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不可能是大魔王》 第一章 灵境现世 “可恶,竟暗算本仙君!” 离倾一分神就被火麒麟拍进了湖里,待她破水而出,要去追时,湖面突然巨浪翻涌,一个水旋风从湖面拔起。 离倾大喜,才跑了个火麒麟,是又有什么仙兽送上门了? 她化气为剑,准备再战上一场时,风浪平息了,一团灰扑扑的玩意儿从旋风中蹦了出来,停留在半空。 并不是什么灵兽啊。 离倾有些失望,走近一看,发现那物竟是一面破破旧旧的铜镜。 离倾不屑道:“没想到云梦幻境里竟然有此等破玩意儿。” 话音刚落,铜镜震动几许,发出一道浑厚的声音:“没见识的凡人,吾乃上古神器昆仑镜。” 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离倾看过昆仑镜的记载,通体鎏金,华美异常,还可知过去,通未来,和眼前的破玩意儿相去甚远。 骗谁呢!“哦,那真是厉害呢,但你挡我道了!” 铜镜看出了离倾的敷衍,生气道:“大胆凡人,尔竟不信本尊,本尊……” “滚开。” 离倾耐心耗尽,拍飞了铜镜,朝岸上走去,身后传来了铜镜急怒的声音: “尔乃修真界第一剑修,五蕴灵山的长老离倾,此世间为数不多能进入云梦幻境的人之一。” 离倾顿住步子,回头微眯眸子打量着破镜子。 难道这丑玩意儿真是昆仑镜? “你若还不信,可问本尊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前途,姻缘,本尊皆可回答。” 这些离倾统统没兴趣。 唯一感兴趣,只有—— “十年后,五蕴灵山能否超越重云仙宗和碧海潮生门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吗?” “这……事关门派命运,未免有些超纲了。”铜镜沉默了,显然有些为难。 离倾嘲笑道:“这样还敢说自己是昆仑镜,可笑,分明是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低等镜妖。” 铜镜急了,忙道:“本尊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本尊,带着本尊离开云梦幻境,日日用灵气供养本尊。” “成交。” 离倾答应得干脆,如果真是昆仑镜,将它收为己用,也不亏,如果它胆敢哄骗自己,保证打得它魂飞魄散,再不能存在于六界轮回之中。 得到允诺,铜镜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咒法,混沌模糊的镜面忽然变得清澈。 离倾在镜子里看到了五蕴灵山寒酸的山门。 一只寒鸦停在山门之上,哀声啼鸣。 离倾嫌弃地蹙眉。 十年后的五蕴灵山怎么越发破败了。 这次回去,定要让掌门师兄督促五蕴灵山的弟子多多下山斩妖除魔,赚取银两,修葺门派。 接下来的画面,让离倾再也想不了更多。 尸山血海,万物凋零,五蕴灵山一千四六十四名弟子,尽折于一男人剑下。 而她的师兄,五蕴灵山的掌门人陆奉觉也被砍下头颅,悬于仁心殿之中,他到死双眼还未合上,空茫地瞪着着已成修罗炼狱的五蕴灵山。 然后,她又看见了自己,和那个男人缠斗,她用尽了毕生所学,还是败在了男人剑下。 男人的剑尖轻浮地挑起她的下颚,笑得癫狂又邪气: “离倾仙君,你们五蕴灵山不是高高在上的仙门正派吗,如今都死在了你们都看不起的废物手上,你可曾后悔,后悔当初不曾收我为徒,说不准今日我念在师徒之情的份上,留你一命。” 离倾咳出一口血,然后撇过头,不想多看那男人一眼,沉声道:“叶湛,早知如此,九年前,我便该杀了你。” 第二章 叫主人! “好好好,不愧是离倾仙君。” 叶湛朗声大笑,屋檐上的鸦群受惊地飞走,他手中的剑朝着离倾的咽喉又推进了几分,“既然你如此有骨气,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去黄泉路上和你的师兄结伴而行。” 剑高高扬起,又朝着离倾的心脏处刺去…… 关键时刻,镜面上的画面都消失了,恢复了最初的混沌。 “快!我要看后面!” 离倾握紧拳头,恨不得扎进镜子里去将那个叫叶湛的男人大卸八块。 铜镜为难道:“呃……这个恐怕不行。” 离倾双目生火:“为什么不行!” 铜镜瑟缩地后退了些许,保持了个安全距离,才道:“本尊灵气不足啦。” 离倾再次凝气为剑,指向铜镜:“你耍我?” “不是不是,仙君饶命啊。只要带本……我离开云梦幻境,等我灵气恢复,仙君想知道什么,都听仙君吩咐。” 也只有这样了。 想到十年后,五蕴灵山会被一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子灭门,离倾就没心情再去抓什么火麒麟,随手将昆仑镜塞入乾坤袋中,就出了云梦幻境。 夜半,离倾回到了住处落九天。 她粗鲁地将铜镜从乾坤袋里抖落出来。 重获自由的铜镜兴奋地抖动着,“哦呵呵呵,本尊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凡人,尔便看着本尊如何再次搅动乾坤。” 离倾面无表情,一巴掌将铜镜拍在桌上。 铜镜不开心了,吼道:“凡人,你便这么对本尊的么,本尊要惩罚你……哎哎哎仙尊饶命,仙尊饶命。” 离倾眯眼,手中拿着一柄玄金打造的巨锤,威胁道:“不想被我砸得稀碎,就老实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本尊现在就让你看。” 说完,铜镜就调动灵气,但画面才出现,马上又消失了。 “不行,本尊灵气枯竭,打不开玄镜,不过本尊还有其他功能能使,可供仙君逗焖子,等我灵气充沛那天,自然也可以打开玄镜。” 见离倾危险地眯起眸子,铜镜立刻做小伏低地蹭起了离倾的手,讨好道:“仙君息怒,只要仙君按照约定,日日为我输入灵气,等我恢复,仙君想知道什么不都是小菜一碟的事吗?” 离倾面色并未好转,铜镜又立刻道:“我知道仙君担心五蕴灵山的未来,本尊倒是有一计,可避免五蕴灵山的惨剧发生。” 离倾面色稍霁:“说来听听。” 铜镜:“听那人所言,像是因仙君拒收他为徒,他怀恨在心,才做出那等歹毒之事,一年后五蕴灵山四年一次的弟子遴选便要开始,到时候仙君趁机杀了他,不就万事大吉了。” 也只有这样了。 离倾垂眸盯着铜镜:“我会遵守承诺日日为你输入灵气,不过从今往后,你不准自称本尊,也不准叫我仙君。” 铜镜不爽地晃了晃:“那本尊……我那叫你什么?凡人?” 离倾懒懒地勾唇一笑:“要叫我主人。” 一年后。 陆奉觉和各长老坐于仁心殿中,只等离倾前来,便可以开始商讨三日后的弟子遴选之事。 离倾迟迟未到,各峰长老早已不耐烦。 陆奉觉陪着笑脸,安抚各位长老:“各位长老再稍等片刻,我已让长思去落九天叫离倾了。” 片刻后,长思匆匆回来,却不见离倾的人影。 陆奉觉蹙眉,“离倾长老人呢。” 长思垂着头,不敢言语,将手中的一朵火红的凤鸢花交到了陆奉觉手上。 陆奉觉蹙眉,手从凤鸢花拂过,离倾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出来:“掌门师兄,听说今日灵犀阁开阁,我闭关修炼许久不曾花钱,现下山去逛逛,归期不定,遴选一事由掌门和几位长老商榷便好,不必等我。” 第三章 笼中雀鸟 灵犀阁内,人满为患,此刻正在竞拍一条灵气充沛的火云石吊坠。 “五十银子。” “我出一百银。” “三百银。” “一千银。” “两千银。” 坐在二楼的离倾打了个哈切,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懒洋洋道:“我出五百。” 隔着层层叠叠的珠帘,看不清人脸,但那声音着实好听,清脆悦耳,如佩环相扣,只是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 掌柜眉心抽搐了一下,“这位道君,你莫不是打瞌睡了吧,方才已经出到了两千银了。” 离倾豪气干云道:“我说的五百金。” “败家,真是败家,这么一条火云石怎么值五百金。”一面穿红戴绿的铜镜从离倾袖中飞出,不满地抱怨,“你再这样花钱,五蕴灵山早晚被你败了去。” 离倾冷笑一声:“你不要?” 铜镜立刻狗腿道:“主人,要的,要的,多多益善。” 这一年来,离倾不仅按照约定为它输入灵气,还买了许多宝器给它,但不知道哪个关窍出了错,它还是打不开玄镜。 被离倾教训数次,它也习惯了审时度势。 五百金自然无人同她竞价,掌柜高声道:“此火云石,属于天字一号房的贵客了。” 火云石拿到手后,离倾随手就挂在了铜镜上。 接下来的宝贝,离倾都不感兴趣,正准备离开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杀人啦!” “快,抓住他。” 只见一名穿着粗麻布衣戴着黑色斗笠的少年,拿着一把染血的木剑,被几个修道者团团围住。旁边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躺在地上,手捂着腹部,指缝里流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家仆扶起了男人,一边为他止血,一边盛气凌人地吼道:“你是谁!竟敢伤我家少门主,你可知我家少门主的爹是谁么?” 闻言,少年看了男人一眼,即便隔着一层黑纱,离倾也能感觉少年嗜血的目光。 “我不管他爹是谁,我只知道他该死!” 男人气疯了,抽着气喊道:“给……给我杀了他!” 几个修道者欺身而上,同少年缠斗在了一起。 “呀呀呀,以多欺少,这是君子所为么,不过那少年也挺邪门的,他的木剑里应该注了邪灵,不然那人不会流出黑色的血。” 铜镜看热闹看得正津津有味,被离倾一把提了起来,“回去了。” 修真界恩恩怨怨太多,她也见过不少,并没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铜镜那般感兴趣。 铜镜夸张地大叫,希望得到离倾的一点怜惜。 “主人,主人,轻一点,要碎了,要碎了。” 离倾嗤了声,懒得理它,从掌中聚气成剑,正要御剑离去时,无意间瞥了眼楼下,化形的剑倏然散尽。 少年已经落败,头上的斗笠被剑气劈成了两半,露出一张染满血污的脸。 离倾眯眼,多嘴多舌的铜镜已经率先叫道:“他……他不就是那个叶……叶什么来着吗。” 无须铜镜提醒,离倾早已认出,这一年来,她在梦中反反复复见到这张脸,哪怕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长又凌烈的凤眼,高鼻薄唇,一样俊美的脸,只不过眼前这张要青涩许多,也不如镜中见过那男人眼神那般邪妄阴翳。 少年全身是伤,那帮人将他当成笼中雀一般慢慢的折磨戏耍。 血腥将人的兽性挑到了极致,围观者纷纷鼓掌叫好。 须臾,少年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撑着手中的木剑大口喘气。 又是带着满满灵力的一剑靠他劈来,少年本能地举起木剑去格挡,木剑被劈断,剑影已经逼近他的天灵盖。 血流下来,笼住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却丝毫不惧。 至少,他帮阿雪报仇了。 第四章 我是来杀你的 灵犀阁内突然飞沙走石,卷起一阵狂风。 想象中的剧痛未如期而至,剑气也没将他劈成两半。 他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从鼻端拂过,安抚了他疲惫的神经,只想好好的就此睡上一觉,再不理世间的种种恩怨仇葛。 那日,但凡去参加过灵犀阁竞拍的修道者,都在谈论那个凭空消失的少年。 有人说,此少年修为出众,不然不可能在高手如林并且设了结界的灵犀阁里消失,并且没人感知到他是如何消失的。 可有人却不服,如果修为出众,消失之前便不会被人围困戏弄,作困兽之斗。 而在二十里外的野郊外,那些修道者口中的少年,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你为什么要救他?”铜镜打量着离倾,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离倾正不爽呢,斜了铜镜一眼,道:“有没有规矩,叫主人。” 铜镜立刻改口:“主人,你让他死在那群人手上不是更好?” “他竟有胆灭我五蕴灵山全派,就要有经受我怒气的觉悟。”她顿了顿,语气越发愉悦,“只有亲手杀了他,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呐。” 说着,离倾蹲下身,葱白的手指轻轻滑过少年脏污的脸,像是食客期待看中的猎物,怎么被抽经剥皮,然后扔进油锅,变成盘中美食。 铜镜突然打了个寒战。 这是修真界人人景仰,清冷出尘,宛如仙人入凡的离倾仙君?这……这分明是个妖女啊。 以后还是少惹她为妙。 离倾的手点上少年唇角时,后者倏然睁开了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离倾淡定地收回了手,又恢复了清冷模样。 少年呆呆地看了许久离倾的脸,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不由耳根泛起热度,脸也很烫,如果不是有血污覆脸,早就丑态百出了。 离倾没看出少年的羞涩,只觉得此人面对自己,竟也镇定自若,不愧是未来的大魔头。 她冷了声音:“你叫什么?” 少年:“……” 铜镜重重撞向少年的额头,趾高气扬道:“凡人,本尊的主人问你话呢,速速答来。” 少年骤然清醒,垂下长长的睫毛,眼中情绪不明:“我……没名字。” 离倾笑了,还未说话,铜镜已经抢先开了口:“猪狗都有名字,你怎么可能没有。” 闻言,少年轻声嗤笑。 在这个世上,他或许连猪狗都不如。 铜镜怒了,呵斥道:“你笑什么,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 少年抬起头,望着离倾,那股淡淡的花香又从鼻端掠过。 他想起了,就是这位仙君救了自己。强撑着起身,对离倾拱手抱拳道:“敢问仙君名讳。” “本尊主人的名讳,可是能随意告诉尔等凡……” 话未说完,离倾已经将铜镜拍远。 她垂眸,看着哪怕身处险境也不卑不亢的少年,朱唇轻启:“离倾。” 少年猛地睁大眼,眸子灼亮,很快,那抹亮色又熄灭了。 修真界的离倾仙君是多少人的梦想,但奈何他天生废物,并不敢肖想。 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多谢离倾仙君今日救命之恩,来日我必结草衔环报仙君的救命恩。” 说完,他杵着断剑,转身便走。 突然胸口一痛。 一柄凝着幽蓝色灵气的剑,穿过了他的肩胛骨。 少年看着被血染红的肩膀,然后慢慢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倾。 只见那仙子般的人物,脸上带着肃杀的寒意。 少年咽下喉中的腥甜,艰难地问:“为……为什么?”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离倾逼近少年,低声在他耳畔道,“我是来杀你的。” 第五章 开后门 “啊呀呀,太血腥了。”铜镜看着倒地的少年,“不过,这也是你罪有应得。” 少年一直看着离倾,眼中无恨,只有苍白的凄楚。 他喃喃道:“敢问仙君,我……何罪之有。” 离倾总不能将未来的事,拿来给他定罪,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在灵犀阁滥杀无辜,罪该当死。” 闻言,少年嘶声笑了起来,血堵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 “哈哈……滥杀无辜……有罪的分明是那恶霸凌七,我不过是让他赎罪罢了。”少年说完,疲惫地闭上眼,“如若仙君觉得他无辜,便杀了我吧。” “哟,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隐情啊。”铜镜贱嗖嗖地说。 离倾听过凌七这个名字,好像是玄夜门门主凌青天的儿子。 “主人,我觉得罢,他虽然罪大恶极,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事还未发生,杀他之前,我们还是搞清楚缘由再动手也不迟。” 这铜镜虽然一向谎话连连又没正经,但是这次说得也不无道理。 离倾将插在少年肩膀上的剑收了回来,才说道:“待我查明真相,如果你说慌,你身上就不止一个窟窿这么简单了。” 话毕,她咬破了中指,用血迹在少年额心画了一个图腾,然后喝道:“开!” 一阵金光后,离倾的一魂融入了少年的灵识之中。 她看到了少年和一个叫阿雪的清秀少女在一座茅草屋中。 少年擦拭着手中木剑,少女哼着歌进门,将手中白色杜鹃花递给他,说:“狗蛋哥哥,给给你。” 狗蛋??这是什么破名字。 离倾蹙眉,继续沿着他的记忆之路往前走,然后她看见凌七淫笑着,将少女压进稻草堆里,撕扯她的衣服…… 少女咬舌自尽了。 后来,少年找凌七报仇,次次未见到凌七人就被玄夜门的人连踢带打的赶走。直到他发现凌七只有在灵犀阁时,身边才不会带太多随从,才选了那时动手。 只是让离倾想不通的是,之前同玄夜门的人缠斗时,少年只能任人欺凌,为何在灵犀阁里,却能同那些人缠斗上许久,那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剑,也充满了邪灵之气。 她还想再探探,却发现少年的记忆缺失了许多。 这时,铜镜的声音传了来。 “主人!他快要死了!” 离倾只得作罢,从少年灵识力出去。 她那一剑避开了要害,但灵气充沛,哪是连灵核都修不成的少年可承受的。 他的脸已经青白,眼看就要不行了,离倾忍着肉痛,从乾坤袋里拿出回坤丹,塞入了少年口中,又用术法帮他愈合了身上的伤痕,少年脸色才缓过来。 少年嘲讽道:“仙君不是要杀我吗,怎的还帮我疗伤。” 离倾很想给他一巴掌,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你杀的是可杀之人。” 她原以为少年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但事实却非如此。 那九年后的灾祸,是不是也同样另有隐情。 离倾有些混乱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少年。 铜镜:“主人,你不准备杀他了吗?” 被看穿心思的离倾,恼羞成怒:“闭嘴,滚回去。” 铜镜委委屈屈地钻回了乾坤袋里。 世界清净了。 离倾深呼吸。 此人还良知尚存,或许好好教导,带他走上正道,便能改变五蕴灵山的命数。 她蹲下身看着少年,问道:“你想拜我为师吗?” 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想吗?”离倾又问了一遍。 虽不知为何离倾仙君方才还要杀他,转眼便改了主意要收他为徒,但他就像饿极了的人,看到插在尖刀上的肉,哪怕有性命之危,也要去咬上一口。 只为了活下去。 少年弯膝就要跪,但膝下却遭受了阻力,让他悬在半空。 “现在不必跪我。” 他疑惑地看着离倾。 离倾清了清嗓子,“既然要当我徒弟,便不能没有名字,从今往后,你便叫叶湛可好。” “叶湛全听师尊的。” 离倾摇头:“先别叫师尊,五蕴灵山规矩,拜师需要通过测试,并在所有长老和掌门的见证下,才算正式弟子,三日后,五蕴灵山的遴选大赛,你来参加吧。” 叶湛垂下眸:“可我……” 他连灵核都修不成,怎能通过五蕴灵山的弟子遴选。 离倾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浅浅笑了下:“你只需来参加便是,其他的不必担忧。” 离倾御剑而去许久,叶湛才收回视线,琢磨起来刚才她所说的话。 难道…… 离倾仙君要给自己开后门? 第六章 离奇的梦 三日后。 四海八方而来的修真者聚集在了五蕴灵山,逐一在山门口登记下名姓,以及想要拜入的长老门下,便由五蕴灵山弟子统一安排这几日的食宿。 “少侠,请问大名。” “……叶湛。”叶湛生涩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长思一笔一笔在名册上记好后,又问:“想要拜入哪位长老名下?” “离倾仙君。” 闻言,长思的手抖了抖,心说又是一位勇气可嘉的壮士,不由抬头看了眼叶湛。 眼前人长相端正俊俏,看起来年纪尚小,莫约十四五岁,于是破例提醒了一回:“叶少侠,你若是想要进我五蕴灵山,建议你换一位长老拜师。” 叶湛面无表情:“为何?” 长思不好说得太直接,指向桌上摆着的几份垒积成山的名录,说道:“这些分别是想拜入惊戈长老,青狼长老,沉缜长老的修士。” 然后他又点了点旁边只放了两三份名录那一片,意味深长道:“而这里是离倾长老的。” 长思点到而止,见叶湛轻轻蹙眉,想对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弦外音,于是不再多言。 他善解人意给了叶湛充足的思考时间,才又问道:“叶少侠,可曾选好心仪的长老。” “选好了。” “哪位?叶湛:“离倾仙君。” 长思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尽力了,这个叶湛还是一意孤行,以后发生什么事,都是命罢了。 长思在叶湛的名录上,写上了离倾的名字,便让人领叶湛去了住处。 屋里皆是陌生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攀谈,叶湛没什么兴致同他们结交,躺在最角落的床铺上闭眼假寐。 脑中却想着该如何应对明日的遴选,想来想去都没想出答案,便渐渐在嘈杂人声里睡着了。 他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里他手持带血的长剑,踏过尸山火海,然后举剑朝着离倾仙君刺去…… 叶湛喘着粗气醒来,已汗湿重衣。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彼时,天已经黑了,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叶湛翻坐起身,从包裹里掏出了那本折损的木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就这么一把木剑,怎么可能杀得了离倾仙君。 他真的是魔怔了。 想至此,叶湛眼底又闪过一缕阴霾。 五蕴灵山修行剑道,以剑为尊,剑便是生命,容不得半点轻视,离倾仙君那般的人物,更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他这把残缺的木剑在试武那日,又怎能拿得出手。 “一把断剑有什么好看的。” 叶湛一惊,沉声道:“谁,出来!” 片刻,一个人影从门口阴影处走了进来。 屋里未曾点灯,银色月光朦胧地落在来人脸上,愈发显得她出尘脱俗。 “……离倾仙君?”叶湛不确定道。 离倾轻哼了声,算是应了,“怎么不点灯,我五蕴灵山还差了这点烛油钱么?” 然后一挥手,顿时烛火倏然点燃,照得屋内亮如白昼,就连离倾明眸里映出的他的影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叶湛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道:“仙君,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离倾其实已经来了许久,那时还有其他人在,她便隐了身形,没有现身。 但她也未多言,草草环视一周,目光便落在叶湛手握的剑上。 “断剑为什么还留着?” 叶湛沉默片刻,还是不愿骗离倾:“……因为这把木剑,曾是故友寄居之所。” 离倾点头:“是那位叫阿雪的姑娘。” 叶湛大骇,不知离倾怎么知晓的,只听离倾又说:“我看过你的记忆,能感知到你剑上现在还残留着那位阿雪姑娘的一缕魂魄之气。” 哪怕偷窥了旁人的记忆,离倾也说得坦坦荡荡。 叶湛怔然。 他以为阿雪已经走了,没想到还有残魂留在剑上。 不由握紧了剑,指腹轻轻拂过粗糙的剑身。 第七章 深夜赠剑 离倾缓步走了过来,在叶湛身前站定。 她比叶湛高上小半头,垂眸看人时,似乎带着丝天神俯视蝼蚁的悲悯。 “我不问你的从前,但你成了我的弟子,便不要再沾染那些歪门邪道。”离倾声音一顿,须臾多了些凌厉,“不然一旦你行差踏错,我会亲手处置了你。” 叶湛眼中波澜乍起,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而后,他深深低下头,双手捧起断剑,递到离倾面前:“叶湛谨尊仙君教诲,那便劳烦仙君代我处置……此剑。” 离倾微微勾起嘴角。 这叶湛果然聪慧通透,一点就通,省了她不少口舌。 于是也不再装腔作势了,不客气地拿过断剑,收入了乾坤袋里,然后又从中取出一柄古朴长剑放在了桌上,说道:“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是我从前用过的剑,明日试武不能没把像样的剑,你且拿去用吧。” 叶湛怔住了。 离倾仙君不仅是第一剑修,还精于造剑,她手中造出的每一柄武器都是上品,曾有人千金都未曾求得一柄,即便眼前此剑剑鞘用玄铁打造,通体漆黑没有半点纹饰,看起来甚是普通,却是离倾仙君亲用的,那更是举世无双的宝物,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他了? 叶湛迟疑道:“仙君,这恐怕不妥。” 离倾误会了叶湛的意思,顿时恼了,气势汹汹地逼近了叶湛几步,灵动美眸带了怒,瞪视着他。 “怎么,嫌弃是我用过的?哼,且不说现在你不是我徒弟,我没义务为你造剑,便是你真成了我的徒弟,我造不造剑给你,也要看你表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湛有些急,忙解释,“我只是怕,我资质太差,辱没了仙君的剑。” 闻言,离倾面色稍缓:“剑就是剑,没人用它,才是辱没了它,试练那天,你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离倾还想说什么,此时,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叶湛还未反应过来,离倾已破窗而出,只剩下抹幽浅的余香。 试演从第二日辰时开始,持续三日。 拜入其他三位长老门下的人太多,前两日都是各门下的弟子相互切磋,获胜的人进入下一轮,第三日,再由长老亲自下场考验上一轮的获胜者,再最后选出资质最佳的人,收入门下。 由于,此次拜入离倾门下的人,只有四人,他们不需要相互切磋,便可以同离倾试练。 于是前两日,高耸入云山雾海的摘星楼上,五蕴灵山的各长老都穿上了肃严端正的蓝白色道袍,显出几分不俗的道骨。 一向不修边幅的掌门人陆奉觉,也剃了须发,带起了缀满蓝晶石的白玉发冠,显得年轻英俊了许多。 众人都对这次四年一次的遴选,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和尊重,但还是有异类存在的。 五蕴灵山的门面顶梁柱离倾坐在陆奉觉身边,闭眼凝眉,看起来像是在运气修炼,但各位熟悉她秉性的长老们,皆知她这是睡着了。 不过既然没闹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未想离倾睡着了,都不安生。 长老们全神贯注看着高阁之下的比武时,突然一声暴喝在耳畔响起。 “大胆妖孽,休要逃!吃本仙君一剑!” 年岁最大,满头银发的惊戈长老吓得一颗老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恼怒瞪着睡得正香的离倾,是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在他与离倾之间筑起了结界,来个眼不见为净。 离倾被惊戈的灵气惊醒,睁眼一瞬,满眼警惕,看到结界那一刻,眼神又松懈了下去,伸了个懒腰道:“掌门师兄,这惊戈老头的性子真的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陆奉觉:“……” 第八章 难于登天 陆奉觉扫了一眼,换了个姿势,又要入睡的离倾,轻声叹气。 他也只得庆幸,演武台的弟子看不到摘星楼上的景象,不然传出去,不仅离倾形象声名会一再受损,就是五蕴灵山的名声怕都会被修真界所诟病。 想到前些日子,离倾还信誓旦旦地同他承诺,定会带领五蕴灵山成为仙门第一大派,当时,他还甚是感动了一番,而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与其寄希望于离倾,还不如祈祷这次遴选能多选出几位有道根灵性的俊才。 离倾浑浑噩噩渡过了两日,同时混迹在众多修士里,等待试练的叶湛,看着台上的比武,却越看越心冷。 此刻演武台上是沉缜长老在同入选的弟子试练,那些弟子最多的也只能接下他十招,已是极限。 他觉得如果在场上的是自己,顶多一剑就落败在沉缜长老手上。 更不用说修为在沉缜长老之上的离倾仙君。 “哎,兄弟你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害怕了?” 