深邃,让人移不开眼。 “我也觉得江晗配不上。”她小声嘟囔。 苏圆圆翻她一个白眼:“你也就敢在宿舍说,昨天是谁在那被他气哭了。” 林乔涨红了脸,讲不过苏圆圆,坐回了位置上,继续学习。 “那你这桃花是因为什么?”苏圆圆这个人吧,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格外的敏锐,一朵桃花,也能被她延伸出深意。 “想给自己招桃花?”她问。 时衾食指在桃花坠子上摩挲,珐琅的釉面光泽透亮。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闪过了一张冷傲儒雅的脸。 可能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的联系。 时衾毫不避讳道:“是吧。” 她没否认,但语气没那么肯定,视线瞥向角落里的闹钟,算着到晚上的时间。 反倒是苏圆圆,见她那么直接的承认,轻嗤一声:“我才不信呢,就咱们系里那帮男的,江晗你都看不上,也没别人了。” 她将自己手里那串桃花链子放回首饰架,“你就自己戴着玩儿吧。” “对了,淮宇科技的实习你过了吗?”苏圆圆随口一问。 时衾慢腾腾地整理桌上的工具,语气淡淡:“没有,他们说不招大二的学生。” 月光渡我 第5节 华灯初上。 傅家别墅,窗明几净,灯火通明。 铺着白色暗纹餐布的长桌上,傅贺远和妻子沈婷坐在一边,与傅晏辞对坐。 偌大的餐厅,除了偶尔佣人布菜,发出碗碟相碰的轻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傅家的管教严格,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础的礼仪。 倒是傅景航坐在沈婷旁边,七八岁的小男孩,叽叽喳喳个没完。 傅贺远老来得子,一改以前对傅晏辞严厉的教育,对傅景航格外宽容,由着他把不爱吃的蔬菜丢得桌上到处。 沈婷对自己这么个宝贝儿子也是溺爱,上小学的年纪,还要喂饭。 傅景航嘴里含着米饭,就是不咽下去,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对面的男人打转。 半晌。 他突然朝傅晏辞扔了一颗西蓝花。 沈婷佯装怒道:“哎——不可以闹哥哥。” 餐桌之间隔得远,西蓝花在中间就落地。 傅晏辞抬起眼皮,和男孩对视,目光冷得令人发颤。 傅景航嘴巴一撇,竟然哭了起来。 傅贺远伸手把小儿子抱进怀里,训斥起长子。 “你瞪他干什么?他还不是想跟你玩。” “算了,孩子好不容易肯回来一趟,你凶晏辞干嘛。”沈婷在旁边温声细语劝。 沈婷这一句话,让傅贺远更生气了:“成天不着家,约你吃个饭,比登天还难。” 傅晏辞冷眼,旁观沈婷在字里行间里,透着含沙射影的意思銥嬅。 他放下筷子:“饭也吃完了,先走了。” “你敢!”傅贺远不悦,“谁家儿子像你这样孝顺?坐也给我坐到八点。” 沈婷怕他真走了,连忙开腔:“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把你叫回来,一个啊是因为你爸想你了,另一个啊……” 她顿了顿:“你看你在国外,一个人了那么多年,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我和你爸商量,挑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苏妙同你还有印象吗,我娘家叔伯的女儿。” 傅晏辞的手搭在红木餐桌上,五指来回轻敲,发出“嗒嗒”的声音。 不发言也不表态,举止里却透着一股的威压。 沈婷一向有些怵她这个继子,几年不见,傅晏辞身上的气质越发沉稳,比起傅贺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硬着头皮继续说:“现在外头女孩子虚荣的多,嘴上说喜欢你,心里未必这么想,也许只是为了你的钱,不如家里知根知底的好。” 傅晏辞垂眸,看一眼手表,时针刚好指到七。 真要在这里待上一小时,可真够受的。 “沈阿姨,您一开始跟我爸,难道不是为了他的钱?”他的声音轻飘飘,有一股不甚在意的轻蔑。 沈婷顿时脸色一变。 傅贺远轻啧:“翅膀硬了是吧,什么话都敢说。” 他的反应没有很大,到底官场生意场来回摸爬滚打几十年,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婷当初二十来岁的年纪,跟了他一个快五十的男人,为了什么,傅贺远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各取所需。 傅晏辞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唇,动作慢条斯理。 “我还有事,坐就不坐了。”说完,他站起来径直离席。 傅贺远望着他的背影,略略愠怒:“全家现在就你风光得意,老子都不放眼里。” 开车回去的路上,因为雪天路滑,五环出了一起车祸,堵起长龙。 傅晏辞靠在座椅上,手撑着方向盘,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昨天喝多了酒,多少有些不清醒,醒来想起,理性重新占据上风。 就像沈婷说的,外头的女孩子,多少是图些什么,着实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傅家有一个沈婷还不够闹的。 虽是这么想,傅晏辞抬手拧了拧眉,脑子里女孩眼角下那颗小痣却挥之不去。 浅褐色的小痣,像极了泪珠,将坠未坠,带着一种控诉。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等到事故现场处理完毕,彻底恢复交通,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大雪不停歇地下,车前盖已经积了两厘米厚的雪。 傅晏辞跟在一辆车后面,走走停停,周围烦躁的喇叭声隐约透进来。 这么冷的天,谁也不会有耐心空等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出了拥堵路段,傅晏辞脚踩油门,超了前车。 黑色劳斯莱斯,仿佛一头巨兽,扎进了雪幕里。 京北大学北门僻静,种满了松树,这会早是银装素裹,被雪压得垂腰。 车辙碾过白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晏辞看向车灯照亮的地方。 松树下蹲着一个小姑娘,许是太冷的缘故,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浑身覆着雪。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可怜兮兮。 傅晏辞感觉胸口压上了一块石头。 他按了按喇叭。 时衾听见声音,迟缓地抬起头。 头顶的雪落下,露出黑黑的脑袋。 她看见了熟悉的车型,艰难地站起来,腿麻得失去了知觉,缓了半晌才走过去。 傅晏辞将她动作里的僵硬看在眼里,石头压得更沉。 车内的暖气仿佛也有了罪。 副驾驶的车门从外面拉开,刺骨的寒意涌入,光是一瞬,就已经足以让人冻得难捱。 傅晏辞望向站在门边的女孩。 肩膀上满是积雪,长发漆黑,湿漉漉地垂下,嘴唇苍白,眼睛红红的,睫毛缠结在一起。 他怔了怔,道歉的话刚要出口。 只见时衾抡起手,一颗拳头大小的雪球朝他砸了过来。 不是那种蓬松柔软的雪球。 扎实得像是一坨冰,天知道搓了多久。 女孩用了狠劲,冰球砸在了他的肋骨上。 一阵的剧痛。 顺带将他心口的石头给击碎了。 第4章 、月光 “好受些了吗?”傅晏辞问。 被小姑娘那么一砸,反而愧疚感不至于压得他憋闷。 时衾冷冷看他一眼,不吭声。 傅晏辞解释:“五环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路上耽搁了。” 时衾还是不说话,但坐上了车,却不看他。 她双手抱臂,咬着牙,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傅晏辞打开窗户,将时衾砸他的冰球扔出去,冰块触碰指尖,透着森森凉意。 很快他关上窗户,将空调的温度打到最大。 旁边女孩身体也像是一块冰,寒意渐渐传递过来,暖气都不顶用。 傅晏辞觉得心口刚碎的石头好像又恢复了。 车内的环境仿佛静滞。 他们彼此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衾总算从严寒中缓过劲来,一开始的愤懑也随着那颗冰球散了不少。 她抬起头。 正好傅晏辞扭头看她,一下对上了男人漆黑清朗的眸子。 车内的光线昏暗,空间狭小闭塞,比起昨天还有个司机,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傅晏辞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衾的脸颊冻得通红,眼睫上沾了水珠,眼下那一颗浅褐色的小痣,激出人一股的保护欲。 傅晏辞敛下眸子,发动车,“你宿舍楼在哪,我送你回去。” 时衾皱皱眉。 她等了对方一晚上,不是为了让他从校门口送她回宿舍的。 月光渡我 第6节 时衾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寝室关门了。” 许是太冷的缘故,引擎第一次没打着。 傅晏辞的动作顿了顿。 时衾盯着男人的侧脸,手攥紧了衣服的下摆。 “我没地方去。”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携着粘稠潮湿的水气,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掀起,凝视她。 时衾不躲不闪。 甚至眨了眨眼,活像个勾人犯罪的妖精,偏偏长相又纯洁得像一朵栀子。 傅晏辞勾起凉薄的唇角,发现理智的缺失和酒似乎并无关系。 引擎重新发动。 黑色劳斯莱斯在黑暗里掉了个头。 时衾跟在傅晏辞身后,搭上电梯。 电梯里四面都是玻璃,将两个人的身影映衬的一览无余。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罩住。 时衾低着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哪也不敢看。 高档公寓是一户一梯的布局,刷卡才能去到指定楼层,私密性极好。出了电梯,正对的就是一扇银色的门。 随着电子指纹锁解锁的声音响起,傅晏辞先进了门。 时衾盯着门槛,犹豫了一瞬,跟着迈了进去。 室内的空间宽敞,灰白冷色调,装修极简,比她想象中男士的居所要更为干净。 客厅有一面偌大的落地窗,整个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透着经历过时间沉淀后的持稳。 “外套脱了挂这里。”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环视。 时衾抬起头,和他对视。 傅晏辞倾身,手搭在门把上,关了门。 关门声沉闷,时衾的神经绷紧,慢腾腾地解开外套的扣子。 指尖碰到扣子时,一阵刺痛传来。 时衾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嘶,她摊开手,才发现手指尖冻伤了,十指泛白。 傅晏辞目光看过来,他眉心微蹙。 “怎么弄的?” 时衾看他一眼,小声嘟囔:“搓雪搓的。” 傅晏辞好气又好笑,为了砸他那一下,可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他伸手拿下刚挂好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我出去一会。” “你去干什么。”时衾追问,像是不想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 傅晏辞开门,回头看她:“给你买药。不然你是想拿着这双手让我愧疚吗?” “……”时衾面色一滞,别过脸没吭声。 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她,安静极了。 时衾赤着脚走进去,地暖的温度舒适,暖意从脚底传上来。 主人不在,她的打量带上了一种窥探感。 在她目光可触达的区域,整个客厅空旷冷清,陈设极少,能够以此推测出房子主人淡漠的性子。 只有真皮沙发边的矮几上,摆了家里唯一的一件装饰物,一个半圆形玻璃鱼缸,里面游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银色小鱼。 时衾凑近了看,发现里面的鱼竟然并不是真鱼,而是一条机械鱼,浑身是用金属材料拼成。 机械鱼的做工精致,每一片金属鱼鳞层层叠叠地排列整齐。 金属给人冰冷的感觉,即使做成了小鱼,也还是缺少生机的感觉。 突然,玻璃鱼缸旁边小小的电子立牌亮起。 立牌上显示了一串小字—— “喂食时间,请喂食。” 鱼缸里的机械鱼游动的方式发生了变化,鱼身扭动得厉害,朝着和时衾相隔的那面玻璃轻撞。 仿佛真的鱼一样,摇尾乞怜地讨吃的。 时衾挑挑眉,光是在水里的机械鱼就已经够独特了,没想到这条鱼里还写了喂食程序。 她注意到电子立牌上有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搁着一粒一粒的小金属块,大小跟芝麻粒儿差不多。 时衾猜测这应该是就是鱼食,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靠近水面,丢了进去。 小金属块在水里悠悠下沉。 机械鱼仿佛有感应一般,转头就朝金属块的方向游去,银色小鱼张开它的机械嘴,把小金属块吞了进去。 时衾看得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厉害了。 她的玩心被勾了起来,往水里一粒一粒扔鱼食。 有时候还会伸出手指,轻触水面,机械鱼像是真鱼,水面一有动静,就嗖一下游到深处,躲藏起来。 时衾玩得投入,一直玩到了傅晏辞买药回来。 傅晏辞一进门,就看见她趴在沙发边上,探着头,对着鱼缸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小姑娘略撅起嘴,食指时不时去碰水,娇憨得不成样子。 男人漆黑的瞳仁微沉,停顿两秒后,敛下眸子。 听见开关门的动静,时衾回头。 “这条鱼是在哪里买的?很有意思。” 傅晏辞扫一眼鱼缸,淡淡道:“我自己做的。” 闻言,时衾吃了一惊。 她的专业是电子信息工程,虽然才大二,但多少软硬件知识都学了一些,能做出这样的机械鱼,内部的硬件和程序设计一定不简单。 时衾想起傅晏辞的身份,又觉得合理,能在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空降ceo的位置,没点技术实力确实很难说过去。 不过能想到做一条机械鱼,还给机械鱼写了那么复杂的人工智能逻辑,真的是够闲的。 时衾盯着鱼缸,玻璃鱼缸倒影出男人的影子,她突然觉得,傅晏辞可能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漠。 傅晏辞将车钥匙搁在玄关,右手食指勾着装药的袋子,踱步到矮几边:“你把鱼食都喂了?” 时衾抬起头:“是啊。” “你也不怕它撑死。” 时衾愣了愣:“它还会撑死啊?” 傅晏辞垂眸,目光落在时衾脸上,表情里满是惶恐,还挺好逗的。 他微微勾唇:“不会。” 知道自己是被唬了,时衾愠怒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澄澈,不经意抛出的一眼,有多扰人心。 傅晏辞移开视线,在沙发另一边坐下:“过来上药。” 时衾:“我能不能先用下卫生间?” 傅晏辞发现她看起来温温软软,却一点不怕生,在他家自在得跟在自己家似得。 他起身,带人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关上。 傅晏辞盯着磨砂的玻璃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人影。 他垂下眼帘,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对面的书房。 书房内有一张极大的紫檀木书桌,桌上铺着生宣纸,一排的毛笔架。 傅晏辞从小练书法,傅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亲自教他。 他的楷书写得最好,尤其瘦金体。 不过傅老爷子总觉得他的性子太过理性淡漠,比起楷书这种一字一顿,理性规整的字,更常叫他写草书。 草书恣意放纵,自在随心。傅老爷子知道他缺什么,所以让他练什么。 傅晏辞沾墨提笔,写了几个字,发现自己今天的楷书写得不好,落笔迟滞而犹豫。 他换一张纸,写起了狂草,草书之中最为放纵的一种。 时衾从卫生间出来时,隔着两扇门,一眼看见立于桌案边的男人。 傅晏辞执笔,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衬衫袖口向上收束,露出一截冷白手腕,随着写字的动作上下来回。 他微薄的唇轻抿,黑发垂于额前,举手投足,仿佛古时的氏族公子,名士望族,矜贵优雅。 时衾眨了眨眼,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好像怕打搅了此时的画面。 书房的空气里有淡淡墨香。 傅晏辞写在生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月光渡我 第7节 时衾就算不懂字,也觉得好看。 察觉到有人进来,傅晏辞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又收回。 他换了一张空白宣纸,伏案执笔,问:“叫什么名字?” 时衾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时衾。”她小声地说。 尤其是“衾”的发音,格外得轻,仿佛出口就在空气里散了。 “什么时?” “时间的时。” 傅晏辞换回了楷书,在纸上落笔。 “时”这个姓倒是少见。 “时什么?”后一个字他没听清。 时衾抿抿唇:“衾,一个今,一个衣。” 傅晏辞写下“衾”这个字,随即皱皱眉。 时衾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轻扯唇角,笑笑:“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吉利。” “衾”在古语里,指裹尸的被子。 “我也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她说着走到案边,手掌撑着桌子,看他写字。 时衾舅母请人算过,说她这个名字,克两亲。 傅晏辞思索:“那就换一个吧。” 他揭开一张新纸,起手落笔,重新写下一字—— “衿。” 时衾目光落在那个“衿”字上。 男人瘦金体写得极好,行间玉润,笔意苍劲有力。 她认得这个字,青青子衿的衿。 同样是一个今一个衣,换了位置,从裹尸的被子,变成了青青子衿。 《诗经》里,这一句话,意指“心爱的人”。 时衾眼睫颤了颤,觉得自己可能过度解读了。 傅晏辞放下笔,抬眸望向她。 “以后就叫你衿衿。”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青青子衿的衿。” 时衾怔怔地看着他,直直掉进了那双清朗的眸子里,仿佛世间最深的井,她随时要溺死进去。 完了。 她心想。 第5章 、月光 傅晏辞放下笔:“走吧,出去上药。” 时衾慌忙敛下眸子,遮住瞳孔里的情绪。 到了深夜,雪下得更大了,扑簌扑簌。 客厅落地窗外,形成了一道雪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雪花飘落的速度很慢,甚至随风向上,时间仿佛静止。 时衾坐在沙发里,真皮料子贴着大腿的地方微凉。 傅晏辞拆开冻伤膏的外包装,拧开盖子给她。 冻伤膏散发出中草药的味道,加了薄荷,携着一股清凉。 时衾吸了吸鼻子,求着这股凉意,能将她心底的燥意压下去一些。 她不喜欢冻伤膏黏黏糊糊的触感,在手指头上挤了一小点,随便地涂了涂就算完事儿。 傅晏辞见了,绕过茶几,在她旁边坐下。 感受到沙发陷了下去,时衾不敢眨眼,也不敢看他。 傅晏辞提醒:“你这样涂没用,要揉一揉。” 时衾讷讷地“哦”了一声,手掌对手掌,指尖对指尖,慢腾腾地来回蹭。 磨磨唧唧,玩儿似的。 傅晏辞轻叹:“手给我。” “……” 时衾缓缓摊出两只手。 傅晏辞重新多挤了些膏药,乳白色的凝胶,抹在了她的手指肚上,凝胶的质感滑腻。 男人的手指粗糙温热,指腹上有薄茧。 食指和拇指攥住她的手指,打着转地揉搓。 酥痒的感觉透过指尖,一直麻到了头顶心。 时衾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傅晏辞极有耐心,攥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涂抹,一圈一圈地揉捏。 没有人说话,周围的环境很安静。 只有客厅墙上的挂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催得人难捱。 时衾藏在头发里的耳朵涨红,滚烫滚烫。 她别过脸,看向矮几上的鱼缸。 机械鱼隔着玻璃和她对视,黑洞般的眼睛,仿佛将她攫进去。 傅晏辞换了她另一只手,继续揉搓。 实在难捱,时衾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鱼缸旁边的电子立牌灰暗,没再提示要喂食。 “你的鱼多久要喂一次?”她问。 “每隔三小时。”傅晏辞眼眸低垂,慢条斯理揉着她的手指肚。 女孩的指尖软软绵绵,指甲圆润干净,像是一粒粒的白葡萄,透着淡淡的粉色。 “不喂会怎么样?”时衾好奇。 傅晏辞:“游动的频率会降低,速度也会变慢。正常鱼饿了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过饿不死。” 时衾忍不住感叹,这做的也太仿真了。 “为什么会想要做一条机械鱼啊?”她问。 傅晏辞搓完她最后一根小拇指,在上方停留了两秒,而后收回手,倾身从茶几上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他指尖残留的凝胶。 时衾见他终于完事,悄悄松了口气,怕把凝胶蹭得到处,她两只手掌向上,放在腿上,十根手指染上绯红。 傅晏辞的食指骨节叩了叩鱼缸。 机械鱼像是受到惊吓,浑身抽了一下,嗖得游到对面去,动作里真的不能再真。 他淡淡地说:“以前养了一只鱼,后来死了。” 机械鱼腹部的金属圆球里,装着它的骨灰,好像它还存在一样。 “……”时衾的视线落在银色机械鱼上,她看了许久。 原本冰冷的机械鱼,忽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如果离开的人也能以这样的形式存在就好了,她心想。 “那条鱼一定对你很重要吧。”时衾轻声说。 傅晏辞将桌子上的冻伤膏和纸巾收起,“算是吧。” 时衾凝视他的侧脸,漆黑的发,轻抿的唇,紧绷的下颚线。 即使他的语气平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到了男人情绪里的些许低落。 她抬起手,掌心蹭了蹭男人的脸。 一瞬间,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傅晏辞错愕地望着她。 时衾手顿在那,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这么干了。 她讪讪地说:“我就是安慰安慰你。” “我妈妈以前就这么蹭我脸的。”时衾又解释,脸已经涨得通红。 傅晏辞盯住她。 女孩满脸绯红,肌肤如象牙般光滑细腻,长发漆黑,垂落在肩头,乖巧而娇憨。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纤细锁骨中央,坠了一条细细的链子,粉色的小花,润泽透亮。 傅晏辞抬手,触上了她纤细易折的脖颈,缓慢地下移。 时衾感受到他指尖轻轻掠过皮肤,何等温柔,一路痒进了她的内里。 男人的手指轻轻拨弄那一朵小花。 “这是什么花?”他问。 声音温柔而清冷,携着蛊惑人的磁性,每个字都仿佛酥进了她的耳朵眼里。 月光渡我 第8节 时衾浑身微微地颤抖,抬起眸,对上男人的视线。 他的眼眸漆黑幽沉,透彻无底,仿佛能不动声色地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 她张了张口,喉咙觉得干涩,隔了一会,讷讷道:“梅花。” 反正桃花还是梅花,长得都差不多,她做的就是她说了算,也不算是说谎。 傅晏辞盯她看了许久,忽而笑笑。 “看着更像桃花。” 时衾被他审视,脸颊火烧火燎。 “就是梅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嘴硬。 傅晏辞没再纠她是桃花还是梅花,他的目光落回女孩的脸上。 时衾怔怔地望着男人,下巴微微扬起,忘记了躲闪,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 她咬了咬唇,嘴唇饱满红润,更像是一朵开放得热烈的绯色桃花。 傅晏辞的眸色沉深,脑子里的弦一点点绷紧。 他的手指捏住女孩精致尖削的下巴,向上抬起。 “真把我当好人啊?” 气氛变得紧张而僵持。 男人的指腹微凉,时衾双手撑在沙发上,攥成了拳头,清晰地感觉到男人一点点的靠近。 她的呼吸停了,不敢眨眼。 在缓慢的时间流逝里,有什么东西,碰上了她的唇畔。 触感微凉而干燥。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檀香气息扑面而来,令她心神恍惚。 一个吻,浅尝则止,在彼此的边界试探。 傅晏辞松开她:“下次这样安慰我。” 明明是逾越的举动,却被他做得那样清雅。 时衾咽了咽嗓子,觉得干渴难耐,突然觉得,她着实没有梅花的气节。 桃花就是桃花。 她虚抓了一把空气,迟疑一瞬,把手伸进男人的衬衫里。 女孩的手直接碰上傅晏辞的腰,微凉,激得他瞬间一僵。 时衾的手贴在他的皮肤上,感受得到其中肌肉线条的紧致结实,温度滚烫。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澈,干净得像是一股清泉。 “你不想当好人也行。” 傅晏辞呼吸一滞,仅存的那一点理智,被她撩拨得荡然无存。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时衾整个人被压倒在了沙发上,后背深陷其中,真皮布料蹭着肌肤冰凉。 她的两条手腕被男人单手禁锢住,置于头顶。 乌发如瀑布般散开,随着被拉扯的姿势,时衾才知道慌张,眸色收紧。 男人的手指移动缓慢,由上至下,仿佛在欣赏玩味名贵的瓷器。 清凉的指尖所过之处,雪白肌肤一刹那便染上粉红。 时衾热得难耐,宛如蛇的柔软缠绕。 突然,她仰起头,如天鹅曲颈,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腿亦曲折起来。 右眼下角的那一颗浅褐色小痣,随着男人的动作轻晃,仿佛悬悬不坠的泪滴。 眼泪从眼角流出,落得像珍珠。 傅晏辞吻上那一颗珍珠,轻声细语地问:“为什么哭?” 时衾在他怀里呜咽,只能发出低喃:“疼。” 傅晏辞低笑,并未因此心软半分。 “这可是你自找的啊。” 时衾疼得指甲挠破了他的背。 男人的声音低缓清凉:“忍着吧,疼一点才长记性。”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的温度升腾,将玻璃氤氲出水汽,模糊不清,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玻璃鱼缸里的机械鱼凑近了玻璃,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两人。 第6章 、月光 雪落一夜,终于是停了。 阳光钻过窗帘缝隙透进室内,如碎金洒在女人细腻光滑的肌肤上。 地暖的温度被调得很高,空气里旖旎粘稠的味道还未散去。 时衾侧脸贴在男人的胸膛上,眼眸紧闭,睫毛上还沾着湿润的水珠,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易碎。 男人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肌肤想贴的地方,滚烫炽热。 时衾的眉心微微皱起,觉得热,伸手想要推开他。 傅晏辞意识还未清醒,闭着眼睛,抬起双臂,将她不怎么安分的胳膊也一并禁锢在怀。 随着动作,薄薄的被子滑落,男人的背部悬空在外,露出冷白肌肤,脊骨一节一节,深邃立体,遍布长长短短的新鲜抓痕。 时衾踢掉了盖住腿的被子,一截白皙小腿敞露在外,纤细匀称,脚趾小巧,指甲像贝壳呈现淡淡粉色。 她刚溜出没多久,傅晏辞抬腿压了上去,纠缠不清。 时衾眉头拧得更紧,越睡越热,意识逐渐清醒,半睁开了眸子。 她的额角隐隐作痛,视野里只能看见男人修长的脖颈,喉结凸起。 傅晏辞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按在她后腰的手掌,缓慢地轻拍。 无意识的动作,像是给孩子哄睡,一下一下,极为温柔。 安静的环境里,男人呼吸平缓,仿佛一头吃饱餍足的狮子。 时衾的耳根红得滴血。 她动了动,想要挣脱男人的束缚。 动作间肩膀赤露出来,圆润雪白,肩头泛红,桃花坠子落进了锁骨凹陷的浅窝里,脖颈上的吻痕晃目刺眼。 傅晏辞抱她抱得紧,一点挣脱余地都没。 感觉到身体贴合的地方,愈加滚烫,时衾红着脸推推他,小声地说:“热。” 她的声音格外嘶哑,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傅晏辞尚未清醒,发出一声轻唔,手不安分地下滑,在她腰窝的地方停留,指腹轻轻打转。 时衾浑身一颤,张嘴咬他。 男人肋骨的位置,被她雪球砸到的地方有淡淡青色,此时又添一圈牙印。 一阵刺痛。 傅晏辞的意识回归,单薄的眼皮掀起,终于睁开了眸。 入目是女孩一双羞恼的眼睛,仿佛沁了盈盈春水。 他抬手,在时衾的唇瓣蹭了蹭,粗糙指腹于柔软处摩挲。 “还没咬够?”声音亦是嘶哑,粘稠带磁,嗓子眼仿佛里含着细碎的颗粒。 说完,他掀开被子起身,赤着脚走到墙边,将地暖关掉。 时衾偷偷瞄了一眼。 男人的腿笔直修长,肩宽腰窄,肌肉线条紧致结实,背上有细细密密的抓痕,以及肩膀上的牙印,分外烫眼。 时衾迅速地收回目光,把自己全身裹进了被子里,像是一只蚕,用丝茧逃避现实。 轻薄的被子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沾染了几分暧昧之色。 傅晏辞一回头,就看见时衾整个人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黑黑的脑袋。 他抿唇,垂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晏辞进了浴室,传来水流声,时衾才从被子钻出。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她早就饥肠辘辘,去到厨房找吃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傅晏辞家偌大的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板动都没动过的鸡蛋和快过期的切片面包。 饿的时候也没办法挑,时衾从冰箱拿出鸡蛋和面包。 银色灶台干净锃亮,一点油烟的痕迹也没有,她甚至怀疑压根就没开过火。 傅晏辞洗漱完出来,主卧里没见到人,走到客厅。 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扭头看去。 空气里散发出煎蛋的焦香。 阳光透过窗户泼洒进来,笼罩在时衾身上,她的侧脸柔和而温暖。 时衾端出两盘鸡蛋三明治时,转身才发现傅晏辞倚靠在门框边。 他双手抱臂,黑发湿漉,垂于额前,漆黑一团的眸子就那么凝望她。 月光渡我 第9节 时衾被他盯得耳根发红,垂下眼帘。 傅晏辞站直起来,接过她的盘子问道:“哪来的鸡蛋面包?” “冰箱里的,你不知道?” 傅晏辞想了想:“那可能是阿姨放的。” 时衾:“你平时都不吃早饭吗?” “不怎么吃。” 傅晏辞倒了杯水,从餐桌上拿起一瓶药,拧开倒了两粒在掌心,就着水咽了下去。 时衾见状,好奇问:“你吃的什么药?” 傅晏辞答:“胃药。” 闻言,时衾无奈,没想到他的生活方式到了一种极不经心的地步。 长方形的餐桌,他们对立而坐。 傅晏辞吃得慢条斯理,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也不用手拿,一片面包也要用刀叉,斯文儒雅得不行。 反倒是时衾,用手抓着三明治,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小仓鼠。 吃过饭,时衾回学校,本来她想自己走,傅晏辞坚持要送。 坐在车里的时候,时衾望着窗外变幻的景色,恍若隔世,着实没有想到,一个晚上的进展会那么的快。 她垂下眸子,十指交缠,抠着指甲,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经过学校南门时,傅晏辞没停车,径直驶过。 时衾盯着校门,也没有出声。 最后黑色劳斯莱斯绕路,在北门停定。 北门地处偏僻,人少。 毕竟万一叫学校里的人看见她从一辆劳斯莱斯下来,传来传去到底不好听。 下车时,时衾双唇轻抿,问他:“下次什么时候?” 傅晏辞:“这两周我要出差,回来了给你打电话。” 闻言,时衾心底有些失落。 “好。”她轻声说。 乖得像是被主人置于一边的宠物。 傅晏辞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像极了在逗弄宠物。 “去吧。”连语气里也很像,温柔而清冷。 两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磨人。 时衾觉得自己有些患得患失。 她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连洗澡都带着手机,但傅晏辞一次电话也没打过。 京北大学宿舍里是公共澡堂,时衾过了好几天才敢去。 换衣服的时候,苏圆圆还是看到了她后背的吻痕。 时衾没想到后背也有吻痕,也没想到痕迹能留那么长时间。 苏圆圆笑得一脸暧昧:“可以啊,我说上周五晚上你怎么没回寝室呢。” “有男朋友了?”她问。 时衾的情绪不佳,没吭声,用浴巾挡住了身上的痕迹。 她和傅晏辞之间大概是算不上男女朋友的关系。 时衾发现人果然不能去寻求极致的快乐和放纵,不然后续就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落。 第二周快结束的时候,傅晏辞终于给她打了电话。 寝室里就她一个人,手机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时衾盯着亮起的屏幕,半晌,才接起。 “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低缓,字正腔圆,纯粹干净的京腔。 时衾一瞬间的恍神,耳朵眼里没出息的酥痒起来。 “没干嘛。”她闷闷说,现在想起她来了。 傅晏辞没听出她情绪里的不对,只觉得女孩的声音软糯,甜的不得了。 “明天我就回来了,想要什么礼物?” 男人的语气温柔,浑然没有刚刚朝属下发过火的样子,冷冽威严荡然无存,倒像是在哄小孩。 同坐在贵宾室里的商寂挑了挑眉,看一眼他的合作伙伴,眼神里充满讶异。 “随便。”时衾提不起兴趣。 她才不要像宠物那样,给个甜头就摇尾乞怜。 傅晏辞:“没有叫随便的礼物。” 时衾看一眼桌上吃剩的巧克力包装纸,敷衍说:“那就巧克力。” “不要别的?”傅晏辞再次确认。 时衾聪明得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想要用钱来补偿她,又或者以为她图他的钱。 主人满意了,主动把奖赏送上门来。 “不要。”她的态度更冷了,但音调软软,听的人反而觉得像是娇嗔。 傅晏辞无奈地摇头,真是个小孩。 巧克力。 也不知道给自己图些更有用的好处。 “可能是太聪明了,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商寂悠悠地说,他在一旁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全。 傅晏辞挂了电话,淡淡扫他一眼。 脑海里闪过那一双清澈眼眸,商寂的话令他不悦。 他漫不经心道:“也许人家就只是图我的色。” 商寂轻嗤:“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不要脸。” 傅晏辞没反驳,靠进沙发椅里,垂眸把玩手机,漆黑的屏幕反光。 他确实是没脸。 没控制住,招惹了个小姑娘,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她吃亏多。 第7章 、月光 学校北门。 时衾双手接过巧克力。 红丝绒爱心盒子,包装精致。 徐启一身西装笔挺,身后是一辆银色奔驰,精英派头十足。 “傅先生临时有事,又出差去了,特意嘱咐我把礼物交给您。” 时衾不晓得为什么他要对自己那么客气,使用“您”的称呼。 她抿抿唇,道了声谢。 礼物送到,徐启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他是在工作时间出来,手里一堆事情要处理。 傅晏辞刚下飞机,美国ngt公司又有急事,机场都没出,直接搭私人飞机走了。 怕他走得太久,小姑娘不高兴,傅晏辞把在欧洲买的巧克力交给了徐启,让他先送去。 徐启跟在傅晏辞手下办事多年,第一次见他给哪个女孩子送礼物。 虽然就是一盒巧克力,他依然不敢怠慢。 时衾走在校园里,时不时有人侧目。 她手里捧着的盒子红得扎眼,跟一束红玫瑰似得,看盒子的包装就知道是送情人的。 抱着那么一个盒子,又一个人走,多少显得别扭。 时衾并没有收到礼物的高兴心情,反而觉得傅晏辞是在敷衍。 拖了一周又一周。 也许人家根本就是不想见她,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巧克力说不定也是请助理在国内随便什么进口商店买的。 回到寝室,苏圆圆瞧见她手里的红色盒子,挑了挑眉:“哟,这是什么?” “巧克力。”时衾的态度冷淡。 “男朋友送的?” 林乔也从浩瀚书海里抬起头来,一脸好奇。 时衾沉默半晌,淡淡道:“不是。” 她打开红丝绒的盒子,里面的巧克力精巧别致,每一种都不一样。 “吃吗?”时衾把巧克力递到苏圆圆面前。 月光渡我 第10节 苏圆圆挑了一颗,含进嘴里:“嗯——这巧克力不错啊。” 时衾又递给林乔。 林乔看着极为精致的心型盒子,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挑哪个。 她从来没有见过做得这样漂亮的巧克力。 时衾也不催,由着她挑,最后在她桌上又放了几颗。 巧克力在嘴里一含就化了,纯正的可可和香浓的奶味溢散开来,是和平时超市里买的那些巧克力完全不一样的口感。 林乔瞪大眼睛,感慨道:“好好吃啊,你也尝尝。” 时衾一口都不想吃,她找来一个盘子,将巧克力拿出来。 “我给其他宿舍分一分。” 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女生少,大家的关系也都好,这么些巧克力刚好够分。 回来时她端了一个空盘子。 剩下书桌上那个漂亮的红丝绒盒子。 时衾拿起来,丢去了宿舍楼的垃圾回收区。 又过了一个星期,傅晏辞终于打来电话。 “出来。” 时衾听着男人清凉的声音,胸口闷闷的。 她不高兴,但又没资格发泄。 傅晏辞让她出去,她就只能出去。 她可真想要他手里的权势。 傅晏辞的车依然停在学校北门。 隔着门口的栏杆,他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臃肿羽绒服的女孩走过来。 时衾耷拉着脑袋,走路慢吞吞的,时不时去踢路边的石头,一副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让他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 傅晏辞一看,知道小姑娘估计是不高兴了。 短短一小段路,时衾磨蹭了五六分钟,不情不愿地拉开副驾驶的门,也不上去,就那么站着,和里面的男人对视。 傅晏辞还是印象里那样,西装干净整洁,坐在驾驶位,右手搭着方向盘,银色腕表做工精致,价格不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矜贵。 “生气了?”他问。 时衾没想到他那么直接,撇撇嘴:“不敢。” 傅晏辞:“不敢,那就是生气了。” 时衾不看他。 “傅先生你忙。”忙得没空理她。 傅晏辞不喜欢她话里带刺,他皱皱眉。 “别叫我傅先生,直接叫我名字。” 时衾嘴唇抿得紧紧,不吭声,像极了闹脾气的执拗的孩子。 傅晏辞盯住她,许久,无奈地摇摇头。 “巧克力好吃吗?”他耐着性子,语气温和。 时衾还是不说话。 傅晏辞解释:“本来准备亲自给你的,但我之前待的那家公司,有些烂摊子要我回去收拾,所以耽搁了几天。” ngt公司近期更新的自动驾驶系统,导致了一起车祸,美国法院经过技术认证,判定系统存在过失,ngt赔了很多钱,甚至引起了信用危机。 傅晏辞这次回去,算是还老东家最后的人情,帮他们解决问题。 时衾听着男人跟她解释,声音低缓,徐徐入耳。 傅晏辞看她还是站着不肯动,道:“你先上来,不嫌冷的。” 时衾抬起头,看他一眼,磨磨蹭蹭上了车。 车门“砰”得一下关上。 车内暖气很足,空气闭塞。 半晌的沉默。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时衾问。 话说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输了。 傅晏辞听着她像是质问的语气,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换做其他人,他早就不耐烦应付,只不过,对着时衾,他倒是难得耐心。 “怕你嫌我烦。”他答道。 如果他还是江晗那个年纪,可能确实一天一个电话,但到了现在,他对感情的处理变得更加理性和克制。 另外一个原因,说出来怕时衾生气,他确实忙起工作来,经常就不顾别的了。 时衾瞪他。 明显没信他的理由。 傅晏辞回望她。 女孩澄澈的目光里染上不悦,右眼角那颗浅褐色小痣也带上控诉。 快一个月没见,她像是比之前瘦了,脸蛋小小,下巴尖削精致。 他倾身把人抱进怀里,闻到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隐约淡香,似清竹淡雅。 连日的通宵疲惫,紧绷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得到放松。 时衾一动不动,由着他抱自己,憋着一股劲。 耳畔传来男人轻声细语—— “好了衿衿。小小年纪,不要那么多气。” 时衾听到他唤自己“衿衿”,简单的发音,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说得好听极了。 那么亲切。 那么温柔。 仿佛她是最特别的那个。 只有他会叫她这个名字。 闷在心里许久的气,突然一下就散了,甚至贪恋起男人温暖的怀抱。 时衾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终是屈服了。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气氛已经缓和。 虽然时衾不怎么讲话,但总归不像一开始那样甩脸子。 傅晏辞目视前方,在开车,扭头看她一眼。 “要不要去超市?” “去超市干嘛。” 刚发完脾气,时衾拉不下面子,那么快就给他好脸色,语气里还带了些别扭。 “你不是说自己做菜很好吃吗?我想尝尝。” 上次在他家的时候,时衾确实夸下过这么个海口。 傅晏辞这段时间,在五星级酒店吃到不少煎蛋吐司,却全都不如时衾那天早上做的好。 时衾发出一声轻哼:“我现在不想给你做饭。” 她才不要那么快就下台阶。 没想到小姑娘的气不好消。 傅晏辞轻笑,自嘲道:“那我的胃真没福气。” 时衾不接话,盯着车窗前面,余光看到了仪表台上放的胃药。 她垂下眼帘,打开手机,在软件上定了菜。 电梯打开时,菜已经放在了门口,整整两大袋,还有各种调料。 傅晏辞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时衾绷着脸看他。 傅晏辞却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 时衾做饭的时候,傅晏辞想帮忙,刚打了下手没几分钟。 徐启就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参加会议,是不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傅晏辞才想起来,晚上还有个远程会议。 他对于工作一向尽职尽责,倒是头一次忘得一干二净。 时衾站在流理台洗菜,听见了他和徐启的通话,淡淡瞥他一眼。 “傅总真忙。” 傅晏辞无奈地勾唇,不让她叫傅先生,改叫他傅总了。 温温柔柔的话语里真能带刺。 傅晏辞在书房开会,面沉如水,五指按在桌上,来回地敲。 月光渡我 第11节 能给他汇报的人,职位都不低,最善察言观色,明显看出来老板是没有耐心了。 这就搞得每个人都很紧张,生怕自己讲错了什么被骂。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傅晏辞难得一见没怎么提问。 但底下人的小九九动了起来,以为老板这是有什么意见,想用他们的口提呢。 于是乎一个部门汇报完,其他部门跟冲锋枪似得往上怼,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苛刻。 傅晏辞的脸色越来越黑。 管理层们后背滴汗,问得更加努力。 一场例行月度汇报,拖拖沓沓,比平时晚了足足一小时才结束。 好不容易会议散了,傅晏辞阖上笔记本电脑,刚要起身,手机震动又响了。 他皱眉轻啧一声,怎么今天人人都不想让他偷懒是吗。 傅晏辞看一眼来电显示—— 江晗。 瞬间就不是很想接。 “干什么。”他的声音冷淡。 江晗倒是早就习惯了他表哥的这种态度。 “上次定的那个会所,你能帮我再定一次吗?下周五我同学生日,想给她过一个生日。” 傅晏辞食指搭在手机侧边轻叩,想到之前江晗自己生日都没来请他帮过忙。 上次要不是江女士下了任务,让他回国好好跟家里弟弟妹妹联系感情,傅晏辞也没那么闲,为江晗过生日。 以江晗的性子,更不可能为了个简单的同学,来请他帮忙。 傅晏辞猜到了大概,问:“什么性质的同学?” 江晗没什么心眼,交代得也老实:“我最近在追的女生,上次你也见过,最漂亮的那个。” 他笑笑,似乎是为了提醒傅晏辞,说得更具体:“生日那天还说送我两巴掌的,胆子大得不行。” 江晗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仿佛真喜欢的不得了。 傅晏辞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半晌,道:“你直接联系徐启。” 到底是自家弟弟,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徐启会替他找出合适的理由推掉。 挂了电话,傅晏辞走出书房。 一股肉汁的香气扑面而来,是那种炖煮很久的味道。 他这时才感觉到饥肠辘辘,抬腕看一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 把时衾晾了快两个小时,估计刚哄好的小姑娘又得生气了。 傅晏辞拧了拧眉,走到餐厅。 餐厅桌上没有摆菜。 时衾坐在椅子里,单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在玩手机。 像是有些困倦了,她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渗出泪滴。 听见动静,时衾抬起头,和他对视。 “开完会了?” 傅晏辞:“抱歉,久等了。” 时衾摇摇头,站起来,从厨房里端出菜。 她做饭动作快,菜一个小时前就做好了,一直被温在锅里。 “吃饭吧。”她的声音温温软软,一点脾气也没有。 傅晏辞一怔,看到她这样的乖巧体贴,反而让他更愧疚了。 三菜一汤摆上桌。 可乐鸡翅、西红柿炒蛋和清炒时蔬,外加一道白萝卜排骨汤。 很简单的家常菜,在傅晏辞的印象里,却是很多年没有吃到过了。 可乐鸡翅很符合小孩爱吃甜的口味,西红柿炒蛋也是放糖炒的。 傅晏辞虽然不大吃甜,但也吃了不少。 饭桌上没人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傅晏辞被教养得深入骨髓,不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时衾有些不习惯,边吃边问:“你每天工作都到那么晚吗?” 傅晏辞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还行,今天算早的了。” 要不是时衾今天在,估计他工作完了肯定又不记得吃饭,胃疼了就吃两片药。 时衾领悟到了,原来有权有势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她犹豫片刻,想说他的生活习惯很不好,又觉得自己没立场,指不定人家还会嫌她管得多,最后索性作罢。 时衾埋头吃自己的饭。 “下周五是你生日?”傅晏辞似不经意地问。 闻言,时衾夹菜的动作一顿,很冷淡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江晗想给你过生日,让我帮他订个会所包间。” “……” 时衾的眼睫颤了颤,小声地说:“我不过生日。” “那他约你就拒绝掉。” 时衾一时没吭声。 傅晏辞以为她是在犹疑。 “听到没有?”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绞尽脑汁,不肯罢休。 时衾回过神,抬起眸看他:“如果他问我理由呢。” 傅晏辞和她对视。 时衾的眸光清澈,面容干净。 就像江晗说的那样,最漂亮的那个,像是清晨初绽的栀子。 这次是江晗,将来还会有别人。 倒不是说他自己没信心,他的资本胜过那些年轻男性,但总归心底还是吃味了。 半晌。 傅晏辞开腔,一字一顿:“那就告诉他,你跟我在一起了。” 第8章 、月光 男人的声音抑扬顿挫,透着一股盛气凌人。 时衾的脸瞬间红了。 “你不嫌给你找事?” “迟早都会找上来。” “他是你弟弟,这么说他会伤心的。” 傅晏辞眼神微沉:“你关心他伤不伤心?” 时衾摇摇头,语气淡漠:“不关心。” 傅晏辞满意她的回答,给她盛了一碗汤,轻描淡写道:“年轻人经历些挫折是好事。” 时衾垂眸,继续吃她的饭。 真是狠心的哥哥啊。 吃完饭。 时衾问:“你洗碗好不好?” 她虽然擅长做饭,但着实不愿意处理油乎乎的碗碟。 傅晏辞看她一眼,少有人命令他做事,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碟。 时衾坐在客厅沙发里偷懒,余光时不时看向流理台,发现自己要他洗碗,真是难为这位富家少爷了。 洗碗布就在水池边摆着,傅晏辞也不知道用,直接拿手对着盘子擦,动作里慢条斯理,一个盘子足足能洗好几分钟。 时衾看他洗碗,总觉得在看什么慢放视频。而且他的气质,确实和阳春水不搭。 刚才做饭,厨房里用过的锅碗瓢盆可不少,就他这样的洗法,天知道要洗多久。 时衾没想着去帮忙,做饭的时候她沾了一身油烟,闻着难受,她起身去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傅晏辞将将洗完最后一口锅。 他虽然没什么做家务的经验,但依然细致,这会儿倒是想起来用那条洗碗布,把流理台周围的水渍擦干。 厨房收拾妥当,傅晏辞走出来,衬衫袖口被他挽起,手臂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顺着匀称的手部肌肉线条,氤氲出一道道痕迹。 他抬眸,目光落在从浴室里出来的人。 时衾的乌发湿漉,穿了他一件白衬衫,两条纤细白皙的长腿明晃晃。 男人的眸色渐沉。 月光渡我 第12节 他缓步到客厅,靠进了沙发椅。 “累了,来帮我揉揉肩。” 时衾望着他,撇撇嘴。 真是个少爷,洗个碗就累了。 她走过去,绕到沙发椅后面,两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傅晏辞抬手,扯松了领带,解开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 时衾从上往下看,男人的肌肤冷白,深邃锁骨若隐若现。 她眨了眨眼,嗓子里觉得干干的,很快收回视线。 时衾的手软软绵绵,按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挠痒。 傅晏辞闭了目,食指搭在沙发椅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 仿佛一头慵懒却没什么耐心的狮子。 见他闭着眼,时衾开始肆无忌惮打量起他的脸。 近距离看,傅晏辞的长相依然极为出众,五官深邃,俊朗不凡。 不过像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眼下的青紫明显,眉心亦不自觉地皱起。 时衾犹豫一瞬,伸出手,指尖触碰上他的眉心,一圈一圈地打转。 感受到柔软指尖的触碰,傅晏辞缓缓睁开眼,凝视了她两秒,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女孩尖削的下巴,瀑布般的发。 忽然,时衾的手腕被他扣住,下一秒,对方使了劲,将她从后面扯到前面。 傅晏辞双臂箍着她的腰,将她一抬,把人放到了他腿上,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随着动作,时衾的白衬衫向上收束,卡在腰线的位置,领口歪斜,露出半边圆润雪白的肩膀,肩头染着淡淡粉色,两条纤细的长腿,腾空轻晃。 时衾的瞳孔里闪过惊慌,错愕地看向傅晏辞。 男人的灼灼目光,烫得她很快敛下眸子,姿态乖顺。 女孩的黑发垂落于他的手背,冰凉细滑如绸缎。 傅晏辞大掌覆在她腰上,纤纤细腰,不堪一握,仿佛他轻轻一折就断了。 “瘦了。”男人的嗓音低缓,夹着惑人的磁。 时衾双手抵在他胸膛,右手感觉到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极有生命力。 腰上男人手掌的温度灼热,十指轻轻地摩挲,磨得人难耐。 她咬牙,不吭声。 “想我了吗?”男人又问,徐徐善诱。 时衾依旧不答,也不敢看他,藏在头发里的耳垂早就红得滴血。 傅晏辞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喃:“嗯?” 时衾浑身没有力气,双手勾上男人的脖子,从齿间喃喃溢出一字:“想……” 听到答案的男人轻笑,吻了吻她张开的嘴唇。 “真是个乖孩子。” 周末两天,时衾都待在傅晏辞那里,半梦半醒。 之后的工作日,一切又回到正轨。 她像是已经习惯,知道傅晏辞工作日属于他的事业,很少打扰。 加上进入十二月,她的情绪就会低落,也没心情去想别的。 周三的时候,傅晏辞飞广州,出席了一场投资会。 投资会结束,晚上几个相熟的投资人小聚,交换业内的一手消息。 牌室里烟雾缭绕,茗茶的芳香也盖不住。 傅晏辞打牌一向不手软,其他三个人连输几局。 “我听商寂说,你最近有女伴了?情场得意,赌场失意,看来这句不准啊。”周冶调侃道,“两头总得放一边吧。” 傅晏辞抬眸,扫他一眼,要打出去的牌换了一张。 “哎——胡了——” 周冶将面前的牌铺开,晓得是他上家放了水,笑眯眯说:“傅总客气了啊。” 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又响起,十点之后,他已经出去连接了两个电话。 周冶轻啧,像是被扫了兴,这次没接,直接摁挂了。 “你那个不打电话闹你?” 他从商寂那里知道傅晏辞最近身边有了人。 傅晏辞随手将牌推倒:“嗯,她比较乖。” 一旁商寂轻飘飘说:“那可不一定,可能是不上心。” 傅晏辞看他:“你自己一心向佛,倒是少来给我上眼药。” “周。”傅晏辞正色,“明天有个项目,我没空,你要不要和对方见见?” 周冶挑眉:“怀宇游戏的那个?这么好的项目投资,你让给我?” 他倒是早就想要,但被傅晏辞捷足先登了。 傅晏辞:“嗯,我有其他事,要先回京。” 周冶得了便宜,笑道:“更赚钱的生意等着做?” 傅晏辞没接话,手指在红木牌桌上来回敲了敲,停顿了两秒,问道:“小姑娘一般都喜欢什么礼物?” 周冶愣了愣,没想到这话能从他嘴里问出来。 “多的去了,不过都是我助理准备,价格到位了,给什么都高兴。” 商寂颇为深意地打量起傅晏辞。 “怎么,你还上心了?” 他们这个圈子里,玩玩的多,认真的少。 傅晏辞垂眸,手里把玩着骨质的雀牌,一下一下轻叩桌面。 也许吧。 食髓知了味。 周五上完最后一节的物联网导论课,时衾直接出了学校,在学校西门的花店要了一束玫瑰。 玫瑰红得扎眼。 时衾捧着玫瑰,走去了公交站。 江晗下了课想找时衾,没找到人,无精打采和朋友出来吃饭,远远看见公交车站旁边站着的人,身形纤瘦,长发及腰。 他丢下朋友小跑过去,推了推女孩的肩膀。 “微信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时衾一愣,扭过头来。 江晗看见了她怀里捧着的玫瑰花,怔在那里。 “我真的不过生日。”时衾知道江晗微信找她是为了什么,索性挑明,直白拒绝。 江晗盯着那束玫瑰,心里凉了半截。 不过生日,还是不想和他过生日。 “你别自作多情了,谁要给你过生日?”江晗拉不下脸,反驳道。 “……”时衾道歉,“那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江晗轻哼一声,不看她,却待在公交站也不走。 许久的沉默。 “你怎么还不走?”时衾忍不住问。 “我约了朋友去市里看电影,就准你坐公交啊?” 时衾看他一眼,语气真是够呛人的。 首都机场高速,徐启开车,傅晏辞坐后座。 傅晏辞右手抵在太阳穴,连日的劳顿让他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让你找的资料收集了吗?” 徐启没想到老板那么急,刚上车就问。 他将仪表盘上放着的一份文件拿下,扭头递过去,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开车。 傅晏辞翻开文件夹。 徐启:“里面是我找信息部在公司内做了一个女性员工的问卷,调查她们希望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排名前十的礼物我全都列了出来,包括一些很新奇冷门的礼物,放在了最后。” “……” 傅晏辞一页一页地翻。 昨天他顺嘴问了徐启一句,没想到徐启直接给他做了一份用户研究报告出来。 徐启办事,一向就没有让他失望过。 但着实有些夸张了,倒也不用这么消耗公司内部资源。 报告里面,大多是精致的玩意,衣服包包首饰鲜花。 傅晏辞想起时衾确实很喜欢戴各种各样的饰品,他在报告排名前面的首饰上点了点:“就订这个吧。” 徐启回头看了一眼,记下来:“是。” 月光渡我 第13节 傅晏辞累极,阖上眸子,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敷衍。 他睁眼,开腔道:“算了,我亲自去挑。” 北京的某家奢侈品商所。 傅晏辞挑了一对耳环,钻石像珍珠那么一般大。 徐启代他去付钱时,都忍不住心颤。 “回公司还是——”徐启问。 傅晏辞知道周五下午时衾没课,“直接去学校吧。” 公交车经过繁华市区,略显拥堵,走走停停。 时衾看向一直坐她旁边的江晗。 “你去哪家电影院?” 江晗随口说了一个学校学生常去的电影院。 时衾低头打开手机地图。 “那你坐过站了。” 前两个站他就该下车。 江晗双手圈起,靠在椅背上。 公交车没什么人,他一条腿往外伸得老长。 “哦。” 一点没有坐过站的焦急。 时衾知道他什么意思,怕他真跟自己一路。 她轻叹一口气,直接道:“我真的不喜欢你,你不用浪费时间。” 江晗扭头,盯住她。 时衾亦和他对视,不躲不闪,目光澄澈得伤人。 许久,江晗扯了扯唇角:“拒绝我一次还不够啊。” 非要时不时提醒他。 公交车打了变向灯,向站台停去。 外车道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驶过。 因为前方公交车变道靠边,徐启车速放缓,和它擦肩。 傅晏辞看向窗外,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公交车上。 他眯了眯眸子,看见了最后一排的两人。 女孩手捧一束红玫瑰,旁边坐着的男生年轻帅气。 两人对视。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有碎金浮动,青春年少的美好在这一瞬定格。 刺眼晃目。 前面红灯跳绿灯,徐启踩了油门,疾驰而过。 傅晏辞缓缓收回视线,敛下眸子,停顿了两秒。 “回公司吧。” 徐启一愣,不知道老板怎么改了主意。 “不去学校了?” 傅晏辞阖上目,抬手拧了拧眉心。 “她现在应该在忙。” 第9章 、月光 公交车停定,江晗头也不回地下车。 时衾望着他的背影,执拗而倔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愧疚。 但很快这一点愧疚就散掉了。 她对于感情方面,一向拎得清,喜欢就是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也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时衾坐的这一趟公交属于城际公交,一直开到了快出京的偏远地界,再走就到了临省。 京郊的墓园。 比起城市里的高楼林立,墓园周围的风景要好得多。 如果死去的人还能感知的话,也能享受到美丽的山林风光。 时衾沿着台阶一层层往上。 工作日的下午,除了一个守墓人,墓园里没有其他生人,安静得瘆人。 最后她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墓碑是合葬墓,葬着一对夫妻。 黑白照片里,男人女人的模样还很年轻,生年和卒年的数字相近得让人惋惜。 时衾弯腰,将玫瑰置于女人的照片下。 她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动作极为缓慢,小心翼翼。 虽然她的表情平淡,一举一动里,却透着对死者强烈的哀思。 时衾很想对着墓碑说上一两句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都张不开口,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里,一并堵住了嗓子眼。 不像是姐姐和其他来祭拜的亲朋,总是絮絮叨叨能说上许多。 时衾擦干净墓碑上的两张照片,席地坐了下来。 青砖的温度冰凉,一直凉至她脊髓,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也带不来一丝暖意。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时衾回过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喂。”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逝者。 “衾衾,是我,舅舅。”中年男人的声音敦厚老实。 “有事吗?” 时建业迟疑片刻,先是寒暄:“你去看爸爸妈妈了吗?” “正在看。” 来回没什么意义的对话结束,一段许久的沉默。 时建业轻咳一声,道出来意:“哎,其实有个事,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舅母非要我来问问你。” 时衾沉默不语,等他说完。 “最近她在网上看见美国有一起车祸案例,也是ngt的自动驾驶系统故障,赔了好多钱。” “你舅母就想着,要不要试试再审,虽然当时只判了司机全责,但说不定现在能改判ngt那边也有责任。” 时衾听着听着,突然觉得烦躁。 “舅舅。”她轻轻开口打断,“能不能、不要在今天和我说这些。” 时建业羞愧:“哎,是是,都是你舅母,给我催烦了。好孩子,你多陪陪他们。” 时衾语气冷淡:“嗯。” 她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到一边。 傍晚的时候,京郊下起了雪。 时衾的腿坐麻了,靠在墓碑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淮宇科技公司。 傅晏辞给自己下午的工作安排得极满,一点闲暇没有。 终于最后一个汇报的主管从办公室离开,他无事可做,整个人靠在座椅里。 傅晏辞的目光投向办公室偌大的玻璃窗。 窗外的雪下得比上次更大,扑簌扑簌,洁白无暇。 明明是一片雪白,他的眼前,却时不时浮现出那一抹玫瑰的红,刺眼的红。 许久。 他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想通了。 要是连这点信任没有,以后可多的是他苦头吃。 傅晏辞倾身,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第一通嘟声响了许久,没人接。 他的眉心微蹙,又拨一次,食指在手机边沿轻叩的节奏愈快。 直到拨了第三通电话,对面才姗姗接起。 时衾在墓园里睡着了,手机震动将她叫醒,她浑身冻得僵硬,骨头和关节仿佛都冻在一起。 “在哪?”男人的声音低沉。 “……”时衾没吭声。 月光渡我 第14节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傅晏辞知道她不会说谎,遇到不想答的情况,就用沉默应对。 “在哪。”他降了两度音调,透着一股威压。 时衾抬眸,望向周围。 夜凉如水。 整个墓园漆黑,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楚事物。 她将自己靠墓碑更近,仿佛冰凉石碑能给她温暖。 “京郊的墓园。”时衾小声地说。 闻言,傅晏辞愣了一瞬。 听筒处女孩的声音柔弱清冷。 “太晚了,我回不去,你能来接我吗?” 他皱起眉,轻叩手机的食指停了。 “在那等我。” 七八点的时候,正是北京晚高峰。 傅晏辞难得开车没有耐心,喇叭按了一路,超车也超得频繁。 遇到脾气大的司机,直接气得猛踩油门到他旁边,打开窗户就破口大骂。 “你大爷的,开豪车了不起啊——”操着一口纯正京腔的大爷怒道。 傅晏辞连余光都没分给他,目视前方,疾驰而去。 开车到墓园时,已经九点多,他一下车,扑面刺骨的寒意袭来。 郊区的温度比市区要低上几度,雪下得更大,积得更厚。 雪落在他的眼睫上,傅晏辞眯了眯眸子,望向远处起伏的墓碑。 脑子里想的是希望时衾能聪明些,找个温暖的地方等他。 进入墓园时,经过一处小小的岗亭,四五平米大小,有一张单人床,里面住着守墓人。 守墓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脚边有个炭盆,他穿着军大衣,双手拢在袖子里,烤着火。 “这么晚还来墓地啊。” 守墓人拿出登记簿给他。 傅晏辞垂眸,看见了登记簿最后一排写着时衾的名字。 女孩的字体隽秀纤细,到访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 他双唇紧抿。 “说起来。”守墓人似想起什么,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同他讲,“中午来的女孩子,好像还没出来。” 一个人待久了,多少有些逮着人就说话的习惯。 守墓人喃喃道:“可怜哦,爸爸妈妈都没了,每年今天都要来这里坐一天。” 傅晏辞在登记簿上签字。 “多久了。”他问。 守墓人愣住。 傅晏辞抬眸看他:“她来了多少年了?” 守墓人反应过来,双手放到火盆上烤:“至少五六年了吧。再早不知道了,从我在的时候就看她来了。” “一开始还很小呢,姐妹俩个,姐姐年纪大一些,这两年倒是就她自己了。” 傅晏辞:“……” 五六年往前推,那时候时衾只有十四五岁。 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的庇护。 突然想起之前时衾和他说,自己的名字不吉利。他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玩笑,现在却明白是什么原因。 傅晏辞执笔的动作钝涩,艰难写完笔画。 傅晏辞踩在雪里,白雪松软,台阶一级一级,好像走不到尽头。 他一排排找得仔细,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人。 时衾整个人几乎被埋进雪里,只露出黑色的脑袋,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他缓缓走近。 “衿衿。”傅晏辞轻声唤她。 男人的声音低沉,传入耳畔,于寂静之中格外清晰。 时衾动了一下,迟滞地抬起头来,迎着月色,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傅晏辞的身形挺拔修长,将她整个人罩住,斜吹的雪也再打不到她身上。 “怎么不到岗亭等我?”傅晏辞问。 “腿麻了。”时衾说。 一整天没讲话,她的声音哑得不像样。 傅晏辞的眸色深沉,弯腰将她扶起来。 时衾咬着唇,完全站不住,身体全部压在他身上。 傅晏辞的胳膊被她抓住,隔着两层衣服,寒意都透了进来,天知道她在这里冻了多久。 “走得了吗?” 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站起来腿麻得更厉害,在冬天里,血液循环更加迟滞。 时衾脸皱成了一团,缓了半晌,摇摇头。 傅晏辞见状,索性把她背起来。 时衾的体重轻得不行,靠在他背上也能感觉到其中的纤细瘦弱,仿佛冻实了的栀子,脆弱易碎。 他背着时衾,站在墓碑前。 夜晚的光线昏暗,看不清碑上的字和照片,只有那一束玫瑰依然醒目。 傅晏辞对着漆黑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时衾就那么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源源不断传递给她,温暖而踏实。 她很害怕傅晏辞会问些什么,但他却什么也不问。 不问她来祭拜谁,不问她怎么了,也没有安慰。 那些她很怕听到的话,一句也没有。 快走到墓园门口时,多了几盏灯,光线逐渐亮起来。 “待到那么晚,都没有车了,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要怎么回去?” 傅晏辞终于问了一句,语气不咸不淡,不太紧要的问题。 大雪天里,就算叫车也没人愿意来。 时衾脸颊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那就陪他们到第二天天亮再回去。” 傅晏辞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心疼。 他双手箍着时衾大腿的手臂紧了紧,向上掂了一下,让她在背上待得更稳。 “要真这样,爸爸妈妈肯定在上面骂你了,给他们省点儿心吧。” 傅晏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明明她没有提起,他却知道了。 语气里不带有任何同情,甚至是轻描淡写,寻常得好像他们还活着那样。 时衾想起以前小时候,她放学调皮不回家,妈妈气得叉腰骂她的模样。 明明她以为已经被时间治愈了的情绪,就这样被傅晏辞一句话,又重新暴露出来。 时衾把脸埋进男人后背。 眼泪从眼角流出,一滴一滴渗进了男人西装布料里。 第10章 、月光 晚上雪天路滑,从京郊往回开的路上,一辆其他的车也没有。 时衾坐在副驾驶上,盯着前面被远光灯照亮的路。 参天的枯树银装素裹,被压得弯了腰,到处都是白茫茫。 远光灯照不到的地方,又是一片漆黑。 他们途径一个隧道,车开进去,隧道里的灯光明亮,很长很长,长得好像时间的流动都变模糊了。 时衾突然有一种奇思,他们通过隧道,如果能去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见到想见的人就好了。 回到傅晏辞的住处,室内温暖舒适,仿佛和外界隔离出了两个季节。 时衾慢腾腾地脱掉外套。 傅晏辞伸手接过,自然而然地帮她挂到架子上。 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时衾明显感觉到傅晏辞今天格外的耐心,默默帮她多做了许多事。 接衣服的时候,时衾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依旧凉得像是冰块。 月光渡我 第15节 傅晏辞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先去洗澡。” 她确实需要一个热水澡来恢复。 傅晏辞翻出自己的卫衣和休闲裤,叠好给她。 “穿这个吧,别再冻着了。” 时衾接过衣服,进了浴室。 默默无言。 乖得让人心疼。 等她进了浴室,外头静了下来。 傅晏辞垂眸,发现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没脱。 外套换下来时,他看见了后背有一小块湿渍,颜色比周围的布料颜色要深。 他放下外套,陷进沙发里,目光看向窗外。 大雪纷飞,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平添一股苍凉。 傅晏辞想,老天爷真是小心眼得很,非得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时衾这次洗澡洗得格外久。 傅晏辞抬眸,看向时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搅得他心绪不宁。 浴室里安静得出奇,连流水声都没了。 怕时衾在里面出事,傅晏辞起身,走到浴室外敲门。 随着敲门声,里面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没一会儿,时衾打开门,头发湿湿的,身上穿着他的卫衣,松松垮垮,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休闲裤的裤腿被挽了好几圈,才不至于拖地,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瘦削娇小。 傅晏辞注意到她的眼睛很红,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兔子。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里面偷偷的哭了。 “你的衣服太大了。”时衾举起手,卫衣的袖口长出好大一截。 她若无其事,像没事人。 傅晏辞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才淡淡“嗯”了一声。 “是有一点。” “回头我让助理准备些衣服,省得天天穿我的。” 他也配合,若无其事地聊闲天。 客厅里安静极了。 他们各自坐在沙发一边。 傅晏辞拿了条毯子给时衾。 时衾赤脚踩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浑身还是很冷,暖气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许久的沉默后,时衾先开了腔,她道歉:“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傅晏辞淡淡道:“不用在意。” 对话结束,又是一片寂静。 “你现在是希望一个人待着,还是需要什么安慰?”傅晏辞问得很直接,他有些不太会处理这种状况。 时衾抿了抿唇:“我不想把你的心情弄糟了。” 傅晏辞知道她言下之意是想一个人待着,他起身,拿起时衾放在桌上的手机。 “我用一下。” 时衾抬头,没吭声地默许,看见他拿着自己的手机进了书房。 过了五分钟,傅晏辞出来,手机递回给她。 “我先去睡了,你要想聊天,不愿意和我说的话,可以和图灵说。” 时衾接过手机,发现手机桌面里多了一个软件。 黑白的图标,白底,用黑线画了一条简笔小鱼,在一堆花花绿绿的app里,反而显得格外瞩目。 软件名字叫“turingtest”,翻译成中文是“图灵测试”。 时衾在学校里听专业课老师讲过这个测试。 图灵测试是由计算机科学之父艾伦·麦席森·图灵提出,用于测试一台机器是不是人工智能的方法。 通过观察者和被测试者对话,提出各种问题,根据对方的回答,来判定对方是机器还是人。 若观察者无法区分出对面是人类还是机器,且有超过30%的误判,则机器通过图灵测试,被认定为是人工智能。 但可惜的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做出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 “这是你写的?”时衾问。 傅晏辞“嗯”了一声,“大学无聊做的小软件。” 他甚至连名字都懒得起,直接叫了图灵测试。 “误判率是多少?” “9999999%。” “这么高?” 傅晏辞不甚在意:“没什么用。” 就算接近30%,甚至超过,在他看来离真正的人工智能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时衾锁上手机屏,重新放回了桌面,继续盯着窗外的雪发呆。 傅晏辞知道她现在没心情,不再管她,转身进了主卧。 主卧的门虚掩,没有关实。 等她想睡觉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 傅晏辞一走,时衾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客厅的地暖温度明明调到了最高,但她依然觉得冷极了,一直凉到骨髓,连呼吸都是疼的。 安静之中,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消息提醒,格外突兀。 时衾隔了一会,动了动,倾身拿过手机。 微信里,江晗给她发了条消息。 江晗:生日快乐。 “……” 时衾垂下眼帘,关掉了微信界面。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她没办法给予回复,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十二岁以后,她就没有生日快乐这一天了。 屏幕回到菜单界面,时衾盯着“图灵测试”的小图标。 半晌。 她指尖轻触,点开了软件。 软件里面的界面很简单,就是一个聊天框,干净素雅。 时衾打开软件没两秒钟,聊天框就弹出一条对话。 图灵:“你好,我是图灵测试,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时衾抿抿唇,打下一串字。 时衾:“没什么问题。” 对面停顿了几秒。 图灵:“那你是在给我找事儿?” 时衾一愣,没想到被怼了一句,一副没什么耐心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图灵说话的腔调,像极了傅晏辞,一股子的盛气凌人,不愧是他写的ai。 