叶湛回头,仔细辨认了许久眼前自来熟拍他肩膀的娃娃脸,冷声问:“你是谁?” 娃娃脸绝倒,有几分气急败坏,然后别开头,低声骂了句,“又是个没长眼的。” 娃娃脸旁边站着的公子,看起来比娃娃脸年长两三岁,气质温和内敛许多。 他冲叶湛一抱拳,轻声道:“我叫孟子堂,这位是我表弟程漠,昨日和你同屋住,昨日见你在睡觉,便没有打扰,敢问兄台大名。” “叶湛。” 孟子堂笑得眉眼弯弯:“叶兄弟好,阿漠一向脾气不好,念在以后或许会成为师兄弟,还望叶兄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大哥,你和这穷鬼客套什么!别理他!”程漠恶狠狠地剜了叶湛一眼,“就他这样的,怎么可能入门!” 孟子堂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摘星楼上传来一道清亮但内力深厚的声音。 “拜入惊戈长老门下的获胜修士请上演武台。” 孟子堂扯了一下程漠,道:“阿漠,该我们了。” 程漠又骄横地看了眼叶湛,趾高气扬地跟着孟子堂上了演武台。 叶湛看着那两个天之骄子的背影,自嘲一哂。 那程漠嘴巴虽然讨人厌,但是话却说得不错。 他这样的,要通过试炼,怕是难于登天吧。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用布条缠裹得密密实实的剑,这把剑无疑是一把宝器,离倾仙君是否以为他拥有了此剑,便能获得胜利。 但她显然高估自己了。 这把剑在谁手里,都会助修士一臂之力,达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但是在他一个灵核都修不成的废物手中,再厉害剑的命运也不过是一把普通剑矢罢了。 所以,他才用布将剑层层缠绕,就是怕到时候出丑,恐辱没了离倾仙君的声名。 这是他深思熟虑了一晚,做下的决定。 叶湛仰头朝着云雾缭绕的摘星楼上望去。 他知道离倾就在那琼楼之上,说不定那双清冷如烟的眼睛,此刻正在俯视他。 叶湛再也不堪重负地低下头。 “离倾仙君,对不起了。” 他也想成为离倾仙君麾下弟子,但是凭借他的实力,不得不逼迫他向现实低头。 第九章 天之骄子 摘星楼上,离倾恰好被那长思的声音吵醒,她没睡醒的眸子,看人时,天生带着清冷凉薄。 长思对上离倾,立刻一怯,生怕这位师叔,一个不开心,又想出什么法子折腾他。 离倾睡饱了,伸了个懒腰,问长思:“到我了么?” “没……没,现下是惊戈长老。” “嗯,知道了。“离倾揉了揉耳朵,随口敷衍了一句,“你这段时间内力深厚了不少,刚刚那一嗓子吼得我耳朵都要聋了,再接再厉,不要丢你师父的脸面。” “……谢谢长老夸奖。” 离倾夸了他,长思却更惊惧了几分,琢磨不透离倾话里是不是在提醒他扰了她的美梦,要找他麻烦。 离倾倒是没察觉长思的害怕,她一直以为在五蕴灵山,除了老古板惊戈和她不对盘,她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现下见惊戈长老在众人恭维声中喜气洋洋地起身,离倾便随意朝着演武台上扫去一眼,顿时愣了下。 在演武台上那一排歪瓜裂枣般的弟子里,她竟然看到两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是与叶湛同住一屋的程漠和孟子堂。 这两人她有些印象,尤其是对那程漠,昨日她去找叶湛时,满耳朵都是他高谈阔论的声音,一会儿说他前往五蕴灵山的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山精野怪,一会儿炫耀起了他那把用幻灵石打造的剑。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程漠故事说得还挺好听的,好几次她都听入迷了,但是那咋咋呼呼的样子,一看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 这样的人,怎么进来惊戈老头组的决赛,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呵。”离倾突然笑了下。 “你笑什么!”敏感的惊戈长老立刻回头用牛眼瞪着她。 离倾听他问,便也不客气了,指着演武台上的还在东张西望的程漠,说:“惊戈老头,你是越来越老眼昏花了吧,这样的也收?你莫不是收了他的好处,才让他进的吧?” “你……你休要胡说,毁我清誉。”惊戈气得发抖。 “我哪里胡说了,这话唠看起来就一副不怎么行的废材样。” 离倾毫无意识地继续煽风点火,眼见惊戈就要同她打起来了,陆奉觉叹了口气,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看在我陆某人的面子上两位都息怒,这可是我们五蕴灵山的大事,如有怨气,待结束了,整个演武台都腾出来,让你们打个够可好。” 两人都还给他面子,互瞪了一眼,便谁也不理谁了。 待惊戈去了演武台,离倾拿起一枚干果扔进嘴里,才慢声问:“掌门师兄,那人是谁。” 陆奉觉:“那少年姓程名漠,是惊戈长老组的魁首。” 离倾哼笑道:“魁首又怎样,那只能说明惊戈老头这组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陆奉觉深吸了一口气,顽强地继续说了下去:“也是蜀地程家的后人。” “……” 离倾差点被干果卡住,囫囵吞下去后,她目光灼亮地锁定住了,方才在她嘴里“不怎么行的废材”。 蜀地程家在修真界也是小有名气的大家,擅长制作各种纸符,因为程家人自出生便具有灵核,血中更是灵气充沛,混合朱砂画出的符纸比普通灵符效果不知好上多少。 这些年程家每一代都出了些厉害的修士,虽然在人才济济的修真界,算不得多打眼,但靠着制符这一手得天独厚的绝技,也很是受人瞩目的。 尤其是百余年前,程家的程如逸更是个中翘楚,就连她一向很少夸人的师父苍空老人,都对这程如逸赞不绝口。 更重要的是!前几日,她还在烦忧,等叶湛成为自己的正式弟子后,她也需要程家人相助,帮叶湛快速打通血脉,凝聚灵核。 这几日她愁得头发都快掉了,要如何快速与程家人攀上点交情。 现在一个现成的程家人就在眼前,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老天爷都在助她离倾一臂之力啊。 “师妹,你在笑什么?”陆奉珏惊悚地看了眼离倾。 离倾做作地咳嗽了声,收起笑容,故作正经道:“没什么,没什么,掌门师兄,我们看比试吧。” 第十章 当她脚下的一粒砂 惊戈长老显然被离倾气得不轻,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收好处,对其他弟子,只是试探他们修为的深浅后,便点到而止,但是对程漠却步步紧逼。 虽然这一场试练下来,程漠可笑至极,丑态百出,犹如被拔了毛的凤凰,狼狈落败。 但离倾也看出来了,这程漠果然很有根骨灵性,竟然能接下修为大成的惊戈长老那么多招,已经是这一批弟子里的佼佼者了。 最后惊戈选出了五人为正式弟子,其中便有程漠和孟子堂两兄弟。 “惊戈长老这边完了,该师妹你上场了。” 陆奉觉知道他这师妹多不会说话,刻意提醒了一句,“等下试练,不用太较真,也……” 离倾受不了陆奉觉的啰嗦,不等他说完,已经飞身跃到了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等候的四个弟子,看着从天而降的离倾,闻到浅淡香气,一时只觉得仙气飘飘,像目睹仙人泽世,只觉心旷神怡。 但离倾一落地,那幻觉便全部打破了。 她琉璃色的疏淡眸子,没表情看人时,天生带了清冷,轻飘飘地扫过面前四人,方才的心旷神怡哪里还剩半分。 叶湛目光一错不错地随着离倾的身影而移动。 他觉得每次见离倾仙君,好像都会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第一次见她,她身上带着几分顽劣妖气,虽惊却不怕。第二次见她,她像一个肃穆却温心的长者前辈,为他思量周全。 而眼下的离倾,才真正有了修真界让人又敬又畏的仙君模样,教人只想匍匐在她脚边,当她脚下的一粒砂子。 他失落地想着,以后怕是没机会再看离倾仙君其他面了吧。 不久后,叶湛就没时间胡思乱想。 同时也顿悟了,为何离倾仙君名声在外,是无数修士的梦想,却只有寥寥几人拜入她门下。 离倾从他们面前走过,粗粗感受了一下他们身上的灵核之气,便实话实说道:“五蕴灵山怎堕落至此,什么人都能来参加遴选。” 顿时全场万籁俱寂。 陆奉觉捂住了脸,已经能预见,又一场惨剧即将发生。 “仙君还没试炼我们,便口出此言,未免也太不负责了吧。” 离倾终于正眼看向了那名满面怨怒之气的修士,一抹讥笑从唇角浮开。 “呵,负责?你们又不是我徒弟,我没道理对你们负责,而且看你资质,也没能力成为我座下徒弟。” 被羞辱的修士脸色青白交加,狠狠道:“既然仙君瞧不上我们,那我便不劳烦仙君赐教了。” 离倾毫不在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便。” 那人脸色更白了,像是不甘心,但是狠话已经放下了,为了保全面子,还是转身下了演武台。 “如若你们也心有不满,大可也离开。”离倾善解人意说,“我从不强人所难。” 除了叶湛,其他两人都低下了头,却无人离开。 “很好,至少比不战而败,好上许多。” 离倾随意点了一个人,好心道:“就你先来吧,看你还有点勇气,我便让你三招。” 无心之言,最是伤人。 那修士重重呼吸,然后抽出一把重剑,大吼了一声,朝着离倾砍去。 那修士也只使出了三招,就被离倾灵气充沛的剑气逼落下了演武台。 离倾站在高处,俯视男人,好心给了这人建议:“你灵核不稳,不是修士之才,还有你的剑,浊气异常,与剑道无缘,还是回去娶个妻子,生一双儿女,共享天伦,也比浪费时间有意义。” 第二个修士,同上一人的结局别无二致,须臾之间,便败了。 “你还不错,但比起五蕴灵山最低阶的弟子,还是要差上一些的,你去其他小门小派试试,说不定还有机会。” 最后轮到了叶湛时,他只觉得手脚僵冷,不知道等下离倾又会给他什么“言语指点”。 “你叫叶湛?”离倾冷漠地问,仿佛真的第一次见叶湛。 “是。” 叶湛鼓起勇气,抬眼与离倾对视,却见离倾悄悄对她眨了下右眼。 叶湛:“……” 叶湛感觉心脏瞬间狂跳不止。 方才的那点紧张瞬息抛到了九霄云外。 离倾仙君方才是在对他……卖萌么? 第十一章 无垠结界 离倾见叶湛对她的暗示毫无反应,还望着她的脸发起了愣,不由再出声提示道:“解开你剑上的缠布,同我比试,难道你觉得就凭你能伤了我吗。” 离倾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但叶湛却没那么做,只是握紧了手中剑,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仙君对手,取不取都无差别,不如就这样罢,也算我对仙君的尊重。” “……” 离倾只想咆哮,用你的剑刺我啊,杀我啊,劈我啊,就像在昆仑镜里看到的一样冷漠无情,这时候谁特么稀罕你的尊重。 叶湛见了方才离倾对前两位的秒杀,最后一点仅存的希望都幻灭了,哪怕离倾再怎么给他放水,他也接不下她一剑的。 自然通不过试炼的。 他望着离倾,痴痴地想,哪怕此生不能成为离倾仙君的徒弟,但能像此刻一般,与她近在咫尺之间,被她当成对手,便是他此生莫大的荣耀。 哪怕只能出手一招,他也要用上自己最大的能力! 叶湛舔了舔干涩的唇,旋即抱拳,云朗风清地一笑:“还望离倾仙君不吝赐教。” 摘星楼上。 长思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师父,这个叶湛莫不是被吓傻了吧,还能笑得出来。” 陆奉觉也忧心忡忡:“只希望你师叔,看着对方年纪尚小,待对方输了后,能嘴下留情几分,别毁了好好少年郎的一颗道心才好。” 长思摇头:“弟子觉得恐怕难如登天。” 长思宣布比试开始,叶湛拿起剑,起了个势,本准备用尽全力和离倾仙君拼上一剑,便见离倾手一伸,说道:“且慢。” 叶湛堪堪才收住势头:“……” 离倾绕着叶湛绕了一圈,慢悠悠地说出早就想好的剧本。 “过招的把戏,我玩够了,不如我们换个新玩法吧。” 闻言,叶湛愣了下,虽不知缘由,还是恭顺地说:“全听仙君吩咐。” 离倾收起了剑,很有风范地负手在身后:“规则是这样的,我不动,你只要能碰到我,就算我输。” 顿时,演武台下响起一阵哗然。 程漠咂嘴,道:“离倾仙君不是想要给那个废物放水吧。” 孟子堂眯眼望着台上的离倾:“莫要胡说,五蕴灵山乃仙门大派,怎会搞这种徇私舞弊的把戏。” 摘星楼上的众人却没那么乐观,或多或少都意识到离倾又要搞幺蛾子了。 青狼长老愣了愣,朗声笑道:“有趣,有趣。” “这叫有趣,分明是荒唐。”惊戈长老气得拍桌子,“我们五蕴灵山的脸面都要被她一人败光了,规矩怎能说改就改的,往后五蕴灵山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 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沉缜长老也频频摇头。 陆奉倾已经无法平息众怒,半晌只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这离倾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离倾设计这一出时,便猜到会引起诸多猜忌不满。 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但是她却不能毁了五蕴灵山百年来的声名,所以即便是要给叶湛开后门,那必定不会让来参加遴选的修士看出端倪。 她勾唇笑了下,闭眼念着心法口诀,调动全身灵气,旋即眼睁开时,眼中已是寒芒一片,变成了水蓝的色泽。 周身亦萦绕起了幽蓝灵气,演武台上肉眼可见凝结起了一层薄冰。 靠得近的修士们,感到了凌烈的水系灵力凝聚而成的寒意,只觉裸露在外的皮肤犹如刀割,不由后退了两步。 顿时,诺大的五蕴灵山静得落针可闻,修士们秉着呼吸看着站在灵气中的离倾,终于明白,她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何在修真界已有了仙君的美誉。 这强大的灵气,纯净浑厚,已臻化境。 普通修士怕是要修炼百年也难以能到如此境界。 “是无垠结界!?” 长思惊讶得瞪大了眼,半个身子都从摘星楼的白玉栏杆上探出去,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离倾长老……这是放出终极大招了? 害怕!! 而陆奉觉被这一出惊得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第十二章 旷世奇才 长思说得不错,这确实是离倾独创的无垠结界。 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人能使出这磅礴恢弘无坚不摧的结界。 陆奉觉上次见她用,还是十一年前,宁平县妖物萌动,四处残害平民百姓,几大仙门大派一起除妖,妖物损失惨重,试图逃离。 如果让那些报复心极重的妖孽逃走,等他们修养生息后,定会卷土重来,那时只会更加残暴地残害宁平县的百姓,怕是整个修真界恐怕也不会安宁,陷入一场劫难之中。 紧急之时,是离倾调动全身灵力,放出了无垠结界,将妖物困住,众修者一起剿杀,才将之肃清。 离倾“仙君”的名号,就是从那次大战后,得来的。 此次的无垠结界,虽不如上次庞大绵延至数百里。眼下的这个结界,离倾只调动了非常少的灵力,堪堪护住了她的身体,但威力依然不可小觑,不是在场的低等修者们能破解的。 离倾很满意现在的效果,只要她放的招数越大,震慑力越强,叶湛进入五蕴灵山便名正言顺。 她沉眸环视在场众人,目光最后扫向高处被云雾包围的摘星楼,朗声问:“这样,可还让各位有所不满。” 全场鸦雀无声。 刚刚前两位的试练,同这能困十方妖魔的结界相比,难度只有增无减,不由有些同情起了这个少年人。 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人,何须如此残忍。 不过,能败在能困十方妖魔的无垠结界上,也够他吹嘘一辈子了!毕竟是与离倾仙君的无垠结界对抗过的男人! 不亏! 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提出异议,离倾满意了,对叶湛道:“本仙君给你一盏香时间,如果你能破了我的结界,你便可成我徒弟。” 同时,陆奉觉也猜不透他这任性的师妹了。 无垠结界只有防御围困功能,一点攻击性都没有。速战速决一向才是离倾的行事作风,如若对一个没兴趣收为徒的人,她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不由多看了几眼叶湛几眼,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离倾对这叶湛好像很是青睐。 难不成眼前少年,便是他期待的旷世奇才! 陆奉觉暗暗激动了起来。 而,演武台上的叶湛眯眼,看着离倾身上若隐若现的幽蓝结界,不知为何,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见叶湛未动,离倾故意很重地咳嗽了声,再次出声提醒:“少年,开始吧,亮出你的剑。” 叶湛深吸了一口气,依言走到了被结界包裹的离倾面前,蓄足力气,一剑猛地朝着结界狠狠劈了去。 结界受到攻击,颤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 接下来的半柱香,整个五蕴灵山响彻着咣咣咣的劈砍声。 而离倾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过。 她觉得自己真蠢,真的。 当初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教化叶湛,带他走上正道,就该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 她怎么会有如此愚钝的徒弟,已经累得满脸汗水,都不拔剑,是在耍猴戏给人看吗。 他不要面子,她离倾还是要的!离倾扫了眼演武台下,有人已经看得昏昏欲睡,打起了哈切。 这无垠结界再千载难得一见,看久了,也是很乏味的。 离倾忍无可忍,她凌起眉,骂道:“蠢货。” 然后,掌心迅速凝成一柄气剑,冲着叶湛身上猛然刺去。 “受死吧!” 气剑刺透了结界。 离倾双眸冷厉。 这样愚钝的徒弟,不要也罢! 第十三章 老天爷的安排 剑影太快,叶湛躲闪不及,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剑抵挡。 两剑相碰,离倾的气剑,瞬间犹如流萤般点点碎散。 而他缠在剑上的粗布,也碎成齑粉。 剑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摘星楼上的陆奉觉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叶湛手中拿的剑,竟然是离倾的问心! 离倾拥有无数武器,但问心此剑,只有他见过,是他们的师父苍空长老留下来的。 这等宝物,离倾怎么可能轻易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子。 陆奉觉蹙眉,师妹果然和这叶湛,有勾连。 叶湛就低地一滚,堪堪躲过了剑气的余威。 离倾又执着剑朝他劈来,然后他听到离倾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拔剑刺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既然剑已露面,叶湛知道再顾及下去便是多余。 他猛然拔剑出鞘,一抹雪润在天空划出雪亮的弧线,耀得人眼花,然后台下众人便见那把剑气势如虹地朝着离倾刺去。 下一秒,方才还无坚不摧的结界,竟然被剑直直插了进去,轻松得像插进了软绵绵的棉花中。 台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如此不起眼的少年,就这么轻松破了离倾仙君的无垠结界? 离倾此次放出的是低阶无垠结界,在场除了几位长老和师兄能刺穿,便只有离倾自己了。 所以,她才将此注入了她灵气的剑给了叶湛。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点都没领会到她的良苦用心!白白浪费她许多时间! 幸好最后他机灵,不然她真的要反悔答应收他为徒了。 被破了结界的离倾,立刻后撤两步,站定后,捂着胸口,然后做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啊,我败了,少侠真乃奇才,竟能破我的结界,看来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了。” “……” 叶湛看着离倾浮夸的表演,终于懂了,离倾是怎么费尽心力帮他开了一个后门。 此战落幕,众修士看叶湛的目光都变得不同,就连长思都张大了嘴,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叶湛年纪轻轻,修为已厉害至此,我们五蕴灵山又要出一位天才了。” 天才吗?他方才险些也被骗了。 洞悉内情的陆奉觉,冷冷笑了笑,看来是纵容离倾太久了,才让她越来越胡闹。 遴选结束后,陆奉觉就挥退了众人,将离倾和叶湛一并叫去了仁心殿。 陆奉觉能看穿她的把戏,离倾半点都不意外,一到仁心殿就拿起茶壶猛灌凉水,“掌门师兄有话快说,今日太热,我在演武台上都快被烤熟了,想快些回落九天去。” 说着,又不善地瞥了眼叶湛,厉声道:“下次再不听我话,我就杀了你。” 叶湛低眉顺眼:“徒儿知道了。” “谁说你是我五蕴灵山的弟子了!” 陆奉觉冷眼盯着叶湛,似乎想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才让离倾煞费苦心陪他弄出这么一场闹剧。 “老天爷说的啊。”离倾指了指天。 陆奉觉根本不理离倾,沉眸看了眼叶湛手中的问心,五指张开,问心就到了他手上。 “还我!” 叶湛怒了,这可是离倾仙君给他的,他不能容忍旁人夺了去,哪怕对方是掌门也不行,蓦地变了脸色,猛冲上前就去抢。 陆奉觉一掌拍在了叶湛胸口。 他这一掌留了情面,没想到叶湛却被拍飞,重重撞在仁心殿内的盘龙柱上。 胸口痛得钻心,一股腥甜从喉间涌出,叶湛咳出了几口殷红的血。 “掌门师兄,你凭什么打我徒弟。”离倾怒了,扶起了叶湛,瞪着陆奉觉,“他没有灵核护体,你这一掌是想杀了他吗。” 陆奉觉也愣了一瞬,他如果早知叶湛一点护体的内力都无,绝不会对他出手,但听离倾理直气壮的语气,顿时又火冒三丈。 “离倾!你也知道他没有灵核,还收他入门?你是真想坏了我们五蕴灵山数百年来的招牌吗!” 第十四章 叶湛有恩于我 离倾忙着给叶湛输入灵气疗伤,头也没回道:“我自然有我的考量,掌门师兄别管便是。” “我不管你,这天下谁还能管你。” 陆奉觉被离倾的话,伤了一颗老心,颤声道:“师父去世时,你也还是个小娃娃,是我一手将你拉扯大的,我能不管你吗。” “离倾,平日里你做了多少荒唐事,师兄都能容忍,帮你处理烂摊子,现在为了一个外人,同我叫板,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又来了,又来了。 离倾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这师兄怎的如此聒噪又脆弱。 “你方才还质问惊戈长老是不是收了程漠好处,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是。” 刚刚吐出这个字,见陆奉觉难色难看,一副气都快喘气不顺的样子,离倾愣了一息,忙改口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掌门师兄,你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可让我图的。” 说这话时,她的气息从叶湛脸庞拂过,少年耳根又红了,却还是执意望着离倾。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离倾要收一无是处的自己为徒。 陆奉觉想了想,确是如此,脸色稍微好转。 “那你为什么将师父留给你的问心给了这小子,又在试练时帮他作弊。” 真实的理由,她自然不能说。 她不想陆奉觉对叶湛有什么偏见,更不想让他为五蕴灵山的未来担忧,师兄为了五蕴灵山付出够多了,五蕴灵山的命数就由她一个人承担罢。 离倾都被自己的无私奉献感动了。 “因为啊……” 离倾转着灵眸,试图想出个合情合理的原因,但一时半会确实挺难想的。 “哼,你这是还没想出原因吗?”陆奉觉冷道。 离倾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掌门师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才不是那种满口谎话的人。” 说着,视线无意落到叶湛脸上,对上了他那双狭长的黝黑眸子,脑中忽然浮现起了另外一双眼睛。 那人也有这么一双漂亮的凤眼,笑时,眼尾飞扬,真像是凤羽一般华丽地展开。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记不清她的长相,也忘不了那双眼睛。 离倾的手摸上叶湛的眼角,极轻地笑了。 “因为啊……叶湛于我有恩。” 叶湛惊了。 他都搞不清,到底他的吃惊,是因为离倾抚摸他脸的动作,是因为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抑或是因为她说出的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离倾仙君,这……” 叶湛一出声,离倾眸中的温情霎时消失,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粒回坤丹塞入了叶湛嘴里,凶巴巴地小声警告道:“想活命就闭嘴。” 叶湛垂下了眸子,便不再说话。 “你以为我会相信?” 陆奉觉被逗笑了,一个灵核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救离倾,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笑话。 编谎话至少也要编一个能自圆其说的吧。 离倾站起身,正色道:“掌门师兄你还记得八年前我受伤那次吗?” 陆奉觉的冷笑顿时僵了。 他当然记得,那次离倾差点丢了性命,每次想起那时候离倾满身血回到五蕴灵山的样子,就感觉到一阵揪心。 第十五章 待你如亲子 陆奉觉的火气顿时消了不少。 八年前,五蕴灵山附近镇上的一家大户的儿子,被女妖缠身,请了无数修者,都无能为力,还被那女妖戏耍了一番,那大户不得不找到了五蕴灵山求助。 于是,离倾下山除妖了,未想中了那妖物的圈套,受了重伤,离倾说幸而被一女子出手相救,才未曾出大事。 那之后,五蕴灵山便拿着离倾画的画像到处寻找那个女子,皆无音讯。 “我记得你说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现在应该也三十多了,和他有什么关系?”陆奉觉看向叶湛。 离倾一字一句道:“那救我的女子便是叶湛的娘亲。” 突然多了个娘亲的叶湛被惊着了,一口血沫涌上来,卡住了喉咙,咳嗽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离倾自如地蹲下身,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轻声说:“别哭,我知道你想你娘了,才如此难过,不过不要紧,既然你成了我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今后我也会待你如亲子。” “……” 离倾也只比叶湛年长上十来岁,却毫不脸红心跳地占起了他的便宜。 陆奉觉蹙眉,看着叶湛,厉声问:“叶湛,真是如此?” 虽然语带疑问,陆奉觉差不多也相信了,他觉得离倾不会拿救命恩人的事来胡说的。 许久,叶湛才接受了自己的传奇身世,他抹掉眼角咳出的泪水,面无表情道:“是。” 在陆奉觉的追问下,离倾镇定如若地说起了自己在灵犀阁怎么发现了被欺辱的叶湛,又怎么发现他是救命恩人之子的故事。 经常偷溜出五蕴灵山,去凡世听话本子的离倾,将故事编得绘声绘色,生动异常,陆奉觉时而哀叹,时而微笑,连不时看向叶湛的眼光都慈爱了许多。 听罢故事,陆奉觉将问心还给了叶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无限感概道:“看来都是命啊,从今后,你便是我五蕴灵山的弟子了,叶湛,你师尊不靠谱,有什么难解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叶湛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离倾说:“掌门师兄,眼下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相助。” “什么?” “帮叶湛修复灵核。” “修复?”陆奉觉蹙眉,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对,我上次将灵气注入了叶湛的体内,发现他体力还存有些许灵核的残碎,他并不是修不成灵核,而是他的灵核被什么人或者外力震碎破坏了,到时帮他重塑灵核,需要借师父留给你的练妖炉一用。” 闻言,叶湛睁大了眼。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修不成灵核的废物,没想到他也曾经是有过灵核的修士! 这比突然多了个亲娘,还让他震惊!“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陆奉觉看向叶湛,怜惜地问,“叶湛,灵核被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所为?竟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叶湛垂下眸:“……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陆奉觉急了,灵核被毁是何等痛苦的事,他怎么能不知道,如若发生在他身上,他怕要记一辈子仇人的!叶湛艰难道:“……有些事,我不记得了。” 两年前,他被阿雪捡回去,就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人,阿雪口中的“狗蛋哥哥”便是他全部的人生。 “掌门师兄,你别要为难他了。”离倾点了点脑袋,“他失忆了。” 失忆? 这少年怎么命运如此多舛。 陆奉觉一颗老心,简直像被水泡过一般,软得不可思议。 他怜爱地拍了拍叶湛的肩,“你好好跟着你师尊修复灵核,其他事我自会帮你们处理掩盖好,你们安心去做想做的事吧。” 离倾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不由嘴角微微上扬。 她可真是个讲故事的天才! 第十六章 同住落九天 第二日,叶湛脱下灰扑扑的粗布长跑,穿上了五蕴灵山的弟子袍,整个人就如蒙尘的明珠,拂开了灰烬,更显得更丰神俊朗,俊美非常。 就连离倾看了都戏谑地叫了他一声“小仙君”。 顿时,叶湛又羞又臊,但是一抹浅浅的微笑从黑眸子溢出。 他想如若真有一日,他能与离倾并肩,那该是多好的事啊。 拜师大典开始,离倾被陆奉觉招走,叶湛整肃了表情,随其他入门的弟子,一起进了仁心殿,看到端坐在上位仿若仙子清冷高贵的离倾,愣了一瞬,便无怨无悔地跪了下去。 “徒儿叶湛,拜见师尊。” 当他跪在离倾脚边,奉上茶,叫出那句师尊时,他不再觉得自己是漂泊无依的沙粒,如今他也有了根,而眼前清冷尊贵的离钦的仙君就是他此生唯一的依绊。 “叶湛,从今往后,你便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你要勤学苦练,除魔卫道,以振兴五蕴灵山为己任,不可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你可能做到。” “徒儿能做到。” 离倾点点头,饮下了叶湛的拜师茶,终于露出点他想要看到的笑意:“乖徒儿,以后你便是我离倾的人了。” 拜师大典后,长思将新弟子们领去了后山的低阶弟子住的勤心院,给他们安排新住处。 没了长老们在场,弟子们少了拘束,相互攀谈认识起来。 尤其是在试练上一战成名的叶湛,受到了最多的关注,几名弟子因为要争夺同他的同住权,差点吵起来。 这时程漠走了过来,挤开了众人,搭住了叶湛的肩膀,趾高气扬道: “叶湛和我是好兄弟,自然要和本少爷和我大哥住一间房,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去,别打叶湛主意了。” 叶湛看了程漠一眼,心说这人也太不要脸了,上次还叫他穷鬼,转眼就变成好兄弟了。 但比起和那些完全不认识的人同住,他宁愿和程漠和孟子堂在一起,至少大约知道这两人的脾性。 虽然程漠的性子,他委实不喜欢。 但在他眼里,程漠这种喜爱憎恶算计都放在脸上的人,比那种口蜜腹剑的人,好了不知多少。 程漠将其他弟子挤兑走了,笑嘻嘻地凑到叶湛耳边小声说:“你别教他们,有那个精力,指点一下我和我大哥,我不会亏待你的。” 叶湛:“……” 孟子堂听了,无奈地笑了笑:“叶兄,你莫听阿漠胡说,他这人从小就不太会说话。” “看出来了。”叶湛点头,应了声,“我就当他是傻子。” 孟子堂笑出了声。 “叶湛,你太过分了,不过就出了一次风头吗,休要得意,吃小爷一剑。”程漠却气得跳脚,拔剑就朝着叶湛刺去。 虽然是初级修士,但程漠却是这批弟子里的佼佼者,幻灵剑刺去时,在日光下发出凛冽剑光。 没人阻挡,都想再见识一次叶湛的实力。 就连长思也抱臂旁观,想看看这位天才师弟,有多大本事。 叶湛眯了下眼,敏捷地下腰才躲过去,程漠的剑冲着他又再次逼近,剑势汹涌,叶湛已经避无可避,眼见剑光就要划上他的手臂。 一道强悍的灵气打在了程漠的剑上。 铮铮一声响后,程漠的幻灵剑断成了两截,而程漠也被那股猛烈力道,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孟子堂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定然会摔得很难看。 程漠看着娘亲送他的幻灵剑,竟就这么折了,气得眼睛发红,愤怒:“哪个丑八怪毁了小爷的剑!滚出来,小爷要杀了你!” “呵,你如果有本事,便来吧。” 孟子堂看着不远处仙子一般的人物,脸色微变,然后立刻躬身道:“弟子孟子堂拜见离倾长老,阿漠年少不懂事,离倾长老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程漠,脸色也瞬息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吵吵嚷嚷,瞬息变得安静异常。 离倾瞥了眼呆滞住了的程漠,笑眯眯地捡起那枚断剑放进了他手里,轻言细语道:“既然这般宝贝,可要好生收着啊,莫要再掉了。” 明明和风细雨的语气,程漠却生生打了个寒战,“……好。” 离倾未再理程漠,径直走到叶湛面前,看他微微喘息,发丝散乱,蹙了下眉尖。 她突然意识到让灵核都没修复的叶湛住在勤心院,早晚会惹出不少麻烦。 思考片刻,离倾果断道:“长思,你不必给叶湛安排住处了,他去我落九天,与我同住。” 第十七章 离倾的计谋 五蕴灵山建派以来,还从未有徒弟和师父同住的先例,长思为难道:“离倾长老,这恐怕不妥,不符合门派规矩。” 离倾无所谓道:“什么规矩都是可以改的,你是我掌门师兄的徒弟,怎么越发像惊戈那老古板了,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 离倾烦了,这长思小小年纪怎的越发啰嗦,该给他点教训看看,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长思,你身为他们的师兄,又是掌门师兄的大弟子,刚刚任由他们嬉闹打架,未免太没规矩了,罚你去慎语堂洗一个月盘子,以示小惩大戒。” “……” 这离倾长老也太双标了吧。 长思欲哭无泪道:“……弟子领命。” 离倾懒得再理这些烦人的徒弟了,对叶湛招了招手,叶湛立刻会意,恭敬地跟在了她身后。 他的眼睛一直温柔地盯着离倾,哪里还有半分的警惕与漠然,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终于见到了信赖亲近的亲人。 离倾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经过程漠时,忽察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显然是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离倾停住脚步,须臾脑中闪过一丝算计。 这个程漠对叶湛的灵核修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其以后自己有求于他,不如让他来求自己。 想罢,她转身看向程漠,笑道:“对了,长思都罚了,我怎能忘了你呢。” 程漠这小少爷,哪里做过洗盘子的粗活,他的手可是用来修行拿剑的。 于是立刻道:“我不洗盘子。” “放心,洗盘子长思一人就够了。” 闻言,程漠又松了口气。 离钦见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愈发和风细雨道:“但五蕴灵山乃仙门大派,可容不得弟子大呼小叫,随意挑衅同门,你犯了门规,不可不罚,不如就罚你修身养性一段时日吧。” 程漠刚想问问何为修身养性,却发现一开口,发出鸡打鸣一般尖锐的啼叫声。 “咯咯咯……咯……” 周围传来窃笑声,程漠惊恐地捂住了嘴,然后指着自己嗓子,无助地向孟子堂求救。 孟子堂叹了口气,望着离倾远去的背影道:“谁让你说话没分寸,惹怒了离倾长老,我也没办法,你等仙君消气一些,去道个歉吧。” 叶湛随离倾一进入落九天,铜镜就不知从那个角落飘了出来,绕着他打圈道:“凡人,从今日起你便是落九天的仆从了,你要好好服侍本尊。” 叶湛:“……” 铜镜越说越上瘾:“还有,落九天没侍婢,以后你要负责打扫落九天,帮本尊的主人捶背捏腿,给主人念话本子,哦,落九天后院还养了两只芦花鸡,你也要负责喂养。“ 受离倾压迫许久的铜镜,终于扬眉吐气了,将自己的活计,一股脑地吩咐给了叶湛。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被离倾拍到了墙上。 “闭嘴,谁让你擅自安排了。” 铜镜哭唧唧,觉得心都碎了。 它好歹同离倾朝夕相伴了一整年有余,这个叶湛叶才入门一日,同离倾还有血海深仇,论交情,怎么也是同它更亲厚吧。 怎么就受到如此悬殊的对待。 叶湛看了眼颤抖不已的铜镜,心生同情,便道:“师尊,其实这些事,我都可以做的。” 和阿雪在一起的那两年多时间,别说清扫打杂,他什么事情没做过,铜镜说的那些活计,在他眼里完全不算什么繁琐事。 闻言,铜镜顿时觉得叶湛顺眼了不少,暗想,小崽子懂规矩。 离倾转眸看向叶湛,冷道:“我如果要个仆从,煞费苦心收你为徒做什么?” “师尊,徒儿错了。”叶湛抿了下唇,掀袍跪下。 糟糕! 他想当个好徒弟,让师尊天天都开心,未想入门第一天就惹师尊生气了。 第十八章 三条规矩 “起来罢,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落九天没那规矩。” 见叶湛乖顺的模样,离倾也没再为难他,倒是瞥了眼铜镜,笑道:“想不做杂事吗?” 铜镜连连摆动:“不想,这不符合本尊……我尊贵的身份。” 离倾轻轻点头:“我觉得你说得不错。” 铜镜大喜,心说离倾终于有几分良心了,离倾却施了个术法,顿时,铜镜凝成了一坨冰。 离倾咆哮:“这一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子和灵气,你就如那只进不去的貔貅,什么都没回报我,让你做杂事还债都是便宜你了,等你能打开玄镜那日,再来同我谈条件吧。” 一鼓作气吼完,离倾又降低了音量,冷声吩咐道,“等下恢复了就滚去干活,去鸡棚捡几个新鲜鸡蛋,晚饭我要吃蛋羹。” 铜镜闷闷的声音从冰坨子里传出来:“知道了,主人。” 离倾不再理铜镜,径直朝屋内走,“叶湛,你进屋来,我有话对你说。” 叶湛同情地看了冰坨子铜镜一眼,跟了进去。 离倾懒洋洋地坐在软塌上,问:“还记得刚才在仁心殿里读的五蕴灵山的律条吗?” 叶湛:“弟子自然记得,绝不会忘记。” “甚好。”离倾点头,“那是每一个五蕴灵山弟子需要牢记的,你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同时也是我的徒弟,我这里还有一些规矩,需要你知道。” “师尊,请说。” 叶湛态度好,望向他的视线,满是景慕和尊敬。 第一次收徒的离倾突然觉得有个听话徒弟,还是挺爽的事。 “第一,我的徒弟需要积极向上,心胸开阔,可能做到。” “徒儿能!” “第二,我的徒弟需尊师重道,敬师爱师,万事需以师为先,不能忤逆师父,你可能做到。” “徒儿能!”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 离倾身体朝着叶湛前仰了些,似笑非笑地说,“我虽然说故事的本领不错,但你绝对不能对我说慌,你可能做到。” 叶湛毫不迟疑地跪倒在地,这次离倾没再训斥他,垂眸凝视着少年人坚毅年轻的脸。 “徒儿叶湛,发誓绝不对师尊说慌,否则天打雷劈,死后魂魄永堕畜牲道!” 虽然得到了叶湛的承诺,但是离倾对他依然并不放心,毕竟在昆仑镜里看到的那个邪妄男人,给她的刺激太大了。 那阴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 “你过来。” 离钦对他招了招手,叶湛便膝行到了离倾面前,仰着头看她,凤眼底是一片赤诚。 离倾念了声口诀,然后修长的食指点上了叶湛的额心。 叶湛浑身一震,只觉什么东西从离倾的指尖,进入了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离倾沁凉的水系术法在身体里乱窜,须臾又归于平静。 虽惊愕,叶湛低眉垂目,却什么都没问。 离倾打量了叶湛好一会,少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竟然一点都不好奇她对他做了什么吗,不由出声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叶湛掀起眼帘,纤长睫毛下的眸子是至纯至净的黑。 离倾倒是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道:“害你?” 叶湛笃定道:“师尊不会害我的。” “你就如此相信我?” 少年点头,“就如师尊方才所说,你煞费苦心让我成了你的徒弟,便不会害我,如果要害我,第一次见面,叶湛便死在了师尊手上,怎么可能活到如今,还成了师尊的徒弟。” 离倾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刚刚我在你身上下了一道禁锢,如你所说,确实不是害你,如果你遇到危险了,只要用灵识唤我,我便能感知到,前来救你。” 说完,离倾顿了顿,目光忽然肃杀,“但是如若你违背了你的信诺,往后有一日,你背叛我,对我说慌,我无需动手,只要操控你体内的那道扎根的禁锢,便会直接杀了你。” “这道禁锢在你体内的时间越久,威力便越大,你或许会死得很凄惨。” 离倾说至此,原以为叶湛定会害怕,会惊恐,甚至会恨她,未想叶湛却笑了起来。 离倾无语:“你是不是傻了,竟能笑得出来。” 叶湛又朝前挪到了几分,更近的靠近离钦,手悄悄抓住了一片离倾垂落在地上的裙摆,低声说:“师尊给我了一道护身符,我为什么不开心。至于后半段话,徒儿只当没听到。” “为什么?” 叶湛黑眸子一眨不眨地落在离钦脸上,轻笑道:“因为徒儿此生都不会骗师尊,更不会背叛师尊。” 他只想好好修行,变得强大起来,就如师尊从凌七,从程漠手上救下他那般,他也想保护着师尊。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除了阿雪,师尊便是对他最好的人。 也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了。 他便是自己身死,也不会伤害师尊半分。 第十九章 重回云梦幻境 叶湛成了离倾的正式徒儿后,离倾探了叶湛残留下的灵魂碎片,应该是火系灵气蕴结而成。 苍空长老在世之时,曾说过天地万物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蕴结而成,何种属性的人,修何种属性术法,才能事半功倍。 离倾很快确定好了几样重新帮他修复灵核的宝材: 赤焰珠,天外殒石,还有天生含灵之人的血。 赤焰珠最好得,在云梦幻境就可以拿到。 听说离倾要再去云梦幻境,铜镜激动得抖个不停,“主人,我也要去。” “我去干正事,带你去给我添乱吗?”离倾毫不客气道。 铜镜腆着脸又疯狂蹭离倾的手臂,贱兮兮道:“主人,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会乖乖听话的。” 一直沉默的叶湛,见状,有些羡慕师尊与铜镜的亲密,而他只能敢偷偷抓住她一片衣角,还怕被她发现了去。 “给我一个理由。”离倾睨着发贱的铜镜,猜到它如此殷勤地想回去云梦幻境,定有什么目的。 铜镜支支吾吾:“这个……这个……离开云梦幻境许久,有些想念,想回去看看罢了。” “是吗?”离倾危险地笑了下,吩咐叶湛道:“乖徒儿,将这破镜子扔到鸡笼里去。” “是,师尊。” 叶湛应了一声,提溜起铜镜就要走,铜镜最怕那些尖嘴鸡了,每次都追着它啄,搞得它一身鸡毛,立刻求饶道:“我说,我说,主人,饶命啊。” “放了它吧。” 叶湛迟疑了一下,还是松了手,铜镜立刻报复地撞了叶湛一下,骂道:“凡人,你竟对本尊如此无理,待我恢复,定要第一个收拾你。” 威胁完,铜镜立刻变了脸,狗腿地对离倾说: “是这样的,主人,我这一年来思考良多,会不会是因为这凡世同云梦幻境相差甚大,所以即便我攒够了足够多的灵气,也打不开玄镜。所以,我想回去,再验证一番。” 离倾冷然勾了下唇角,虽然觉得铜镜在糊弄自己,但是它说的也不道理,遂说道:“好,我带你去,如果你敢耍花样,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咧,我们现在就走!”铜镜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离倾召出剑,正准备御剑前往云梦幻境,却听叶湛叫住了她。 “师尊,可以带我去吗?” 叶湛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不仅进入云梦幻境的结界时危险重重,进入后,更是危机四伏。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有灵,随时可能攻击闯入者,更别说那些活了上万年的灵兽。 此次离倾要取的赤焰珠,便是那赤烈鸟的眼珠子。 谁都不可能轻易将眼珠子乖乖奉上的,要得到赤焰珠,定然少不了一场恶战。 叶湛不忍见离倾为自己涉险,哪怕知道自己跟去帮不上忙,他也想跟着,看着离倾,哪怕危险之时,当她的人肉盾牌也好。 离倾立刻警觉地问:“为什么?” 铜镜从未见过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好心解释道:“他是担心你,怕你有危险。” 闻言,离倾放松了些,“我既然有本事进入云梦幻境,那其中的危险便都能应付,你且宽心,只需靠灵力修为能解决的事,便是最容易之事。” 铜镜暗暗诽谤:可不是吗,你除了打打杀杀在行,其他方面还不如未曾开智的三岁小儿。 “而且,你尚无修为在身,进入云梦幻境会受到重创,你就在落九天等我们回来吧。” 知道离倾一向说一不二,叶湛虽有不甘,但亦不再纠缠,问道:“那师尊何时回来,等你回来那日,我备好饭菜,为师尊接风洗尘。” 闻言,离倾甚感欣慰,语气柔和了几分:“三日后。” 然后又不客气地报了几个爱吃的菜,便带着铜镜御剑走了。 云梦幻境距五蕴灵山路途遥远,离倾御剑一日才到。 一路上铜镜都聒噪不停。 “主人,你为什么不带叶湛去云梦幻境?” 铜镜可精明得很,世上能通过云梦幻境的人本就寥寥,不然它也不会在云梦幻境里困了那么久。 既然离倾能带它安全无虞地通过云梦幻境的结界,那自然也有办法带叶湛通过。 离倾不带他,肯定有其他因由! 第二十章 女人是没有心的 云雾缭绕的九天之上,离钦坐于剑上,俯视脚下的苍茫大陆,闻言,像看傻子般瞥了铜镜一眼。 她声音寡淡道:“你是不是傻?如果在云梦幻境里能打开玄镜,叶湛在一旁,总是诸多不便的。” 铜镜恍然大悟:“你是防备他!” 这女人呐,果然是没有心的,亏得叶湛那么相信她,关心她。 “难道不该防备?” 离倾白了铜镜一眼,又说:“话本子里都说,人是最容易被心魔魇住的。叶湛不知道那些未来,在我引导下,应该会成为和那个大魔头截然相反的人,如果他知道了,便有了心理暗示怎么办,难保不走上歪路。” 铜镜嗤之以鼻。 心说,在你悉心引导下,恐怕叶湛只会黑化得更快吧。就连这么尊贵的自己,都被她压榨欺辱得如此卑微,日日都有那么一两次想碎镜自尽。 “怎么?你似乎对我有所不满。”看出铜镜情绪,离倾冷睨着它,“信不信我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铜镜立刻牢牢巴住了离倾,恭维道:“哪敢,我只是觉得主人果然心思周密,叶湛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离倾哼了声,自信道:“那是自然。” 说好三日后回来,但离倾一直没有回来,起初叶湛还有心情练上一练离倾传授他的固气培元的心法,然后再做上一桌饭菜,等离倾回来。 但菜冷了,天暗了,一日又过去了,依然没见到离倾影子。 叶湛不由也开始心烦意乱。 这日傍晚,他又做好了离倾爱吃的菜色,便坐在落九天的莲池边等待离倾归来。 莲池里的莲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那味道和离倾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叶湛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太挂念师尊了,他竟然又梦见了师尊。 这次不是什么离奇的噩梦,倒是美梦。 他梦到自己与离倾早就相识,他亦然也是个修为大成的修者,他与离倾并肩作战,是能将后背交付给彼此的伙伴。 他们与无数修士一起,被困在一层幽蓝的结界里,与众妖作战。 无数妖声乱嚎,鲜血翻飞,都被他们一一斩于剑下。 好梦不长,叶湛很快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望着莲池里那盏开得最大最艳的莲花,不由回味起了那个梦。 虽然梦中一切都很混乱模糊,但是他还清晰地记得梦中那层幽蓝色的结界。 和在演武台上,离倾放出来的那个小型的无垠结界,何其相似。 难不成是因为他前两日他无心做饭,便去了慎语堂用饭,听到同门闲话说起十一年前在宁平县那场师尊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的诛妖之战。 所以,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做了方才那个梦,还成了与离倾并肩而战的修士。 想至此,叶湛摇头,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都是妄想而已! 十一年前,他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吧,怎么可能参与到那场大战之中。 就在这时,落九天的大门口传来了响动。 叶湛立刻站了起来,不消片刻,离倾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不过看清她模样,叶湛眉心立刻蹙紧。 师尊的发髻散开,有几分凌乱,苍白的面容上,染了几点殷红的血,和刚刚那个梦里见的的离倾如此相似。 她们都穿着一袭惹眼张扬的红衣。 好像就是从那梦里走出来的。 叶湛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忙迎上去,扶住她,焦急地问:“师尊,你怎么了?” 离倾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垂下了浓密的眼睫,将明眸里的情绪都掩住了。 “没事,只是在云梦幻境里遇到些麻烦,并无大事。” 闻言,叶湛松了口气:“师尊,你休息一下,炉上还煨着粥,我现在就去端来。” 叶湛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穿过胸口的剑。 然后慢慢地扭过头,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凝视着离倾,低声道:“师尊,为……为什么?”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离倾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着。 “叶湛,别怪我,师尊也是生不由己……为了五蕴灵山的未来,你……你必须死!” 言毕,她狠心地闭眼,手中剑一转,搅碎了叶湛的心脏…… 第二十一章 再看看我 离倾抽剑,叶湛犹如无所依托的枯叶,重重地跌落在地。 血流如注,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眸一直一直深深凝望着离倾。 离倾不敢看他,背过身,轻声说:“对不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师尊,不要说对不起,能遇到你,我已经很幸运了,谢谢你…… 可是血沫卡住了咽喉,一个字句都听不清楚。 许久,他咽下血沫,艰难地说:“师尊,可不可以……再看看我。” 离倾僵直着背,没动,红色长袍在夜色里,狂舞,看起来冷酷又寂寞。 “师尊……” “师尊!” 叶湛猛地惊醒,发现周围已经天光大亮,山峦间云蒸霞蔚的晨光,已然笼罩了整个落九天。 晨曦破晓,芦花鸡对日长啸。 叶湛茫然地擦掉满脸的冷汗,一阵微风拂过,身上升腾起的寒意,才让他察觉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他怔了许久,才恍然反应过来,一切都是梦中梦。 离倾根本没回来过,更没杀了他。 但是那个梦,却让叶湛更担心起了离倾的安危。 说好的三日便归,为何迟迟没有消息,难道真的在云梦幻境里,遇到麻烦了?! 等待的日子十分漫长,转眼七日便过。 期间,程漠同孟子堂来过,那时候他正在鸡笼捡新鲜的鸡蛋,想着如果师尊回来,恰好可以做她爱吃的鸡蛋羹。 见有陌生人前来,鸡笼里的芦花鸡咯咯咯咯的叫个不停。 程漠的脸色瞬息就变得难看,冲上去就想捉住那几只,杀了炖汤。 叶湛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想做什么?” 程漠不言语,沉着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话唠竟然这般安静,叶湛立刻反应了过来,凉凉地嗤笑道:“你还没恢复呢。” 程漠哼了一声,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叶湛不想和哑巴说话,便问一旁的孟子堂:“孟兄,你们来落九天有何事。” “我们今日是来给离倾长老赔罪的,阿漠已经知晓错了,想让她网开一面,解了阿漠身上的换音咒。” “真不巧,我师尊外出还未归来,你们改日再来吧。” 闻言,程漠急了,这些天他成了五蕴灵山下一个巨大的笑话,谁见到他,都要学上两声鸡打鸣。 天之骄子程漠何曾受过这种气,可五蕴灵山又不准弟子打架,他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如果再让他等下去,他可真的要疯了,于是想问改日是多久,一开口,便是嘹亮的“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哦。” 闻声,鸡棚里的芦花鸡们仿佛受到了号召,都此起彼伏地啼鸣了起来。 程漠觉得受辱,拿出了那把断了的幻灵剑,眼见又要对那两只鸡动手,叶湛冷声道:“程漠,我师尊很是喜欢这两只芦花鸡,如果你杀了他们,怕是永远别想好了。” “是啊,阿漠别冲动。”孟子堂也轻声劝说。 程漠虽然鲁莽,但不蠢。 胸膛起伏了一阵,终是无可奈何,发泄似的狠踹了鸡笼一脚,转身便走了。 看着鸡笼里受惊扑腾的芦花鸡,孟子堂有些尴尬:“叶兄,那我也先离开了,等离倾长老回来,我们再来拜访。” 叶湛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孟兄,请便。” 孟子堂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着叶湛,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罐子,递给叶湛,“叶兄,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叶湛并没有接,他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阿漠给你的百花润肌膏,是程家自制的,受伤抹上后,半点疤痕也不会留下。” 叶湛拧眉:“我要这个做什么?” 孟子堂轻轻笑了下,温润如玉的脸部线条,愈发柔和俊逸。 “阿漠说怕离倾长老这人不太好相与,让你留着备用,说不准有用。” “……” 闻言,叶湛一时五味陈杂,与程漠相识不久,虽然起初也不对盘,没想到他还会担心自己,不由生出些许感动。 但他将师尊想成洪水猛兽,又让他有几分愤恼。 过了一会儿,想到离倾或许在云梦幻境会受伤,他还是接过了那瓶膏药,“多谢,不过劳孟兄转告程漠一声,我师尊很好,我不想再听他说那些诋毁我师尊的话。” “我会转告的。”孟子堂微笑点头,临走前又道,“叶兄,我们两兄弟,都将你当朋友,往后你有什么难解之事,大可来找我们。” 孟子堂走远了,叶湛还未回神。 朋友吗?叶湛万万没想到,此生他还能交到朋友。 第二十二章 师尊出事了 叶湛又等了两日,却是一日比一日觉得心慌。 “师尊,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叶湛盘腿坐在鸡笼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成双成对的两只芦花鸡,越发觉得自己孤独。 吃饱了的芦花鸡像听懂了他的话,回应似地对他“咯”了一声。 他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离倾给他下的禁锢,师尊说危险之时,唤她名字,她能听到。 “师尊,你能听到吗?” 叶湛屏气凝神,在脑中默念道。 他唤了离倾千万次,日头西斜了,漫天晚霞铺满了落九天,显得这方山峰,如梦似幻,却也寂寥非常。 他始终未曾得到离倾的回音。 倒是睡了一下午的那两只芦花鸡又醒了,咯咯咯地要吃食。 叶湛揉了揉发酸的腿脚,端来了谷子,漫不经心地撒谷子之时,又唤了一次,这次离倾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呼……叫我做什么?”离倾的声音听起来喘得很,像是跑了八百里地似的。 听到她的声音,叶湛没着没落许多日的心,终于落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无事,就想知道师尊你何时回来。” “既然没性命攸关的事,就这样了,再说下去,我倒是真要死了,啊——” 在离钦的一声惨叫声里,他们之间的联系疏忽断了。任由叶湛再如何唤她,都没再有回音。 叶湛孟地站了起来,盆钵翻落,谷子撒了一地。 仁心殿内,陆奉觉正同几个几位长老商讨让弟子下山历练之事,殿外忽传来喧哗吵嚷之声。 “让开,我要进去!” “师弟不行,你且等等,掌门正忙……” “长思,谁在外面。”陆奉觉被打断,蹙了下眉,想门中谁如此不懂规矩,不由声音也威严了不少。 长思回禀道:“师父,是叶湛,他说有急事要找你。” 闻言,惊戈长老冷哼一声:“果然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陆奉觉本想让叶湛进来,听了惊戈长老的话,只得道:“让他等一会儿,我和众长老还有要事相商。” 话音刚落,叶湛已经挣开长思,闯了进来。 本想训斥两句,见到衣衫破烂满身草屑的叶湛,陆奉觉忽觉训责不下嘴,忙问道:“怎的搞成这般模样,是派中谁欺负你了吗?” 叶湛急喘了两下,顾不得满身狼狈,跪倒在地,“我……我师尊出事了,求掌门救救师尊!” 云梦幻境内,忽听一声惨叫。 “破镜子,你怎么了?” “啊啊啊啊,那老鸟吐我口水,呸呸呸,恶心死本尊了。” 见铜镜无事,离倾松了口气,又道:“你堵好你那头,如果让它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此刻,离倾蹲在一片悬崖边,目光牢牢看着崖壁上的一处洞窟的。 那是赤烈鸟躲避的地方。 而铜镜堵在了山崖的另一个出口处。 这妖兽赤烈鸟灵气不高,但异常狡猾,能幻化出无数替身幻影,这几日将她耍得团团转后,离倾好不容易找到了它的真身,它又躲进了洞窟之中。 而且赤烈鸟察觉出了铜镜更弱,总是时不时的挑衅它,离倾这边却半点都不敢造次,将欺软怕硬,践行到了极致。 等离倾过去,它立马又狡猾地换了边。 离倾在这里守了数日,终于耐心耗尽。 这云梦幻境乃是存于世间上万年的福泽之地,草木皆有灵念,她本不愿破坏此中的任何一方地镜。 现在,她的敬畏之心,却被这狡猾的赤烈鸟利用了去,怎么能忍。 她化气为剑,厉喝道:“再不出来,我便毁了这山,让你埋于此中,被压成烂泥,好好想想吧。” 铜镜大喊:“主人威武,早该如此了。” 第二十三章 俊俏的肥鱼 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动静。 离倾冷冷一笑,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那就休要怪她出手无情了。 “破镜子藏好!” 语毕,离倾一剑冲着山壁直劈砍而下,顿时剑光大盛,一阵烟嚣飞散地动山摇后,山壁被劈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里,能看到无数空洞。 果然是狡兔三窟。 虽说要教训那赤烈鸟,但她还是保留了几分的,没直接劈塌此山,想要再给这仙畜最后的机会。 可它竟然还不出来。 离钦于是不再留情面:“水灵术,起!” 只见不远处的河水被离倾操控着,犹如一条凶怒的巨龙朝着空洞里灌去。 “啊!仙君饶命!” 一道尖利的声音从水中破出。 赤烈鸟从洞里飞了出来,浑身都被淋透了,羽毛黏在一起,凝上了冰渣子,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铜镜啧啧两声,仗势欺兽道:“果然是落水凤凰不如鸡啊,看你还敢戏耍本尊。” 说着,就飞上去撞了赤烈鸟一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让你吐本尊口水,让你吐,呸呸呸,本尊现在都还给你。” 赤烈鸟冻得瑟瑟发抖,全身骨头都似成了冰坨子,由不得自己掌控。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你想要赤焰珠,我现在就给,现在就给,放过我吧。” 离倾收剑,冷道:“早点这样不就好了,简直浪费本仙君的时间。” 赤烈鸟眨了眨眼,慢慢一颗珠子从眼睛里浮出,原本红色的眼睛,变成了苍白色。 它用一红一白两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离倾:“仙君,一颗够了吗。” 离倾伸手抓住了赤焰珠,妖魅一笑:“不够。” 赤烈鸟不敢忤逆离倾,哭唧唧地准备逼出第二颗珠子时,却见离钦已经御剑走远了,地上留着一颗圆滚滚发着金光的丹药。 “本君从不占便宜,此丹药,可解你身上的水毒,还能助你突破瓶颈,修为更上一层。” 赤烈鸟愣了愣,忙朝离倾远去的方向扑哧了下僵硬的翅膀。 “谢谢仙君,谢谢仙君。” 费了一番波折,终于拿到了赤焰珠,离倾立刻带着铜镜去了初次遇见它的那片湖泊。 重新归来,铜镜飞于湖上,很是造作了地在湖面上飞舞翻滚了一番。 末了,还对着明镜的湖面照了照观察自己的英姿,满意后,才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孩儿们,本尊回来了。” 很快,湖面就冒起了许多咕嘟咕嘟的气泡。 离倾蹙眉,以为铜镜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就见一群锦鲤,从湖面冒出了头,那些锦鲤中间,有一条体型是寻常锦鲤的几倍大,肥嘟嘟的身体通体艳红,仅双眼之间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像是眉心痣。 离倾暗想,这云梦幻境真的福地,就连鱼都别别处的俊俏,忽听那条鱼竟然开口说话了。 “昆仑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铜镜嘿嘿笑了两声,落到了白点锦鲤头上,亲昵地和她碰了碰头,声音都变得温柔:“小白妹妹,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第二十四章 破镜子也有情 那条叫小白的锦鲤,吐出个泡泡,轻声道:“都好,昆仑哥哥,你呢。” 铜镜瞥了眼离倾板着的脸,将到嘴的“不好”吞了回去,口是心非道:“我主人待我可好了,你且放心,只是在外,时时思念你罢了。” 离倾:“……” 这破镜子和这大肥鱼的关系瞧起来可不一般啊。 离倾耐住性子,听着铜镜和那条叫小白的鱼黏黏糊糊地互述相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要到忍耐极限的时候,却见铜镜朝她飞来,羞答答地说:“主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离倾斜看它一眼:“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铜镜梗了一下,这离倾怎的不按套路出牌,幸而它脸皮厚,顽强地说了下去:“主人,可以带小白一起离开这里吗?” 离倾早就猜到铜镜想回云梦幻境是有目的的,没想到却是为了一条大肥鱼而来的。 见离倾不言语,铜镜立刻开始狂蹭离倾,“主人,我的好主人,你便答应我吧,我在云梦幻镜上万年了,一直是小白陪着我,已经有感情了。” “你一个破镜子,还懂感情?”离倾觉得稀奇。 “怎么不懂了,世间万物皆有情,你不准诋毁昆仑哥哥。”小白生气了,水面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水泡,“我看你倒是从来不懂感情为何物的怪物,才对完美的昆仑哥哥如此粗暴。” “小白休要胡说,主人哪里是怪物,明明是仙子。”铜镜立刻呵斥道,哪怕它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是为了小白的安危,只能昧着良心说道。 离倾并不生气被一条鱼顶撞了。 在她眼里,世间许多感情值得珍视,舐犊情深,同袍之义,最不值钱的感情,便是男女之间的缱绻情爱。 虽然如此,她倒是觉得一个铜镜和一条鱼会生出情爱,有些意思。 离倾饶有兴致地伸手戳了下小白浮在水面的圆脑袋,问道:“你会些什么,值得我带你出去。” 铜镜立刻道:“小白唱歌是世间最好听的,小白你唱一曲,给主人听听。” 小白不情不愿地唱了起来,是离倾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声音却是婉转清脆,铜镜痴迷地晃动起了沉重的身体,浑身挂件,叮咚乱响,仿佛在伴奏。 一曲毕,铜镜迫不及待地问离倾:“主人,好听吗。” 离倾收回手,点头:“此音只应天上有。” 铜镜还来不及开心,便听离倾话锋一转,“但可惜,我不爱音律,日日听,还会觉得吵。” 铜镜慌了,听出了离钦的弦外音。 沉默了一瞬,铜镜下定了决心,郑重道:“主人,只要你答应我,我以后一定死心塌地跟着你,我以我昆仑神镜的名声起势。” 离倾垂眸看它,面上带笑,语气却阴沉无比:“哦,原来从来你对本仙君都是虚以委蛇啊,那玄镜打不开,是你故意的咯。” 铜镜自觉说错了话,“不是,我……我是真的打不开啊。” “别废话了,你不是说回了云梦幻境,或许能打开玄镜吗,如果你打开了,”她眸子懒洋洋地朝着小白扫去,“我便带它离开这里,怎么样,这笔交易,划算吧。” 第二十五章 再次打开玄镜 铜镜大喜过望,立刻嘀嘀咕咕地念了几句咒法。 在离倾的视线下,浑浊的镜面缓缓发生了变化,像是被风吹去了表面陈年的灰土,镜面慢慢变得明净。 然后,玄镜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青灰色的影子。 那是五蕴灵山的山门。 一只寒鸦停在上面,哀哀啼鸣。 离倾的心脏都随之抽紧了,同上次一样的开场画面,于是催促道:“破镜子,快点。” 她想看看她主动收了叶湛为徒,未来是否改变了。 铜镜用尽了全力,身体都在不住颤抖,他嘀咕念咒的声音,越发的大。 旋即,离倾看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离倾认得,是长大后的叶湛。 叶湛穿着一身锋锐似剑的黑衣,似能刺穿人的心脏,腰间缀着的一条红穗子,恰似淌下的血。 同上次有些不同,上次腰间没这条红穗子。 离倾蹙眉,暗想这身穿着,好像更不吉利了。 就在这时,像是感应到什么,镜子中的叶湛突然回眸,凤眼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许久后,他薄唇微微上扬,冲离倾莞尔一笑,轻声叫道:“师尊。” 离倾微微一抖,有些被那黏糊的叫法,刺激到。 叶湛这是在叫她???怎么感觉有些像是在唤心上人似的,甜得能掐出蜜来。 离倾被这个想法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画面又消失了。 离倾抓住铜镜,“怎么回事?这次怎么比上次时间还短,你行不行啊!” 铜镜也觉得奇怪,结结巴巴道:“我也不知道,太奇怪了。” 这次分明和在云梦幻境之外已经不同了,在云梦幻境之外,他根本启动不了玄镜,但是这次却启开了,虽然只能维持了极短的一段时间。 在离倾的威胁下,铜镜又试了许多次,但玄镜再也打不开了。 虽然也没看到五蕴灵山到底变成怎么样,有没有灭门,有没有成为天下第一仙门大派,但好像那时候的叶湛已经变得同原来有所不同了。 至少……温柔了许多??这样想来,她收叶湛为徒的决定,是对的。 离倾多少感到一丝欣慰。 “主人,可以带小白一起离开吗?”铜镜试探着问。 离倾重重地敲了一下铜镜,轻哼了声:“都没成功,你说呢?” 见离倾欺负铜镜,小白不满了,“坏人,你不准欺负昆仑哥哥。”然后又对铜镜说,“昆仑哥哥,你别求她,我才不稀罕跟着她呢。” 话音刚落,小白就感觉到一股巨大大吸力将她从水里扯了出来,落进了离倾手里。 离倾将小白塞进了乾坤袋里,“既然你说我是坏人,我当然要将你这条大肥鱼带回去,炖汤喝咯。” “女妖怪,你说谁是大肥鱼,快放我出去!呜呜呜,昆仑哥哥救我!” 铜镜还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离倾走了两步,见铜镜没跟上来,回眸一眼,道:“你想留在这里,和这条大肥鱼再次分离吗。” 铜镜立刻明白了离倾的话,兴冲冲地也跟着进了乾坤袋之中,连声道:“多谢主人。” 离倾上下抛了抛乾坤袋,微微一笑,便御剑离开了云梦幻境。 才破开结界,一个人影就扑了过来,差点直接撞上她。 离倾最初没看清,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师尊,心说哪里来的山精野怪乱认师父呢,定睛一看,竟然是叶湛。 “妖怪?” 离倾不相信叶湛会出现在这里,拿剑轻轻戳了戳他。 见叶湛还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并没有现出原形,才发现眼前这个眼眶微红,一动不动望着她的少年,就是她前不久才收的徒弟。 “你怎么来的这里?”离倾垂眸看他,眸子里顿时多了几分冷厉。 难道这个叶湛真的是扮猪吃老虎,昨日还在落九天,今日就到了云梦幻境,日行千里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 陆奉觉从一旁的树影里走出来,慢悠悠道:“我带他来的,他以为你死了,我就说你进出云梦幻境许多次,比进自己家还熟悉,怎么可能有事,他却不相信,非要让我带他来这里。” 离倾:“……” 叶湛有些难堪,但是依然用目光锁定住了离倾,不忍错过她每一分表情。 他轻声说:“师尊,不要生气,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第二十六章 师尊受伤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担心的她的话,离倾生出几分感动,但是嘴上依然不饶人。 “我很好,倒是你不好好在派中呆着,练习心法,乱跑什么?” 闻罢,叶湛立刻就要下跪请罪,离倾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看到他的脸色,蹙紧了眉:“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不在时他们虐待你了?” “他畏高。”陆奉觉很不给面子地说。 离倾:“???” “不知道你给她说了什么,他以为你出事了,便求我带他来云梦幻境找你,御剑的时候,他就晕得差点掉下去,我们进不了云梦幻境,就一直在外面等你,不吃不喝,脸色能好看吗。” “……”离倾沉默了一下,“那衣服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几日未回,五蕴灵山变成乞丐窝了?” “叶湛来落九天找我,许是跑得太急了,从石阶上滚了下来,只是衣服剐烂了,没受什么重伤,也算是福大命大了。”陆奉觉摇头,“你们两师徒,真的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离倾缄默地看了叶湛许久,落九天的石阶有多陡峭,她比谁都清楚。 那么摔下来,该有多痛啊。 她心软了软,上下打量了叶湛 一番,轻了声音:“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师尊,我很好。” 听离倾关心他,叶湛心底涌动起一阵暖流,他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摔伤后,就跟着陆奉觉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云梦幻境,如此折腾,怕是铁打的都受不了,更何况他一介没修为傍身的肉体凡胎。 如今他全身上下的骨头没一处不痛的,但是他不想让离钦担心。 离倾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左手放上了叶湛的头顶,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身体,竟然奇异地抚平了他骨头上的阵阵隐痛。 叶湛不知离倾怎么察觉的,诧异地望着她,但离倾淡淡地收回了手,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转身便往前走去:“我们回落九天去吧。” 我们。 回落九天。 叶湛眼睛眨了眨,一抹浅淡的笑意流泻出来,看着离倾在夕阳里变得有些模糊的背影,他忙追了上去。 回程路上,陆奉觉便觉得叶湛在来的时候,所有的不适,都是装出来的。 御剑来的时候还要死不活的,回去时,与离倾同乘一剑,离倾那人性子又野,御剑速度比他快上许多,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怪异程度同他师尊有得一拼。 惊戈长老虽然古朽,但有一句话说得还是对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回到落九天后,叶湛就要去厨房给离倾做饭,“师尊在云梦幻境里没有好好吃饭吧,看起好像瘦了。” 离倾按住了他的肩膀,摆出些许威严,命令道:“回你房里去好好躺着,我不饿。” 见离倾关心自己,叶湛心情愈发愉悦,执意道:“师尊,你给我疗愈后,我真的一点事都没了。”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叶湛提起了井边那桶装满水的木桶,“真的,你看……” 离倾冷敛了眉目,“你难道忘了你的誓言,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想要忤逆我?” “师尊,我现在就去房里躺着。” 叶湛最怕离倾生气,立刻放下木桶,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好。 没一会儿,离倾就端着食物进来了。她听说普通人受伤后,精气神都会折损,需要好好补补身子。 见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叶湛不敢相信道:“这……这是师尊做的?” 第二十七章 叶湛的妒意 离倾见鬼似的睨了他一眼,还用手背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 “没有发烧,倒是烧糊涂了,怎么可能是我。这是我去慎语堂带回来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一些。” 离倾说的每一样都拿了就是每一样都拿了,决计没半点不实之处。 檀木雕花托盘上被堆得满满当当的,足够四个弟子的份量了,师尊这是将他当成猪了么。 就算离倾能吃掉一人份,他也吃不下三份啊。 见叶湛为难的表情,离倾问道:“怎么?不喜欢?” “不,喜欢的。”师尊特意给他带来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叶湛立刻拿起一碗瘦肉粥喝了起来,在云梦幻境外等了一天一夜,他滴水未进,早就饿惨了。 囫囵喝完,见离钦坐在桌边,撑着下颚,看着他吃,面上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他伸手擦了擦嘴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师尊,你不吃么?” 离倾又将一碗鲜嫩的豆腐脑,放到了他面前,才淡然道:“不,我明日起便要为你打通经脉,需要辟谷。” 叶湛放下碗:“那我也不吃了,陪着师尊吧。” “你不用,少年人长身子,你就该多吃一些。” 在离钦的注视下,叶湛艰难地将一托盘的食物都吃完时,觉得接下来三天,摆在他眼前的是珍馐佳肴山珍海味,他可能都会觉得毫无胃口。 见叶湛吃好,离倾召唤出铜镜,让它收拾好碗筷。 这次铜镜十分殷勤,没再抱怨任河一句。 离钦诧异地看了它一眼:“你怎么了?今日竟如此听话。” “你是我主人,自然应该听主人的。”离倾将小白带出了云梦幻境,它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这是它作为上古神器昆仑镜的尊严。 离倾:“……” 铜镜谄媚道:“主人,我先退下了,有什么事再吩咐我就好,随叫随到哦。” 说完,铜镜就卷着一摞餐盘去厨房清洗了。 离倾惊愕许久,终于回神,见天色不早了,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她挥手点燃了灯烛,“你好生休息吧,我也走了。” 离倾正要离开时,叶湛忽然瞥见她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映着一道伤痕,不深,却横亘了半个手背。 应该是在云梦幻境伤到的,眼下血珠凝住了,看起来有些狰狞。 “师尊。” 听叶湛叫她,离倾回头,眼眸平静:“怎么了?” 叶湛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离倾面前,垂眼看着她的手背:“师尊,你受伤了。” 离倾随意瞥了一眼,啧了声后,淡声道:“还好,没什么大事,应该只是被山石碎片划到了,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师尊为何不自己疗伤呢?” 为什么帮他去除身上的痛苦,却不处理自己的伤口? “不想弄。”离倾懒洋洋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伤,很快就好了,你别小题大做。” “难道不是大伤就不用重视了吗?”叶湛有些急,音量拔高了几分,见离倾眯眼看他,显然是不太开心了,立刻低眉顺目道:“师尊,徒儿错了。”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师尊因要帮我修复灵核而受伤,我就不能不管。徒儿这里有一瓶伤药,师尊可以试试。” 说完,叶湛从床头的小匣子里摸出了那瓶程漠给他的百花润肤膏,恭敬地递给离倾。 离倾没有接,眯眼看着叶湛。心说,这小崽子,怎么越来越烦人了。 叶湛第一次没在离倾故作凶恶的目光下退缩,声音轻得如在哀求:“师尊,你试试吧。” 最终,离倾还是妥协了。 如果是其他人缠着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她早就翻脸走人了。 但她不能这么对叶湛。 即便未来已经改变了,她也不能让事情再出现任何偏离。 况且在云梦幻境外,叶湛的真情流露,还是让她颇为感动的。 多番思量后,她决定用温柔和关爱彻底感化叶湛。 第二十八章 帮师尊上药 想罢,离倾立刻转身坐到了叶湛床上,伸出手,烦躁道:“你就随便帮我涂涂吧。” 叶湛望着那只白皙细腻的手,梗了一下,然后半跪在了她脚边,有些颤抖地将离倾的手托在掌心,像是捧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垂着眼眸,不敢看离倾的脸,紧张地说:“师尊,我……我要给你上药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快点。”离倾催促道,再磨蹭下去,她可就真没耐心了。 叶湛从瓶里挑出一抹荧绿色的膏体,小心细致地抹在了那道伤痕上。 膏体一碰触肌肤,离倾就倏然睁大一双浅琥珀色的杏仁眼。 “这是谁给你的?” 离倾原以为是什么寻常的药膏,不会有什么功效,但抹上的一瞬,便觉的那一处的肌肤开始发热,她能感觉到伤口在慢慢的愈合。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药膏,这里药膏必定是由多种疗伤圣物炼成的,如此名贵,怎么可能是叶湛会拥有的东西。 “是程漠给我的。”叶湛实话实话。 闻言,离倾的嘴角微微挑起,“我不在的时候,他来过?” “来过。”叶湛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不快。 今日一天师尊都未曾对他笑过,只是听到程漠的名字,却笑得那般开心。 离倾从叶湛手中拿过瓷瓶,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懒洋洋地问:“他是来找我的吧。” “是来找师尊的。” 程漠会来找她,早就在她意料之中,她之所以那么惩治程漠,不仅仅是想教训他一下骂他的口无遮拦,更是为了等着鱼儿上钩。 如今,鱼儿已经如期入了网,就等她接下来拉线收网了。 离倾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灵动妖异。 叶湛有些痴地望着离倾,在他心中,怕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都不及他师尊眸光流转间的一抹灵动。 现在,师尊的笑容,却因为程漠而出现,叶湛看越不是滋味,心底有种复杂的情绪暗暗滋生发芽。 离倾并没注意到她这个小徒弟的情绪,自顾自地说:“叶湛,你平日可要多和程漠交好,以后他对你可有大用处的。” “……是。” 叶湛完全没听进去离倾说了什么,胡乱地应道,才对程漠有所改观,现下全付诸东流了。 此刻,恨不得将程漠千刀万剐了,才好解了心中的嫉妒。 翌日,五更天,天还漆黑,隐约挂在几颗寂寥的星子。 叶湛偷偷出了落九天,朝着后山而去。 前些日子,他独自在落九天时,发现后山,竟然有一片蓝白色交织的野杜鹃,延绵了一整个山头,煞是好看。 山下的杜鹃在这个时节早谢了许久,但五蕴灵山的杜鹃,竟然还开得繁茂似锦,像是不会开败一般。 他要去收集一些杜鹃花蜜,给师尊。 师尊既然说要辟谷,但花蜜总是能喝的吧。 采集花蜜甚是繁琐,破晓来临之时,他也才收集了小半瓶,但估摸着离倾应该起了,只得折道而归。 一脚才踏回到落九天,就听到一阵婉转悠扬的歌声。 落九天除了他,和师尊,再无第三人,这声音又是谁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他的肩,叶湛回头,便愣住了。 一双黑眸牢牢锁定着面前的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怎么……怎么可能是她? 她不是死了吗? 第二十九章 一对儿 见叶湛回头,秀丽的少女歪着头对他笑了起来,嗓音婉婉地喊他:“狗蛋哥哥。” 叶湛的脚步前移,轻声唤道:“阿雪?” 眼睛一瞬间有些潮湿,他握紧了发抖的手,想碰碰面前的少女,又克制地收了回来,他怕是一场梦。 “阿雪是你吗?你还活着,你还没死。” 少女点头,唇边溢出笑意,抓住了叶湛退缩的手:“是我啊,我还好好活着,我还没有死。” 叶湛感受着手上的温热,“我记得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化成了剑中邪灵,就连最后一缕残魂也被师尊收走了。 “此事说来话长。”阿雪上前拉住了叶湛的手,轻轻晃了晃,仿若曾经一样地撒娇,“我现在来找你了,狗蛋哥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叶湛蹙眉:“去哪儿?” “天下那么大,随便去哪儿都可以啊,只要和狗蛋哥哥在一起。” 少女说话时,脸上带着叶湛熟悉的天真。