时衾:“没有。” 图灵:“没有就说你的问题。” 时衾的十指在按键上滞空许久,然后敲下一句话。 “我想爸爸妈妈了。” 图灵:“然后呢?这是一句陈述句,不是问题。” “但是他们离开了。” “是我害的。” 时衾打下两句话,对着一个ai小程序,把自己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秘密倾诉出来。 对面停顿的时间比之前略久,像是在快速运算。 图灵:“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原因呢?” 再多时衾不想提及。 “很复杂。”她回复。 图灵:“那我的能力可能处理不了这个问题。” 月光渡我 第16节 时衾没想到它那么快自暴自弃。 “你不能试着变聪明一些?” 图灵:“聪明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觉得你可能只是太孤独了。” 时衾没想到它的话会那么一针见血。 总算知道为什么傅晏辞写的这个程序,图灵测试的误判率会那么高了。 刚才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真人对话,而且是一位充满智慧的智者。 “有一点。”她承认了自己的孤独。 图灵:“为什么你会感到孤独,没有人在等你吗?” “……” 时衾抬起眸,看到主卧虚掩的门,里面光线昏暗,亮着一盏地灯。 也许是有的。 她想。 时衾放下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去了卧室。 傅晏辞腰上盖了一张薄被,背对她,睡在离门远的那一边。 大床空出来一半,像是给她留的。 时衾关了地灯,动作极为缓慢地上床,生怕吵到对方。 她刚躺到床上,傅晏辞像是感知到动静,翻了个身,两条胳膊圈住她的腰,把她带进了怀里。 时衾吓了一跳,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不确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傅晏辞闭着目,他们的距离很近,时衾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直到男人的大掌在她背后轻拍,一下一下,节奏缓慢而起伏,像是在给孩子哄睡。 时衾知道是他还没睡。 傅晏辞一句安慰的话不说,对她而言却胜似安慰。 “好冷啊。”时衾小声地说。 傅晏辞将她往怀里带得更深,下巴抵在她脑袋,几乎要将人揉进身体。 男人的身体温暖得像是个火炉,滚烫炽热。 一点一点,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 时衾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衿衿乖,快睡吧。”傅晏辞的声音低缓温柔,“过了这一天就会好的。”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又怕自己情绪失控,赶紧闭上了眼。 双手环住男人的腰,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 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道,沉稳内敛。 时衾觉得自己这一年难得幸运。 在十二月的结尾,于大海漂泊的落叶,找到了可以上岸的海滩。 第11章 、月光 第二天,时衾睡到很晚才醒,床边另一半已经空了。 她扯了扯衣领,身上的卫衣休闲裤热得有些穿不住。 时衾走出主卧,经过书房时,看见傅晏辞靠着椅子,坐在案边,眼皮微垂,盯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看什么。 他右手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仿佛有碎金在他周围起伏。 时衾还没醒透,揉了揉眼角,走过去,坐在他腿上,弯腰抱住他,脸埋进他脖颈间蹭了蹭。 “我饿了。”她轻声嘟囔。 傅晏辞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错愕,为她突如其来的亲昵,随即他反应迅速地阖上了笔记本电脑。 “餐厅里有早餐。”傅晏辞抽出被她压住的手,伸到她的背后,顺了顺时衾柔软的长发。 时衾闻着男人身上的檀香气息,沉稳内敛。 “你做的吗?”她问。 傅晏辞:“早上阿姨来,请她做的。” 时衾轻哼一声。 傅晏辞听见耳机里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出声。 他拍了拍时衾的背,哄道:“乖,你先自己吃,我还在开会。” 时衾一愣,把脸抬起来,和他对视,才注意到他戴着无线耳机。 “听得到吗?”她小声地问,抱有一线希望。 “听得到。”傅晏辞道。 闻言,时衾脸瞬间红了,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羞恼地瞪他一眼,逃似得离开了书房。 傅晏辞望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发出一声低笑。 他重新掀开笔记本电脑,对着远程会议室里十几张来不及掩饰震惊的面孔,漫不经心道:“继续。” “后面汇报的辛苦加快一下进度,我赶时间。” 与会的人员面面相觑,谁都清楚老板赶的是什么时间,要去陪人家吃早饭呗。 他们这些主管天天跟在傅晏辞手下做事,还从来没人听过他和谁讲话那么温柔,谁都不敢耽误他。 一个个都很识相,之后的汇报效率极高,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会议。 傅晏辞从书房出来,发现餐厅里的吃食一样没被动过,时衾靠在沙发里,抱着个靠枕,脸颊通红,写满了懊恼。 听见动静,时衾抬起头,把手里抱枕朝他扔去。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女孩的声音娇娇软软,携着嗔怒。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确定昨天的事情对她没有再继续产生的影响,放心下来。 他轻笑:“谁让你上来就坐我身上了,提醒也来不及。” 时衾想到刚才的自己,羞愤难当,明明之前她也没有过主动跟他亲昵的举动,也不知道今天早上起来怎么了,非要坐到他腿上去。 她不死心地问:“你没开视频吧?” “没事。”傅晏辞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抱枕,“徐启会处理的。” 这时,西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将抱枕放回沙发,摸出手机。 商寂微信发来一张照片。 傅晏辞眯了眯眸子。 照片不是别的,正是刚才视频会议的截图,也不知道是谁手那么快,截到了一张。 照片里,傅晏辞靠在黑色真皮椅上,一身西装整洁利落,银灰色领带,漆黑的头发,眉目清朗,浑身透着一股矜贵优雅。 时衾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她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 长发乌黑,像瀑布一般垂下,披散开来,身上的卫衣松散,明显能看出是男款,领口处露出脖颈雪白一截。 男人眼神里的错愕还未消失,手却已经不自觉得搭在了女人的腰上。 两个人的姿势亲昵而暧昧。 商寂除了一张照片,什么也没说。 无外乎就是来好心提醒他,照片在短短二十来分钟,已经传得不知道有多远,他都知道了。 “……” 傅晏辞默默长按照片,点了保存,而后抬眸看向时衾。 小姑娘目光莹莹,澄澈干净,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 他双唇轻抿:“你没露脸。” 事到如今,他只能这么安慰了。 “吃早餐吧。”傅晏辞转移话题,“刷牙了吗?” “没有。”时衾撇撇嘴,跳下沙发,去了卫生间。 傅晏辞垂眸,思索片刻后,跟了进去。 时衾正在漱口,抬起头来时,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她腮帮子鼓鼓的,嘴里含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时衾洗漱的时候懒得扎头发,发圈被丢在水池边。 傅晏辞伸手拢了拢她的长发,拿起发圈,动作不算熟练地想要帮她扎起来。 时衾的头发又黑又浓密,滑得跟丝绸似的。 他试了两次才扎好,松松垮垮,前面还有一簇头发溜了出去。 傅晏辞皱皱眉:“头发怎么这么多。” 时衾刷着牙,不想讲话,就由着他弄,从镜子里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觉得好笑。 扎好头发,她的耳朵露了出来,小巧精致,像是一朵小云,白皙柔软。 月光渡我 第17节 傅晏辞的手指碰上去,耳垂的触感软软绵绵。 “耳环要怎么戴,就这么穿过去吗?” 男人指腹在她耳垂轻蹭,痒痒麻麻。 时衾缩了缩脖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傅晏辞想到耳环上尖尖的金属:“不会疼吗?” 时衾被他揉捏得难受,酥麻到了头顶。 “不会。” 她垂下眼睫,弯腰漱口,感受到男人在她耳垂上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有冰凉的触感。 时衾刷完牙,抬起头来:“哎呀,别弄了——” 她的视线一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看见了耳垂上多出来的坠子。 泪滴形状的钻石耀眼夺目,像是冰川一样纯粹,折射出七彩的光。 傅晏辞看着镜子,和她对视,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圣诞礼物。” 明明离圣诞节还有半个多月。 时衾猜到这应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又怕她伤心,所以挑了个离得最近的节日当借口。 她对首饰一向感兴趣,一下就认出了是哪家的品牌,傅晏辞出手着实大方。 时衾想到那个价格,难怪有人愿意为了权势金钱伏低做小,来得确实容易,普通人家十年的年薪,被他随手送出去作礼。 傅晏辞揉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心爱的宠物。 “你戴很好看。” 时衾望着耳垂上的坠子,停顿了两秒,抬手摘了下来。 傅晏辞见她动作,凝视她:“不喜欢?” 时衾摇摇头,轻轻地说:“我衬不上。” 富家女戴着才像样,她戴起来,像是飞上枝头的麻雀。 而且时衾也不想和傅晏辞牵扯上金钱往来,仿佛在他的权势地位面前,一切就沾上了不纯粹。 她小声嘟囔:“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是为了你的钱。” 傅晏辞眉心松开:“我知道。” “……”时衾不知道他是真的知道还是敷衍,抿着唇没吭声。 傅晏辞垂下眸子,将她脸上里的复杂情绪看在眼里。 他双唇轻抿,淡淡道:“不喜欢就算了,想要什么别的礼物?” 时衾张了张口,犹豫片刻,问道:“我能不能去你公司上班?” 闻言,傅晏辞看她的目光里带了些许的审视,他一向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并不想时衾掺和进来。 “原因呢?”他问,没有急着推脱。 时衾双手背到身后,交缠在一起:“我的专业是电子信息嘛,学校专业老师都说淮宇科技的人工智能部很厉害,所以我也想进去学东西。” 她顿了顿:“但那个部门不招大二的学生,之前我投简历都被拒绝了。” 傅晏辞挑挑眉,倒是没想到小姑娘那么上进,真是小瞧她了。 他从更客观的角度出发,替她分析:“你才大二,确实没必要那么着急找实习。” 公司之所以不招低年级的大学生,主要是因为他们课堂里的知识都还没学全,进了公司能力也够不上,容易眼高手低。 时衾听他那么说,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帮她,在委婉推诿。 她垂下眼眸。 傅晏辞望着她略显失落的模样,也不闹他,就只是耷拉着脑袋,乖巧懂事。 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心软了。 别说是进公司了,骑到他头上来,也不是不能答应。 他缓缓开腔:“我可以让人事扩大招实习生的范围。” 时衾抬起头看他,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傅晏辞迎着她的目光,顿了两秒,继续说:“但我不会插手各个部门的人事录用,你要自己面试。” 毕竟招来的人不是他直接用,每个部门有他们自己招人的标准。 他刚掌权公司,之前淮宇科技养了不少关系户,收拾都来不及呢,他更不可能还往里塞人。 “……”时衾对她的专业能力并不是很有信心,大一大二这两年学了几门编程语言,都低分飘过。 但既然傅晏辞都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办法,而且心里更多是敬佩。 很少有人会那么慎重地对待并使用他的权势。 虽是如此,但她嘴上还是忍不住刺他:“好吧,傅先生有自己的原则。” 傅晏辞见她一副不满的样子,又喊他“傅先生”,好气又好笑。 他靠近,将时衾逼近角落:“叫我什么?” 男人低哑的声音钻入耳畔。 时衾眨了眨眼睛,男人手指蹭上她唇角,指腹上有薄茧,摩挲的触感痒痒。 她的脸颊发烫,别过脸,不肯服软,重复道:“傅先生。” 傅晏辞的视线凝在她唇上,因为刚刚刷过牙的缘故,还沾着晶莹的水渍,散发出一股薄荷的清香,像一朵初绽的玫瑰。 他弯腰,吻了上去。 时衾眼前的光线被遮挡,男人咬住她的唇瓣,不算客气地进入,像是在惩罚她的口不择言。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靠在墙面上,瓷砖冰凉。 傅晏辞箍住她的腰,不让人往下滑。 时衾想要推开他,却又不得,嘴唇被堵住,只能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直到她觉得呼吸困难,肺部的空气被全部吸走 终于,傅晏辞放开她。 时衾的呼吸剧烈而急促,眼睛湿漉漉,嘴唇又红又肿。 男人在她耳畔低语:“说不对就继续了。” 她双手抵住男人胸膛,赶紧改口叫他。 “傅晏辞。” 男人听完,却无动于衷,他摇摇头:“不对,生疏了。” 时衾的耳根红得滴血,一直红到了脖子。 最后,她咬着牙,从齿间喃喃溢出两字—— “晏辞。” 傅晏辞的名字极好听,带了些许的古韵。 她唤得也好听,温温软软,如此亲昵,如此娇憨。 听到了满意的称呼,傅晏辞轻笑,松了手,在她唇上浅吻。 “好乖。” 第1章 月光 时衾重新向淮宇科技投了简历,没几天就收到了简历筛选通过的消息。 毕竟虽然她没做过什么开发项目,但是京北大学的名气还是很能打的。 hr打来电话,和她约了现场面试的时间,时间定在了下周一。 目前正是春招的时候,时衾听说不少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也收到了面试通知,想到那天的竞争一定很激烈,她不免紧张起来。 为了应对考官可能问的专业问题,她甚至还翻出了以前没学好的c语言的书。 时衾临时抱佛脚,每天晚上在图书馆里一直待到闭馆,就连周末去傅晏辞那里,还背着书包。 傅晏辞来接她时,坐在车里,远远便看见时衾穿着淡蓝色牛仔裤,白色羽绒服,头发扎成了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精致的脸庞,手里还捧着本书在看,扎眼得不行。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修长食指轻点,视线锁在她的身上。 直到车门被打开,时衾跳上车,还目不转睛盯着书,一眼不分给他。 傅晏辞发动引擎,将车徐徐开出。 “安全带。”他提醒。 时衾这才抬起头,乖乖地“哦”了一声。 等她系好安全带,翻开书,又开始看起来,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双唇紧抿。 她在编程方面其实没什么天分,各种各样的编程语言读起来,就仿佛是在看天书。 每次上机课写代码的时候,对她来说就很痛苦,几行代码跟挤牙膏似的,常常拖到最后一个才走。 旁边的小姑娘专心致志,一声不吭,半点没有一个礼拜没见的欣喜。 傅晏辞忍不住搭腔:“怎么看书看那么认真?” “我在准备周一的面试。” 傅晏辞余光扫一眼时衾看的书,c语言。 “看这个没用。” 人工智能方向的开发,用到c语言的很少。 学校里教的东西虽然基础,但确实是不够与时俱进的。 月光渡我 第18节 傅晏辞稍微理解了为什么时衾想要早点去实习,多学些更实用的也挺好。 时衾从书里抬起头:“那得看什么?” “java吧。” 他们公司现在人工智能部用的是java。 “……”时衾一阵沉默。 java好巧不巧,是她学最差的,补考了一次才过。 车还没开出太远,她作势要解开安全带:“那你等等,我回去拿java的书。” “不用。”傅晏辞打了方向盘,掉头并入车道,“我那有。” 到了傅晏辞的公寓。 时衾赶时间,做饭也做得敷衍。 比起之前的三菜一汤,今天就只做了两道菜,而且都是不费事的,炒时蔬和炒鸡蛋。 傅晏辞虽然不怎么挑,但多少有点没饱了口欲,吃了几次时衾做的菜,倒是把他的胃养刁钻了。 时衾三下两下扒干净了饭,抬眸欲言又止地看他。 “我今天要学习。”她隐晦暗示。 傅晏辞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筷,动作慢条斯理。 “你学。”他漫不经心,没怎么在意。 小姑娘上进,他还能反对不成。 “你先洗澡去吧,衣柜里有洗干净的睡衣,你挑一件。” 时衾应声,去了主卧。 主卧的衣柜里放的都是傅晏辞的衣服,成套的定制西装,熨烫整洁,居家的休闲服也被整整齐齐叠放好。 时衾推开柜门,一眼就在成排西装里,看见了与之格格不入的几套所谓睡衣。 五颜六色,晃得扎眼,一件比一件布料少。 时衾的脸蹭得一下就红了。 “傅晏辞——” 时衾走出主卧,叫了他全名,语调里挟着嗔怒。 “我的意思是今天只学习。” 傅晏辞还在洗碗,水流冲过他的手臂,溅起晶莹水珠。 他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目光一下落在时衾拿着的衣服上。 时衾晃着手里的衣架。 衣架上挂了一条吊带睡裙,除了重要的部位,用的丝绸布料遮挡,其他全部用黑色蕾丝拼接,透明轻薄。 就这还是她挑来挑去,选的布料最多的一件拿出来。 睡衣是傅晏辞让徐启准备的,送到家里请阿姨都洗过了一遍,不过这周他出差,还没回来住过。 傅晏辞没想到让徐启准备睡衣,他就准备了这些。 难怪今天上午他跟自己汇报的时候,表情里一副暧昧。 傅晏辞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徐启这事办的算好算坏。但他也只能认下这件事,要是被时衾知道是徐启准备的,估计更要恼他了。 “没让你不学习,不让碰,还不能看看吗。” 他话说得直白,表情里却是一本正经。 时衾看着他。 男人的眼眸清朗,一身白色衬衫,干净清爽,举手投足都是矜贵优雅。 斯文败类。 她脑子里想到那么一个词。 时衾的耳根滚烫,瞪他一眼,转头走了。 她回了主卧,挑了傅晏辞的t恤和休闲裤,进了浴室。 浴室门“砰”得关上,好像通过声音,表达了关门人的羞赧和不满。 傅晏辞关了水龙头,拿毛巾擦了擦手,踱步到主卧,他打开衣柜门,看见了里面一排清凉布料。 “……” 要说徐启这事儿还是办的还是不好,但凡往里面加几件正常的睡衣,也不至于显得他那么人面兽心。 傅晏辞的手抵在柜门上,无奈地拧了拧眉。 晚上,时衾霸占了傅晏辞的书房学习。 傅晏辞被挤到了客厅,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央视频道正在播出《人与自然》,这一集地主题讲的是繁衍,一公一母两只狮子在玩乐。 “……” 傅晏辞面无表情地换台。 这周他的工作量其实很满,原本周末还要出差谈投资,被他硬是调到了工作日做完。 好不容易他腾出了空,结果时衾倒是没空了。 傅晏辞以前工作都是顺风顺水,大学做了几个项目,各大公司上赶着求他去工作,完全没有经历过找工作这件事。 没想到找个工作还需要准备那么久。 吃饭的时候,他注意到时衾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估计没少费功夫。 傅晏辞抿唇,想了想,倾身从茶几下方找出纸和笔。 书房里,时衾埋头看书,翻书的动作里透出烦躁和挫败。 傅晏辞家里的java编程讲义比起学校挑选的教材要更难,她学得很吃力。 门外传来徐徐的脚步声,时衾学得注意力不集中,抬起头来。 只见傅晏辞走到案边,手里拿了一张a4大小的白纸,推到她面前。 “帮你押的题,记住这些知识点,专业面应该没问题。” 人工智能部最近在做无人机的机器学习系统,面试上估计也会偏向这个方面。 时衾垂眸,扫一眼纸,上面的字龙飞凤舞。 她很快移开视线,把纸翻面盖上,推还给他。 “我才不看。” 还以为她会高兴,没想到反而被拒绝,傅晏辞挑眉:“为什么?” “我要自己学。”时衾对上他的眸子,一脸认真,“你之前说不插手人事录用,让我走面试,不就是想要公平嘛。” “现在又给我题目,这样就公平了?” 傅晏辞凝视她。 女孩的目光澄澈,干净得像是世上最纯粹的水。 原本以为时衾会因为自己不帮她而心存不满,没想到难得有人懂他的。 傅晏辞轻笑。 “行,那你自己学。” 淮宇科技公司,位于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地带,建筑高耸,玻璃外墙反射出光。 时衾到的时候,公司大厅乌泱泱都是人,全是年轻的面孔,汇聚了北京各大院校的高材生。 一个个穿着衬衫正装,做成大人模样。 时衾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心想,得亏她没有随便穿常服就来了。 苏圆圆听说她要面试,借了她一套正装和高跟鞋,原本时衾还嫌麻烦,差点懒得穿,就连妆发也是苏圆圆硬拉着给她弄的。 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维持秩序。 时衾填完信息登记之后,就有人领她上楼。 人工智能部在二十五楼,一层楼就是一个部门,面试地点也在同一层的会议室。 hr领着时衾进了休息室,让她在里面等。 休息室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候选人,时衾有些拘谨地坐在角落,时不时低头看手机,以此缓解紧张的情绪。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她点开,是苏圆圆和林乔在寝室群里发来的加油鼓励。 时衾抿了抿唇,发了个握拳的表情包。 她退出寝室群的聊天界面,无聊地向下滑,在某一个头像停住。 和傅晏辞的聊天还停留在周五晚上,他来学校接她,发了一条“到了”。 他说不插手是真不插手,连她要面试了,也不见来问候一句。 时衾撇撇嘴,关了微信。 总裁办公室,徐启敲门进入。 “老板,这里几个项目要你签字审批。”他将手里一沓文件递过去。 傅晏辞伏案,快速地翻阅,拿起桌上的钢笔,利落签字。 签完字,他阖上文件,余光扫了一眼手表,问:“下午的面试是不是开始了?” 徐启一愣,难得见傅晏辞过问招聘的事情,之前也是,突然跟他提说要降低实习生大学年级的限制。 徐启揣测估计是他想要重视起公司的新人培养。 月光渡我 第19节 他点头:“对。” 傅晏辞:“人工智能部在哪里面试?” 徐启:“就是我们这一层的会议室。” 两周前hr张文就和他预定了会议室。 平时二十五层的会议室一般都被徐启长期占用,以备傅晏辞随时要开会。 面试一共分为三轮,群面,专业面和hr面,这会儿估计群面已经结束了。 “您要去看看吗?”徐启试探。 傅晏辞薄唇轻抿,把手里的文件夹递回给徐启,“你忙你的。” 说着,他站起来,往办公室外走。 虽然人工智能部和总裁办在一层楼,但是从电梯间就分了两边,平时基本碰不到。 傅晏辞绕路,去到另一边。 张文刚刚将会议室里候选人的名牌在桌上收好。 此时,群面结束,通过的候选人在休息室里等待下一轮面试。 她出来时,正好碰见傅晏辞,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大老板,整个人僵在那一瞬,半天才愣愣地叫了一声:“傅总。” 傅晏辞余光撇见她手里的一张a4纸。 “群面通过的名单?” 张文慌忙点头。 “我看看。” 张文还拿着一叠名牌,手忙脚乱把名单递过去。 傅晏辞一目十行,在名单最后的位置,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还算争气。 他将名单还回去:“继续准备吧。” 张文站在原地,看见傅晏辞用工卡刷开了会议室隔壁观察室的门禁,走了进去,关上门。 他们这一层的会议室比较特殊,和观察室之间有一面墙,墙上有一面巨大的双面镜子。 从会议室看就是普通的黑色镜子,什么也看不见。但在观察室内,会议室里的场景则一览无余,还做了收音处理,在会议室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传到观察室这边。 大老板明显这是要来看他们面试啊。 张文瞬间比参加面试的人还要紧张起来,赶紧小跑,去给陈泽越通风报信。 第二轮专业面开始,被叫去面试的人一个接一个,回到休息室的却很少。 一般来说,只有面试通过的,才会被面试官告知继续等待,让回去等结果的,十有八九是没机会了。 时衾没想到专业面筛选得那么严格。 终于叫到她名字,时衾深呼一口气,跟着hr走了出去。 张文很少见到有女生来人工智能部面试,比起对其他男生要亲切得多,帮她开会议室门时,还微笑道了一声:“加油。” 时衾顿时觉得心下一暖,朝她也笑了笑。 然而等她回过头,看见坐在会议室对面的人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凉了下去。 陈泽越正低头看简历,目光落在简历的照片上,女孩素面朝天,长发漆黑。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抬眸,视线聚焦到进来的人身上,愣神了一瞬,没想到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许多。 他停顿了两秒,觉得嗓子干痒,轻咳一声道:“进来吧。” 时衾脚上像是生了钉子,半晌,才迈步至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嵌入肉里。 时衾想过进了人工智能部,可能能碰上陈泽越,但着实没想到在面试这一关就见到。 她深深呼吸,迫使自己镇定。 陈泽越看她脸颊泛红,以为是紧张,一改之前压力面的风格,安慰她:“没事,放轻松。” “我是本次面试的面试官,陈泽越。请你先开始限时一分钟的自我介绍。” 时衾看着他,沉默半晌,缓缓开始自我介绍。 漆黑密闭的观察室内,傅晏辞双手抱臂,站在透明玻璃前,他的眉心紧蹙,视线凝聚在时衾身上。 时衾今天的穿着打扮和平时随意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藕白色的雪纺衬衫,胸前坠着一条同色系的不规则小领带,正式之余又添了几分温柔。 半身裙极为修身,衬托出她腰部曲线,起伏有致,包裹在裙子下的腿纤细修长。 脚上是一双黑色细高跟鞋,露出雪白的脚背,细细的黑色丝绒带子缠绕在脚踝上,侧面缀了一串珍珠链,随着走路,轻轻地晃荡,仿佛晃在了人心上。 傅晏辞搭在胳膊上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节奏散乱,透露出他的烦躁。 来面个试。 怎么还穿那么好看。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一张一阖的唇上,是自然的玫瑰色,有饱满的光泽。 还化妆。 平时来见他,也没看她化过妆。 就连陈泽越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候选人的态度也判若两人。 问的问题都简单许多。 傅晏辞愈加烦躁。 突然有些后悔,真要把人招进来,丢进人工智能部这个和尚庙,可够他难受的。 时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面完试的,大脑不在思考,只依靠条件反射地回答陈泽越的问题。 面试结束,陈泽越让她去休息室等待。 她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又因为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太久而难受至极。 两轮面试之后,从一百多个候选人里,筛选到只剩下三个。 因为人少,hr面很快就轮到了时衾。 面试的hr是张文的上司陈珧,一个看起来很精明干练的女人。 她问的问题变得更加针对性,从期望薪资,谈到个人理性,未来发展,再到更多琐碎的问题。 陈珧极有亲和力,面试面得像是在唠家常。 “你老家在哪里啊?” 时衾:“南方的一个小城市。” 陈珧:“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时衾沉默半晌道:“还有一个姐姐。” 傅晏辞双唇轻抿,盯住会议室里正襟危坐的女孩,听着hr问了许多他还不知道的事情。 陈珧:“毕业以后打算留在北京吗?” 时衾微顿:“应该会。” 陈珧颔首,对着笔记本电脑不知记录些什么。 “能问个比较私密的问题吗?” 时衾一愣,看向她。 陈珧笑笑:“你有男朋友了吗?” 亲密关系是hr用人也要考虑的因素,容易影响员工的稳定性。 “……”时衾垂下眸,手指纠缠在一起,一时不知道她和傅晏辞之间的关系算不算。 也不知道是不是彼此的心照不宣,他们谁也没有聊起过这件事。 时衾虽然没有要过傅晏辞的钱,但他们之间始终存在身份和地位的巨大不对等。 而且她一开始接近傅晏辞,多多少少带了不纯粹的目的。 要说是他女朋友,她确实是没什么资格。 “没有。”时衾轻轻说。 漆黑的观察室,女孩的声音同步传来。 傅晏辞眯了眯眸子,面色沉沉。 第13章 、月光 观察室外传来敲门声。 傅晏辞不知站了多久,凝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会议室,缓缓收回视线,去开门。 门打开,陈泽越站在外面,手里拿着几张简历。 “傅总,这次面试我这边过了三个人,您看看录用哪一个?” 傅晏辞看也没看简历,语气冷沉:“你自己部门招人,录哪个自己定。” 闻言,陈泽越一愣,赶紧点头:“是是。” 观察室的门重新关上。 陈泽越挠挠头,有些不理解大老板的行为,来看他们面试,又不插手用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时衾的面试结束,hr请她去休息室再次等待。 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正好看见陈泽越进了休息室,心里一阵的厌恶,脚步停滞在原地,不想跟进去。 月光渡我 第20节 她随意找了一面墙靠着。 会议室外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经过几轮的面试,现在已经五点半,夕阳西下,窗外的景色极好,天空被染成了氤氲的玫瑰色。 时衾怔怔地发呆,思绪飘了很远。 对自己的行为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她费了很大功夫为了进淮宇,究竟是不是值得。 在她胡乱思索时,她身后靠着的墙忽然一空。 时衾后背没有支撑,细细的高跟鞋不稳,令她脚崴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跌进了一个人的胸膛,结实宽厚。 时衾瞪大眼睛,扭过头来,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男人的眸子。 傅晏辞的瞳孔里也闪过错愕,没想到一打开门,时衾就直接摔进他怀里。 时衾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远处有人走来,傅晏辞的手臂揽上她的腰,将人带进观察室,顺手关上了门。 观察室内光线昏暗,空间逼仄,时衾眨了眨眼,空气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背对着男人,靠在他的身上,脚踝处隐隐作痛,对于突发的事件还处于接收状态。 时衾环视观察室,熟悉环境,视线被那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吸引。 玻璃之外,会议室的全貌一览无余。 此时hr已经开始面试下一个人,两个人对话的声音亦清晰传达于此。 时衾震惊:“你刚才一直在这里看?” 她的声音不自觉压低,害怕对面会听见似的。 傅晏辞没答她的问话,箍着女人的腰,将她掉了个方向,面对自己。 两个人距离极近。 时衾的下巴被他捏着抬起。 她眼睫轻颤,心里慌乱起来。 傅晏辞的眼眸幽沉,就那么凝视她,仿佛世间最深最凉的井。 时衾觉得背脊发凉,她垂下眸子,别过脸,动物的本能让她想躲。 男人掐住她下巴的两根手指用了劲。 时衾被迫仰起头,和他继续对视。 终于,傅晏辞开了腔,声音低沉冷冽。 “你没男朋友?” 那他们这段时间,做的是什么事? “……” 时衾知道是她面试的回答被他听见了,抿着唇不吭声。 下巴传来一阵疼。 “嗯?”傅晏辞弯腰,靠她更近。 男人的身形挺拔,将她整个人罩住,透着十足的压迫感。 “那我是什么。”他问。 时衾被他掐疼了,小脾气也上来了,尤其没想到原来自己在那边面试,他就在这儿看着。 “金主。”她故意说。 两个字一出,傅晏辞差点没气背过去。 也不知道时衾这是在埋汰他还是埋汰她自己。 他轻扯唇角,凉凉地低笑,掐住她下巴的手松开,向上移动到唇畔。 男人的手指粗糙,在她唇上来回摩挲,蹭掉了那抹红得刺眼的口红。 “那你知道金主一般这种情景会做什么吗?” 时衾的瞳孔微缩,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不知道他是吓自己还是什么。 她一把推开他,想要开门出去。 傅晏辞却快她一步,将门的锁扣拨上。 “啪嗒”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低凉,压在时衾的心上。 男人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门上。 时衾想要挣扎,不安分地去拨弄锁扣。 傅晏辞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单手扣住她两条细细的腕子,压到了头顶。 时衾被他圈在角落,仿佛一只任人宰割的鸟雀,在狮子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她哑着嗓子,低声说:“你别这样。”声音软得不像样。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想逆着她来。 傅晏辞垂眸,目光落在女人身上。 因为紧张,时衾的呼吸微喘,身体被迫拉伸,仿佛一张弓,衬衫贴身,胸前的柔软,绷得紧紧。 男人的眸色沉沉,不为所动。 隔壁面试的对话不停,候选人字正腔圆,极为正派和热情的答话。 时衾有一种当着别人的面在做见不得人事的羞耻感。 偏偏傅晏辞像是故意,把她抱上了玻璃墙边的长桌上。 收声音箱就摆在桌上,对面讲话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震得桌子也在抖。 时衾的后背直接抵在了那张玻璃上,凉意从背后传来,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浸透进入她的肌肤。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 隔着薄薄的透明玻璃,时衾不敢动弹,话也不敢说,生怕动静传到对面。 傅晏辞却是一脸淡定,欣赏玩味着她脸上的表情。 “这就害怕了?”他俯身,“你的金主都还没开始呢。” 像是个十足的败类。 时衾双手撑在桌面上,又气又急,浑身因为慌张而颤栗。 她的两条腿悬在空中,裙子向上收束,露出雪白的肌肤,越往上,越是幽暗,惹人窥探。 “傅晏辞。”时衾小声地叫他名字,带上了哭腔,“求你了。” 傅晏辞抚摸她的脸,拇指在她右眼角轻蹭,触上了那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他轻笑,语调里是淡漠的讥讽:“金主可不会听你的求饶。” 他过分强调“金主”这个称谓。 时衾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傅晏辞这个样子,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知道这次是真的把他惹恼了。 “我知道错了。”她识时务地认错。 “错哪了?” “……”时衾又不吭声了。 她错在不该如实地回答hr的问题,直接说不方便回答,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傅晏辞见她不答,一下就晓得她什么心思,还在跟他犟呢。 他的手掐着女人的腰,往下滑。 时衾慌得不行。 “金主还是男朋友?”傅晏辞淡淡问。 时衾感受到男人手掌的滚烫炽热。 她涨红了脸,怕他来真的,最后从齿间小声的溢出一句:“男朋友……” 终于把人教会了。 傅晏辞松了手,没再继续,也没打算继续,小姑娘不听话,吓唬吓唬就行了,真在公司做这些事,像什么样。 他倾身在时衾嘴唇上吻了一下。 “乖。” 像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但时衾已经吓得够呛,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缠结在一起,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连控诉都不敢。 许久。 她咽了咽嗓子,张了张口:“我……能出去了吗。” 傅晏辞看她一眼,稍稍向后撤了一步。 见危机解除,时衾松了一口气,慢腾腾地跳下桌子。 刚才崴到的左脚受力,有些隐隐不适,她一刻也不敢在观察室里停留,迈步就要去开门。 “等等。”男人悠悠出声。 时衾后背顿时一僵,仿佛惊弓之鸟。 傅晏辞走过来,将她拨正,面对自己。 “你打算就这么出去?”他抬手,替她整理衣领。 在观察室一番拉扯,时衾的衬衫凌乱,盘起的鬓发也松散开来,两眼含春,嘴唇红红。 月光渡我 第21节 反观傅晏辞,西装依然干净整洁,领带端正,连一道衣褶都没有,好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 时衾的脸颊如火烧火燎,抬手理了理散开的头发,赶紧收拾起自己来。 傅晏辞将她的裙子往下扯了扯,依然没过膝盖,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肌肤。 他皱皱眉,往下又扯了一下才放弃。 时衾从小肩包里摸出口红和小镜子,补完口红,对着镜子照了照头发。 她抬起眼问:“好了吗?” 傅晏辞垂眸,在她身上打量,漂亮得不像话。 尤其是唇瓣上那一抹玫瑰色的红,分外惹眼。 他抬起手,指腹在上面蹭了蹭。 “好了。” 时衾怔了怔,看到他指腹上的口红渍,羞恼地看他一眼。 第14章 、月光 时衾面试结束,拿到了口头offer,正式offer会在两天内发到她的邮箱。 离开时,张文把她送到电梯口,笑眯眯地道别。 “下周见。” 时衾对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孩很有好感,也朝她笑笑挥手。 傅晏辞像是算准了她面试结束的时间,发来微信,叫她到地下停车场负二层等。 从顶楼往下,陆陆续续有人进到电梯。 时衾被挤到最里,不知不觉就到了负一层。 到了负一层,所有人都下光了,时衾走到电梯门边,按了负二层。 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总共两层,第一层一般是员工停放,车位比较紧张。第二层则是给职级较高的管理层使用。 时衾走出电梯。 地下停车场宽敞明亮,地面干净,随便一扫,就是各式各样百万价位的豪车。 时衾想起聊口头offer的时候,hr给她开出的实习工资,高得出乎她意料,难怪学校里的师兄师姐挤破了头,都想要进到淮宇。 时衾站在电梯口附近的位置,给傅晏辞发了条消息。 等了五分钟,身后有一辆车按了喇叭。 时衾以为自己挡了路,靠边站了站。 她踩着高跟鞋,左脚崴了的地方越来越不舒服,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拖沓。 后车没移动,又按了按喇叭。 时衾皱皱眉,下意识回头看,认出了是傅晏辞的车。 男人坐在车里,和她目光对上。 时衾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她慢腾腾走过去,开门上车。 傅晏辞将她刚才步伐和动作里的迟缓看在眼里:“脚怎么了?” 时衾转了转左脚脚踝:“扭到了一下,不碍事。” 傅晏辞目光移到到副驾驶下方,看见她的脚踝微微泛红,比另一边脚要肿。 他抿了抿唇,发动引擎,车逐渐驶出停车场。 傅晏辞问:“定了实习时间吗?” 时衾点点头:“从下周开始,每周二周三还有周五下午来实习,等再过一个月寒假了,就可以每天都实习了。” “那正好,周五不用去学校接你了。”傅晏辞淡淡道。 时衾撇撇嘴:“谁跟你说我周末一定要去你那里了?”她不能有自己的时间吗。 冬天的六七点,天色就已经黑了,到处灯火通明。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 傅晏辞斜斜地睨她:“你不想?” 时衾还在记仇他下午做的事情,轻哼一声:“看心情。” 车一路开,时衾望向窗外,发现好像开了一条既不是回学校,也不是去公寓的路。 最后车开进了一家高端私立医院。 时衾看见医院的牌子,愣了愣:“来这里干什么?” “看你的脚。”傅晏辞熄了火,开门下车,他大步绕到另一边,给时衾开门。 时衾眨了眨眼,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她坐在车上不动:“不是多严重的扭伤,回去涂些药油就好了。” 傅晏辞手搭在门框上,指尖来回点了两下,没什么耐心。 “别磨蹭。” “真的不用。”时衾还在挣扎。 傅晏辞望着她,挑眉:“要我抱你?” “……”时衾利索地下车。 刚才坐车上不觉得,她一站到地面,脚踝处的疼痛就更明显了。 傅晏辞注意到她左腿不敢承重,伸手扶住她。 要说私立医院虽然价格很贵,但服务确实没话说,到了晚上也还是有医生护士值班。 医院内部宽敞干净,很少患者,安静有序。 傅晏辞是这里的vip,几乎不用等待,时衾就进到了诊室。 甚至工作人员听说她是脚扭伤了,不知道从哪里推来一张轮椅给她坐。 时衾受宠若惊,第一次看病享受到那么无微不至、一对一的医疗服务。 看诊的大夫是一家三甲医院的骨科医生。 时衾主诉了一下病情。 医生戴着消毒手套,在她的脚踝处揉揉捏捏。 时衾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嘶。 傅晏辞站在一边,看她一眼。 医生思索片刻,在电脑上开了张检查单子:“先去拍张核磁吧。” 时衾没想到扭了一下脚能那么麻烦,还要拍核磁。 好在拍核磁的地方也不用排队,没几分钟就搞定了,片子直接通过医院的数据传到了医生那边的电脑里。 回到诊疗室,医生戴上眼镜,对着片子看了一会儿,很快给出诊断。 “韧带轻度损伤,还行,不严重。”他一边说,一边打字,开始写病历。 “这两天可以多进行一些冰敷,等下包扎完,让护士给你个冰袋。” “每次冰敷二十分钟,每隔两个小时就敷一次。” “这段时间少走路,平时休息的时候,可以尽量抬高受伤关节,超过心脏的位置,有助于血液回流,减轻肿胀。” 医生说得详细,最后从打印机处拿出刚打好的病历。 傅晏辞接过病历,道了声谢。 他将病历卷了卷,在时衾头上轻轻敲了敲:“真是不叫人省心。” 时衾双手挡在额头前,不满地瞪他,小声嘟囔:“还不都是你害的。” 要不是他突然开门,她也不会站不稳崴了脚。 时衾坐在走廊门口,护士给她包扎完,留了一个冰袋。 傅晏辞去帮她拿药。 走廊旁边就是妇产科,这会儿了还有孕妇来做检查,看穿着打扮,就是那种很有钱的贵妇人,丈夫和家里的阿姨都跟着。 孕妇和丈夫进了诊室,阿姨在外面等,坐在了时衾旁边。 傅晏辞取药回来,看了眼她已经包扎好的脚。 白色的绷带裹缚住她细细的脚腕子,给人一股脆弱易碎的感觉。 他拿起冰袋,蹲了下来,给她冰敷。 时衾怔怔地看着在她脚边的男人,黑发垂落额前,看不清脸。 脚踝处冰冰凉凉,疼痛的感觉渐渐缓解。 时衾吸了吸鼻子,没忘记白天男人对她的恶劣行径,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觉得非得捉弄回去不可。 时衾悠悠地开口:“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被你老婆知道了……” 傅晏辞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错愕地望着她。 听到时衾的话,旁边的阿姨眼角余光投向他们。 时衾委委屈屈地继续说:“你要是不想负责,我也不会纠缠,不用故意推我,害我摔跤,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能一个人养。” 傅晏辞:“……” 阿姨惊得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明目张胆地打量起蹲在女孩子脚边的男人。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俊得很,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啊。 月光渡我 第22节 傅晏辞自然也看见了阿姨脸上的表情,瞧他的目光里充满鄙夷,一下就明白过来,小姑娘这是在玩儿他呢。 傅晏辞压着冰袋放在她脚踝,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淡定。 “宝贝,我怎么会推你,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时衾第一次听傅晏辞喊自己“宝贝”,明明是温情的词,被他说出来,却透着丝丝凉意。 她打了个哆嗦,没想到他能接得那么快。 傅晏辞似笑非笑觑她。 不是要玩吗。 看谁先玩不起。 傅晏辞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极了。 “既然你有了孩子,回去我就和你姐姐提离婚。” 闻言,一边的阿姨瞳孔地震,又看向时衾。 没想到长得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连自己姐姐的男人都抢。 时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又羞又恼,百口莫辩,抬起没受伤的脚,朝男人怀里踢了过去。 傅晏辞一把扣住她的脚踝,低声细语:“小心,别伤到了宝宝。” 时衾:“……” 正好这个时候,刚才进去看诊的孕妇出来,阿姨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是避晦气似地甩手,临了嫌弃地看他们一眼才离开。 阿姨一走,他们这边的气氛反而更加尴尬。 傅晏辞放开她的腿,轻飘飘地问:“好玩吗?” 时衾偷鸡不成蚀把米,涨红了脸别过头。 轮椅坐到医院门口要还回去。 傅晏辞瞥一眼她的裙子,脱了西装外套,绑在了她腰上。 时衾眨了眨眼,只见他微蹲下来,背对自己。 “上来吧宝贝,姐夫背你。” 时衾顿时羞愤,趴到他背上,恼怒道:“哎呀,你别说了,像什么样!” 傅晏辞背着她往外走,他轻扯唇角,轻嗤道:“你也知道。” 开车回去的路上,正好赶上了晚高峰,路况有些堵。 傅晏辞没怎么说话,手肘撑在车沿,单手开车,食指搭在方向盘上轻敲,节奏凌乱。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已经晚上九点了。 时衾经历了一天的面试,早就累得够呛。 傅晏辞解了指纹锁,打开门。 时衾跟了进去。 门“砰”得一声被关上。 时衾的高跟鞋还没来得及脱,就被男人掐着腰抱起,坐到了玄关上,双手被人扣住,抵在了头顶的墙上。 她瞪大了眼睛。 傅晏辞的声音低低凉凉,传入耳畔—— “在公司没收拾你,胆子大了是吧。” 第15章 、月光 时间又快又慢,不知过了多久。 女人的腿纤细雪白,仿佛象牙细腻,从膝盖窝处弯起,如筛轻颤。 脚上的黑色高跟鞋,细细的跟朝上,珍珠链垂坠下来,在半空中轻晃,瘦薄的脚背绷得紧紧,宛如一张满弦的弓。 时衾闭着眼,眼尾染上了氤氲的桃花色。 右眼角下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像是泪珠,悬悬欲坠。 她被傅晏辞从玄关上抱下来时,嘴里还在喃喃“不敢了”,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的声音如泣如诉,惹人怜爱。 时衾被放在沙发上,浑身脱力地躺着,像是破碎的洋娃娃。 任由傅晏辞帮她脱掉了高跟鞋,在她扭伤的脚踝处垫了一个软枕。 他去到餐厅岛台,倒了一杯水,端回客厅。 傅晏辞身形挺拔,姿态端庄,除了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松散,西服裤有明显的褶皱,完全看不出来刚才经历过一番纠缠。 路过玄关时,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银灰色领带,领带被一圈一圈缠绕,在末端打了个结。 女人两根手腕并在一起,就是那么细细的圈。 时衾躺在沙发里,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渍还是什么,乌黑的头发丝贴在面颊,嘴唇因为失水过多而干裂。 “宝贝,喝水。”男人的声音低哑徐徐传入耳畔。 时衾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傅晏辞在医院里为了捉弄她,开玩笑说了“宝贝”,现在却仿佛上了瘾。 温情到极致时,便在她耳边一声声地轻唤。 “谁是你宝贝,我才不要是你宝贝。” 被翻来覆去折腾许久,她还带着脾气,但声音却是软绵娇憨。 吃饱餍足的男人,此时的耐性极好,也不跟她计较,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地喂水。 喂到她喝够了别过脸。 傅晏辞将她重新放回沙发,由她先缓一缓,他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饮尽,进到浴室先洗澡。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时衾觉得自己仿佛是溺水者,在大海里经历了狂风暴雨,此时奄奄一息躺在岸边。 水流声渐小。 她的体力和意识稍稍被带回。 时衾手肘撑在沙发上,坐了起来,浑身酸痛无力。 她的双腿打颤,之前在医院看扭伤,医嘱说休息时,可以尽量抬高受伤关节,超过心脏的位置,有助于血液回流,减轻肿胀。 傅晏辞倒是会巧立名目,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被狠狠教育一通的时衾后悔莫及,再也不敢动什么报复的心思。 在傅晏辞面前,她只有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点好都讨不着。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提示音,时衾慢腾腾地倾身去拿。 原来是淮宇科技的正式offer通过短信的方式发来了。 正好傅晏辞洗完澡出来。 时衾听见开门关门的动静,抬头去看。 傅晏辞只穿了一条休闲裤,赤露着上半身出来,肩膀上搭了条白色毛巾,随意地擦头发。 湿漉漉的黑发垂落在额前,有晶莹的水珠滚落。腰间腹部的肌肉紧致结实,块块肌肉不少,人鱼线延伸向下,引人遐想。 时衾觉得晃目烫眼,忙收回视线。 “我能用你的电脑吗?填一下正式offer的信息。”她问,声音里还有些嘶哑。 傅晏辞漫不经心:“用吧。” 休息得差不多了,时衾从沙发上起来,走去书房。 和傅晏辞擦肩而过时,她闻到空气里淡淡檀木的香气,又爱又怕。 时衾打开书房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桌面干干净净,各种软件排布整齐。 傅晏辞倚靠在门框上,懒懒散散地看她填信息。 时衾认真地确认完所有的信息,点下了“接受”按钮,完成了全部的offer接受流程。 一天的时间内,就把实习的事情定了下来,时衾突然感觉有些怅然。 尤其回忆起白天在群面时遇到的那些候选人,比她厉害的人比比皆是,还有她高年级的大神师兄。 时衾将自己的感慨说给傅晏辞听,没想到她会被录取。 “你看过我们的面试,如果你是主管,会录用谁?” 傅晏辞看她一眼,说了一个候选人的名字,正好就是时衾专业的那位大神师兄。 时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确实比不上人家。 “那为什么结果会录取我?” 傅晏辞大概猜得到原因。 男人最了解男人,别说陈泽越,随便换一个男面试官过来,对着时衾,很难不带滤镜。 面试虽然专业能力考查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最终还是偏主观的决策,面试官想不想和面试者共事、成为同事关系,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 就算时衾什么也不会,招进来摆着好看,估计陈泽越也愿意。 傅晏辞双唇轻抿,没吭声。 反倒是时衾自己在那琢磨,歪着脑袋问他:“难道是因为美貌优势?” 美貌优势是苏圆圆早上帮她化妆时提的,她说长得好看的人在职场上就赢了一半。 月光渡我 第23节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掀起,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大言不惭,对自己的美貌倒是清楚透彻。 傅晏辞轻叹,无奈地唤她。 “衿衿。” “这样的想法可不好。” 语气里像是长者在教育小辈。 “难道以后在工作里,你也要依靠出卖色相来达到目的吗?” 虽然现实职场的确如此,有这样那样的诟病,尤其是在男权主导的社会,所谓的美貌优势,也不知道是女性的幸运还是不幸运。 时衾听他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 “难道不是吗。”她有些不服气,“那我的简历是怎么过的。” 就算傅晏辞没有插手录用,但要不是他介入的那第一步,降低了录用实习生的门槛,她根本不可能进得去淮宇。 他之所以帮她,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色,现在倒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傅晏辞被她气笑了。 他认真道:“不是。” “因为我的衿衿努力上进,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才帮你。” 色只占其中很少很少很少一部分,傅晏辞想应该是如此。 突然被他那么夸奖,时衾脸颊升起薄薄的红,她垂下眼睫,没去看他。 傅晏辞走到案边,抚摸她的头发:“所以以后,不准再打扮那么漂亮去公司了。” 时衾嘟囔:“你管好严。” 傅晏辞恨不得更严一些,把人藏起来不让看。 “听到吗?”他重复。 时衾不想那么轻易顺着他来,显得她也太乖了,却又不敢逆着他来,刚才已经把她收拾得够够。 她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傅晏辞满意了,俯身在她红肿的唇上吻了一下,温柔而缱绻,似是奖励她的听话。 时衾的眼睫颤了颤,慌忙推开他站起来:“我洗澡去了。” 进了浴室,时衾因为实在太累了,用了浴缸泡澡。 她躺在浴缸里面,任由温热的水包裹着自己,冲刷掉周身疲惫。 过了一会儿,傅晏辞来敲门。 “你手机来了个电话。” 时衾半眯着眸子,懒得动弹,她问:“是谁的?” “没写,陌生号码。” “那你帮我接了吧。” “行。” 傅晏辞转身回了书房,拿起她落在桌上的手机。 “喂。”男人的声音清冷沉稳。 江晗愣了一瞬。 “这不是时衾的手机吗?”他问, “是。”傅晏辞听到对面传来的男声,皱皱眉,“你找她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仿佛天然具有一种压迫感和威慑力,令江晗不自觉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听同学说她面试过了,想请她看电影庆祝。” 傅晏辞语气平淡地回道:“好,我会转告她的。” “……” 短暂的沉默。 江晗抿了抿唇,迟疑片刻:“请问你是谁?” 傅晏辞的吐字干净清晰,字正腔圆。 “我是她男朋友。” 像极了狮子在宣誓主权。 江晗怔在那里,许久没有讲话。 傅晏辞不再等对方回复,斯文儒雅地道了一句:“再见。” 随即挂断电话。 他放下手机,重新走到浴室边,敲门示意。 不等里面答复,径直开门进去。 时衾听见开门声,警惕地睁开眼。 男人高高地站在她面前,单薄的眼皮睨着她。 “你进来干嘛。”她双手抱胸,仰头嗔怒。 傅晏辞凝视着浴缸里的女人,如墨的长发在水里散开,细腻的肌肤被热水烫得绯红,圆润的肩头露了出来,缀了水珠一颗一颗,反射出光泽。 男人的眸色沉了沉。 “江晗刚给你打电话。”他淡淡道。 闻言,时衾一愣:“那早知道不让你接了,他听出你声音了吗?” 她本意是怕江晗听出傅晏辞的声音,到时候去找他的麻烦。 但在傅晏辞耳朵里听来,倒像是他见不得人似的。 “他问我是谁。” “那你怎么说?” 傅晏辞缓缓开腔:“我说是你男朋友。” 时衾脸颊红了红,羞恼地瞪他一眼,她的眼睫湿润,缠结在一起,眼尾含春,撩人不自知。 傅晏辞跨进了浴缸,浴缸的水漫了出来,就连水流声也变得暧昧。 “现在,男朋友要继续他的服务了。” 第16章 、月光 第二天,时衾在傅晏辞的公寓睡到很晚才起,他自己倒是神清气爽地上班去了。 等她磨磨蹭蹭回学校,刚到宿舍楼门口,就看见江晗站在那里,阴沉着一张脸。 “……” 时衾垂下眸,想要若无其事经过时,却被江晗一把拉住。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时衾皱起眉:“你放开。” 江晗没理会她的抗拒,径直问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回宿舍?” 时衾觉得他管得太多:“关你什么事。” 江晗一脸焦急:“我怕你被骗了!” 他想起之前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儒雅的优越感,就跟他哥一个样,像是个斯文败类,玩起小姑娘来不是信手拈来。 时衾甩开他的手,揉了揉腕子,不咸不淡地说:“被骗也不关你事。” 江晗以前最喜欢她清清淡淡地讲话,纯洁的像是一朵栀子。 现在却也最恨她这副清清淡淡、无所谓的样子。 他气上了头,凶巴巴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呢?” “……”时衾沉了脸,也不讲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冷漠。 她自爱不自爱轮不到江晗来说。 江晗对上她冰冷的眸子,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嘴唇嗫嚅了两下,陷入沉默。 时衾没再理他,转身进了宿舍。 宿舍里,苏圆圆和林乔正在午睡。 时衾没开灯,在书桌前悄无声息地坐下。 她打开微信,看到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自我介绍写着“陈泽越”。 时衾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点了通过。 没一会儿,对面发来几个pdf文件。 陈泽越:这些资料你可以先看看,可以帮助更快上手工作。 说完,他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公事公办里,又透着若有若无的关心。 时衾觉得厌烦,回了一个“谢谢”草草了事,她退出聊天界面,把和陈泽越的聊天左滑,设置成消息不显示。 怕在寝室里吵到室友,她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轻手轻脚关门,去了图书馆。 出宿舍楼的时候,江晗已经不在。 距离学期末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时衾虽然从小学习就好,不怎么费力就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但是对于电子信息工程这门专业,却始终没找到方法。 缺少了天赋,就只能勤能补拙,所以平时她格外的用功,靠死记硬背,才能勉强不挂科。 月光渡我 第24节 只是今天受陈泽越的影响,时衾的心情不佳,看书的效率极低。 下午的课结束过后,图书馆里的人陆续多起来。 隔壁几个男生叽叽喳喳一直小声讲话个不停。 时衾实在看不下去书,阖上电脑,去图书馆顶楼透气。 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到图书馆的天台,一坐就坐很久。 图书馆顶楼天台的风景很好,远眺能看见学校里的人工湖。 人工湖被老一辈的文人教授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日落湖。 日落湖位于西边,太阳落下时,仿佛沉入湖畔,连湖水都染成了漂亮的橙红色。 天台边缘的栏杆上靠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生望着日落湖感慨:“你看,那边真美啊——” 为了更清楚的看到夕阳落入湖底的景色,她身子探得很外面。 旁边男生轻啧一声,揪着她羽绒服的帽子,把人拽了回来,“小心点,这里摔死过人。” 时衾眼皮跳了跳,倚在角落的墙上。 “啊?真的假的!那你还带我来这里,怪瘆人的。”女生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男生笑笑:“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前两年学校还把图书馆顶楼给封了,最近才重新打开。” 女生摸着栏杆嘀咕:“这么高的栏杆,怎么能摔下去啊?” 男生耸耸肩:“不知道,不过当时学校里官方通报是因为抑郁症。” “你懂吧。”他暗示道。 时衾咬着唇,留下一道很深的牙印。 她站直起来,要往天台下走,拉开门时,迎面撞上一人。 男生挺拔高大,右手怀里抱了个篮球,整个人挡在了门口。 江晗瞳孔微微放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正好碰上时衾。 时衾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愣了一下。 早上刚闹得不欢而散,她即刻垂下眼帘,想要当做没看见。 她后退一步,给他让位置。 偏偏江晗一动不动,就堵在门口。 等了许久不见人腾地儿,时衾皱皱眉,也不想和他说话,就那么僵持在那里。 背后传来那一对年轻男女聊天的声音。 “官方通报是抑郁症?那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啊?”女生好奇问。 “学生里面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不过应该是感情的问题。我认识个毕业的学姐跟她是室友,听说她身上总是有非常多的伤,整个人也很自闭,从来不和人交流。” “那伤是怎么来的?” 男生讳莫如深:“好像是男朋友喜欢玩花样,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啊,知道的人不多。” “啊?怎么会是这种原因啊……” “所以啊,女孩子还是要自爱一些,别和不正经的人来往。” 轻飘飘的言语刺耳钻心,时衾握紧拳头,下唇被她咬破了一道口子。 江晗实在听不得“不自爱”三个字,早上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立马就后悔了,到现在还难受。 尤其还是当着时衾的面说,简直就像打了他一巴掌似的难堪。 他将手里的篮球往栏杆边的男生砸去。 篮球狠狠砸在了男生的胳膊上,然后迅速弹走,在空中连弹了几下,滚到了时衾脚边。 男生捂着胳膊,吃痛得转过身:“谁啊!” 江晗就那么站在那里,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嘴这么碎?在这里说这些你觉得很尊重逝者吗?” 男生脸上没面,但反思一下,又觉得自己确实没理,小声嘟囔:“那你也不用打人啊。” 江晗“哦”了一声,弯腰捡起时衾脚边的球,在地上随意地拍了两下。 “不好意思,刚在练球,球技不太好,要不我再试试?” 对面的男生一早认出了江晗,知道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三分球投得最准。 他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拉着她离开。 江晗侧身,让出了门口过道的位置。 天台只剩下时衾和江晗两个人,周围的环境安静。 江晗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 “那个,”他的声音钝涩,一点没有刚才教训人的傲慢,“对不起啊,中午的时候我不该那么说你。” 明明时衾已经拒绝他了,她和其他人谈恋爱,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只是他自己气不过罢了,还朝她发脾气,出言不逊,真是有够跌份儿的。 时衾盯住江晗手里的那颗篮球,沉默不语。 许久。 她摇摇头:“谢谢你。” 江晗对上女孩澄澈的目光,怔了一瞬,停顿两秒后,倏地收回视线。 他自嘲道:“有什么好谢我的。” “刚才他们说的那个女生,是我姐姐。”时衾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刚才江晗对嚼舌根者义正严辞的斥责,她向江晗透露了她很少对人提及的事情。 时衾家里两个孩子。 姐姐叫苏锦,跟爸爸姓,时衾跟妈妈姓,姐妹俩名字取自“锦衾”的意思。 闻言,江晗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你在开玩笑吗?” “……” 江晗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有人会拿亲人来玩笑。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 他轻咳一声:“那你们姐妹俩还挺厉害的,都考到了京北大学。” 下一秒,江晗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不会讲话就别讲。 接受了现实以后,撕心裂肺的情绪早就消化,反而他这样的话,让时衾觉得轻松。 她笑笑:“是啊,我以前高中的物理题都是她教我的。” 江晗垂下眼,盯住她,很难得看见时衾笑,薄薄的唇角轻轻勾着,仿佛一弯月牙,却透着凉薄苦涩。 月牙儿的尖尖轻戳在了他的心上,隐隐的疼。 他缓缓开口:“是吗,那她学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科学技术,我分不够,没考上。” “算了吧,计算机系要学的编程语言更多。”江晗知道她编程很烂。 时衾轻轻“嗯”了一声,“确实是。” 简单的对话结束,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晗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聊,来回转着手里的球。 时衾难过的时候,更想要一个人待着。 “你要用天台练球?”她问。 江晗摇头:“我就是来找你道歉的。” “那你道完歉可以走了吗?”时衾看他。 赶人的意思直接,语气却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敌意。 “我想一个人待着。”她解释说。 “……”江晗点头,识趣地离开。 天台里只剩下时衾一个, 她走到栏杆边,低头,从高处往下看。 五层楼高的图书馆,底下是漆黑一团的水泥地,不知道摔下去会有多疼。 时衾不敢再看。 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下,双臂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时衾在天台坐了很久,中间睡了过去,醒来时,突然觉得很孤独。 明明以为已经习惯了的孤独,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刚要走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破了天台的寂静。 时衾接起电话。 “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低缓沉沉,携着磁性,听得出带了笑意。 时衾说:“发呆。” 闻言,傅晏辞皱皱眉,问道:“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觉察出来的。 时衾抿了抿唇,吃到了铁锈的味道。 月光渡我 第26节 “机器视觉系统搭建得怎么样了?”他与陈泽越说正事。 陈泽越面色一滞:“还在研究中,遇到了一些技术问题。”他悉数汇报遇到的难题。 傅晏辞皱眉,右手食指在左腕表盘上轻敲两下,不耐烦听下去,打断了他的汇报。 “我不管问题是什么,你是负责解决问题的人。” “给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到现在还没做出来,要不我换个人来?”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字字携带了威压。 “……” 时衾低头,缩着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发出来。 傅晏辞余光瞥她一眼,心中无奈。 本来不想当时衾的面给人施压,但陈泽越实在是太磨叽,项目管理告状都告到徐启那里去了,说推不动开发。 其他人不了解一个系统搭建要多久,他可太清楚了。 一个半月的开发时间,他自己一个人做,都能给做出来了。 只不过傅晏辞身上多的是其他工作,不可能真上手去做业务。 傅晏辞食指点了点手表:“两周。” 他给了最后期限。 陈泽越后背流了一身汗,唯唯诺诺站在那里,弯腰点头:“是是,我尽力。” “我要的不是尽力,是完成。”傅晏辞淡淡道,“做不出来就走人。” 漫不经心的语调,分量和威慑力却没有人敢忽略。 谁都知道他是认真的,整个二十五层皆噤若寒蝉。 傅晏辞走后,留下来一室尴尬的气氛。 时衾抿了抿唇,努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出来。 她用余光偷偷打量陈泽越。 许是觉得被傅晏辞当着自己下级的面一番训斥,没了脸,陈泽越拍了拍她的椅子,故作淡定说:“你继续工作。” 然后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命令道:“其他人跟我去会议室开会。” 一副雷厉风行,立刻行动的样子,通过向下行使他管理者的权力,挽回自己丢掉面子。 直到正常下班的点,时衾也没见他们从会议室里出来,整个人工智能部空空荡荡,就她一个实习生无所事事。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傅晏辞:下班来停车场。 时衾撇撇嘴,命令人的语气还命令上瘾了。 原本她还想着要不要象征性加会儿班,等同事们开完会出来,现在却是一点不想加了。 她才不替傅晏辞打白工。 电梯下到一楼,时衾走楼梯去的负二层。 上次她按电梯到负二,时不时有人打量她,好像在想她是哪个公司高管,怎么以前没见过,但看着又太年轻太漂亮,想着想着,瞧她的眼神就变了。 时衾觉出了其中眼神里暗含的意思,知道以后要避开点人。 等她出了楼梯口,傅晏辞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时衾小跑着跳上车,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傅晏辞见她坐好,开车缓缓驶出车库。 外头已经是华灯初上,晚高峰有些堵,走走停停。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傅晏辞同她闲聊。 不知道是不是受白天看他盛气凌人的模样影响,时衾觉得他的问话像极了领导问候下属。 “还可以,”时衾调侃称呼他,“傅总。” 傅晏辞斜斜睨她一眼,“苦头没吃够?”非要来刺他的耳。 想起之前吃的苦头,时衾立刻闭了嘴,不敢说了。 傅晏辞想了想,问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时衾知道他说的是白天训斥陈泽越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会。”巴不得更凶一点才好呢。 “我平时一般不怎么训人。”傅晏辞难得与人解释他的行为。 时衾不信:“真的?我感觉他们都怕你。” 傅晏辞的食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淡淡轻嗤:“就你不怕。” 时衾脸颊红了一下,低头轻哼:“我又不叫你傅总。” 听见她的喃喃,傅晏辞的唇角轻勾。 “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应对方法。” “比如陈泽越,表面看起来能干听话,但其实心思多,不够安分,就要时不时敲打警告一下。” 时衾听他分析,觉得他看人真的很准。 陈泽越就是这样的,擅长装腔作势,其实背后烂到了骨子里。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她偏头问。 “教你怎么用人。”傅晏辞看向她,“以后到了管理层用得上。” “……” 时衾讷讷道:“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傅晏辞轻笑,腾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衿衿努努力。” 他的语气温柔,像是在鼓励小孩,听不出是认真还是调侃:“试试顶掉陈泽越。” 时衾抬起眼:“真的可以?” 她一时激动,忘记了隐藏自己的企图。 傅晏辞略感惊讶,没想到她还挺有野心。 “那你得多练习些真本事。” 时衾:“比如什么本事?” 虽然陈泽越的为人不行,但能力大概也是有的,不然也不能做到现在他那个位置,她自觉没个十年八年到不了。 傅晏辞望她,在她脸上停留,女孩的目光澄澈,一脸的跃跃欲试,欲望都写在了脸上。 要真想立刻顶掉陈泽越,大概只有一种办法。 他停顿两秒,悠悠地说:“比如你的美貌优势。” 时衾一愣,没明白,眨了眨眼睛看他。 车在红绿灯前停定。 傅晏辞倾身凑近她,手指在她薄薄的唇瓣上轻蹭。 男人突然的碰触,让时衾怔在那里,眼睫轻颤。 空气里有沉稳的檀香气息,她垂下的手不自觉拢起,呼吸也轻了。 半晌,傅晏辞松开手,看见指腹沾了浅浅的玫瑰色,显然小姑娘是阴奉阳违,没听他的话,今天依然化了妆。 他缓缓开腔:“晚上去我那里?” 跟他吹吹枕边风,要什么位置都给她。 时衾:“……” 第18章 、月光 前一天傅晏辞还一本正经教育她不准用美貌优势,今天倒是自己不正经。 时衾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没答应,要求他送自己回学校。 上班第一天,时衾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倒是来了活。 陈泽越给她分配了几个开发任务,然后就又把部门里的其他人叫去开会了。 时衾对着满屏的代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面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还行,但到了真正上手的时候,就露了怯。 时衾原本想等其他人开会回来,随便找人问一问。 但没想到,这个会从上午开到下午,五六点钟才结束,也不知道开些什么。 时衾偷偷观察从会议室回来的人,一个个都是满脸疲惫,拿上工卡,三三两两去食堂吃饭了。 她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吃饭,偏偏陈泽越这个时候像是想起她来了,走到她这边来。 “工作得怎么样?有不懂的吗?” “……”时衾不懂的多了去,但不想找他教。 陈泽越见她没吭声,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笑:“没事,不懂就直接来问我。” “我看看你做到哪里了?” 他俯身过来,又凑得时衾极近,手碰上了她的手,示意她让出鼠标,食指有意无意在她手指肚上蹭了蹭。 时衾浑身发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月光渡我 第27节 涉世未深的实习生,大概很容易被这样地位高于她,又年轻有为的上司吸引吧。 不知道他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对苏锦的。 漂亮的,内向的,胆怯的学生,最好控制。 时衾的手僵硬在那里,仿佛被蛇舔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泽越余光瞥见她的手,唇角笑意加深:“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毫不吝啬地散发自己的荷尔蒙。 时衾觉得窒息,下一秒就要推开他。 这时,一道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陈泽越站起来,他从口袋摸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眸色变了变。 “你先自己弄,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他便匆匆离开。 陈泽越一走,时衾起身,直接冲到卫生间,把手洗了三遍。 回来的时候,又撞上他。 陈泽越手里拿着一瓶草莓牛奶,包装粉粉嫩嫩,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喝的那种饮料。 他将牛奶放在时衾桌上:“我今天有事要先走,有问题可以微信找我。” 时衾盯着那瓶牛奶,想起有一段时间,姐姐很常喝这个牌子。 她垂下眼帘,怕自己眼神里的厌恶表露出来,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泽越看她,时衾越是这样怯怯懦懦,连看他也不敢的样子,越是勾得他心痒。 等到陈泽越一走,时衾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污染了,她走到窗边,开了窗户透气。 七八点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但因为白天被拉着开了一天会,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时衾又没机会去问工作的事情,再等到九十点,大家陆陆续续下班,她也不好耽误人下班时间。 最后整个部门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时衾趴在桌子上,脸滚键盘,痛苦不堪,深刻觉察到自己真不是干这行的料。 “你在这干什么?”安静之中,一道沉稳男声冷不丁响起。 时衾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时,对上了男人清朗的眸子。 傅晏辞高高站着,双手插在西裤口袋,衬衫干净整洁,西服外套被他搭在胳膊上,领带被扯得松散,随意地挂在脖颈上,矜贵里又散发出慵懒。 时衾愣了一愣,注意到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细边的眼镜,衬得他五官深邃清冷。 这是她第一次见傅晏辞戴眼镜,比起平时,显得更加的斯文了。 “你怎么戴眼镜了?”时衾问。 傅晏辞从旁边的工位拖来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他淡淡“嗯”了一声:“有时候工作会戴。” 时衾见他坐过来,皱皱眉,抬起头向外看:“哎呀,你别坐我这里。” 被人看到她说不清了要。 傅晏辞没理,懒懒散散地靠进椅子里,敲了敲手表表盘:“几点了都,人早走光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走?”他问。 “……” 时衾有些尴尬,小声嘟囔:“写不来。” 女孩的声音太小,傅晏辞没听清:“什么?” 时衾得面颊泛红,提高了音调:“我不会写代码。” 她推走面前的键盘,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太难了!根本看不懂。” 要她在傅晏辞面前承认自己不会,自尊心实在太受挫了。 闻言,傅晏辞轻笑,伸手把电脑显示屏转到他这边,看了眼项目管理工具上分配给她的工作内容,都是一些简单的开发需求和两个bug修复。 “这里面还剩下多少没做?” “……” 时衾沉默不语,半晌,答道:“一个也没有。” 傅晏辞抬起眼,对上女孩的目光,干净清透,像是初生的一朵栀子,歪着脑袋看他,露出小巧耳垂上缀着的一颗圆润青色珠子,和田玉的材质,衬得栀子更加出尘。 “……” 他实在忍不住心想,陈泽越怎么招了那么一个花瓶。 偏偏这个花瓶,还是他家的。 要换了别人,傅晏辞早给开了。 时衾被他看得越来越心虚,讷讷地给自己找补:“我才大二……” 意思是,你别对我要求那么高。 傅晏辞抬起手,拧了拧眉。 所以他才不爱招低年级的大学生。 他脚踩在时衾靠椅的滑轮上,把她推开,腾出空,自己则移到了电脑显示屏面前,把时衾推远了的键盘拉回来。 时衾眨了眨眼睛,由着他霸占自己的位置,盯住他看。 傅晏辞薄薄的眼皮低垂,右手搭在鼠标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呼出一个又一个代码界面,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他薄唇轻抿,眉心不自觉微蹙,工作起来的样子,漫不经心里透着认真。 傅晏辞看了大概十来分钟的代码,开始动手改代码。 男人的十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在键盘上来回敲击,节奏很快,没有一点犹豫。 “别光盯着我看。”傅晏辞视线依然落在电脑屏幕上,但好像侧边长眼睛里似的,悠悠地说。 他敲了下一行空格,“注意看我代码怎么写的。” “……”时衾面色一滞,乖乖地把视线移到屏幕上。 傅晏辞改完代码,跑了一遍,程序报错。 他皱皱眉,找到报错的那行代码,轻啧一声:“怎么有人这么写。” 时衾看着那行代码,觉得分外熟悉,讪讪道:“那是我写的……” 傅晏辞扭头,看她一眼,忍不住手掌握拳,她脑袋上压了一下。 没办法。 自家花瓶改坏的东西,他还得帮忙改回去。 傅晏辞重新翻到更底层的代码去看,看着看着,他的眉心拧得更深,脸上的表情亦严肃起来。 有一部分的代码被上了锁,需要权限,以傅晏辞的职级,什么权限都限制不了他,但他现在懒得找人要权限,操作了两下,直接绕过权限进去。 时衾撑着脑袋,等了许久,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发觉他已经看了快一个小时的代码。 她百无聊赖,索性翻出本子和铅笔,趴在旁边的工位上画起了画。 傅晏辞用了两个小时,看完了项目里关于机器视觉系统的全部代码,沉思了片刻。 最后花了十分钟,把时衾的工作做完。 他推开键盘,视线移到旁边,发现时衾就一个黑黑的脑袋对着他,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衿衿。” 听见他唤,时衾终于抬起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好了?” 桌前的白纸上画满了各种小花小草。 “……” 傅晏辞本来还想教育教育小姑娘,现在却是突然觉得她可能真不是块料,连说都懒得说了。 他关上电脑:“走吧。” 起身时,傅晏辞看见架子上摆了瓶草莓牛奶的饮料。 “喜欢喝这个?”他随口问。 时衾抿了抿唇,摇摇头说:“陈泽越买的。” 闻言,傅晏辞盯住她看了两秒。 时衾被看得心虚起来。 半晌,傅晏辞收回视线,淡淡轻呵:“他倒是会体贴下属。” 下班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时衾宿舍回不去,只能去傅晏辞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私人物品已经侵占了他的地方。 时衾一进门,就往主卧走,她习惯到家就洗澡换上干净衣服。 傅晏辞拉住她胳膊:“今天别穿我衣服了,换睡衣。” 时衾想起那些从来没被穿过的睡衣,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脸红瞪他一眼。 “不要。” 时衾甩开他的手仓皇而逃,浴室门被“砰”得关上。 傅晏辞望着她的背影,半晌,踱步到客厅落地窗边,给徐启拨了一通电话。 这一则电话时间打得格外长。 听见浴室的水流声停止,傅晏辞冷淡地“嗯”了一声:“就这样吧,调查的时候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见时衾穿着卫衣休闲裤出来,裹得严严实实。 傅晏辞放下手机,朝她走过去。 “……” 月光渡我 第28节 时衾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扯了扯唇角,讷讷地说:“我今天不太方便。” 傅晏辞故作不知:“不方便什么?” 时衾别过脸,没吭声了。 傅晏辞揽过她的腰。 “衿衿,说谎可不行。”男人的声音温柔而清冷。 “才没有。”时衾小声解释,“我说不方便意思是我累了。” 傅晏辞垂眸看她,抬手将她额前湿漉的碎发别至耳后,“怎么能累呢。” 他的指尖划过,触碰上了她的耳垂,轻轻揉捏。 “白天工作没做好,晚上得加加班吧。” 两头总得补他一样。 男人的嗓音低缓带磁,耳朵眼里一阵酥麻。 时衾眼睫颤了颤,倏地,她被人拦腰抱起,最后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她陷入柔软的被子里,身上的卫衣松散,露出白皙肌肤,和半边圆润的肩膀。 时衾挣扎起身,很快被按了回去,双手被缚住,置于头顶。 “乖。” 傅晏辞的指腹摩挲她的侧脸,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个瓷娃娃。 “我帮你换睡衣。” 夜极深。 女人肩头的黑色蕾丝细带摇摇欲坠,背后的蝴蝶骨抵在床头,上下摇曳。 时衾没想到,傅晏辞说的加班,是真的计工时的。 白天工作八小时,她一样活也没做好,晚上加班也要她按八小时来。 没到一半,她就已经受不住,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浓密的睫毛湿润,缠结在一起。 男人终于放过她,吻了吻时衾右眼下的那颗小痣,“还有一半先欠着。” 时衾软在他怀里,哑着嗓子,没有力气,只能喃喃反抗:“这不一样……” 白天的工作强度和晚上的工作强度也差太多了…… 第19章 、月光 之后上班,时衾算是长教训了。 每天提前两个小时到公司,先自己读一遍代码,然后趁着陆续上班的同事来早,还比较有空,请教请教她不懂的地方,勉勉强强能完成工作任务。 她情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想回去跟傅晏辞再加班了。 时衾其实挺喜欢淮宇的工作氛围,同事们之间保持着客气的距离,但都不吝啬于互相帮助。 如果没有陈泽越的话,她可能会更喜欢。 她坐的位置偏僻,陈泽越像是例行公事,一天至少要来她这里两趟。 不是送些女孩子爱吃爱喝的零食饮料,就是借着指导工作的名义,肢体上若有若无的碰触,每次都是碰一下又很快撤离,试探着对方的边界。 时衾从一开始想要进淮宇,就是为了陈泽越,但当自己真正进来了,却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道能通过什么方式搞垮对方,只能用很笨的办法先接近他。 在他做那些碰触时,强忍着厌恶,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关系。 周二上班,时衾如往常一样,比公司十点上班的工作时间早两小时到。 出电梯时,她却看见陈泽越到得更早,坐在他的工位前,手机对着电脑,不知道在拍些什么,时不时还左右张望。 正好这时,陈泽越接到一个电话,他起身,把电脑锁屏,往楼梯间走。 时衾皱皱眉,觉得奇怪。 她的工位靠近楼梯间,之前就常常看陈泽越到楼梯间打电话。 明明现在周围都没人,他这样多此一举,反而显得格外刻意。 时衾双唇轻抿,跟了上去。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 楼梯间狭小昏暗,不料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返回来的陈泽越。 时衾没想到他电话打那么快。 陈泽越见是她,明显愣了一下,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 “怎么那么早就来公司了?” 时衾垂下眼,不想看他,低声解释:“想多学一点。” 陈泽越盯着时衾,越发觉得她性格内向腼腆,这么久了,还是害羞得看都不敢看他。 他轻笑,又问:“那你上楼梯间干嘛?” “……”时衾沉默半晌,不想扯谎,实话实说,“来找你的,我刚看见你往这边走了。” 闻言,陈泽越挑了挑眉。 时衾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抬起头问:“越哥,你是不是要跳槽了呀?” “为什么这么说?” 时衾故作懵懂,歪着脑袋,一番分析:“因为上面不是要你两周内做出机器视觉系统吗,万一没做出来,真把你开除怎么办呀?还不如先赶紧找下家呢。” 时衾拿腔拿调,声音软得她自己都嫌腻。 陈泽越倒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这些,心下一暖。 “你也以为我做不出来?”他问。 时衾眨了眨眼睛。 这她哪知道。 不过她巴不得陈泽越做不出来,但又觉得只把他开掉,太便宜他了。 陈泽越凝视她的眸子,清澈如水,乖巧娇憨,身体里一股欲望呼之欲出。 他失了神,安慰道:“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做出来也没用了。” 时衾一愣,不解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泽越讳莫如深,抬手蹭了蹭她挺翘的鼻尖:“你不用关心这个。” 时衾身体整个僵住。 明明傅晏辞也很爱捏她的鼻子,但却没有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 嗓子眼里像是被猪油蒙了一层,让人想吐。 陈泽越也注意到她脸上表情里的无措,以为是他操之过急,吓到她了。 他拍了拍时衾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上班去吧。” 徐启和人工智能部的pm王芳对接工作,事无巨细。 pm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推进项目开发进度,管理项目大小事务。 王芳做了快十年的项目管理,经验丰富老道。 “怎么这些事情还劳您大驾。”对完工作,王芳闲聊试探,第一次见徐启亲自下来问业务相关的事情。 徐启作为傅晏辞的助理,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老板的意思。 “不是你之前说推不动人工智能部的项目吗,傅总让我跟一跟。”徐启笑笑解释。 王芳叹气:“是啊,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最近部门离职率又很高,一堆烂帐。” 徐启思索片刻,道:“我看完进度表,项目确实也挺辛苦的,陈泽越那边也有他的难处。要不安排一次团建,让大家放松一下吧,活动经费走傅总的帐。” 王芳想起之前听说傅总在项目组面前大发雷霆,现在这会儿又请项目组团建,估计是在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她了然:“行,我去安排。” 徐启:“嗯,尽快吧。” 王芳:“没问题。” 说是尽快,王芳的办事效率果然高,下午就已经把团建方案给了过来。 一共三个方案,就连各个酒店的报价都有。 毕竟出钱的是傅晏辞,徐启拿去给他过目。 总裁办公室里,傅晏辞靠在真皮座椅里,随意地翻了两下后阖上。 “就订温泉酒店吧。”他漫不经心道,单薄的眼皮掀起,“其他都安排好了?” 徐启点头:“已经联系了信息安全部,等人工智能部的人都离开,就调查所有电脑。”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半晌,他似想起什么,重新翻开团建策划方案,食指在上面点了点。 “温泉酒店帮我另外定一个私汤。” 最近小姑娘晚上跟他加班,加得厉害,正好借着机会带她出去放松放松。 周三上班的时候,陈泽越在项目群里发了去温泉酒店的团建通知,一并统计自驾和搭乘大巴前往的人数。 团建行程安排在了这周的周五下午出发,连上周六,在温泉酒店玩两天一夜。 周五时衾上完课,去了公司,没坐一会儿,就要下去坐大巴了。 大巴门口站着王芳带的pm实习生,一个一个清点人数,到了的就划勾。 时衾报了自己的名字。 月光渡我 第29节 pm实习生在表里找,找了两遍,疑惑道:“上面没你名字啊。” 闻言,时衾接过名单,自己找了一遍,确实没她名字。 “名单里的人数是正正好的,加你一个就坐不下了。” pm实习生翻出另一张记录自驾名单的表,“我看这里你写的是自驾,是不是不小心写错了呀。” 时衾记得她明明填的是搭乘大巴。 “出什么问题了?”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 陈泽越走近。 pm实习生和他说明了情况。 陈泽越看向时衾:“要不你跟我走吧,正好我开车去。” 时衾沉默了半晌,顺了他的意,点点头。 陈泽越的车是一辆银色的宝马,很有精英气质。 车上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时衾开窗散了散。 窗户没开几分钟,就被陈泽越关上了,空调暖气打得很足。 时衾憋得难受,满脸通红。 他一边开车,一边余光瞥她,调侃道:“别紧张,这么怕我啊。” 时衾依然没吭声,玩着手指。 陈泽越见她拘谨害羞,纤纤玉手,白皙细腻,缠绕在一起,心底愈发觉得喜欢。 时衾目光投向窗外,看见经过一条河。 要不是会把自己搭进去,她可真想动一动他的方向盘。 怕陈泽越和她没完没了讲话,车开出去没多久,时衾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温泉酒店位于京郊,从公司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 路上开到一半,陈泽越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他看一眼来电号码,皱了皱眉。 陈泽越放缓车速,看一眼旁边的时衾,出声轻轻唤她。 时衾闭着眼睛,没理。 陈泽越盯住她的睡颜,眼睫像是小扇子般盖下,嘴唇红红像樱桃,看上去那么无害纯洁,让人放松戒备。 见她睡得很熟,他接起电话。 陈泽越讲电话的声音传入时衾的耳畔。 “想好没有,到底要不要?我不会一直替你们拖着,傅那边给了最后期限。” 听见他提到一个“傅”字,时衾心里咯噔一下,猜测他说的大概率是傅晏辞。 时衾眼皮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发现了一个不该被她知道的秘密,紧张起来。 她将眸子闭得更紧,脸侧到另一边,生怕被他发现。 电话对面的人不知道回了什么,陈泽越仅“嗯”了一句,随即挂断。 接下来一路,时衾脑子里都在转着,猜想陈泽越这通电话的意思,一直到车在温泉酒店停下,她都没有发现。 直到她感觉一股气息离自己很近。 时衾警惕地睁开眼,面前就是陈泽越那一张脸,和她几乎鼻尖贴鼻尖。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向后瑟缩,奈何背后就是座椅,退无可退。 陈泽越望着她小鹿一样水润的眼睛,惊慌失措,惹人心醉。 他稍稍撤了些距离,一副情难自禁,又要做正人君子的模样。 “抱歉,”他目光灼灼,“你实在太美了,我没控制住。” 一边道歉还要一边把责任推给她,时衾艰难地控制住自己想要反胃的感觉。 她怯怯地说:“越哥,这样不太好吧……” 陈泽越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你还太小了。”声音里透着温柔忍耐。 “……” 时衾忍不住想,要不是她知道陈泽越是什么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的很容易被他骗了。 她垂下眼帘。 真麻烦,晚上得洗头了。 停车场另一端。 傅晏辞刚到不久,靠在车边吸烟。 他眯了眯眸子,凝视对面车里的两人,举止亲昵,时衾由着男人摸头也不反抗,一副乖巧模样。 烟燃到最后,落下灰烬,在他手指肚烫了一下。 第20章 、月光 不知道是陈泽越开车慢还是什么,他们到的时候,坐大巴的同事们已经到了半小时,陆陆续续办好了入住登记。 因为人工智能部的女生很少,五十多个人里面,加上时衾就只有三个,另外两个年纪都相对较长,互相熟稔,被安排在了一间房。 时衾落下单,一个人一间房。 陈泽越因为是主管,有特殊的待遇,也是一个人一间。 温泉酒店有好几种住宿规格,风格也有所不同。 pm王芳给项目定的房间价格算是中等偏上,五间房围一个院子,庭院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公共温泉,供大家一起泡。 温泉酒店也有那种独栋小别墅的户型,里面是独立温泉池,适合一家人使用。 时衾到了房间没多久,收到了一条傅晏辞的微信消息。 简简单单一个门牌号:x-001。 时衾知道是门牌号,是因为温泉酒店里所有房间都是这样的格式,英文字母用于区分户型,数字代表对应户型的房间号。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傅晏辞也来了。 温泉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像是一个度假村,进来时,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地图。 地图里用英文字母标识出了对应户型所在的范围。 不过“x”这个户型,时衾在温泉酒店地图导览里却没有看见标识。 反正今天一直到晚饭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时衾没有别的事,就在度假酒店里到处晃悠,路上遇到西装革履的酒店工作人员,她上前询问。 工作人员听到她问的户型,愣了一愣,以为又是在网上看到流出去的照片,慕名而来的。 他礼貌客气地解释:“抱歉,这个户型暂时不对外开放。” “如果您要想参观,可以在外围看看,还请不要打扰里面的客人。”工作人员说着,在地图里帮她指了位置。 他手指点在了地图左上角,画了一片竹林的地方。 时衾没多解释,和他道了声谢。 越往酒店的北面走,住客越来越少,周围的环境也更加清幽僻静。 甚至栽种了不少在北方冬季还能存活的绿植,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走到最后,只剩下一条窄窄的小道,由错落的青石板铺成,青石板两旁是密密匝匝的竹林,午后的阳光正好,风吹影摇曳。 时衾任由婆娑树影在她脸上起舞,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老家的南方小城。 走着走着,她看见竹林深处,出现了一栋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风格,更像是江南了。 正门是一扇漆黑的电子门,没有关紧,半敞着,像是故意开着,在等谁来。 时衾走近,拉开门。 建筑里面是三进式的规整结构,走过影壁,庭院里的景色让她眼前一亮。 庭院的中央,有一处露天温泉,泉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着几片白色花瓣。温泉旁边生长着一棵白梅,此时未到花期,开得星星点点,像是薄薄的白雪落枝头。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淡的寒梅香。 庭院另一边,有一面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能够看到里面。 时衾看见傅晏辞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单手插在西服裤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她朝他挥手。 傅晏辞像是感知到了,视线移到她脸上,女孩满面笑容,他停顿两秒,没做反应。 时衾绕过庭院,走了过去,进到室内,里面是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干净整洁。 傅晏辞背对她,还在打电话,声音很低,大部分都是对面在汇报。 一般他忙的时候,时衾很识趣,不会上去打扰。 她自己在房子里晃荡,发现主卧的床上放了两件日式浴衣,一件男式一件女式。 时衾拿起那件男式的浴衣,黑蓝色的布料,挺阔宽松,不知道傅晏辞穿起来会是什么样。 她放下浴衣,拿起女式的那一件,去了浴室洗澡。 傅晏辞挂了电话,转身发现不见时衾的身影。 他薄唇轻抿,往卧室走时,正好时衾从浴室里出来。 时衾穿着淡粉色樱花图案的浴衣,如墨的乌发湿漉漉,被她用簪子随意地盘起,偶有碎发零落,垂于雪白的脖颈,来回轻扫。 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她的眼眸湿润,更加清澈,仿佛沁着盈盈春水。 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如珍珠落玉盘。 月光渡我 第30节 男人喉结突滚。 很快又垂下眼帘。 傅晏辞有些生气。 气他自己。 明明看到了时衾对着别的男人也是那副娇憨模样,却依然不受控制,被她蛊惑。 时衾没有察觉出他情绪里的异样,指了指床上的浴衣:“你也去换吧。”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浴衣,进了浴室。 等他的功夫,时衾晃荡去了庭院外,在温泉边的石块上坐下,扯起浴衣裙摆,两条腿伸进了水里。 温泉水滚烫,驱散了寒意。 她盯着水面上飘着的花瓣,陷入沉思,想起了陈泽越的事情,结合之前在电梯间里陈泽越的话,时衾觉得他很可能是要卖公司的研发代码。 之前时衾在入职员工培训时,知道泄露公司的代码,是很严重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了,以后在这个行业可能都混不下去。 时衾想不到陈泽越的胆子那么大,可惜现在她没有证据,而且听他打电话的意思,应该还在和对面谈交易。 傅晏辞走到温泉边,视线落在她藕一样白净的腿肚,小脚玲珑别致。 时衾想事情想的出神,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察觉到。 “衿衿。” “衿衿——” 傅晏辞连唤她两声,眉心蹙起。 “啊?”时衾终于听见,抬起头来。 看到傅晏辞的瞬间,她怔了怔。 男人穿着黑蓝色浴衣,挺阔立体,腰间系了深色绑带,更衬他肩宽腰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里面的锁骨深邃。 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额前,侧脸隐在逆光里,半明半昧,下颚线条明晰紧致,浑身透着一股矜贵和淡淡冷意。 半晌。 时衾连眨了两下眼,回过神来。 傅晏辞伸手,在她后颈轻捏,似不经意问:“刚才在想什么,叫你两下才应。” 男人手掌冰凉,时衾一个激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傅晏辞,但又怕他知道后直接插手,毕竟如果代码泄漏,对公司的利益影响很大。 可他一旦插手,陈泽越肯定不敢再有所行动,最后说不定不了了之。 傅晏辞冷傲的眼皮低垂,将她表情里的犹疑看在眼里。 女人脖颈纤细,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 “嗯?”男人的嗓音低凉缓缓,“你有些心不在焉。” “……”时衾眼睫颤了颤,张了张口,半晌,又阖上。 见她就是不肯说,傅晏辞压着的那股气更甚了。 他抽走了时衾头上的簪子,黑发瀑布一般垂下来。 傅晏辞抚摸她湿润的发丝:“头发洗干净了吗?” “还是再洗干净些。”傅晏辞拿起一边的木瓢,舀一捧水,顺着她的头发浇下去。 “我不喜欢被人碰过的东西。” 时衾愣在那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她仰起头,感受到滚烫的温泉水滑过她的发,浴衣亦湿了,贴在身上。 有水划过眼眶,仿佛眼泪流下。 “你看见了?”她小声问。 “陈泽越喜欢你。”傅晏辞又舀一瓢水。 明明是温热的水,时衾却觉得冰凉。 傅晏辞的声音低缓:“你知道他喜欢你。” 时衾不吭声。 “你故意让他喜欢你。”就像一开始,故意接近他那样,傅晏辞想。 “……” 时衾一直知道傅晏辞很会看人,但没想到他能那么快就看透。 下巴被他捏住,一阵生疼。 她被迫仰起头,和他对视,男人的眼眸漆黑幽沉。 时衾心底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傅晏辞的拇指在她唇角轻蹭,指腹上有薄茧,触感粗糙。 “原因呢?” 时衾抿着唇,始终保持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也不想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去聊那些事情。 傅晏辞轻扯唇角:“是因为不会说谎,不知道怎么编?” “……”时衾轻轻摇头。 “我不想说。” 傅晏辞被她气笑了。 “衿衿。” “一定要惹我生气?” 时衾别过脸,轻声说:“反正你已经生气了。” 一瓢一瓢地舀水。 傅晏辞没了耐心,双手压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倒进池里。 猝不及防,时衾整个人已经落入水中。 乌发在水面散开,浴衣也松了,露出一边圆润雪白的肩膀。 耳畔传来男人低低凉凉的声音。 “要这样,我可不会温柔啊。” 时衾瞪大了眼睛。 粉色浴衣漂向远处。 她被男人整个罩住,温泉水裹挟着欲望一下子涌入最深。 时衾咬着牙,浑身颤栗。 眼泪从她眼角流出,落得像是珍珠。 傅晏辞大手蒙上她的眼睛,不想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水中没着力点,让她不停下坠,仿佛随时要溺死过去。 时衾双手只能勾住男人的脖子,一边依附于他,一边默默承受。 夜深时,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赤露的肩上,即刻融化。 从温泉酒店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还让时衾难受。 傅晏辞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纷纷,郊外的雪景显得苍茫寂寥。 时衾也不说话,视线落向外面。 车内的暖气很足,她却觉得有些冷。 早上醒来时,时衾头疼得厉害,额头滚烫,发了烧。 傅晏辞对她的态度依然温柔,拍拍她的脑袋,让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也没有发现她发烧了。 笑意不及眼底,像是对待不那么心爱的宠物,温柔而清冷。 他们离开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车。 时衾望着后视镜,白雪被车辙飞速碾过,化作了一滩脏水。 傅晏辞现在可能就是这样看她的吧。 车在北门停下。 时衾停顿了两秒,她解开安全带,想要自己下车。 “坐着别动。”傅晏辞淡淡道。 他开门,走到她这边。 时衾由着男人搂住她的腰,抱了下车。 她吸了吸鼻子,贪恋他身上那一股沉稳清冽的檀木香。 站在地上,她的腿还是软得不行,微微打哆嗦,上车下车都是傅晏辞代劳,抱她的。 傅晏辞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低着头,乌发披肩,眼睛肿肿的,唇瓣上有一道很深的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自己咬破的。 铁锈般的血腥味仿佛还停留在他口腔里。 时衾眼角下那一刻浅褐色小痣,无声地控诉他的行径。 傅晏辞在心底叹了一声气。 以他的性子,从看到时衾和陈泽越在车里那一幕时,他就应该和她断了。 月光渡我 第31节 结果原则却一退再退。 傅晏辞抬手,指腹触碰上她那颗小痣,来回蹭了蹭,像是在擦眼泪。 时衾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宛若惊弓之鸟,昨晚的苦头让她吃尽。 男人漆黑的瞳仁沉沉。 许久,他缓缓地开腔:“两个选择。” “第一,你离职,好好学习。”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计较她昨天的心不在焉。 “第二,”傅晏辞顿了顿,语气清淡,“我不管你了。” 轻飘飘一句话,时衾觉得心脏跟针扎似的疼,疼得她喘不上来气。 她眼睫颤动,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的眼眸冷傲,无波无澜,如同最深的井,刺骨冰冷。 她张了张口,嗓子眼里仿佛被冰冻住了。 半晌。 时衾敛下眸子,轻轻地说:“再见。” 傅晏辞深深地看她一眼,知道她做了选择。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第21章 、月光 时衾发现傅晏辞这个人,爱你的时候可以很爱,想收回的时候也可以很彻底。 说不管她了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联系她,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就连在公司里的时候,明明他们是一层楼,却再也没有碰上过。 问了同事才知道,原来二十五楼的结构特殊,傅晏辞有另一条路走,就连电梯也有他自己的专梯。 之前时衾以为在这边碰上他是凑巧,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特意绕路过来找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时衾觉得日子突然过得漫长起来。 好像她和傅晏辞不欢而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陈泽越分给她的工作越来越麻烦。 时衾上大学以后很早就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够有用的。 比如写代码,她就是怎么学都学不会。 问同事问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每个人虽然依旧亲切友善,但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花瓶。 尤其是部门里那两位姐姐,对她更加不屑。 有一次茶水间里的纸用完了,时衾在隔间里面找,听见外面她们的聊天。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不知道怎么被招进来的。” “靠那张脸吧,每次听她在我旁边嗲声嗲气问一个特别简单的问题,我都很无语。” “没办法,那帮男的就是乐意教啊,恨不得帮她写了吧,漂亮小姑娘谁不喜欢。” “越哥把她招来,就是为了让她当程序鼓励师的吧。” “那实习期鼓励鼓励差不多得了,就这能力要是给转正了,我会觉得自己当初拼过了几百份简历进来得很不值。” 这时,茶水间又走进来一个人。 “聊什么呢。”是陈泽越的声音。 “聊你的小实习生呢。” 陈泽越放下水杯,刚才她们的对话他也听见了。 “差不多得了,你刚进来的时候,不也什么都不会。人家才大二,还是小朋友,对新人宽容一点。” 其中一个姐姐轻嗤一声:“那你让她没事别老来问我问题。” 时衾确实很常问她问题,因为每次她都特别热情友好,没想到到底是给人添麻烦了。 她在隔间里待了很久,直到外面没有一点动静了,才出去。 出去时,时衾没想到陈泽越还在,就靠在隔间的门框。 “待这么久才肯出来。”陈泽越像是早就发现她在里面。 时衾垂下眼,怯怯叫了他一声“越哥”。 陈泽越听她温温软软的那声“越哥”,整个人都痒痒的。 “以后有问题都来问我。”他想了想,“我去你那教,省得她们看见了再说。” 时衾现在正愁找不到接近陈泽越的机会。 她吸了吸鼻子:“越哥,谢谢你。” 时衾听见自己一口一个“越哥”,没想到她能那么装。 陈泽越盯着女孩清澈目光,往隔间里走了一步。 时衾被逼到角落。 她手背在身后,拳头攥得紧紧,指甲嵌入肉里,怕他再进一步。 好在陈泽越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现在的距离暧昧正合适。 “谢什么,想好给我什么回报吗。”他拖腔拖调。 “你教完我再说。”时衾眨眨眼,已经克服了心理障碍,面不改色和他说俏皮话。 陈泽越笑起来,抬手揉揉她的头发:“精明的小姑娘。” 时衾忍着恶心,由他动手动脚地试探边界,忍不住想,真正精明的小姑娘,早就看出你这是职场性骚扰了,才不搭理你呢。 她想起姐姐苏锦,就是那种很单纯善良的人,不够精明,所以才一步步跌进他营造的温柔陷阱。 时衾下午找陈泽越问问题。 他到大家都下班的时候才过来,道歉说他忙着开会。 之前傅晏辞下的两周期限早就过去,人工智能部还是没有搭建好视觉学习系统。 陈泽越没有被开掉,也没有人来顶替他。 以至于他现在更加得意,因为老板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开发的进度一拖再拖,挤牙膏似的。 时衾越想越觉得不告诉傅晏辞是对的。 他那么重视这个项目,期限一松再松,如果发现陈泽越有别的苗头,不等它长大,就要插手掐了。 人工智能部的气氛却变得很消极。 因为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大家私底下对陈泽越也是怨声载道。 时衾很想知道他进行到了哪一步,究竟有没有把代码卖掉。 中途她考完了期末考,挂了两门科,来年开学还得补考。 寒假时衾像往常一样,选择了留宿不回家,开始每天都实习,和陈泽越走得也越来越近。 时衾知道其他人背地里是怎么说她的,但只要不讲到她面前,她都当不知道。 但偏偏有人就是要撞上来。 中午食堂排队打饭的人很多,时衾排在两个女生后面。 时衾认得她们,其中一个是之前茶水间说她闲话的同事刘璐。 另一个是总裁办的行政助理陈珊,年轻漂亮,打扮时髦,常常会来她那边放别人送给傅晏辞的礼。 有时候礼品是放不住的食物时,就端着分给大家,陈删脖子仰得长长,笑容得体优雅,每个人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时衾有时候会想,傅晏辞身边从来不缺漂亮的小姑娘。 她惹他生气了,随时可以就换下一个。 她们没有注意到后面是时衾,聊得起劲。 “你说我部门那个实习生,是不是关系户啊?为什么能力那么差,也能被招进来。” “是不是因为勾搭上你们主管了?我天天去那边,十次有九次能看见陈泽越坐在她那。”陈珊问。 赵璐耸肩:“你都看出来了啊。” 陈珊笑笑:“是啊,我听说都上床了。” “……”时衾觉得有时候流言传的是真离谱。 她垂眸,拿了一碗鸡蛋羹,放进餐盘里。 赵璐轻嗤:“是,陈泽越的老把戏了,专挑没什么经验的大学生下手。” 他们这些同事,虽然看在眼里,但也不会多事去管。 毕竟陈泽越是他们的上级,以后还要维持面上相处。至于实习生,来了走了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 陈珊“啊”了一声:“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之前是不是也有个实习生,好像是叫苏锦?” 时衾拿菜的手一顿。 陈珊啧啧,像是在回忆,因为跟她是一届实习生进来的,所以很有印象。 “长得倒挺漂亮的,但那也没用,还不是被人随便玩玩——” 突然,背后有什么东西朝她砸了过来,餐盘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珊发出一声尖叫,恼怒地回头:“谁啊!”她的身上挂满了汤汤水水。 时衾不躲不闪,面无表情看她:“嘴巴放干净点。” 月光渡我 第32节 陈珊脸色一滞,知道自己是说人闲话被听见了。 周围视线纷纷投射过来,明显她占理。 陈珊提高了音调,骂道:“你有病吧?莫名其妙拿餐盘丢我干什么?” 她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气场上压了时衾一截。 赵璐在旁边帮腔:“有事不能好好说?你看把人弄成什么样。” “快点给我道歉!”陈珊嫌恶地擦身上油乎乎的菜饭,一边瞪着时衾。 时衾就只是那么冷冷的看着她。 陈珊对上她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威慑住了,脊背发凉,一时忘了言语。 时衾一声不吭,转身离开,没管背后人们的指指点点。 傅晏辞觉得最近自己有些消极怠工,到了中午才到公司。 路过总裁办时,看见徐启和几个同事围着陈珊安慰。 陈珊是上一任ceo留下来的人,在总裁办做一些打杂的活。 女人哭得声音娇娇滴滴,但很有穿透力,像是为了让人听见。 傅晏辞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现出另一张脸,哭起来眼泪落得像珍珠,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透着一股宁静的烈度。 他烦躁起来,走过去:“吵吵闹闹在干什么。” 徐启看了眼傅晏辞的脸色,知道老板最近的心情不佳,他做事做得小心谨慎,扯了扯陈珊,“好了,赶紧工作吧。” 陈珊甩开他,扭着身子,告起状来。 虽然徐启察觉出傅晏辞和时衾之间有什么矛盾,好像在冷战。 但他毕竟见过老板对人上心的样子,不敢随意揣测,更不敢落井下石。 奈何陈珊不懂事,张口就来,告状告到傅晏辞那里。 陈珊说完了她在食堂的经历,又哭起来:“傅总,你看我这一身,让她道歉也不肯道。” 傅晏辞沉默片刻,问:“你说谁打你?” 陈珊忿忿道:“时衾,就是人工智能部新来的实习生。” 徐启别过脸,不管了。 傅晏辞的表情阴沉如水。 许久。 他看向徐启,命令道:“让她来我办公室。” 时衾跟在徐启后面,去傅晏辞的办公室。 路上经过hr张文的工位,小姑娘消息灵通,一下知道什么事情了,蹿到时衾面前。 “衾衾,你太厉害了。” 时衾一时没听出她是什么意思。 张文又想笑又担心,表情复杂:“我还是头一次见人因为打架被叫去总裁办公室的。” 像是小时候在学校里惹祸,被叫到校长室。 时衾:“……” 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 徐启在一旁心想,换了其他人,傅晏辞也不会管。 到总裁办的时候,陈珊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趾高气扬,像一只狐假虎威的孔雀。 对着她鼻子出气,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 时衾理也没理她。 徐启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然后用自己的工卡刷开了门禁。 “您自己进去吧。”他小声地说。 时衾抬眸看向徐启,不晓得为什么都现在了,他还对自己用敬称。 办公室的门半阖着,从里面透出来一股凉气。 时衾抿了抿唇,推门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傅晏辞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宽敞明亮,真皮会客沙发置于中央,一整面偌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置于脚下。 傅晏辞靠在黑色座椅里,西装干净整洁,银灰色领带垂下,食指在面前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轻点,露出精致的袖扣。 见她进来,男人冷淡的眼皮掀起,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她,浑身上下透着盛气凌人的气质。 时衾没来由地紧张,垂下眼帘,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缠绕在一起,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明明说不管了,傅晏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时衾和人打架,第一时间是让徐启把人叫来。 等他反应过来,想反悔时,已经晚了。 快一个月没见,时衾比之前更瘦了,下巴精致尖削,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薄薄的嘴唇也少了些血色。 傅晏辞淡淡开腔:“打架了?”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时衾耳膜随之颤动了一下,痒痒麻麻。 她恨自己没出息。 时衾撇撇嘴,“嗯”了一声。 他不是已经听完陈珊告状了嘛,何必还要来问她。 傅晏辞:“为什么打架?” “她们说我是关系户。”时衾挑了个最不难听的说。 “你不是吗?”傅晏辞没看她,伏案翻着文件,漫不经心。 “……”时衾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刺她能进来淮宇,一开始就走了他的关系。 她一字一顿:“她们说,我是上了陈泽越的床的关系户。” 钢笔在白纸上划出一道横线,划破纸张。 傅晏辞抬起头,眯了眯眸子,瞳色沉沉。 “那你上了吗?” 时衾对上他审视的目光,觉得心脏像是被刀扎了一下。 她是谁的关系户,上了谁的床,他不是最清楚。 “没有。” 傅晏辞盯着她,小姑娘的脸上写满了倔强,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吃亏了吗?”他问。 时衾搞不懂,明明说不管她了,为什么还要来问她吃没吃亏。 她板着脸,生硬地说:“傅总,您应该也看见了,她比我狼狈。” 闻言,傅晏辞皱皱眉。 “时衾。”他出声,连名带姓叫她名字。 这是时衾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全名,她忽然觉得难受死了,鼻子里有些酸。 “别这么跟我说话。”傅晏辞道。 时衾又伤心又难过,就那么瞪着他。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湿漉漉的,就是不落下,带着她最后的执拗。 傅晏辞盯住她眼角那颗将坠不坠的泪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拧了拧眉。 “你出去吧。” “什么时候想好好解释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眼泪到底没绷住,落了下来,时衾眨了眨眼,抬手抹掉脸上的泪。 傅晏辞没有看她,也没看见她掉下来的眼泪。 走出傅晏辞办公室时,总裁办的人一个个朝时衾看过来。 陈珊瞧她眼眶红红的,笑了:“哟,被傅总骂哭了?” 仿佛一个得意的胜利者。 时衾别过脸,不想理她。 傅晏辞根本不用骂她,叫她一声“时衾”,就足够让她心碎了。 时衾要走时,被陈珊拦住了去路。 她双手抱臂,坐在了椅子里,高高在上的样子。 “行了,你跟我道个歉,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时衾在里面委屈还没受够呢,到了外面还要受傅晏辞漂亮秘书的气。 她就那么瞪着陈珊,瞪得陈珊心里直发毛。 徐启在旁边看不下去:“好了,差不多得了。” “怎么就差不多得了?”陈珊反驳。 她嫌恶地看向时衾:“年纪轻轻,少动一些歪心思,你看现在陈泽越能帮你吗?你要真有能耐,怎么不上傅总的床。” “陈珊!”徐启恨不得她闭上嘴巴,什么话都敢说。 时衾受够了这段时间和傅晏辞的冷战,也受够了每天对着陈泽越装傻卖乖。 月光渡我 第33节 她转头:“徐助理,您能帮我开一下门吗,我还有话没说完。” 徐启看向时衾,明明很委屈了,却还是温温柔柔,清淡的模样,对他礼貌客气。 陈珊阴阳怪气道:“哟,你还当真了?想什么呢,傅总是你想见就见的?别见着个好的就往上扑。” 徐启沉了音调:“陈珊,你再敢拿傅总说事,明天就不用来了。” 陈珊吓了一跳,没想到徐启会突然那么严厉,想来是自己说过了,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余光偷瞄,看见徐启竟然真的给时衾开了门,让人进去。 平时就算是总监级别的管理层想来见傅晏辞,都得提前预约和排队。 陈珊打量徐启的眼神里多了几番深意,想起前面他屡屡替人说话,她轻呵一声,这小姑娘可真行。 傅晏辞靠在椅子里,手背搭在眼睛上,钢笔被他夹在两指之间。 他闭着目,听见门口的动静,以为是徐启。 “徐启,下午的会帮我推了。” 时衾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不是徐启。” “……”傅晏辞缓缓睁开双眼,却没动,目光凝着头顶的灯,“回来干什么?” 时衾:“我要解释。” 傅晏辞终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你说。” 既然决定了要说,时衾一点不想遮掩,开门见山。 “我一开始进淮宇,就是为了陈泽越。” 傅晏辞面沉如水,抵在钢笔上的指尖泛白。 时衾低下头,眼眶红红。 “我恨死他了,想报复他,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接近他。”她的语气满是恨意,却幼稚的像个孩子。 “为什么恨他。”傅晏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时衾咬着唇,半晌,才艰难开口,“他以前玩弄过我——” 钢笔“啪”得断了。 “——姐姐。”随着时衾没说完的话一起。 墨水氤氲了傅晏辞一手,他垂下眼,连抽了两张纸擦拭。 时衾说话大喘气,把他心脏都快说停跳了。 “所以你接近我,也是这个原因?”他的眸色深沉。 时衾眼睫颤动,忍不住心想,他可真够聪明的,一下就推测出来了。 “一开始是。” “但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她顿了顿。 “而且你也没吃亏吧。” 傅晏辞皱皱眉。 “你再说一遍?” 大概这话换谁听了也会生气,时衾不敢看他,只重复道:“而且你也没吃亏吧,难道你没得到你想要的吗?” 她在他这里,身心可都赔进去了。 傅晏辞目光灼灼,盯住她。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时衾想了想她上句说了什么,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她别过脸,小声地说:“我挺喜欢你的。” 明明傅晏辞之前气得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时衾轻轻的一句话,一下让他高兴起来。 半晌的沉默。 “过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携着蛊惑人的磁性。 时衾站在原地迟疑了两秒,朝他走过去,在离他一米的位置外停住。 傅晏辞发现小姑娘是不能晾着,一个月不到,就跟他生分了。 “你故意让他喜欢你,是想要玩弄他来报复?”他问。 “……” 在没有发现陈泽越有卖代码的企图之前,时衾可能还真是这么想的。 被他那么直白的说出来,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幼稚极了。 她垂着头,不吭声。 傅晏辞叹气:“我以为衿衿是个聪明孩子。” 时衾小声说:“我要是聪明,就不会找上你了。” 傅晏辞听见她的嘟囔,还好意思跟他反驳。 “坐过来。” 时衾看见他大手搭在腿上,轻轻拍了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她垂下眼睫,磨磨蹭蹭走过去,坐到了他腿上。 两人之间一米的距离缩小到没有。 傅晏辞胳膊揽上女孩的腰,盈盈不堪一握,这段时间不知道瘦了多少。 “衿衿。” 男人的声音清凉温柔,光是这么唤她,耳朵眼里就一阵麻。 “我不去计较你跟我开始的原因。”傅晏辞抚摸她的头发,“但以后不能再去做这种让自己吃亏的事情了。” 很久没人教她对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没有人关心她会不会吃亏。 时衾感觉鼻子酸酸的,突然觉得委屈的不得了。 “听到了没有。”傅晏辞问。 时衾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她动了动腿,跨坐在他身上,整个人趴进他的怀里。 空气中有淡淡的檀木香,沉敛好闻。 “但我也拿到了一些他的把柄。”时衾闷闷地说,像是个不甘示弱的孩子。 傅晏辞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就是不搭腔。 时衾等了半天,不见他问,抬起头来,脑袋撞了一下他的下巴。 “我知道他想要把机器视觉系统卖给未科。” 未科是淮宇的竞争对手,但这几年公司内斗严重,核心的技术开发团队遭到排挤,去年被傅晏辞直接挖来了淮宇,未科在产品研发和创新上,大不如从前。 傅晏辞挑了挑眉,没想到小姑娘是真知道些东西。 之前他用时衾的电脑,无意发现机器视觉系统其实每个模块都搭建得差不多了,就差调试,陈泽越却一拖再拖。 傅晏辞立刻就猜到了他是想动什么歪心思。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陈泽越胆子那么大,竟然想的是卖代码。 “你是怎么知道的?”傅晏辞问。 时衾眨了眨眼睛:“我找机会拍了他手机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 她拿着通话记录,一个个号码拨过去,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套出了对方的身份。因为有了证据,所以她才敢来找傅晏辞。 她有些抱歉:“对不起啊,没有早一点和你说,可能会害你公司有损失。” 傅晏辞笑笑,不甚在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时衾犹豫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傅晏辞未答,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将她重新被按回怀里。 时衾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看不见男人幽沉得可怕的眸子,像是一头被愠怒的狮子。 他的声音低低凉凉:“放心,不会让他好过的。” “但是,”傅晏辞的大手扣住时衾的腰,“有一件事情,我想要确认清楚。” “如果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不是我,你还会那么做吗?” 傅晏辞觉得,如果他识趣,便不该问这个问题。 就像时衾自己说的,他也没有吃亏。但不知道为何,还是问了出来。 “……” 时衾一时没有回答。 随着沉默的加深,她感觉到男人掐住自己时的力道亦加深,几乎弄疼她。 她并不是在逃避,而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不是傅晏辞,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她会做到这一步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时衾从他的怀里出来,对上男人清朗的眸子。 她摇摇头。 月光渡我 第34节 “不会。” 傅晏辞望她,时衾的目光清澈,声音温温柔柔,说着他觉得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如夜莺婉转。 “只有你。” 没有一个人会像傅晏辞。 用世间最清雅的语气,唤她—— “衿衿。” 给了她重生。 第22章 月光 时衾在傅晏辞身上趴了一会,感受他的体温,有力的心跳,温暖而踏实。 连日来紧绷的情绪得到放松。 傅晏辞的大手在她后背轻拍,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 好像从即刻起,她什么都可以不用再去想。 门外的敲门声打破了里面的温存。 徐启也不是很想做打扰的人,但没办法,下午傅晏辞还有会议,人都到齐了,电话来催了两次。 时衾后背一僵,怕被人看到他们现在这样,不像话,匆忙从他身上跳了下去。 傅晏辞怀里空了,手掌虚抓了抓。 他看向门口,皱皱眉。 不过徐启倒也识相,没有直接进来,而是隔着扇门,小心翼翼地问:“傅总,下午的会您还去吗?” “……” 半晌沉默。 “五分钟。”傅晏辞淡淡回。 徐启得了准信,松了口气:“好,那我去叫他们准备。” 被徐启这么一打扰,时衾觉得尴尬起来,脸颊红红的,她低着头,眼睫还有些湿漉,缠结在一起,惹人心疼。 傅晏辞抬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会儿我让徐启把你调来总裁办。” 闻言,时衾抬起眸,错愕地看他:“为什么?” 傅晏辞解释道:“陈泽越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待在人工智能部,之后会受到牵连。” 时衾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且以她捉襟见肘的工作能力,确实也不适合待在开发岗,占那个位置。 “但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太好……”她抿抿唇,有些犹豫。 “影响什么。”傅晏辞起身,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起。 他不甚在意道:“你现在在公司的影响已经很不好了,不如让他们看看,你到是谁的关系户。” “……” 时衾面色一滞,白了他一眼。 “衿衿。”傅晏辞唤她,“过来帮我整一下领带,被你弄乱了。” 时衾走过去,微微踮脚,帮他重新系领带。 她不太会系,领带在她手里滑溜溜的,半天没系好。 傅晏辞按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一教就耽误了五分钟,系得还是勉勉强强。 他抬腕看了眼表:“算了,就这样吧,回去再教你。” 傅晏辞开会的时候,徐启没跟去,而是处理起了时衾转岗的事情。 他的执行能力很强,直接让人把时衾的工位搬到了总裁办,工位就安排在傅晏辞办公室一出门能看见的地方,生怕别人不知道时衾是傅晏辞亲自要来的人。 陈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她没想到,人小姑娘是真有本事,在傅晏辞办公室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被调来了总裁办。 徐启领着时衾,把她介绍给总裁办的其他同事。 总裁办里总共七个人,分别对接公司各个部门的业务管理,只有徐启直接负责傅晏辞的大小事务,其他人都向徐启进行汇报。 介绍到陈珊的时候,徐启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陈珊平时除了做些打杂的活,好像也没什么正事。 不过没等徐启想出托辞,陈珊挺了挺胸脯,趾高气昂道:“我是傅总的私人助理。” 徐启:“……” 她要说私人,确实挺私人的。 每天早上在傅晏辞来上班之前,打扫总裁办公室,备好水果和茶水,处理那些送来总裁办的礼品。 因为这些杂事总归要有人干,徐启懒得干,其他人做也是大材小用,也就由着陈珊留在总裁办了。 时衾这个人格外记仇,管她是什么私人助理,也不搭腔,径直坐回了自己工位上。 见时衾的态度傲慢,陈珊轻哼一声,心里更加憋气得不行。 她看向徐启,小声嘀咕:“把她招进来能做什么呀。” 徐启敲打她:“傅总会安排她的工作,你就别操心了,踏踏实实工作。” 偏偏陈珊是个听不懂的,脸子一甩:“你还是让她踏实点吧。” 时衾到了总裁办,剩下的代码都不用写了,甚至连开发用的电脑都还给了人工智能部。 徐启给她重新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总裁办和人工智能部之间不互通,在楼梯间分两扇门出入,也不用担心会碰到陈泽越。 陈泽越在微信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调去了总裁办。 时衾懒得回,把他微信给删了,反正她要的证据都已经到手,也没必要再哄着陈泽越。 傅晏辞会议开到一半,回来拿资料,一眼就看见在他办公室门口,坐着的小姑娘。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界面显示的是漫画的某一页。 时衾低着头,趴在桌子上,玩她的手链,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纯纯摆烂。 傅晏辞有一瞬间觉得,他还是不应该把人调来总裁办,应该直接把她给开了。 经过时衾工位时,傅晏辞的食指骨节敲了敲她桌面。 时衾愣了愣,抬起头,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 “别玩儿了,让徐启给你找点事干,我这不养闲人。”傅晏辞说完,开门进了办公室。 “……”时衾望着关上的门,撇撇嘴,谁让他现在是老板。 她站起来,去找徐启,路过陈珊的工位,余光瞥见她在给自己涂手指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工业染料的味道。 明明陈珊也很闲,怎么不见他说。 时衾走到徐启的位置:“徐助理,傅晏辞让你给我找点事干。” “……” 别说徐启愣了,坐在徐启周围的同事都愣了,一个个心道:刚来的小丫头什么来历,敢直呼老板的名字。 能在总裁办待下去的,都是聪明人,想到时衾的突然调岗,猜出了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时衾说这话时,没经过大脑,说完才察觉出不对。 好在徐启反应快,他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解释说:“时衾啊,我们部门不比开发部门,没那么扁平化管理,傅总的名字就别瞎喊了。” 时衾忙点点头:“知道了。” 要说给她什么工作,徐启倒是犯了难。 总不可能像是陈珊那样做一些打杂的工作吧。 他想了想:“我这里有一些账目,要不你替我整理整理,然后报给财务。” 徐启翻出桌面上的一沓文件,递给她:“不懂随时来问我。” 时衾抱着文件回了位置。 要说虽然编程她学不会,但做这些事情,倒是难不住她。 时衾本身做事就细致,加上数学也好,毕竟能考上京北大学的,学习能力不会差。 没一个小时,她就把一沓的账目整理好了,拿去给徐启的时候,反而让他吃了一惊。 他翻了翻时衾做的整理,分门别类,还拿小纸条贴了备注,仔细的不得了。 徐启挑了挑眉,又给了她几沓,自己就放放心心地也开会去了。 到了下班的点,总裁办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时衾的工作还没处理完。 陈珊看她埋头苦干的背影,不屑轻嗤,觉得她是在故意表现,踩着高跟鞋走了。 傅晏辞和管理层开完会回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偌大的总裁办,就剩下时衾还在。 “怎么还没走。”怕她等自己,傅晏辞会开到一半,还特意发信息让她先走。 时衾刚好做完最后一个账目核对,阖上文件夹,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让我干活吗。” 徐启跟在傅晏辞后面,扯了扯嘴角,他去开会赶时间,忘记交代一句,其实这个活没打算要时衾今天做完,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傅晏辞笑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年轻人,可以多吃点苦。” 时衾:“……” 月光渡我 第35节 打倒资本家。 时衾没想到,在总裁办的工作一点也没有比在开发岗位轻松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晏辞那一句“多吃点苦”,徐启更加肆无忌惮的压榨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傅晏辞倒是一点没心疼。 时衾也没什么怨言,知道他是真的想让她学些什么东西,甚至一些业务的会议也会让徐启带她一起去。 只不过关于陈泽越的处理,时衾一直没听到消息。 她忍不住去问。 傅晏辞反倒一点不着急似的,反过来安抚她别急。 直到未科的新产品发布会那天上午,几乎和发布会同时,淮宇公司内部发生了很大的震动。 信息安全部门直接把人工智能部的内网外网全部断掉,所有研发电脑上交。 法务部门带着警察到了二十五层,把研发人员全部扣留住,一个一个地问话,最后将陈泽越和几个相关人员带走了。 整个公司被这么一闹,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傅晏辞和她说了会处理,但是时衾没想到,事情会处理得那么大,连警察都惊动了。 中午时衾去食堂的时候,碰到了张文。 “哎呀,得亏你去了总裁办,才没被牵连。”张文一见到她,就拉着她说起了小话。 张文有认识的hr在未科,“未科早上动作也不小,和我们这边一样,控制了一整个研发部门。” “不知道未科怎么想的,自己研发不出来,竟然想盗用我们公司的代码,好像这事儿还是研发管理层干的,未科老板都不知道,现在气疯了。” “我听法务部那个意思,陈泽越这次算是摊上大事儿了,搞不好还会进去。” “……”时衾抿着唇,攥紧了拳头。 傅晏辞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公司,不知道在处理什么事情。 下午两点的时候,公司内部给所有员工发了一封邮件,说明了早上的情况。 陈泽越的名字被挂在上面,公司也表明了态度,会配合警方调查,严肃处理。 时衾看着那封信,很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大快人心的感觉。 报复这件事情,真的很悖论,当完成之后,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被伤害的人也不会回来。 快下班的时候,傅晏辞给她发了微信,让她到地下车库来。 时衾早就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去问他,直接收拾东西下班。 她到楼梯口时,傅晏辞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时衾小跑过去,在他驾驶位的那一面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男人俊朗的侧脸。 “高兴了?”傅晏辞薄唇轻勾,漫不经心问。 时衾对上他的眸子,漆黑一团,眼底有些青色,难掩疲惫之态。 许是因为处理陈泽越的事情,费了许多心神。 她一下什么也不想问了,只点点头。 时衾踮起脚,隔着车窗,勾住他的脖子抱住,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 “谢谢你。” 女孩的发丝扫过,有淡淡清香。 傅晏辞唇角的笑意更深,觉得熬这几天夜很值。 第23章 、月光 人工智能部洗牌很快,傅晏辞从部门里挑了一个各方面能力最强的上来,继续带研发团队的工作。 时衾没怎么去关心案件审理的情况,每天在总裁办的工作还不够她忙的呢。 年前的最后一天,时衾搭地铁来上班,地铁里都不见往常的人山人海。 越是到这种年节,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反而越显得冷清。 时衾到公司的时候比较早,总裁办就只有陈珊来了。 她们两个关系一直僵着。 陈珊白她一眼,继续仰着脖子,在工位剥石榴。 石榴是上好的新疆石榴,薄皮无籽,颜色紫红透明。 她一颗一颗剥到了琉璃碗里,剥了满满一碗,徐启过来,工卡刷开了傅晏辞办公室的门禁,把石榴拿了进去。 时衾撇撇嘴。 当资本家可真好。 连吃个石榴都有人耐心地给你剥。 陈珊剥完石榴,去卫生间洗手。 徐启被其他人叫走去开会。 总裁办就剩下时衾一个人,她翻开昨天没有处理完的文件,继续整理。 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她以为是哪个同事来上班了,没在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办公室门前停下,像是想进去。 时衾抬起头提醒说:“这里不能进——”她话音未落,便发现来的人是陈泽越。 陈泽越此时的状态很差,胡子拉碴,衬衫凌乱,甚至有一边没有掖进西裤,完全不似之前的精英派头。 陈泽越看见她,也是一脸错愕。 时衾皱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泽越冷笑:“你以为我会在哪里?牢里?” 他保释期还没过,就那么盼着他进去是吗。 时衾不和他装腔作势以后,态度非常冷漠,只“嗯”了一声。 陈泽越盯住她,想起之前律师给他看的证据,淮宇提供了他和竞争对手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 视频里拍到了手机的日期和时间,他记得那时候只有时衾和他在一起。 那天他发烧,人不舒服,时衾给他买了药。 陈泽越吃了药,就在趴在她的工位旁边睡着了。 谁知道,原来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在背后扎了他那么深一刀。 陈泽越想不通,双手按住了时衾的肩膀,压了过来。 “我有亏待过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他的身上有浓重的酒味,时衾觉得难闻,脸上嫌恶,挣扎道:“你别碰我。” 时衾的表情和抗拒的动作刺激到他,咬了咬牙:“怎么,现在碰都不让碰了?” 她越是挣扎,陈泽越血液里暴力的因子更加活跃。 他掐住女人的脖子,抬起手,巴掌就要甩下来。 时衾的脖子被他死死地掐住,嗓子眼里又疼又难受。 眼见巴掌要打到她的脸上,她就那么狠狠地瞪着他。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冰凉低沉的声音—— “你动她试试。” 陈泽越要扬下去的巴掌一顿,他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掀起来,冷冷睨他。 “你要敢动,就不止进去待几年了。” 男人清淡的两句话,吐字清晰干净,却携着一股强烈的威压。 时衾的眼睫颤了颤。 陈泽越悬在空中的手微微发抖,许久,缓缓放下。 最后他被保安带走。 时衾呆滞地坐在位置上。 傅晏辞看见她脖子上被掐红的一圈,眸色沉沉,拉着她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关。 时衾睁着眼睛,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落下来,止不住似的。 傅晏辞将她抵在门后,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 “衿衿不怕,没事了。” 时衾浑身哭得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陈泽越巴掌打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姐姐。 想到苏锦以前也经历过那样的暴力,但没有人帮她。 她越想越难过,抱住傅晏辞,双手放在他后腰上,把他的衬衫都抓皱了。 傅晏辞垂眸,凝视她乌黑的发顶,怀里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有很微弱很微弱的抽噎,胸口衬衫湿了大片。 哭得他肝儿都疼了。 傅晏辞把人在怀里抱紧,大手在她后背轻拍。 时衾大概哭了十分钟,知道不能再哭下去了。 月光渡我 第36节 明明她不是那么容易情绪失控的人,但男人的安慰和拥抱,像是催泪剂一般,让她肆无忌惮地释放。 许久,她吸了吸鼻子,从傅晏辞怀里出来。 “我好了。”她的声音喑哑,携着湿润的水汽。 傅晏辞伸手帮她擦脸上的泪水,因为实在太湿了,他带着小姑娘到沙发坐下。 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一点点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水渍。 时衾哭得满脸通红,眼睛也是肿肿的。 傅晏辞看见茶几上的琉璃碗,里面是剥好的石榴,他拿起递过去。 “吃点石榴,补补水。” 时衾低头看那石榴,粒粒饱满。 她摇摇头:“不要。” 傅晏辞:“不爱吃石榴?” 时衾看他两秒,别过脸,“那是陈珊剥给你的石榴。”她才不要吃。 傅晏辞好笑看她,知道她是什么心思,计较这些小事情,谁剥的不是一样。 不过瞧她哭得那么可怜,小姑娘说什么,他都得顺她的意。 他端起琉璃碗,起身出去。 总裁办里人人都到了岗,听见办公室的门打开,虽然各自在若无其事地办公,耳朵却竖了起来。 “徐启。”傅晏辞叫人。 徐启赶紧过来。 “之前送来的石榴在哪?” 每次有谁给总裁办送东西,徐启都会和傅晏辞象征性地说一声,傅晏辞也就听听,压根也不管那些东西的去向,倒是难得今天问起。 没等徐启回答,陈珊站了起来:“我收起来了,傅总您还要吃?我去拿。”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远了,没一会儿,拿两个石榴回来。 “我给您剥好送进去?”她殷勤地笑道。 傅晏辞把琉璃碗放到她桌上。 “不用。”他淡淡道。 “以后也不需要准备水果了,不必做你工作范围之外的事情。” 陈珊一愣,注意到琉璃碗里面装着满满的石榴,一颗没动。 没等她反应,傅晏辞拿过那两个石榴,进了办公室。 时衾靠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靠枕,就那么看着傅晏辞剥石榴。 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用小刀划开一道口子,然后一点一点地剥皮,剥了半天,也没见里面的果肉出来。 估计他以前也没剥过石榴,不知道要顺着石榴的皮肉去切开。 时衾忍不住,从他手里抢过石榴,一边示范,一边教他。 她在石榴的头部划了几道,顺利地剥出了五瓣瓤,把其中一瓣剥进杯盏里,才甩手还给他,“你来吧。” 傅晏辞从茶几上拿过另一个喝茶的杯子,照着她的样子剥起来。 时衾盯着他,男人的十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石榴皮薄汁水多,偶尔不小心弄破一个,将他的手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剥石榴是个要耐心的活。 傅晏辞不急不躁,剥得缓慢,终于剥完了剩下四瓣,杯盏装满,快要溢出来。 傅晏辞把这一盏推到时衾面前,把刚刚她剥好的那一盏拉到自己面前。 “吃吧。” 时衾注意到他换杯子的动作,眨了眨眼,慢吞吞地一颗一颗吃石榴。 所以就是非得她吃他剥的,他吃她剥的。 两个人就是不吃自己剥的。 时衾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拿了份文件。 傅晏辞没说话,由她别扭地遮遮掩掩,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总裁办那么多聪明人,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出来了,而且他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果然时衾出来时,总裁办其他人明镜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当没看见。 压根不管她为什么早上不在,却从傅总办公室里出来。 只有陈珊见她出来,瞪大了眼睛,尤其是注意到她指甲上染了石榴的颜色。 陈珊脸上的表情愤愤,想起刚才傅晏辞让她以后不用准备水果,以为是时衾抢了她的活。 小姑娘真是有手段,剥石榴还剥到办公室里去了。 她气呼呼地打开手机,指甲戳着屏幕翻照片,很快找到了一张照片。 陈珊通过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把照片发给了时衾。 时衾坐在电脑前,看见屏幕右下角的消息弹窗,显示的消息发送人是陈珊。 她皱皱眉,双击点开。 展开的聊天界面里,有一张被缩小的照片。 陈珊:【劝你少动歪心思,傅总是有女朋友的。】 “……” 时衾抿唇,点开照片。 照片里,傅晏辞懒散靠在椅子里,身上趴着一个女人,被他的身形衬托得娇小玲珑。 女人的脸埋进他脖子,背对镜头,看不清楚长相。 傅晏辞冷淡的眼皮掀起至一半,唇角勾着一抹笑意,手搭在女人的腰上,举止亲昵。 时衾一下认出了里面的女人是谁。 她的脸瞬间红了,火烧火燎。 时衾打字回复:【照片哪来的。】 陈珊余光瞥她,见她满脸通红,以为是羞愧的,轻嗤一声,慢悠悠地打字。 陈珊:【你管我哪来的。】 她又补了一句:【反正公司谁都知道。】 “……” 时衾瞬间崩溃。 陈珊见她半天不回复自己,又去敲打小姑娘。 陈珊:【别以为你给傅总剥个石榴,你就多特殊了。】 时衾无奈,回道:【我没给他剥。】 消息刚发出去,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 傅晏辞从里面出来,他端着一个装满石榴的杯子出来,放到时衾桌上。 “另一个我也剥了,你慢慢吃。”他的声音温柔缓缓。 “……” 时衾抬头看他,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不叫她进去,非得送出来。 闻言,陈珊回过头,一脸不可置信。 第24章 、月光 自从时衾去了总裁办,除了上班是自己来,下班基本上都是和傅晏辞一起走。 时衾坚持和他错开个十几分钟。 在总裁办其他人眼里,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晚上如果下班早,时衾就回学校,晚的话,才去傅晏辞那里。 这天下班的路上,经过市中心的商圈。 街道两边已经是过年的气息,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偌大的广告牌也换成了穿着红色唐装的一家人。 时衾没看窗外,低着头默默地玩手机。 傅晏辞目光在远处的广告牌上停留了两秒,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修长食指轻轻敲击,像是在想什么。 半晌,他开腔问:“过年你有地方去吗?” 时衾抿抿唇,兴致恹恹:“我在学校过。” “不和你姐姐一起过?”傅晏辞记得时衾提过她还有一个姐姐。 时衾垂眸,沉默半晌,轻轻地说:“她在陪爸爸妈妈。” “……” 傅晏辞的反应很快,一下明白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愣在那里。 时衾看出来他的不知所措,笑了笑:“跟你说了我的名字很不吉利。”语气里是故作出来的轻松。 车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傅晏辞眉心微蹙,很认真地看着她。 月光渡我 第37节 “衿衿,你是个大学生了,不要信这些。” 时衾真的很喜欢他喊自己“衿衿”,两个音符在齿间碰撞,像是薄荷一般清凉。 她把自己缩进靠椅里,点点头,乖乖地应声:“我不信。” 傅晏辞凝视她,女孩纤长而浓密的眼睫敛下,遮住了瞳孔里的情绪,眼角下的那颗小痣,像是一滴泪珠,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忧郁。 “要不跟我过。”他说。 闻言,时衾怔了怔,扭头看他:“你不和家里人一起过节吗?” 怎么样也是家人更重要吧。 傅晏辞本来想说一年到头多得是机会见,而且他也不是很想回傅家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想到时衾是想见都见不到,他斟酌着改了口:“他们今年都在国外,最近有个项目比较忙,我走不开。” “这样啊,你不想他们?” 自己一个人过年很难受的,每年到这个时候,时衾觉得最难熬了。 傅晏辞“嗯”了一声,似在思索,半晌,找了个借口:“年后我会抽时间去看他们的。” 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在关于家人的话题上,那么小心谨慎。 傅晏辞和家里的关系一般,他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傅贺远出轨,父母就离异了。 母亲常年在国外工作,几乎不怎么管他。傅贺远对他又过于严厉,少有父爱的表现。 从小他只跟祖父亲近,但自从傅老爷子去世后,他对亲情就没那么看重了,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只不过他的这种态度,却不敢在时衾面前表现出来,怕让她难受。 听到傅晏辞说要一起过年,时衾其实挺高兴的。 确定他不是特意为了自己才留下来的,她笑笑:“那好啊。” “我买一些东西到你那里去。”时衾打开手机,行动力十足地买了一堆年货。 除夕那天,时衾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傅晏辞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已经空了,被单冰凉。 他搭在空床一边的胳膊收回来,虚抓了一把空气,整个人还处在没睡醒的状态,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他起身出去找人。 厨房飘出来一股炖肉的味道。 傅晏辞抬腕,看一眼手表,才早上八点。 他走进厨房。 时衾背对他,站在炉灶前,不知在忙活什么。 她的鬓发乌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地盘起,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碎发轻轻扫过,时间在那一瞬里慢了下来。 开放式的厨房朝东,此时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笼罩在她的身上,仿佛有碎金浮动。 傅晏辞的眸色深沉,凝望这一幕,心脏像是被击中了,突然觉得生活就该是这样,踏实而温暖。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环住女人盈盈细腰。 “在做什么?” 突然被人抱住,时衾微微瑟缩了一下,闻到空气里熟悉的檀木香气,很快又恢复如常,由着他抱自己。 “包蛋饺呢。” 傅晏辞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盯住她的动作。 时衾左手拿一个铁质汤勺放在灶火上烤,切成小块的猪板油在上面滑上一圈,滋滋冒出猪油,浸润整个勺子。 然后浇上鸡蛋液,来回滚动,摊成薄薄一张蛋皮,在中央放上调好的肉糜,将蛋皮裹着肉合上,一个蛋饺就做好了。 他余光看见盘子里已经堆了满满的蛋饺。 “包多久了,怎么包了那么多。” “一个小时吧,”时衾继续包下一个,“难得做一次,多包一些冻冰箱,随时都能吃。” 男人压着她的肩膀,影响她的动作,时衾皱皱眉,耸了耸肩膀。 “哎呀,你别来碍事。” 傅晏辞偏要碍着她,把人抱得更紧,脸埋进她的脖颈处蹭了蹭,隐约闻到一股淡香。 “衿衿这么辛苦,早知道在外面定年夜饭了。” 时衾被他打扰得烦了,放下手里的勺和筷子。 “那你现在定,我不做了。” 傅晏辞:“……” “但我还是想吃你做的菜。” 时衾翻了个白眼:“那你跟我说什么客气话?” “去帮我洗菜。”她不客气地命令道。 傅晏辞看着她,因为靠近炉火,脸上红红的,鼻尖渗出细密的小水珠。 小姑娘在厨房里颐指气使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他拖着懒散的尾音应了声“好”,然后走到流理台,打起了下手。 在北京过年,市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除了联欢晚会的背景音外,没什么年味。 时衾和傅晏辞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性子,就连吃年夜饭,也是安安静静的。 不过菜倒是做的多,明明就两个人,桌上却摆了七八个菜,还有一条红烧整鱼。 时衾家里以前过年的习惯就是这样,就算没有多少人,妈妈也会做很多很多菜,寓意年年丰收,年年有余。 傅晏辞吃了很多,边吃边玩笑说:“衿衿,你要养刁我的胃了。” 时衾红着脸,不搭他的腔。 吃过晚饭,傅晏辞自然而然地收拾餐桌和厨房,厨房水槽里有一堆时衾用脏了的锅碗瓢盆。 时衾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春晚。 手机震动响起。 她倾身去桌上拿,看见了来电显示,是她的舅舅时建业。 “衾衾,过年好啊。”时建业温和的声音传来,听得出心情不错。 时衾笑笑,回了一句:“舅舅新年快乐。” “今年过年怎么过的?”时建业问这话时,有些小心翼翼,“还是在学校吗?” 时衾看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抿了抿唇:“没有,在朋友家里。” 闻言,时建业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有人陪你就好。” 按理时衾无依无靠,最应该去他们家过年,但他这个做舅舅的没做好,在家里不做主。 舅甥两个人简单的寒暄结束,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陷入长久的沉默。 “行,那你继续和朋友玩。”时建业说。 时衾淡淡“嗯”了一声,和他道别,挂断了电话。 时建业家里。 周娟推了推他胳膊,不满道:“让你问申诉的事情,怎么又不问。” 时建业有些烦:“大过年的,跟衾衾说这个干什么!” 周娟不高兴地嘟囔:“我替外甥女操心还有错啦?” 时建业嘲讽:“你那是操心吗?你那是见钱眼开。” “我为什么见钱眼开?还不是儿子他爸没本事。” 周娟愤愤道:“你儿子马上要结婚买房了,如果你姐姐那个案子,真能像美国那起案子一样赔好几百万,再找时衾借还不好借啊。” “你好意思。”时建业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借钱的时候晓得找衾衾,每次过年都不肯她来家里过。” 周娟面色一滞,瞪了时建业一眼。 她以前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时衾克六亲,她怕克到自己家里,压根不让时衾进门。 周娟不服,默默嘀咕:“祸害没落你头上,不晓得怕。” 傅晏辞收拾完厨房出来时,看见时衾恹恹地躺在沙发上,霸占了一整张沙发。 他走过去:“让让。” 时衾缩了缩脚,自觉地给他腾位置。 傅晏辞没坐她脚边,而是走到她面前。 电视被挡住,时衾皱了皱眉。 眼前出现了一个红包,棱角分明。 傅晏辞的声音温柔清雅:“衿衿,新年快乐。” 时衾怔了怔,盯着红包,愣在那里许久。 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收到过红包了。 时衾接过红包,轻轻一捏,里面没塞很多钱,但比起正常红包的份额,肯定是多的。 傅晏辞知道她不想要他的钱,只不过走个过节的形式,哄小孩开心。 “躺下去些。”他靠近,揉了揉时衾的脑袋。 时衾得了红包,乖乖地挪位置。 傅晏辞坐进沙发,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男人裤子布料蹭着她的脸,时衾藏在头发里的耳朵有些红。 春晚今年的歌舞表演曲高和寡,看得令人犯困。 月光渡我 第38节 时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傅晏辞的手指在她的长发里,一下一下地顺。 “这个年过得是不是很无聊。”他问。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他却不是能带动气氛的人。 时衾摇摇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往他怀里蹭得更深。 虽然她表面上的情绪起伏很平静,但却是她这么久以来,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 因为春晚实在太无聊了,两个人很早回了主卧。 时衾洗完澡,窝在床上。 傅晏辞在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流声。 时衾看一眼浴室,从卫衣口袋里摸出刚才他给的红包。 傅晏辞出来时,就看见时衾眯着眼睛,食指在红包里,一下一下地拨弄,探头探脑地数钱。 他觉得可爱又好笑,揶揄她:“小财迷。” 没想到数钱被人逮了个正着,时衾轻轻哼了一声。 “里面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零钱啊?”她问。 红包里除了红色的钞面,还有二十块、五块,甚至还有一张一块的纸币。 她还是第一次收带了零钱的红包。 傅晏辞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头发,还是湿漉的。 “算上零钱,加起来一共是一千零六十六。” 他一边解释,一边从旁拿过吹风机,站在床边,帮她吹头。 热风吹在脸上。 时衾眨了眨眼。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缓徐徐的声音—— “希望我的衿衿,一生平平顺顺,健健康康。” 时衾捏着红包,眼眶一热,赶紧睁大了眼睛,微微仰头。 好险。 差点又要绷不住了。 第25章 、月光 过年放假的这段时间,时衾没回学校,一直住在了傅晏辞那。 傅晏辞的工作很忙,即使休假在家,每天依然有开不完的会。 时衾自己没事,就鼓捣她的手工,做了各种各样的小饰品。 前段时间,在苏圆圆的怂恿下,她在某书上开了一间饰品小店,现在每天能接到一两单,挣个饭钱。 时衾对挣钱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热情,或者说对钱本身,没那么看重,她更享受自己做的饰品被别人喜欢时的那种成就感。 傅晏辞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盘腿坐在客厅地毯里的小姑娘。 茶几上铺满了各种五金工具,时衾埋头对着金线敲敲打打,认真而专注,工作的时候都不见她那么认真。 傅晏辞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过两天有一个珠宝展,想不想去看?” 傅家的业务里,涉及了珠宝行业,经常会有珠宝展的邀请函送来 他对珠宝首饰没什么兴趣,以前倒是从来没去过,只不过看时衾好像喜欢,才提出来。 时衾抬起头来,眼睛亮了一下,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小动物。 她兴致勃勃:“好啊。” 参加珠宝展之前,傅晏辞请助理送来了一套礼裙,他亲自挑的。 时衾没想到去参加珠宝展需要那么盛装打扮。 “因为是私人展会,大家穿得都会比较正式。”傅晏辞解释。 时衾点点头,表示理解:“你们上层阶级的聚会,是需要装模作样。” 傅晏辞被她直白的话惹得又好气又好笑,在她脸上捏了捏。 “少埋汰我。” 要不是为了哄她高兴,他才懒得去装模作样。 时衾换衣服的时间花了格外久。 傅晏辞斜斜地靠在沙发里,等得百无聊赖,食指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等了半个小时,傅晏辞终于忍不住出声去催。 “衿衿,好了没有。” “好啦。”女孩娇软的声音从主卧传出来,紧接着,主卧的门被打开。 傅晏辞薄薄的眼皮掀起,最先看见的是一抹裙角,月白色的缎面,有钉珠点缀,透着少女般的轻盈烂漫,像是一朵初开的栀子。 时衾的长发漆黑,没有披散开来,而是编成了盘发,妆容精致,眼尾染上了桃花色。 肩膀上两根细细的吊带,遮不住她如象牙般细腻的皮肤,锁骨深邃,尾端凹出的浅窝似能斟酒。 傅晏辞的眸子凝在她身上,久久不能移开,突然觉得自己这条裙子挑的不算太好。 太扎眼。 时衾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脸红,她的眼尾俏皮地上挑,玩笑道:“这下是不是给你长脸了。” 就怕是太给他长脸了,傅晏辞心想,忍住想要反悔的冲动,舍不得把她带出去,像是珍宝要私藏。 他们参加的私人珠宝展,主题是游园惊梦,多是西洋古董首饰,展出了百余件欧洲馆藏级别的珠宝。 展厅的装饰低调奢华,光线偏暗,每一件珠宝都被小心翼翼地封藏在透明玻璃里。 时衾跟在傅晏辞身边,沾了他的光,展会负责人亲自带他们导赏,甚至还试戴了一件维多利亚时期的绿宝石项链。 翡翠色的宝石圆润亮泽,坠在锁骨中央,衬得她皮肤雪白,添了三分的优雅。 “好看吗?”时衾眨了眨眼睛,睫毛小扇子似的上下轻扫。 不经意地抛出一眼,就能把人的心搅乱。 傅晏辞在她纤细脖颈处停留了两秒:“戴着吧。” 时衾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傅晏辞拉起她的手,便继续往前走。 展会负责人也不阻止,锁上了空玻璃展柜,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反而时衾戴着项链,不自在地问:“不用还回去吗?” 傅晏辞:“展会结束了再说。” 时衾皱皱眉,歪着脑袋看他,警惕道:“你别给我买。” 傅晏辞垂眸望她,时衾略撅起嘴,一副娇憨的模样。 过年给她一千来块的红包高兴得很,送她几百万的首饰反而不要。 “晏辞?”突然,身后一道女声传来,叫他的名字,唤得很亲昵。 傅晏辞回头,看见了沈婷。 沈婷穿着一条黑色镶金边的鱼尾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明明长相看起来还算年轻,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却打扮得很过于成熟贵气。 沈婷倒是头一次见傅晏辞身边有女伴,她的目光落在时衾身上,不客气地打量,尤其在她颈间那条项链上停留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时衾觉得女人的眼神里含了轻蔑与不屑,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沈婷除了一开始的打量,之后一眼都不分给她,转头对着傅晏辞笑道:“难得你也来看展,早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要把老傅拖来陪我。” “过年你也不回来,他念叨了一晚上,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吃饭啊?” 傅晏辞一向不怎么愿意和他这个继母接触。 “再说吧。”他敷衍。 当着这么多人,看在傅贺远的面子上,给她脸。 沈婷像是习惯了他的冷淡,没在意,朝另一边招手,“妙同——” “你过来。” 时衾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个被叫做“妙同”的女人走过来。 苏妙同着一件酒红色旗袍,披一条坎肩,收身旗袍勾勒出她极好的身材,起伏有致。 她的步态婀娜,纤细修长的腿从侧边分叉处露了出来,性感得不像话。 长相亦是妩媚妖娆那一挂的,凤眼微挑,红唇轻轻勾着,自带蛊惑人的笑意。 时衾瞬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单薄得像个小朋友。 沈婷向傅晏辞介绍:“她就是苏妙同,上次吃饭的时候和你提起过,现在是首都歌舞剧团的首席。” 傅晏辞的眼眸微垂,在苏妙同的脸上停顿,总觉她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沈婷将他目光的停顿看在眼里,一脸意味深长,没有男人能捱得过苏妙同一眼。 “你要有时间,带妙同逛逛展?” 闻言,傅晏辞的眼皮掀起,看向沈婷。 “没长眼?”他的声音清凉淡淡,“看不见旁边站着我女朋友呢?” “……”突然被点名,时衾怔了怔。 腰上搭了一条胳膊,男人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像是替她在宣誓主权。 月光渡我 第39节 从身份上算,沈婷好歹是他继母,怎么着辈分在那,却没想到被他说得下不来台,尤其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苏妙同的情商很高,出声替她解围道:“那边的珠宝我们还没看,要先去吗?” 沈婷借着她的话茬,点点头。 临走时,苏妙同余光看了一眼傅晏辞,女人目光盈盈,仿佛沁了春水,看谁都像是在勾人。 时衾虽然被傅晏辞搂在怀里,却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她被主人打扮上漂亮的裙子,戴上昂贵的珠宝,捧在掌心里。 但其实没有人会真正在意这么一个洋娃娃,不管是沈婷还是苏妙同,都当她不存在。 回去路上,听傅晏辞解释,时衾才知道沈婷是他继母。 时衾的情绪有些低落,以前她没想过那么多,由着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等见到傅晏辞的继母,才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能走多远,好像也没那么确定。 尤其是想起苏妙同,时衾有一种自卑的感觉。 傅晏辞很好很好,而她自己不够好。她除了年轻,没什么别的资本。 像是菟丝子,只能依附于他。 傅晏辞开着车,感受到了旁边小姑娘的气压很低。 “不高兴了?” 时衾眼睫颤了颤,没吭声。 傅晏辞很喜欢她这一点,不会说谎,不答就是不高兴了,很好琢磨。 “为什么不高兴?”他问。 “……”时衾双唇轻抿,扭头看向窗外,“我不想说。” 傅晏辞略带审视的目光看向她,半晌,他收回视线。 “衿衿。” “别想那么多。” 男人的声音清朗好听,好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时衾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回去的路上,交通拥堵,走走停停。 傅晏辞食指在方向盘上轻敲,节奏里透露出他的躁意。 到家以后,时衾脱了鞋,小声地说:“我先去换衣服。”然后便往主卧走,好像一刻也不想再穿这身漂亮昂贵的裙子。 忍了一路,傅晏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人留住。 “不急,我们谈谈。” 时衾还没来得及抗拒,就被他拉着,进到了书房。 书房是一个比较正式的环境。 这会儿天还没有全黑,夕阳从大面的窗户洒进来,笼罩在红木桌案上。 桌案上铺着白色宣纸,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狂草。 时衾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是在学校的校长室,被校长叫进办公室谈话。 她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让自己藏着的胆怯暴露。 傅晏辞让她在真皮座椅里坐下,他的椅子很大,衬得时衾小小一个。 “还是不想说?”他问。 时衾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傅晏辞垂眸,盯住她写满执拗的脸,轻叹一声。 他拖来另一条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那我等你。” “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出这个书房。” 闻言,时衾抬起头,不可理喻地看向他。 她想站起来要走,被男人摁着肩膀坐了回去。 时衾又气又恼,瞪着他。 傅晏辞手肘撑在扶手上,双手合十,指尖抵在一起,仿佛有足够的耐心等她。 书房里安静了足足半个小时。 只有男人手表微弱的走针声,一下一下,催得人难捱。 时衾到底年轻,最先熬不住。 她耷拉下脑袋,把憋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不高兴是因为我觉得和你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傅晏辞眸色渐深,缓缓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时衾撇撇嘴:“各个方面。” 她悉数:“你有钱,有地位,有能力,长相也好,什么都好。” 傅晏辞冷不丁听时衾突然夸他,一时不知作什么反应。 “我除了年轻一点,漂亮一点,其他什么也没有。” 时衾想起下午见到的苏妙同,又觉得自己可能连漂亮这一点都没有。 她抬起头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傅晏辞看着她,目光澄澈,素净的小脸仰起,细白如瓷。 他轻笑,将她脸上的碎发别至耳后:“不用怀疑你自己。” “你纠结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因为我比你多了几年的资历。” “而且也该是我担心才对,等我四十岁的时候,你还是很年轻,到时候该你嫌我老了。” 时衾抬起眼,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似笑非笑,好像在嘲弄她庸人自扰。 刚才纠结的情绪,在他轻描淡写的几句劝慰里,一下子消散了。 “是啊,我是会嫌你老的。”她故意说。 傅晏辞盯着小姑娘一开一阖的嘴。 她可真知道怎么刺他。 “你敢。”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吻上了她张开的唇角。 时衾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巴就被他掐住,抬得更高,被他用力吮吸。 她一刹那涨红了脸,嘴唇像火烧火燎一般。 而后,时衾整个人离地,被他抱起,按在了桌案上。 桌上零碎的摆件落地,发出清脆响声,没有人去管。 时衾大惊失色,下意识挣扎。 傅晏辞单手扣住她的腕子,置于头顶。 男人清凉的手指从她的侧脸,到下巴,脖颈,锁骨,一直往下,像是赏玩瓷器一般缓慢。 “我的衿衿是一块璞玉。” 他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夜色将夕阳最后的余晖吞进。 朦胧月光洒进书房内,照不清满室旖旎。 桌上宣纸浸湿了一层又一层,墨迹氤氲成一团。 安静的书房里,有小动物般的呜咽。 时衾懂了。 傅晏辞说他自己老可以,但她不能说,以后也不敢了。 第26章 、月光 一转眼,寒假就快要结束。 时衾开学要应付两门课程的补考,学得绞尽脑汁,很是吃力,就连在公司上班的午休时间,也拿来学习了。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学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自从学了电子信息专业,就变得格外痛苦。 傅晏辞开完会回来,就瞥见时衾埋头捧着一本厚厚的《数字信号处理技术》在看,电脑屏幕显示的是对应的课件。 他记得昨天晚上就见她在书房里学这一章,学了两天了,还在学这一章。 有够慢的。 傅晏辞经过时,食指骨节轻轻地敲了两下桌面。 时衾瞥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等到总裁办大家陆陆续续去吃饭,只剩下徐启。 时衾抱着书和笔记本电脑,从口袋里摸出了傅晏辞的工卡,刷开门禁,进了办公室。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徐启只淡淡抬眸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 中午的阳光正好,天空湛蓝。 时衾眯着眼睛,整个人困得呆滞,盯住落地窗外发懵。 月光渡我 第40节 傅晏辞皱皱眉,手里的钢笔点了点纸面。 “听讲。” 时衾这才回过神来,艰难睁眼,看向书上复杂的数字信号图。 “你根据这两个波形图,倒推一下第二个波形图的输入信号是什么。”傅晏辞出题。 时衾:“……” 她慢腾腾地拿起笔,笔头抵在下巴,半天不动笔。 傅晏辞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还是不会。 明明之前来来回回讲过三遍了,怎么过了两天就又忘了。 他叹气:“衿衿,你是没听,还是听不懂,是我讲的不好?” 时衾面色一滞,小声嘟囔:“我就是学不会嘛。” 傅晏辞无奈,从她手里抽出笔,在纸上写起运算过程。 男人的手指干净修长,握笔的姿势标准,许是练过书法的缘故,钢笔字也写得极好,阿拉伯数字和英文符号在他笔下如行云流水。 时衾盯着他的手,看入了迷。 傅晏辞察觉出她的走神:“下次再不会,就要罚了。” 时衾不情不愿:“要怎么罚?”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掀起,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倾身压了过来,吻上她的唇。 沉敛的檀木香气扑面而来。 时衾得眼睫颤了颤,她试图抵抗,却毫无招架之力。 傅晏辞懂她,轻而易举就破开她的防线,与她纠缠不清,唇舌相依。 室内的温度急剧升高。 随着吻的不断加深,时衾肺里的空气被抽走,几乎窒息。 傅晏辞终于松开她。 时衾浑身已经发软,肌肤染上桃花色,嘴唇肿肿的,还沾着润泽的水渍。纤长而浓密的眼睫也是湿漉漉的,缠结在了一起,眼尾仿佛含了盈盈春水。 男人斜斜睨着她,抬手在她绯红的唇瓣上摩挲,仿佛还未知足。 他轻笑:“就这么罚。” 时衾羞恼地瞪他。 傅晏辞的西服干净整洁,斯文儒雅,好不淡定。 反观她,却被撩拨的呼吸不稳,微微喘息,鬓发凌乱。 “那我不要你教了!”她负气地说。 午休时间结束,时衾抱着书和电脑逃似的出了办公室,好巧不巧,出来时,撞见了回来拿东西的陈珊。 陈珊见她从总裁办公室里出来,满脸潮红,嘴唇红肿,瞬间懂了什么,眼神里透出一股鄙夷。 自从上次傅晏辞给她送石榴被陈珊看见,时衾在她面前索性懒得遮掩,也不理她,若无其事地回工位坐下。 盘起的头发刚才被压得松散,时衾扯掉簪子,重新扎了一遍,动作间,露出脊背最上一截。 雪白肌肤上,吻痕醒目,是昨天晚上留下的。 陈珊盯住那一枚暧昧吻痕,脸色难看,鄙夷的眼神里又藏着复杂情绪。 时衾有时候真的希望陈珊和赵璐聊天的时候,能够避开公共场合,每次都被她听到也很尴尬。 洗手间外面传来聊天的声音。 时衾靠在隔间的门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等她们聊完。 “那个实习生,在总裁办怎么样啊?”赵璐问。 “别提了。”陈珊表情愤愤,“你说她本事怎么那么大啊?陈泽越进去了,转头能勾搭上傅总。” 赵璐大吃一惊:“啊?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她从办公室里出来,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指不定刚做完呢。” “不会吧!?在总裁办公室里?” “……” 没想到她们越说越离谱,时衾无奈,只能走出去。 赵璐靠在洗手台,才看见原来卫生间里还有个人,顿时噤声。 陈珊正对着镜子补妆抹口红,看见镜子里出现的人,也是一愣,又莫名怂了起来。 不过言语上,却是不服气的硬撑:“干什么?别以为有傅总给你撑腰了不起,我可不怕你。” 时衾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和她擦肩而过,离开了洗手间。 反倒是陈珊,肩膀抖了一下,口红画到了外面。 下班回去的路上。 时衾在车里和傅晏辞提起这件事,想让他以后在办公室收敛一点。 傅晏辞听完,薄唇轻抿,认真思索道:“要不你别上班了,以后还是以学业为主。” 就她那个学习的进度,他还真担心她毕不了业。 而且那些乌七八糟的流言,虽然时衾不怎么在乎,但他多少听了都有些刺耳。 小姑娘还是在象牙塔里,自自在在得好。 时衾想了想,陈泽越的事情解决以后,她确实也没什么劲头来上班了。 她点点头:“行。” 说不去上班以后,时衾彻底摆烂了,过了几天,才回公司收拾她的东西。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注意到,陈珊的工位已经被收拾的空空如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开学的补考,时衾有惊无险,卡在了六十分飘过。 大三的课程比大二要繁重得多,时衾接到的首饰定制单却越来越多,她忙不过来,在简介里直接写上不接了。 苏圆圆教她可以趁着这一波势头,把名气做出去,要是做大了,还能成立自己的品牌。 时衾想都没想这些,就只是觉得做首饰的时候,能够让她心情平静,所以才喜欢做这些。 但和顾客沟通,听他们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改来改去,又很麻烦,还不如不做。 苏园园说她不求上进。 时衾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问题,晚上趴在床上问傅晏辞。 傅晏辞洗完澡出来,看见时衾又找来他的t恤穿,两条长腿,匀称白皙,明晃晃得刺他眼。 他敛下眸子,在床边坐下。 “你不想接就不接了,没关系的。” 时衾有些犹豫。 “虽然我也挺想挣钱的,但是真的好累啊,上班好累,赶定制也好累。” “我是不是以后注定一事无成了。” 傅晏辞觉得好笑。 “怎么你年纪轻轻,就焦虑这些事情。” 他伸手,揉了揉女孩乌黑的头发,“不用被世俗定义的成功束缚住,开心最重要。” “那你为什么这么努力?”时衾歪过头看他。 感觉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傅晏辞没有一分钟不是在工作的。 傅晏辞摇摇头:“那时候我太年轻,还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不知不觉就坐到这个位置上了。” 现在是身上担子太大,责任太重,想放也放不下了。 时衾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恐怕世上也没几个人像他这样,不知不觉就能坐到那个位置。 傅晏辞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所以我们衿衿很聪明,知道不给自己找苦头吃。” 时衾忍不住心想,傅晏辞可真能夸她,明明她就是懒而已。 “不过有一个事,你倒是可以考虑,要不要换个专业。” 闻言,时衾一愣:“换专业?” “嗯,你对电子信息根本是一窍不通,再念两年,也是浪费时间。” 时衾被他说的羞愧。 以前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换专业之类的事情,只想按部就班毕业,然后工作。 但在淮宇上班的经历,实在让她觉得痛苦,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工科专业。 “那能换什么呢?”她犹疑。 “比如说首饰设计。”傅晏辞举例。 时衾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 但很快她又泄了气:“可是现在换专业已经晚了吧。” “看你想继续念到毕业,还是直接出国,或者读研,有很多选择。” “如果你想,我找人问一问。” 以前从来没有人去替她谋划,给她建议,时衾第一次去想这些事情。 她从床上跪坐起来,抱住男人的脖子,在他颈间蹭了蹭。 “谢谢你。”她小声地说。 空气中有隐约淡香,时衾的身体柔软,在他身上撒娇。 月光渡我 第41节 傅晏辞薄薄的唇轻勾,胳膊搭上她的细腰。 “光用嘴谢我吗。” 男人低哑的嗓音入耳,酥麻痒痒。 时衾耳根子红了起来,故作不知:“那你还想怎么谢。” 傅晏辞的手探进她宽松的t恤里。 指尖冰凉。 时衾瑟缩了一下,微微颤栗。 她垂下眸,眼睫轻轻振动。 然后缓缓伸出手,一颗一颗帮他解开衬衫的扣子。 傅晏辞凝着她配合的动作,轻笑出声。 “衿衿乖。” 第27章 、月光 高档私人会所。 傅晏辞托了商寂的关系,请了设计院有名的老师吃饭。 周瑞现在是美院的院长,已经很久不带学生,尤其听说不是科班出身的,更是不愿带。 不过扛不住傅晏辞给的学费够多。 再出尘的艺术家,数字给够了,也要下凡。 事情谈完,剩下商寂和傅晏辞两人。 整场饭局,商寂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着傅晏辞三句不离家里的小朋友。 “那么快就认准了?”他问。 傅晏辞推窗,散了散室内的烟气,怕回家以后时衾闻到不喜欢。 他淡淡“嗯”了一声。 商寂手执一串素色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弄,半开玩笑半认真:“你运气好。” 傅晏辞靠在椅背,阖上眸子,抬手拧了拧眉心,晚上酒喝得多了,胃里有些烧得难受。 回去以后,该让衿衿给他煮碗汤。 半晌,他睁开眼,轻笑:“我也没想到。” 商寂瞥他,轻飘飘道:“说不定有波折。” 傅晏辞知道他是感情不顺,看什么都不顺。 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别咒我。” “年纪小的,心不定。”商寂断论。 “你没看紧,能怪谁。”傅晏辞回。 商寂五年前交了一个小女朋友,最后反过来,刺了他可深一刀。 以至于现在一心礼佛。 别人不知道,傅晏辞却是知道,商寂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商寂。 只不过靠那一串佛珠,隐藏和压制他身体里暴戾的因子。 商寂目光凉凉,落在他身上:“你太自负。” 傅晏辞笑笑,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苏家最近商业上的状况,是你做的?” 商寂依然拨他的珠串,没答即默认。 傅晏辞:“难怪沈婷那么急着想把苏妙同塞给我。” 听见“苏妙同”三个字,商寂拨弄珠子的动作微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轻呵一声,嗓音低凉:“他们求错了人。” 时衾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等傅晏辞应酬回家。 墙上的指针哒哒地走,已经指到十点。 她在家的时候,倒是难得见他应酬到那么晚。 桌上手机震动。 时衾以为是傅晏辞打电话回来,赶紧跳下沙发,看见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顿了顿,才接起。 对面女人的声音亲昵热情。 “衾衾啊,我是舅母——” 闻言,时衾皱皱眉。 没等她应,周娟开门见山地问:“之前我微信上发你的资料,你看得怎么样啊?” 时衾对自己这个舅母没什么好感,不过是看时建业的面子理她。 她耐着性子说:“舅母,这起交通事故案已经过了很久,早过了申诉期,法院是不会受理的。” 时衾实在不想重提早就过去的案子,像是把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再掀开一次。 周娟满脑子就只有美国那起案子赔了的许多钱。 “那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要是能认定是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那么大一家公司,闹一闹,说不定也能赔不少。” 事故的责任在谁身上,对于时衾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尝够了失去的苦痛。 更何况,就连当年被判负有全责的司机也一并死于那场车祸。 现在对着一个由零和一组成的驾驶系统要它负责,也毫无意义。 见时衾不吭声,周娟提高了音调,责问道:“难道你舍得让爸爸妈妈死得那么不明不白吗?” “……” 她这一声责问,可真是恳切。 就非要掀开她的伤疤,再捣烂里面的肉吗。 时衾无奈地轻叹:“我试试吧。” 挂了电话,玄关处传来电子门解锁的声音。 时衾扭过头,看见傅晏辞出现在门口,衬衫和领带被他扯的松散,露出白皙脖颈,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透着淡淡粉色,喉结上下滚了滚,清雅而性感。 男人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一层微醺。 “衿衿——” 一回来就要喊她。 时衾朝他走过去,乖乖地进到他怀里。 一股烟酒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时衾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在他身上,也变得好闻起来。 傅晏辞把她搂紧,下巴抵在时衾的脑袋上,好像怎么样都抱不够似的。 两个人在玄关处就那么待了一会儿。 时衾去到厨房,给他煮醒酒汤,傅晏辞去洗澡。 时衾脑子里还在想刚才和周娟打电话的事情。 锅里的水噗噗沸腾,溢了出来,她都没发现。 傅晏辞洗完澡出来,看见了这一幕,走来伸手关掉了火。 “在想什么?” 时衾回过神来,对上他漆黑湿润的眸子。 半晌。 她摇摇头,拿过抹布,擦拭灶台溅出来的水。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瞳色深沉。 时衾给他煮好醒酒汤,看了眼微信,林乔问她编程作业做好没,今天是截止期限。 林乔是班长,负责收所有同学的作业,再统一交给老师。 时衾赶忙跑去书房,邮件发给她。 林乔犹犹豫豫,问她能不能帮忙催一下江晗的,说是班上就剩下他没交了,微信找他也不回。 时衾知道林乔很怕和江晗接触,好几次见她在寝室偷偷哭,似乎都是因为江晗不耐烦的一两句话。 江晗这个人,少爷脾气,心情不好了,对谁都不给脸,偏偏林乔又是很敏感的性子。 “那你就别管他嘛,不交就不交。”时衾说。 林乔抿抿唇:“他再不交,平时分要扣得挂科了。” 时衾觉得林乔真是善良,是她才不管这些呢。 “行吧,我帮你问问。” 之前时衾和江晗说开了,在学校里虽然很少讲话,但该接触时还是正常接触,倒也无所谓。 她给江晗打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 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有节奏感十足的电音。 “等一下。”江晗提高音调,对着手机说。 时衾等了一会儿,音乐渐渐微弱。 月光渡我 第42节 “找我什么事?”江晗的声音微喘,好像是跑了步。 “林乔说你的编程作业还没交,让你记得发给她。” 闻言,江晗的态度冷淡下来,每次时衾主动找他,不是为了小组演讲,就是为了作业。 “林乔自己怎么不找我,要你来问。” “她怕你。”时衾忍不住劝,“你能不能以后对她态度好一点。” 江晗轻哼一声:“我对谁态度都那样。” 他敛下眸子,也就对你有耐心,偏偏人还不领情。 时衾小声嘟囔:“算了,随便你,作业你记得交。” “交不了,我在外面玩。”江晗简直像是个刺儿头。 时衾实在不想管他,但又觉得要向林乔学习,当一个友善的同学。 她好心提醒:“这次作业再不交,你就要挂科了。” “挂就挂吧。”江晗一脸无所谓,“林乔要是乐意,就让她帮我写。” 时衾有些生气:“江晗!” “你别老欺负她。” 要是江晗跟林乔提,说不定她真的会好心帮他写。 女孩的嗓音温温软软,抑扬顿挫地唤他名字,即使是愠怒的口吻,也一样那么好听。 江晗觉得自己有些上瘾。 傅晏辞一个人坐在餐厅里,醒酒汤喝得没什么滋味,端着汤走到书房。 他倚靠在门框,听见时衾和江晗的对话,追着要人交作业,还关心他挂不挂科。 之前他两次看见时衾和江晗在一起。 一次是在会所,江晗生日。 小姑娘娇憨地说要送他两巴掌。 一次是在公交车上,时衾父母的忌日。 江晗陪她坐车坐了一路。 傅晏辞想起晚上商寂说的话—— “年纪小的,心不定。” 到底还是听了进去。 他将碗搁在桌上,走过去。 听见响动,时衾抬起头,才注意到他进了书房。 “和谁打电话呢?”傅晏辞明知故问。 “同、同学。”时衾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他幽沉的目光,下意识含糊了过去。 江晗在电话那头,听见了男人低缓沉沉的声音,很有磁性,以及时衾那一声故意生疏的“同学”。 料想问话的人是时衾新交的男朋友,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直接挂了电话。 同样一声“同学”,到了傅晏辞耳朵里,却带上了另一层藏着掖着的暧昧含义。 他眯了眯眸子,踱步至她面前。 男人的身形挺拔,挡住了顶灯光线,将她整个人罩住。 时衾没来由地慌张,向后退步。 傅晏辞步步紧跟。 “什么同学?”他一边走,一边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时衾咽了咽嗓子,讷讷道:“男同学。” “普通的同学还是关系好的同学?” “普通同学。” 她被逼到了墙角 “是吗。”男人唇齿轻启。 “明明我也认识,怎么不说他名字。” 时衾面色一滞,没想到他原来是听见了,那还问她和谁打电话。 下巴被他捏住,时衾被迫仰起脸,和他对视。 “嗯?” 时衾眼睫颤抖,小声地说:“我怕你不高兴。” 傅晏辞盯住她,目光里透着审视。 半晌。 他轻笑。 “怎么会呢。” “你想和谁来往,是你的自由,只要不刻意瞒着我就好。” 时衾怕极了。 尤其后背抵住的那张书桌,她在上面吃够了教训。 上次是说他老。 这次她学乖了,赶紧点点头:“我知道了。” 傅晏辞垂眸,望着她目光清澈,听话的不得了。 他弯腰,在她唇上轻吻,像是表扬一样。 “衿衿,不准心不在焉。”他提醒。 如果敢有其他的心思,他会一个一个掐灭。 男人的声音温柔而清冷,却透着十足的压迫感。 耳朵眼里酥麻极了。 她才没有心不在焉。 时衾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像是被逼到绝处的小动物的回击。 她反驳道:“你也一样。” 第28章 、月光 周六吃过晚饭,傅晏辞接到了老朋友梅森的电话。 梅森现在在京北大学执教。 他和梅森在美国时,常常联系,等回了国内,因为各自圈子不同,倒是难得一见。 “我邮件发了你一些资料,你现在有空能去查收一下吗?”梅森电话里说。 傅晏辞看一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姑娘,起身进了书房。 “什么东西?”他先问。 “一场车祸的行车记录仪,我的学生之前找我帮她看看,有没有自动驾驶系统的责任,但我毕竟没你那么专业。” 傅晏辞打开电脑,邮箱里有一条梅森几分钟前发来的信件,带了不少附件。 他点开其中的视频。 视频播了几秒钟,傅晏辞眯了眯眸子,短暂沉默,他缓缓开腔:“怎么这么久远的视频翻出来给我看,是想考验我的记忆力吗?” 闻言,梅森一愣:“你看过?” 傅晏辞淡淡地说:“ngt自动驾驶系统发生的第一起事故。”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梅森挠挠头。 半晌。 “傅。”梅森正色直言,“我的学生说她亲人是这起事故的受害者,我想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顿了顿,略显迟疑:“虽然这个系统是你架构的,但你现在已经不帮ngt做事了,能不能重新判断一下。” 梅森话里的意思隐晦,但他们彼此都懂。 在其位谋其职,那时调查出来的所谓真相,到底是利于ngt那一方的。 傅晏辞关掉视频,没有再看。 他的记忆力很好,更何况当年的视频和原始数据,他看了不下百遍。 “人为失误,和系统无关。” 倒不是他不肯承认错误,而是以事故发生时的天气状况来说,极端的暴雨,导致能见度极低,已经超出了当时自动驾驶系统的视觉识别能力上限,车祸难以避免。 自动驾驶系统是可以有效降低事故率,但不能所有的交通事故发生后,都来怪罪自动驾驶系统没有起效吧。 当年事故发生时,ngt公司受到了不少竞争对手的恶意攻击。 因为当时只有ngt率先做出来了自动驾驶系统并上市,而这一次事故,借着大众对人工智能深层的恐惧,被刻意放大。 傅晏辞作为系统架构师,被认定为是事故的负责人,首当其冲。 虽然案件发生在国内,但没有受到舆论引导,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了。 但在美国,说来可笑,曾经那些追捧他是少年天才的人,转头便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凶手,是杀人犯。 傅晏辞不太理解,也不怎么在意。 月光渡我 第43节 他那时候过于年轻,不到二十岁,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和他没关系的事情就是没关系,他并不因此感到内疚。 傅晏辞甚至觉得人类比机器愚蠢,会因为一次事故,否定自动驾驶辅助系统能够有效降低人类驾驶事故率的事实。 他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去对每一起交通事故负责。 “……”梅森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抱歉。”他说,“我不该质疑你的判断。” 傅晏辞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极致聪明,极致理性的一个,注重事实和逻辑。 虽然看上去这样显得很冷漠,但是梅森知道,他不是会因为服务于ngt而歪曲事实的人。 傅晏辞抿了抿唇:“你刚才说,事故的受害者是你学生的亲人?” 梅森“嗯”了一声。 傅晏辞想起了当年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事故发生时,公司出于国外舆论的压力,要求他去医院慰问。 他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避开了家属,只草草看望伤者,便离开了。 算起来那个小女孩的年纪,差不多是该上大学了,和衿衿的年纪差不多大。 想来她应该是还没有放下对这起事故的执着,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想要追究自动驾驶系统的责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该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傅晏辞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了眼睛,轻叹了一声。 “代我向你的学生道个歉吧。” 这话,反倒令梅森愣住了。 “傅。” “这不像你了。” 换作以前,他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揽到自己身上。 “我不会替你去道歉的。”梅森说,“本来就不是你的问题。” 梅森没想到,之前舆论压力那么大的时候,他都没有道过歉,时隔十二年,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他是最不可能愧疚的人。 挂了电话,傅晏辞在书房里又待了五分钟才离开。 客厅里,时衾趴在沙发扶手边,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在看玻璃鱼缸里的机械鱼。 每次给鱼喂食,她最积极。 傅晏辞眼神柔软下来,走了过去。 “少喂一些,别撑坏它。”他玩笑道。 时衾抬眸看他一眼,又拿了一块鱼食丢进去。 “它和其他鱼比,也就这么一点儿值得高兴的事儿了,不用担心被撑坏,还不让它想吃就吃。” 傅晏辞轻笑,在她旁边坐下,就那么看她喂鱼。 小姑娘撅着个嘴,满脸天真娇憨的模样。 时衾扭头问他:“对了,这条鱼它有名字吗?” 傅晏辞愣了愣,垂眸沉思前事。 许久。 他答道:“七秒。” 闻言,时衾一怔,似也在想什么。 “这么巧,我小时候养过一条鱼,也叫七秒,后来不小心被我弄丢了。” 时衾没想到他们起名都能起到一起去。 也可能七秒这个名字并不算特殊,含义来自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小姑娘随口一句话,傅晏辞的眼皮却倏地掀起,脑子里的一根弦莫名绷紧。 “丢哪了?”他的声音沉沉。 时衾抿了抿唇,想起那个混乱的一天。 她轻声地说:“丢医院了。” 时衾捏起一颗鱼食。 小小的金属块跌进水里,缓缓下沉。 傅晏辞脑子里的弦也一下断了,后背发凉。 恐惧成真。 时衾眨了眨眼睛,注意力一直放在七秒身上,小小的机械鱼肚子里含了一颗圆滚滚的金属球,游动起来笨拙又可爱。 等她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客厅已经没了傅晏辞的身影。 走廊里传来书房门被阖上的声音。 她没怎么在意,继续喂食,一下一下叫着机械鱼的名字。 “七秒。” “七秒乖。” ——“七秒。” ——“七秒乖。” ——“我们乖乖的,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小女孩蹲在医院的走廊,小小一团,怀里抱着一只饭碗大的玻璃鱼缸,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可怜无助。 她一声一声唤着鱼缸里的那一只金鱼。 眼泪像珍珠,啪嗒啪嗒落进水里。 傅晏辞整个人摔进座椅,脑海里这一幕不停反复上演。 明明已经模糊的记忆,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小女孩哭得湿漉漉的眼睛,缠结在一起的睫毛。 像是利刃,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觉得手脚发麻,浑身仿佛失去知觉。 傅晏辞一向自负,知道他和时衾未来也许有变故,但就算有变故,他也会把变故的苗头一根一根掐掉。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变故,在过去就已经埋下。 如今已经盘根错节,扎根串连。 时衾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凌晨十二点。 傅晏辞自从进了书房,已经四个小时没有出来。 她一开始以为是工作,但平时如果要工作太晚,他十点多就会出来告诉她一声了,今天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时衾踱步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叩门声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她眉心微蹙,犹豫片刻,拧开了门把手。 书房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烟味,充盈了整个室内。 天知道他抽了多少烟。 时衾被呛得一阵咳嗽。 听见咳嗽声,傅晏辞回过神来,抬眸,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他眼睫振动,站起来,打开了窗户散味道。 “抱歉。”男人的声音低哑。 时衾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好,不然也不会在书房里不开灯抽烟。 以前傅晏辞在家时,从来不吸烟的。 时衾不知道他是突然怎么了,以为是和他晚上接到的那个电话有关。 工作上的事情,她很少过问,问了也不懂。 时衾走到窗边,抱住男人的腰,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安慰。 女孩的身体贴至他的后背,傅晏辞整个人瞬间僵硬,站在那里许久没动。 时衾脸埋进他的背上,像是乖巧的小猫蹭了蹭。 “很晚了,睡觉吧。” 她的胳膊环住男人精瘦的腰,两只手伸进他衣服里面,没了布料的阻碍,和她掌心相贴的肌肤,滚烫炽热。 傅晏辞没想到她突然撩拨,脑子里的思绪还没收拾干净。 他隔着衣服,摁住时衾在他的后背来回抚摸的手。 “别闹。”男人的嗓音愈加嘶哑。 时衾歪着脑袋,觉得他心情可能是真的不好,平时哪有轮到她主动的时候。 好不容易她主动一次,还被拒绝了。 她故作不知,眨了眨眼睛,抱他抱得更紧。 “我闹什么了?” 月光渡我 第44节 女孩柔软的手指沿着他的脊骨下划。 傅晏辞倒吸一口冷气,克制瞬间全无。 时衾的背抵在窗台。 隔着一层纱帘,室内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纱帘的布料摩挲她细腻的肌肤。 时衾后悔极了,求饶也没有用。她刚呜咽出声,嘴巴就被人捂住。 眼角下那颗小痣,悬悬欲坠。 泪珠落了出来,仿佛晶莹的珍珠,划过那一颗小痣。 时衾闭上眼睛,觉得今天傅晏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狠劲。 好像要把她融入骨血。 好像他会失去她一样。 第29章 、月光 时衾觉得傅晏辞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 平时工作日,他上班她上学,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就连时衾周末来的时候,傅晏辞也是整日整日地坐在书房里。 书房里的烟味经久不散。 虽然时衾说过他一次后,只要她在的时候,傅晏辞就不抽,但书房里的烟味像是被烟熏过一样,平时肯定还是在抽的。 以前傅晏辞在书房,即使是开会,也很少会关门,只是稍微带一下。 现在却是房门紧闭。 每次时衾听见轻轻关门的声音,总觉得是他把整个人关进了某处,封闭起来。 但她在外面找他,或者闹出什么比较大的动静,傅晏辞回应得又很及时。 两个人的相处还是像以前一样,她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时衾忍不住提起:“最近很忙是吗?” “……”傅晏辞抬眸,对上她澄澈目光。 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体贴入微,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敛下眸子,淡淡道:“是啊,有要忙的事情。” “今天还是要到很晚吗?” “嗯,你先睡吧。” “……”时衾抿了抿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底还是难掩失望。 “要给你做宵夜吗?”她问。 “不用了。” 傅晏辞放下碗筷,伸手抚摸她的脸,将她侧脸的碎发别至耳后。 “对不起,最近陪你的时间少了。” 时衾笑笑,摇摇头:“没事,你忙嘛。” 吃过晚饭,傅晏辞收拾厨房。 时衾陷在沙发里,抱着靠枕。 电视的声音嘈杂,她的视线失焦,一点没有看进去。 厨房里的动静渐小。 傅晏辞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又回了书房。 书房的门轻轻阖上,锁扣搭上的声音,一并敲在了时衾的心上。 她垂下眸子,发出一声轻叹,疑惑不解。 傅晏辞找以前ngt的同事,申请要了自动驾驶系统的源代码。 按理说源代码是不能外传,但傅晏辞要,而且保证不会外传,也不做商业竞争使用。 ngt公司最后还是给了,毕竟就算不给,他照样也能重新写出来,只不过是花点时间而已。 他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改写代码,一遍一遍地做数据模拟,甚至尝试重新架构系统,为了让自动驾驶系统能有更快的反应,哪怕是提升0.01秒。 在一个本身就经过三年时间,上百人团队打磨出来的系统上,去进行技术性的提升,并不容易。 尤其是这个系统架构,还是他自己一手搭建的。 傅晏辞极致地追求完美,一定要调优到没有优化空间时,才算完成。 他反反复复尝试,不眠不休,进展缓慢。 晚上十点的时候,时衾敲了敲门。 隔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低缓,听得出来注意不在这里。 “进。” 时衾端着一碗小馄饨,拧开门把手进去。 书房里的布局已经和她上次来时完全不一样。 原本书房宽敞明亮,现在厚厚的窗帘被拉起,地上到处是黑色的插线,偌大的书桌上横竖摆了五六台显示屏,主机也有三台,散热风扇发出嗡嗡的声音。 傅晏辞靠在真皮座椅里,十指修长,在键盘上来回敲击,速度快得离谱。 显示屏幽蓝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鸦羽似的眼睫盖下,挡住了瞳孔里的情绪,薄唇轻轻地抿着,极为认真的模样。 时衾愣了愣,没想到里面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绕过地上的线,走到桌边。 傅晏辞说完那一声“进”之后,注意力瞬间就被手头写着的代码牵走,甚至忘了自己刚才开了口,也没注意到从旁过来的人。 时衾见他全然的专注,一眼也不多分给自己。 她识趣地没有打扰,把夜宵放在桌边,默默地离开。 凌晨两点。 傅晏辞敲完最后一行代码,浑身僵硬酸痛。 他整个人靠近椅背,抬手拧了拧眉心,额角一阵一阵抽疼,眼睛里布满血丝。 傅晏辞起身时,余光瞥见桌面,才看见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小馄饨。 不知道时衾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心脏像是被钝刀子磨。 她越是体贴,他的愧疚感就越深一分。 时衾晚上睡得不踏实,另一半床始终空着,翻身的时候,感觉到被单冰凉,一下把她激灵醒了。 她睁开眼,凝着眼前的漆黑。 睡前为傅晏辞留的那一盏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关了。 时衾躺了一会儿,起身下床,赤着脚走了出去。佚? 客厅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 傅晏辞躺在沙发上,两条腿伸得老长,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挡住了脸,只能看清他的下颚线条明晰。 时衾静悄悄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 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傅晏辞睡不着,听见了动静,缓缓动了动胳膊,放下手。 他侧过脸,对上了时衾的眸子。 四目相对。 有好几秒的停顿。 “怎么不回去睡。”时衾轻声问。 “怕吵醒你。”傅晏辞轻抚她的侧脸,“怎么醒了?” “你不在,我睡不安稳。”时衾坦诚极了。 闻言,傅晏辞凝着她,藏在昏暗光线里的眸色复杂。 半晌。 他从沙发上起身,拉着时衾的手回了主卧。 时衾躺在他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她却觉得离傅晏辞很远。 “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她想不通,索性直接问。 傅晏辞下巴抵在女孩的脑袋,五指插进她瀑布般的乌发里,一下一下地轻顺。 宛如丝绸的头发,顺滑冰凉,划过他的指尖,就那么溜走了,抓不住。 “没怎么,就是比较忙。” 时衾不信,但又不知道怎么再去问,傅晏辞工作上的事情,不是她能够解决的。 看他成天在书房里,自己亲自上手处理业务,难不成是遇到了职场危机?时衾揣测,也许他因为面子的缘故,不好意思和她说。 她仰起头,黑暗里,男人的面部轮廓依旧清晰。 时衾翻了个身,将他压在床上,在他薄薄的嘴唇上亲吻。 “你不要难过了。”她小声安慰。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在漆黑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月光渡我 第45节 傅晏辞搂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明明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在懵懵懂懂地安慰他。 “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和我说啊。”时衾的手指在他胸口来回画圈。 傅晏辞听不得她温声细语的安慰,让他更难受。 他手肘撑在床上,让两个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时衾眨了眨眼,唇瓣被人堵住。 她自觉地张开嘴,由他进入。 最后傅晏辞也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衾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只有在温存时,才觉得他们两人的距离是近的。 不知不觉,时衾去傅晏辞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少,加上傅晏辞为她请了美院的老师上课,每周要花去她很多精力。 有时候他们两周才见上一面。 时衾心细。 偶尔找机会问了徐启两句,知道傅晏辞工作上没遇到什么问题,甚至顺风顺水,因为去年公司财报数字可观,身价又往上涨了涨。 如果只是一两个月还好,但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时衾再疑惑,也知道是他们之间关系出了问题。 但她却找不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也不敢去戳破。 明明傅晏辞对她一如既往,温柔亲昵。 只是陪她的时间变少了,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他的书房里。 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傅晏辞要她的时候,却一次比一次激烈。 次次让她害怕,次次让她难耐。 好像只有在被填满的时候,时衾才感觉到被爱。 “时衾很有天分。” 周瑞对她的评价极高,甚至感谢起傅晏辞,送了他那么一个学生。 在艺术领域,努力也许有用,但天赋往往才起决定性的作用。 不到一年的时间,时衾在设计上的能力已经比不少科班出身扆崋的学生要强许多。 酒局上,傅晏辞听见周瑞夸她,垂眸抿了口酒,薄薄的唇轻扯。 高兴之余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是周院长教得好。”他游刃有余的客套。 商寂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脸上,审视了几秒。 最近他忙,没怎么和傅晏辞见面,今天难得一聚,觉察出了他的变化。 酒局喝到最后,剩他们两个。 商寂挑了挑眉:“有变故了?” 傅晏辞闷掉了盏中的酒,烈酒入喉,烧得胃里火辣。 他轻呵一声,淡淡自嘲:“被你说中了。” “你的问题还是她的?” 傅晏辞又倒一杯:“我的。” 他们这个圈子里,爱的时候可以假装很爱,连自己都骗过了,玩腻了也是真的腻。 商寂早就见得多了。 但对于傅晏辞,多少以为他会不一样,毕竟以前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 “分了?还是打算分了?”他问。 “……”傅晏辞垂眸,没接话。 商寂这段时间,感情上过得也没多顺,看到有个人和他一样,跟条丧家之犬似的,心里平衡了些。 反倒难得开口劝他:“看开些,世间因果早就算好了。” 傅晏辞敛下眸子,盯着空空的酒杯把玩。 许久,才缓缓开腔:“你说得轻巧。” 商寂拨了拨手里的佛珠:“下个月我要去普山寺请明年的头香,你要一起吗。” 傅晏辞以前是完全不信这些的,现在却觉得因果报应可能是真的有。 他应承下来。 十二月的时候,傅晏辞出差,去美国,计划走一整个月,做自动驾驶系统的碰撞实验。 时衾是他要走那天才知道。 傅晏辞走得匆忙,来学校找她的时候,已经带了行李。 徐启在车里等他,赶晚上的飞机。 时衾和他在学校的日落湖走了一圈。 对于他工作上的安排,时衾一向大度,从来不会因为他忙,陪的时间少了而闹。 但多少觉得委屈。 这段时间,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默默消化了许多。 日落湖一圈走尽的时候,时衾拉住傅晏辞的手,张了张口,难得提了需求。 “三十一号那天你能赶回来吗?” 傅晏辞垂眸,对上女孩的目光,清澈如水,盛满了柔情。 他知道三十一号那天是时衾父母的忌日。 傅晏辞觉得自己实在卑鄙。 贪恋她的美好和温存,却不敢告诉她事实,更不敢站在她父母墓前。 “我尽量。”他说。 “……”时衾很少听他对自己说含糊的承诺,要么可以要么不可以。 他对任何事情的把握都是非常精确的。 尽量是什么意思,时衾不懂,也不敢去深想,只有说不出的失望。 原本以为这一天,他会像之前那样陪着自己。 最后却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晚间下起了雪。 时衾送他到了校门口。 傅晏辞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柔而清冷。 时衾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大雪纷纷扬扬。 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雪幕,亦不止一道雪幕。 第30章 、月光 美国之行,梅森和傅晏辞一起。 梅森在飞机上看了傅晏辞自动驾驶系统的模拟测试数据,大为震惊。 尤其是看到他设置的芯片和各种硬件依然都是以前很旧的型号,更是意想不到。 软硬件在这十年发展飞速,要是换上新材料,这大概要赶超行业内所有的自动驾驶系统了。 傅晏辞从上了飞机就开始睡。 十二个小时的航程睡了全程,降落时才醒,大概是他这半年来睡得最长的一次觉。 等他一醒,梅森就忍不住问:“这里换成光导纤维的传感器不是反应更快?” 傅晏辞眼神里还携着倦意,情绪并不高。 睡着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当时在医院里见到时衾的情形—— 八岁的小女孩。 当着家人的面时,坚强得一滴眼泪不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哭得像个泪人。 那时候他为什么能那么冷漠呢? 就那么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长椅上,看着她哭。 梅森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傅晏辞兴致缺缺地回答:“光导纤维的成本太高。” 梅森一愣:“不高啊,价格早降下来了。” 他以为是傅晏辞太久不接触业务,所以不了解的关系。 傅晏辞:“放在十二年前太高。” 那时候出于成本控制,他不会选择光导纤维的材料。 梅森不解地望着他:“这和十二年前有什么关系。” 哐当一声,飞机在地面降落,引起剧烈震动,美国驾驶员飞机开得豪放。 月光渡我 第46节 许久沉默,傅晏辞垂下眼:“我就想看看,那个时候,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人为失误,和系统无关。 这一句他曾经能够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在知道事故死者是时衾的父母时,变得不那么肯定。 出了机场,梅森回去看望家人。 傅晏辞直接去了ngt公司。 ngt是一家传统汽车企业,但十几年前,瞄准了还未兴起的电动汽车市场,成功转型,现在已经是美国市值头部的车企。 自动驾驶系统的实车道路测试需要很多天。 一开始测试人员还有些不情愿,不想浪费时间去测一个早就迭代多次的早期系统。 直到测试过程里,所有的数据和ngt经过多年更新迭代后的自动驾驶系统数据持平,或比之更高。 测试人员像是梅森一样,不可置信。 对傅晏辞这个名字,有了新的认识。 在ngt,他们就算没见过傅晏辞,但谁都听过这么一个中国名字。 傅晏辞在ngt任职期间,凭借一人之力,主导了几次技术革新,才让公司奠定了现在的科技实力。 测试期间,ngt公司的ceo马克来了许多次,想要他的系统源代码。 “马克,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傅晏辞拒绝得直接,他为国内科技公司工作,不可能再帮ngt。 “这次道路测试,算是你还我的人情,忘了吗?” 上次ngt因为自动驾驶系统失控,召回了大批车辆,烂摊子没人有能力收拾,把傅晏辞请了回来。 知道不可能再有商量的余地,马克哈哈笑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批了你的离职。” 道路测试持续了半个多月。 最后一天是傅晏辞要求的环境模拟测试。 模拟的是那一场事故。 当拿到模拟场景需求时,负责测试的主管愣了一瞬。 他是公司数年老员工,一看到需求资料里要复现的那场事故,就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ngt自动驾驶系统上市以后的第一起事故,当年他为了调查事故原因,做了多次事故复现,记忆犹新。 因为是第一例事故,有特殊的意义。 后续公司只要更新了自动驾驶系统,都会模拟这次场景进行测试。 他做了那么多次事故重现,自动驾驶系统迭代了多次,没有一次是能够在撞到人之前停下的。 自动驾驶系统设计的初衷是用于辅助人类驾驶员,从而降低事故发生率。目前的技术发展,还没有到能够完全取代人类驾驶员的程度。 测试时,傅晏辞坐进了副驾驶,测试主管作为安全员,坐在驾驶座。 实验基地内,光线被调至最暗,模拟暴雨的水如注,砸在车顶,发出噼啪的声响。 仿佛就是那场事故—— 醉酒的司机开了自动驾驶,昏昏沉沉,连路都看不清。 前面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傅晏辞垂眸,在幽暗车灯光线下,盯住手表表盘。 秒针咔哒咔哒在走。 走的是生死时速。 当时因为光线和天气缘故,自动驾驶系统难以监控到前方路面状况,当给出反应时,已经来不及。 9秒的时间。 本该能观察到前方行人的司机醉眼朦胧,什么也没有做,径直撞了上去。 车的速度很快,离人影越来越近。 测试主管也越来越紧张。 他的脚没有踩在刹车上,不自觉眯起眼睛,等着又一次撞上去。 突然,车猛地刹住。 测试主管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等他抬眼时,只看见了安安稳稳站在车前的两个假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车里近距离看清假人的脸,以往的每一次实验结束,假人都已经支离破碎。 基地的灯重新亮起。 参与测试的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谁都没想到,这次的碰撞测试能通过。 傅晏辞坐在车里没有动,凝视着前面的两个假人。 在车前灯的照射下,假人的眼睛空洞,脸色惨白。 女性假人的手里,还拎着一盒生日蛋糕。 ngt在做事故现场还原时,真是事无巨细,在傅晏辞心脏上,精准地扎了一刀。 他怔在那里许久。 久到激动跑下车去看数据的测试主管走回来喊他。 傅晏辞回过神,面无表情地下车,不管后头祝贺的声音,径直离开了基地。 傅晏辞想起初见时衾,问她的名字。 时衾说她的名字不好,“衾”是裹尸的被子。 她该是有多难过,才会那么怪罪起自己,怪罪自己的出生。 傅晏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尽力些。 明明他有这个能力。 如果当时他再上心一点点,在模拟行驶测试时,对降低事故率的要求再提高些。 也许这场事故就不会发生。 他的小姑娘,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那么可怜,早早地失去了双亲。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时衾接到傅晏辞打来的电话,抱歉说他回不来。 她抿了抿唇,想生气,又舍不得朝他生气,只能语气故作轻松,表示理解。 挂了电话,心里只余下难以言明的失望。 她像是往常一样,捧一束玫瑰到了墓园,一个人在墓园里坐了一天。 好在今年的天气好。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温暖如春。 这么好的天气,多适合让爸爸妈妈见一见傅晏辞啊。 等下次吧,时衾想。 太阳自西快要落下,时衾脑袋枕在墓碑上,又睡着了。 她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叫醒。 “衿衿。” 男人的声音低缓沉沉。 “天快黑了,别在墓园待太久。” 时衾还在生气,不想理他。 “知道了。”她轻轻说。 挂了电话,她继续坐在地上不动。 没了阳光照耀,青石板的凉意隔着厚厚的衣服透了进来。 傅晏辞在老槐树下,目光沉沉,凝视远处墓园里的那一抹小点。 小姑娘不听话,嘴上跟他说知道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抗拒。 最后一班从墓园回市区的公交车快发车。 傅晏辞又打电话去催。 “回了吗?” 时衾觉得他可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连打了两个电话,好像是知道她不会乖乖回去一样。 她不会说谎,抿抿唇,老老实实地答:“没有。” “快回吧,要赶不上车了。” 时衾不吭声,想说如果你在的话,她想陪爸爸妈妈多久就能陪多久了,不用担心回不去。 对面久久不回话。 “听到没有。”傅晏辞问。 时衾手撑在地上站起来。 因为起得猛了,她头晕目眩,不小心摔了一觉,额头磕在了墓碑旁的石柱子上,光听声音就觉得疼。 傅晏辞看见她摔跤了,眸色收紧。 “听到了。”时衾的声音如常,轻轻淡淡,“我回去了。” 傅晏辞沉默不语,明明她刚才摔得那样狠,却一声也没出。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揪得更难受了。 时衾手捂着额头,眼前还是一片白色,缓和了好久,才慢腾腾地往墓园外走,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墓园的停车场里,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月光渡我 第47节 徐启坐在车里,迷茫地望向前方,看见时衾独自上了公交车离开。 明明傅晏辞从美国回来,下了飞机就赶来墓园找她,为什么出来时,两个人又不是一起。 隔了二十分钟,傅晏辞才从墓园出来,上了车。 徐启明显感觉到车内气压比来时更低,暖气也挡不住从后排传来的阵阵凉意。 一路沉默。 车返回,往机场的方向开。 江浙,普山寺。 这一天晚上在寺里守头香的人很多。 傅晏辞花了大价钱,抢了头香。 “早知道不叫你来了。”商寂看似生气,脸上的表情倒是不甚在意。 傅晏辞瞥一眼被他锢在怀中的女人,男人手腕上不离身的佛珠此时不见。 苏妙同费力挣扎,也脱不开商寂的胳膊,脸颊涨红,嘴唇上有被咬破的痕迹。 当着旁人的面这样,她觉得屈辱,将头埋得很低,乌发挡住了脸。 傅晏辞淡淡收回视线,“你就别去佛祖面前惹眼了。”哪有扰了佛门净地的清净,还敢去上头香的。 寺中住持递来香。 傅晏辞只身进入空旷主殿。 商寂站在门槛外面,微微吃惊。 原本他以为傅晏辞就只是简单参拜,却没想到,从来不曾跪过谁的男人,竟然跪于佛前。 男人双眸轻阖,默念许久,不知所思所求为何。 傅晏辞所求只有一件。 求佛祖保佑,我的衿衿一生平安顺遂。 她会不停老去,直到死,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 而他将用一生去忏悔赎罪,为他过去的傲慢与自大。 第31章 、月光 从墓园离开以后,时衾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周瑞的艺术工作室。 工作室是他用来和圈子里好友玩艺术的地方,由一个地下室改造。 里面的光线灰暗,但墙面上却涂满了明亮的色彩,墙绘盖了一层又一层。 工作室的场地开阔,只不过堆满了画材和各种雕塑艺术品,显得凌乱拥挤。 中央放了一张足足三米长的做旧木桌,也是堆满了工具。 时衾平时学画画或者做设计就在这里,跟着周瑞还认识了许多很厉害的艺术家。 偶尔和来工作室的人闲聊,时衾经常听他们说自己运气好,竟然能让周瑞再收徒,还把她天天带在身边教,以前的学生可都没这个待遇。 每当听到这些话,她常常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只有时衾自己知道,不是她运气好,是傅晏辞在其中费了许多功夫。 她能接触到的这些资源,全部都是因为有他在后面撑着。 周瑞对她不吝啬地教导,虽然说得好听是因为她有天赋,但其实更多是看了傅晏辞的面子。 今年的最后一天,工作室里除了时衾,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跨年去了。 平时热热闹闹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冷清,过分安静。 时衾在偌大的木桌上腾出了一块区域,拉出抽屉,找到两枚她做到一半的戒指。 银色的对戒,尺寸一大一小。 她以前虽然也自己设计各种各样的饰品,但多是女孩子喜欢的耳坠项链。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设计对戒,简单比繁琐更难设计。 时衾设计了许多版,才终于满意。 她打开桌上的台灯,从五金工具盒里挑捡出趁手的工具,对着戒指敲敲打打。 指圈尺寸稍大的那枚戒指,她做得格外认真,细细打磨。 自己戴得反而没什么耐心,差不多就了事。 在普山寺请完头香,凌晨刚过,新的一年到来。 傅晏辞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时衾发来的“新年快乐”。 明明今天晚上她不是能快乐的心情,却还想着给他祝福。 