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就经常说要走遍天下,看看世上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 可现在,叶湛却犹豫了。 许久,叶湛抽回了手,低声道:“不,阿雪,我不能去,我现在已经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也有了师尊,我不能离开这里。” 阿雪露出哀伤的表情:“狗蛋哥哥,我们朝夕相处两年多,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难道还不如你师尊重要吗?” 叶湛沉默了。 在他心里,阿雪和师尊都很重要。 一个是相伴两年,同甘共苦的伙伴,另一个却是救了他无数次,他尊之敬之爱之的师尊,非要让他做出个抉择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叶湛!醒醒!” 离倾的声音,惊雷一样在脑中炸开。 叶湛骤然清醒。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阿雪,只有师尊蹙眉看着他,她背后的莲池里,莲花灼灼开放,一条锦鲤在一片莲叶上,同铜镜亲密地靠在一起,望着他笑个不停。 小白:“昆仑哥哥,你看他好笨哦,这么容易就着了我的道。” 铜镜:“是小白妹妹厉害啊。” 一条鱼和铜镜在嬉笑打闹? 叶湛不知道是不是又误入了另一个幻象里,望向了离倾,仿佛她便是他唯一的真实。 “这是我从云梦幻境带回来的妖兽,叫小白,你也可以叫她大肥鱼,你刚刚被她的歌声魇住了。” “女妖怪,不准再叫我大肥鱼!”小白怒了,扑腾着就想跃出莲池,被铜镜一把按住了,小声宽慰着。 离倾被他们腻味得受不了,又瞥向铜镜,冷声道:“今日落叶甚多,无事便去打扫,别偷懒。”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让昆仑哥哥做这些事,他可是上古神器昆仑镜。”小白不满地反抗。 “小白,别气,你且看我为你表演。”铜镜哄了小白两句,就开始在落九天里忙活起来,一时满天树叶,像一个旋风一般卷在了一起。 一会儿成心形,一会儿又成了花朵的形状。 “小白,你喜欢吗?” “喜欢,昆仑哥哥,你好厉害啊。”小白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也跟着在莲池里舞蹈似的转起了圈圈。 叶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犹豫地说:“他们是……” 后面的话,他有些难以启齿。 离倾面无表情,接了下去:“一对儿。” 第三十章 师尊都是对的 离倾一大早就被小白和铜镜的嬉戏声吵醒,又被秀了一脸,本来一肚子怨气鬼火,但见叶湛捧来的杜鹃花蜜,心情稍微好了些。 这个徒弟还是没白收的。 还知道关心师尊了。 不过—— 离倾坐在莲池边,皱眉看着白瓷瓶里晃动的液体,嗅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味道,怀疑道: “这东西能喝吗?” 那片杜鹃,在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开在那片山巅之上,从未听说过,这杜鹃的花蜜能饮用。 “能的。”叶湛笑道,“从前我和阿雪四处流浪时,实在饿极了,就靠它充饥,师尊你试试,可甜了。” 离倾突然想起上次进入叶湛灵识中,那个阿雪送给叶湛的白花,似乎便是白杜鹃。 她拿起瓷瓶饮了一口,果然甘甜无比。 “好喝吗?”叶湛立刻追问。 “不错。” “如果师尊喜欢,我以后日日采来给你喝。” 离倾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又饮了一口,才道:“你刚刚是看到你的朋友了吧。” 叶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沉声道:“是。” 哪怕知道是幻觉,想到他拒绝阿雪后,她难过的表情,他便感到窒闷,好像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选择了师尊,放弃了阿雪。 离倾观察着叶湛的表情,猜测道:“你在难过?” “有些吧。”叶湛垂下眸子。 离倾回眸看了一眼莲池里还在谈情说爱的那两异物,突然惊悟。 难道,叶湛和那阿雪,也是如那两异物一般,相互喜欢着的。 想罢,不由同情地看了叶湛一眼,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人间了,她这个徒儿还真是惨呐。 “你不问问我怎么处置了你的朋友吗?”离倾试探地问叶湛,想知道她将他喜欢人最后一缕残魂收走了,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怨怪。 叶湛身体轻颤。 “师尊怎么处置,都有师尊的道理。” 离倾也没兴趣去辨别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笑了一下,饮尽了最后一口花蜜,站起了身:“花蜜喝完了,开始做正事吧,你的灵核修复不是一日之功,今日我要帮你通经疏脉。” 离倾帮叶湛用灵气疏通血脉,足足花了一日一夜。 结束时,叶湛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气,从胸口灵核的位置涌出,在身体里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叶湛不敢置信地感受着身体了陌生的灵气流动,“师尊,我好像……有灵核了!” 说完,他试着用灵力操控,将桌上的杯盏,运到了手里。 “师尊,是真的,你太厉害了。” 离倾微微吃惊,他竟然靠着直觉操控了术法,虽然这在修真界是最简单的术法,但是足以说明他的灵核破碎之前,至少也是小有所成的修者。 “别高兴得太早,那是假的。”离倾不得不泼他冷水。 “假的?怎么会?” 叶湛愣了下,看了下手中的杯子,又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除了蓬勃的心跳,他能感觉到,那里确实多了另一样东西。 “你没察觉你现在的灵气和我是一脉相承的吗。” 说着,离倾用灵气将桌上的茶壶也托到了自己手里,“我将我的灵气注入你体内,筑出一个假灵核来,但这假灵核,最多只能支撑十日,便会消失,我如果有那种单单靠自己帮人造出灵核的逆天能力,何必冒险去寻找各种天材地宝。” “既然这样,师尊何必浪费灵气帮我筑出一个假灵核呢。” “谁说浪费了!” 离钦斟茶进了叶湛手上的茶杯里,轻描淡写地说,“赤焰珠有了,接下来还有天外陨石,以及天生含灵之人的血,我们要寻找的天外陨石,需要到即空岛去寻,这次,我准备带上你一同前去,有了那假灵核在,你至少能防身自保。” 听说离倾要带上他,叶湛自然是开心的,“师尊放心,我绝对会好好保护师尊的。” 离倾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保护我?你莫要拖我后腿就好了。” 被离倾揶揄,叶湛反倒更开心了,师尊愿意和他说玩笑话,是不是表示已经接受他了。 他不笨,看得出之前师尊对他还是有些防备的,但是从云梦幻境回来后,就有所改变。 叶湛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欣喜,将手中的茶水,恭恭敬敬地递给离倾,又问:“师尊,那天生含灵之人的血,要去哪儿找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铜镜吼得劈叉的叫唤声。 “主人,主人,你们好了吗,出事了!出大事了!你们再不出来,落九天就要被毁了!”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孟子堂 离倾和叶湛从屋里出来,屋外已经乱成一团,莲池里的莲花被折损,乱七扭八地浮在水面,一片狼籍。 而那小白坐在莲叶上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 眼前,孟子堂和程漠在落九天打得不可开交。本关在鸡笼里的两只芦花鸡,竟然满落九天地飞窜着奔逃,一时满天的鸡毛飞舞。 寂静的落九天,除了剑碰撞的铮铮脆响,便是芦花鸡咯咯咯的哀嚎声。 叶湛见状,立刻明白,程漠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这么快就忘了他上次的警告,竟然又冲着落九天的芦花鸡来了。 他转眼看离倾,本以为师尊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看着程漠,嘴角勾出诡秘的笑容,低声道:“天生含灵之人的血,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叶湛不明白她的意思,正想问问此话是何意,便听孟子堂大喊了一声:“阿漠,你快住手。” 程漠完全无动于衷,满脸怨恨地避开了孟子堂的剑,然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脚用尽了全力,孟子堂被踹进了莲池里。 没人阻拦,程漠提剑,便朝着那两只芦花鸡而去。 眼见跑得慢那只,就要被他斩于剑下。 叶湛立刻调动全身灵气,放出一缕灵气从指间射出,击中了程漠的膝盖,程漠单腿跪倒在地,芦花鸡趁机脱身。 离倾惊愕,她这徒弟的领悟能力太强了吧。灵核被碎之前,他应该就是修为小有所成的修者,不然不能无师自通,使出灵气外放当做武器这一招。 可那时候,他也才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啊。 程默被摔了一跤,立刻扭头就朝着叶湛而来,眼里满是杀气。 “你别动手了,我来。”离倾知道叶湛才聚好假灵核,还不能频繁使用灵气,于是立刻道,“捆仙绳,去!” 离倾腰上捆绑的水蓝色束腰上的藤蔓绣纹,抽离而出,直朝程漠而去,瞬间,就牢牢缠住了程漠的身体。 程漠奋力挣扎,却始终不愿出声。 看到离钦后,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狰狞,看起来恨不得活活咬死离倾。 “程漠,你清醒一点,休要对我师尊无理。”叶湛见不得旁人对离倾无理,呵斥道。 离倾瞥了一眼池中的小白,“没用的,他也被那大肥鱼魇住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觉得程漠如此蹊跷反常。 离倾紧盯着程漠的双眼,眸子的颜色渐渐变了,程漠立刻便不挣扎了,然后听离钦低声唤他:“程漠,醒来!” 程漠打了个激灵,眼神瞬间清醒了。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离倾,他还记得刚刚发生的事,猛地看向池中的孟子堂。 天啊! 他到底做了什么!不仅在落九天捣乱,还对孟子堂动手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叶湛跳进了莲池中,扶起了孟子堂上岸:“孟兄,没事吧。” 孟子堂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无事。” 程漠眼巴巴地望着孟子堂,很想道歉,又想解释,但知道自己一开口又多可笑,只能紧紧地闭嘴。 叶湛大致说了一下程漠失控的原因。 听完,孟子堂诧异地朝着莲池里的小白看去,小白毫不知错,调皮地吐了一串泡泡,就沉入了水里。 被一条鱼戏弄了,半晌,孟子堂才挤出一句:“这落九天真是灵地,竟有如此仙兽。” 呵,仙兽吗?叶湛却不觉得。 明明是个只知道捣乱的妖物。 叶湛冷冷地看了眼莲池,便问离倾,“师尊,留下小白,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吧。” 几日内,他,还有程漠接二连三的被迷惑,以后再有人被惑怎么办。 况且他还一直住在落九天,说不定这小白隔三差五就会戏弄他一番,那他如果做出什么对师尊无理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放心,有了这次教训,你有了提防,没那么容易着她的道。” 离倾淡淡说道,视线却落在孟子堂身上,探究地打量。 这孟子堂真的奇怪。 被小白迷惑的一般都是修为灵识不强的人,这程漠的修为在他之上,都被迷惑了心智,但孟子堂半点事都没有。 唯一的解释,便是孟子堂修为灵气比他展示出来的还要深厚得多。 第三十二章 我徒儿不简单 程漠悔得不敢看孟子堂。 孟子堂走到程漠面前,温柔地对他笑了笑,手搭在了他肩上,低声道:“阿漠,我不怪你。” 程漠眼眶泛红,到底是少年人,哪怕再嚣张,但无意中伤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不可能自责。 离倾始终带着玩味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待两兄弟冰释前嫌后,便问程漠:“你想恢复吗?” 程漠忙点头。 他今日来,本就是想求离倾解了他身上的换音术的。 “行,那你跟我来。” 说完,又看了一眼孟子堂,落水后,他黝黑的发丝黏在脸上,越发显得脸洁如皓雪,眼眸黑如墨,泛着温润水光,好一个翩翩君子的模样。 见离倾看他,孟子堂垂下眸子,端得是谦逊恭敬。 “叶湛,你送孟子堂下山。” 离倾收回了目光,径直朝着内室走去。 叶湛:“……” 师尊要支开他,和程漠单独相处?叶湛怨气滔天,不动声色地瞥了程漠一眼,还是领命而去。 显然程漠也不好过。 同犹如洪水猛兽的女魔头独处一室,他大气都不敢出,像个小媳妇一般,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就这么怕我?”离倾问。 程漠点头后,又立马摇头。 离倾在桌旁坐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坐着说。” 程漠哪里敢坐,身板挺得笔直,连忙摇头。 离倾重重一拍桌子,冷声道:“到底坐不坐!” 程漠抖了下,立刻坐了下去。 见状,离倾满意地笑了,她给程漠斟了一杯茶,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想恢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立刻解开你禁咒,还帮你量身打造一柄剑可好。” 程漠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离倾长老能帮他造剑,现在却主动提出来,可是他却并没有觉得愉悦,这么好的事,落在自己头上,只能说他要做的事,有多么的艰难。 看程漠的表情,离倾便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这件事多多少少对程漠有些伤害,为了补偿他,所以才主动提出帮他造剑。 她离倾从不占别人便宜! “你别紧张。” 离倾冲程漠笑了笑,程漠哆嗦得更厉害了。 “我只是想要一些你的血罢了,要不了多少,就一点点。”离倾的大拇指和食指拉开一个小小的距离。 程漠面色惨白,几乎夺路而逃,被离倾的捆仙绳又扯了回来,绑在了椅背上。 她俯下身盯着程漠的眼睛,终于收起了好颜色,阴森森地威胁:“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勤心院去,看以后你还怎么在五蕴灵山混下去,这事或许还会传遍修真界,那时候他们程家都会沦为笑柄吧。” 见程漠嘴唇抖个不停,离倾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唇,故作烦恼地说:“对了,不仅如此,你这换音术定然也是解不了的,你还要一辈子当个哑巴,啧啧,真是可怜啊。” 程漠崩溃了。 知道打不过眼前这个女魔头,只能重重点头,屈辱地答应了。 “早这样乖,多好啊。”离倾啧了声。 这人啊,就是贱。 好言好语不听,非要逼她出狠招,才肯低头。哎,这是何苦呢。 离倾知道程漠已经彻底屈服了,也不再步步紧逼,给了巴掌,自然要赏他糖。 她打了个响指,撤了程漠的换音术,“好了,说话试试。” 程漠试着张了张嘴,小心发出一个“啊。” 终于不是鸡叫了,程漠简直喜极而泣。 “离……离倾长老,你要我血到底要做……做什么?”好久没说话,初开口,程漠说话还不太利索。 “这不是你现在该管的。”现在告诉程漠,难保不得这个多嘴多舌的会说出去。 程漠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题:“那我可以问问,让你取血,我会死吗?” 闻言,离倾诧异地看着他,“自然不会,我是五蕴灵山的长老,行善除魔,不是什么害人的妖魔。” 程漠心说,你可比我见过的那些妖精鬼怪都可怕!不过,听离倾说没有性命之危,程漠放心了不少,不就是点血吗,只要不丢了小命,以后多补补就回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一定给你打造一柄最好最适合你的剑。”离倾拍了拍程漠的肩。 程漠犹豫了一会儿,绳索捆绑之下的手指,颤巍巍伸出两根,又开始作死,“离钦长老,我知道我们程家后人的血液有多珍贵,一柄剑怕是说不过去,我……我想要两柄。” “两柄?”离倾眯眼,提高音量道,“你未免太贪心了一些。” “不是我用。”程漠缩了下脖子,小声解释,“我是想为我哥也求一把,不能只有我有,他没有。” 见离钦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程漠眼一闭,快速地说:“一柄就一柄,但是可不可以把我那柄,让给我哥。” “你要给孟子堂?”离倾本来是吓唬程漠的,听他这么说,脸色倒是真的变得微妙起来。 “嗯。”程漠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坚定道:“给他。” “不可能!我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别讨价还价!”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离倾感觉到了是叶湛,低声道:“进来。” 叶湛推门而入,额上还挂着汗,冷冷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程漠,脸色稍霁。 见到叶湛模样,离倾蹙了下眉尖,自然地抬起袖子帮他擦去,“让你去送人,怎么搞得满身是汗,难道是那孟子堂找你麻烦了?” “怎么可能,我哥可是好人。”程漠立刻反驳。 “闭嘴!”离倾凶巴巴地吼。 见状,叶湛心情又好多了,冲离倾笑了笑,“孟兄没有为难我,我是怕程漠又对师尊无理,所以想早些回来,急了一些。” 程漠:“……” 这特么到底是谁对谁无理了,这两师徒都不太正常。 待程漠走后,叶湛给离倾倒了杯茶,离倾正好口渴得很,又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叶湛的头,轻声道:“我徒儿真乖。” 叶湛抿了下唇,掩住笑意,在门口时,隐约听到离倾似乎对程漠动怒,便说:“师尊,程漠方才是不是惹师尊生气了,我去教训他一番。” “你教训他啊?”离倾像听了笑话似的,轻轻摇头,“你现在可不是他对手。” 叶湛垂眸,知道离倾说的不假,又听离倾说:“不过你也别妄自菲薄,为师觉得你资质不差,假以时日为师觉得你定然比他强出许多。” 说完,她又懒洋洋道:“程漠这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生性纯良,是可以作为朋友的,但是孟子堂那人,你倒是要多堤防一些,话本里都写,表面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人背地里说不准越是心肠歹毒。” 叶湛点头,虽然对孟子堂的好感远胜于程漠,但是既然师尊说了,他便信。 毕竟师尊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害他的人。 第三十三章 想要师尊的关心 程家人的血搞定后,接下来几日,为去即空道做准备,离倾又教了叶湛一些可以简单使用的剑法和术法,没想到叶湛比她想的还有天赋许多,几乎教他一遍,便能丝毫不差地重复出来。 “乖徒儿,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灵核修补好,有多厉害了,不过……”离倾顿了顿,“你作为我的徒弟,定要心济苍生,不能滥杀无辜。” 见叶湛天资卓越,除了欣慰外,离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叶湛走错路,再次变成那个大魔头,总是忍不住时时敲打他一番。 叶湛擦了擦额上汗水,对离倾露齿一笑:“徒儿定谨记师尊的教诲。” 隔日,离倾就带着叶湛和铜镜下山了,怕小白去了山下又捣乱,于是独留下了她守在落九天。 离开那日,离倾又见了一场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痴缠告别。 “叶湛,你以后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便离我远一点,免得我腻味。”离倾搓了搓手臂,烦躁地说。 叶湛脸红了一下,难得有些结巴。 “我……我不会有喜欢的人的,我这辈子就留在师尊身边。” 未想,离倾却会错了意。 以为阿雪不在后,叶湛心已死。 没想到小小年纪还是个痴情种。 她拍了一下叶湛的肩:“嗯,我明白,你也莫要太沉缅过往。” 叶湛:“……” 此次离倾要找的天外陨石,只有坐落在即空岛上的石头阁有此物。 御剑不到半日,师徒二人就到了即空岛的上空。 “师尊,即空岛,怎么会在陆地上,既名岛,那不应该在海上吗。” 叶湛沉眸打量着云雾下的那座城镇,和离倾在一起,他有种奇异的安心,也不觉得在云端之上有多危险了。 离倾刚要解释,就听铜镜啐了声:“你这个没见识的,谁说岛,就必须在海上,不过万年前,即空岛所在的位置,确实是一片汪洋,整个魔界便在那深海之底。” 叶湛微微蹙眉,怀疑道:“魔界在深海之底?”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铜镜说的是错的。 铜镜被打断了,非常不开心,重重地撞了下叶湛,气呼呼地说:“你理解能力怎么如此之差,本尊说万年之前在深海底,不是现在,现在魔界在何处,怕是谁也不知道。你这个小娃儿好好听故事,莫要打断本尊,本尊堂堂上古神器,同你讲故事是你的荣幸…… ” “破镜子,闭嘴!”离倾被铜镜吵得头痛。 铜镜愣住了,主人竟然又为了那个小兔崽子,吼它。 好委屈!离倾从乾坤袋里摸了袋叶湛剥好的松子出来,一边吃一边说:“继续说故事,不要嚷嚷。” 作为一个狂热的故事爱好者,她不容许讲故事的人,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吊人胃口,哪怕那个故事她早就知道。 铜镜瞥了离倾一眼,委委屈屈地说: “万年之前,魔族想逃离海底,于是发动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那时,修真界几能逆天的高手们皆倾巢而出,与魔族展开了殊死搏斗,大战了七天七夜后,修真界险胜,魔族退回了海里,而那些大能们,为了阻止魔族卷土重来,便耗尽最后的修为,化成了这即空岛上的山脉河川,覆盖了曾经的汪洋。” “从此,灵气充沛的即空岛,成了修真者的福地,无数修真门派在此坐落,据统计大大小小的门派有上百之多,其中便有如今修真界第一大派碧海潮生门,还有我们要去的石头阁也在这里。” 说完,铜镜又讨好地问离倾:“主人,我说的都对吧。” “都对。”离倾懒洋洋拨了一下铜镜上悬挂的挂饰,“但是,你说你在云梦幻境已有万年之久,又怎么知道万年前云梦幻境之外,发生的事?” 离倾笑了笑:“难不成,你又骗了我?” “当然不是。”铜镜立刻解释,“曾经有人也进过云梦幻境,是他告诉我的。” 离倾突然有了兴趣:“什么人?”世间能进入云梦幻境的人,她多少都知道。 “不知道,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铜镜摇摇头。 见离倾注意力一直在铜镜身上,叶湛有些不满,又不知道怎么吸引她的注意,沉默了会儿,他突然捂住了头,痛苦地闷哼了声。 “你怎么了?”果然,离倾的视线,立刻落到了叶湛身上。 叶湛早就看出来了,师尊平日里看起来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他却是极关心爱护的。 叶湛“虚弱”冲离倾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有些晕罢了。” 第三十四章 床榻了 “骗谁呢,我们御剑多久了,都不见你晕,现下便晕了,真是好笑哟。” 铜镜记仇得很,还为叶湛方才怀疑他说故事的真实性,而耿耿于怀,不由拖长调子讽刺。 铜镜不过胡口乱言,未想,却真的被它说中了。 叶湛的脸这下是真的有些发白,倒真有几分病态。还好也离倾未曾怀疑,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睛,低声说:“看不到会好一些,你先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落地了。” 靠得如此之近,他能闻到独属于离倾的淡淡香味,叶湛这下倒是真的晕得愈加厉害,心脏狂跳不止。 落地时,脚下不由也有几分踉跄。 离倾扶住他,摇头叹气道:“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要去看看郎中。” 叶湛怕失态,虽然舍不得师尊难得的温柔,还是立即不动声色地远离了离倾些,低声道:“师尊,不……不用,休息一下便好。” 因为叶湛的话,离倾原本打算一到即空岛,便去石头阁寻天外陨石,眼下,只能先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叶湛又被迫躺在了床上,被离倾吩咐好生休养。 这次离倾倒没有贴身照顾叶湛,说要回房间运气打坐修炼,让铜镜留下来看护叶湛。 “你这么弱,怕是重塑了灵核,也只能算是下等的资质。” 奉命照顾病人的铜镜,并不消停,摇头晃脑地刺激叶湛。 离倾一走,叶湛又恢复了冷面冷心的模样,不论铜镜再怎么言辞挑衅,都不为所动。 铜镜觉得无趣,偷偷看了眼似乎睡着的叶湛,心眼顿时活络了。 方才来的路上,它看到有个小店铺门口里摆着个琉璃缸,看起来非常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溢着彩色的光华,小白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住进去,一定会很开心的。 嘿嘿,它要去弄来,送给小白。 “叶湛,你还醒着吗?” “哎,傻子,听到本尊说话就吱一声。” 见叶湛始终没反应,铜镜便鬼鬼祟祟从窗户飞了出去。 它前脚才出了客栈,叶湛就倏然睁开了眼,凤眸又黑又沉,酝酿着蔼蔼阴霾。 他坐起身,深深吐出口气,盯着床尾缀着的俗气帘穗子发起了呆。 师尊为了帮他重塑灵核,付出了那么多,他不仅不懂事,还和一面铜镜争起了宠,还欺骗了师尊,做出了那般丢人的举动。 他怎会如此卑鄙,心胸狭隘,现在连他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 叶湛捂住脸,突然不知所措。 要不要和去同师尊承认错误?将自己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和盘托出,可那样,师尊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劣质难改啊,从而远离他? 烦死了!叶湛重重锤了下床铺,他忘记了,他现在已经有了灵核,气力哪里是往常可比的,这一锤,床竟然塌了。 最终,叶湛还是决定去承认错误,不管师尊怎么看他,他都不能违背同师尊的承诺,欺骗师尊,哪怕师尊并不知晓,他也过不了自己内心的坎。 叶湛撑着被摔痛的腰,慢慢挪到了隔壁离倾的房间门口,他心乱如麻,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复,又小声叫了声“师尊”,依然没反应。 这时,叶湛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儿,也顾不得礼仪,猛地推开了门,却发现离倾并没未在房中。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二,问道:“小哥,你看到我师尊去哪儿了吗?” “你师尊?”小二疑惑。 “就是那个穿着白袍子,系着同色腰带,长得非常好看的女仙君。” “哦,是她啊。”叶湛这么一提醒,小二恍然大悟,那般出尘的人物,即便在修真者聚集的即空岛,也是很难一见的仙气出尘,惊才绝艳的。 “那位仙君,方才出去了。”小二给叶湛指了个方向。 即空岛上虽有无数修真门派,但普通人也不少,走在繁闹的街上,听到那些吆喝声,似乎同他从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市集没任何差别。 叶湛朝着小二指的方向,走了一段,依然没寻到离倾的影子,正准备回去之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湛抬头望去,便见他家师尊离倾仙君,倚坐在二楼栏杆旁,身边围绕着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像水蛇一样缠着她,对她上下其手。 而离倾完全不为所动,还从善如流地同那些女子调笑,笑颜十分明媚惑人。 叶湛蹙了下眉,这即空岛的女子都这般不正经了吗,连女子都要调戏。 视线落在挂着大红绸子的牌匾上,看到“乐极生天”几个字,才恍然悟了,这里竟然是风月之地。 叶湛凤眼微眯,师尊来风月之地做什么? 第三十五章 师尊是断袖 离倾同几个女倌人调笑周璇一番,等混熟了,便从怀中摸出一张图,放在桌上,“各位妹妹,可曾见过此位女子。” 几个女倌人凑上去,看了看,皆捂着嘴娇笑了起来。 “道君哪有寻人的,如你这般只有一双眼睛画得传神,其它处都如此潦草,你莫不是逗我们姐妹开心的吧。” “对啊,如若你找的人不是女倌,也不该来我们乐极生天寻啊,若要说你寻的是男人,我们见过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定然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可是这正经人家的女子那有来我们乐极生天寻笑买欢的,要说那普通女子,如道君这般不拘小节的,世间怕是难寻第二人了。”说着,女倌人便轻佻地抚了下离倾的脸。 “谁说没有。”一个女倌反驳,忽而意味深长地说,“那林婉儿不是接待过一两个女客吗。” 离倾立刻问:“各位妹妹,可否给我引荐一下这位林婉儿。”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找到恩人的机会。 闻言,几位女倌人们快速交换了下眼色。 “怎么?这林婉儿姑娘是不方便么?”离倾看出了她们神色不对劲,问道。 一个女倌人顺势倚进了离倾怀里,笑道:“她倒是方便,就是怕仙君你不方便。” “此话怎讲。” 女子凑到离倾耳畔,低声道:“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离倾:“……” “呸呸呸,别说她了,想起她的死状就晦气。”另一个女倌唾道,很快就换了笑颜,逗起了,“这位女道君,你长得这般嫩,叫我们妹妹不是折煞我们了吗,要叫姐姐哦。” “对啊,叫声姐姐来听听。” 几个女倌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七嘴八舌地调戏起了离倾。 离倾笑了笑,仔细收起了画,“我明年便三十了,你们也不过二十的模样,叫妹妹理所应当。” 女倌人完全不信,捂嘴笑道:“哟,三十了,有什么驻颜妙方,能让你看起来比我们还年少,告诉姐姐们吧,姐姐们也想学学。” 离倾这些年只要离开五蕴灵山,必定去打听恩人的下落,此次,也念着乐极生天人龙混杂,说不定也探听到一些消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过那个林婉儿……倒是可以问上一问的。 离倾不欲再和这些女子纠缠下去,似笑非笑地说:“你们真想知道?” 女倌人娇滴滴应着:“当然了。” 离倾站起身,将一袋金珠子放在了桌上,眨了眨眼,俏生生地说:“潜心修道!可驻容养颜,还可长命百岁,各位可以试试。” 说完,她留下目瞪口呆的一众女倌人,推开了门。 没想到迎面却看到叶湛像鬼一样站在门口,不知多久了。 离倾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道:“你……这么来了?” “师尊……” 叶湛看了眼屋里的妖艳女子们,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刻低下了头,盯着鞋尖。 方才师尊同她们的调笑声,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出来。 他师尊,莫不是断袖吧! “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离钦敲了一下叶湛的额心。 叶湛抿着唇,有些憋屈,却又说不出口,他之所以在这里,是怕师尊被这些不正经的女倌人轻薄欺负了,但明显是他想错了。 比起那些女子,师尊仿佛才是更悠闲镇定游刃有余的那个。 这时,那几个女倌就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手指轻挑地挑了下叶湛的下巴。 “哟,好生俊俏的小哥啊,你和这位女道君是一起的吗,来,姐姐们陪你做游戏哦。” 叶湛别开脸,冷声道:“别碰我!” “哟,小哥哥,你好羞涩哦,我喜欢。” 叶湛被香粉味熏得都快窒息,女子们却不依不饶地对他上下其手,根本未将他的拒绝厌恶放在眼里。 见叶湛手忙脚乱地推拒,于是女子们娇笑着,更放浪地贴上了他。 “师尊,帮我。” 叶湛招架不住了,也顾不得丢脸,不得不向离倾求救。 可离倾却靠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丝毫没出手的打算。 第三十六章 姐姐带你双修 “这时候叫什么师尊,要叫姐姐,如此害羞怕还是没开过荤吧,小道君,来来来,姐姐带你双修哦。” 叶湛像进了盘丝洞,挣扎不能,光是几句话,已经让他脸爆红欲滴,当一个女倌人直接将他的手按上绵软的胸脯时,他终于忍受不了了。 一把抓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对方。 女子骤热变了脸色,刚想叫他松手,叶湛猛地推开了她,女子踉跄着后悔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是狼狈。 看好戏看得正兴起的离倾,瞪大了眼,他这个徒儿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其他女倌人都纷纷退开了几步,惊恐地等着瞪着叶湛。 “哎哟哟,痛死我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会是不行吧。”被推到的女倌人抱怨道。 叶湛沉默了一下,赤红着眼睛,怒吼道:“快滚!” 女倌惊恐地扶起那个女子,退了出去。 在乐极生天闹事,离倾怕被人算账,拉起叶湛,使了个闪现的咒法,便从乐极生天里消失了。 两人凭空出现在大街上,当地的百姓并无诧异之色,一个卖包子的小贩,还上前推销起了他的包子。 “这位仙君,尝尝我家的包子,可是地道的跑山猪肉,鲜美着呢。” 离倾买了两个,一个自己咬了一口,另一个递给叶湛,像哄孩子似的,低声说:“还生气呢?” “没。”叶湛捏着包子,也不看离倾,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离倾肃冷了脸:“说实话!” “……是有些。”叶湛抬头看着离倾,眼睛里还有未褪去的血丝,语气难得的有几分委屈,“师尊,方才为什么不帮我。” “为这个啊。”离倾笑了下,绕口令一般地说,“我不帮你,那不就是在帮你吗?姑娘多好啊,又香又好闻,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叶湛梗了一下。 师尊说姑娘又香又好闻。 莫不是真的喜欢姑娘吧。 而且他也并不觉得那些姑娘好闻,身上廉价的香粉味难闻死了,还是师尊身上的味道好闻,又清新又香甜,像带着钩子似的。 见叶湛又板着个脸不说话了,离倾叹了一声,说道:“是师尊错了,知道你心里有人,还那么戏弄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闻言,叶湛懵了下,什么心里有人,师尊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就在这时,叶湛眼尖地看见师尊背后的长街上,有一人疯了一般纵马而来,后面还紧跟着几匹追着那人而来的马匹。 “少爷,你停下啊,停停。” 后面的人焦急的呼唤,当头的那人却毫无反应,又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 马疯了一样的乱闯。 尖叫声此起彼伏,路人纷纷避开,摊贩被撞翻无数,那人丝毫没停下的意思。 眼见马匹失控得就要朝他们站的地方而来。 “小心,师尊。”叶湛赶紧将离倾拉得后退了两步。 离倾还在琢磨她这个徒儿的心思,并没有察觉,猝不及防就扑进了叶湛的怀里。 两人身体相贴,方才在乐极生天里感受的绵软,此刻,紧紧贴着他,他非但没觉得厌恶,心跳还距离地颤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敲乱了他的思绪。 第三十七章 再遇仇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一刻,叶湛只觉得怀中的绵软馨香,在蛊惑挑逗着他脆弱的神经。 叶湛这边混乱不堪,离倾倒是清醒的很,毫不犹豫就推开了叶湛。 她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他这个徒儿一心一意只系在那阿雪的姑娘身上,她还是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得好,免得惹人烦了。 极乐生天那个姑娘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骤然空了的怀抱,让叶湛一阵失落。 师尊就这么厌恶他吗?“哼,这人未免太嚣张了吧。” 离倾注意力已经被那越来越近的马匹吸引,眼看马蹄就要踏上一个蹲在地上画格子的小女童,她施了个咒决,小女童就像被什么悬空抬起了数米之高。 下一秒,在人群的惊呼声里,马匹从小女童的位置,疾行而过,避免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叶湛此时才堪堪止住心跳,随意朝着马上的人看了一眼,顿时就变了脸色。 离倾化气为形,重重击在了马腿上。 马嘶鸣着痛吼,前腿跪了下去。 马背上的人翻落下来,像破麻袋一样扑在地上,哼哼了两声,抬起了一张被摔得血迹斑斑的脸。 “谁!谁暗算本少爷!”那人怒骂着,然后吐出了一颗染血的牙齿。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翻身下马,大叫着少爷,将地上的人抬了起来,放上了马,又绝尘而去,一声抱歉都没说过。 “我们回去吧。” 阻止了一场灾祸,离倾对其他也没什么兴趣了,她回头,便见叶湛满面阴冷地望着那一行人。 “你怎么了?怎的这副表情!”离倾蹙眉,她不喜欢叶湛这个表情,会让她想起另一个叶湛。 叶湛低头,想掩藏眼里的情绪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离倾,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突。 离倾垂眸打量着叶湛许久,又瞥了眼骑马人消失的方向,沉声问:“你认识那人?” 叶湛迟疑道:“不知道,或许是我眼花了。” 离倾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逼问道:“那你以为是谁?” “凌七!”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牙齿里嚼碎了,吐出来一般,字字带恨。 离倾好一会儿,才想起凌七是谁。 就是初见叶湛,他在灵犀阁刺伤的那个纨绔子弟。 没想到世界如此之小,竟然又会遇上。 “你或许没看错,玄夜门也在即空岛上。”离倾顿了片刻,又说,“但上次你已经刺了他一剑,是他命大活了下来,你们的冤仇已经了结了。” 叶湛自然明白离倾的意思。 冤仇了结,前尘已尽,从今往后,这凌七是生是死,皆同他无关。 可他…… 还是不甘心啊。 阿雪生前受辱而死,死后还魂飞魄散。 为什么这个始作俑者,却可以好好的活下来!回到客栈后,离倾看出来叶湛心情不好,回去后一直闷闷不乐,晚饭时,更是一言不发,吃完饭后,就回屋了。 她叹息了一声,也没多管他,只让铜镜看紧他。 铜镜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哼着听不出调儿的小曲,一口答应了。 离倾难得夸了它两句,“不错,越来越听话了。” 交代完一切后,离倾从窗户御剑离开,去了城郊之外无人的小树林,摆上些贡品,烧了些香油钱,又祭出了招鬼符。 很快耳边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青面獠牙身形矮小的鬼差出现了,立刻大口地吸起了贡品的供养,等吸饱了,才回身看着离倾,谄媚地笑了下,“不知离倾仙君,召小的何事啊。” 离倾一直与此鬼差有来往,她供养此鬼差,鬼差也给了她不少便利。 “刘小二,帮我查一下,地府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婉儿的风尘女子。” “这好办。”鬼差刘小二应了声,立刻化做一缕青烟消失了,离倾静静等了片刻,鬼差又出现了,摇头道,“仙君,这林婉儿一年前确实已经被人害死了,但是她此刻并没未在地府之中。” 离倾蹙眉。 冤死鬼未在地府,难道还游荡在人间? 第三十八章 一起睡 离倾回到客栈,已是深夜,正准备休憩,隔壁房间却传来了铜镜的叫嚷声。 “啊啊啊,你这个暴力狂,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事。” “破坏客栈财物,主人是不会帮你赔钱的。” 离倾被吵得无法继续,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门。 “破镜子,大半夜吵什么吵!还让不让睡了!” 屋里没有点油灯,有些暗,叶湛靠坐在窗户边,窗外流溢进来的月光堪堪笼罩住他,他的影子拓在地板上,像一道深重的痂痕。 见离钦来,叶湛抬起脸,对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师尊。”他低低地叫她,嗓音难得的有些委屈。 离倾蹙了下眉,这时,铜镜立刻飞到了她身边,告起了状。 “主人,你别被他这个样子骗了,这小崽子是在装可怜呢。” “主人,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吗,他他他竟然将客栈的床铺弄塌了,我刚刚听说客栈的房间已经满了,就让这小子今晚上睡地上吧,当作惩罚。” 离倾朝着床的位置看去,她的目力极好,哪怕那一方光线暗淡,她也看出那大木床,竟然从中间生生折断了。 离倾:“……”这是什么怪力啊!叶湛抹了把脸,走到了离倾面前,脸上已不复方才的可怜。 他垂下眼睛,低声说:“师尊,我错了,请师尊责罚。”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叶湛,你跟我来。” 铜镜幸灾乐祸地在叶湛眼前晃了晃,“哈哈哈,做了错事,总是要受罚的!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叶湛冷冷看了铜镜一眼,学着离倾的样子,直接将它拍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离倾而去。 他觉得自己真可笑,最初去落九天的时候,竟然还觉得它有些可怜。这破镜子,分明欠揍得很! 铜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道:“叶湛你等着,总有一日,本尊要让你生不如死!” 离倾回了自己房间,门大开着,叶湛进去的时候,离倾坐在桌前,在灯下摆弄几颗练剑的材料,这都是今日她出门去买到的。 进门后,叶湛径直跪在地上,沉声道:“师尊,徒儿来领罚了。” 离倾抬起眼睛,眸子被灯光照得明亮异常,之中情绪看得一清二楚,有诧异,有不解,还有几分玩味,却独独没有气恼。 “罚你什么?罚你弄塌了床么?” “……” 离倾冲叶湛抬了抬下巴,“起来吧,你师尊我没那么爱生气,床塌了也赔不了几个钱,那点钱我还是给得起的。” 叶湛站了起来,“那师尊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大晚上的说什么事?”离倾奇怪地看了叶湛一眼,一个轻巧跃身,翻上了床,躺得平平直直的,淡淡地说:“当然是睡觉啊。” 叶湛:“……” 离倾拍了拍特意空出来的那边:“我这床挺大的,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叶湛:“……” 见叶湛半天没反应,离倾骤然坐了起来,眯眼盯着叶湛,“怎么?你还嫌弃我了不成?” 除了那个阿雪,其他女子在他叶湛眼里都是洪水猛兽吗? “不是!”叶湛立刻否认,沉默一会,才艰难地说,“师尊,男……男女授受不亲,我怕传说出去,毁了师尊的清誉。” 多少是为她考虑,离倾脸色好转,干脆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况且我也没把你当男人!” 她一心向道,无心情爱,清誉这个东西,对她而来,更是可笑得紧。 叶湛:“……” 离倾一本正经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徒弟,也算我半个儿子吧,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然后又补了一句,“是男人,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叶湛本里抑郁了一天的情绪,彻底被离倾一句比一句更让人惊悚的话,彻底击溃了,犹豫片刻,还是故作镇定且地躺在了床的边沿上,尽力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那缩手缩脚的模样,看得离倾难受,但离倾也懒得管他了,她作为师尊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离钦打了个哈欠,隔空熄了桌上的灯,很快就睡熟了,可这一夜,叶湛听着安静房间里,平稳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第三十九章 痛苦的煎熬 叶湛从未如此煎熬过,脑中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下午那个拥抱,温香软玉,也不过如此。 旋即,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同师尊躺在一起,你竟然在肖想这些,叶湛你还要不要脸了! 叶湛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越是如此,便想得越多,越深,越热血难平。 许久,叶湛坐了起来。 离倾被他的大动作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还不睡?” 瞬息,叶湛感觉后背冷汗潺潺,绷着声音,僵硬道:“我……我有些渴。” 离倾没再回答,模糊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叶湛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不见底的沟壑,怎么也填不满。 “……师尊。” 他俯下身体,看着离倾平静柔美的睡颜,极轻地唤她,嗓子里像燃了火,烟熏火燎,又干又哑。 他在黑暗里,跪在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离倾的睡颜,帮离倾掖好被子,才慢慢走出了这似蒸笼一般散着热气,几乎将人烤熟的房间。 隔日,离倾起来时,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凉了许久,直到吃饭时,叶湛才挟着一身凉气回到客栈。 发现叶湛一见到她,眼神就飘忽不定。 离倾本想问他去哪儿了,最后到喉间,只变成轻飘飘的一句,用饭吧。 虽然叶湛是自己的徒弟,但她这个师尊还是不要太霸道了,要给他留些隐私的。 吃过早饭,她便带着叶湛和铜镜前往石头阁,寻天外陨石去了。 石头阁离他们入住的客栈有些距离。 早上用早饭时,她便觉得铜镜和叶湛有些不正常,这一路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叶湛不仅一言不发,看她都不敢看她,那破镜子更是反常,安静得可怕。 平时耳畔闹腾惯了,离倾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破镜子,你说说石头阁,让叶湛了解一下。” 铜镜一点都不想给叶湛科普,它以前就觉得叶湛对主人的态度怪怪的,昨晚,它突然发现叶湛大半夜出门,想抓他一些把柄,就偷偷跟着他。 没想到叶湛竟然偷偷摸进了浴房,冲起了凉水…… 现在它耳边好像,还能回响起少年人沙哑的呻吟声。 尤其最后关头,叶湛喉间低低溢出的那声师尊,着实吓着它了。 那时候,铜镜才察觉出来,叶湛可能对主人有些不轨的心思。 徒弟对师尊有了其他想法,这是多离谱的事啊。 如果被修真界的人知道了,主人会变成全天下的笑话吧。 如今,铜镜看都不想多看叶湛一眼,觉得他身上有股黏黏糊糊 的腥气,更不可能同他说故事了,但是离倾既然发话了,它也不可能忤逆离倾。 于是不情不愿地说了起来:“这石头阁说来也是传奇,只是近十年兴起的一个小派,派中也只有掌门虚叟一人,但如今能在修真界小有名气,就是因为这虚叟极有本事,拥有不少世间鲜有的灵石,即空岛上,几乎没有门派没与虚叟打过交道。” “虽然同是卖东西,不过,石头阁同那灵犀阁的不同之处,便是这石头阁从不以钱换物,而是用其他东西换物。” 语必,铜镜瞪了心不在焉的叶湛一眼,小声问离倾:“主人,那天外陨石听说就连石头阁也只有一块,很是珍贵,你要用什么去换,我觉得如果虚叟要的东西太珍贵了,为了叶湛这小子,没必要去换的,总能找到其他的替代品的。” 它现在就巴不得叶湛永远是个废物。 听铜镜这么说,离倾怕叶湛有情绪,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发呆,要撞上别人的摊位还未发现,于是拉了他一把。 叶湛却猛地后退了几步,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第四十章 不该有的反应 “……” 离倾看了眼骤空的手心,心生不满。 “还在想凌七的事吗?如此心不在焉!”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让叶湛魂不守舍的原因。 叶湛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他断然是说不出,是因为昨夜同离倾共卧一床,他的身体有了不该有的反应,而陷入了厌弃自责中。 对,他厌恶唾弃这样失控自己——那对师尊是一种亵渎。 虽然有时候生理本能由不得自己,但即便这样,对象也不该是离倾,他又敬又爱的师尊。 许久,叶湛轻轻嗯了一声。 离倾也没再多想,继续说了起来:“石头阁的老板行事怪异,曾有人用一只普通发簪换了上品两仪石,也有人倾尽家产,也只换取了块下品灵石,听说还有用消息换取灵石的。” “等下见机行事,我乾坤袋里也有些宝贝,到时候选出几件来,任他选吧。” 铜镜知道离倾收藏在乾坤袋的宝贝,也绝不是凡品,不由睨向叶湛,教训敲打道,“小子,主人对你如此好,你可要尊重我主人,千万不要生出歪心思来。”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顿时,叶湛脸上刹那毫无血色。 他的指甲狠狠陷进了肉里,用痛意麻木自己。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了般,狠狠地说:“我叶湛发誓,此生绝对会敬重师尊。” 他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对师尊有了那般龌龊的想法了!师尊是仙人,本就该清高,贵重,不染尘俗,不应该同恶心的情谷欠牵连在一起。 铜镜哼了声:“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莫要忘了!” 叶湛:“永生不忘!” 离倾冷笑了下,觉得着一人一镜,仿佛在打哑谜。 “你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一向不和的铜镜和叶湛异口同声道:“没有!” 如此更可疑。 离倾信了他们才有鬼,但是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等拿到天外陨石后,再慢慢审他们罢了。 石头阁并不在显眼的大道旁,而是位于一处小巷里。 这处也非常怪异,方才在巷子外还是晴空万里,但一踏进这巷子里,天气便越来越阴沉,到了最里方,眼前已经笼起了一层薄雾。 离倾淡淡笑了下,转身在叶湛脸上拍了下,来不及看叶湛什么反应,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也不解释为什么如此做。 离倾这一巴掌,像挠痒痒似的,叶湛却被拍蒙了。 铜镜幸灾乐祸:“你活该!被主人打的滋味不好受吧。” 叶湛抿了下唇,没说话,他也觉得自己是活该,师尊这下还算轻了,她应该拿剑将自己千刀万剐,才好消解些许他的愧疚自弃。 离倾没理他们,走到尽头一处窄小的门脸处停住了脚步,就着雾气看了眼门脸上,歪歪斜斜挂着的牌匾,一只硕大的蜘蛛牵着纵横交错的丝网,遮了大半的牌匾。 “到了,就是这里。” 铜镜看了看四周,突然变了脸色。 它结结巴巴地问:“主人,你没认错地方吗?这……这里就是石头阁?” 石头阁虽然不是大派,好歹声名在外,竟然会如如此不起眼地伫立在深街窄巷之中?? 第四十一章 矛盾的老头 离倾扬了扬下巴,觑着铜镜:“斗大的三个字,你不认识吗?”见铜镜心虚的模样,离倾眯了下眼,“看你如此紧张,难不成你来过了?” “……”铜镜心虚地咳了声,“哪能啊,主人,我,我也是第一次来即空道,怎会独自先来过呀,哈哈哈哈哈,我突然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你和叶湛这小崽子去便好。” 说完,就一溜烟地钻进了乾坤袋里。 离倾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湛:“你也不会想跑吧!” 叶湛被离倾打脸,本就心灰得很,此刻被离倾凉凉地一看,顿时又觉得整个身体都凉了。他低下头,低声道:“我跟着师尊。” 如果叶湛敢退缩,她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看来他还算有些眼力。 离倾哼了一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率先迈步进去。 这间铺子着实小,三面墙壁上全是木头架子,石头随意地堆放在了上面。 铺子后面还有一间屋子,被垂下的青花布帘子遮住了。 一个满头白发,蓄白色长须,脸却极其年轻的人坐在椅上,左手里拿着一把镶嵌着各种石头的华丽羽扇,右手却杵着一根极其普通的木拐杖。 如此矛盾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石头阁的老板,虚叟。 虚叟听到脚步声,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随口道:“又是个没规矩的,不知今日石头阁不迎客吗,你们改日再来吧。” 离倾并没有动,望着虚叟说:“放心,你这里的瘴气对我无用。” 虚叟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珠的颜色很浅,是不正常的青灰色,看起来像是个盲人,目光望着人时却灼亮有神。 他瞥了眼叶湛,笑道:“以你的修为自然可能顶很久,但你在那小娃儿脸上结下的印,怕是撑不了一炷香吧。” 叶湛猛地扭头看向离倾。 原来师尊方才是在……保护他。 可离倾看也未看叶湛一眼,“无妨,一炷香之内,我相信能拿到我想要的。” 虚叟朗声大笑:“老朽好久没见如你这般自信的人了,有意思。” 他用青白色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石头,“看吧,想换点什么,自己选。” “这里没我想要的!” 离倾没动。她都不用看,便能感觉出来,这些灵石都是些下品破石头,白送给她炼剑,她都瞧不上。 “那你想要什么?”虚叟扬了扬眉毛。 “天外陨石。” 一说完,虚叟猛地合上那把羽扇,不客气道:“天外陨石?呵,你们可能换不起。” 离倾勾了勾唇:“不看看我的交换物,你怎么知道?” “既然你这么执着,老朽那就看看吧。” 离倾掏出乾坤袋,豪气地将其中的东西,全倒在了桌案上。 虚叟随意扫了一眼,如数家珍地说:“天蚕甲,乾坤纳物戒,麒麟鳞片,玄金锤……果然都是天下难得的法器,道君果然大手笔,但是这些宝贝对老朽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 虚叟的目光最后落在铜镜上,视线终于微微停滞片许,“呵,只有这面铜镜,还有些意思。” 装死的铜镜,暗暗哀嚎,它可不想落到这个糟老头的手上。 主人,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啊。 离倾像是听到了它的哀求,拿起了铜镜,淡声说:“其他的任君选,但这个不换。” 虚叟像是早料到了,表情无半点波动,“那便是了,你有不愿换之物,老朽也有,这天外陨石,便是之一,道君请便吧。” 离倾知道再做纠缠,并没结果。 她不介意出手抢夺,但她根本不知道天外陨石,被眼前这个老头藏到了什么地方,想抢也找不到门路。 于是像收拾破烂一样,随便收拾起桌上的那一堆宝贝,暗忖再想想其他法子之时,虚叟忽然站了起来,喊道:“等一下。” 离倾眼睫微微一颤,一抹笑意勾出来,看来是有戏啊。 “前辈,你看上了何……” 话未说完,便见虚叟从那一堆东西里,捡出一个琉璃缸,“这是你的东西?” 离倾蹙眉,她并不记得她何时收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这东西又什么时候到乾坤袋里的,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定是破镜子搞的鬼。 “不是,前辈见过此物么?” 虚叟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冷声道:“当然见过,这可是老朽的宝贝,原来你就是昨日那个小偷啊。” 小偷?什么小偷?离倾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虚叟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拄了拄地,阴沉着声音,怒喊道:“五鬼,速来!” 五缕黑烟从石板地板的缝隙离里冒了出来。 那黑烟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五张狰狞的鬼面,双眼血腥暗红,怒张的嘴里,喷出阵阵黑气,将她和叶湛团团围住。 离倾立刻明白,她方才看到的那些瘴气,便是这些鬼气溢出的,难怪不得她进入这条巷子里,天气就发生了翻天的变化,原来是鬼怪所为!“师尊,我……我好晕!”叶湛撑着眩晕的脑袋,半跪了下去。 离倾暗叫不好,这些鬼眼可以迷惑人心,她想让叶湛闭眼已经来不及,因为她自己也中了招。 第四十二章 师尊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离倾也撑不下去了,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只隐约中听到那老头在说,“中了我的五鬼瘴气,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这可怪不了我,都是你们自找的。” 离倾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间小店,躺在一片荒蛮的旷野上,四周很暗,除了看起来每一块都一模一样的嶙峋巨石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阵阵呜呼哀嚎着的阴风,仿若鬼嚎。 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头晕恶心得不行。 灵气也好象也被压制了,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叶湛也不见踪影!离倾知道自己着了老头的道,她咬破食指,用血在自己额心画了个图腾,那些不适感才慢慢消失。 稍做调整,她站了起来,开始四处寻找,叫了一声叶湛的名字,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开始担心。 她这个倒霉徒弟,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地方并没有什么标识物,不一会儿,离倾就发现,她来来去去仿佛都在原地打转,像是遇到鬼打墙。 于是她不再徒劳,就地盘腿而坐,开始进入灵识中,感受叶湛的方位。 幸而,叶湛体内有她灵气筑成的假灵核。 一脉相承的灵气,让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叶湛的气息。 离她很近,她几乎能听到叶湛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活着,离倾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疑惑了起来,按理说叶湛应该在很近的地方,但是她却看不到叶湛。 “空间置换术?” 离倾冷笑了声,“这鬼老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你这点把戏,就想难倒我,未免太天真了。” 离倾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对着一个方向,重重地一指,“归真,万物皆散,开!” 周围的空气剧烈震荡了起来,很快就如水波散开一样,眼前那层屏障出现了裂痕,很快就抵抗不住离倾的灵气攻击,碎了。 叶湛就躺在她前方数尺的地方,不醒人事。 离倾扶起了他,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叶湛,醒醒。” 叶湛痛苦地蹙着眉,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一直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离倾凑过耳朵,贴近去听,才听到他反反复复重复念叨的是“滚开,别打她主意”。 离倾以为他被梦魇着了,握住了他的手,将灵气从掌心里灌入了他体内。 离倾的灵气至纯至净,可以赶走邪魔,净心平气。 须臾之间,叶湛平静下来,面色也渐渐平和。 离倾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又不客气地说:“叶湛,叶湛,醒醒,你再不醒,我可真扇你耳光了。”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威胁,叶湛长而密的眼睫,轻轻扇动着,缓慢地睁开了眼,他眼底还蕴含着未褪去的恐惧憎恨,迷离地看了离倾许久,像是终于认出了她是谁,然后猛地坐起来,一把抱住了离倾。 离倾:“……” 叶湛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离倾克制住了推开他的冲动,反而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发丝。 “梦到什么了,如此害怕?” “师尊,我,我刚刚梦到你……你死了。” 他竟然梦又到自己杀死了离倾!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做这样的梦! 第四十三章 师尊后悔了吗 离倾愣了一下,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叶湛的背,随口安抚了两句:“只是梦而已,你师尊我哪有那么弱。” 叶湛还想说什么,最后抿了下唇,没再多说。 他松开了离倾,才看向四周,问道:“师尊,我们这是在哪里?” 离倾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看,“应该是被困在了某处,现在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就在这时,黑漆漆的天空,传来了虚叟的声音:“哼,我这五鬼迷阵,可是有来无回之地,你们两师徒就好好叙旧,准备困死在这里吧,化作滋养五鬼的养料吧。” “五鬼迷阵?我看是乌龟迷阵吧,死老头,有本事就现身与我痛快打上一场,别畏首畏尾的像个缩头乌龟!”离倾对天空虚无之处,嘲讽道。 “别激我,没用的。”虚叟冷哼道。 叶湛杵着问心,撑着疲软的身体站了起来,他发现在此阵中,连问心剑上萦绕的灵气,都变得非常微弱,便知晓这迷阵里定有玄机,并不是那么好破解。 如果真的要死在里面,他宁愿是自己! “前辈,我师尊是为我求天外陨石才来的,此事皆由我起,你放我师尊出去,我愿意独自留在这里。” “你这个小娃儿还算有情有义,不过谁让你有个爱偷窃的师尊。” “谁爱偷窃了,老头别胡说八道!” 吼完,离倾又不客气地踹了叶湛小腿一脚,厉色道,“我的徒弟任何时候都不能示弱,我还不信我破不了那老家伙的乌龟迷阵。” “哈哈哈哈,老朽拭目以待!”虚叟猖狂大笑。 在一片虚无黑暗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叶湛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感觉到自己干渴饥饿得浑身都没剩下多少力气,还要强撑出无事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师尊怕是比她更累,不想让师尊再分神照顾自己。 这不知时日的日子里,离倾一直不停地在探知这个迷阵的薄弱处。 确实被离倾找到了不少,一层一层破开,却发现迷阵外还是迷阵。 这些迷阵错综复杂,层层相叠,好像没有尽头。 饶是离倾灵气被打压后,依然深泽,也经不起这么消耗的。 离倾被累得不轻,终于明白这鬼老头在戏耍她。 “别让我出去,不然我有得让你好看的!”离倾气喘吁吁地朝那方黑洞洞的天空喊话,但虚叟再也没回应过她。 叶湛扶住了离倾,看到她一向红润的唇上,起了死皮,一张脸更是苍白无血色,不由心疼道:“师尊,别试了。” 许久未用水,又消耗了大量灵力,离倾也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但在徒弟面前还在逞强:“等我歇上一歇,再继续,到时候定会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叶湛挤出一个笑:“我相信师尊。” 离倾拍了拍叶湛的头,然后靠着一块巨石,坐在地上,闭上眼想着这五鬼迷阵的机锋。 她大约也知道,只有一处迷阵是真实可以破开,通往外界的,她这么没有方向的破坏,似乎错了一处,那迷阵就变得越来越复杂。 接下来,必须找好那处通往外界的迷阵,精准破开才可以,不然只会耗死在其中。 就在这时,她感觉腿上有什么在轻轻按捏。 离倾睁开眼,就见叶湛跪坐在她腿边,轻轻按着她的腿。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和谁学的,这么专业?”离倾觉得虬结的筋骨,好像被捏开缕顺了,不由发出声舒爽的叹息。 叶湛头也不抬,只低声说:“不记得了。” 离倾长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你到底记得多少?” “不多。”叶湛顿了下,抬头望向离倾,“师尊,你后悔了吗?” 被他一双赤诚清澈的眼睛望着,离倾愣了愣,不解地问:“后悔什么?” 叶湛手上的动作稍停,闷声说:“后悔收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如果当初你收的是个厉害的徒弟,现在说不定能帮你破阵,而不是无用地帮你捏腿。” 闻言,离倾嗤笑了声:“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不会收徒弟,你不知道我掌门师兄和惊戈老头他们收的那些弟子有多麻烦,又蠢又笨,只有长思要好上一些,我才不愿意自讨苦吃……” 离倾的声音越来越小,透出些干哑,“哎呀,太渴了,我突然有些想你收集的杜鹃花蜜了。” 说着,还轻轻舔了下唇瓣。 “出去后,我再去采来给师尊,师尊要多少都可以。” 离倾听他说着,仿佛真的喝上了甘甜清冽的花蜜,微微笑了笑,“我先睡一会儿,等我醒了,我们就出去……” 叶湛看着离倾慢慢阖上的眼睛,怔了许久。 视线最后落在她干裂的唇上。 师尊方才说,如果不是他,根本不会收徒弟。 师尊待他如此好,他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将一身骨头碾碎成灰,怕也报答不了师尊恩情之万一吧。 第四十四章 为师尊而死 离倾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梦里她置身于一片沙漠里,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在黄沙里行走,炙热的太阳晒得她几乎快要变成一具干尸。 她只想找水喝。 上能怼天,下能除妖的离倾,第一次知道,缺水是如此难受的事。 就在这时,她看到前方山丘上出现了一匹骆驼,为了活命,她朝着骆驼而去,用剑割开了骆驼的皮肉,大口喝起血。 血的味道,腥甜难闻,为了活下去,她依然大口的吮吸。 “唔……”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哼声,离倾猛地睁开了眼,只见叶湛蹲在她面前,面色苍白如金纸。 而她正叼着他血流潺潺的手腕,大口地吞咽着。 离钦怔了一刻,立刻松开了嘴。 而叶湛也像是失去了支撑,后仰栽倒在了地上,可他还是对离倾露出了个笑容,气若游丝地问:“师尊……你好些了吗?” “……” “你还渴吗?”叶湛抬起血淋淋的手腕,又朝着离倾唇边凑近了几分。 “闭嘴!我不喝你的血,难喝死了。” 离倾闭眼深呼吸,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寒芒。对叶湛的牺牲奉献精神,她没有感动,只有气恼。 叶湛失望地就要收回手,下一秒,离倾就接住了叶湛的手。 她扯下一片裙摆缠住了叶湛伤口狰狞的手腕。 看那伤口的撕裂,是叶湛用牙齿咬开了皮肉,血管。 这人怎的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离倾发狠地为他包裹着伤口,此刻心底无名火气窜得越来越盛。 叶湛看出离倾生气了,断断续续地解释:“师尊,血可以止渴,而且……我身体里有你灵气筑成的灵核,说不定还能帮你补充灵气,这……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离倾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想为我而死!” 叶湛轻轻地笑:“徒弟为师尊而死,不是应该的吗?” 离倾气极反笑,“你既然那么想死,那我便不给你用那些疗伤药了,让你死在这里,喂鬼去。” 没想到,叶湛竟轻轻说了声好。 离倾气得想扇他一耳光,最后念在他是伤患,脑子还不太清楚的份儿上,放过了他。 然后,心口不一地摸乾坤袋,想再喂这小子一颗回坤丹。 这一摸,才发现乾坤袋不在身上,还有破镜子也不在。 应该是落在了石头阁那个老头那里了。 离倾突然灵光一闪,拍了拍叶湛的脸,兴奋地说:“叶湛,你给我撑住,我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方才她在重重的迷阵里找到了叶湛,并破开了迷阵,是靠着她与叶湛之间灵气的牵系。 而现在那面破镜子也不在五鬼迷阵之内,从前她也喂养了破镜子不少灵气,只要她能感知到破镜子的位置,便可以准确破开那道真实的迷阵,从这鬼地方出去。 想到此,离倾立刻盘腿坐在地上,调动全身灵气,四方寻找与铜镜的牵系。 幸亏叶湛的血,她的体力好了许多,没多久,就感知到了破镜子的方向。 离倾勾唇一笑,攒足了所有的灵气,朝着那个地方,奋力一击。 “归真,万物皆散,开!” 顿时,叶湛感觉到了天崩地裂的晃动,尖利的鬼嚎声震动着耳膜,万鬼齐哭也不过如此。 叶湛只觉得头痛欲裂,心肺似都要在被这声音震碎,叶湛觉得身体已经被撕碎。 这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所有的尖啸声便消失不见了,胸口的钝痛也一并消失。 无形的屏障忽然变得肉眼可见,是一个巨大的透明半球状,将他们罩在其中。 然后,球体表面慢慢皲裂,大块大块的碎片坍塌下来,顶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 “死老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离倾揽住了叶湛从洞里飞跃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绝地反杀 离倾和叶湛破开五鬼阵而出时,虚叟正拿着铜镜在研究,被破了的阵反噬,骤然吐了一口血出来,喷在了铜镜上。 然后,虚叟的脸慢慢的衰败起皱,变得不人不鬼,瞬间老了三十岁。 “啊啊啊啊,脏死了,你这个鬼老头快放开本尊。”铜镜拼命挣扎,嗷嗷乱叫,想要挣脱虚叟枯枝一样的爪子的钳制。 叫了两声,铜镜就停了叫嚷,看着突然出现的离倾和叶湛,如果有眼睛,它应该已经激动得掉下泪来了。 “主人,你们消失了三天,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虚叟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倾,“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能破了我的五鬼迷阵,不可能的!不可能!” 离倾凉凉一笑,“云梦幻境的结界我都能破,难得还破不了你这个鬼迷阵吗。” 虚叟双唇颤抖不停,这世上唯一能出入云梦幻境的女仙君,便只有那位了。 “你……你是五蕴灵山的离倾?” 不等离倾回答,铜镜就狐假虎威地应道:“就是你姑奶奶离倾仙君,你这个糟老头坏得很,快放开本尊!” 就在这时,虚叟桀桀怪笑了两声,阴狠道:“离倾又怎样,老朽现在就让你尝尝恶鬼的威力。” 语罢,他又狠狠杵了下木拐杖,“五鬼,噬魂。” 五抹黑烟扭曲着缠成一体,化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咆哮着朝离倾而去。 离倾一把推开了叶湛,然后化气为剑,卡在那鬼影的嘴里,鬼影发出怪叫声,离倾又结了个印,一团冰蓝色的灵气从那张嘴里抛了进去,然后听到一声巨大的灵气爆炸。 鬼影炸得粉碎,最终变成了五个骷髅头骨,落在了地上。 虚叟也狂咳出了一口浓黑的血。 铜镜趁机摆脱了虚叟的掌控,飞向了离倾。 它正要给离倾一个亲热的蹭蹭,离倾横剑挡住了它。 铜镜:“???” 离倾面无表情:“你,脏死了,别挨我。” 铜镜瞬间委屈死了,叶湛不也浑身血,看起来比它好不了多少,可主人却没有嫌弃他,刚刚不是搂得还挺紧的。 感受到嫌弃的铜镜,为了发泄委屈,它一头扎进了叶湛的怀里,在他衣服上狠狠蹭掉了镜身上的污血。 叶湛冷着脸看了它一眼,伸手无情地将它拍开了。 离倾提着剑,走到了虚叟的面前,还未问罪算账,虚叟已经跪倒在地,重重地对她磕起了头,求饶道:“离倾仙君饶命啊。” 对这种半人半鬼的玩意儿,离倾向来没什么仁善之心,剑直直抵在了他脖子上,沉声逼问:“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五鬼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怨气那么深,是不是被你杀害的!” 闻言,虚叟浑浊的眼眶里,流出两条血泪,骨瘦的双手,在地板在狠狠地抓挠着握紧,似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离倾的剑又刺进了几分,划破了虚叟皱巴巴的脖子。 “快说!别想耍什么花样!” 虚叟垂下松垮的眼皮,掩住了眼底的悲愤:“他们不是我杀的,我……我怎么可能害他们……他们可都是我的妻儿子女啊。” 离倾微微蹙眉。 叶湛也愣住了。 只见虚叟,颤巍巍的手,摸上了其中一个骷髅头。 那个骷髅头,忽然像活物一般,跳动了下,像是在与他亲呢。 虚叟看着那个骷髅,眼泪落得更厉害,他颤抖着说:“这是我的妻子,而十二年前,我是即空岛上的一名商贩,名叫陈虚,有一日外出经商,归来时,发现妻儿全被人斩下了头颅,悬在内室的门廊下……” 第四十六章 虚叟的往事 十二年前的事,是陈虚永远的痛。 哪怕时隔多年回忆起,都仿佛有千万把刀刃,朝着他身上扎,直将他全身戳没一处好肉,才肯罢休。 妻儿死后,他消沉了许久,整日借酒消愁,不知年月。 后来,某一日,他骤然清醒,为了不让妻儿死得不明不白,他散尽家财,重金悬赏,想要找到杀害妻儿的凶手,却一直未果,在他心灰意冷想要追随他们而去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院中。 那人问他,可否想要妻儿活过来。 他说中了他最深的渴望,怎么可能不答应。 于是那人将自己的血滴入了那五颗头颅的眼睑之上,本来死寂的死人头,忽然睁开了眼,纷纷对他述说起了自己的苦楚,厉声嘶喊,要让陈虚为他们复仇。 陈虚大喜过望,那时候,他已经不正常了,只要妻儿能活过来,不管以何种方式,他都愿意。 那人告诉他,他的妻儿们现在还靠着一口怨气撑着,只有找到杀害他们的人,他的妻儿们才会真正活过来。 那之后,他继续在即空岛经商,却发现他的妻儿们,总是会带回来一些非常稀奇的石头,直到有一日,有修道者见之,以高价从他手中买走,他才知道那些石头,是世间罕见的灵石。 于是他便成立了石头阁,改名虚叟,和各仙门大派打起了交道,试图想要以此为借,找到那害死妻儿的人。 “仙君,我不是想害你,在这之前,我也并没有伤害过旁人,我只是想找到害死我妻儿的人啊。” 虚叟顿了顿,看着那个琉璃缸,轻声说,“这琉璃缸,本是我妻子生前,嫁给我时的嫁妆,如果不是被偷了去,我也不会与仙君为难的。” 离倾瞥了眼铜镜。 铜镜知道自己闯的祸,立刻瘫倒在地上装死。 “仙君,你放过我吧,我还要留在这里继续找我的仇人。”虚叟哀求道,“我不能让我的妻儿死不瞑目。” 离倾虽然有些唏嘘,但并不同情,她沉声道:“人死了便是死了,怎么可能活过来,真的是痴人说梦!” “是,我是痴人说梦!”虚叟赤红着眼,厉声质问道,“仙君就没珍惜的人吗?哪怕知道是逆天而行,为了他,也要奋力博之。” “没有!既然是逆天之事,我便不会沾染!” 叶湛微微蹙眉。 不知有一天,如果他变成虚叟一般,师尊是否也会如此果决地处置了他。 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在师尊心里,苍生重于一切。 离倾漠然扫了眼骷髅:“这些骷髅本是邪物,你会变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也是受他们的影响,他们不该存在世上,我要毁了他们。” “不要!” 虚叟大喊,满眼拉满了血丝。 如果离钦杀了他们,他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会与她拼上一拼。 离倾的剑气眼见就要落下时,叶湛忽然扑了过来,抓住了离倾的剑。 “你……干什么!” 离倾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立刻收回了剑气。 叶湛被这一剑伤得不轻,掌心血淋淋的,已经能看到森森白骨。 这人是嫌自己血留得不够多吗,竟然敢徒手接她的剑,如果不是最后时分,她收了剑势,叶湛这只手怕要废了。 “师尊,你放过他们吧。” 离倾又急又气,“怎么,你和他认识?” “不,不认识,但是我……能理解那种失去重要之人的伤痛。” 离倾沉默了。 她知道叶湛说的重要之人,定是那阿雪。 趁着离倾迟疑,虚叟赶紧将五个骷髅抱进了怀里,警惕地望着离倾。 许久后,离倾恶狠狠地盯着她这个徒弟,说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他们。” 叶湛垂眸:“谢谢师尊。” 虚叟松了口气,便又听离倾说:“骷髅我可以给你留着,但是他们的残魂却不能再留在这世间了,不仅对你不利,你如此禁锢着他们,也是断了他们投胎转世的路。” 许久,虚叟呐呐道:“他们……还能转世吗?” 离倾:“能!只要我去掉他们身上的枷锁,自然有鬼差能寻到他们带去鬼界,他们也能再次入轮回。” “……” 见虚叟不言,离倾冷声道:“你不愿意么?以一己之欲强捆着他们,断了他们的后路,永远禁锢在这小小一隅,这就是你们凡人说的爱,真是可笑至极。” 第四十七章 凡人之爱 许久后,虚叟长长地对离倾叩首,沉声道:“那便劳烦仙君指路了。” 离倾念了几句口诀,骷髅忽然发出阵阵白光。 五缕魂魄从骷髅离钻了出来,渐渐化成五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女子的身形,和四个孩童。 虚叟干瘪的眼牢牢瞪着那影子,浑身颤抖不已,流出的眼泪,浸湿了脸上每一道皱皱巴巴的沟壑。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飘渺地响了起来。 “相公。” 叶湛诧异地看着五个模糊的影子,随着这道声音而出,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个温婉的妇儿,与四个幼童,悬在半空,正哀哀地望着虚叟。 “相公。”妇人又轻轻叫了一声。 “爹爹。”小孩也跟着唤道。 “……夫人,玉儿,青儿,风儿,蓝儿。”虚叟扑上去想抱抱家人们,却扑了个空,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离倾毫无波澜地说:“不要徒劳,这是我用术法凝聚的你夫人和孩子的最后一丝灵魂。” “相公,我和孩子们要走了,你不要再执着于仇恨,好好过日子,如果有缘,我们下辈子再会。” “爹爹,再见。”四个小孩,乖巧地对虚叟挥手。 虚叟举起无力的双手,也机械缓慢地摆了摆,以前,他每次外出,他们就站在门口乖巧地说着“爹爹,再见”为他送别。 虚叟勾起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说:“好孩子,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回家了。” 叶湛突然动了动耳朵,他好像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的声音,当他回过神来,那五个鬼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离倾说:“他们摆脱了你的桎梏,阴差已经来接他们离开了。” 虚叟匍伏在地上,痛哭失声,明明不过四十多岁,这十多年的消耗等待,让他苍老得像风中残烛的老人。 许久,虚叟平静了下来,对离倾长长地磕了个头,“仙君,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仙君能答应。” 离倾:“你说。” “我知道或许这一辈子,我都找不到凶手了,但是我不甘心呐,还望仙君帮我找到凶手。” 离倾沉默了许久。 这些事,原本与她无关,她没必要插手的,世上冤屈之人无数,她哪里管得过来。 可想起虚叟和妻儿告别的模样,她突然生出些恻隐之心。 “好,我答应你。我定会尽我所能,找到杀害你家人的凶手。” 虚叟笑了下,“多谢仙君。” 然后,他颤巍巍地拿起歪斜在地上的木拐杖,扭动了一下木拐杖,然后一股黑气涌了出来,一个黑色的漩涡出现在了木拐杖之上,虚叟从里面捧出了一堆石头。 都是罕见的灵石。 那堆石头里,除了天外陨石,还有许多灵气满满的灵石。 “这些都给仙君,就当我给仙君的报酬吧。” 离开石头阁后,离倾就一直在客栈房间里打坐,不愿见叶湛,有事只让铜镜在中间当传声筒。 “小子,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吧,活该!”铜镜翻身了,只差仰天大笑,看了眼叶湛包得像猪蹄的手,将一瓶药扔在他怀里,“这是主人给你的,拿着吧。” 叶湛知道自己惹师尊生气了,心乱如麻,手指摩挲着那瓶药,哪里还有心情理会铜镜。 见叶湛竟然无视自己,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有,铜镜火气更大,牟足劲想找他茬。 