他敛下眸子,想起白天在墓园时,时衾瘦弱纤细的背影,无奈地轻扯唇角。 她可真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时衾的戒指做到快收尾的时候,接到了傅晏辞打来的电话。 “还不睡?”男人声音像是沉稳的中提琴,在沉沉夜色里,显得温柔而清冷。 时衾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的新年祝福才打来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好的出差一个月,过了今天,正好一个月了。 “过两个小时就到了。”傅晏辞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他靠在车里,抬手拧了拧眉,难掩疲惫。 这一天下来,两个国家,三座城市来回地飞,换谁也吃不消。 “这么快。”时衾有些高兴起来,随即想到,“你在飞机上还能打电话?” 美国飞国内,不是要十几个小时。 “……”傅晏辞刚才太累,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薄唇轻抿,解释说:“我已经在国内了,先飞的杭州转机。” “你的航班号多少?我去接你。”时衾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迫不及待想见他,显得颇为不矜持。 傅晏辞被她的说法惹笑,哪还用得着她接。 他想了会儿,皱皱眉:“你还在外面?” 这么晚了,她要是在宿舍,怎么出得来。 平时他不在公寓,时衾从来不会去他那里住。 时衾捏着戒指,手里的动作明显加快,她擦了擦戒指上落下的金属碎屑,将戒指置于光下检查。 “我在周老师的工作室。” 傅晏辞叹一口气,小姑娘真不让人省心。 周瑞那个工作室,一到晚上就阴气森森,她一个人也待得住。 “在那老实待着,我去接你。” 傅晏辞坐过十二个小时的飞机,却觉得从普山寺飞回北京这两个小时最为漫长。 徐启来机场接他,一路听到傅晏辞催自己几次开快点,倒是难得见他急。 好在夜深的时候,机场高速没什么车,一路开得很顺。 傅晏辞到工作室时,已经凌晨四点。 他走进去,看见工作室里的光线昏暗,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意,在桌边只点了一盏小灯。 灯下,时衾陷在靠椅里,因为等得太久,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昏黄灯光轻柔地将她笼罩在一团光圈里,女孩的皮肤净白如雪,密匝匝的眼睫垂下,投射出一片的阴翳,乌发瀑布一般散开,披在她肩头。 傅晏辞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 他缓缓伸手,拨开她额角的碎发,额角处的淤青醒目。 时衾睡得并不安稳,感觉到有手指在她额角轻触。 指尖如薄荷一般清凉,轻柔极了,仿佛抚摸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她睁开眼,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眸子。 一个月没见,他的头发似乎长了一些,黑发垂落在额前,衬得他眉骨更加深邃。 空气里有淡淡檀香的味道。 时衾吸了吸鼻子,多闻了两下。 她从靠椅上坐直起来,胳膊环住男人的腰,抱住他。 女孩的身体柔软温热,贴了上来。 傅晏辞身形微微僵了一瞬,半晌,才放松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十指在她的发间轻顺。 安静的工作室里,他们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抱了许久。 时衾本来是不高兴的,生气他出差那么久,也生气他没有早一天回来。 但当她看到傅晏辞眼下的青色,因为疲惫不自觉皱起的眉心,一下就舍不得和他生气了。 傅晏辞轻拍她后背:“回家吧。” 时衾依依不舍,终于松开胳膊。 她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摸了摸那枚戒指。 “我有东西要送你。”时衾有些迫不及待,想讨他高兴。 月光渡我 第48节 傅晏辞挑眉,静静望着她。 只见时衾从口袋里抓了什么东西,握成小拳头。 小拳头在他面前缓缓摊开。 傅晏辞垂下眼眸,看见了落于她掌心里的,那两枚银色戒指。 时衾眨了眨眼,笑道:“在一起的周年礼物。” 虽然晚了几天,但不影响。 傅晏辞怔怔盯住那两枚戒指,一时失神。 戒指设计极简,男式的那一枚,内圈多嵌了一枚小小的月光石,皎洁而清冷。 时衾设计了很多版,也想过把月光石放到外面,总觉得不符合他沉稳的气质。 最后还是放在了戒指内圈,戴在手上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只有戴的人知道。 时衾的目光清澈,满眼都是他。 平时很少表达的话,在寂静深夜里表露出来。 “这对戒指,叫月光爱人。” 时衾从来没有说过,其实她很感谢傅晏辞。 像是月光,爱意内敛,温柔却一分不少,成为了照亮她生命的唯一的光。 夜凉如水。 傅晏辞觉得连呼吸都有些疼。 她说他是她的光。 可她过去本来就该有光,而那光,就是被他掐灭的。 他不敢再去看时衾的眼睛,将人抱进怀里,压住她的后脑勺。 从工作室出去,时衾才发现原来外面下起了雪,此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回去的路上,徐启开车,时衾和傅晏辞一起坐在后排。 她时不时偷瞄男人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戒指被他戴在了无名指上。 时衾不知道他是不懂还是故意。 情侣之间的戒指一般戴中指,结婚以后戴在无名指。 她私心没有提醒,把自己的戒指悄悄也换到了无名指。 像是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时衾脸颊红红的。 大雪和零下的低温让路面变得湿滑,不那么好开。 傅晏辞让徐启慢慢开。 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时衾和他偶尔闲聊,有意无意提及以后的打算。 今年她大三了,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周围已经有同学拿到了暑期实习的offer,也有开始准备考研考编或者出国的。 “周老师想让我申请巴黎美院的研究生。” 闻言,傅晏辞抬起眼,静静看她。 时衾对上他的目光,拇指蹭了蹭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她抿了抿唇:“但我不想。” 半晌沉默,傅晏辞问:“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时衾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她轻轻说。 光是他出差一个月,就已经让她够难受的了,出国一走就是两三年。 时间那么宝贵,她舍不得。 傅晏辞就怕她这样。 换做以前他,他一定很高兴,虽然还是会教育小姑娘不能这样。 但现在,他属实高兴不起来,甚至倍感压力。 害怕有一天如果被她知道真相,知道她想要追究责任的自动驾驶系统,出自他的手。 到时候她会不会后悔。 傅晏辞轻叹:“你现在还太小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出去也是好事。” 时衾眉心皱起,不解地看他。 跟傅晏辞在一起久了,受他耳濡目染,一句话里,透着几层意思,她一听就明白。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她负气地说。 傅晏辞就只是静静看她,仿佛在看一个不成熟的孩子。 时衾恼火,反问道:“那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傅晏辞静默。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怕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时衾望着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以为早就确定了的答案。 突然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的凉水。 车在红绿灯前缓缓停下。 徐启坐在驾驶座,感知到车内空气凝滞。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凌晨四点多的马路上,空空荡荡。 时衾打开车门,下车离开。 车门一开一关,“砰”得一声,徐启看向后视镜,已经没有时衾的身影。 她穿过马路,也不看车,直接走到了人行道上,扎进沉沉夜色里。 徐启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要那么说,时衾想留下来陪他,不该高兴才是。 傅晏辞靠在座椅里,抬手挡住了脸。 “徐启。”他开口,“开车跟上去。” 时衾踩进厚厚的雪里,北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像是积压在心底许久的不安得到印证。 手腕被人从后面扣住。 时衾被迫停下往前冲的步子。 她知道傅晏辞会过来,他要是直接开车走了,那他们之间大概会真完了。 时衾低着头,静静站着,也不说话,想等他的解释。 傅晏辞缓缓开腔:“天太冷了,你不用走,我走。” 时衾愣了,待反应过来,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他可真够绅士的啊。 徐启载着她离开,她隔着玻璃看向窗外,傅晏辞在大雪里伫立,低着头,没有看她。 第32章 月光 坐在车里的时候,时衾忍不住问徐启。 “傅晏辞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年轻的小姑娘无知又愚蠢,总有他玩腻的那一天,玩腻了就会像现在这样。 温柔依旧,但对她就是有哪里说不上来的疏离,等她自己识趣离开,保留彼此的体面。 以前她没想过这一点,都怪傅晏辞过去的表现,给了她太多的偏爱。 徐启不敢回答。 “您想多了。” 车里的暖气打得很大,空气憋闷。 “我问你的问题,你会告诉他吗?” 徐启停顿两秒:“会。” 时衾:“那他如果回答你,你能告诉我吗?” 一阵更长时间的停顿。 徐启:“抱歉。” 时衾垂眸,轻扯僵硬的唇角。 她也真是,怎么会想到去问徐启,他是傅晏辞的人,当然是帮他做事。 自从那天时衾和傅晏辞不欢而散,他们很久没有联系。 月光渡我 第49节 时衾不由在想,是不是如果一直这样不联系下去,他们的关系就算是心照不宣的结束了。 然而,就在那么彼此冷了一段时间后,傅晏辞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为什么这两个礼拜都没有去周瑞那上课。 时衾觉得莫名,一面疏离她,一面又要来管她,好像对她关心成了他习惯的责任和义务一样。 换作以前,时衾可能会呛他一句“你少管我”。 但现在她却有些怕,怕她真说出这句话来,傅晏辞就真的不管她了。 “知道了,我下周继续去。”她的声音尽量装得平静,若无其事,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冷落对待。 傅晏辞的嗓音依旧温柔清冷,回了她一句:“嗯,衿衿乖。” 像是对待听话的宠物。 时衾第一次不喜欢听他喊自己“衿衿”,仿佛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灵魂,像是喊随便一只猫,一条狗。 偏偏她这只宠物,害怕极了离开她的主人,即使知道他已经对自己没那么上心,还要摇尾乞怜。 时衾也讨厌起自己。 “没事挂了。”她冷淡地说,想要及时止损,不再浪费她的感情。 傅晏辞听出她态度里的淡漠和设防,心中酸涩。 那晚徐启向他提起,时衾车上问他的问题。 小姑娘得是多没有安全感了,才会不敢来问他,反而去问一个旁人。 傅晏辞张了张口,最后又阖上,他垂下眼,盖住了瞳孔里的落寞。 “早些休息。” 时衾察觉出电话那头的迟疑,像是想和她说什么,最后又改了口风。 傅晏辞一向绅士,大概是想等她先提罢了。 晚上,苏圆圆从澡堂回来,看见时衾在寝室,挑了挑眉。 “怎么最近都没去你男朋友那里?” 时衾抿了抿唇,半晌,答道:“好像吵架了。”她不确定。 以傅晏辞斯文儒雅的性子,她就算想吵,应该也吵不起来。 闻言,苏圆圆一愣,虽然她没见过时衾的男朋友,但印象里,时衾在这段关系里,应该是很开心的。 至少前半年是这样,那段时间,苏圆圆感觉是时衾最快乐的日子。 所以江晗让她帮忙打听时衾男朋友的事时,她理都不理。 时衾很少提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也不会刻意避开。 有时候寝室里的女生们聚在一起玩游戏,聊到感情话题,她很无意提及起男朋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温柔得能沁出水。 苏圆圆皱皱眉,拖了把椅子过来,“出什么问题了?” 时衾犹豫片刻,把之前在车上两人的对话说了一遍。 苏圆圆听后,整一个大无语。 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时衾,你疯了吧?出国读研那么好的机会不想要,就为了多谈两年恋爱?” 时衾觉得之前在车里,她和傅晏辞的那场谈话,重点其实不在这里,但苏圆圆只抓到了这一点。 果然感情的事情,就是很微妙,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觉察出其中变化。 她懒得解释,闭口不言,听苏圆圆跟她讲现实。 “你男朋友说的也没错啊,你现在年纪那么轻,还是求点上进吧。” “指不定你出国以后,还能遇见比他更好的呢,现在人都是骑驴找马的多。” 时衾低着头,觉得她找不到比傅晏辞还要好的人了。 她小声反驳:“我已经有马了。” 苏圆圆白她一眼,嫌她不开窍,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男朋友的驴呢?” 时衾不高兴了:“你才是驴。” “行行行,我不说了。” 苏圆圆觉得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她也就不跟着掺和了。 “这周末你是不是不去男朋友那里了?要不跟我去看个演出。” “什么演出?”时衾问。 苏圆圆撇撇嘴:“一台舞蹈剧。我很讨厌的一个人在里面主演,听说她腿受了伤,我想去看看她是怎么出丑的。” “……”时衾没想到她那么直白地表露恶意。 “那你喊我干什么?” “我一个人去特意看她出丑,显得我太坏了。” 时衾:“……” 你也知道啊。 周末的大剧院人山人海。 时衾看见门口巨幅海报上面一身纯白纱裙,身姿翩跹的女人,愣了愣。 苏妙同的长相,是那种看过一眼,便绝对不会让人忘记的美。 “她就是你很讨厌的人吗?”时衾问。 苏圆圆看到那张海报就觉得刺眼,尤其是还把苏妙同拍得那么漂亮,纯洁得像是一朵雪山玫瑰,她恨不得上去撕了。 她们到的比较早,在剧场大堂里晃荡。 有两个工作人员,端着比人高的花篮进来。 许多祝贺演出顺利的花篮早就已经在大堂里摆好,就这一束姗姗来迟。 工作人员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身形高挑,简单黑色t恤,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懒懒散散地指挥,只动口,不动手。 苏圆圆最先看见他,招手喊他:“江晗?” 听见有人叫他,江晗回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朝他招手的是苏圆圆,他的目光却一下落在了她旁边的时衾身上。 时衾低着头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连苏圆圆的喊声也没在意。 江晗的目光在时衾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恍然才觉得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匆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苏圆圆。 “你怎么在这里?”苏圆圆问。 江晗耸耸肩:“来替我哥送花。” 苏圆圆皱眉:“给苏妙同的?” 江晗扫一眼花篮:“上面不写了吗。” 两人的对话传入耳中,时衾一怔,缓缓抬眸,视线落在经过的花篮上。 匆匆一瞥,花篮上,两排红宣纸上的烫金字醒目—— “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祝演出成功,傅晏辞。” 不光写了,而且很用心地写了,诗句里含了苏妙同的名字,清雅别致。 用端端正正的楷书,是傅晏辞的亲自手笔。 就像一开始,他给自己起名时那样。 青青子衿。 格局上倒是比不过这一句“妙同趣自均”来得大气。 时衾心底阵阵发凉,一直凉到脊骨。 “随便找个人送不就行了,非得让你来?”苏圆圆没想到傅家给苏妙同那么大面子。 “……”江晗面色一滞,有些尴尬,不好说出复杂的实情。 其实是他有求于傅晏辞,想请他帮忙写自己出国申研的推荐信。 为了这么个推荐信,江晗拉不下脸直接找他,绕了好几个圈,最后不知道怎么绕到了他前姨父傅贺远那里。 傅贺远虽然和江瑾离婚许多年,但对江家却是一直帮扶。 他一听,以为是傅晏辞故意难为自己弟弟,不给人写推荐信,所以江晗才找到他。 傅贺远直接就把儿子叫回了家里。 傅晏辞被他批了半天,才知道江晗要准备出国这件事。 江晗想起晚上在傅宅,他哥看他那凉凉的目光,就觉得发慌。 好不容易这事聊完了,他哥那个继母,还是一根搅屎棍。 偏偏要提及苏妙同舞台剧首演的事,她知道自己摆弄不了傅晏辞,就去撺掇傅贺远。 傅贺远本来就有意让长子赶紧成家,恰好他对苏妙同也满意,索性定了花篮,还借傅晏辞的名义,写了两句祝词,让傅晏辞差人送去。 傅贺远的书法,也是和傅老爷子学的,亦是极好。 江晗背后坑了他哥一把,所以傅晏辞故意折腾自己,让他来送花,也不能有什么怨言了。 “可能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吧。”他呵呵干笑。 闻言,苏圆圆冷哼讥讽:“看来我们家终于是靠上傅家这棵大树了。” 也就苏妙同愿意听从家里的摆布,苏家靠卖女儿苟延残喘,真是好意思。 同样是“皇亲国戚”,江晗感觉自己也被冒犯到了。 “你们来这干什么?”他转移话题。 “你说呢,来看我亲爱的姐姐演出啊。”苏圆圆脸上不屑,“你要一起吗?正好我多买了几张票。” 月光渡我 第50节 她才不喜欢看好戏的时候,和陌生人胳膊肘碰胳膊肘呢。 江晗下意识看向时衾,发现她的脸色苍白,一副失神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没有拒绝苏圆圆的邀请。 整场演出,应了傅晏辞的祝语,非常成功。掌声连绵不绝,到处有人喊着苏妙同的名字。 苏妙同宛如林中仙子,时而轻歌曼舞,时而深情婉转,化着精致妆容,身体柔软,美得不像现实里存在的人,大概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的蛊惑。 时衾看得五味杂陈。 没看到好戏,苏圆圆满脸失望。 演出结束,许多人往外走,不好打车,她们搭了江晗的车回去。 江晗看一眼时衾,演出结束了,她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你坐前面。”他说。 时衾脑子一片混乱,没想其他的,江晗说什么,就照着做了。 她径直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 反而是还在外面的苏圆圆瞪了江晗一眼,这人一看就是还贼心不死。 苏圆圆坐在车后排,刷手机,看到微信里苏妙同的朋友圈,手捧鲜花,演出妆还未卸,人比花美。 她撇撇嘴:“苏妙同居然打了封闭针,她对自己可真狠啊。” 时衾得眼睫颤了颤,没想到苏妙同还是那么坚韧的女子。 不像她,脆弱得像是菟丝子。 苏圆圆继续翻着苏妙同的朋友圈,总想找着她的错处。 “你说这张照片,是不是有点佛媛的意思?”她把手机往前递给时衾看。 时衾实在提不起兴致,余光扫了一眼,却一下愣住。 照片拍的是一处寺庙,即使天已经黑了,依然香火绵延,到处都是来参拜的香客。 苏妙同一身月白色旗袍,斜斜靠在放生池边,池内有莲叶枯败,别有一番风味。 照片虽然拍的是放生池,却带到了后面的主殿。 主殿前,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长,西装干净整洁,面色冷峻清冽,与寺庙显得格格不入。 时衾迷茫不知所措,怕是自己看错了,她将照片放大。 像素模糊下,傅晏辞的那张脸依然俊朗不凡。 “……” 时衾关掉照片,看到了这条朋友圈的日期:1月31日。 是傅晏辞和她说出差回不来的那一天。 他明明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的爆发。 时衾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睛湿润,颤抖着手,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电话接通。 时衾直接抛出一句:“我要分手。” 她一字一顿,仿佛下了十足的决心,语气里是强忍的冷静,想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 江晗和苏圆圆皆是一惊,没想到她在车上这么突然的行为。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终于,傅晏辞开腔,声音冷沉:“我不同意,当面来和我说。” 第33章 、月光 车里的空气凝滞,谁也不敢讲话。 江晗余光瞥向旁边,时衾低着头,乌发挡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 透过后视镜,苏圆圆朝他摊手,龇牙咧嘴,一脸的问号和惶恐。 “对不起。”时衾轻轻地说,“影响你们了。” 苏圆圆赶紧接话:“说什么呢,哪有影响不影响的。” “怎么突然好端端要分手啊?” 江晗开车,视线盯着前方,注意力却全然放在她们的对话上,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都是汗。 时衾:“就到了该分的时候了。” 苏圆圆:“那你男朋友同意了?” 时衾抿抿唇:“他让我当面和他说。” 苏圆圆点点头:“确实,分手还是要好好分,当面讲清楚比较好一些。” “你现在就去找他,还是冷静一下?”她问。 “现在就去吧。”时衾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拖延和犹豫的人。 她看向江晗:“你能找个路口放我下来吗?” 苏圆圆道:“这么大事儿,还放你自己一个人去啊,我们送你去。” 江晗:“地址。” 时衾犹豫片刻,报了地址。 江晗在听到她说的那个公寓名字时,愣了愣,住在那个片区里的人,非富即贵。 苏圆圆听了,也是这个反应。 “我靠,你男朋友住那儿?” “……”时衾没吭声当作默认。 “那么有钱,要不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苏圆圆很没出息,更看重现实。 江晗轻啧一声,白她一眼。 苏圆圆看见从后视镜传来的眼神光,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好像在说,就算人家分了,也没你什么事。 江晗在前一个路口掉头,往时衾说的地址开。 北京城去哪里都远,从大剧院开车过去,要近三十公里。 路上苏圆圆下车,买了几瓶啤酒回来。 时衾以前很少喝酒,但今天心情实在太差,苏圆圆递来一罐,她也拿了喝。 “他多大了?”苏圆圆开始对时衾的男朋友产生好奇。 “三十。” 算起来,时衾和傅晏辞在一起,也已经一年多了。 苏圆圆挑挑眉,并不太吃惊,能住在那里面的人,不是富二代,就是奋斗到一定程度的企业家,不可能有太年轻的。 反倒是江晗脸色沉了下来。 苏圆圆开玩笑似的问:“跟你差九岁,图你年轻漂亮?” 虽然是事实,但被苏圆圆说出来,时衾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 她猛灌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灌入胃里,火烧火燎。 “应该是吧。” 女孩的声音低低柔柔,透着一股无可奈何。 江晗听得心都碎了,恨她那个男朋友恨得牙痒痒。 “你要是不怎么喜欢他,就没必要分了,他玩玩你也玩玩,反正不亏。” “要是你很喜欢他,我劝你还是及时止损吧。” 苏圆圆太清楚那帮有钱人的圈子里是什么样的了,“感情是最玩不起的东西,谁先交底谁先输。” 时衾握着啤酒罐,目光落于无名指那一圈的戒指上。 银色戒指在黑暗里反射出十字的光,透出一股寒意。 她轻扯唇角,觉得她已经输了。 江晗的车在公寓外停下,公寓的安保措施很严格,不让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入。 时衾的信息之前被傅晏辞在物业录入过,所以刷脸能过门禁。 苏圆圆不放心,说要等她。 时衾摇摇头:“可能没那么快,你们先走吧。” 谁知道傅晏辞会怎么难为她。 江晗靠在车门边,一言不发,目送她进去。 时衾站在公寓门前,深深吸一口气,敲门。 她的指纹是能开门锁的,但事到如今,她不想开门进去,主动划清界限。 即使大门敞开,她也不要主动进到傅晏辞的领地。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像是没有人。 时衾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不给她开门,提醒她对这片领地可支配,划不清界限。 来找傅晏辞的第一步,她就败下阵来。 月光渡我 第51节 时衾将食指按在指纹锁上,门在寂静里发出一声“滴”。 她推开门,客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除了矮几上的玻璃鱼缸发出幽蓝色的光,提供微弱照明。 玻璃鱼缸旁边的小提示板不停闪烁红字:“喂食时间,请喂食。” 七秒在水里拼命地撞玻璃,不知道被饿了多久。 时衾走过去。 她看见矮几上还放了一串檀木佛珠。 以前傅晏辞一直是那种绝对理性的人,从来不信神佛,也没有所谓信仰。 现在居然戴起佛珠了。 时衾的心更凉了。 她捏起一块小小的金属鱼食,丢进水里。 书房的门半阖着,透出昏黄的光亮。 在这种情况下,时衾最不想进的地方,就是傅晏辞的书房。 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进去。 傅晏辞站在窗边,背对她。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月光洒下来,透着一股清冽凉意。 时衾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听见声音,傅晏辞缓缓转身,他双手抱臂,视线微垂,就那么看着她,侧脸隐匿在阴影里,辨不明表情。 时衾双手握了握拳。 “我要分手。”她说,声音平静但坚决。 “衿衿。” 傅晏辞唤她,不咸不淡道:“这句话不能随便说。” “过来。”他的声音温柔而清冷,像是唤他的宠物。 “……” 时衾不动。 “我要分手。”她重复。 傅晏辞的眸色沉下来,朝她走过去。 时衾向后退,晚了一步,被他扣住手腕,拉着坐到了真皮座椅里。 在这张椅子上,她吃过苦头,时衾肩膀下意识地瑟缩。 傅晏辞弯腰,靠得很近,闻到时衾身上的隐约淡香,夹杂着酒精味。 “喝酒了?”他问。 时衾别过脸不答。 “和谁一起喝的?” “……”时衾依然沉默。 除了说分手,不再和他说一句别的。 傅晏辞盯住她,女孩清澈的目光里,此时充满执拗与倔强。 僵持之中,手机震动的声音突兀。 时衾垂眸,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傅晏辞记忆力好得惊人,之前只看过一次,却一下认出了是江晗的号码。 时衾接起电话,听到对面声音,才知道是江晗。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时衾轻轻“嗯”了一声:“没事,你先走吧。” 声音温温软软,比刚才跟他提分手时的语气不知道好了多少。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被人抢去,时衾吃惊地抬头。 只见傅晏辞已经挂断电话,将手机丢至桌上。 时衾恼怒地瞪他:“你做什么。” 傅晏辞扣住她的两只腕子,压在椅背后面。 手腕被攥得生疼,时衾挣扎不得。 男人俯身,咬上她的唇角。 时衾不及他力气大,嘴巴被堵住,只能狠狠瞪他,眼眶里渗出泪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呜咽的控诉声。 内里生涩,行径艰难。 她的双手被男人按住,十指错落交缠,硌得她生疼。 时衾浑身哆嗦,恨她过于诚实的反应。 桌上手机震动再次响起。 傅晏辞皱眉,腾出一只手,拿到她面前。 “要接吗?” 时衾艰难咬牙,不敢出声,后背全是汗。 “接还是不接?” 时衾怒视他。 傅晏辞手指触上手机屏幕,滑动向右,进得亦越深。 时衾恨他故意,脸颊涨得通红,终于溢出一声嘶哑的“不要”。 手机被扔回桌上。 震动的声音不断,契而不舍,惹得傅晏辞烦躁,动作愈发不温柔。 时衾在他肩膀咬了下去,口腔里有了血腥味。 夜色沉沉。 暴风雨过后,一切重归静谧。 手机震动摩擦桌面,声音刺耳,打了两个小时还不肯放弃。 傅晏辞关了机。 时衾躺在湿透的椅子里,缩成一团,委屈的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流,落得像是珍珠。 傅晏辞把她抱起,在她眼角亲吻,重新变回了温柔的主人。 “我讨厌你。” 傅晏辞在她眼角那颗小痣流连。 时衾嘶哑无力的话语像是小刀,扎进他心脏。 “那就讨厌吧。” “分手不可能。” 时衾不懂了。 明明是他疏离在先,欺骗在先,凭什么她提分手却不行。 男人的胳膊箍着她的腰,滚烫炽热。 时衾明明可以拒绝,却贪恋这一刻的肌肤相触,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吸了吸鼻子,淡淡檀木香混杂在了旖旎气息里,变得不那么清晰。 时衾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男人嘴角带血,被她咬得淋漓。 时衾的唇瓣沾了他的血,像是一朵血色海棠。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她的声音平静,“你知道的。” 分手可以不用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说结束,就可以结束。 傅晏辞望着她。 理智逐渐恢复。 本来他就该放她走了,是他一拖再拖,不肯决断,更没想到时衾提出得那么突然。 “原因呢。” 他抱着她走到窗边,让月光洒在时衾脸上,将她看得更清楚。 时衾勾住他的脖子,两条腿架在他双臂之间。 明明是亲昵得不像话的动作,聊得内容却那么残忍。 她垂下眸子,躲开了傅晏辞审视的目光。 不想把苏妙同说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止一个苏妙同。 免得彼此都没有体面,不如好聚好散。 “我喜欢别人了。” 傅晏辞就那么看着她,月色朦胧,将她的侧脸映得几乎透明,被他抱在怀里,仿佛没有重量,随时会随月光消失一般。 “衿衿。”他缓缓开腔。 时衾眼睫颤了颤。 恨极了听到他这么唤她时,还有反应的自己。 月光渡我 第52节 “你不用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 明明是从来不肯说谎的孩子,为了和他分手,竟然连例都破了。 傅晏辞将她置于窗台上,抬手抚摸她的头发。 “我们衿衿以后还要有人爱呢。”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时衾一下子破了防,知道他还记得自己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以前妈妈教她,说谎的小孩会没有人爱。 但时衾现在觉得无所谓,她已经不需要人爱了。 除了傅晏辞,谁来爱她,她都不会再感动了。 临走的时候,傅晏辞送她到门口。 “周瑞那里,你的课还是要继续上。” “我替你请了一位法语老师,以后会去工作室教你。” “有任何困难,可以联系徐启。” 时衾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位前任都这般体贴。 “不要再管我了。”她轻轻说。 课她不会再去上,更别提法语老师,她也不可能去联系徐启。 联系徐启,和联系他有什么区别。 傅晏辞凝视她。 女孩微垂着头,乌发像瀑布般披散。 一个耳坠露了出来,细细的链子坠一颗珍珠,圆润雪白。 他第一次见她时,戴得也是这个耳坠。 时衾抿着唇,纤瘦娇小,背脊却绷得笔直,透出一股宁静的烈度。 像是一朵栀子,一股清泉。 现在,这朵栀子要顺着水流走了。 傅晏辞觉得呼吸都疼,却只能佯装轻松淡定。 他像是已经接受,懒懒地靠在玄关,凉凉地轻笑:“我的衿衿急着要长大。” 时衾敛下眸子,攥住扶手的指尖泛白,恨他这个时候还要说这些,让她更加难过。 “她不可能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第34章 、月光 时衾走出公寓时,薄暮熹微,灰白色的天空染上了一条血线。 她仰头,望着那条天际线,突然觉得自己一下苍老了,比同龄人都要老。 十二岁的时候老了一次。 二十岁的时候又老了一次。 她好像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她深爱过,然后又失去了,这真是极大的不幸。 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脑子里回响着离开时,傅晏辞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衿衿急着要长大。” 时衾恨他又深一层。 离别时为什么要说话,不如什么都不说。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句话了。 时衾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江晗在路灯下站着,朝她大步跑来。 他的目光落在时衾脸上,湿漉漉的眼睛,红肿的嘴唇,几个小时的电话接不进去。 江晗不用去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不敢去想,想得他难受。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本来是不该这样的,本来是该把他推开的。 但江晗的拥抱,像是一根稻草。 即使是一根稻草,时衾也紧紧抓着不放。 她趴在男人的肩头,憋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刻放声大哭。 傅晏辞站在客厅落地窗前,远处的天空被朝阳染成血色。 有一对男女在血色之下紧紧相拥。 他觉得刺眼烧心,伸手拉了窗帘。 课不记得去上,饭也不记得吃,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呼吸喘不过来。 这些失恋的常态在时衾身上一样也没有发生。 除了分手那一天在江晗面前的失态,她恢复得格外快,表现得像平时一样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这件事情,也是可以习惯的。 如果每一次她都撕心裂肺,那真是不用活了。 在这一方面,时衾给了自己许多心理暗示。 看,她没有那么伤心,说明她也没有那么喜欢那个人。 傅晏辞这个名字现在成了她的禁词。 所幸在学校里的时候,没有人会提起他。 时衾本来想把以前在淮宇科技实习加的同事全都删掉,但又觉得自己应激反应太过。 能加上微信的,都是她能聊两句话的同事,张文到现在还时不时找她聊天。 没必要因为一个傅晏辞,失去她自己的社交关系。 时衾最后只把徐启删了,她连并徐启一起记恨上了。 如果那天在车上,徐启对她如实相告,早说傅晏辞不喜欢她了。 她也不会最后和他分得那么狼狈。 分手之后,时衾生活里唯一的区别,就是周末的时间大段大段的空了下来。 她哪也不想去,就那么待在寝室里。 有时候发呆,一发就能发一天。 苏圆圆说她是她见过分手之后表现最平淡的人。 不像是她,哪次分手都要去酒吧闹得一个月不得安宁。 时衾总是笑笑。 苏圆圆说这话时,林乔没吭声,只是每次去食堂买饭,都会给时衾带一份。 她心思细腻,知道时衾并不是真正像表面上那样没事,不然也不会天天忘记了吃饭。 分手后第二周的周末,周瑞给时衾打来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骂。 “翅膀硬了是吗,课都不来上了?” 时衾很喜欢周瑞的课,但她现在的身份,没了傅晏辞女朋友这一层,大概是永远够不上他们的阶层,也就没必要再腆着脸去够。 “周老师,我和傅先生已经分手了。” 周瑞的电话开了免提。 女孩温柔清淡的声音传来时,周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傅晏辞面沉如水。 时衾现在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先生,比叫名字还要生疏客气。 “我不管你们之间怎么了,你是我的学生,没把你教出去,丢的是我的人。” “赶紧滚过来上课。” 周瑞的言语激烈。 “……”时衾没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动身去工作室。 挂了电话,周瑞摊手:“这样行了吧。” 傅晏辞没吭声,起身径直离开。 周瑞望着他孤傲的背影,无奈叹气,看向另一边的商寂,不解道:“他这都分手了,怎么还管得那么紧。” 商寂懒散靠在座椅里,双手抱臂,凉薄的唇勾起,好整以暇地看戏。 他轻飘飘地说:“谁知道呢。” 商寂那天也在大剧院,不巧正好看见了时衾,傅苏两家联姻的传闻甚嚣尘上,难免听了些不该听的,看了些不该看的。 他见傅晏辞最近感情不顺,丧得像条死狗,好心和他说。 偏偏傅晏辞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知道小孩跟他闹分手,是误会了他跟苏妙同的关系,愣是不解释。 商寂懒得再管。 他自己的一堆烂账都算不清楚。 月光渡我 第53节 商寂拍了拍西装袖口并不存在的灰,站起来:“我也走了。” 再不去医院看着人,苏妙同又得跟他翻了天。 小猫现在胆子大了,敢背着他打封闭针。 到底还是不长进,她要是腿废了,岂不是正得他意。 周瑞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了自己的工作室,忍不住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俩人拍拍屁股走了。 就剩下他一会儿还要带小孩。 他低头打开手里的纸条。 龙飞凤舞的几排字,是傅晏辞给他列的谈话核心内容,先聊什么再聊什么,别聊什么,事无巨细。 父母教孩子都没那么上心。 时衾去到工作室以后,周瑞和她促膝长谈聊了许久。 让她课继续上,法语要找老师学,只字不提傅晏辞。 时衾很感谢他和自己说这些。 她也的确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和打算,也想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工作室里傅晏辞曾经站过的那块地方,时衾再也没上那里去过。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正常,其实一点不正常,杯弓蛇影的。 换个环境,也许会慢慢变好。 之后时衾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被占满,学校的课,工作室的美术作业,还报了法语的语言课。 她一向聪明,学什么都快,美术作业和法语课都做得很好。 除了学校里的专业课让她时常受挫。 要不是跟周瑞上课,时衾对自己能力上的自信,就要被电子信息工程这个专业给摧残没了。 巴黎美院的申请是需要看作品。 时衾大学的专业并不能帮助她申请学校,只能拿作品去参加各种国内外的比赛,来摸她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 她运气好,几乎每次参加,都能拿个或大或小的奖项。 周瑞也很高兴:“都说了你是我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时衾高兴之余又觉得奇怪,她以前应该是没听过周瑞这么夸自己的,不知道他是跟谁说的。 转眼就到了大四,时衾早就考过了语言证书,申学校的过程也很顺利。 周瑞几乎把所有的流程都替她摸清楚了,时衾就要按照他教的一步一步去做。 在六月的时候,她就收到了巴黎美院的录取通知书。 时衾收到邮件以后,第一时间截图发给了周瑞。 高档私人会所。 傅晏辞难得组了个局,请了圈内好友,说是庆祝。 友人问庆祝什么,傅晏辞不答。 商寂和周瑞晓得,意味深长地互看一眼,开了瓶极贵的红酒。 傅晏辞敬了周瑞一杯,说他辛苦。 周瑞不敢当。 他确实是没什么辛苦的,不过一个传话筒,上不了什么心。 时衾申请学校的事无巨细,也都是傅晏辞准备好交给他去说的。 周瑞把录取通知书的邮件截图给他看。 手机屏小,字也小。 傅晏辞读得很慢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不像平时,看个价值几千万的合同,也是一目十行。 许久,终于读完,他关掉图片,看见了下面时衾发来的一段语音。 傅晏辞踌躇,缓缓点下播放—— “周老师,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 女孩的声音轻柔婉转,像是夜莺在低语。 明明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他还是能轻易听出里面透着的一股淡淡悲凉。 他垂下眼帘,久久不能回神。 友人们在喝酒闲聊。 傅晏辞一个人靠进椅背里,拿着周瑞的手机,一段语音,一遍一遍,听了百次。 时衾离开那天,江晗和她同一天飞机。 她飞法国,江晗去的美国。 时衾的航班时间在前,要登机的时候,江晗很轻地抱了她一下。 “常联系啊。”他故作轻松地说。 时衾望着他,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江晗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又是想给他找不痛快。 “差不多得了,给我留点脸。” 非得要一遍遍拒绝他才行。 他追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够跌份儿的了。 时衾对上江晗的眸子,明亮漆黑,眉眼俊朗,和那个人依稀有些相像。 她立刻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她只是不想江晗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而已。 江晗觉得她是真不会说话。 一句对不起,还不如再拒绝他一次呢。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登机吧。” 目送时衾离开,江晗拖着行李箱,去了柜台办理退票。 其实他计划离开的时间是下周,不过是找个借口送她。 要是特意来送,时衾肯定不会理他。 江晗走出机场,望着凌晨六点的灰白色天空,苦笑出声。 搞不懂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吃爱情的苦,大概没有人能做到像他这样的程度了。 机场的贵宾室,傅晏辞隔着一道玻璃和半遮的屏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晗来为时衾送行,看他把时衾抱进怀里。 从他轻轻一拢的动作里,傅晏辞知道他们之间尚没有什么,不过是江晗一厢情愿。 但他握住玻璃杯的手依然收紧,指尖泛白,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直到机场广播开始催促,他才起身登机。 第35章 、月光 飞机上,时衾的位置在最前一排,靠窗。 值机的时候她运气好,升了舱,旁边两个位置都还没有人。 周围法语和中文夹杂聊天说话的声音,吵吵闹闹。 她的额头抵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 飞机起飞时,正好赶上日出,远处的朝阳呈现鲜艳的血色。 以前的人们,将黄昏和黎明视为同一样事物。 时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黎明和日出不再给她希望的感觉,更像是黄昏的别离。 她的拇指不自觉在无名指上轻蹭,好像那里空了一块。 明明戒指戴了没几天,摘了快两年,时衾还是没戒掉这个动作。 飞机升到五千米高空之后,舱内温度变得很低。 时衾特殊日子来了,小腹隐隐坠痛,更加怕冷了。 空乘人员一直在中间被乘客叫住,总不到前面来。 等了许久,从前面头等舱出来了一位空乘。 时衾想找她借毯子。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的毯子已经都发完了。”空乘的声音温柔充满歉意。 时衾笑笑,赶忙说没事。 空乘看她脸色苍白,关切问:“女士您是不舒服吗?” 时衾摆摆手,用女生都懂的方式含糊解释。 空乘了然:“这样,我帮您再问问。” 她掀开帘子,回到了头等舱。 原本时衾以为她会去很久,谁知道没两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张叠成方块的毛毯。 “正好头等舱有位乘客不用毯子。” 月光渡我 第54节 时衾道谢,接过毯子。 毛毯的触感柔软,她整个人裹在里面,身体温暖起来,总算觉得好受一些。 时衾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毛毯上隐约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檀木香气。 等刻意去再辨认时,味道又没有了,好像是错觉。 十一个小时的航程,在法国时间的中午落地。 时衾因为那错觉似的一缕檀香,整趟旅程都没有睡着,情绪莫名低落。 在机场落地以后,一种异国的陌生感在瞬间将她笼罩。 时衾捏了捏行李箱推拉杆,深呼一口气,东张西望,按照机场的文字指示,去到行李提取处拿托运行李。 路上,她光顾着认路,没看见前面。 有个身材瘦削的男人撞了上来,又匆匆离去。 时衾皱皱眉,没怎么在意,继续往前走。 等待托运行李的过程中,她随手往外套的兜里插,才发现里面的钱包不见了。 来法国前她就做了功课,知道这边治安差,所以特意把钱包随身放。 但时衾着实没想到,治安能差到这个地步,她刚下飞机没几分钟,就被偷了钱包。 如果只丢了钱包倒也罢了,但她的护照和重要身份证件都放在里面,没有那些东西,寸步难行。 时衾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忙疏离,陌生的文字,陌生的语言,她仿佛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一瞬间的无力感袭来。 她敛下眸子,轻叹一声,很快调整好情绪,找到机场工作人员。 机场工作人员的法语语速极快,连珠串儿似得往外蹦,时衾要很费力才能跟上,听了半天才听懂。 大致意思是,报警没什么用,大概率找不回来,建议她翻一翻机场里的垃圾箱,有可能找到被小偷丢掉的护照证件。 时衾苦笑。 巴黎这座城市,真是送了她好大一份欢迎礼。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只能拖着行李箱,真就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的翻看。 当时衾翻到第三个垃圾桶时,突然有人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光线。 她愣了愣,抬起头。 男人身材瘦削,穿着黑色皮夹,卷曲头发,脸上被打的鼻青脸肿,头发上还沾了血迹,贴在额角。 时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慌张和戒备。 “我在地上捡到你的钱包。”男人用法语说。 时衾看见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丢掉的钱包。 失而复得让她瞬间欣喜,激动万分地向他表示感谢。 男人的神色却是慌张,钱包给她,立刻大步匆匆地离开,连她感谢的话都还没听完。 时衾觉得奇怪,狐疑一瞬,没怎么在意,很快低头检查钱包里的东西。 护照和证件都在,只是钱包里的钱,反而多了几张。 早上出门时,她明明认真数过,没有那么多的。 时衾望着男人的背影,拖着行李箱,跟了上去。 男人推开旁边楼梯通道厚重的门,门晃荡了两下,被他不小心踢倒的扫把卡住,留了个口子。 时衾抿抿唇,手刚要将扫把拿开,就听见昏暗通道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用的法语。 “钱包还她了?”一道陌生男声响起,轻轻淡淡,明明语调里散漫慵懒,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还了还了。”另一道男人的声音颤抖,充满恐惧。 时衾听出来,是刚才还她钱包的人。 “钱也放回去了?” “放了放了。”别说是偷的钱了,就连他自己口袋里原本的钱,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走吧。”又是那道陌生男声,语气漫不经心。 紧接着,楼梯通道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逃命一样地往下跑,直到声音消失不见。 通道里恢复了安静。 时衾盯住那一道门缝,幽深晦暗,脑子里一根弦忽地紧绷。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睫颤了颤,直接推开了门。 男人靠在楼梯扶手上,眼眸低垂,黑发散落额前,侧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明表情。 一身深色西装,稍显凌乱,像是刚刚有过大动作,银灰色的领带被他扯开,随意搭在脖子上。 听见有人进来,他不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的手里夹了一只烟,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沾了些不知谁的血迹,已经干涸。 男人的食指在烟上轻慢地点了点,抖掉了多余的灰。 烟头明灭,发出橙黄色的光。 时衾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的那一圈银色戒指。 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抬起胳膊,把手里失而复得的钱包就那么砸了过去。 傅晏辞被钱包砸了满怀,怔了怔,目光落在那个米色钱包上,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迟疑片刻,缓缓抬起头来。 时隔两年,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时衾。 长发漆黑,肌肤雪白,眼角那颗浅褐色的小痣,泪珠一般欲坠不坠。 目光依然澄澈,看向他时,像是世间最冰冷的水。 陌生而疏离。 “……” 傅晏辞攥住她砸来的钱包,轻叹一声,走进她,将钱包递过去。 “别再弄丢了。” 时衾觉得他真的很讨厌,为什么要在她已经快忘记的时候出现,还用副若无其事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来干什么。”她冷言冷语。 “来送你上学。” “你这样好吗。” “不太好。”傅晏辞轻扯唇角,似苦涩一笑,“所以没想让你看见。” 时衾咬着唇,不知道用什么心情面对他。 她庆幸通道里的光线足够昏暗,能够掩饰她的失态。 许久的僵持。 时衾不发问,傅晏辞就不开腔。 来送她上学,却又不露面。 无名指戴着她送的戒指,却从来不找她。 时衾更加讨厌傅晏辞了,非得这样若即若离地钓着自己。 傅晏辞望着她,女孩眼眶红红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恨,薄薄的唇瓣被她咬出红印。 他心底发凉。 “衿衿。” “别咬自己的嘴唇。” 他越这么说,时衾咬自己就越狠,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傅晏辞无奈,抬手掐住她脸颊,拇指蹭过她唇畔。 时衾终于被迫张开嘴。 牙齿和嘴唇碰到了他的指腹,像是薄荷一般清凉。 凉得她浑身一颤。 时衾猛推开他,手掌抵在男人胸口,仅是一瞬,却感受到了他心脏跳出的力度。 转身往通道外走时,那力道还缠绵在掌心,她左手僵在半空,一动不动,好像想让那感受多停留一会儿。 她恨自己没出息。 分手分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却没有一天不在想傅晏辞。 即使她再躲,再逃,当傅晏辞出现在她面前时,终于避不开这个事实,逼她承认。 越是这样,时衾就越是觉得自己廉价。 明明他已经有妙同趣自均了,为什么还要来烦青青子衿。 难道他以为能两头都要吗? 时衾在前面走,傅晏辞在后面跟,目光幽沉,盯着她轻轻耸动的肩膀。 心里不是滋味,本来没想把她惹哭的。 但看都看到了,他索性不再遮掩,真要把她送到学校为止。 时衾转了两趟公交,知道傅晏辞就在后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月光渡我 第55节 明明该赶他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作为了,放任自流,就那么由着他跟。 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公寓是周瑞联系了在这边的朋友,帮她找好的。 时衾的房间在三楼。 她望着陡峭的木质旧楼梯,双手抓住行李箱,一阶一阶缓慢地向上挪动。 傅晏辞想要帮忙,被她冷冷地拒绝。 时衾两条胳膊因为过于用力,肌肉止不住颤抖。 她仰着头,目光平静望向男人:“这些事情以后都是要我自己做。” 他帮了这一次,不能帮她每一次。 不如连这一次都不要帮。 “……”傅晏辞垂眸,凝着眼前的小姑娘,纤细娇小,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拎着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 随着搬行李箱的动作,她衣服领口松散,斜斜地露出半边肩膀,以及深邃凹陷的锁骨。 比他上次见,要更加瘦了,仿佛这两年没有摄入营养一般。 傅晏辞收回手,默默看她艰难向上的背影,他虚虚抓了一把空气,心中酸涩。 他的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 到了房间门口,时衾和早等着的房东交接。 房东是个微胖的中年法国女人,面相和善,也很热情。 只不过时衾的法语还不算熟练,沟通上遇到了不少障碍,来来回回交涉了许久。 她们交谈的时候,傅晏辞就靠在门框边,一言不发。 法国女人故作不知,也不问时衾和他是什么关系,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终于艰难做完了交接,法国女人把钥匙给她,待她离开,公寓走廊恢复安静。 时衾搭在门把手上,静静和他对视。 她抿着唇,请人离开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衾有些后悔,分手的时候太和平,甚至是在两人感情最为浓烈时戛然而止。 两年时间过去,再次见面,她对傅晏辞竟然没有多少恨意。 僵持许久。 本来送到这里,傅晏辞觉得自己要是识趣,就该走了。 他从靠着的门边站起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言为心声。 理智拉扯不住。 第36章 、月光 时衾租的公寓空间不大,一个开间,放了张单人床和布艺双人沙发,算上厨房和浴室也不足二十平米。 虽然时衾父母去世时,交通事故的赔偿,加上ngt公司好心的慰问金,以及平时她也接一些首饰制作单,让她不至于为钱烦恼,但也只能刚刚覆盖掉出国留学的开销,租不起更大的房子了。 时衾说要来法国留学时,她舅母还打来电话劝,怕她把钱全花光了,以后日子不好过。 她没理。 本来她就觉得钱是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到来,不如及时行乐,做最想做的事情。 这间小公寓,多亏了周老师的关系才找到,离学校很近,租金划算,性价比很高。 做旧的双人沙发上,傅晏辞靠在上面,他手长脚长,显得有些束缚。 时衾不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行李。 她深深地厌恶起自己,没有半点出息。 公寓许久没有人住过,到处都是灰,透着一股淡淡霉味。 时衾推开床头的木窗,窗外种了不知名的灌木,阳光洒在嫩绿色叶片上,仿佛岁月静好。 她盯着光影流动,回过神来,轻扯唇角,怎么可能静好,不过是短暂的错觉。 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再从机场折腾到公寓,收拾到现在,时衾已经疲惫不堪,但像是怄气一般,不想当着傅晏辞的面休息。 傅晏辞的手撑着额角,默默注视她。 时衾越是想要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独立,就越是显得幼稚,被他一眼看穿。 他余光瞥一眼墙上挂钟。 从进到公寓里,时衾已经打扫了两个小时,细白的肌肤染上绯红,碎发沾着汗水贴在脸颊。 “衿衿。” “休息一下。”他说。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酥麻进了耳朵眼,一直酥进了内里。 时衾恨不得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样身体真实的反应就不会让她难堪。 她将手里的抹布丢到桌子上。 “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宠物了。 “傅先生。” 时衾用他以前最讨厌自己喊他的方式,叫他傅先生,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女孩生硬的话语,一字一句刺在傅晏辞心上。 他静静看她,眼眸漆黑。 许久,他轻叹一声:“衿衿,就这一天,和我好好说话行吗。” 时衾望着他,阳光透过绿植泼洒进来,在他俊朗面庞上投下婆娑树影,鸦羽似的眼睫密密。 真他妈迷人。 真他妈岁月静好。 时衾捡起抹布,朝他脸上扔去。 “你做梦。” 眼前一黑,傅晏辞感觉到脏湿的抹布砸在他脸上。 擦过窗台的抹布,夹杂着灰尘和植物的味道。 他突然想,如果他们没有分手,这多像是平常的某一天。 他故意说了什么话,惹得小姑娘羞恼,抹布扔过来,耳畔是她温温软软的骂。 傅晏辞一向做事果决,从不后悔,偏偏遇到和时衾相关的事情上,却总是犹豫踌躇。 他轻扯唇角,凉凉自嘲,抬手拿下抹布,敛去了瞳孔里复杂情绪。 时衾不想看他,转身去了厨房,找了条新抹布。 她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水龙头发出闷响,水流四溅开来,直接洒了她一身。 时衾愣了愣,赶忙想要把水关上,然而水龙头已经不起作用,关了依然有水溅射出来,水台下方也有水渗出。 之前她一直在浴室接水打扫,没想到厨房的水管年久失修,一用就坏了。 她赶忙蹲下来,打开水台的门,检查里面的水管。 傅晏辞在外面,见时衾久久不从厨房里出来,水流的声音不断,他皱皱眉,起身去看。 狭小的厨房里,时衾跪在地上,身子探进了水台下,两只手握住不断冒出水的细长管道。 白色t恤被水打得很湿,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隐约透明,衬出如象牙般细腻的肌肤,动作里凹处了浅浅腰窝。 傅晏辞眸色沉了沉,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走过去:“怎么了。” 时衾从水台底钻出来,她眨了眨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水,盘起的乌发松散,也变得湿漉,如海藻般垂在肩头。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眼眸红红水润,像是小鹿的眼睛。 男人喉结突滚,随即垂下眼帘。 到了这种时候,时衾实在无能为力,也不再跟他怄气。 “水管坏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水,闷闷地说。 “我来吧。”傅晏辞脱掉身上外套,慢条斯理将裤腿袖口卷起,明明是来修个水管,举手投足依然处处矜贵优雅,不紧不慢。 不像时衾,已经是一身狼狈,她望着男人动作,抿了抿唇,让开了位置。 厨房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两厘米的水,好在有防水台,没有蔓延到外面。 傅晏辞蹲下来,裤脚打湿了也并不在意,他弯腰进到水台下,有条不紊地检查水管。 时衾靠在橱柜门上,浑身湿透,早就累得不行,彻底不管这些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由水打湿她的牛仔裤。 她的目光落在傅晏辞身上,他的手臂沾了水,白色衬衫也被打湿,深一块浅一块。 平时那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复存在,仿佛被拽下了凡尘。 水管检查到一半,傅晏辞突然停住,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了西裤口袋,像是怕把戒指磨坏,极为珍视。 “……”时衾别过脸,当作没有看到。 溅射出来的水形成了薄薄水雾,阳光从上方的窗户透进来,穿过那水雾,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七色彩虹横跨在男人宽厚结实的背上。 时衾怔怔盯着那条彩虹,忍不住去想,这一天真的很像过去某个平凡一天。 他们共同面对着生活的琐事,傅晏辞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很可靠。 月光渡我 第56节 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渐渐变小,从喷泉变成一股一股。 傅晏辞抬起头:“能帮我找个扳手吗?” 时衾眼睫颤了颤,回过神来,起身去拿扳手。 傅晏辞接过扳手,自然地道了一声谢,继续探身去修水管。 时衾站在原地,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她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凑近他,看得更仔细。 在男人浓密的黑发间,一根银白色的头发显得格外醒目突兀。 “……” 时衾以前从不觉得傅晏辞老,就算唯一一次说他老,也是故意呛他。 乍然看到他头上的白发,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有白头发了。”她轻轻说。 闻言,傅晏辞动作稍顿,像是不怎么在意,或是早就知道,淡淡“嗯”了一声。 他都三十一岁了,人生近一半已经过去,生出白头发也并不稀奇。 他这样的反应,让时衾心里更加酸涩。 以前在傅晏辞面前,她绝口不敢提老,提了有的是她苦头吃,变着法儿地证明他不老。 现在他的态度却是不咸不淡,好像已经接受了。 时衾回忆这两年,傅晏辞在事业上风光得很,尤其是他主导研发的自动驾驶技术,在国内汽车领域引领了技术革新,能够将人类驾驶事故率降到80%。 甚至还有专家预测,以目前的数据来看,实现真正的无人驾驶,只是时间问题。 时衾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做出这样的系统就好了。 上大学时,在电子信息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领域,总是能听到傅晏辞的名字。 她的许多同学都把他当作目标,包括江晗也是。 虽然江晗嘴上不说,但是读研的学校,选的研究方向,定的老师,和傅晏辞以前一模一样。 其他人对于傅晏辞更多是仰望,而江晗,因为和他这个兄长靠得太近,又是同一辈,难免暗自较劲。 时衾见到的都是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像他永远无所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完全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变老。 她紧抿唇,盯住那根白头发,觉得刺眼极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时衾弯下腰,伸手拔掉了那根白发。 傅晏辞一阵微痛,转过身来。 回头的时候,两个人离得极近。 男人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的嘴唇碰到他了下巴,靠近唇畔的位置。 空气中的檀香气息沉敛好闻。 时衾愣了一瞬,宛如大梦惊醒,猛地推开他。 地板湿滑,她跌坐在了地上,手里还捏着那根短色白发。 傅晏辞垂眸,看到她懵懵懂懂的眼神,t恤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半截锁骨若隐若现。 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他放下扳手。 时衾感到面前的光线被挡住,男人倾身过来,将她整个人罩住。 唇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她的心脏骤停。 后背被地上冰凉的水浸湿,乌发亦在水中披散开来。 她身体的温度急剧升高。 欲望的火焰窜起,理智像是几根枯枝,被迅速燃烧殆尽。 时衾死死攥住男人衬衫的一角。 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视线涣散,看着窗外,玫瑰色的夕阳被沉沉夜幕吞噬。 她眼角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宛若泪滴,随着男人的动作,将坠不坠。 晚间的时候。 有人来敲门,用的法语,时衾没有精力去分辨对方说的是什么。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 时衾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好——请问有人吗——” “你们家厨房漏水漏到我家了。” 许久的沉默。 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门。 “没人的话我就报警了。” “……” 时衾眼睫颤动,慌乱而羞耻,她被扯回现实,开始抗拒。 傅晏辞锢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起,走到门边。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法语这个语种特有的缱绻,“我们正在处理。” 外面的女人似乎也被这声音打动,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声“好”。 也不管外面的人走没有,时衾被他直接按在门上,嘴被捂住。 半点没有刚才的斯文态度。 老旧木门发出沉闷撞击声。 傅晏辞扣住她的手,十指错落相牵,攥得她生疼生疼。 第37章 、月光 时衾实在累极,到了后面,意识已经不在。 她死咬牙,不肯求饶,不舍得求饶,放纵自己沉沦,一直到承受不住。 时衾模模糊糊能感觉得到傅言辞在帮她清理,将她抱回床上。 单人床的空间局促,他们相拥而眠,好像之前一样。 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眼角有眼泪流出。 傅晏辞没有去睡,凝着她的脸庞,在她眼角轻吻,拭去了那一滴泪。 时衾睡到一半,被他推醒。 “衿衿。” “吃药。” 她掀起疲惫的眼皮,看见了站在床前的男人。 傅晏辞重新换上了他的西装,干净整洁,立刻恢复成了清冷的精英模样,银灰色领带也打得精致,垂落下来,搭在她雪白的胸前,触感冰凉。 时衾看着他掌心里那颗小小的药片,一下明白那是什么药,瞬间将她扯回现实。 脊背渐渐发凉,活络起来的心脏也渐渐冷了下去。 她轻扯唇角,带上一抹涩意。 傅晏辞递来水杯。 时衾抬起眸子,盯住他端杯子的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刺眼。 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愤怒。 “你在苏妙同面前也戴这枚戒指吗?”她问。 “还是说换着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戴另一枚。” 她将之前没有挑明的事情戳穿,不想再给他留体面。 闻言,傅晏辞反应平淡,就那么静静看她。 “我只有这一枚戒指。”也很少会摘下。 时衾冷笑:“你该和她戴一对。” 何必还戴着她送的戒指,她自己那个,她都不戴了。 她从他掌心拿过药片,没接他递来的水杯,牙齿嚼碎了药片,苦涩蔓延舌尖,就那么生吞了下去。 吃药的时候,她觉得很屈辱。 傅晏辞看她不带任何犹豫把药吃下,心底愧疚更深。 他揉了揉女孩头发,低声抱歉:“对不起。” 时衾不想听他道歉,抗拒地躲开他的碰触。 她冷冷看他:“你也会这样对苏妙同吗?” 还是说会更加珍视,不会像这样放纵自己的欲望。 傅晏辞知道时衾一直误会他和苏妙同的关系,分手之后他没再去解释,想着至少时衾有讨厌他的理由,感情之中他是过错方,好过他不明缘由的离开。 但今天的失控不在他预料之内,傅晏辞怕她轻贱她自己,只能解释。 “我和苏妙同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家里硬要凑。” 月光渡我 第57节 不是苏妙同,也会塞其他人来烦他。 倒不如是苏妙同,商寂和她纠缠不清,省去他许多事情。 简单两句话,怕时衾不信,又把商寂拿出来顶。 “因为一些原因,我那个朋友不能和她直接在一起,所以拿我当幌子罢了。” 时衾听完,双唇轻抿。 商寂这个人,她在周老师工作室里见过两次,印象很深。 比起傅晏辞一开始给人印象里的盛气凌人,商寂却要更加的冷漠,仿佛一条可怕毒蛇,她光是和他对视,都觉得他眼神里沁了冰。 有一次她上课去早了,刚到门口,无意听见周瑞和商寂闲聊。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傅晏辞。 商寂笑他,花了大价钱请住持算命。 结果住持算他,大富大贵,事业有成,但感情不顺,恐孤独终老。 他们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注定了富贵,并不在乎前者。 “要是我,非拆了普山寺不可。”商寂语气轻慢,“偏他还说准。” 他看向周瑞:“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时候时衾就知道,普山寺之行,大概率是商寂和傅晏辞一起去的。 如果他刚才的解释是真的,那给苏妙同拍那张照片的人,应该就是商寂。 照片里,傅晏辞站得极远,另两人同行,确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时衾垂眸,发出无声呵笑,时隔两年的解释,真是聊甚于无。 傅晏辞见她不语,不知道信了多少。 解释这种事,多或少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信不信。 他无意再去强求,只要时衾不看轻自己就好。 傅晏辞在她床边坐下,将她抱进怀里,仅轻轻一拢,刻意生疏,若是再靠近,又怕他理智缺失,克制不住。 “今晚的事情,是我不对,害你吃药。” 时衾柔软下来,额头在他肩膀轻抵。 “以后如果是其他人,不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男人声音温柔而清冷。 时衾不敢相信,她一把推开他,死死瞪他。 傅晏辞松开手,盯着女孩愤怒的眼睛。 心中轻叹,到底说了言不由衷的话。 既然已经分手,还是干净些好,不如让她记恨上,恨总比爱释怀得快一些。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串佛珠,戴在她纤细手腕上,雪白腕子上,被他锢出的红痕醒目。 傅晏辞敛下眸子,淡声道:“这是之前去寺里替你求的,上次走时,忘记给你了。” 希望我的衿衿,一世平安顺遂,不要那么难过。 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有出口。 时衾没想到他会说那样的话,也没想到在完事以后他能立刻抽身而退。 她垂眸,盯住那串佛珠。 檀木色的佛珠,是那天她找傅晏辞分手时,在客厅里看到的那串。 时衾不解极了。 她望着男人要走的背影,咬了咬牙,终于把藏在心底许久的不解问了出来。 “为什么那天你来了墓园却不出现。” 傅晏辞开门的动作顿住。 时衾来法国前,想到会许久不能回国,去看了父母一次,无意间翻到了之前的登记簿。 傅晏辞没来的那天,登记簿上,却写了他的名字,排在她的名字下面。 如果知道他来了,如果他早一点和她解释苏妙同的事,她也不会那么冲动提分手。 时衾不理解,不懂他到底爱还是不爱。 默默送她来上学,帮她要回钱包,戴着她的戒指。 要她的时候那么激烈,冷淡的时候又是那么冷淡。 两年来从不出现,走时能说出那样的话,轻描淡写把她推给其他人。 “为什么爱我又要离开我。” 时衾怕傅晏辞这次走了以后,她这辈子都会想不通了,不如问清楚。 傅晏辞望向她。 女孩坐在床上,薄薄的被子盖住胸前,露出来的肌肤雪白,布满了斑驳红痕。 她的眼睛湿漉,密密的睫毛缠结在一起,用温软嘶哑的声音控诉。 换了谁,也不能忍心抛下她。 傅晏辞握住门把手的指尖泛白。 他有些后悔,真不该来法国这一趟。 长久的沉默。 他缓缓开腔,语气不轻不重:“你太年轻的时候跟了我,吃了亏,我有责任补偿。” 闻言,时衾觉得很可笑。 原来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想多了。 她艰难扯起唇角,讥讽道:“傅先生真善良。” “那你怎么不给我留下些钱最直接。” “你看我住的这个地方,又小又破。” 时衾觉得她赤露身体坐在床上,说着这些话,像极了一个招待。 恨她自己轻贱。 傅晏辞轻轻一招惹,她就张开腿。 她以为是爱,结果人家只是想要补偿。 傅晏辞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她根本不需要钱,故意说负气的话而已。 “你需要多少?”他拿出随身的支票。 在法国,人们习惯用支票兑付,这种情况下,倒是方便。 时衾静静看他,只觉得更加心凉。 看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扯下一张支票,签了名字,放在她床头。 多么大方。 一张空支票,数字由她填。 时衾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她不认识了,恨得咬牙切齿,又觉得他不值,不配。 她将支票用力撕碎,扔回他身上。 傅晏辞静静伫立,由她发泄,细碎的纸张落在他肩头,像是白雪。 “如果你真的想补偿,就放过我。”时衾一字一顿,“别再管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要是他现在出门,被车撞死了最好,她忍不住恶毒地想。 明明他的目的达到了。 傅晏辞却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一般,连呼吸都疼。 他张了张口,艰难吐字。 “好。” 傅晏辞走后,时衾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许久呆,才慢慢吞吞起身,去收拾浸水的厨房。 到了厨房才发现,在她睡着的那段时间,傅晏辞已经把水管修好,处理完了积水。 时衾环顾四周,哪里都觉得刺目,哪里都有他们纵情疯狂的痕迹。 明明她来法国,就是为了不要想起和傅晏辞有关的一切,却没想到,她到法国的第一天,就在她的公寓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她微微弯下腰,觉得五脏肺腑都疼得窒息。 门口传来敲门声。 时衾回过神来,敛下眸子,匆忙找来一件薄针织外套,盖住了身上斑驳痕迹。 她打开门。 门外站了一位年轻的法国女人,二十五岁年纪上下,皮肤很白,橙橘色的头发,扎成一缕麻花辫,蓝色的眼睛如湖水般清亮。 她看到开门的是时衾,表情里闪过一丝疑惑与失望,又很快遮掩过去,端起手里装了小蛋糕的盘子。 “你好,我叫爱丽丝,是住在楼下的房客,傍晚的时候来找过你们。” “……”时衾记得,那时候她羞耻得差点没有死过去。 她抿了抿唇,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声音是她也没想到的嘶哑,像是干涸开裂的土地。 爱丽丝愣了愣,目光里不动声色地打量,注意到她红肿的嘴唇,以及眼角泪痕。 浪漫放荡不羁是法国人的特质,瞬间她就了然,知道这间屋子里住着一对恋人。 原本的计划泡汤,她倒也不气馁,继续和时衾搭话。 月光渡我 第58节 “我做了小蛋糕,想着你们刚才清理积水应该累坏了,所以送一些过来。” 她朝里面探了探头:“你男朋友不在?” 爱丽丝想起男人磁性沉沉的声音,到现在还觉得心里发痒。 时衾不想和她解释太多,没完没了,淡淡道:“他走了。” 再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时衾道谢,从爱丽丝那接过蛋糕,关上了门。 她端着盘子,在客厅地毯里坐下,靠着旧沙发,一口一口机械地塞蛋糕。 只尝到了满口苦涩。 第38章 、月光 时衾的恢复能力一向很好,吃完蛋糕,流了一些眼泪,就那么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除了眼睛有些肿,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神色。 她去学校办了入学相关的手续后,在附近超市买了一些食材。 这次出门,时衾长了记性,连钱包也不带。 结果路上却碰到了直接抢钱的法国人,摆明了看她是独身亚裔女人好欺负。 时衾没办法,忍着害怕,摸出手机和钱,手微微颤抖,递过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你要干什么!” 抢钱的法国人一惊,撒腿跑远了。 时衾回过头,看见了爱丽丝带着穿制服的警察跑过来。 为了感谢爱丽丝的帮助,加上一同回去路上,爱丽丝提及想吃中国菜,时衾邀请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这次爱丽丝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她的公寓,她发现时衾的公寓里,没有一件属于男人的东西。 “你和你男朋友不住在一起吗?”爱丽丝忍不住好奇问。 时衾正在从购物袋里一样一样拿出食材,闻言,动作顿了顿,不轻不重地说:“我们分手了。” 两年前就分了。 现在更是断得彻底,也让她恨得彻底。 闻言,爱丽丝一脸震惊:“这么快?” “嗯。”时衾走进厨房之前,扭头看她,“我不是很想谈论他,以后可以不再问吗。” 爱丽丝完全理解,摊出两只手:“抱歉,绝口不提。” 时衾做了两菜一汤。 爱丽丝吃第一口可乐鸡翅时,瞬间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想到中国菜能那么好吃,夸赞的话不绝。 经过这一次的相处,时衾和爱丽丝的关系逐日走近。 爱丽丝时不时给她送一些蛋糕点心,时衾每次做菜也会做多一些,给她送下去。 送菜时,偶尔能碰到爱丽丝家里有其他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看得出她的朋友很多,男朋友也换得频繁。 以时衾那样内敛的性子,得亏爱丽丝是主动热情的性格,不然两个人很难成为朋友。 每次她送的菜,爱丽丝都像是炫耀宝藏一样,只分给那天最讨她欢心的朋友尝一小口。 凡是吃过的,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拍手叫绝。 爱丽丝的朋友不少开放大胆的,见到时衾这样娇小的中国女人,总是忍不住去逗她。 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先叫开的,最后爱丽丝的朋友们都喊时衾“小斑鸠”。 有时候爱丽丝也会那么叫她。 小斑鸠小斑鸠,唤得亲切。 时衾反应却是平淡,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称呼能亲切得过傅晏辞的一声“衿衿”。 也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称呼,能让她如此杯弓蛇影,不敢再听见。 任何带“衿”字的发音,她都害怕。 在法国念书的日子里,周瑞时不时发来消息,关心她的学业进展、法国的生活。 时衾在巴黎美院读的油画专业,有完成的作品都会发给他看。 周瑞每次收到照片,都像完成任务似的,转手就发给傅晏辞。 以前时衾还在跟他上课时,周瑞就会把她画好的画发给小孩家长,现在成了习惯。 他懂画,很容易看出绘者笔下的情绪。 次次情绪都是那样。 周瑞忍不住,有一次酒局找机会问:“你家小孩怎么回事,在法国受欺负了?怎么画里的情绪这么低沉消极。” 给他看得渗得慌。 “……”傅晏辞没吭声,眼眸低垂,自顾自喝酒。 烈酒入喉,烧得他胃疼。 确实是受了欺负。 欺负她最厉害的人就是他。 时衾没有课的时候,除了爱丽丝喊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停地画画。 好像只有这样,她的脑子里才能不想事情。 本来就不大的公寓,塞满了画,连落脚的地方都很难以找到。 她现在的失眠严重,不敢太早睡去,怕太早醒来。 太早醒来,容易想起做过的梦,还有梦到的人。 不知不觉,又是画到凌晨的一天。 寂静黑夜里,手机提示音清晰突兀。 听见声音,时衾才惊觉时间流逝,上一秒开始作画时,天色还是亮的。 她手搭在后脖颈处,活动了酸涩僵硬的脖子和背脊,拿过放在矮凳上的手机。 屏幕幽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界面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图灵测试】 圣诞节快乐。 “……”时衾看一眼日期,确实是到了圣诞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手机里一直留着的图灵测试app进行了一次系统自动更新。 更新之后每到节日都会发来祝福,什么节日都祝福。 时衾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节日,几乎每周都能收到来自图灵测试的节日祝福。 她点开图灵测试的app,聊天记录里一排的节日祝福。 图灵测试是傅晏辞给她装的软件,一个人工智能聊天机器。 时衾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删掉,就那么默许它存在。 可能是她真的太孤独了吧,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即使和爱丽丝他们在一起时,也觉得孤独无孔不入,在每一个她停下来的间隙里钻进来。 时衾和人没办法说的心情,有时会和图灵说,它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 永远客观。 永远理性。 时衾打字回复它:【你也圣诞快乐。】 图灵:【谢谢。但老实说,我并不能够快乐。快乐的情绪来自多巴胺的分泌,是机器无法体验到的情感。不过我可以假装快乐。】 图灵测试本来是为了瞒骗过聊天者,不让对方识别出自己是机器得事实。 但自从有一次时衾故意,问它是不是机器人以后,图灵现在和她聊天,再也不假装它是一个真人了。 时衾望着它的回复,抿了抿唇,问道:【怎么假装快乐。】 “……” 北京冬天六点的早晨,天色还是漆黑一片,窗户上结了窗花,晶莹剔透,携着森森凉意。 书房里没有开灯,仅有电脑屏幕发出白光,映在傅晏辞的脸上,衬得他白皙皮肤更加苍白,没有血色。 他盯着软件后台ai返回来的数据,眼眸如井水般清冷。 女孩轻飘飘的一句问,却像是小针扎在他心脏上。 他的小姑娘,该是有多不快乐,才会问出这一句话。 傅晏辞紧了紧拳,又松开,修长十指在键盘上来回敲击。 图灵:【为什么不快乐?】 时衾觉得傅晏辞写的图灵测试是真的厉害,她问怎么假装快乐,它能反推出她不快乐。 时衾不想去思考让她不快乐的原因是什么,就算想出了原因,也只会让她更难受。 她选择了逃避,仅木然接受她情绪里长久的低落。 时衾关了手机,以迟缓的动作躺到床上,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团,像是作茧自缚的蚕。 月光渡我 第59节 许是画画太久,用眼疲劳,她闭着眼睛,感觉到眼角有一滴泪珠划过,流经额角,浸入枕巾。 昏暗书房内。 傅晏辞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对面回复。 手指夹着的烟明灭,燃烧到最后,灰烬掉落,在他的手指肚烫了一下。 傅晏辞的眼睫颤动,随即垂下眸子,他轻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笑他明知故问,偏要往时衾和他自己身上插刀子。 时衾觉得,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新的一年来临,她的味觉渐渐恢复,尝到了爱丽丝蛋糕本来的甜味。 爱丽丝在情人节的前一天甩掉了她在一起三个月的男朋友,在公寓里大办单身派对。 时衾被她硬拉来一起,她靠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人们狂欢,第一次觉得被感染到,眼睛里露出真实的笑意。 爱丽丝喝得半醉,在她旁边猛地坐下,另一位英俊潇洒的法国男人紧接着过来,压在她身上,搂住她的脖子。 两个人忘情的亲吻。 到了法国半年多,时衾还是不太能习惯法国人随时随地的浪漫。 她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尴尬地摸出手机,假装淡定。 这会儿已经过了凌晨。 时衾突然发现,图灵并没有像往常的节日那样一到零点就发来祝福。 她点开图灵测试app,问它:【你为什么不祝我情人节快乐。】 图灵:【我的程序里没有录入这个节日。】 时衾:【为什么不录入?】 图灵:【那得去问录入节日信息的人,也许他不想你这一天快乐。】 “……” 机器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时衾长久以来的不懂装懂戳破。 图灵测试这个软件是傅晏辞写的,能录入节日信息的,也只有他。 时衾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泛白,那一股快要被埋藏的恨意被重新勾起。 傅晏辞不想她快乐,她偏要快乐。 时衾和图灵说了一声“再见”,不等它回复,径直删掉了app,删掉了和傅晏辞相关的最后一点羁绊。 傅晏辞每天早上例行查看后台数据时,知道时衾把图灵测试删了,也看到了她和图灵最后的聊天记录。 他无奈地摇头,不该把图灵测试写得太聪明,都敢揣测到它的造物主身上来了。 但他同时也知道,时衾这次是彻底走出去了。 周瑞发来一张时衾昨天画的写生画。 画里的风景是莫奈的花园,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宛若新生。 傅晏辞将画保存到相册,另外回复周瑞,不用再告诉他时衾的近况了。 既然答应了时衾不再管她,那就不管了吧。 周瑞发来一个问号。 “?” 傅晏辞没有解释。 麻烦了周瑞那么多年,傅晏辞晚上组了一个局,谢他这几年对小孩的照顾。 周瑞也不是白干活,没少拿傅晏辞好处,他摆摆手。 “怎么以后都不再管了?” “你舍得?” 傅晏辞饮一口酒,淡淡“嗯”了一声。 舍不得也要舍得。 他管得越多,就越纠缠不清。 去年的法国之行已经让他们都吃了堑。 周瑞点点头:“确实,你不管也是好事,我看时衾现在过得挺开心的,朋友圈里时不时发到出去玩的照片。” 傅晏辞不吭声,自从他们分手,时衾就已经把他微信删掉,什么也看不到。 “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周瑞感慨。 傅晏辞又闷一口酒,轻笑:“是啊。” 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商寂在他脸上审视,半晌,冷不丁问:“那你自己呢?” “……” 傅晏辞垂眸,把玩手里的空杯,沉默许久。 “我无所谓。”他说。 无所谓放不放下,反正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应了普山寺空禅大师的话。 大富大贵,所爱不可得。 把一个人的名字带进坟墓。 第39章 、月光 爱丽丝的职业是一名纹身师,平时打扮看起来温温柔柔,但其实身上纹了许多图案。 时衾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也想给自己纹一个。 想把柔软变坚硬。 她没让爱丽丝帮她设计图案,自己画了一个。 一弯初生的新月,于大海冉冉升起,水波潋滟,倒映出清冷月光。 爱丽丝看到图纸,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巴黎美院的学生,随便一张图纸,就比她店里最专业的纹身设计师要画的好,寥寥几笔,就把中国人讲究的意境之美勾勒出来。 纹身的位置,时衾挑了靠近心脏的位置,胸下肋骨处。 “纹这里会很痛哦。”爱丽丝提醒,那里的肌肤和肉都太柔软娇嫩,感知神经也多。 时衾并不在意:“就这里吧。” 更痛的事情她都经历过,纹身的疼,不算什么。 爱丽丝纹身的技术很好,走线利落,一点不手抖。 她纹得仔细,花了四个小时,纹出了小小的月亮图案。 时衾纹身的时候睡着了,躺在单人床上,为了方便纹身,衣服被撩起,露出平坦的小腹,肌肤如象牙般雪白。 爱丽丝望着她,女孩眉心不自觉的皱起,玫瑰色的嘴唇轻抿,明明只有二十四岁,却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忧愁,好像永远都是阴郁的模样,像是脆弱易碎的睡美人。 肋骨上的那弯蓝色新月,蔓延至胸前柔软,清冷里又添了几分温柔。 爱丽丝忍不住想,未来能看见这弯新月的男人,真是幸运。 她把时衾叫醒。 时衾掀起衣服,站在镜子前。 “这个纹身叫什么名字?”爱丽丝问。 他们习惯给每一个纹身起名,通过起名,赋予更深一层的含义。 时衾望着肋骨上的清冷月亮,静默不言。 “叫月光爱人。”她轻轻说。 从此以后,她要做自己的爱人,不再寄希望于别人赏赐的那点可怜月光。 纹身之后的很长时间,爱丽丝逐渐发现,时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像刚认识时那么阴郁,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整个人透出的是一种明朗的安静。 转眼,时衾在法国读书的三年日子就要过去,迎来了毕业。 她不打算回国,也不打算留在法国。 法国这座城市,除了学校和美丽的风景建筑,还有爱丽丝和她的朋友之外,不乏对亚洲人的歧视和恶意。 尤其初到法国经历的两次被偷被抢,让时衾早就下了决定,不会留在法国。 苏圆圆也和她一样在国外留学。 她的学校毕业时间比时衾早,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欧洲四处旅行,趁着时衾毕业,正好飞来法国,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顺便顶礼慕拜一下这所世界殿堂极美术院校。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的。”苏圆圆跟着时衾在巴黎美院复古的中世纪建筑里穿梭,忍不住发问。 她认识不少学艺术的朋友,没一个人能考到这里来,时衾一个半路出来的,竟然能上。 “运气好吧。”时衾不敢说她的老师是周瑞。 周瑞在国内艺术界名气很大,还是巴黎美院的荣誉校友,被他带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是不成器的。 不成器的,他认都不认了。 估计周瑞现在也懒得认她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周瑞给她推荐了国内外设计院或者设计公司的工作,时衾一一拒绝了。 “那你以后想干嘛?”周瑞恨铁不成钢问。 时衾觉得她什么也不想干,不想被拘束在格子间里,不想画她不想画的东西,只想四处漂泊,四海为家,没钱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做些工作。 月光渡我 第60节 她把想法跟周瑞说了。 周瑞叹了口气,随她去,转头忍不住跟傅晏辞吐槽。 “她要当游子!几十万年薪的工作不去做!” “你给她留了多少钱,是不是把她惯坏了?” 一开始虽然周瑞是应承了傅晏辞教学生,但时衾自己争气,是他带的学生里最得他意的,偏偏学成既不归来,也不做些有用的事情。 给他气坏了,甚至忘记了傅晏辞现在并不适合听关于时衾的消息。 傅晏辞早知道时衾不是一个愿意定下心来的人,也不愿意吃苦。 在办公室里坐着,有时候比要她命还难受,之前在淮宇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所以才想让她换个专业,趁早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免得余生被繁琐的工作困住。 而周瑞问的钱,他的小姑娘多么硬气,一分也不要。 支票撕碎扔了他一脸,也不知道靠什么生存。 所幸听周瑞说,时衾的画在圈子里卖得不错,没钱了就会寄回国两幅,请他帮忙处理。 傅晏辞买了一幅,挂在客厅最醒目的位置。 那幅莫奈花园的写生。 阳光灿烂,草长莺飞,宛如新生。 他看着画,替她感到高兴。 好像一块璞玉,终于被雕琢成了美丽形状,痛苦皆已成为过往。 时衾毕业典礼当天。 苏圆圆欲言又止,说有个朋友来找她,想带来一起。 时衾没怎么在意,让她随意,结果没想到来的人她也认识,是江晗。 三年没见,江晗比大学时要更显得成熟,头发剃得利落,穿一件白衬衫,以往张扬的个性稍显内敛,眉眼更加深邃沉稳。 时衾看他一身衬衫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了一瞬。 江晗望着她,乌发云鬓,如记忆中那般,像是瀑布垂下,目光澄澈,整个人的气质还是那样纯洁。 时衾穿着学士服,黑色的高跟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一如他魂牵梦萦里的那副模样。 江晗没想到自己会想她想了三年。 明明每次微信找她,时衾从来不回,再热的心都要凉了。 但他依然在看到苏圆圆朋友圈里发了和她一起的照片时,买了最早的机票飞来。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清朗。 时衾朝他笑笑:“好久不见。” 他为了什么而来,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点破。 任谁也不忍心在异国他乡,再说些什么伤人的话,赶走千里迢迢来参加她毕业典礼的追求者。 苏圆圆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打量,插科打诨,去毕业典礼现场的路上,倒也不显得尴尬。 时衾和系里同学老师拍照的时候,苏圆圆和江晗在远处看着。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苏圆圆感慨。 感觉昨天他们还是大一入学的小朋友,现在转眼就已经二十五六,逐渐步入社会,心态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江晗没吭声,他的目光凝在人群里的时衾身上,就没有移开过。 苏圆圆转过头,暗自审视他脸上的表情,又无奈摇摇头。 因为毕业典礼结束,时衾等到挪威的签证下来,就会搬去那边旅居,爱丽丝为她办了送别派对。 时衾不好冷落了苏圆圆和江晗,将他们一起带去。 爱丽丝一见到江晗,眼睛都直了,像她平时那样,娴熟地上去撩拨。 江晗不会法语,她就用英语去问。 江晗皱皱眉,看向时衾,漆黑的眼睛,像是一只忠诚的狼犬在控诉。 好像在说,你不爱我便罢了,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人来烦我。 “……”时衾受不了他的目光,把爱丽丝拉走。 爱丽丝不解:“怎么了?你朋友名花有主?” “不是,他喜欢我。”时衾坦诚得直接,要是不直接,爱丽丝是不会甘休的。 闻言,爱丽丝挑挑眉,端了瓶威士忌,找上了其他人。 时衾和苏圆圆窝在沙发里,江晗靠在她那一边的沙发扶手上。 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聊起过去的日子,未来的计划。 只有时衾不求上进,没有一点计划。 苏圆圆拿了著名会计事务所的offer,打算学习一两年后,再回家里公司上班。 江晗在美国一家科技公司工作。 “为什么感觉你都不掉头发。”苏圆圆玩笑道,“不是说程序员都秃头吗?” 江晗斜斜睨她一眼:“基因好。” 苏圆圆嘴欠:“说不定只是还没到时间,再过两年就掉了。” 江晗余光瞥一眼时衾,她捧着一杯果汁,竟然笑眯眯地在看戏,好像真想看他秃头的样子。 他觉得苏圆圆是真不会说话,非得在时衾面前扯些损害他形象的事。 “不可能,我们家就没有掉头发的,我哥也干这行,三十好几了头发还多的不得了。”江晗为了反驳,把傅晏辞都拉出来说事了。 “……”时衾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怀里抱着靠枕,手不自觉抓紧了抱枕。 总是以猝不及防的方式让她回忆,每每动情之时,她最爱十指插进男人浓密的黑发攥紧。 怎么偏偏回忆的是那些画面,情感浓烈到她几乎窒息。 时衾敛下眸子,许久,才把这不该有的情绪赶走。 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他们聊天聊到了很晚,一直到派对散场。 江晗回了酒店,苏圆圆借住在了时衾的公寓。 单人床太小,时衾让给她睡,自己躺在了那张双人旧沙发上。 灯关了很久。 “睡了吗?”苏圆圆冷不丁小声问。 时衾睁着眼睛,盯住黑黢黢的天花板,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还醒着。 “明天江晗的飞机,你去送他吗?” “……”时衾没想好。 于情,好歹是同学一场,又千里迢迢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该好好送送人家。 于理,她既然早就拒绝人家,就不该给出可能的错觉,不送才是对的。 “我觉得你去送一送,他会很高兴。”苏圆圆抿了抿唇,把江晗不让她说的事情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今天,也是他学校开毕业典礼的时间。” 江晗没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却来看她的毕业典礼。 时衾心底的愧疚感更深。 苏圆圆挠挠头发,叹一口气:“本来江晗这事儿吧,我一直都是不掺和的。” 江晗这人,以前没少谈女朋友,没个正形,所以他在时衾那里吃瘪,一开始苏圆圆看热闹看得还挺高兴。 也以为他就是少爷脾气,跟时衾玩玩。 但她确实没想到,江晗的喜欢能坚持那么多年。 她看了都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但我觉得他对你是够认真的了,多少年了?”苏圆圆算了算,从大二到现在。 “五年了。”她自问自答。 五年,那么一个数字摆出来。 时衾也没想到,原来过去那么久了。 她和傅晏辞在一起不到一年,分开了四年。 江晗却像是从来没有变过一样,还是那个热烈的少年,肆意洒脱。 “……”时衾张了张口,“他明天几点的飞机?” 看到时衾来送自己的时候,江晗眼睛亮得像是曜石,咧开嘴,牙齿像是椰子芯一般洁白。 时衾送了他一条自己做的项链。 银色金属的细链子,坠了一个三角形的几何图案,简洁硬朗。 江晗戴上项链,塞进了衣服里面,贴着肌肤。 他将时衾抱进怀里,知道她不适应,只轻轻一拢,便松开了。 “等你到挪威安顿下来,我和圆圆再去找你玩。” 苏圆圆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就会拿她当掩护。 一直到上了飞机,江晗唇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他将衣服里的项链扯出来,自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还有昨天拍的他们三人合照,发了条朋友圈。 江宅的家庭聚餐。 月光渡我 第61节 傅晏辞也被叫去,晚饭的时候,江父吐槽起了自己那个儿子。 “本来说好了毕业典礼到时候一家人去美国找他,结果自己人跑法国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傅晏辞执筷子的手一顿。 家里更小一辈的弟弟笑嘻嘻:“追女孩去了呗,哥哥朋友圈都发了。” 吃过饭,下了席,傅晏辞靠在沙发里,拿起手机,眼眸低垂,打开他常年不看的朋友圈。 没翻两下,就看到了江晗那条朋友圈。 他直接略过了江晗那张只拍到下巴的自拍,看到了右边那张照片。 放小的照片,只能看见一部分的身影。 傅晏辞薄唇轻抿,手指悬在上空,犹豫许久,点开放大。 照片里,时衾穿着深色学士服,站在中间,学士帽上金色的穗子轻晃,阳光洒在她身上,周围仿佛有碎金浮动。 长发乌黑,肌肤净白如瓷,照片里看不见她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显得整个人明媚灿烂。 素白栀子变成了雪山玫瑰。 她的笑容满面,身体微微更靠近旁边的江晗。 傅晏辞觉得刺眼。 他关了照片,看见家里弟弟在底下的留言:【哟,为了见准嫂子这么骚,还带上项链了。】 江晗的回复是:【你准嫂子送的,亲手做的。】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炫耀和得意。 傅晏辞才去看那张他的自拍,银色项链反射出十字的光。 他眯了眯眸子,愈发觉得刺眼了。 不光刺眼,还烧心。 傅晏辞做出了很不符合他处事风格的一件事情。 他在江晗的朋友圈底下评论:【像狗链。】 第40章 、月光 时衾一直很想去到极北。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北。 有终年不化的冰,将一切淹没的雪,干干净净,白得彻底。 朗伊尔城是世界上距离北极点最近的城市,极端严寒,最低气温能达到负三十多度,常住人口非常少,只有一千八百人。 北极圈内每年十一月会进入极夜,经历长达数月黑暗,唯有朗伊尔城灯火通明,在荒凉的白色大地之中,透出一丝生机。 时衾刚到朗伊尔城时,完全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找到住所安定下来后,便整日闲逛写生。 画了一幅又一幅的雪山远景,画到她有些腻了。 后来她无意在商店街闲逛,发现一家很角落的小店正在招租。 因为地处背街小巷,游客很难注意到,没有人会租那么一间店,所以店租也很便宜。 时衾想着除了公寓和在外面写生之外,还有个地方去,于是把店租了下来,重新做起她手工首饰的生意。 小店上一位租户做的是西装定制生意,留下了两张偌大的旧木桌,一横一竖摆在店里。正好一张用来摆放饰品展示,另一张作为她的工作台。 收拾工作台的时候,时衾翻出了一个旧首饰盒,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饰品,缠绕在一起。 在巴黎美院上学的那三年,她确实学习到了许多,再看自己以前大学时候做的饰品,就像是在看小学生画的画,稚嫩生涩。 她一件一件拿出来,在取出最后一个羽毛耳饰时,发现羽毛下盖着一串项链。 淡粉色的珐琅彩桃花坠子,时隔多年,颜色依然鲜艳。 是她和傅晏辞第二次见面时,戴的坠子。 时衾平时很少戴艳丽的饰品,那天却戴了,像是故意要吸引对方。 过去多年,脑子里的画面却依然清晰—— 傅晏辞在她的脖颈上抚摸,指尖轻轻拨弄粉色桃花。 时衾敛下眸子,气她又不受控制想起早就该忘记的事情。 她阖上首饰盒,负气地将它丢进工作台最底层的抽屉里。 在朗伊尔城,时间仿佛变得很慢,人们悠悠闲闲地度过每一天。 她一点点地布置这间小店,从旧物摊淘来装饰摆件,在店门口挂上风铃,店里小而温馨。 小店位置偏僻,能走到这里的游客不多,每天三三两两的客人,对时衾来说刚刚好。 要是有再多的人,她就该烦了。 她的饰品价格定得不贵,设计又很精致独特,除了只来一次的游客外,倒是有了好些当地的常客。 随意地经营了一段时间后,时衾惊讶地发现,小店竟然开始挣钱了。 尽管她没花什么心思,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挣钱的这种感觉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开心的。 店里步入正轨的时候,苏圆圆和江晗来看过她一次。 自从时衾的毕业典礼之后,他们三个人像是形成了某种关系,以苏圆圆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苏圆圆在国内著名会计事务所工作了半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休假,出来放松。 “以前我还说你不务正业,现在想想,你比所有人都聪明。”苏圆圆靠在店里的门框上,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远处的雪景美不胜收,仿佛人间仙境。 “毕业了也不急着工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这日子过得多爽啊,每天悠闲自在。” 不像她似的,本科加研究生耗费了七年的时间,进了会计事务所,和同事疯狂内卷,熬夜加班到凌晨,最后进了一趟医院,才发现自己被困局中,但是沉默成本已经让她无力改变。 时衾坐在工作台前,一边制作首饰,一边笑着听她抱怨。 苏圆圆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想到大学的时候就赶紧换赛道,跑去学美术的?” 念大学的时候感觉她对未来没有一点考虑,像是个幼稚的孩子,听从父母的安排,学了个所谓热门的专业,等出到社会才意识到问题,把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当作工作,有多么的痛苦。 时衾手上动作顿了顿,半晌,不咸不淡地说:“有人教我的。” 她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跟苏圆圆差不了多少,甚至比她想的还少。 从现在往回看,傅晏辞教她做的每一个决定,潜移默化里,让她成为了今天的自己。 这一点上,虽然不情愿承认,她不得不感谢他。 “那你运气真好。”苏圆圆叹气,“怎么那会儿就没人教教我呢。” 如果有人提点提点她,她才不学什么狗屁金融。 时衾走了神,五金钳夹到了手,破了一块皮,血流了出来。 在旁一言不发,只看着她做手工的江晗站直起来,眸色一紧:“医药箱在哪里?” 时衾抽出两张纸巾,压在伤口上:“没有医药箱,没事,不要紧。” 江晗皱眉,看着血瞬间染红了的纸巾,转身出了店门。 苏圆圆看见他扎进雪里,一路跑远,进了拐角的药店,没一会儿就提着一个袋子出来。 江晗跑回来时,头上落了白雪,气息微喘。 他站在工作台对面:“手给我。” 时衾没动:“我自己来。” “给我。”江晗难得对她不耐烦。 “……”时衾仰头,望着男人漆黑的眸子,微沉的嗓音,突然有一瞬的恍神。 她抿了抿唇,缓缓伸出手。 江晗的手指温热,包扎的动作生疏,几番拨弄,半天没好,反而让伤口又流血了。 苏圆圆看不下去,真是不会伺候人的少爷,却也没插手。 好不容易包扎好,时衾轻声道了句“谢谢”,态度依然是客气冷淡。 江晗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指腹来回摩挲,留恋刚才碰到女孩纤纤细手的柔软触感。 时衾的手受伤了,做不了活,三个人干脆拉来椅子,并排坐在小店里的橱窗边,看外面的大雪纷纷,行人渐老。 仿佛时间在这一瞬停滞。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对了,我之前给一家企业做项目,还碰到林乔了。”苏圆圆提及,“她现在可厉害了,当上了大公司的产品总监,我差点没认出来。” 林乔没有和他们一样读研究生,大学毕业就开始工作,现在发展比她们都要好。 时衾念大学的时候和林乔关系很好,不过等各奔东西之后,便很少联系了。 也不见林乔怎么发朋友圈,倒是难得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听到苏圆圆聊起林乔,江晗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手机。 他岔开话题:“你的航班几点?是不是该去机场了?” 闻言,苏圆圆跳起来:“你不说差点忘了。” 她的休假时间有限,在朗伊尔城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 江晗原本也是今天走,但因为纽约那边航空管制,航班被取消,改签了第二天的飞机走。 苏圆圆走了以后,只剩下江晗。 没了苏圆圆作为他们之间的调剂,时衾觉得店里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二月的朗伊尔城逐渐将要摆脱漫长的极夜,白天里有几个小时是微微亮的,只是在太阳真正来临之前,亮着的时间还是很短暂,此时窗外已经夜色沉沉,更添一分压抑。 时衾站起来,找了个借口,要关店回公寓。 月光渡我 第62节 江晗看出她的不自在,没点破,顺了她的意:“我送你吧。” 回去的路上,经过商店街,商店街比平时要热闹得多,来来往往的行人。 好像朗伊尔城总共一千多人,大半都聚集在此。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歌声,挪威语的歌缱绻温柔。 雪下得更大了,江晗怕她身上落雪,拿大衣替她挡雪。 时衾其实并不需要,室外温度零下十几度,雪落在身上也不会化。 但有人替她挡雪,总比没有好。 半路遇到一个卖花的小男孩儿,冲到他们面前,糯声糯气地说:“哥哥,给姐姐买枝花吧。” 江晗的目光看向时衾。 吃一堑长一智。 他现在比起以前,更加知道收敛,绝对不会再去做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事情,把选择权交给时衾。 她不要,他便绝口不提。 她要,别说一枝花,全世界的花都替她摘来。 时衾望着小男孩儿冻得鼻涕流下来,有些不忍心。 “买一枝吧。”她说。 江晗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都忘了钱包放在哪里,上下摸了半天。 小男孩儿接过钱,笑嘻嘻地说:“祝哥哥姐姐情人节快乐。”说完,便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时衾一愣,才知道原来今天是情人节,难怪商店街里的人那么多。 她抬起眸,看见了江晗递到面前的红玫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 江晗见她久久不动,知道她是又想拒绝。 “喂。”他年少的热血未凉,一字一顿地唤她全名,“时衾。” “都那么久了,能不能试试。” 江晗破罐子破摔,不报什么希望。 反正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再有一次,再有一次,让他的血彻底凉了也好。 “你不试试别人,就会一直觉得过去好。” 江晗至今难忘那一天,朝阳如血般殷红。 他从来没有见过时衾哭得那样伤心,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虽然时衾再也不曾提起她之前的男朋友,但他知道,她一直就没有从那一段感情里真正走出来过。 “……”时衾怔怔地看着他。 大雪纷飞,在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雪幕。 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男人漆黑的头发,清朗的眼睛,透过他脸庞的轮廓,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时衾有一瞬间恍惚,她张了张口,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好”。 女孩的声音很轻,仿佛刚刚说出口,就在风里散了。 江晗却还是捕捉到了。 他不敢相信,瞬间又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不似以往的轻轻一拢,这次用力至极。 他们之间的那支玫瑰花都被夹烂了。 突然的亲密让时衾不适应,男人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气息,清凉好闻。 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什么也不去想。 情人节快乐啊。 图灵。 情人节这一天。 江瑾难得回国,带着新男友约了儿子吃饭,又怕和儿子单独相处尴尬,一起请了江家几个小辈。 明明是她请人吃饭,占了时间,还要问小辈们怎么不出去过情人节。 江瑾虽然问的是其他小辈,但真正提点的还是傅晏辞。 毕竟这里面,就他年纪最长,还不着急成家。 只不过她和自己的儿子疏远许久,连问这种事都要绕几个弯,不敢直接问。 傅晏辞懂装不懂,一声不吭,自顾自地切牛排,也没怎么去听他们聊天。 “我看江晗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非得挑情人节这一天公开,故意虐狗呢。”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江瑾挑了挑眉:“他有女朋友了?给我看看。” “就朋友圈里一张照片。”说话的小辈拿出手机,递过去。 江瑾看了一会儿,笑笑,然后转手递到傅晏辞面前。 “你看看你弟弟,动作都比你快,你也不知道抓紧点。” 傅晏辞皱眉,视线不经意扫过去。 江晗的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 大雪里,一大一小的手,十指错落相牵。 女孩的手纤细白皙,指甲圆润,透着淡淡粉色。 那是他多么熟悉的手指,吻过不知道多少次。 现在被其他人牵在手里。 傅晏辞猛地推开椅子,发出突兀的声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包厢里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高速上,傅晏辞攥着方向盘的指尖泛白。 他拨通了徐启的电话,声音冷沉:“最快的时间帮我办好去挪威的签证。” 第41章 、月光 时衾答应和江晗在一起后,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除了一个拥抱,还有回去的路上被他牵了手。 江晗送她到公寓楼下。 时衾看得出来他在等自己开口,请他上去坐坐,她抿了抿唇,说了一声“再见”。 江晗并不介意,毕竟今天他已经讨到了最大的好,之后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抬手揉了揉时衾的脑袋:“等我回去处理完事情,再来找你。” 时衾还不习惯他的碰触,但忍住了没动,由着他揉。 江晗并不舍得那么早就走了,只是他出发前和美国公司提了离职,需要回去做交接工作。 离职之后,他打算自己回国创业,需要回北京做一些前期准备的工作。 这么一耽误,大概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再来找时衾。 “明天我的飞机时间太早了,你就别来送了。”江晗视线黏在她身上,依依不舍。 时衾感受到了他灼灼的目光,有些承受不住,垂下眼帘,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路平安。” 分开以后,时衾回到公寓,靠在门上,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发了很久的呆。 手机不停有震动传来,时衾打开手机,看见苏圆圆的消息。 苏圆圆:终于在一起了?!恭喜恭喜。 苏圆圆:我这盏大灯泡也可以光荣身退了。 “……” 好像时衾和江晗在一起,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谁听了江晗追她追了六年,还没有放弃,都得感动,更何况是当事者本人。 时衾再铁石心肠,再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也还是愧疚了。 而且江晗那一句话说的也没错。 不试试别人,她才会觉得过去好。 她对傅晏辞的念念不忘,也许只是因为她太年轻的时候跟了他,没见过其他,就以为只有这个是好的。 时衾轻扯唇角,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洗漱完,直接倒头就睡。 到了第二天,她无意间刷朋友圈,才看见江晗发的那张照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时衾皱皱眉,并不喜欢这样高调的公之于众,尤其是她不确定江晗的朋友圈,那个人会不会看到。 她看了眼朋友圈发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就算看到,也早该看到了。 再说看到又怎么样,他现在又没有资格管她。 时衾想到这里,放下手机。 之后的一周,江晗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像是正常恋爱的情侣那样。 大部分时候是他在找话题,时衾配合地回应,但更多时候是沉默。 毕竟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天差地别,实在没什么可以聊得来的地方。 要挂电话之前,江晗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打算回国?” 月光渡我 第63节 时衾觉得恋爱还是有些麻烦的,才刚在一起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江晗就想插手她的人生了。 “短期内没有。”她坦诚说。 江晗有些失望,解释道:“我的公司刚起步,离不开人,这段时间都没办法去看你了。” 回国要处理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与棘手,他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 “没关系的,你的工作比较重要。”时衾知道事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在这方面,她一向温柔体贴,从来不会介意。 明明时衾表示了理解,江晗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似乎想要的不是她的理解,反而更想她跟自己闹一闹。 对话结束,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由江晗先开口,两人道别挂了电话。 时衾坐在工作台边,舒了一口气,从来不知道打个电话会那么累。 店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清脆悠长。 时衾抬眸望过去,欢迎的客套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男人乘风雪而来,大衣的一角被风吹得掀起,带进来一股寒意。 他站在高处,清冷的眸子睨过来,仿佛扎进了她的心脏。 时衾没想到傅晏辞会那么明目张胆出现在自己面前。 两个人各占店里一角,四目相对,僵持许久,谁也不开口。 终于,时衾先耐不住。 似乎每次都是她,论耐心,永远输给傅晏辞。 “你来干什么。”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看来冰冷而平静。 “和江晗分手。” 时衾觉得可笑:“凭什么。” 突然出现,就为了让她和江晗分手? “他不适合你。” 时衾望着他,眼眸如古井般无波幽深,反唇相讥:“那谁适合我?” “……” 傅晏辞停顿半晌:“总之不是他。”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周围是没人可挑了吗,非得找上江晗。 她要真能喜欢江晗,六年前就该喜欢上了,何必等到现在。 难道她不知道和错的人在一起,会浪费许多时间吗。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以为是?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时衾气极。 傅晏辞凝视她,像是看一个幼稚负气的孩子。 许久,他无奈轻叹。 “衿衿。” “没有人比我了解你。” “你并不爱他,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时衾真是恨死傅晏辞了,他有什么资格再说这些话。 难道他以为除了他,她就不能爱上别人了吗。 她冷呵:“你好大的自信,怎么就知道我不爱江晗。” 傅晏辞眉心紧皱,在她脸上审视了几秒。 “你爱他?” 时衾一字一顿:“我爱他。” “……”傅晏辞面沉如水,凝视她许久。 时衾不躲不闪,就那么和他对视。 最后,傅晏辞轻扯唇角,凉凉地说:“衿衿,你现在会说谎了。” 时衾气得浑身发抖,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你现在也不怎么样,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懂爱?以前怎么爱你的,现在我就是怎么爱他的。” 傅晏辞被她这一句话刺到,背脊的骨髓都在发涩。 时衾目光冷冷看他:“不是答应了不要再管我吗?” 傅晏辞艰难扯起嘴角,他确实不该管的。 他连自己都管不住。 傅晏辞要走时,时衾看见他无名指上还戴着的那枚戒指,觉得异常刺眼。 “傅先生。”她开腔,“你手上的戒指,能不能留下。” “你再戴着,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傅晏辞回头,静静看她。 最后他手指转着戒指,因为戴得太久,卡得很紧,一圈一圈,摘了很久,才把戒指摘下。 风铃声再次响起,清冷悠扬。 带走了店里最后一抹檀木香气。 时衾盯着安静摆在工作台上的戒指,内圈里的月光石温润透亮。 她颤抖着手,将戒指握进掌心,戒指上面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最后渐渐冰凉。 时衾搓了搓手臂,觉得发麻,整条脊柱都是麻的,好不容易活络的心脏,此时又停止了跳动。 傅晏辞匆匆来了又走,她却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去恢复。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明明她没有想哭,眼泪却不受她控制。 一滴一滴,落在工作台上,渗透进了木头。 时衾把那枚戒指收起,放进了工作台最底下的抽屉里,和她那一枚放在一个盒子里。 橱窗外,终日的极夜仿佛厚厚的罩子,将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时衾突然觉得,孤独无孔不入,将她裹挟得透不过气来。 即使外面人群熙熙攘攘,即使有进店的客人相伴,她依然孤独。 时衾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处理完在朗伊尔城的所有琐事,退了公寓和店铺,将所有东西打包寄回国内。 剩下重要的行李,她随身装在箱子里带走。 只留下那一对戒指。 收拾店铺时,有一位中国客人帮她一起。 时衾很少在朗伊尔城遇见中国人,尤其还是那样漂亮的年轻女人。 她在国内媒体里时常见到关于她的报道,是很有名气的电影导演,宋郁。 宋郁在店里定制了一对耳坠,不遮不掩,说是她和男朋友一人一个,说这话时,她眼里的爱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店铺收拾到最后,宋郁帮她检查有没有东西遗落时,看见了抽屉里的那对戒指。 “这个你不带走吗?”她问。 时衾让她不用在意,“做这对戒指的时候太年轻,现在看起来很幼稚,就不想要了。” 宋郁静静看着她,像是理解,又像是故意假装不理解,她笑笑:“做得那么好看,一点不幼稚啊,丢了多可惜。” 时衾摇摇头:“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飞机在北京落地,干燥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时衾刚把手机飞行模式取消,江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才接?”对面男人的声音焦急,像是联系了她许久。 “我在飞机上,刚落地。”她解释说。 江晗皱皱眉:“你去哪了?” “回北京了。”说完时衾才意识到,她现在的行程,要跟人汇报了。 闻言,江晗又惊又喜:“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去接你。” “不用,我在排队打车了。”还差两个人就到她了。 “不行,你在那待着,哪也别去。”江晗不等她再说,径直挂了电话。 “……” 时衾无奈,只能拖着行李,穿过长长的排队队伍,坐在机场里等他。 江晗开车到机场的时候,她等了一个小时,要是打车,早到家了。 时衾第一次觉得自己心冷薄情。 明明江晗也是开了几十公里过来的,她却更多觉得麻烦。 回去的路上,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愧疚,主动搭话:“你的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刚开始起步,还在招人的阶段。” 江晗望着前方路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开口道:“林乔现在在帮我工作。” 时衾一愣,扭头看他。 江晗解释说:“她是我的合伙人推荐来的,说是能力很强,正好我们缺经验丰富的产品经理。” 时衾点点头:“挺好的,多有缘份啊。”她感慨。 月光渡我 第64节 话听到江晗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皱了皱眉:“你不介意吗?” 时衾奇怪地看他:“介意什么?” 江晗和她对视一眼,又继续看向前方:“介意我和你以前的女性朋友共事。” 时衾觉得好笑:“你们之间又不会有什么。” 她顿了顿,反问:“难道会吗?” 江晗抿唇,斩钉截铁:“不会。” 连日的舟车劳顿,时衾累极了,她闭上眼睛养神。 “就是啊,反而是你别再欺负她了。” 印象里,林乔怕他怕得要死,要是和江晗共事,她应该会很难受吧。 江晗的表情复杂:“我以前老欺负她吗?” 时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轻轻说:“她是很敏感的女孩子,就你自己不觉得。” “……”江晗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再吭声。 车在时衾的公寓楼停下。 虽然知道北京的房价物价高,但时衾没想到短短几年,高到那么离谱。 她没存下什么钱,只租得起一间小小的卧室。 江晗看了眼她住的小区,六层高的老楼,连电梯也没有。 “要不去我那里住。” 时衾已经开始动手搬行李,淡淡道:“不太方便吧。” 江晗看她纤纤细手拉扯着偌大的行李箱,明明他就在旁边,也不晓得使唤他来。 他走过去,接过行李箱:“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什么关系?” “……”时衾手里空了,怔怔盯住他背影,愣了会,垂下眼帘,“还是算了,感觉太快了。” 他们在一起才刚刚一个月,见面也就没见两次。 江晗在她公寓门前停下,回过身来:“那怎么样算不快?” “第一月牵手,第二月接吻,第三月——” 他说到一半,没往下说,深情望她,拢着她的双臂,倾身压过来。 “……”时衾瑟缩一下,下意识别过脸,躲闪开来。 江晗被她表情里的惊慌失措刺痛到,动作僵在那里,没再继续。 时衾也意识到她的抵触情绪过于显露,抿了抿唇,小声道歉。 “对不起。” 女孩声音软软糯糯,扯他的衣角,换了谁也舍不得跟她置气。 江晗无奈轻笑,揉了揉她乌黑浓密的头发:“没事,是我着急了。” 时衾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回想起刚才在楼梯口发生的事情,以及江晗落寞离开的背影,心里发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身体不自觉地抗拒,只能接受到和江晗牵手的程度。 明明跟傅晏辞认识的第二天,他们就什么事情都做了。 时衾把这样的变化归咎于是她谨慎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头热了。 回北京以后,时衾第一件事,是去周瑞的工作室找他。 这么多年,周老师帮了她很多很多,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周瑞见她回来,高兴的不得了,毕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成天在外浑浑度日属实不像话。 “回来以后打算做什么?” 时衾摇摇头:“没想好。” 国内的发展和变化太快,她还没有适应。 她本来想继续像在朗伊尔城那样,租一间小店,继续做首饰定制。但在北京,随随便便一个店面租金,都贵到令她咋舌的地步。 “可能会去学校里找个美术老师的工作吧。” 周瑞翻了个白眼,轻嗤一声,颇为恨铁不成钢:“你就这点出息。” 时衾没反驳,默默听他数落。 她其实不懂,什么样叫做有出息。 每次和人聊起对未来的规划,总会被说,说她拿着国内最好的大学的文凭,从世界排名前列的美院研究生毕业,却放任自流,不求上进。 印象里,好像只有傅晏辞会夸她。 夸她聪明。 说庸人才求上进。 大概是跟傅晏辞久了,她太清楚上进之后得到的是什么了。 像他那样的权势滔天,大富大贵。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江晗原本找好的办公场地,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进驻。 傅晏辞知晓,难得好心,把淮宇公司园区里空了的一层楼租给他,租金是同等地界的一半。 真正创业的时候,江晗才发现其中诸多艰难,能靠家里的关系还是得靠,真要硬撑,除了得到不值几金的面子,什么也落不下。 江父组局,请了傅晏辞。 江晗敬酒道谢。 他对自己这位兄长,有敬重,但多少嫉妒比敬重多一些。 傅晏辞做什么事都是最好,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今天的地位,甩了旁人一大截。 当他在江晗这个年纪时,就已经是ngt大中华区总裁。 江晗追赶了半天,依然望尘莫及,还得要求他帮忙,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傅晏辞承了他的酒,自己就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态度冷淡。 更何况,江晗要谢的也不是他。 傅晏辞一向怕麻烦,之所以帮忙,不过是因为时衾选择了江晗而已。 以她的性子,这一生估计也就勉强度日,经济上不会太宽裕。 总不能让她以后太吃苦。 第42章 月光 回到北京的第一个周末,江晗精心准备了一场约会行程。 时衾也配合,翻出了许久不穿的裙装,精心打扮。 江晗在楼下接她,见她出来,乌发如瀑布披散,目光清澈,肌肤雪白通透,一身淡紫色长裙,随风像是海浪翻滚,脚上穿着细细高跟鞋,搭扣缀了一颗圆润珍珠。 他一时呆愣,待时衾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离晚饭时间还早,江晗带她先去看了一场画展。 画展是一位女艺术家的主题展,画家名叫楚瓷,本人已经辞世,画展展示的全是她的遗作。 时衾对这位画家早就有所耳闻,周瑞的工作室里,唯一没有画满涂鸦的那面白墙上,就挂着一幅她的画。 一幅热烈的雪山玫瑰。 她看画看得认真,感叹于楚瓷的画作,其中横溢的才华,让她自愧不如。 尤其那幅《月光》,时衾最为喜欢,看了许久。 江晗不懂画,看人不看画,目光在时衾脸上停留驻足。 顶灯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密匝匝的睫毛扑扇,仿佛扫进了他心里。 看完画展,时衾心情很好。 江晗拉着她的手,走出展厅。 离开前,时衾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时,看见江晗正在和谁聊天。 男人背对她,身形挺拔修长,一身西装干净整洁,玻璃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柔和的金光笼罩在他身上,将他的阴影拉得老长。 时衾盯住他的背影,脑子里的弦下意识地紧绷。 她脚步顿住,不想走过去。 奈何江晗越过男人的肩膀看见她,朝她挥手。 “衾衾,过来。” “……” 傅晏辞的身形微顿,没有转头。 时衾艰难迈步,走到江晗身边,她低着头,只能看见男人的黑色皮鞋,实在不想抬头。 偏偏江晗要介绍:“这是我哥,傅晏辞。” 想把她推到家里人面前,好像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深一层。 时衾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对上男人视线。 傅晏辞冷淡的眼皮低垂,就那么静静看她,看出她的精心打扮,玫瑰色的唇瓣红得刺眼。 漆黑瞳孔仿佛古井幽沉,无波无澜。 月光渡我 第65节 “你好。” 他的声音清凉,吐字清晰,纯粹得干净。 像是陌生人一样地打招呼。 时衾谢他此时的装腔作势,让她不至于在江晗面前尴尬。 “你好。”她说。 江晗问:“晏哥,你怎么也有空来看展。”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来取画。” 此时,画展负责人走来,毕恭毕敬:“傅总,那幅《月光》已经从展厅取下,正在包装,何必劳您亲自来取,我派人送上门便是了。” 闻言,时衾有些讶异,这次画展每一幅画上都没有标注价格,也没有开放拍卖,她还以为是不卖的,更没想到他要取的画,恰好是那幅《月光》。 不过她很快想通,就算不开放拍卖,以傅晏辞的能力,想买什么买不到。 真是让人生厌的权势。 “现在就把画取走,来看展的人不就看不到了?哪有那么自私的。”时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呛这一句。 反正就是呛了。 “……”江晗和画展负责人皆吃惊地望向她,没有人敢在傅晏辞面前教他做事。 傅晏辞懒散垂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也不知道哪里惹她,非得叫他下不来台。 不过他倒是不恼,缓缓开腔:“她说的有道理,等画展结束,我再来取。” 江晗觉得奇怪,平常时衾总是温温柔柔,家教极好,从来不曾对谁说过刻薄尖酸的话。 他还是头一次听她说人不好。 他伸手,揽住时衾的腰:“不好意思啊晏哥,女朋友不懂事。” 突然被搂腰,时衾浑身僵硬了一瞬。 刚才被时衾那么说,傅晏辞没什么反应,看到江晗手搭在她纤纤细腰上,反而皱了皱眉,脸沉了下来。 江晗以为他是还在气时衾,也不敢真把人得罪了,说道:“我和衾衾打算去吃饭,要不晏哥你一起来?” “画取不了,也不能白跑一趟,我订的那家餐厅味道很不错。” “……”时衾恨不得跳起来,捂上江晗的嘴。 傅晏辞的目光下移,对上她的视线,一下看出她的不情愿。 像是故意和她对着干似的,他唇角轻勾,轻慢地应了一声“好”。 江晗挑的餐厅是一家专门做传统京菜的私厨会馆。 会馆里的装修古典别致,分了一个一个隔间,用屏风挡住,保留了私密性的同时,还能看见舞台区的民乐演奏。 古筝的弦乐声悠扬绵长。 时衾脑子里的弦绷得比古筝还紧。 她笨手笨脚,还把筷子弄到了地上,整个人显得拘谨小心。 坐在她对面的傅晏辞倒是从容,把自己还没动的筷子放到她的盘子上。 江晗抬手,招来服务生,让另拿一双筷子,低头时,才看见时衾的盘子上已经放了干净的筷子。 服务生很快取来筷子,递给了傅晏辞。 江晗皱皱眉,没想到傅晏辞今天那么绅士。 现在正是四月初,春桃上市。 上菜之前,服务生端来精致果盘,里面是削干净皮的桃肉,晶莹剔透。 傅晏辞目光落于果盘上,停留两秒,问服务生:“这是油桃还是毛桃?” 服务生愣了愣,下意识答:“毛桃。” 问完话,傅晏辞颔首表示知道,其余便不再说什么,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桌面轻敲。 江晗没在意他和服务生的对话,拿起果盘里的银制小叉子,叉了一块桃肉,放到时衾的碟子里。 时衾的眼睫颤了颤,垂下眸子,没去动那块桃肉。 她对毛桃的绒毛过敏,只要碰到一丁点儿就会起红疹子,吃更是不能吃。 傅晏辞那句看似不经意的对话,实际上是在替她问,让她注意着点儿。 上菜之后,除了偶尔餐盘碰撞的轻微声音,很少有人讲话。 傅晏辞一向习惯食不言,只自顾自地吃饭,动作慢条斯理,好像他才是这桌上的主人。 时衾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 倒是江晗,时不时给她夹菜。 明明她伸手就能够到的菜,非得给她夹到碗里。 她要是想吃,早就自己夹了。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微微掀起,看见了她餐碟里的菜。 香菇炖鸡里的香菇,脆皮小仔茄里的茄子,全是时衾挑食不吃的菜。 换了平时,时衾碰都不碰,这会儿倒是乖乖巧巧,一口一个,就是吃得面如菜色。 新上了一道酥皮虾。 江晗剥了虾壳,手里捏着虾肉,喂到她嘴边。 时衾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那么的殷勤,她余光能感受到傅晏辞的视线,轻飘飘地落过来。 好像坐在观影台,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看戏。 “……”要演也是能演,张张嘴,咬住虾肉咽进去。 但时衾实在不想当着傅晏辞的面,和江晗故作亲昵。 她别过脸:“你吃吧,我自己剥。” 江晗的手顿在半空,有那么一秒钟的尴尬。 傅晏辞垂下眼眸,当做没看见。 江晗放下虾,用湿巾擦了擦手,却还是觉得油腻,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手。 隔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反而没有刚才凝滞。 “这就是你说的爱他?”傅晏辞讽刺。 喂她吃个虾,跟要她命一样,就是不肯张嘴。 时衾趁着江晗人不在,把盘子里剩下的香菇和茄子藏起。 她瞪他一眼:“你少管我。” “你以为我还会跟以前那样吗?” 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被宠到生活不能自理,最后又被主人抛弃。 “……”傅晏辞望她,沉默不语。 一场饭吃完,时衾觉得格外累。 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江晗用湿巾替她擦掉唇边沾着的酱汁。 隔着薄薄的湿巾,她能感受到男人指腹的触感,头皮阵阵发麻。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沉默。 时衾想了想,还是说开了比较好,她扭头看向江晗:“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刻意。” 江晗看她一眼。 “刻意什么。” 时衾抿了抿唇:“刻意在别人面前故作亲密。” 前面绿灯跳红灯。 江晗走了神,回过神来时,猛踩刹车,车子已经越过白线许多。 时衾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段,又被安全带拉回。 江晗皱起眉,有些生气:“为什么你觉得是故作亲密,我们之间不该是真的亲密吗?” 时衾怔怔望他。 她并不知道一段恋爱关系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才是正常。 和傅晏辞那一段,恐怕并不能当作参考,那大概是她一生只此一次的愚蠢和热烈。 但总归应该是她不对,是她防备太深,没办法接受和江晗过度的亲昵。 “对不起。”时衾讷讷道歉。 江晗看着她小鹿一样纯洁的眼睛,没来由觉得烦躁,他别过眼,没吭声。 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少爷脾气,以前也就对时衾有耐心,忍了不少。 今天却有些忍不住了,冷了她一路,就那么一直到她公寓楼下。 车停住。 时衾愣神了一会,去解安全带。 正好江晗也伸手过来,指尖相触,时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看到她下意识的反应,江晗觉得被刺痛,松开手,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早点休息。”他说。 “……” 时衾下车,默默望着江晗的保时捷在黑暗里疾驰,引擎发出震天的声响。 月光渡我 第66节 江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司。 他的公司租用了淮宇的三十五楼,听说以前是人工智能部的位置。 后来傅晏辞把整个部门解散分流,三十五楼便一直空着,没有其他部门入驻。 在寸土寸金的地界,空那么一整层,也就傅晏辞消耗得起。 在淮宇公司里面,嵌入了江晗的小公司,像是猢狲依附大树,显得他更加渺小,他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越发想要证明自己。 周六晚上的十点,江晗到三十五楼的时候,发现灯竟然还亮着。 林乔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背脊挺拔,十指在键盘来回地敲,在写着策划案。 如果说时衾这么多年,像是没有一点变化,依然纯洁美丽,那么林乔,变化大得他完全想象不到。 原本不起眼的学生短发和厚刘海不见,取而代之是栗色的波浪卷,像是海藻一般披散开来。 公司的暖气很足,她只穿了一件薄荷绿的吊带背心,低腰牛仔裤,露出腰腹一截,白皙肌肤。 林乔的长相虽然不及时衾,但化上妆,也不难看,甚至有她自己独特的气质,那种在职场打磨下,利落干练的气质。 仿佛不起眼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这么晚还在加班。”江晗出声。 林乔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又很快恢复自如。 “是啊。” 江晗走过去,看见了她电脑屏幕里的策划案,是他们最近很想要拿下的项目。 林乔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和时衾约会吗。” 江晗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两条腿直接大喇喇搭在桌子上,阴沉着脸,没吭声。 林乔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耸耸肩,不想掺和让自己难受。 旁边女人键盘敲击的声音不断,江晗听得烦躁,伸手按上了她的电脑关机键。 屏幕倏地黑下来。 林乔还没保存,一晚上的工作白干。 她垂下眼,压着心里的火:“江晗,你也就有本事在我面前横。” 江晗轻嗤:“别说得好像你多容忍我似的。” 林乔望他,平静吐字:“难道不是吗。” 江晗想起之前,时衾让他别老欺负林乔。 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总是不自觉去欺负她,说些不中听的话,做些像刚才那样碍事的行为。 尤其看到她眼睛红红又不敢在他面前哭的样子,心里会很邪恶的觉得舒服。 但现在林乔却没有以前好玩儿了,怎么惹,反应都是那么没劲。 “别再把你从时衾那里受的气发到我身上。”林乔说。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卑不堪的小姑娘了。 江晗被戳到痛处,踹她的椅子:“你闭嘴。” 林乔本来就只三分之一身体坐在椅子上,他踹得用力,椅子直接滑走。 她整个人就那么摔在地上,连带键盘砸了下来。 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巨响。 尾椎骨一阵剧痛,林乔懵在那里,连呼吸都上不来。 江晗也懵了,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踹,把人直接踹到了地上。 他赶紧去拉林乔的胳膊:“你没事吧……” “别他妈碰我!”林乔起了火,甩开他手。 江晗对她没对时衾耐心,说不给碰就不给碰,直接上了两只手,抓着她的两条胳膊就把人拎了起来。 林乔被他拉起来的时候,根本还没缓过来,这么一动,尾椎骨更疼了。 她只能勾住男人的脖子,勉强站住。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江晗讪讪地说。 林乔呵了一口凉气,抬手甩他一巴掌。 巴掌声异常清脆。 江晗这辈子,也没被人甩过巴掌。 就连时衾,也只是口头说要送他两巴掌,他没想到,林乔敢真打。 大学毕业的时候甩了他一巴掌,现在又甩他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 “扯平了?”他问。 林乔瞪他,不说话。 江晗干脆扶也懒得扶她了,直接松了手,拎起她椅背上挂着的包。 “早点下班吧,我送你回去。” 到了公司楼下,江晗没开车,反而翻出打车软件,叫了出租车。 北京四月的天气还很冷,林乔牙齿冷得打颤:“你没开车?” 江晗抬眼看她,空气中有隐约淡香。 “你身上有香水味。” “会留在我车上。” 要是被时衾闻见,很麻烦。 他是什么心思,林乔心知肚明,觉得可笑,伸手扯住男人的领带,往下拉。 “该做的都做过了,现在知道避嫌了?” “……” 江晗望着女人一开一阖的唇,怎么就那么欠呢,非得提醒他八百年前的事儿。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直接咬住女人的嘴唇,封了她的口。 林乔瞬间僵住。 公司地下车库开出一辆车,远光灯直直照了过来,晃了江晗的眼睛。 林乔回过神,一把推开他,逃似的离开。 江晗看向那辆车。 车里的人将远光灯改近光灯。 他看清了驾驶座里的傅晏辞。 “……”江晗走过去。 傅晏辞坐在车内,将车窗降下,目光斜斜睨着他。 “你自己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明明他没有点名道姓,江晗却一下听懂了他说的是谁 傅晏辞不说时衾的名字,只唤她,莫名平添了几分暧昧。 江晗升起一股愤怒。 “她是我女朋友。” “你管得太多。” 第43章 、月光 望着黑色劳斯莱斯头也不回地开走,江晗站在原地,左右再看,已经不见林乔身影。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擦了擦嘴唇,上面沾了女人口红的颜色,红得刺目。 回想刚才,江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要林乔闭嘴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偏偏要用最不该的方式。 他对着空气骂了一句脏话,将原因推卸给了林乔,都是她不知收敛。 许是出于心虚,江晗一整周没有联系时衾。 时衾忙着准备考美术老师的教师资格证,在家看了一个礼拜的书。 倒不是她现在有多上进,而是北京的生活开销,比她以往在国外要大得多,不得不尽早安定下来。 她自从看完了楚瓷的画展,算是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在艺术领域只能停留在喜欢并热爱的程度,凭她小小的天赋,并不足以出名成为大家。 倒不如先找一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再自由自在做她喜欢的事情。 周五的时候,她接到江晗电话。 江晗第一句便语气不善。 “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联系我。” “……” 上次约会不欢而散,时衾以为他是还在生气,和她冷战,也怕他工作太忙,想着周末再联系,倒是被他问罪上了。 没什么可解释的,时衾跟他道歉。 女孩电话那头温温软软的一句“对不起”,说得痛痛快快,一点脾气都没有。 明明之前是他甩脸色,把她丢下开车就走了。 月光渡我 第67节 江晗冷声冷气问:“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时衾皱皱眉,觉得他这就有点在找茬了。 “那你想怎么样?” 江晗是在公司茶水间给时衾打的电话,此时,茶水间走进来一人。 林乔看他在里面,愣了一愣,眼皮一敛,当作没看见,自顾自泡咖啡。 江晗现在看她,觉得哪哪不顺眼,衬衫太紧,裙子太短,妆容太艳,像是花枝招展的酒吧招待,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 “今天晚上我要加班,你来陪我吧。”他盯着林乔的背影,对着电话说,声音温柔下来。 公司赶项目,他和林乔都要留下来通宵工作。 时衾一直知道江晗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以前大学的时候不知收敛,她看得很清楚。 后来毕业那几年,随着年岁稍长,江晗在她面前学会了隐藏,变得沉稳,她还以为他是变了。 自打在一起之后,时衾发现,他该有的那些少爷脾气是一点没少。 晚上陪他加班,亏他想得出来。 可能正常情侣,会很乐意陪对方加班吧,时衾反思起自己,答应了下来。 不过,等到晚上她临要出发时,看见江晗发来他公司的地址,时衾瞬间僵在那里。 没想到他上班的地方会是淮宇,而且还是三十五楼。 时衾磨蹭到了很晚才出门,像是为了躲开什么。 她到淮宇以后,熟门熟路,也没让江晗下来接她,在门口做了登记,就上去了。 周五晚上十点多,还留在公司里加班的人很少,电梯间里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林乔起身想去茶水间添咖啡的时候,正好碰见走过来的时衾。 她愣了一瞬,许多年没见,发现时衾是一点变化也没有,长发漆黑,肌肤如雪,一身白色长裙,纯洁得像是一朵栀子。 难怪让江晗念了想了那么多年。 林乔轻扯唇角,咖啡喝多了,口中发涩,已经被打磨得坚硬的一颗心脏,在看到她时,依然会有自卑的情绪升起。 “好久不见啊。”她的语气故作轻松。 “……”时衾一怔,看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林乔。 她惊讶地上下打量,笑道:“你变化好大啊,差点没认出来,太漂亮了。” “你意思是我以前不漂亮?”林乔挑眉,逗她。 时衾觉得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林乔都变了不少,换作以前,她讲话不会那么直接。 “以前你也很漂亮啊,只是不打扮而已,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 林乔一直很喜欢时衾,大学的时候,她就很会照顾自己那敏感的情绪,经常给她许多的鼓励。 就算到了现在,林乔也没办法讨厌她。 虽然很多年没怎么联系,她们像是久别的老友,很快热络,一点没有生分。 江晗听见背后的闲聊声,皱皱眉,立刻站起来,朝她们大步走来。 “怎么来了不叫我下去接你。” 他走到两人中间,胳膊搭在时衾肩膀上,带她往里走。 江晗视线有意无意瞟一眼林乔,像是在警告,让她离时衾远一点。 林乔平静看他,脸上表情淡淡。 江晗最讨厌她那种目光,像是看一个幼稚的孩子,暗自咬了咬牙。 时衾陪江晗加班,属实没有事情干,又不能打扰他,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反倒是林乔注意到她无聊,给她开了一台电脑,让她随便玩玩。 时衾找了一部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电梯间传来非常嘈杂的声音。 隔着耳机都听出了其中慌乱。 她摘下耳机,将电梯间里说话的声音听得更仔细。 “担架在哪!?” “快!” 时衾皱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晗此时抬起头来,和她对视,随即起身往电梯间走。 时衾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此时的电梯间挤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有西装革履的魁梧保安,也有总裁办还没走的两个同事。 时衾透过人群,看见被围住的担架上躺着一人。 傅晏辞双眸紧闭,眉心皱得很深,脸色苍白,嘴唇却红得异常,沾了鲜血。 白衬衫的衣领上亦有斑驳血渍,醒目刺眼。 眼前这一幕,让时衾脑子里“嗡”得一声,僵在那里。 她的感知神经突然麻痹,游离于当前的场合之外,周围嘈杂的声音变成了不真切的白噪音。 时衾想起,小时候她被姐姐带到医院时,父母也是被这样的担架抬走的。 医生问:“你们谁跟车?” “徐助理联系不上啊!”总裁办的同事急得跳脚。 “谁跟车?”医生不耐烦道。 总裁办的同事不停拨打电话,就是不出声。 他们实在是不敢跟,傅晏辞的情况不明朗,万一到了医院,真要手术之类,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医生也急,又问:“患者家属呢?通知了吗?” 时衾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旁边的江晗:“你去跟车吧。” 江晗原本要跟车的话都准备说了,一低头,看见了时衾惨白的脸色,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明明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紧张。 像是比他这个做弟弟的还要担心傅晏辞的安危。 江晗想起那天晚上,傅晏辞居高临下,问他那句话—— “你自己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奇怪,他不愿意去想太明白,但态度还是冷了下来。 “我还要上班,医生会处理好的。” 时衾不解,着急起来:“他是你哥哥啊,怎么能不管。” 女孩的声音不大,但因为着急,甚至带上了哭腔,湿湿黏黏。 傅晏辞躺在担架上,五脏六腑得疼,耳边是无序的嘈杂。 在这嘈杂里,仿佛有一缕弦,牵引他的思绪,迫使他从混沌中挣扎醒来。 几乎是硬撑着睁开了眼。 傅晏辞于人群里,一下看到了女孩那一张雪白的脸。 他艰难抬手。 “衿衿,过来。” 谁也没想到傅晏辞此时会醒来,还喊了谁的名字。 同事们面面相觑,不认识叫衿衿的人。 时衾站在人群外,静静和他对视,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 印象里,傅晏辞永远高大,永远无所不能。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倒下,会躺在那张白得刺目的担架里被送走。 时衾不带思考的,朝他走过去。 江晗将他们两人的对视看在眼里。 那是一种旁若无人的相望,仿佛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其他人如何也融不进去。 他心更加凉了,伸手攥住时衾的胳膊。 时衾被拉住,回过头看他。 “别过去。”江晗说,声音里竟然带上了恐惧。 “……”时衾看着江晗,想的却是别的。 她在想,傅晏辞到底是说对了,她的确是不爱江晗。 时衾把胳膊从他手里扯出来,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就去看看。” 她把背影留给江晗,一步步走向另一边。 总裁办的同事看见她,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再联系徐启了,给她让出位置。 “时衾,你快陪傅总上医院吧。” 傅晏辞就那么静静看她。 时衾被人推到最里面,望进男人漆黑一团的眼眸里,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不受控制得红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有水珠滚落,落得像是断线的珍珠,停不下来。 傅晏辞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替她擦拭。 他拉住女孩垂下的手腕,指腹在她细细的腕子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安抚。 “衿衿,别哭。” 月光渡我 第68节 “我还死不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虚浮,说这两句话,似乎耗尽了全部气力。 握住她的掌心亦是冰凉,好像一块冰。 时衾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尤其那个“死”字,她听得格外刺耳,内心深处的恐惧涌了出来。 “你闭嘴。”她咬着牙说。 三十五楼除了总裁办的同事外,还聚集了许多其他员工,无不惊讶于眼前一幕。 什么时候见过有谁敢那么和傅总讲话的。 又什么时候见过从来面冷心冷的傅总,那么温声细语地哄人。 担架从三十五楼下,一直进到救护车。 傅晏辞闭上眼,脸色是隐忍的痛苦,扣住时衾腕子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第44章 、月光 江晗站在电梯间门口,望着里面的情景。 傅晏辞都自顾不暇了,还要紧紧攥住时衾的手腕。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傅晏辞与谁如此亲密。 时衾不躲不闪,竟然也由着他拉,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睛也是红红。 平时眼睛长到头顶的总裁办那些人,对时衾也是客客气气,一副和她认识的模样。 直到电梯门阖上,江晗一直愣在原地,双拳攥得紧紧。 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看上去竟然像是极为熟悉的爱人。 自傅晏辞离开,人似鸟作群散,转眼便空荡安静下来。 林乔站在人群最外,默默地看了全程,目光移到了江晗身上。 江晗想起多年之前?婲,他生日时的情景—— 他向时衾告白,遭到拒绝。 “我们不合适,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时衾拒绝起人来一向直接到无情。 他那时候年轻,没皮没脸地追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时衾沉默许久,不轻不重说了一句:“你哥那样的,你能帮忙介绍吗?” 当时江晗没当真,以为她就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故意说的。 现在想来,反倒是他自己可笑了。 明明一切有迹可循,只不过是他不想去弄明白而已。 尤记时衾和前男友分手,从公寓出来的情景。 他一直知道,那栋公寓楼,傅晏辞就住在里面。 江晗从来没有去问过时衾关于她前男友的话题,一方面是怕她难受,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自己不敢。 一股愤怒从胸口升起,江晗一拳头砸在了墙上,指骨的位置摩擦出血。 林乔见他如此反应,无奈轻叹:“你这是何必呢。” 林乔瞧他可怜,好心多劝了两句,让他面对现实。 “早就说了她不喜欢你,不然六年前就喜欢了。” 江晗觉得林乔很烦,又砸一拳在墙上,将墙上挂海报的玻璃砸出了蜘蛛纹。 林乔也烦他这副为情所自苦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似的。 她讥讽道:“你以为自己喜欢时衾,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吗,还是因为耗费六年的不甘心?你更爱的其实是那个自我感动的自己罢了。” 闻言,江晗转头恶狠狠地瞪她:“你闭嘴!” 林乔被他凶了那么一下,也来了脾气:“你想让我怎么闭嘴?再踹我一脚?” 江晗脑子里全是愤怒与浑噩,死死盯住林乔,表情狰狞。 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对时衾报复的心理,又或是被林乔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一把抓住林乔的后颈,用力吻上她嘴唇。 林乔瞪大眼睛,没想到他又像上次那样,讲不过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堵她。 她又气又恼,伸手想要推开他。 “你他妈有病——”她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又被男人按住,封上了口。 江晗的力道很重,像是受了刺激后的失控。 林乔的嘴唇被他咬破,口腔里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江晗身形高大,带着十足压迫感,将她整个罩住,压着她一路往后,最后将人扯进了旁边的小隔间。 隔间是放日用品的储物间,只有两三平米大小,堆满杂物,拥挤得没办法供两人落脚。 门被锁上,一并将光也关在外面,储物间内昏暗逼仄。 男人将她抵在门上。 林乔将他的嘴也咬破,呼吸微喘,浑身止不住颤抖。 “江晗,你可真是条种狗。” 江晗停住,压着她的肩膀的手却没松开,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语气恶劣道:“你要不愿意,可以反抗啊。” 林乔仰头,眼前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闻见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薄荷香气,清爽干净。 唯有这一抹气息,一如曾经那个肆意洒脱的少年,那个她偷偷爱过的少年。 她咬牙,勾住男人脖颈,放纵自己沉溺。 江晗发出一声凉凉呵笑,似意料之中的嘲讽。 傅晏辞上了救护车以后,又吐了一次血,很快处于休克的状态。 旁边医护人员的对话不断。 “看这出血量,估计胃部出血已经超过五百毫升了。” “嗯,患者血压很低,让急诊那边提前做好输血准备吧。” 时衾整个人都懵在那里,整条手臂都是麻的,一直麻到了后背脊骨。 她想抬起手,搓一搓手臂,才发现右手还被傅晏辞攥着。 男人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白,没有一点血色,肌肉和筋络却是用力紧绷,攥她攥得紧紧,像是怕她离开。 到了医院,在医生护士的注目下,时衾艰难掰开他的手,才得到解脱。 她慌慌张张从傅晏辞身上翻出了钱包,好在身份证和医保卡都在里面,还算顺利地缴费,办理住院手续。 时衾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一刻都没停。 傅晏辞在急诊接受了针对胃出血一系列的治疗,就被转到了单人病房,进行输液。 医生护士离开之后,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时衾坐在小小的陪护沙发里,闻到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 消毒水的气味分子像是一根根的小针,扎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她想拿手机丽嘉看一眼时间,才发现出来时急,手机落在了江晗的办公桌上。 今天她的表现,属实不算是一个称职的女朋友该做的事情,时衾觉得愧疚,决定之后找个时间和江晗当面说清楚。 时衾望着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经过输血和胃部止血之后,脸色稍稍有了血色,只是眉心依然紧皱,像是山川连绵起伏。 她很少有机会,能够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大段时间的观察傅晏辞。 他一如既往的俊朗,五官深邃,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时衾看到了他浓密黑发里的三两根白发,还有眼尾细细纹路。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难过。 难过之余她又生起自己的气。 他们都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傅晏辞变老这件事,还会让她难过,为什么傅晏辞生病,还会让她那么紧张和恐惧。 时衾盯着男人好看的脸,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很讨厌。 到现在了还在左右她的感情。 傅晏辞一定是将她看得透透的,才会那么笃定说她不爱江晗。 时衾想起晚上在公司的时候,傅晏辞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眸。 仿佛在说—— 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越想越生气,时衾别过脸,怕她直接将暴力付诸于一个昏睡的病人身上。 没有手机,做什么事都变得很麻烦。 时衾看一眼吊瓶,轻手轻脚的出去,找了深夜值班的护士借电话。 好在她脑子里还记得林乔的手机的号码。 以前在大学宿舍里无聊,几个女孩互相背诵彼此的手机号,没想到用的时候,发现她竟然还没有忘记。 时衾拨通了电话,电话嘟声了许久,才有人接。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是模模糊糊。 月光渡我 第69节 男人沙哑声音响起,气息微喘:“这么晚了还有人给你打电话,要不让他听听你在干什么?” 时衾皱起眉,听见了碰撞和粘稠水渍声,她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道女声咬牙,从齿间艰难溢出一句话:“江晗,你别太过分。” 林乔双手被他禁锢,抢不过手机,她觉得屈辱,眼泪从眼角留下。 眼泪在黑暗里反出光,江晗觉得刺眼,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挂掉了电话,扳着她的肩膀,将她背对自己,不去看女人的脸。 “……” 时衾听见忙音,恍然回过神,眼睫慌乱地颤了颤。 她把手机还给值班的护士,许久才从震惊之中出来。 时衾对于江晗做那样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愤怒,本身她自己也没做得多好。 区别只是在于她是精神上的心不在焉,而江晗更出格。 比起江晗,反而她更加心疼林乔。 时衾摇摇头,她自己的事情都一团乱麻,更没有余力再去管别人了。 她回到病房,发现吊瓶快打完了,按下呼叫,请护士来。 护士来的时候,带了更大一瓶药,重新换上。 时衾还想着好不容易等吊完针,她就能离开了,没想到又来一瓶。 “怎么还有,一共有几瓶?”她小声问。 护士看了眼单子:“早着呢,还有两瓶那么大的。” 她瞥向病床:“他这胃出血能不做手术就止住算是运气好的了。” “以后可得好好让你男朋友注意点了,我看病历去年就胃出血住过院,再好的身体也不能这么造。” “……” 时衾一直知道傅晏辞胃不好,常常不记得吃饭只吃胃药,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也不足为奇。 傅晏辞总把她当小孩,但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连身体都不晓得照顾。 她不想再陪着耗了,走到床边,摸他衣服的口袋,想要找到手机,试着能不能联系徐启或者随便谁来。 反正不该是她。 上衣的口袋没有,时衾抿抿唇,犹豫片刻,掀开被子,伸到他裤子口袋里去。 隔着薄薄的口袋布料,她感受到男人腿侧的温度滚烫。 时衾脸颊泛起淡淡的红,左边没有,她探到另一边去摸。 突然,后背抵了一只大手,将她往下压。 时衾猝不及防,一半身体跌进了床里。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哑沉沉的声音。 “胡乱摸什么。” 时衾没想到他这个时候醒了,脸色讪讪,赶紧从他裤子口袋里抽出手来。 “我手机没带,想拿你手机通知徐启。” 她下巴磕在男人胸膛,手撑在床面,想要起身,怎料傅晏辞禁锢住她腰,不让她动弹。 时衾皱眉,嗔怒:“你放开,我要走了。” 傅晏辞闻到空气中隐约淡香,将她往上抱了抱,箍得更紧。 时衾整个人被他抱上床,气急:“傅晏辞!你这样没意思。” 女孩的声音携着愠怒,明明很生气了,调子里却依然温温软软,透着一股的娇憨。 尤其是喊他的名字,比起之前喊他“傅先生”的冷淡疏离,多了几分色彩。 哪里没意思。 傅晏辞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很淡的弧度。 “衿衿,我好累啊。” “胃里难受。” 时衾面冷心冷:“别跟我装可怜。” “你自己不好好吃饭,活该。” “其他人做的饭我吃不惯。”傅晏辞抚摸她头发,“你把我的胃抓住了,没有你它活不了。” “……”时衾以前不知道他那么会讲肉麻的话。 “你真恶心。”她才不想吃这一套。 时衾继续挣扎。 傅晏辞不让。 明明看上去一副虚弱的样子,力气却比她大了许多。 时衾余光瞥见他吊针的左手,因为动作,针管里渗出了血。 “……”她别过脸,动作却慢慢小下来,只能言语上反抗他。 “你现在这样好吗?我是你弟弟女朋友。” 虽然他们这段恋爱关系,时衾现在看来就像是过家家似的儿戏。 尤其江晗这会早就心不在焉到了天边,但这种时候,拿出来膈应一下傅晏辞也是好的。 傅晏辞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搂进怀里。 “和他分手。” 用不着他说,时衾也是要和江晗分手的,但和他没关系。 “你少管我。” 傅晏辞轻叹,不轻不重似嘲讽:“难道你爱他?” 时衾不吭声,觉得他真的很烦。 已经得了便宜,还要逼她亲口承认,承认她不爱江晗。 “爱不爱都和你没关系,不是江晗,还有别人。” 全世界三十五亿个男人,难道就找不到另一个她爱的人了吗。 “不准。”傅晏辞手上用了力,将她揉得更深。 时衾脸埋进他胸膛,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只能跟我。” 她觉得好笑,提醒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后悔了。”傅晏辞说。 时衾眼睫颤了颤,凉透的心没有什么起伏。 说不爱了的是他,把她只是当作责任要弥补的也是他,现在说后悔的又是他。 时衾觉得她要是有骨气一些,就该不管他是死是活,直接硬从他怀里走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身上沉敛的檀香味道,从鼻腔钻进她的大脑,仿佛控制了她的理智。 淡香盖住了消毒水的味道。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时衾在他怀里,觉得累极了,眼皮也越来越沉。 突然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就只想度过这一晚上的南柯一梦。 傅晏辞一下一下抚摸女孩柔顺的乌发,听见她浅浅呼吸声。 六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心底踏实。 他仰头,望着灰白色天花板,顶灯亮得刺眼,像是一个审判者,凝视他的卑劣与无耻。 傅晏辞缓缓阖上眸子。 情愿他一辈子都活在谎言和隐瞒里,也不想要再失去了。 第45章 、月光 时衾很久没睡过这样一个好觉。 以往,她常常在混沌迷茫中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在此。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在她眼皮上缓缓流动。 她虽然意识清醒,却不想睁眼。 侧脸贴着男人的胸膛,感受到他节奏起伏的呼吸,以及有力的心跳。 梦如果不要醒来就好了。 然而,很快便有人打破了梦境。 病房外传来了敲门声,敲碎了现实与梦境之间薄薄的那层玻璃。 时衾睁开眼,露出一双清明的眸子。 她从床上撑起身体。 因为注射了药物和身体在自发恢复的缘故,傅晏辞睡得很沉,不似昨晚那般用力地锢着她。 时衾很容易从他怀里挣脱。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空了,傅晏辞无意识地皱皱眉,呢喃呓语:“衿衿,别走。” 月光渡我 第70节 “……” 时衾在他脸上停留两秒,知道他是在讲梦话。 她抿了抿唇,食指在他如山川紧皱的眉心上轻按,来回打了两圈转儿,却始终不见舒展。 门外敲门声又响两下,声音更轻,似犹豫似试探。 时衾放弃了好心替他展眉,起身去开门。 徐启没有想到给他开门的人会是时衾,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惊讶。 “您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对她的称呼依然是“您”。 时衾走出病房,将门带上,点点头,简单寒暄。 徐启抱歉,解释他刚刚从国外出差回来,今天早上才接到同事的通知。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 时衾认出了是她的手机,不知道是经了几人手才到他这里的,徐启办事,一向周道。 她道了声谢,接过手机。 一解锁屏幕,就看见苏圆圆打来的无数未接来电,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她拨了回去。 周六一大早,苏圆圆还在睡梦里,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颇为不好善,估计连眼都没睁开。 “谁啊!” 时衾有些心虚地说:“我,时衾。” 苏圆圆停顿两秒,像是在接收信息,收敛了自己被吵醒的脾气:“怎么现在才晓得回我电话,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个。” 时衾含含糊糊解释过去:“昨天有些事,没看手机,找我怎么了?” “不是你好不容易回国了吗,我想着组一个局,把老同学喊上,就在学校附近以前大家常去的那个酒吧。” “人我都联系好了,时间在今天晚上。” 时衾回国以后,确实没怎么和过去的朋友联系,除了苏圆圆,关系网络几乎断得差不多,是该重新联络起来了。 苏圆圆替她组局,好意她心领了,直接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时衾看一眼时间,差不多她也该走了。 徐启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自觉坐到了走廊椅子上,保持合适的距离。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道别。 徐启站起来:“不用和傅先生说一声吗?” 在公司之外,徐启一般不喊傅晏辞傅总,只喊傅先生。 傅晏辞一向不喜什么总什么总的称呼,觉得这样喊得他像是个奴隶主。 时衾摇头。 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越界,没必要再告别。 “要我送您吗?”徐启对她属实太客气。 “不必了。” 徐启望她,停顿两秒:“那我陪您走出医院吧。” “……”时衾抬头,和他对视,明白他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徐启跟在傅晏辞身边,做什么事都是细无声,以一种让人舒服的方式含蓄表达。 时衾没办法拒绝像他这样谦和有礼的人。 从住院楼出到医院外面,需要经过一个花园。 花园清幽安静,偶尔有康复的病人在散步。 大多数时间,是徐启在说,时衾默默地听。 “傅先生这几年不怎么注意身体,医院住了多次,您回来了以后,还请好好说说他。” “……”时衾心想,徐启大概是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只以为她和傅晏辞又好了,所以才会出现在医院。 “徐助理,您误会了。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昨晚只是碰巧遇见他,不好放着不管。” 时衾微顿,轻轻说:“这些话,轮不到我跟他说。” 闻言,徐启愣了愣,不知为何,似乎眉眼间闪过一瞬失望,许久,才再次开腔:“但现在应该也就您的话,他能够听进去了。” 时衾没吭声。 她觉得徐启真是高估了她。 一个分手了那么多年的前女友,说的话能有什么作用。 徐启看出了她不信,继续说:“记得之前有一次,您问我傅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您了。” “……” 时间太过久远,时衾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竟然问过徐启那么幼稚的问题。 “当时我没有回答,毕竟感情的事情,旁人不便妄加揣测。” 徐启停下脚步,极为真诚地看着她。 “但依我所见,傅先生除了您,就没有爱过别人。” 他看到的,是时衾走后,傅晏辞这些年过得无比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他情绪的起伏,好像将死之人,得过且过。 “……”时衾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无言。 徐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估计傅晏辞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垂下眼,轻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你们分开那么久。” 时衾扯了扯唇角,说实话,她也不明白。 一开始是因为她误会了傅晏辞和苏妙同的关系,又因为傅晏辞对他们的未来含糊其辞,让她感到失望,所以冲动提了分手。 后来傅晏辞默默送她到法国,被她撞见,最后发生了一场谁也没克制住的温存。 结果他却只说对她是亏欠,是责任,绝口不提爱。 现在傅晏辞又说他后悔了,也不知道他后悔的是什么。 是发现这几年找不到比她更乖的宠物,还是那股责任上了瘾,见不得她和其他人好? 徐启说他爱她,时衾不信。 如果爱她,为什么要离开她。 晚上九点,酒吧才是热闹时候。 时衾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场,大家是为了替她接风洗尘才来,总不能她自己迟到晚来。 她到的时候,还没有人来,于是坐在吧台点了一杯柠檬苏打水,百无聊赖。 “一杯威士忌。”旁边椅子上坐下一人。 时衾余光扫到,看得出男人身形极为魁梧,手臂粗壮白皙,布满了金色绒毛,像是外国人。 “时衾?”男人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确定道。 时衾一愣,扭头看他,一张异域的深邃脸庞映入眼帘,她认出了是梅森教授,以前大学时专业课的外教老师。 时隔多年,梅森教了许多学生,时衾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自己,毕竟她在学校里,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值得被记住的学生。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梅森还是一贯的随和友善风格,咧嘴露出一排闪亮牙齿。 虽然毕业了许久,但时衾在梅森教授面前,始终抱着一种学生态度,尊敬谨慎。 她腼腆笑笑,愣头愣脑地喊人:“梅森教授。” 调酒师推来一杯放了大块冰的威士忌。 梅森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和她攀谈起来。 几乎就是他问一句,时衾答一句,是那种大多数老师都会关心的学生毕业之后的发展。 聊到后面,梅森看一眼手表:“我耽误你时间了吧?” 时衾摇摇头:“没有,我和朋友约的时间还没到。” 闻言,梅森放心下来,他喝光了玻璃杯里最后一口酒,轻啧一声:“我的朋友倒是难得迟到了。” 半晌,他似想起什么,看一眼时衾,欲言又止,最后上下嘴唇碰了两下,开口道:“之前你让我帮忙看的那起交通事故案件,后来你有申请重审吗?” 时衾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之前舅母周娟总是对那起交通事故念念不忘,想要ngt赔钱,时衾没办法,请了梅森教授帮她判断,根据行车记录仪,判断事故是否有自动驾驶系统的责任。 记得那时候,梅森给她的答复是无关。 她也那么转告周娟了,偏偏周娟不死心,还是递交了重审申请,结果没几天就被法院驳回。 周娟因此还愤愤了许久。 不过后来,ngt公司知道了消息,竟然派了专员,主动上门来慰问,还留下了一笔不菲的慰问金。 周娟得意洋洋,说肯定是ngt心虚,想要封她的口。 之后,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往法院递申请,每次ngt都会很妥善的慰问。 时衾有时候不解,这明明就是个无底洞,为什么ngt还要不厌其烦地往里填。 况且他们填补的钱,已经远远高于正常的事故赔偿金。 除了前几次的慰问金,舅舅时建业一定要给她,到了后面,她已经不想再收。 甚至有一次没忍住,朝周娟发了好大一次火,让周娟不要再靠她父母的死来赚钱。 周娟骂她是假清高。 时建业在一边没吭声。 从那以后,时衾便很少和舅舅家来往。 时衾从回忆里出来,垂下眸子,抿唇道:“审了,但是被驳回了。” 月光渡我 第71节 闻言,梅森意料之中,他不知内情,却也替她惋惜。 “抱歉。” “……”时衾微微摇头,没有吭声,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梅森误以为她是不甘心,安慰道:“虽然事实改变不了,但多少科技和规则的更新,是一次次血泪事故堆叠出来的。” 他坦陈:“其实我和那位自动驾驶系统的架构师是朋友,前几年,他基于这场车祸事故,花费了许多时间对系统做了升级,现在把技术应用到了淮宇汽车的自动驾驶系统里,大大降低了事故发生率。” 时衾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淮宇?” 梅森又要了一杯威士忌:“是啊,他现在是淮宇的ceo,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傅晏辞。” “哐当”一声,时衾不小心弄翻了酒杯,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 酒吧的洗手间,水流声不断,冲刷着时衾混乱的思绪。 她埋进水池,将水泼到脸上,抬起头来时,盯住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红红,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 时衾回想起刚才梅森教授说的话—— “你的那场事故案件,我其实也找了他帮你看,与自动驾驶系统无关是他的结论。” “不过请你一定要相信,傅是一个非常正直且诚实的人,不会为ngt隐瞒什么。” “他听说了你的事以后,还想请我替他向你道歉,但我没有那么做。” “希望你能理解,科技的发展就是在不断迭代的,以当时的系统技术,确实没能挽救这一切。” 时衾觉得浑身发冷,两条胳膊都是麻的,一直麻到了全身。 以前不太能理解的事情,仿佛一下就懂了。 为什么傅晏辞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上了复杂情绪。 那时候她看不明,现在仿佛云层散开,露出真相。 那是一种愧疚,一种自责的情绪。 时衾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被苏打水打湿的裙摆已经干透。 她才稍稍平复了情绪,从冲击里回过神来。 等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发现苏圆圆和几个朋友已经到了。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江晗和林乔一前一后隔了十分钟入座。 江晗坐在了时衾旁边,林乔挑了个卡座里离他最远的位置。 圆形卡座,两个人面对面,隔了最长的直径。 林乔的脸色很差,涂了很重的口红,但也掩盖不了她气色里的疲惫。 反观江晗,像是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任何的差别。 他绝口不提昨天在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和时衾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依然体贴周到,为她端茶倒水,酒吧温度稍低,他将外套披在时衾肩上。 时衾在上面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香水味。 “林乔,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人不舒服吗?”苏圆圆问。 林乔摇头,把视线垂下,让自己不去看对面男人对旁边人做出来的温柔。 她解释:“没事,就是姨妈来了。” “那你还是别点酒了。”苏圆圆关心道,“以前就看你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现在这毛病还没好啊。” 林乔艰难扯了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是真的疼啊,连着心脏都是疼的。 人都到齐,喝了一圈的酒,都是以前很好的朋友,重新热络得很快。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 大家年纪到了,不像以前小时候没脸没皮,搞不动大冒险,倒是心里多装了事,真心话比大冒险刺激。 真心话的规则是啤酒瓶头尾指到的两个人,一起回答问题。 两轮不咸不淡的提问后,苏圆圆不满:“你们这些问题,问得真没意思,谁要知道他小学老师叫什么名字,不能问点劲爆的?” “行行行,下一轮下一轮。”友人笑道。 好巧不巧,下一轮转到的就是苏圆圆,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时衾坐她对面,不幸被牵连下场。 “那我问问题了啊。” 友人轻咳一声,拖腔带调问:“初吻是在几岁?” 苏圆圆自己倒是无所谓,她看一眼时衾和江晗,反驳友人。 “你有没有眼力见,人男朋友还在呢。” 友人摆手:“江晗自己初吻早没了,现在是浪子回头,哪还好意思介意时衾,大胆说。” 江晗刚上大学那会儿,女朋友换得确实勤,这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没啥好避讳。 被点到名的江晗,放下手里玻璃杯,胳膊肘搭上时衾肩膀,笑笑:“没事,说吧。” 好一副大方的男朋友模样。 “……”时衾抿了抿唇,回想起过去,轻声开口,“二十岁。” “二十岁?那可真是够晚的。”友人感慨,“圆圆你呢。” 苏圆圆耸耸肩:“幼儿园。” 她的话一出,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起哄笑声不断,追问她怎么回事。 昏暗的卡座里,江晗的脸色却变得阴沉,思及女孩说的二十岁,很快联想出她是和谁。 啤酒瓶又转了两次,在江晗和林乔面前停下。 几轮游戏过后,朋友之间问题问得越来越私密,玩得很开。 “最近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不算是问得最刁钻的,对有些人来说是个简单问题,对有些人便很难了。 “今天早上。”林乔语气很是平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友人瞬间起哄:“哎呦,可以啊——” 江晗却是脸色难看,许久不肯回答。 时衾心知肚明,她实在不想逼江晗,趁人不注意,碰倒了自己面前的杯子。 苏打水第二次打湿了她的裙摆。 时衾站起来,让江晗陪她去卫生间。 江晗脸上神色明显轻松下来,从卡座走出时,他余光一瞥,看见了林乔脸上挂着的讥讽笑意。 梅森坐在吧台,望着卡座里的年轻人们,忍不住感慨时光飞逝。 从前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他却还在被人浪费着他的时间。 梅森手指在吧台桌面敲了两下,拿出手机打电话催:“傅,怎么还不来。” 傅晏辞刚刚在酒吧附近停好车,大步往里走:“抱歉,路上堵车耽误了,马上就到。” 按理他胃出血还没好,是不能出院的。 但傅晏辞不在意身体是真不在意,一向不怎么听医嘱,尤其醒来不见时衾,心情沉郁,吊完水,就出了院。 前往卫生间的路,需要通过一条幽暗走廊,走廊此时无人,显得格外安静。 没有人讲话。 江晗是做了亏心事,所以愧疚。 时衾轻叹一声,停下脚步。 “江晗。”她叫住走在前面的人,“我们分手吧。” 属实没必要再耽搁下去。 江晗一愣,回过头,不可置信望她。 “为什么?” 难道他做得不够好吗?他那么大度,甚至不去计较她昨天抛下自己去找傅晏辞。 他像是一个费劲心机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即使发现自己可能没那么喜欢这个玩具,也不肯放手,仿佛放手了,就对不起他曾经的努力。 “我不爱你。”时衾不遮不掩,一如从前,直白地往人身上捅刀子。 “对不起。” 捅完刀子了再道歉,真是她一贯作风,江晗心底发凉。 “一点也没有过吗?”他不死心,骄傲和自尊让他不能接受不被爱的事实。 时衾愧疚,垂下眼睫,只道歉:“对不起。” 她终于意识到,傅晏辞是何其聪明,从知道她和江晗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他们分手,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一开始就看透。 江晗红了眼,狠狠盯住她,咬牙问:“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他原本以为,至少会有那么一点点,即使是因为他的坚持感动而产生的爱。 时衾想起在朗伊尔城,那天大雪翩跹,白色情人节的氛围很浓。 她望着江晗的脸,俊郎眉目,不知怎的,想起了另外一人。 鬼使神差接受了他的表白。 时衾的愧疚更深,却也不打算隐瞒。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你很像我爱过的一个人。” 月光渡我 第72节 “……”江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恨她的直白不遮掩。 他死死攥住拳头,齿间挤出一字。 “谁?” 即使内心深处知道答案,也要去问。 时衾没有说话,只和他静静对望,澄澈目光好像已经说完了答案。 许久沉默。 江晗垂下头,不再看她。 时衾知道该说清楚的已经说完,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原来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会是那么累。 她长了经验。 时衾发出无声叹息,转身离开时,注意到走廊拐角站着一人。 男人身形挺拔修长,打下一片阴影。 时衾撞进他漆黑一团的眼眸里,僵在原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傅晏辞双手抱臂,目光沉沉凝视她,声音温柔而清凉。 “衿衿,玩够了该回家了。” 第46章 、月光 酒吧走廊里,三个人站成了三角。 时衾盯着傅晏辞,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要问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翻涌上来,眼眶止不住变红。 她迈步,朝他走过去。 江晗不肯,拉住她手,攥得她腕子生疼。 时衾回过头看他,不解,却也没说话,不想分手分得难看,也不忍对他恶语相向。 傅晏辞皱眉:“江晗,你像什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抵御的威严。 “让你说的事你说了吗?” 在公司里和女同事暧昧不清,好意思现在抓着时衾不放。 “江家是这样教你的?” 男人不轻不重几句话,却字字携压,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江晗知道,他完全失去了和傅晏辞竞争的资格。 不光是一个他和林乔不清不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江家。 江家如猢狲依附着傅家这棵大树。 傅贺远前几年退下来,傅晏辞掌管了整个傅家产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是真惹恼了他,他谁的面子也不会看,江家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江晗放了手,垂头丧气像是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傅晏辞上前,将时衾的手牵起,带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时衾怔在那里,就那么被他拉着往前。 男人的掌心冰凉,是那种身体虚弱,没有能量聚集的病态凉意,寒气逼人,攥她却攥得很紧。 “你为什么出院了?”时衾问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傅晏辞看她,女孩的目光澄澈,眉眼里惯见的冷漠淡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抹温柔,表露出对他关心的意思。 他未答,与她十指相扣,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回家了。” 时衾拽住他,冷声道:“回医院。” 傅晏辞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今天先回家,明天再去。” 时衾望他,咬住嘴唇,回家,这个词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许久,她最后呼出一口气,无奈妥协。 回去的路上,傅晏辞开车。 闭塞空间内,谁也没有说话,陷入一片沉默。 时衾还没有调整好,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他相处,就那么冷着。 在酒吧等了半天的梅森打来电话又催。 傅晏辞才想起来他:“抱歉,临时有事,先走了。” 梅森头一回见到傅晏辞失约,料想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并不在意。 时衾听见傅晏辞打电话的时候,用的是英语,很快猜测出来,他是在和梅森沟通。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 再次回到傅晏辞的公寓,时衾发现,公寓里还和六年前她离开时一样,什么地方都没有变化。 茶几上摆着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四五支玫瑰,是时衾之前嫌他的房子太冷调,随意买来装饰的,此时已经成了干花,颜色都已经看不出来,泛黄枯萎,仿佛一捏,就会碎成颗粒。花瓶上有另一个玻璃罩子,将玫瑰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傅晏辞知道她有到家就洗澡的习惯:“衣服是干净的,可以直接穿,阿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洗一次。” 时衾打开衣柜,发现就连她穿过的睡衣,也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她默默拿出睡衣,丝绸布料柔软,有洗衣皂的清香,混合了太阳晾晒过的味道。 她的心情复杂不明。 时衾这个澡,洗得格外久,她仰起脖子,双眼紧闭,任由滚烫的水兜头浇下,眼角有水珠划过。 她洗完澡出去时,看见傅晏辞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斜斜靠在沙发边,捏着一小块鱼食,丢进了玻璃鱼缸里。 他自己平时总不记得吃饭,倒是记得喂一只机械鱼。 时衾望着鱼缸里那只笨拙游动的机械鱼,亏她以前还以为只是碰巧,碰巧和她养的鱼叫一个名字。 她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过去。 “你是在医院哪里捡到七秒的?” 女孩冷不丁地发问,嗓音温温软软,却让傅晏辞觉得寒颤。 他喂食的动作顿在那里,回头错愕地看她。 时衾头发没擦干,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她没去管。 “那天我太伤心了,不记得把七秒丢到了哪里。” 她再一次问:“你是在哪里捡到的?那天你也来了吗?” 时衾后来听舅舅说起过,事故发生后,ngt公司派事故负责人到医院慰问,不过并未直接露面,怕挑起家属的激动情绪,但慰问的人留下了一大笔钱。 多亏了那一笔钱,让爸爸妈妈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半个月,到最后也没有因为经济条件难以支撑而放弃治疗,也让她和姐姐两个人之后的日子不必为金钱忧愁,还能继续上学念书。 傅晏辞的脸色惨白。 “你知道了?” 时衾点点头:“我在酒吧遇见了梅森教授。” “……” 傅晏辞没想到,就在他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的时候,命运跟他开了那么一个玩笑,好像是审判者看不惯他的卑鄙,要让他无处遁形。 他缓步走近,垂眸凝着时衾的脸,眼神里是浓烈的缱绻,仿佛是最后一眼。 傅晏辞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抚摸她的湿发,动作轻柔,像是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时衾也回望他,看见了他瞳孔里深藏的恐惧。 傅晏辞倾身下来,薄薄而冰凉的嘴唇在她唇畔上轻吻。 浅尝则止的吻,他却流连许久,极为不舍。 许久,他终于离开,视线不再看她:“你想走就走吧。” 男人的声音低哑,仿佛一下苍老,行将就木。 时衾怔怔地站在原地。 耳边有清凉的风拂过,拂起她的碎发,傅晏辞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回到主卧,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七秒透过玻璃,懵懂地看着外面世界的两个人。 时衾心脏被揪得更难受了,透不过来气。 她靠进了沙发里,沙发还残留有男人坐过的体温,空气里有极淡极淡的檀香味道,在她的感官里肆意蔓延。 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哒咔哒”在走,拨弄着她紧张的神经。 时衾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目光盯着七秒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七秒在小小的鱼缸里悠闲惬意地游动,天真无知。 直到提示喂食的显示屏再次亮起,时衾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捏起一块小金属块鱼食落入水中。 平静水面被激起阵阵涟漪,向外扩散,一圈紧接着一圈,一圈比一圈大,像是蝴蝶在亚马逊雨林里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时衾站起来,抬眼看向挂钟,已经凌晨两点。 她想得时间够久了。 客厅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无垠的夜色,仿佛吃人的黑洞,将一切吞没。 玻璃映出客厅里的地灯微光闪烁,仿佛一个温室罩子,将她拢住,保护起来。 她像是一个怯懦的孩子,不愿意再走进那片黑暗。 月光渡我 第73节 时衾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那黑洞,转身穿过幽深的走廊,拧开门把手,进了主卧。 主卧里一片漆黑,仿佛是料定她不会再回来,傅晏辞甚至没有给她留地灯。 借着朦胧的月光,时衾看见大床上侧身躺着的男人,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而孤寂的青山。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旁边躺下。 被子摩擦的声音,在安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傅晏辞没睡,缓缓地睁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呼吸轻了。 女孩的手伸了过来,抱住他的腰。 他的心脏也停了。 时衾把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背部。 空气里檀香气息扑面而来,沉敛好闻。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过,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他背里。 她箍他箍得很紧,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愤怒情绪。 时衾死死咬牙,从湿润的嗓子眼里挤出一词:“笨蛋。” 她恨不得用尽自己已知的骂人词汇去骂他,却又舍不得骂他,到头来只能说出一个最无力的词。 傅晏辞感觉到背后湿了,他翻过身,将她面对自己。 迎着月光,他看见女孩脸上湿润反光,哭得整张脸都是泪。 他手肘撑在枕边,指腹替她擦拭。 “衿衿。”他低声地唤她,“别哭了。” 他已经足够愧疚了,实在没办法再看到她那么伤心的哭。 傅晏辞将她眼角流下的泪抚去。 “对不起啊。”他无奈自嘲,“再怎么哭,我也永远没有办法弥补你。” 谁要他的弥补,他有什么要弥补的? 是的。 他有。 弥补她浑浑噩噩度过的这六年。 时衾快被他气死,伸手勾住他脖子,狠狠咬住他嘴唇。 傅晏辞瞳孔微微放大,闪过错愕,没想到她突然的举动。 直到一阵吃痛,嘴唇被她咬破,淡淡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口腔内。 鲜血和女人柔软唇瓣的刺激让他理智全无。 他的手压住时衾的脑袋,让她贴得自己更近,用力吻了下去。 深吻激烈,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髓。 时衾从一开始的主动,变成了被动,直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被吸走,大脑因为缺氧一片空白,才被放过。 她的呼吸微喘,胸口上下起伏,碰到男人的胸膛。 傅晏辞大病未愈,刚才情绪激动,耗费了太多的气力,胃痛难忍,实在撑不住身体,他平躺在床上,将时衾置于他上方。 时衾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胸口,感受得到男人心脏跳动,节奏剧烈。 她恶狠狠地瞪他,咬牙切齿问:“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就那么一直瞒着我?”然后自己一个人活在无尽的愧疚与自责里。 傅晏辞双手扶在她腰上,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时衾不解:“你觉得我会怪你?” 傅晏辞指腹在她腰窝里摸索,珍惜这最后的温存。 “我怪我自己。” “衿衿。”他轻叹,坦诚得彻底,“那时候,我明明有能力,让自动驾驶系统更加完善。” ngt对于系统研发的时间卡得很紧,公司的战略需要驾驶系统赶在其他行业竞争者之前上线。 他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了一个不错的系统,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做出了从来没有人做出来的革新,就自以为完美。 之后也就那样了,被他抛之脑后,系统维护的工作也转交给了其他人负责。 傅晏辞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去完善,被更多琐碎的管理工作束缚,平步青云,越走越高。 自动驾驶系统的搭建,只不过是他精彩履历之中的一块最底层的踏板。 直到他和时衾在一起,直到他知道时衾父母离世的原因。 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系统架构师所肩负的责任。 但已经晚了,他再做任何事情,都无力回天。 时衾知道他在想什么,气极了,她努力克制,还是把手掐到了他脖子上。 “傅晏辞,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你是上帝还是先知?” “谁要你为那起事故负责?” “你是够对不起我的。”时衾掐他脖子的手用了力。 “你凭什么用这种原因,自以为是的离开我?” 傅晏辞怔怔凝着黑暗。 女孩一声一声的控诉,带上了哭腔,又满是愤怒。 他不敢置信,张了张口,声音迟滞犹疑:“你是这么想的?” 时衾更用力的掐他,掐得傅晏辞几乎窒息,她是真的恨,恨不得掐死他。 为什么不早一点跟她说清楚。 害她这些年因为他的离开过得那么痛苦,害她花了六年的时间去治愈一道莫名其妙的伤。 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啪哒啪哒往下落,砸在傅晏辞的心口。 傅晏辞停止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宛如新生般活了过来。 他将时衾按进怀里,力道很大,将她揉入骨血,一遍一遍地亲吻她。 第47章 、月光 阳光从落地窗泼洒进主卧,碎金如轻纱笼罩在床上躺着的两人身上。 时衾逐渐清醒,她睁开眼,感觉得到眼皮肿得厉害,眼尾还是红红的,眼泪干涸,留下盐渍的痕迹。 她不记得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反正就是边哭边骂了傅晏辞很久,后来还上了手。 时衾抬起眼,看见离自己极近的男人。 脸庞俊朗,薄薄的嘴唇被咬破了,结了一块深色的痂,冷白修长的脖颈处也有淡红色的手指印,到现在也还没有消。 “……” 天知道她昨天无意识里掐得有多用力。 时衾伸出手,食指在他脖子上轻蹭。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傅晏辞被她的小动作搅扰,皱了皱眉,双臂将她箍得更紧。 时衾的手臂也被他圈了进去,她被抱得不算舒服,想要挣脱出来。 傅晏辞的下巴抵住她的脑袋,喃喃低语:“衿衿,再睡会儿。” 男人的声音低哑沉沉,钻进了她的耳朵眼里,一阵酥麻。 时衾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和他挨得那么近了,整个人一点抵抗力没有,浑身发软发烫。 温热呼吸喷洒过来,携带沉敛好闻的檀香气息。 根本没有办法再入睡嘛。 时衾觉得难捱,忍不住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傅晏辞被她弄得升起一股躁意,不得不醒来,起身要去浴室。 以前这种状况常常发生,尤其是在她不那么方便的时候,洗个冷水澡就解决了。 时衾看见他翻身起床时,动作迟缓,手掌搭在胃部的位置,脸色苍白。 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轻轻扯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傅晏辞回眸看她。 时衾仰头望他,红着脸,咬牙小声地说:“别洗冷水澡了,我帮你吧。” “……” 傅晏辞的眼神里闪过讶异。 女孩坐在床上,目光莹润含春,睡裙的吊带滑落,露出雪白的肩膀,两截锁骨深邃,凹出了浅浅的窝。 男人眸色逐渐幽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要帮,那干脆帮彻底一些吧。” 窗帘拉起,光线昏暗了下来。 时衾眨了眨眼睛,感受到一片阴影压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傅晏辞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轻吻她的唇瓣,他的嘴唇微凉,仿佛薄荷般清爽。 一直到了中午,他们才真正起床。 月光渡我 第74节 明明傅晏辞因为生病的关系,身体看上去虚弱得不行,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的体力。 时衾恨自己一时的心软。 时间已经不早,时衾去了厨房,等她做完午饭,才想起来傅晏辞胃出血没好,要禁食三天。 傅晏辞虽然吃不了,但也坐上了餐桌,看她吃饭。 吃饭的时候,徐启打来电话,问今天的会议是不是照常开。 傅晏辞目光凝在时衾身上,看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仓鼠。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会议几点?” 闻言,时衾抬起头,瞪他一眼,提醒道:“你要回医院。” 傅晏辞无奈,对徐启说:“改成视频会议吧。” 时衾还不满意:“视频会议也不行,你需要休息。” 都生病那么严重了,怎么还要工作。 傅晏辞却没再与徐启说什么,挂了电话,跟她讲道理:“衿衿,不要让别人为难,其他人为这个会议要准备很久,不能说改期就改期。” 时衾撇撇嘴,小声嘲讽:“是,傅先生您忙得身不由己。” 傅晏辞气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许这么喊我。” 到医院以后,傅晏辞的主治医生很快来检查,调整了用药,给他上了吊瓶。 时衾看他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手背扎上了针,拎包要走。 “你不陪我?”傅晏辞问。 时衾瞧他挂着水,嘴唇泛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才不想心软。 “让徐启来陪你。” “我就要你陪。” 时衾看他:“我才不陪你。” 不然显得好像她现在就原谅了他一样,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傅晏辞看出她在闹脾气。 “你还在生我的气?” 时衾没吭声,看见他手上针眼不少,手背肿了起来。 她走到床边,将吊针的滴速调慢。 傅晏辞拉住她的手。 时衾甩开:“我们还分着手呢。” 傅晏辞觉得小姑娘的脾气真是阴晴不定。 明明该做的事都做了,下了床立刻就能够翻脸不认人。 “那怎么样才能和好?”他好笑发问,没当真,像是在哄小孩过家家。 时衾想了想:“你要追我。” 当初她莫名其妙就跟傅晏辞在一起了,进度快到让她现在都觉得自己以前轻率。 傅晏辞挑眉:“怎么追?” 时衾翻他一个白眼:“你自己想。”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病房。 医院住院部和门诊是连通的,从门诊出去交通更加方便。 时衾穿过门诊时,没想到碰见了林乔。 林乔坐在超声波检查室外的椅子里,垂着头,脸上气色很差,在等待叫号。 时衾先看见了她,顿住脚步,犹豫一瞬,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林乔肩膀颤了一下,手里拿着的检查单飘落到地上。 时衾弯腰捡起,余光不小心瞥见上面的几行字,愣住了,半晌,回过神,把单子递回给她。 “……”林乔知道她看见了检查单,轻扯唇角,牵出一抹苦笑,没打算遮掩,“我来做流产手术。” 时衾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在她身边坐下。 金属的座椅冰凉,她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林乔小腹上。 “在等还是已经……”时衾欲言又止。 林乔摇头:“还在等。”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玩笑道:“没想到现在做人流也那么多人。” 时衾没笑。 许久沉默,她张了张口,终于把心中猜测问了出来:“是不是江晗的?” 林乔讶异地看她,瞬间觉得羞愧难当。 她哑声道歉:“对不起。” 时衾握住她冰凉的手:“不该你道歉。” 她和江晗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 但她刚刚看到检查单子上,写的是孕三月。 三个月,胎儿骨骼已经成形,需要住院做引产手术才行。 时衾发现江晗这个人,是真不咋样,一边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往情深,一边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她不喜欢江晗,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多认真,反而因为自己心不在焉,对他更多愧疚一些。 现在知道他和林乔的事,开始觉得恶心和生气。 “江晗知道了吗?”时衾问。 林乔垂眸:“没有。” 就算知道了,结果也是一样。 她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或者再给他机会,往她心口上扎刀。 “等做完手术,我打算回老家了。”林乔说。 这么些年打拼,她发现自己依然没有能力在北京留下来,买不起房,没有户口,攒下的几年存款,全都拿去给家里弟弟还了债。 父母催她结婚催得越来越紧。在农村里,二十六七岁还不结婚,简直跟大逆不道没什么两样。 林乔在外面自由的这几年,已经到了极限。她很感激家里父母的养育,也没有办法真的摆脱家庭束缚。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上大学的时候,她才会喜欢江晗这种活得肆意洒脱的人,被他身上她所没有的东西吸引。 但同样的,江晗身上的这些光芒,也太伤人了。 林乔差不多吃够了教训和苦头,她和江晗也该彻底告一段落了。 时衾抿唇,怎么也捂不热她的手。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参与,但我还是觉得,江晗他有义务知道这件事。” 时衾表面平静,但心里气愤极了。 她没林乔那么好的脾气,从大学到现在就由着他欺负。 要是换了她,非得闹得江晗天翻地覆不可。 但她作为局外人,却不能参与,也要尊重林乔自己的选择。 林乔没有吭声。 时衾一直陪她等到医院叫号机子上叫到林乔的名字才离开。 做b超的时候,医生指了指胎儿发育的状况,令人意外的是,林乔怀的是双胞胎,两个宝宝都很健康。 林乔盯着屏幕里黑白色的成像,波纹蠕动,觉得自己可真够狠心啊,两条幼小的生命,被她攥在手里。 走出检查室,她突然感到一阵不痛快,凭什么这份内疚和自责要她一个人承担。 林乔拨通了江晗电话。 电话隔了很久才接通。 江晗的声音沙哑,带着宿醉后的不清醒,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林乔面无表情:“通知你三件事。” “第一,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第二,我准备流掉,别和我再扯上关系。” “第三,我要辞职,查收一下邮件。” 女人的声音平静冷淡,却字字如惊雷。 江晗整个人仿佛遭了雷劈,瞬间清醒。 下午,傅晏辞一边吊水,一边开视频会议,会议开完,刚好输液也完成了。 时衾说不陪他,是真不陪,一个电话也不打来。 傅晏辞看一眼时间还早,约朋友组了个局。 他住的病房是医院的vip单间,并不限制患者外出,相对方便。 傅晏辞到会所的时候,商寂和周瑞早就到了。 “让我们出来,自己迟到。”商寂冷嘲。 傅晏辞解释:“吊了个水,耽误了。” “哟,这是怎么了。”周瑞关心问。 月光渡我 第75节 “胃出血。” 闻言,商寂皱眉:“酒都给你倒好了,这是喝不了的意思?”耽误他半小时,不得罚个三杯。 傅晏辞倒无所谓,不过想起要是这时候还喝酒,被时衾知道,肯定要不高兴了。 他往沙发椅里一靠,笑笑:“先欠着吧,家里小孩管得严。” 周瑞一听,挑眉,一下抿出是什么意思了,他家小孩除了时衾也没别人了。 “人回国才几个月啊,你们是又好上了?” 难怪今天有心情约他们出来,平时喊他,喊个七八次也不见他来一次。 傅晏辞抿抿唇:“好了又没好,要让我追她。” 周瑞“噗哧”笑出声,没想到他教出来的学生还挺有骨气。 就算是多金的傅晏辞,也不能他一招招手,就屁颠屁颠吃回头草。 “那你打算怎么追?”他可太想看这个热闹了。 傅晏辞无奈,他从来没有追过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追小姑娘。 “这不是喊你们出来,帮忙出主意。” 商寂情绪不佳,在旁冷着脸:“你确定要我教?” 傅晏辞看他一眼,知道他最近没少在苏妙同那碰壁。 “你是反面教材。”他听一听避避坑也好。 商寂:“……” 周瑞自告奋勇:“那你找对人了,我可太有经验了。” “你不知道我媳妇有多难追,追了好久才给追到手。” 傅晏辞眼皮掀起,放下撑住下巴的手,比起开会听人汇报时,听得还认真。 时衾下午回到家,怎么想怎么放心不下林乔,给她打电话,始终没人接。 傍晚的时候,她又去了一趟医院,在妇产科的住院部也没有找到林乔。 时衾正着急的时候,林乔给她回了电话,说她没事。 电话里林乔的声音很小,有些嘶哑。 时衾不敢去问她孩子到底流没流掉。 “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她说。 林乔沉默许久,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挂了电话,时衾觉得胸口憋闷,难受得不行,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转身去了傅晏辞的病房,结果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 旁边的护士长也在她耳边煽火:“就是说啊,哪有住院的人三天两头往外跑的,这病哪还好得了。” 时衾气得不行,直接电话打给傅晏辞找人。 电话那头,男人清雅的声音响起。 时衾板着脸,冷声冷气问道:“你在哪。” 傅晏辞一听她这个语气,就知道不对,下意识哄人:“衿衿,别生气,我马上就回来了。” 周瑞没见过服软服得那么快的,看得他是目瞪口呆。 时衾嘲讽他:“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给你半个小时。”她通牒。 傅晏辞无奈,还不忘讨价还价:“半小时可能不够。” 北京地大,去哪都得一小时打不住。 “不管,我就等你半小时。”说完,时衾径直挂了电话。 傅晏辞唇角勾起笑意,被甩了脸子还高高兴兴的。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我先回去了。” 商寂翻一个白眼,后悔浪费时间来了这么一个局,狗粮吃得他难受。 周瑞也很无语,觉得这还哪用追,小姑娘天天自己送上门。 门一开一关,就剩下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 半晌沉默,从头到尾一直在喝酒的商寂放下酒杯,看向周瑞:“手机借我一下。” “干什么。”周瑞一边问,一边摸出手机给他。 商寂将熟记于心的号码输入,拨通。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温软嗓音:“喂?” 明明只有一个音符,商寂却觉得心脏被翩跹踩上。 他张了张口:“苏妙同。” 商寂刚唤完她的名字,对面直接掐断了通讯。 忙音像是雨点砸下来。 商寂脸黑得可怕,再次拨打,周瑞号码已经被拉黑,就像拉黑他的号码一样。 “……” 讲实话,看到商寂吃瘪,周瑞还挺幸灾乐祸的。 谁让他之前干的都不是些人事,苏妙同可没少被他折腾。 现在这样,属实活该。 傅晏辞紧赶慢赶,用了些关系,在半小时内赶回了医院。 一打开病房门,就看见小姑娘靠在沙发里,气呼呼的情绪写在脸上。 时衾听见开门声,掀起眼皮,看一眼男人,很快就收回视线,双手抱臂别过脸。 傅晏辞气息微喘,晃了晃额前被风吹乱的黑发,走过去。 “衿衿。” 他唤人名字。 时衾紧抿着唇,还是不理。 傅晏辞在她身边坐下,不管她的反抗,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女孩头发,顺毛。 “好了,别气了,我知道错了。” 除了时衾,大概没有谁能让他这么低声认错。 时衾吸了吸鼻子,转头埋进他衣领,闻到了一股酒味和烟味。 “你喝酒了?”她抬起眼瞪他,语气凶凶巴巴。 “没有。”怕她不信,傅晏辞补充,“一口没喝。” 时衾轻哼一声,又不理他了。 小姑娘现在气性大,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傅晏辞识趣,在卫生间换洗一番,穿回了病号服,躺回了床上。 他住的这家医院是私立医院,vip病房里设施好得跟酒店似的,就连病号服,也比一般病号服设计和剪裁要用心。 时衾却很不喜欢他身上穿的病号服。 白得晃眼刺目。 晚上医院住院部不让人进出,时衾等他等太久,错过了离开的时间,只能留下来陪床。 单人病床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躺了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时衾被男人抱在怀里。 因为还在生气,又不想让他那么快觉得自己气消了,时衾由他抱,但就是不回应,只默默闭眼睡觉。 伴随空气中隐约檀香,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的时候,时衾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灰白色阴郁的天空,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重。 傅晏辞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 再然后,她看见一群人,穿黑衣,撑着黑伞,胸前别了一朵素色白花。 她站在人群之外,目睹整场无声葬礼,心脏像是被挖空了,无知无觉。 因为实在太痛苦了,身体的应激反应让她从梦里醒来。 时衾睁开眼,凝着面前黑暗,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流进了头发里。 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仿佛止不住一般。 傅晏辞已经睡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睡得不安稳,清醒过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动,病号服上沾了些冰凉水渍。 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摸上时衾的脸,摸了一手的湿。 傅晏辞蹙眉,轻声问:“怎么了?”好端端半夜哭起来了。 时衾依然在哭,眼泪像是整片大海里的珍珠,多得落不完。 她哽咽,声音嘶哑,很小声:“梦到你死了。” 傅晏辞:“……” “做得真是个好梦。”他调侃。 时衾对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生气,抱住他脖子,在他肩膀的位置咬了下去。 月光渡我 第76节 肩膀处传来微微刺痛,傅晏辞不躲不闪,随她发泄,反而圈在女孩腰上的胳膊收得更紧。 “你属小狗的?越来越喜欢咬人了。” 男人的声音低缓带磁,活生生,和梦里的死寂不同。 时衾把脸埋进他脖颈,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她如释重负。 万幸,幸好只是梦。 傅晏辞感觉到脖颈处的一片湿润,没想到她哭得那么凶。 他大手抵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安抚。 “衿衿乖,不哭了。” 傅晏辞越是安慰,时衾难过的情绪越深。 她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了他那身讨厌的病号服上。 “傅晏辞。”时衾唤他的名字,嗓子眼里挟着湿润的水汽。 “求求你了,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一定不要先走。” 她实在没有办法承受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送人先离开。 女孩的哭诉,仿佛琵琶声呜然,听得他心都要碎了。 傅晏辞张了张口,意识到他们之间年龄上的差距,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我尽力。” 时衾不满意听到的答案,像是闹脾气强人所难的孩子。 “不能尽力,要一定。” 傅晏辞一向理性,在面对死亡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他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衿衿。” “我三十五了。” 人生一半已经过去,而时衾还很年轻。 大概率他是会比她先走。 傅晏辞也情愿自己先走。毕竟他的小姑娘还有许多年要活。 时衾此刻讨厌极了他的理性。 非要把她刻意去忽略的数字摆到她面前,非要让她面对现实,骗都不肯骗她。 明明她都哭得那么伤心了。 “我讨厌你。”她愤愤说。 傅晏辞仰头,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大概躺在棺椁里看到的,也是类似的情景。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涩意。 “所以你还要浪费时间让我来追你吗?” 他们只剩下有限的时间。 “……” 时衾将他紧紧扒住,用力摇摇头,带着哭腔地说:“不要了。” 傅晏辞继续问:“那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时衾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哭得像是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漆黑瞳孔里的深算。 被他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就卸了防线。 傅晏辞将她置于身下,一点一点吻掉她脸上的泪水。 夜色沉沉。 病房里的两人,紧紧相依,时衾混混沌沌,如溺水之人,攀扶住她的浮木。 第48章 、月光 深夜的时候,情绪总是容易过于泛滥和被放大。 时衾早上醒来,躺在傅晏辞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晚上不清醒时,答应了什么。 她的脸上火烧火燎,又羞又气恼。 每次都是这样,就她那点阅历,根本玩不过傅晏辞这只老狐狸,又那么不明不白和他在一起了,完全没有享受到被追求的感觉。 时衾越想越气,用力在男人的腰上拧了一下。 傅晏辞吃痛,从朦胧睡梦中醒来,脸上的表情困惑不解。 他望着时衾,吻了吻她的唇角,像是条件反射的动作,然后双臂伸展了一下,把她抱进更深,又睡了过去。 “……”时衾一肚子气打在棉花上,愤愤又无奈。 接下来傅晏辞住院的几天,时衾每天都陪着。 一方面是傅晏辞要求的,以这是作为女朋友的义务为理由。 另一方面,时衾觉得她要不在,指不定傅晏辞为了工作又不老老实实住院了,索性看着他。 陪床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做,时衾就准备她的教师资格证考试。 “你准备以后当老师?”傅晏辞看到后问。 时衾转着手里的圆珠笔,书本上的内容看得她犯困,手挡在唇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是啊。” 傅晏辞思索片刻问:“考虑清楚了吗,当老师不一定适合你。” 就时衾那种懒懒散散的性子,大学时在淮宇实习的时候,十点钟上班还三天两头的迟到,真要进到学校,多得是必须遵守的规则纪律让她难受。 时衾趴在小茶几上,咬了咬笔杆。 她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但其实身上藏了不少反骨,规矩像是锉刀,两相碰触,总有一个要妥协。 但她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提供寒暑假,让她一年里有段时间可以懒散的工作了。 傅晏辞看她皱眉想了半天,知道她是没想好。 “衿衿,没必要做你勉强想做的工作。”人生就那么长,他有条件让她可以活得很恣意,不必为了生活糊口而工作。 时衾有些挫败,被他三言两语点了点,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是在蒙头往前。 从朗伊尔城回国以后,整个社会节奏变得很快,她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工作和奋斗,她不知不觉受到影响,没想清楚,就被洪流带着一起走了。 “那我再想想吧。”时衾放下手里的笔,阖上材料书,陷进沙发里,垂下眼帘,似乎已经开始想了。 傅晏辞瞥她一眼,没再管,自顾自地继续工作。 等过了半小时,他再看过去,发现小姑娘还窝在沙发里,抿着唇,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你之前在朗伊尔城开的饰品定制店,回到国内没想过继续开吗?”他问。 时衾无奈叹气:“一开始我就想过,但是看了店铺的租金,实在太贵了。” 而且还要按年支付,就她之前在朗伊尔城的收入,放到国内,肯定是开不了多久就要关门的。 傅晏辞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食指在桌板上轻敲,似乎有话要说。 不过手机震动的声音中断了他们的对话,是时衾租的房子的合租室友打来的。 她现在租的是一个三室,另外两个房间住的一个是诊所护士,一个是机构培训讲师,给她打电话的是那位护士。 对面上来就是一句语气不善的质问:“家里马桶堵了,上完厕所还没有冲,是不是你做的?” 大概这个点她刚下完夜班,回来看到家里马桶的惨样,火一下顶到了头。 “……”时衾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不是,昨天到现在我就没回去。” “我问了王瑶,她也说不是,我们两个之前住的时候都好好的,就你入住了以后动不动厕所不冲,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赶紧回来给我把厕所弄好了,脏死了。”对方命令道。 被对方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问,时衾也来了脾气:“说了不是我,你爱找谁找谁,王瑶男朋友你怎么不去问?” 他们另一个室友,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而且常常不打招呼就把人带回来。 时衾偶尔见过一两面,男人的长相偏凶,体格硕大魁梧,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就只穿一件黑色背心,两条花臂看着就瘆人,像是在社会上混的。 每次他来,时衾总是默默把房间门给反锁上,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她这个室友不敢找上真正的事主,但也不能柿子捏软的欺负吧。 时衾不想再搭理她,直接挂了电话,大不了今天她也不回去了,看谁耗得住。 傅晏辞听见她和人吵架的动静,倒是难得一见,问道:“怎么了?” 时衾还是有些生气,简单说了下前因后果。 “我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下水道设施不好,不注意丢纸进去,上厕所很容易堵。” 傅晏辞望着她,沉默许久,接着刚才就想说的话,他缓缓开腔:“衿衿,你觉得骨气很重要吗?” 时衾一愣,没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顺着想了想,可能以前年轻的时候,骨气对她来说很重要。 因为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不值钱的自尊要守护。 但到了现在,年岁稍长,阅历和经历都变得多了,内心更加饱满充实,知道自己拥有得很多,也比以前更自信了。 骨气什么的好像没也那么重要了。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太重要。” 月光渡我 第78节 第49章 、月光 时衾的工作室在六月开业,没有什么很大的阵仗,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开店开得也是不声不响,一点没有宣传。 苏圆圆忍不住吐槽,说是没见过这样懒懒散散做生意的。她在开业当天就守在门口,说要当店里第一个客人。 时衾没要她钱。 “你这店还开不开啦?哪有第一笔生意就做赔本生意的。”苏圆圆好笑,硬是把钱转给到了她银行卡账户里。 开业这天是个工作日,下午没什么人,苏圆圆在受了会计事务所半年摧残以后,终于辞职,成了一名闲散的无业人士,也不着急走,就在店里陪时衾聊天,打发时间。 苏家前几年在生意上遇到了很大的问题,现在稍稍缓过来些,等苏圆圆休息够了,就要回到家里公司,慢慢接手一些业务。 她们靠在橱窗边,望着远处熙攘人群。 苏圆圆直奔主题:“你和江晗怎么好端端分手了?” 前阵子她太忙,最近闲下来,才知道这回事,实在好奇。 “我的问题。”时衾不想去说对方的不是,分手都已经分了,实在没什么必要再去指摘什么。 她轻笑,轻描淡写道:“你看我无缝衔接就知道了。” 苏圆圆一阵无语,也就她敢那么坦坦荡荡地说,换了别人,不得羞愧得藏着掖着。 “得了。”苏圆圆不信,“你老实说,你这是不是为了气江晗,故意随便找了一个?” 她愤愤骂道:“江晗确实不是东西,他跟江家大闹了一场,因为把一女的肚子搞大了,说是要拿户口本去结婚。” “不过江家嫌弃人家里是农村的,还有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弟弟拖累,死活不肯,坚持孩子生可以,但母亲不能进门。” 时衾沉默不语,要不是苏圆圆和她说,她还真不知道这些。 苏圆圆尚且不知道江晗搞大肚子的女人是林乔,时衾也不打算说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依林乔的性子,看上去虽然软弱好欺负,但真把她逼急了,比谁都做的绝,江晗也没什么好果子可以吃。 “我不是为了气江晗。”时衾认真解释了这一点,“我现在的男朋友是大学时候交往的那个,你知道的,我们复合了。” 闻言,苏圆圆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分了多少年了,你还能吃这回头草。” 她顿了顿,疑惑道:“老男人还没结婚?” 没记错的话,时衾那时候谈恋爱的对象年纪就已经三十来岁了吧。 “……” 时衾:“没有。” “那这六年他跟别人谈过不?”苏圆圆警惕起来。 这算是她的偏见,总感觉一般男的到了三十五岁以后还没结婚,多多少少是有点问题的。 时衾想了想,虽然她没有问过傅晏辞,但感觉应该是没有的。 她摇摇头。 苏圆圆更加吃惊了:“为什么?” 她的语气玩笑,没当真地问:“为了等你?” 要是自己承认,有点让人怪不好意思,时衾抿了抿唇,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苏圆圆觉得稀奇,啧啧感慨:“又老又纯情,世间少有。” “……”时衾简直没有办法直视她对傅晏辞的这个评价,听起来烫耳得不行。 门口的风铃响起,发出悠扬声音,有人推门进来。 时衾和苏圆圆同时抬眸看过去。 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长,西装革履,漆黑头发,冷傲的眼皮低垂,浑身透着一股雍容矜贵气质,盛气凌人,仿佛谁也没看在眼里。 是那种只看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的长相。 苏圆圆整个人看傻了眼,直勾勾盯住他,一下子认出了进来的人是谁。 傅晏辞。 这个名字苏圆圆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是苏家高攀了许久,恨不得把苏妙同打包往他的床上塞,却依然没有攀上的天。 她哑了哑嗓子,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像是弱小者在强者面前的本能怯懦,一向自信如苏圆圆,此时竟然有一股自卑感升起。 旁边时衾却欣然走了过去,脸上露出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羞涩笑意。 “你怎么来了?”声音也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软娇憨。 男人轻笑,抬手在时衾脑袋上揉了揉,举止亲昵,表情温柔。 他说了什么,苏圆圆没听进去,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直到时衾把傅晏辞介绍给她。 “这是我男朋友。”时衾暗暗给她一个警告眼神,警告她别像刚才那样胡言乱语,编排她男朋友。 苏圆圆呵呵干笑,就算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编排了。 傅晏辞很客气地同她问候。 态度礼貌疏离,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看她和看时衾,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但苏圆圆知道,这已经是看在时衾的份上,给了她不小的面子了。 换做平时,傅晏辞对苏妙同那样漂亮的女人尚且一眼都不愿去看,更何况是对她。 傅晏辞在店里的时候,苏圆圆简直像是个哑巴一样。 时衾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只能催傅晏辞赶紧回去上班。 一副赶人的语气和态度,毫不遮掩,苏圆圆在一边不敢吭声,觉得大概没几个人敢那么和他讲话。 傅晏辞觉得小姑娘没良心,为了朋友不要他,亏他挤出工作时间来看她。 “你送我出去。” 他眼神威压给过来。 时衾瑟缩一下,知道他是不高兴了,老老实实送他到外面。 苏圆圆在空了的店里,眨了眨眼睛,恍然回过神。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时衾的男朋友会是傅晏辞,她迫不及待等人回来要拷问。 时衾送人明明只送到门口,却耽误了很长的时间。 好不容易回来,苏圆圆注意到她的嘴唇红肿润泽。 “……”她别过眼,当作没看见。 月中的时候,店里光顾了一位老顾客。 铜质风铃悠扬。 宋郁推门进来,看见了坐在工作台旁的时衾,挑挑眉。 “我看门口挂着的风铃很像你在朗伊尔城的那个,就进来了,没想到真是你。” 时衾也很惊讶,一下认出了她。 说来奇怪,虽然她们在朗伊尔城只见过两次,有过短暂交集,但大概因为在异国他乡的相遇总让人印象深刻,过了许久也还记得彼此。 时衾和她寒暄一阵,接下了一笔大单。 宋郁想请她定制婚礼上戴的首饰。 时衾忍不住心里悄悄感慨,四个月前在朗伊尔城,她定制的是一对耳坠,和男朋友一人一个,现在就已经打算结婚了。 她感慨的同时,又觉得高兴,很高兴能看到自己店里客人的人生变化。 “恭喜你啊。”时衾说。 “你也是啊。”宋郁道。 时衾一愣,不解望她。 宋郁解释:“看起来没有那么孤单了。” 她因为职业是导演的关系,观察能力很强,一进店就发现了时衾和在朗伊尔城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周身笼罩的那一股忧愁消失了。 时衾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轻笑:“是啊。” 宋郁婚礼那天,时衾收到了她发来的照片。 女人身披白纱,仿佛一朵盛开玫瑰,美得不像话,脖子坠着的定制钻石项链,设计精美绝伦,像是玫瑰的露珠,发出璀璨光泽。 宋郁作为国内很有名气的电影导演,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本来她的婚礼是在一个私人小岛上秘密举办,但没想到还是被记者拍了不少照片。 一场婚礼,在微博上被众人围观,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被她绝美的婚纱造型所惊艳。 宋郁从头到尾的装扮都被扒了个遍,尤其是她身上戴的首饰,算得上是妆造里的点睛之笔。 时衾觉得广大网友的信息搜索能力是真的厉害,没多久就找上了她的店。 一开始还有人不信,觉得宋郁怎么可能找那么一家不起眼的小小店铺做首饰定制,直到有人发了她店里展示的一些成品,这些质疑很快就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如雪花纷飞的定制单。 时衾的月光小店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火了。 一开始,她有些苦恼,觉得忙不过来。 但一想到开店花了傅晏辞不少的钱,决定还是努努力,接了很多单。 有时候晚上在店里做定制能做到九十点。 月光渡我 第79节 月底有一个急单,时衾还把工作带回家去做,做到快凌晨。 傅晏辞从外面应酬回来,看到小姑娘坐在客厅里埋头苦干的样子,皱皱眉。 “衿衿。”他站在玄关处,出声唤她。 闻言,时衾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撑住茶几起身,朝他走过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傅晏辞抬手,将她搂进怀里,胳膊搭在她腰窝的位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嗯,商寂喝多了,送他进医院耽误了时间。” 自从苏妙同不搭理他之后,商寂简直像是条疯狗。 时衾不怎么关心商寂,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 “你喝酒了?” 傅晏辞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喝酒,管得紧,但有时候谈生意,很难一杯不喝。 他倾身,在小姑娘的唇畔亲了亲,像是讨好。 “就一杯。” 就一杯时衾也还是不高兴,瞪他一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从男人怀里出来,不理他了,坐回客厅地毯上,继续做首饰。 傅晏辞怀里空了,望着时衾,板着一张小脸,像是一只生气的小动物。 他无奈,心底却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趣味。 傅晏辞去了浴室,换掉身上带酒味的衣服,洗了澡,免得一身酒气再去烦她。 等他出来时,发现时衾还在埋头做她的首饰。 “还不休息。”他坐在了她身边的沙发里。 时衾虽然心里还有气,但也不想小题大做,跟他冷暴力。 她撇撇嘴:“总不能让投资人亏本吧。” 傅晏辞轻笑,没当真:“亏不亏本都无所谓。” 他不过是让小姑娘找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打发时间,要是太辛苦,倒是违背了他的初衷。 时衾本来就在生气,他的态度漫不经心,好像她现在只是在玩闹,更惹她不满了。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既然已经开始做了,我肯定要去做好。” 傅晏辞望着她,目光澄澈,一副认真倔强的模样,可爱得不行。 他唇角轻轻勾起,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好,我们衿衿肯定能做好。” 时衾觉得他揉自己的时候,举止像是抚摸惹人怜爱的小猫小狗,用的也是哄小孩的语气,但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她做不做得好。 就像她让他不要喝酒,按时吃饭,每次都还是照喝不误,照样忘记。 尤其是今天下午徐启又跟她告状,说傅晏辞两点多才吃的午饭。 时衾越想越气,甩掉了她头上的大手。 “不要把我当成小女孩。”她恼怒,“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 时衾不再看他,大步走回了主卧。 傅晏辞望着她负气的背影,听见主卧的门上锁的声音。 他好笑又好气。 就这样还说自己不是小孩,一不高兴就把他锁外面。 门外传来敲门声。 “衿衿,开门。”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耐着性子唤她。 “……”时衾靠在主卧落地窗边的沙发椅上,抿着唇,没理他。 傅晏辞又叩了两下门,见里面闹气的小姑娘没反应,无奈。 “明天我要出差,至少让我进去把行李收拾了。” 过了半分钟,门被打开。 傅晏辞面前出现了一张小脸,表情紧绷不高兴。 小姑娘现在的气性是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气。 傅晏辞倒并不讨厌,反而乐于见她这样,有什么事儿都不憋着。 “傅先生您真忙。”时衾故意刺他。 “忙着应酬喝酒,忙得不记得吃饭,谁都比不上您日理万机。” 嘲讽人的本事她真是越来越精进。 傅晏辞觉得好笑,越过她先迈进主卧,省得她改变主意又把他锁外面。 “别这样讽刺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做这份工作,那我辞了也行。” 反正他现在挣得钱,够他们几辈子花了。 时衾听他轻描淡写说要辞掉别人几辈子努力都得不来的位置,以为他是在玩笑哄自己。 她更生气了,愤愤瞪他一眼:“我才不要去左右你的人生。” 人进来了就赶不走,时衾嫌烦,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连脑袋也不露出来。 傅晏辞盯着床上拱起的一小团山包,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生起气来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更想去欺负了,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小东西。 时衾闭着眼睛,蜷缩在黑暗里,感觉到另一边床陷了下去。 男人两条胳膊隔着被子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衿衿,你话说得很不负责任。” 难道他的人生现在没有在被她左右着吗。 被她攥得紧紧的,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时衾感觉到头顶上方有一只手伸进来,想要把她的被子给掀走。 她扯紧了被子:“别烦我。” 明明是嗔怒的语气,但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反而更像是舔奶的小猫在嘤咛。 傅晏辞无奈松了手,从被子外面摸到她脑袋,温柔抚摸,像是给小猫顺毛。 “衿衿,你可以跟我置气,但气不能过夜。” “……” 时衾躲在被子里,凝着眼前昏暗,空气有些憋闷。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任性了很多,明明以前她从来不是任性的人。 一点事情,就跟傅晏辞小题大做闹起来。 偏偏他脾气好得不行,越哄她反而越往台阶上走。 时衾沉默不语,半晌,慢吞吞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外面空气清爽,她的脸正对着男人胸膛,有隐约檀香,沉敛好闻。 她手摸到傅晏辞胃的位置,按住。 “我不喜欢你喝酒,你喝酒我就会生气。”她闷闷说。 傅晏辞垂眸,凝着女孩的侧脸,密密匝匝的睫毛又长又翘,像是小扇子似得轻扫,一直扫到他心里。 他的指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好,以后一滴也不喝。” 很轻易就做了让步。 “我也不喜欢你总是不记得吃饭,说很多遍了。”说得她都烦了。 傅晏辞轻轻“嗯”了一声:“以后我让徐启不管什么事,到点就把饭送来。” 时衾停顿一会儿,继续道:“我也不喜欢你总把我当成小女孩。” 高兴了不高兴了都是哄哄她。 “……” 傅晏辞望着她澄澈目光,像是稚子般清透。 他没说话,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吻。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探进了被子里,掐住她的腰,指腹打着转地摩挲。 时衾抬起眸子,惊慌地看他。 很快,她的意识轻而易举就被另一种知觉占据,两只手抓紧了男人的衣服。 时衾恨自己的表现诚实,也知道傅晏辞是狡猾地避而不谈,不肯答应她的要求。 他越是这样,时衾越是想要证明自己,偏要做出一番事来,让他知道她不是什么只会撒娇任性,缺乏责任感的小女孩。 傅晏辞像是故意惩罚她走神,扯着她的唇瓣,咬了下去。 一阵刺痛,时衾思绪被扯回,又在瞬间被带着沉溺入海。 黑暗里的大海仿佛没有尽头,她像是一条毫无招架能力的小鱼,被海底漩涡裹挟其中,起起伏伏,忽高忽低。 男人在她耳畔喃喃絮语。 “说。” “……” 月光渡我 第80节 时衾脸颊涨得通红,死死咬牙不肯。 突然。 大海抽走了它的所有,小鱼搁浅,剩下无尽的空荡将她席卷。 时衾哭了出来,眼角下的那颗小痣湿润,仿佛珍珠般滚落。 她勾住男人脖颈。 终于溢出一句破碎细语—— “衿衿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第50章 、月光 傅晏辞出差走了三天。 时衾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要接待络绎不绝的客人,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做定制。 这一天,她在店里工作到很晚。 傅晏辞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傅晏辞问:“还没回来?” 他下了飞机没去应酬,直接就往家里赶,没想到家里黑漆漆一片,反倒是时衾没回来。 时衾看一眼手表,低低“啊”了一声,没想到已经十点了。 “我马上回来。” 傅晏辞无奈,小姑娘最近有些过分努力了,但他吃了之前教训,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劝她散漫。 明明本来就是散漫的性子,他要是劝了,反倒和他较上劲儿,较到现在还没好。 “算了,在店里待着,我去接你。” 等傅晏辞来的功夫,时衾收拾干净了工作台的桌面,垃圾扫进垃圾桶。 她将垃圾袋扎起来,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傅晏辞过几分钟就要到了。 时衾将脖子上挂着的布围裙摘下,拎上包和垃圾袋,锁了店门往商业街外面走。 商业街是一条步行街,车不让进,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此时已经很晚,大多店面已经关门,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在收尾,没有路灯的地方漆黑一片。 时衾往垃圾回收处走,丢了垃圾之后,便朝停车场的方向去,想着省得傅晏辞还要折回来找她。 停车场的方向路灯间隔越来越长,光线也变得很暗。 在安静之中,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时衾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听见了另一道很微弱的脚步声,从她后面传来。 在法国的那段经历,让她变得警惕,时钦稍稍有些犯怵,攥紧了背包的带子,加快步子。 没走两步,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扯住她背包带子。 时衾瞪大眼睛,刚想呼喊,就被人用手捂住了口鼻。 她闻到一股很重的油烟味道,夹杂着汗味,黏糊糊得让人恶心。 惊慌在一瞬间占据她的大脑。 时衾下意识剧烈地挣扎。 身后男人的身形瘦高,控制她时,似乎有些费劲。 但男女力量到底悬殊,时衾感觉到自己被他拉着,往旁边的深巷拖。 带着一种后天习得的本能,时衾手肘用力向后顶,力道十足,用的是之前她学过的防身术。 在她出国之前,周瑞想得周到,知道法国治安不好,特意请了专门的老师,教了她防身术。 在法国时没用到,没想到在国内用上了。 男人被她猝不及防的一个肘击,吃痛叫了一声。 捂在她嘴上的手松了。 时衾张开嘴,没喊救命,下意识喊了一声:“傅晏辞——” 男人一个激灵,立刻重新捂上她嘴,把她往更黑暗里拖。 “再叫我弄死你。”他压低嗓子,恶狠狠道。 时衾用完了全部力气,已经难以抵抗,被他往里拉了七八米,已经不在主干道。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耳边一道凌厉拳风。 背后死死抱住她的男人被打翻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时衾浑身脱力,双腿发软站不住,坐在了地上。 她眨了眨眼,仰头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傅晏辞。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投射出来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光,刺破黑暗。 时衾眼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刚才那么紧张的时候没掉下来的眼泪,这会儿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不停地涌出。 傅晏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借着微弱月光,看见她被吓的脸色惨白,脸上还有被捂出的红印。 他的眼眸漆黑幽沉,冰冷地望向趴在地上的男人,像是被惹怒的狮子。 男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好像怕极了傅晏辞,撒腿就往巷子里逃窜。 傅晏辞大步要追上去,没跑出两步,就听见后面时衾带着哭腔喊他。 “你别走——”像是一只慌乱失措的小兽,极度缺乏安全感。 傅晏辞的脚步猛得顿住,盯住越跑越远的男人,攥紧拳头,死死咬了咬后槽牙。 时衾肩膀耸动,浑身不住地哆嗦,啪哒啪哒掉着眼泪。 傅晏辞心疼极了,他蹲下来,把人拥进怀里,大掌抵在女孩瘦弱的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 “没事了,衿衿,没事了。”他的声音里竟然也有些哽咽颤抖。 安慰她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的脊背发凉,一直凉到骨髓,只剩下绵长的后怕。 感受到男人身体的温度,时衾回过神来,一下扑进他怀里,牢牢锢住他的腰腹。 刚才她近乎绝望的时候,脑子里想得全是傅晏辞。 好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帮她。 时衾仰起脸,勾住男人脖子,发涩发抖的嘴唇吻上他的。 他的嘴唇冰凉,傅晏辞将她揉进怀里,力道强劲地回吻。 漆黑深巷。 世界仿佛只有他们彼此。 好不容易等缓过来劲,傅晏辞将时衾扶起,拿出手机报了警。 小巷里光线昏暗,加上男人戴了帽子和口罩,他们谁也没有看清男人长相。 警察仔细做了笔录,调出了商业街的监控,小巷是监控的死角,从主道的监控里,只能看见时衾被人从后面拽进了小巷。 画面里短短几秒,空旷主道就不见了人。 傅晏辞盯住监控屏幕,脸色阴沉如水。 做完笔录,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时衾直接进了浴室洗澡,男人身上油腻的味道让她作呕,迫不及待想要洗掉被他碰触到的痕迹。 浴室的门没锁,傅晏辞敲门进来。 时衾眼睫颤了颤,扯过浴巾将身体裹住。 傅晏辞看见她肩膀上被掐青的痕迹,眸色沉沉,心里的火几乎要压不住。 浴室里有一处飘窗。 他将时衾抱到飘窗上。 时衾瑟缩了一下,像是还处在应激状态的小动物,抗拒着和人的接触,紧紧攥住浴巾。 傅晏辞放慢了动作,轻声细语哄她。 “衿衿,松手。” “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时衾对上男人漆黑眼眸,仿佛古井清凉,莫名给她安全感。 她的脸颊染上红,缓缓松开了抓住浴巾的手。 浴巾散落在腰间。 时衾别过脸,胳膊挡住胸口,任由男人检查,第一次觉得浴室的顶光灯有些太亮了,亮得她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傅晏辞检查得认真,看见她肋骨下面不知道撞到哪里,泛起乌青。 他皱起眉,凑得更近,手指抚摸上去。 男人指尖冰凉。 时衾打了个激灵,她有些不自在,十指埋进他头发里,催促:“够了吧。” 傅晏辞视线微微上移,突然目光顿在那里,看见了纹在她肋骨之上那弯小小的蓝色月亮。 他的指腹在月亮上轻轻摩挲,哑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纹的?” 月亮的纹身面积很小,颜色浅淡,在明亮的光线下才看得清晰,之前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月光渡我 第81节 时衾浑身通红,小声地说:“在法国的时候。” 月亮的一小部分图案纹在胸上。 傅晏辞将她的胳膊往上推,将那一弯月亮看得更全。 时衾害羞起来,抗拒道:“别看了。” 她想要伸手再挡,却被男人箍住了胳膊压在墙上。 傅晏辞盯住那弯月亮,月光清冷皎洁,一下就知道她为什么要纹这么一枚纹身。 “疼吗。”他问。 时衾没想到他问这个,她摇摇头。 “没你跟我分手疼。” “……” 明明他都知道的事,时衾非要说出来,扎他一刀,好让他更愧疚。 傅晏辞俯身,亲吻她的月亮。 “是我错了,原谅我。” 让他重新成为她的月光,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第二天,傅晏辞没让时衾去店里。 事情发生以后,徐启那边也没闲着,在商业街里,沿着小巷调查。 整条商业街的监控都被他看了一遍,就连小巷外停的车,他也联系了车主,查看行车记录仪。 徐启配合警方,顺着监控里的画面一路找,终于找到了逃走的男人。 男人在商业街绕了几圈,最后去了离商业街不远的一家烧烤城。 只是当他们去到烧烤城时,男人似乎已经料到会被找上,不知所踪。 傅晏辞听完徐启的汇报,眯了眯眸子,冷声道:“陈泽越?确定吗?” 徐启也没想到会是他,点点头:“听烧烤城老板的描述,八九不离十。” 陈泽越之前因为偷买公司的源代码,造成了淮宇公司严重的经济损失,最后被判了五年有期。 徐启:“他年初被放出来,因为有前科的关系,找不到工作,本身又有一些债务,过得很潦倒,最后只能在烧烤城里打工谋生。” 傅晏辞脸上的表情沉得可怕,食指一下一下敲在实木桌面上。 没忘记当初陈泽越掐着时衾脖子要打她巴掌的那一幕。 五年可真是判得太少了。 下午,时衾坐在客厅里画画。 这段时间她忙于工作,搞不明白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要让傅晏辞刮目相看,倒是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地画一幅画了。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突然觉得生活还是懒懒散散过得好。 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没必要为了跟傅晏辞较没什么意义的劲儿,去难为自己。 客厅传来电子锁解锁的声音。 时衾一愣,像是小兔子竖起耳朵,扭头看过去。 傅晏辞站在玄关处,放下车钥匙走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时衾放下画笔,起身朝他走过去。 傅晏辞伸手像往常一样,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抱她一下。 时衾往后退了退:“我身上脏。” 她穿了一件旧t恤,身上手上到处是没干的油彩颜料。 傅晏辞没在意,依然把人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上,闻着空气里的隐约淡香,才觉得安心。 时衾眨了眨眼睛,双手摊开悬在空中,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昨天那个人查出来是谁了。”傅晏辞说,“是陈泽越。” 闻言,时衾一颤,没想到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傅晏辞:“这段时间,要不你先避一避,在家里待着。” 谁知道陈泽越狗急跳墙会做什么。 时衾的脸贴在男人胸膛,听见他有力心跳声,也不管自己手上脏不脏了,环抱住他。 “我不要。”她拒绝。 “做了坏事的人明明是他,凭什么要我躲。” 傅晏辞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 “衿衿——” 他拖长了调子唤她,像是在唤一个任性的孩子。 时衾不听,把他抱得更紧。 “反正你会保护我的。”她仰起头,“对吗?” 傅晏辞垂眸,望着女孩清澈目光,小脸雪白,鼻尖上沾了些粉色颜料,纯洁得像是一朵栀子,透着宁静的烈度,温温柔柔里藏着不屈不挠,如他初见时那样。 他轻笑,淡淡“嗯”了一声,声音温柔清冽。 “我保护你。” 第51章 、月光 之后时衾还是照常开店,照常工作。 傅晏辞请了保镖站在门口。 时衾嫌他们的墨镜西装,还有一身肱二头肌,搞得没人敢进店。 于是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让保镖穿着便装,以不那么引人耳目的形式在店周围游荡。 时衾觉得这个世道是真的不公平。 她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做过亏心事,却要这样战战兢兢防着做坏事的人。 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她的情绪显得很低落,从工作台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很旧的首饰盒。 首饰盒是胡桃木色,带着淡淡木香,是她的姐姐苏锦留下的。 苏锦以前很喜欢这个首饰盒,也很喜欢各种各样好看的饰品。 时衾记得自己的第一个蝴蝶发卡,就是苏锦用她的零花钱,几毛几毛地存起来买的。 她如今做的事情,其实更多是受了姐姐的影响。 小的时候,她用小树枝和野花笨拙地做出了一枚草戒指送给姐姐,当时姐姐笑容满面,揉着她的脑袋,夸她厉害。 只不过现在就算时衾做再多好看的饰品,苏锦也没有机会再戴了,她也再看不到那样温柔而明媚的笑容了。 时衾没办法感受苏锦当时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那样一条路。 有些时候,被烂人缠上,是真的很难摆脱。 苏锦没有她幸运,没有人能帮她挡在前面。 首饰盒的夹层里,藏了一本日记本。 时衾只看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天知道当时她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读完苏锦那些压抑的文字,以很平静的口吻,叙述陈泽越的暴力和强迫,字里行间将她自己贬低到一无是处。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她的思绪。 时衾双手撑在桌上,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 她拿过手机,解锁屏幕,看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里的照片,瞬间刺了她的眼睛,条件反射般将手机丢远。 时衾感觉浑身发麻,连脊髓都是麻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很快,第二条短信发了过来—— “一个人来天台。敢叫其他人,我就把照片发到网络上。” 时衾立刻就知道了发短信的人是谁。 她死死咬牙,脑子里全是苏锦的脸,还有赤露的身体。 明明苏锦都死了,为什么陈泽越还要去折辱她,让她难堪。 时衾颤抖着手,给傅晏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男人低缓徐徐的声音响起:“衿衿?” 时衾一刻也等不了,急得手足无措。 “陈泽越找我了,让我去天台找他。”她欲言又止,咬住嘴唇,握紧了拳头,到底没把苏锦照片的事情说出去。 时衾快要哭出来:“怎么办啊,傅晏辞。” 傅晏辞皱眉,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原委,但听到时衾焦急的声音,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沉声道:“你就待在店里,哪里别去,我马上到。” 偌大会议室,同事们面面相觑,望着老板大步走出会议室,没人敢吭声。 徐启猜测应该是时衾那边有什么事,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让大家散会,紧跟了出去。 时衾握住手机,听见墙上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走,仿佛捻在了她的心脏上,觉得分外难熬,害怕陈泽越真的把照片发到网络上去,他大概是真做得出来的。 很快手机又一次震动,像是扼住她喉咙。 ——“最后给你五分钟。” 月光渡我 第82节 时衾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肉里,最后她将心一横,不管怎么样,也要让苏锦清清静静地长眠。 时衾拉开工作台的抽屉,翻出一把锉刀,塞进裤子口袋,跑出了店。 商业街的建筑都不是高层建筑,只有三层楼高。 时衾让保镖在一楼楼梯口等。 “要是过了五分钟我没下来,你就上来找我。”她语速极快地交代。 这五分钟,是她为了稳住了陈泽越留出的时间,如果她一上去就带了人,保不准会激怒他。 她并不清楚陈泽越想要什么,就算她很迫切地想要守护住苏锦的安宁和尊严,但也不敢真的不管不顾。 交代完保镖,时衾三步并两步得爬楼梯上了天台。 推开天台的门,时衾一眼看见了站在天台边的男人。 陈泽越的头发很长,一缕一缕黏在头皮,身上的衬衫已经洗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脸颊凹陷,瘦得不像话。 时衾惊讶于他的变化,几乎很难把眼前这个人,与之前在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当主管,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对上号。 她余光瞥见墙上的监控,尽量使自己站在监控能拍到的位置。 在上来之前,时衾让保镖赶去了监控室,一旦发现异常,就通知楼下守着的保镖。 时衾以前来过天台,知道上面的监控很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如果陈泽越真想对她做些什么,不应该选在天台。 而应该像那天晚上一样,看准了旁边的深巷,将她拖进去…… 想到那天晚上,时衾依然后怕,攥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陈泽越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目光瞥见门边,看见她来,眯了眯眸子。 “磨蹭这么久才来,是不想管你姐姐了?” 时衾的声音僵硬而冰冷:“你想怎么样。” 陈泽越盯住她,放肆地打量,仿佛透过她,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时衾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还有三分的恐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极了他从前最喜欢的那只小猫。 难怪见到时衾第一眼,就吸引住了他,还把她招进了公司,最后却被她狠狠地反咬一口。 如果不是他夜深人静时,突然翻起跟苏锦的聊天记录,看见苏锦发出来的,和她妹妹的合照,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头小白眼狼,为什么要那么害他。 虽然那时候,时衾尚小,但眉眼依稀可辨,尤其眼角下那一颗浅褐色的小痣,看起来多么脆弱易碎,让人忍不住,想要毁掉。 陈泽越轻呵一声:“没想怎么样,就想和你聊聊天。”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时衾站在原地不动,板着脸。 “关于苏锦的事你也不想聊吗?”陈泽越单手插兜,右手解锁手机屏,左右滑动屏幕,“那这些照片,我只能分享给想和我聊的人了。” 时衾气急,提高了音调:“你敢!” 半年底层谋生的经历,让陈泽越受够了轻视和不尊重,变得格外敏感。 他的脸沉下来:“注意你讲话的方式,你姐姐可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给我过来。”他命令道。 “你这样是犯法的,你还想再进去吗?”时衾尝试劝服他。 陈泽越冷笑,狠狠盯住她:“你以为我还会怕进去?” 他的人生已经被毁掉了。 “过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陈泽越把手机屏幕对着她。 时衾看见他的拇指在发送的按键上悬空着,好像她敢违抗,下一秒,就要把照片发出去。 时衾死死地咬牙,犹豫半晌,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陈泽越满意地盯着她走来。 女孩的身形纤细瘦弱,天台的风剧烈,好像一吹就会倒了。 他有些压抑不住心底那一股想要破坏美好事物的欲望。 时衾在离他三米远的距离停住,不肯再往前。 陈泽越耸耸肩,一屁股坐在了天台栏杆上,半个身体在空中晃荡。 坐上去时,他回过头,往楼下看了一秒,察觉到下面的动静,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别紧张。”陈泽越重新看向时衾,拖腔拖调,“我就只想好好聊聊。” 时衾一字一顿:“把照片删了。” 陈泽越笑:“怎么能删了,这些都是你姐姐求着我拍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再没有比她还听话的母狗了。” 男人的话低俗又恶心。 时衾恨不得此时聋了,好听不见他对姐姐的折辱,她浑身发抖:“你闭嘴!” 见她被激怒,陈泽越不以为意:“想不想看?我拍了好多呢。” 他看着手机屏,像是在欣赏照片,他轻笑出声:“你看这张,绳子绑住她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多兴奋啊。” 陈泽越像是故意,又把手机屏幕翻转,朝向时衾。 时衾像是眼睛被针扎了一般,在瞬间别过眼,眼眶通红,嘴唇也被她自己给咬破了,压抑着愤恨的情绪。 突然,陈泽越沉下语气:“但她还是不够乖,竟然想跟我分手。” “我告诉她,如果她敢,我就把这些照片发给她最亲爱的妹妹。” 陈泽越又笑起来,情绪变化无常:“你看,我说到做到了吧,她以为死了,就能摆脱得了我吗。” 他目光落在时衾脸上,从更近的距离审视:“没想到你就是苏锦以前常常提及的妹妹。” 陈泽越摊开双手,打量自己满是污垢和老茧的手:“所以你把我搞成这样,是为了给苏锦报仇?” 天知道他出狱以后,受了多少的苦和屈辱。 时衾紧紧握住拳头,狠狠瞪他,艰难挤出一句:“你活该。” 闻言,陈泽越不怒反笑,像是笑她幼稚:“光是这样,哪够啊。” “我现在可还活得好好的。”他侧头朝天台外看去,“你说苏锦怎么想的,敢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要不你推我一把?这样才算给苏锦报仇。” 他笑笑,张开双臂,眉眼里尽是挑衅。 时衾从刚才上来,看他坐在栏杆上,早就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把他推下去了。 破了的嘴唇流出血,渗透进她的唇齿,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陈泽越眼睛里闪烁异常的光亮,看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嘴角笑意更深。 反正他已经在地狱。 苏锦敢一个人上天堂,那他非得把她的妹妹也拉进地狱。 陈泽越双手扒在栏杆上,故意往天台外面坐得更偏。 好像就等着她轻轻一推,他就能摔下去。 只有几步路,时衾满脑子都是恨意,是真的想让他死,一了百了。 明明苏锦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人,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害。 凭什么她死了,害她的人还能活得好好的。 她抬起手,悬在半空,止不住地颤抖。 “衿衿——”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男声,携了三分焦急与惶恐。 时衾的动作顿住,回过头,对上了傅晏辞漆黑一团的眸子,如古井清冽,深不见底,仿佛有安抚人的力量。 她瞬间清醒过来。 “到我身边来。”傅晏辞沉声说。 时衾不带任何犹豫,转身朝他跑去。 就在这时,陈泽越却一把扯住时衾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整个人要悬出天台。 时衾吓了一跳,看出他是真不想活了,还想拉她下水,她拼命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 傅晏辞的眸色倏地一紧,大步奔来。 他一把抓住陈泽越的胳膊,用了狠劲,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同时还在将他往天台里带。 要是陈泽越真的摔下去,凭监控里的画面,时衾解释不清楚。 陈泽越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 他变成今天这样,这笔帐,要是算在傅晏辞身上,更值了。 原本攥住时衾的手突然松了。 时衾因为挣扎的惯性,摔到了地上。 陈泽越转而抱住了傅晏辞的腰腹,死死锁住,他向后倒去,全部身体已经挂在了外面。 傅晏辞没想到他会来拽自己,一半身体被他扯出。 栏杆承受不住两个男人的力量,只听见啪嗒一声,栏杆从底部断裂。 傅晏辞脑子嗡了一下,瞳孔放大,望向时衾。 一阵大风刮来。 时衾被头发挡住了视线,面前男人的身影忽然不见。 傅晏辞最后一句话被风带来—— “别往下看。” 时衾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天台。 刚才还混乱吵闹的天台倏地安静下来,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夺目。 月光渡我 第83节 从未像此刻这般死寂。 风的流速突然变慢,空气里上下悬浮的灰尘也静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时衾眼前一片空白,大脑也是白的,撑在地上的双手发麻,一直麻到了脊背。 感知神经开启了自救模式,封闭了她的五感,使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了。 这种感觉时衾并不陌生,之前已经经历过两次。 她麻木了许久,表情木讷,盯着断了一截栏杆的天台,只傻傻坐在地上不动。 傅晏辞说让她别往下看。 她就不往下看。 时衾想起自己总是不听话,总是和他闹脾气,总该有一次乖些了。 心脏像是被人挖走了,不知道攥在谁的手里,捏碎捏烂了一般得疼。 疼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第52章 月光 天台的门被人推开,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死寂的天台重新恢复生气。 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姑娘,你没事吧?”上来调查的警察问她,“你和摔下去的两个人是一起的吗?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吗?” 时衾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却发现自己像是哑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旁边一名消防员走到天台边,小心翼翼探出头,感慨:“就算只有三层楼还是挺高的啊。” 另一名消防员蹲下,检查着损坏的栏杆:“运气好啊,还好气垫放得及时。” “……” 时衾眼睫颤了颤,浑身冰冻的血液,从心脏的位置,突然碎裂,流动起来。 大脑急迫地调动僵硬地身体,她的动作迟滞,跌跌撞撞地往楼梯口跑去。 她像是疯了一样得往下跑。 眼泪氤氲成了一片海,台阶在她眼前模糊。 时衾不管不顾,一步跨了三层台阶,还嫌不够快,恨不得可以直接跳下去。 楼梯的拐角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她来不及躲闪,猛地撞进男人怀里。 男人的胸膛宽厚而结实,空气中淡淡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时衾脑子里死死绷紧的弦,在这一瞬间断了。 傅晏辞从天台摔下去,虽然徐启报警及时,底下有气垫接住,到底还是震得浑身不适。 他心有余悸,没什么力气,被时衾这么撞了一下,又怕她摔了,条件反射地揽住她的腰,连连倒退,后背撞在了楼道的墙上。 时衾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沉沉的闷哼。 男人箍得她很紧,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手臂的温度滚烫。 真实而可感。 是活生生的傅晏辞。 刚才强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反而彻底崩溃。 时衾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趴在男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宛若天崩地裂,世界将她抛弃了一般。 傅晏辞知道肯定是把她吓坏了,他忍着痛,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把人往怀里带得更深,用的力道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 衬衫被迅速打湿,仿佛浸透在了水里。 “衿衿,别哭了,我没事。”他轻声细语地安抚,手掌在她后背轻拍。 就算傅晏辞这么说,时衾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像是泉涌,汇聚成了大海。 她浑身脱力,连站住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倚靠在男人身上。 时衾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停顿许久,终于能够说出完整一句话来。 “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了。” “……” 傅晏辞眸色沉沉,听得难受极了。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艰难扯了扯唇角,哑声道:“怎么会呢。” 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他的衿衿,她已经失去的够多了。 时衾被傅晏辞扶着下楼,出去才发现街道周围密密麻麻的人,都在看热闹。 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 摔下去的时候,傅晏辞运气好,没什么事。 陈泽越却没那么好的运气,下坠的姿势不对,浑身多处骨折,并且还被跟着掉下来的栏杆砸到了头。 安全气垫已经放了气,变成薄薄一片,铺在地上。 明黄色的塑料布上,满是鲜血,醒目刺眼。 傅晏辞去找时衾的时候,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上面沾了太多陈泽越的血,怕吓着她。 时衾认出了气垫上那件西装,抿唇捡了起来,即使她缓了许久,情绪渐渐稳定,指尖却依然不住地发颤。 深色西装沾了血的地方颜色更深,时衾觉得湿润粘稠,低头看,才发现满手的血,红得刺目。 傅晏辞正在配合警方的调查,站在人群里,腰背挺拔,似乎半点没有因为之前的意外而受到影响,散发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气质。 时衾望着他的背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差点忍不住又要崩溃。 等处理完现场的事宜,他们两个人都被带到了警局接受调查。 好在天台的监控里,很明确能够看到是陈泽越故意把傅晏辞拉下去的。 傅晏辞的律师团队出面,妥善地解决了当前的问题,剩下的则是对陈泽越的起诉。 徐启从医院打来电话,同步了陈泽越伤情的状况。 他身上有多处骨折,尤其头顶的伤,极为严重,经历了一次开颅手术,目前在icu病房里仍然处于病危状态。 另外,徐启还发现,原来陈泽越在不久前,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就算这次捡回了一条命,也没几个月活了,可能他都活不到判决书下来的那天。 难怪他会那样拼得鱼死网破。 虽然傅晏辞表面上没有什么外伤,在警局做完笔录后,时衾还是坚持要去医院做一个全身的检查。 等所有的检查结束,确认确实没有大碍后,时衾才算是彻底放心下来。 他们从医院回到家,天色已经全黑。 时衾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呆滞地坐在沙发里,手死死抓着傅晏辞不肯放。 傅晏辞看出了她精神状况不对劲,知道她是还没缓过劲来,拍了拍她的背,轻轻安抚:“先去洗澡吧。” 时衾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想到下午天台上的那一幕,虽然傅晏辞没有出什么事,但在淋浴声的遮掩下,眼泪又掉了下来,不受控制。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她才出去。 傅晏辞早也已经在主卧的浴室里洗完澡,换上了家居服,懒懒散散地陷进客厅沙发里。 听见浴室开关门的声音,他抬起眸子,看见走出来的时衾。 傅晏辞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问道:“又哭了?” 时衾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她已经刻意去藏了,她抿抿唇,没否认,嗓子眼里粘稠湿润,轻轻“嗯”了一声。 她走过去,坐在了客厅地毯上,靠着男人的腿边,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的声音嘈杂,给客厅增添了一些生活气息。 傅晏辞望着蜷缩在他脚边的小姑娘,乖巧温顺,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他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揉。 “怎么感觉你比以前爱哭了。” 男人抚摸她头发的手掌温热厚实,时衾盯住电视屏幕,电视机里演的什么,她压根没看进去。 她吸了吸鼻子,满口胡言乱语:“因为你总欺负我。” 傅晏辞被她说得气笑了,架着她的两条胳膊,把人抱到沙发上。 “你可真够没良心的。” “今天的事我还没说你呢。” 原本看她哭了一天可怜兮兮,想着过两天再教育,谁知道她这么不识相。 “让你在店里等我,你自己跑上去做什么?” 时衾被他圈在沙发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一声不吭。 陈泽越的事情闹到现在,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时衾没办法,把所有的经过都交代了。 傅晏辞望着她,无奈轻叹。 “是,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姐姐,但是不管做什么事情,是不是都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以为你带个锉刀,让保镖在楼下守着就没问题了?” 陈泽越就是个疯子,如果不是他赶到及时,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现在又能找谁哭去。 月光渡我 第84节 时衾眼睫低垂,听着他一句一句的数落。 如果她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会害得傅晏辞差点没命,怎么样也不敢了。 眼泪又默默流下来。 傅晏辞没想到把她说哭了,小姑娘可真能哭啊。 但又没办法,不说狠一些,不长记性。 时衾眨了眨眼,挂在眼睫上的泪珠滚落。 她抬起头,泪眼蒙蒙望着他:“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下轮到傅晏辞懵了,他错愕地看她。 怎么现在是脾气大了,一点都说不得了?还敢跟他提分手。 “理由呢?”他忍着不揍小孩一顿的冲动,尽量耐心平静地问她。 时衾觉得她这个人,大概真像算命说得那样,是一颗灾星,克六亲,谁挨着她,都会不幸。 她不想以后连累到傅晏辞。 她哭得伤心,一抽一抽哽咽地说:“我怕我把你克死了。” 傅晏辞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好气又心疼。 “你可别咒我了,我命硬得很。”他替时衾擦掉脸上的泪珠,泪珠烫得灼人,“好端端信这些。” 泪珠擦了又流,怎么也擦不干。 傅晏辞由她宣泄,掐住她下巴,扎实地吻上了她湿润的唇瓣,强行撬开堵住,省得她再把分手挂在嘴边。 时衾以同样的热烈回应,通过进入彼此的深处,缓解那萦绕不去的恐惧和不安。 傅晏辞对她极不温柔。 时衾支撑不住,终于求饶。 “以后还敢再说分手吗?”他问。 时衾被他抱在怀里,眼泪从眼角流进头发,声音嘶哑地喃喃道:“不敢了。” 第二天,时衾没有去店里,傅晏辞也推了工作在家陪她。 两个人什么事也没干,懒懒散散度日,不知厌倦的拥抱和亲吻,好像经历海上波澜后,无比珍惜平静时刻。 傍晚的时候,徐启从医院打来电话,说陈泽越的求生意识并不强烈,在icu里没有挺过去。 时衾听完,既不觉得解恨也不觉得唏嘘,陈泽越落得现在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 而她更多只感到无尽后怕,后怕之后又是万幸。 万幸躺在icu里的人不是傅晏辞。 陈泽越的事情发生之后,时衾晚上常常做梦,常常半夜梦中醒来,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脸上都是眼泪。 只有抱住旁边躺着的男人,感受到他身体温度时,才能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傅晏辞睡眠一向浅,小姑娘一点异样就能感受到。 连着几天如此,他觉得不能这样下去,索性放下工作,买了两张去江浙的机票,带时衾去普山寺拜佛上香,去去晦气,免得梦魇再缠上。 普山寺坐落于一座青山之上,名气虽然不大,但据说非常灵验,求什么都能心想事成。 商寂每年都至少会来一趟,傅晏辞也是听他说,才知道这座寺庙。 南方的夏天比起北京要热得够呛,在室外待几分钟,浑身就汗得黏黏糊糊。 时衾习惯了北方干燥的气候,反倒一时不适应。 上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搭缆车,另一种是步行。 傅晏辞没有带她坐缆车,拉着她爬山,说爬上去才显得有诚意。 上山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一个老婆婆,背着一篓子的桃在卖。 选择爬山的游客,一个个都爬得气喘吁吁,没人愿意买桃子,给自己上山的路负重,尤其还是毛桃,洗也没地方洗。 老婆婆的身形瘦小干枯,默默坐在一级台阶上,也不叫卖,就那么默默看着行人。 旁边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乖巧伶俐,作业本铺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一笔一划认真写字。 此时正是正午,滚烫阳光直直晒在她们身上。 时衾要了五斤的桃子,把还没开的水和伞都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为了感谢时衾,又往她的塑料袋里硬塞了至少两斤的桃子,不停用当地方言说着“菩萨保佑”。 时衾走的时候,看见小女孩躲在伞里写作业,觉得不做缆车也挺好的。 就是这负重七斤的桃子,着实有些难为她。 傅晏辞没让她提,接了过去。 时衾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买多了。” 傅晏辞淡淡道:“没事。” 刚才他默默看着时衾和老婆婆交流,知道她买桃子不是为了吃。 他拧开喝了一半的水瓶:“手伸出来。” 时衾一愣。 傅晏辞提醒她:“刚摸了桃子,洗一洗。” 时衾对毛桃表面的绒毛过敏。 捡桃子的时候虽然是老婆婆代劳,但是后来往里多塞桃子的时候,时衾想阻止,来回里还是碰到了桃子。 她乖乖摊出手,冰凉的水流涓涓,冲洗掉手上沾到的绒毛。 因为是工作日,普山寺清幽安静,没什么人。 古寺清幽,时衾的心境仿佛也在其中沉静下来。 他们在寺庙门口买了香火,沿着主殿向里参拜,把普山寺大大小小的庙宇都拜了一遍。 时衾以为按傅晏辞的性子,应该很快会没耐心,毕竟他一向不是什么会信神佛的人。 谁知道,傅晏辞每到一尊佛前,参拜比她还虔诚,就连寺庙后山小小的土地庙也没落下。 时衾拜到后面,有些敷衍了事,草草拜完,扭头盯着傅晏辞,他薄唇轻抿,眼眸阖上,对着金色的高大佛像,缓慢而郑重地拜了三拜。 她有些好奇,参拜时,傅晏辞心中默念与所求是什么。 出了偏殿,时衾忍不住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什么也没许。”傅晏辞解释道,“我这次来是还愿。” 又是还愿又是许愿,未免显得有些太贪心了。 时衾歪着脑袋,更好奇了:“那你还的什么愿?” 傅晏辞垂眸看她。 烈日炎炎,将她的脸晒得通红,像是烂熟的苹果。 他抬起手,挡在时衾额前,替她遮了些阳光。 “愿望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没想到他卖关子不肯告诉自己,时衾小声嘟囔道:“都已经实现了的愿望怎么还不能说。” 傅晏辞轻笑,“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继续往里走。 时衾嫌热,拉得手心都是汗,抗拒挣扎。 傅晏辞不顾她的反抗,大手攥得紧紧,不肯放开。 他垂下眼睫,闻着寺庙里香烛燃烧的烟味,听着小姑娘在他耳畔温温软软的说话,唇角淡淡勾起。 即使是实现了的愿望,他也不敢说,害怕他的愿望会被收回。 那是一个卑劣的愿望,一个他没想到能实现的愿望。 如今,他的愿望被他握在手中。 拜完佛,到了放斋饭的时间。 想要吃斋饭,只需要在门口功德箱放香火钱就能进去吃,放多放少皆随意。 普山寺的斋饭简单,拿不锈钢的碗自己打菜盛饭,唯一的要求是不允许浪费,吃完的餐具需要自己去到水池清洗干净。 时衾早就饥肠辘辘,打饭的时候有些眼大肚小,吃到后面还剩不少,硬塞也塞不下了。 最后是傅晏辞帮她吃完。 时衾把碗推到他面前:“多吃些,你拎桃子拎得辛苦。” 傅晏辞无奈好笑看她,明明是自己吃不下,还要说些卖乖的好听话。 吃过斋饭,离开时,经过长长的僻静回廊。 有一位穿长袍的僧人唤道:“傅施主。” 傅晏辞停下脚步,看见了从侧面走来的老住持。 时衾也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没想到在寺庙里竟然有僧人认识傅晏辞。 傅晏辞道:“空禅师父。” 比起平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尊敬。 空禅的长相和善,精神矍铄,看起来六十几岁,但实际上的年龄,比看起来要大二十多岁。 他微微颔首,清明的眼睛在傅晏辞脸上停留了几秒,后又落在时衾身上。 时衾被他不带掩饰的打量,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年迈僧人在这两瞥的打量里,将她的一生过往和未来都看穿。 “老衲观傅施主面相,似乎有些变化,上次为你算的命,恐怕不准,你要不要再算一次?” 命运命运,并不是持久不变的,有些是命定,有些又是随着周遭事物变化,存在变数的。 月光渡我 第85节 若不是空禅师父提起,傅晏辞倒是忘了之前他为自己算的命了。 当时算他一生大富大贵,事业有成,但感情不顺,恐孤独终老。 现在他却觉得,算命这种东西,没什么可信,难道谁还会真守住一句判词过日子吗。 说他会被车撞,就真不出门。 说他孤独终老,就真的不爱人? 傅晏辞紧了紧握住时衾的手,婉拒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这未来走向谁也料不定,算和不算,没什么太大区别。” 时衾站在旁边,感受到男人攥她手的力道加深,想起很久以前她无意听到商寂的调侃,知道空禅给傅晏辞算的什么命。 她既然不打算信自己的命,也不信傅晏辞什么孤独终老的命。 时衾没忍住附和道:“没错,命算多了会薄。” 她这话说得不算客气,空禅反而笑起来,并不介意,他稍稍施了一礼:“二位通透。”说完,便缓步离开。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半山腰。 山腰处有一株巨大古树,树干粗得三人环抱都抱不过来,树上挂了许多木牌,用红色绸缎绑在枝桠上,木牌上有秘密细细的小字,看不太清楚。 有风吹过时,木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树下有一圈长椅,供行路人休息,时衾走累了,坐在树下喘气。 带上山的水喝完了,傅晏辞去给她买水,卖水的摊子离得远,没让她跟。 有个斜跨了黑色帆布包的中年女人手里拿了个红绸木牌,在树下一个人一个人地售卖。 “女孩子,和树神许个愿吗,很灵的,三十块钱一个牌子。” 时衾微笑着摇头拒绝,对这种类似景区卖许愿牌许愿的生意没什么兴趣。 中年女人倒也没有过多纠缠,讪讪离开,去找下一位客人。 很快她就找上了坐在时衾旁边的年轻情侣。 这种许愿牌营造出来的仪式感,对情侣来说,比较有吸引力。 他们果然买了一个木牌。 中年女人从帆布包里翻出一根记号笔,递过去。 “写些什么好呢?”女生嘟囔,纠结半天没下笔。 男生站起来:“看看别人怎么写的呗。” 女生跟着从长椅上起身,仰头看向树里纵横交错的木牌。 半晌,她手肘捅了捅男友:“你看看这个,人家写得多好。” 男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他有些近视,看不太清,伸手去够树枝,想把木牌往下压。 结果用力猛了,一小截树枝折断,木牌啪嗒掉下来,正正好掉到了时衾腿上。 木牌的质感温润,像是被风磨平了棱角。 时衾低下头,拿起木牌,目光无意落在木牌之上,却突然愣在那里。 木牌上的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一看就是那种练过多年书法才能写出来的字迹。 一笔一画,一撇一捺,是端正的楷书,皆入木三分。 木牌上寥寥数字,写了一句话—— “愿我的衿衿,一世顺遂。” “……”时衾怔怔地盯住木牌,立刻就知道了这块木牌的主人是谁。 对应着一个一个字,耳畔似乎同时间响起了男人低缓沉沉的声音。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没砸到你吧?”旁边男生连连的道歉将她思绪扯了回来。 时衾眨了眨眼,朝他摇摇头,继而攥紧了手中木牌。 男生的女友在他肩膀拍一巴掌:“哎呀,你没事压树枝干什么,还把人家许愿牌都弄下来了。” 他有些窘迫,挠挠头:“我重新挂上去就好了嘛。” 时衾没有把木牌递给他:“我自己来吧。” “不用不用,太高了你够不上。”男生摆手说。 老槐树稍微矮一些的树枝上早就挂满了木牌,再要往上挂,只能往高处挂。 时衾攥紧了手中木牌,目光看向远处,男人身形挺拔,于人群里格外瞩目,正朝她大步走来。 她抬起头,朝男生道:“没事,让木牌的主人自己回来挂吧。” 男生一愣,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时衾笑笑,不遮不掩地袒露:“这个木牌是我男朋友写的。” 闻言,一旁的女生不由暗暗惊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巧的缘分。 木牌正正好落下,又正正好落入和它相关的人手中。 她白一眼还愣愣的男友:“你快想想写些什么好。”讷得像块木头,不解风情。 男生嘿嘿傻笑:“我再看看,再看看,找找灵感。”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女友绕到树对面去了。 时衾坐在长椅上,直直看向前方,和傅晏辞的目光对上。 傅晏辞望着小姑娘视线黏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刻也不能离人的小奶猫,唇角轻轻勾起,步子不自觉加快,走到她面前。 他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递过去:“喝吧。” 时衾接过水,没喝,放在了一边的长椅上。 她伸出手摊开,木牌躺在掌心。 “你的木牌掉下来了。” 傅晏辞见那木牌,眼眸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大方一笑:“怎么到你手里了。” “它自己要掉下来让我看见。”时衾把木牌给他。 傅晏辞被她的说法逗乐,拿起木牌,抬手去挂。 时衾凝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内里被填得很满很满。 她走过去,抱住男人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蹭了蹭。 傅晏辞动作一顿,小姑娘做事不分场合,哪有在佛门清净地搂搂抱抱的。 他无奈提醒:“衿衿,注意一下,你像什么样。” 时衾像是故意,又把他抱紧了一些,完全不管周围行人异样眼光。 空气里有淡淡檀香,沉敛好闻,以一种默默无言的方式,浸润她的五脏六腑。 她在心里默念许愿。 “愿我的傅先生,终其天年,长寿善终。” 第53章 、月光 陈泽越的事故发生时,动静闹得很大,楼下不少看热闹的群众,不知道谁把拍到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各大社会新闻媒体争相报道,直接就被顶上了热搜。 视频里,能够清晰地看清陈泽越像是疯狗一样,把时衾拽住,被傅晏辞扯开,又去抱住他往下跳。 时衾点开视频只看了几秒,傅晏辞坠下去的那一段,她始终不敢去看。 网上对于陈泽越的骂声不断,即使有媒体报道他已经抢救无效去世,还有网友说死得好,几乎没有同情。 傅晏辞在行业内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平时很少在公共平台露面,但很快就有人扒出了他的身份。 所幸网络上对于事故纠纷产生的原因,方向走偏了,都认定陈泽越是对当年盗卖公司源代码被判刑后的恶意报复,并没有牵扯上苏锦和照片相关的信息。 至于陈泽越为什么一开始会找上时衾,网友的解读很浪漫,总结来说就是因为恨傅晏辞,所以要毁了他的爱人。 时衾看到这个说法,觉得好笑又羞耻。 网友纷纷感慨万千,热衷于深挖他们之间的故事。 傅晏辞不是什么喜欢招摇过市的人,微博上的消息很快就被撤了下来,没有再流传。 虽然微博上是被压了,依然阻挡不了消息传千里。 时衾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朋友的热切问候,她实在是疲于应付。 好在网络上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时衾的个人信息被傅晏辞保护得很好,完全没有透露出去。 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工作生活继续。 时衾照常开店营业。 这一天,店里来了她之前的熟客。 宋郁从包里翻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推到她面前,笑道:“前段时间准备婚礼的事情太忙,倒是忘了把这个还给你。” 时衾盯着面前的小木盒,怔在那里。 她缓缓拿过木盒,打开盖子,里面安安静静放着一对戒指。 银色的戒指,被保存得很好。 尤其男式的那一枚,内圈镶嵌的月光石,发出温润的光。 在朗伊尔城的时候,时衾看到这一对戒指便难受,离开时没有带走,倒是没想到宋郁会替她保存。 宋郁:“那么好看的戒指,说不要就不要了,我想你回来肯定要后悔了。” 时衾将小木盒紧紧攥在掌心里,唇角勾起,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谢谢你。” 她确实是后悔了。 月光渡我 第86节 宋郁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起了此行的另一件事,想要定制一对长命锁,给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宝宝。 时衾讶异,没想到她刚办婚礼没多久,这就已经怀上了。 宋郁将她脸上表情看在眼里,有些不好意思:“度蜜月的时候不小心。” 她羞愤地小声骂道:“都怪我先生。” 因为是意外,他们没做备孕,宋郁还挺担心的,得亏今天早上去医院产检,胎儿的发育情况很健康。 这时,门口风铃声响起。 时衾下意识抬眸,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男人,身形挺拔高大,长相俊朗英气。 男人一进到店里,视线立刻便落在了宋郁的身上,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朝她径直走过去。 时衾光从一个眼神,就能看出他们夫妻之间感情一定很好。 两个人虽然没什么特别亲昵的举止,但相处里透着让人很舒服的感觉。 傍晚的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时衾空闲下来,懒散靠在椅子里,等傅晏辞下班来接她。 她手里把玩小木盒,戴上了自己的那枚戒指,拇指抵住无名指上的戒指,来回打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 时衾将戒指取下来,重新放回了木盒子里。 以前她年纪小,送戒指只当作是好玩儿,但放到现在,她再把戒指送出去,更像是在暗示些什么了,暗示他们要进入更深一步的关系。 时衾撇撇嘴,在这件事上,她才不要先主动呢。 她拉开最下一层放杂物的抽屉,把小木盒藏了进去。 傍晚,华灯初上,傅晏辞推了原本晚上要开的会议,提前下班。 徐启作为总裁助理,发现自从时衾回国,和他老板重新复合以后,他变得异常繁忙,替傅晏辞开各种会议,代劳许多事物,被资本家无情压榨。 徐启辛酸之余,看到今年涨的工资和股票分红,又心甘情愿为资本做牛马。 傅晏辞推开店门,一眼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幅《月光》。 弦月清冷,发出幽蓝色的光。 他不由想起时衾身上的那一小片纹身,傅晏辞垂下眸子,移开了视线。 店里光线昏暗,时衾埋头在工作台上制作首饰,听见动静,好像知道是傅晏辞,立刻抬起头来,像极了一只小兔子竖起耳朵。 傅晏辞对上她的目光,唇角勾起,轻轻唤她:“衿衿。” 男人的声音低缓温润,每次这么喊她名字,时衾都觉得有柳絮落在她的心脏上,痒痒麻麻。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朝他走过去,像平时一样,进到他怀里。 “今天怎么那么早。”她问。 傅晏辞“嗯”了一声,抬手抱住她,大掌在她后背摩挲。 空气里女孩身上的隐约淡香让他瞬间放松,扫去了日常公务带来的繁琐疲惫。 时衾听着男人有力心跳声,觉得人真是很奇怪。 明明以前她和傅晏辞六年都分开过,现在不过是一个白天没有见面,她却觉得格外难熬,好像要是一刻也不分开就好了。 他们就那么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时衾脸颊有些红红的,不自在地将碎发别到耳后。 天色昏暗,她随意伸手,按下墙上灯的开关。 顶灯发出一道强光,瞬间闪烁又瞬间熄灭,伴随“砰”得一声巨响,灯泡炸裂,玻璃碎片四溅开来。 时衾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做其他反应,旁边男人却已经一把揽住她腰,大手按住她脑袋,把她整个护进怀里。 灯泡爆炸的时候只在一瞬,很快便无声无息。 时衾的眼睫轻颤,盯住男人胸膛怔了两秒,才抬起头来。 她背对着灯泡爆炸的方向,什么也没感知到。 傅晏辞的额角被溅射的玻璃划伤了一道两厘米的口子,渗出殷红的血。 他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垂下眼眸,将她稍稍拉远,上下检查。 “伤着了吗?” “……”时衾抿唇摇摇头。 她踮起脚,指尖触碰男人额角伤口边缘:“你这里划伤了。” 时衾拿上手机和钱包:“我去买药,给你处理一下。” 那么一道小小的口子,傅晏辞倒是觉得不碍事,不过却也乐于享受小姑娘偶尔的照顾。 他在店里等时衾回来,看了眼顶灯,皱皱眉,走到工作台前,取备用的灯泡。 傅晏辞记性一向好,熟门熟路地拉开最下一层抽屉。 小木盒受到惯性,滚动出来,盖子被撞开。 傅晏辞看见了小木盒里安安静静躺着的那两枚戒指。 其中一枚,他曾经戴了多年。 他的眸色沉沉,想起了之前时衾找他要回他那枚戒指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滋味可够不好受的。 男人的食指抵在抽屉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侧脸隐匿在昏暗光线里,看不清脸上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阖上了小木盒的盖子,将它放回原处,找出备用灯泡。 时衾回来的时候,发现店里亮堂堂的,顶灯已经换上了新的灯泡。 傅晏辞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里,眼眸低垂,听见门口风铃声响起,才抬起头来。 时衾朝他走过去,按住他额角,用棉签蘸了碘伏消毒,然后贴上创口贴。 动作间,两个人凑得很近。 女孩的手指柔软细腻,触碰得他浑身上下都一阵发麻。 伤口处理好,时衾收回手,途中却被傅晏辞攥住手腕。 她愣了愣,对上男人漆黑一团的眼眸。 许久的沉默。 傅晏辞凝着她,缓缓开腔,声音低沉悠长:“我的戒指,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时衾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在恋爱了,不结婚不好收场吧。” “……” 时衾没想到“结婚”这个词,会被他那么随意地说了出来,一点都没她想象中的慎重与精心准备。 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和晚饭,过于自然。 她不高兴了,气呼呼地看他:“傅先生,没有人这样求婚的。” 傅晏辞听她拿腔銥嬅拿调喊他“傅先生”,薄唇轻勾,望着她:“那傅太太,你想要怎么样的求婚?” 男人的嗓音清冽,字正腔圆,纯粹好听,“傅太太”一词喊得她面红耳赤起来。 傅晏辞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是觉得我爱你爱得不够,需要用什么仪式感来证明吗?如果你想我也可以。” 时衾和他面对面,手掌撑在男人胸膛,听着他直白话语,心情复杂,好笑又好气。 虽然她一直知道傅晏辞从来讲究实际,不是会搞浪漫的人。 本来还想要辩驳几句,但当她盯住傅晏辞,看见他额角的创可贴渗出淡淡血渍,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心软了。 时衾在心里发出一声轻叹。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她也不想等了。 时衾从抽屉里翻出小木盒,丢给他,用命令的语气。 “给我戴上。” 傅晏辞的眉眼里尽是笑意,握住她的手,将银色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 多年不戴的戒指,套上之后,时衾习惯性用拇指蹭了蹭戒指,金属的触感冰凉,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她从小木盒里拿出那款男式的戒指,攥住男人的手,为他戴上。 温润清冷的月光石藏在他手指间。 时衾望着他,没说话,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谁也没有言语。 爱意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傅晏辞温柔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唇畔轻吻。 窗外月色亦是温柔。 时衾望着窗外月亮,抱住男人的腰,双手拢上他后背。 ——将她的月光爱人私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月光渡我》正文部分到这里结束啦!更多甜甜在番外,该有的都会有,依旧日更,记得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