铜镜瞥了眼,已经修好的床铺,又不客气道:“现在床也修好了,本尊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与主人同床共枕,本尊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坏胚子,竟然对主人有了那种下流的想法。” 叶湛猛地抬起了眼皮,眼神阴沉地看着铜镜,“你说什么!” 第四十八章 师尊吃饱了再骂我 铜镜自知失言,刚想溜,就被叶湛一把抓住了,掌中灵气乍现。 虽然比起离倾时常威吓它的灵气不值一提,但是对付铜镜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晚上……你看到了!”叶湛眯着眼,眼底透出寒光。 铜镜本质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立刻陪着笑装傻充愣,“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怎么本尊听不懂啊。” 叶湛没作声,只加大了手劲儿,铜镜立刻没出息地和盘托出,“对对对,那晚本尊跟着你,都看见了!痛痛痛,快放了本尊!” 难怪不得去石头阁的路上,这破镜子一直说些“尊师重道”的话,原来是早就知道了,特意来敲打他的。 其实不用它敲打,叶湛也自有分寸。 他也想了许多,他那晚的异常,不过前脚才去了乐极生天,受了刺激,然后又恰好和师尊同卧一床,才会有些反应罢了。 那时候,怕是任何一个女子躺在他身边,他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叶湛想通这些,心里的窒闷之气消减了不少。 他松开了铜镜,低声威胁道:“那晚的事,你不准告诉师尊!” 终于得了自由的铜镜,唾了一声,“本尊是疯了,才把你做的这种脏事告诉主人。你不嫌害臊,我还替你脸红呢。” 离倾清点了从虚叟那里得来的石头,皆是灵气充沛的上品,尤其天外陨石更是其中极品。 离倾拿起那颗浅紫色的天外陨石,放在眼睛下,对着窗外的光看,能看到里面有一颗小小的犹如火焰一样的深色块状。 是石心。 “这枚天外陨石可比想象中还要名贵。”离倾爱不释手地把玩。 要知道这世间万物皆有灵,但石头能修出石心的更是寥寥,这种拥有石心的灵石,比同等级的灵石,灵气会更纯粹深泽。 不过想到要用到叶湛身上,她又胯了脸。 不是她舍不得给叶湛用,而是按照叶湛那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狠劲儿,怕是隔三差五便会出些状况,就是她拥有无数的天材地宝,也不够他霍霍的。 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怎的又善心泛滥至此!想至此,离倾没兴致再研究这天外陨石,随意扔进了乾坤袋里。 “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了?”离倾撑着下颚叹了口气,“手伤得那么重,不会残废了吧。” 她很想去看看他,但是作为师尊,就应该拿出师尊的威严来,冷着他,免得让他误认为自己太好说话了,不将自己的话放进心里。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被敲响了。 “谁?” “师尊,是我。” 叶湛的身影,拓在门上。 离倾忍住了马上去开门的冲动,故意沉着声音问:“做什么?”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便听他说:“师尊,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你午饭还未用。” “放在门口吧。”离倾冷着声音说,“我在修炼,等会儿自会去拿。” 叶湛并没有离开,突然跪在了地上,一语不发。 一下午,叶湛就跪在走廊上,完全无视了过路人的指指点点,他垂着头,身体挺得笔直,落在他身上的日光,由浓烈灼人,慢慢变得疏淡柔和,最后消失不见。 他整个身子笼在黑暗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鬼影。 这时,门忽然大开了,离倾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漠神情里还掺杂着几分气急败坏。 “跪在这里干什么,不嫌丢人的。”离倾克制住了想骂他一通的情绪,不知道叶湛这倔脾气从哪儿学来的。 叶湛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师尊,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 他的声音掺了几分委屈。 嗨,还委屈上了,就准他胡作妄为不顾性命,就不许她发点小脾气? 离情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此刻,离倾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嘶鸣,离倾大囧,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叶湛忍住笑,从怀里拿出几个糕点,外面灵气团出了一个保温罩,轻声说:“师尊,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先吃饱了再骂我吧。” 离倾叹气,突然想起他来云梦幻境寻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想起了被困在五鬼迷阵里,用手腕血喂自己,差点去了半条小命,还对自己露出的笑。 本来就不是很盛的火气,被他这么一搞,顿时烟消云散。 可是她还是绷着嗓子,用极淡的语气问:“你怕我不理你?” 叶湛重重点头,“害怕,因为师尊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四十九章 不堪入目的古籍 亲人这个词,对离倾来说不陌生,从前在她眼里,亲人只有养育她长大,教她本事的师父,以及一直包容自己,跟在后面收拾各种烂摊子的师兄。 直到此刻离倾才想清楚,其实和叶湛一起经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后,她对他好,并不仅仅是因为要保全五蕴灵山,避免未来的灾祸发生。 其实也是因为,她是真的接纳了叶湛,将他圈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想当成了亲近之人保护。 所以,她看到叶湛为了自己,为了旁人,一次次流血受伤,不将自己当成人看,她才会如此生气。 眼前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她的岁数都快是他的两倍了,何必和小屁孩一般计较呢。 “你起来吧。”离倾语气温柔了许多,将叶湛扶了起来,“以后,要爱惜自己,断然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再这样,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叶湛愣住了,他原以为师尊生他气,是因为他拦着师尊,不让她处理了虚叟的妻儿,坏了师尊的原则。 原来,是他想错了。 师尊是因为他的伤,才如此生气。 叶湛压抑不住心中越来越汹涌的喜悦,一个笑容从唇边扬起。 “以后除非是师尊让我去死,不然,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铜镜在一旁偷偷看着冰释前嫌的两师徒,哀哀叹气,现在它又是最孤苦无依的那个了。 它抬起镜身,望着天上寂寥的圆月。 突然好想念小白妹妹啊。 即将要到中秋,听说即空岛有祭月活动,离倾决定凑凑热闹留几日才走,毕竟回到了五蕴灵山就需要帮叶湛修复灵核,需要闭关很久,再次下山,不知就是何年何月了。 这几日,已经寻齐了帮叶湛重塑灵核的材料的离倾,过得是相当快活,到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还在一间旧书斋里寻到了一本名叫《为师之道》的古籍。 离倾以为是教徒弟和师父相处之道的书,大手一挥就收入了囊中。 叶湛:“师尊,你买这书做什么?” 离倾十分坦荡地拍了下叶湛的肩:“毕竟师尊也是第一次为人师表,没什么经验,自然要学学前人经验。” 总不能总是学掌门师兄,以及惊戈那个老古板吧。 叶湛望着离倾专注挑着其他书的侧脸,微微笑了下,“我觉得师尊现在就很好了。” “这就叫好?真是可怜的孩子。”离倾拍了拍叶湛的头,叹息道,“以后师尊会对你更好的。” 当晚,离倾回到房中,翻开了那本古迹,被入眼的图震惊得想自戳双目。 交媾在一起的男女,做尽了不堪入目之姿。 旁边还有小篆解析:双修之法第一式,男方为师,阴阳调和之际,需带领女方打通气脉,才能让灵气相互通融交汇…… “太不要脸了!” 离倾啪的一声阖上了书,难怪不得选书时,那老板看她和叶湛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还好今日出门天气热,戴了斗笠,不然传出去,她堂堂的离倾仙君,竟然买这种污秽不堪的淫书,还让她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离倾拿起那本书,正准备将其销毁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师尊,你好了吗,听说祭月活动快开始了。” “好,等等,为师马上来。” 说罢,离倾眼珠转了转,将书扔进了床底下,然后拍了拍手,打开门,随着叶湛去了市集。 第五十章 占徒弟便宜的快乐 “哇,好热闹啊,本尊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凡人,你转转身,本尊要看那边的戏耍。” 铜镜本就招摇,离倾怕它太惹人注目,遂将它挂在了叶湛的身上,装作一个配件,铜镜也老大不客气地指挥起了叶湛。 叶湛今日心情好,也随着它去了,但眼睛一直黏在了离倾身上,生怕她丢了似的。 古往今来的女子,都爱买东西,离倾更是各种翘楚,她除了对各种天材地宝感兴趣外,对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也是兴致浓厚。 看到一个做糖人的小贩,她就挪不动脚,看着那些做得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她问了句:“可以做人像么?” “当然可以!小娘子想要做谁?”老叟笑眯眯地问道。 离倾唤犬一样,对叶湛招了招手,叶湛便听话地走了过来。 离倾指着叶湛,“做一个他!” 老叟打量了一番叶湛,见少年的目光始终黏在离倾脸上,了然地笑了笑:“好俊的公子啊,两位果然是郎才女貌。” 离倾:“……” 叶湛脸骤然红了,幸而花灯迷眼,看不真切,他故作平静地想要反驳:“我们不是……” 不等他说完,离倾已经抢白道:“老伯,你眼神可真不好啊,我明明是他娘亲。” 叶湛:“……” “啊?!”老叟不敢置信。 离倾用手肘捅了捅叶湛的腰窝:“乖儿子,叫声娘来听听。” 叶湛木着脸,此时,脑中回响起离倾威胁的声音:“乖徒儿,你不是想让你师尊出丑吧。” 许久,叶湛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娘。” 这下,老叟终于相信了,“没想到小娘子如此年轻,便有这般大的儿子,是老夫眼拙。” 占了叶湛便宜的离倾,身心舒畅,结款时,还多给了老叟些银钱。 她拿着做好的叶湛糖人,在叶湛脸前晃了晃,叶湛伸手要去拿,她又立刻缩回了手,一本正经地说:“再叫声娘,娘就给你。” 叶湛无奈了,“师尊,莫要闹了。” 离倾觉得无趣,咔嚓一声咬掉了糖人的头,才塞进了叶湛手里:“我这把年纪,早些年努努力找个道侣,要生下你这般大的儿子也不是不可能,你怎的这般一板一眼无趣得很啊。” 叶湛:“……” 直到离倾走远了一些,铜镜才贱嗖嗖地说:“要不你认我主人当干娘吧,免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叶湛沉了声音:“你!闭嘴!” 铜镜气死了,本以为主人多了个徒弟,它的地位便会提升,没想到现在连叶湛这个小崽子都骑在它头上了,胆敢对它大呼小叫。 这红尘啊,真无趣! 即空岛的中秋,最热闹的时刻,就是子时时分的祭月仪式。 当晚,河里会有无数的船,围绕着河中月亮的倒影,进行祭拜活动,抛扔鲜花和水果入水里,就能得到月神的庇佑。 离倾也租借了一条小船,混在船群里。 铜镜不想看到这对关系越发亲密的师徒,假借晕船作为借口,躲进了乾坤袋里。 “真是没用。”离倾嘲笑道,然后又看向划着浆的叶湛,“你只要敢说你也晕船,我一脚将你踹进水里去。” 叶湛抿嘴轻笑,眉眼在岸边的灯火映照下,很是丰神俊朗,依稀有了大人的轮廓。 离倾暗暗赞叹了一番。 她这个徒儿虽然不知道往后修炼的资质能到底达到什么境界,但是这长相却是一等一的好看,她见过的人里,就没长得比他俊的。 现在便如此出众,再长大一些,怕要折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师尊放心,我不晕船,只是觉得仿佛以前也和别人一起划过船。” 叶湛慢声说,他好像突然回想起来一些从前的事。 第五十一章 忽现的魔气 离倾顿时来了兴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船舷上,翘着腿晃悠了起来。 “哦,那你还记得什么?” “……隐约记得,有一条非常弯折的小河,天很灰,河上起了很大的雾,岸边有很多红色的花,我和一个女子在湖上泛舟,大概就这些。” “不会是杜鹃吧,和阿雪一起。”离倾秀眉一扬,猜测。 闻言,叶湛轻摇头:“不是同阿雪,我与阿雪的事,我都记得。” 离倾啧了声,她徒儿不愧是痴情种,一个“都”字道尽痴与心酸。 “那是同谁?” 叶湛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某位亲人吧。” 离倾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湛,看来他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了,在这热闹的节日里,她也不想惹他惆怅,扬手纵水,给叶湛变了朵红色的杜鹃,打发小孩儿一般,扔给他。 “拿去玩儿吧。” 叶湛接了过来,低声道:“师尊,你喜欢什么?等我灵核练成了,也送你许多许多。” 离倾望月,“我啊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就想看到五蕴灵山变成天下第一的仙门。” “就没其他的吗?” “有啊,银子。” “……” 离倾见叶湛真的正经深思的样子,故意玩笑道:“傻徒儿,如果等你能修炼成点石成金的能力,只能是修仙问道成功之时,饶你多厉害要练到此境,也定是百年之后,那时我或许已经不在这尘世,只能便宜其他人了。” 叶湛蹙了眉,倒是教训起了离倾:“师尊,莫要胡说。” 这叶湛教训起她倒是没完没了了,离倾凌起眉,正要摆出为师的威严来时,忽然一朵铅灰色的云移到头顶,霎那间,天光尽灭,黑云遮月,四周变得漆黑幽沉。 紧接着,平静水面,如被无形的巨大手捣动,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只听周围船上,传来了或大或小的惊惧对话:“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月神发怒了。” “怎么可能!这些年来都风调雨顺的,从未遇到过这种怪事。” “谁知道呢,还是快拜拜吧。” …… 一言号之,剩下的人,都纷纷跪在了船上,叩拜了起来。 风浪涌动得越发厉害,他们旁边的船只上有人被颠进了水里,不识水性,挣扎着叫着救命。 叶湛猛地扎进了水里,将人捞了起来。 然后,他又回到了自己船上,顾不得湿透的衣服,极力稳住晃动的小船,蹙眉问:“师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什么月神?” 离钦抬头看向一处,从城里的方向卷起了一股黑浓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柱体,上方连接着那片铅灰色的云,尾端扎进了城镇密密如网的房屋里。 离倾冷声道:“哪有什么月神,分明是魔气!” “魔气?” “对,我们现在去看看!” 说完,离倾使了个咒法,帮叶湛烘干了衣服,化气为剑,拉上叶湛跳上去,御剑便朝那黑柱的方向而去。 距离得越近,那魔气越盛。 叶湛觉得呼吸都像被挤压了一般,难受得紧,怕离倾担心,他咬着牙硬是没流露出半分异态。 “竟然是从石头阁发出来的。” 辨明方向,离倾愈加惊愕,当下加快了速度,赶到了石头阁落下之时,那魔气忽然就变得微弱,然后渐渐消失了。 月光又露了出来,明晃晃地落在青石板上,拓下两师徒的孑立影子。 离倾蹙了下眉,推开了石头阁的门,只见虚叟悬挂在屋梁上,他的身体比起前几日,显得更矮小了,哪怕被悬挂着,身体都佝偻着,伸展不开,像煮熟的虾米。 那五个骷髅还摆在他脚下,无双空洞的眼孔,仿佛注视着屋梁上的人。 叶湛跟了进来,看着地上踢翻的凳子,立刻拔出问心,割断了已经深勒进了他脖子里的绳子。 虚叟的身体沉重地栽进了那一堆骷髅里。 叶湛探了探虚叟的鼻息,然后沉默着收回了手,“已经没气了。” 虚叟死后,那双老迈的眼还大大圆睁着,眼珠已经不是从前的青白色,而是浑浊的黑。 是属于正常人类的颜色。 叶湛帮他合上了眼,许久,才轻声道:“师尊,他是想去找他的妻儿团聚,所以才选择自尽吧……” 顿了片刻,他似想说服自己似的,低声喃语,“这样也好,他死了,他的妻儿们也不必等得太久,说不准还能早点遇上。” “……他们不可能再遇见。” 离倾蹙眉,水杏眸底带了点悲悯之色,说出口的话,却残忍至极。 第五十二章 撬墙角的男人 叶湛猛地抬起头,不解道:“……为什么?” 只听离倾一字一句地说:“他身上已被魔气浸透,非人非鬼非魔,人鬼妖都可以入轮回,但是唯独魔和沾染了魔气的灵体不可以,阎罗殿不会收他的。” 说罢,离倾的手从虚叟身上拂过,一层淡淡的黑气若隐若现。 叶湛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了一丝悲凄,看着虚叟老迈的脸,沉默地帮他理顺了头发和衣物,才低声问:“师尊,不是说万物平等么,为何魔就如此不被六道所容?” “魔本就是应世间阴暗之气而生的,与朗朗乾坤相背驰。” 叶湛:“……” “别想了,天道已定,由不得我们,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离倾宽慰了叶湛两句,便察看起了四周,想找到还有什么蹊跷之处,但无疑她失败了。 除了方才远远看到的魔气,如今空气里早就残余不下半分,仿佛凭空消失了。方才所见,好像也只是她的幻觉。 越是这样,离倾便觉得此魔更不一般。 从前藏于虚叟身上,她与虚叟接触时竟然未曾发现,方才又搞出那声势浩大的一出,仿佛像是在引人入局。 “师尊。”叶湛将那堆骷髅和虚叟放在一起后,站到离倾身边时,已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如水,“那虚叟说的,当年出现的那个人,就是魔族之人吧。” “应该是,按照如今的情况推测,当年那魔物想控制的不是虚叟死去的妻儿,而是虚叟本人。不然不会他的妻儿都能轮回转世,但唯独他不可以,那魔物就是想要利用虚叟的怨恨之气供养自己。” 闻言,叶湛想了片刻,又问:“师尊,那杀害虚叟妻儿的人,会不会就是这魔物杀死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 叶湛凝眉,如果真是这样,那魔物真的是险恶至极。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亮起了火把,将阴暗的石头阁照得通明,瞬息,就将屋内的凝重驱散开了。 阴霾褪去,天边已重燃起了一抹皎洁月色。 叶湛站起身,眯眼望向门外的重重人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皆带着武器,应该是某个门派的人。为首的男人,穿着气度相貌都很是不凡。 他目光堪堪扫了屋内的两个影子一眼,咿了声后,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是何人,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离倾并不给面子,反问道:“我倒是要问问你,半夜来这里为何?” 被人挑衅了,男人挑了挑眉,阔步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虚叟和那几个骷髅,桃花眼倏然一挑,声音依然没什么力度地说:“你们杀了虚叟,那我便不能放你们离开。” 叶湛立刻挡在了离倾面前,拿出问心,横在面前,冷厉着眉:“我看谁敢动我师尊!” 男人笑了下,“灵气这般薄弱,便别自不量力了!如果你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 叶湛不言,拔出问心,就朝男人刺去。 男人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抽出一条充溢着木系灵气的鞭子就朝叶湛劈去,卷住了叶湛的剑,往回拉。 他本来信心满满,未想,问心忽然灵光大盛,像突然间注入了千钧之力,一点点拖着他的鞭子往回缩。 叶湛用余光,快速望着一眼沉浸在黑暗里的离倾,他知道是师尊出手在帮他。 男人努力往回拉,额上溢出了汗。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为何一瞬间就变了个人去,难道他小瞧了这少年。 就在这时,离倾骤然松了力道,男人因着惯性,猛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你……”男人惊异片刻,又露出狂喜的表情,“这位少侠,你可想加入我碧海潮生门,成为我派入门弟子。” “呵,花老二,你守点规矩吧,竟敢撬起了我的墙角。” 离倾走了出来,整个身形暴露在光火之中。 花无涯愣了一息,旋即桃花眼里铺层满了惊喜,“原来是离倾仙君啊,好久不见。” 离倾冷哼了声,“是好久不见,不过你的修为倒是退步了不少。” 花无涯并不在意,“不是我退步了,是仙君你进步神速。” 说罢,花无涯上前几步,放肆地看着离钦的脸,语带三分轻挑三分认真地说:“不仅是修为猛进,容色也越发合我心意了。” 花无涯作势就要去挑离倾的下巴,离倾刚想挥开他不安分的手,一柄雪亮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手边。 花无涯目光从剑上掠过,最终落在叶湛脸上,笑问道:“少侠,你这是做什么?” 叶湛脸如寒霜,冷冷地说:“不想掉根手指,就将你的脏手收回去!” 第五十三章 我徒弟最好 花无涯不疑叶湛的话有假。 他同叶湛对视了一会儿,叶湛分寸不让,眸如冷星,仿佛他稍有越举,便会扬起利齿,咬碎他的脖颈。 花无涯暗想有趣。他虽不惧叶湛,但也不想惹了这个狼崽子,于是淡定地收回了手,转而看向了离情,语中带笑道:“听说仙君收了个奇才徒弟,能破你的无垠结界,就是他吗?” “是,怎么,你有什么意见。”离倾不耐烦地应道,方才还想撬墙角,这事能让离倾记一辈子的。 花无涯摸着下巴:“长得是不错,但是脾气怎的这么坏,半点都不如仙君讨人喜欢。” 离倾护崽子得很,听他挑叶湛毛病,顿生不爽,“花老二,我觉得我徒儿很好,我很满意,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叶湛看了眼离倾,嘴角微微翘了下,但很快又因胸腹中翻滚的痛意,压了下去。 花无涯这人脸皮一向厚,被噎了还毫不在意,继续装作无事一般地说:“离倾仙君来即空岛多久了,怎么不通知花某一声,我们碧海潮生门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啊。不如这样,今晚就随我回去吧。” “回去”这个词,在叶湛听来非常狎昵。 尤其是看着见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黏在离倾身上,恨不得立刻将之抠下来。 对花无涯的殷情,离倾并不领情,冷声问:“花老二,别说废话,你赶来这里,想必也是发现了魔气,你们碧海潮生门准备如何解决。” “呃,这个啊,我爹和我大哥,自然会想办法解决的。”花无涯吊儿郎当道,“我只是来查探的,其他的由不得我操心。” 这花无涯是碧海潮生门掌门人花映的二儿子,在碧海潮生门虽然被尊称为二宗主,但私底下都知道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花映以后定然是要碧海潮生门交到大儿子花无际手中的。 众人皆知如此,花无涯也真的将纨绔的做派,发挥到了极致。 离倾深呼吸,换了个问题:“你想必是认识虚叟的。” 花无涯点头:“自然认识,我们碧海潮生门经常同虚叟打交道。” “那你显然也知道他在饲养五鬼,并和魔族有牵连吧。” 她不过来了一次石头阁,便碰到了瘴气,并发现瘴气与五鬼有关。 碧海潮生门长期盘踞在即空岛,不可能不知其中因由。 “饲鬼这个是知道的,但是魔族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花无涯倒是坦荡。 离倾知道他没有说谎,虚叟身上藏有魔气,之前她也未曾发现。但依然对他的行为,以及碧海潮生门,乃至整个坐落在即空岛上的那些修真门派,感到不齿。 她冷声道:“碧海潮生门乃修真界第二大派,为了利益竟然对饲鬼这等有违天理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乃修真界的耻辱。” “等等,仙君,我纠正一下,我碧海潮生门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花无涯说。 “呵呵,花老二你真的好意思,你们碧海潮生门怎么赢过重云仙宗,成为第一仙门的,你自己没点数吗,非要说出来自取其辱?” 花无涯笑道:“那也是重云仙宗的上任掌门容景自己不争气啊。” “花映怎么有你这样厚脸皮的儿子。” 见离倾有了几分愤恼,花无涯陪着笑,就要去拉离倾的手,“仙君消消气,生气多了会长皱纹的。” 离倾很不给面子的挥开了,“别碰我。” 花无涯搓了搓手,感受着方才手指划过离倾手背的滑腻,柔声道:“仙君,如今已经快子时了,有什么事到我碧海潮生门再细说,可好。” “不去,我有住处。” 离倾现在根本不想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共处一室,她觉得脏。 “叶湛,我们走!” 离倾挥袖大步往门外走,叶湛跟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黑,压抑的不适在胸腹中翻腾如潮涌,他小声唤离倾的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哎哎哎,小兄弟,你怎么了?” 花无涯叫住离倾,“离倾仙君,你这个徒儿晕过去了。” 离倾回头,只见叶湛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花无涯拍着他的脸,似乎想要叫醒他。 “花无涯,你让开。” 离倾推开了花无涯,扶起了叶湛,这么一挨,她才发现叶湛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打湿了,显然时忍受了许久,脸色更是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 离倾摸上他的脉博,顿时眉尖拧紧,蕴在浅珀色眼珠里的情绪,剧烈颤动了下。 第五十四章 消失的魔气 “怎么了?” 花无涯问着,手也伸到了叶湛汗涔涔的额心上一探,感觉到了一股阴冷之气袭来。 他像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了手,沉吟片刻,低声道:“叶少侠怕是被魔气入体了,我说那魔气怎么消失得那么蹊跷,不会全部躲进叶少侠体内了吧。” “花老二,别胡说!”离倾厉声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管魔气多少,这也是才入体,仙君我那里有上好的药材道医,正好可以帮他拔除魔气,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离倾未动,垂眸望着叶湛。 她方才察看魔气之时,并未感受到叶湛身上被侵入了魔气,同虚叟一样,只能说这魔太厉害了,藏匿于人体内,不刻意探之,便不能感觉分毫它的气息存在。 “仙君别犹豫了,虽然魔气不会要人命,但在身上存在久了,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你不想你弟子,变成虚叟那样吧。”花无涯以为离倾还在考虑要不要同他回碧海潮生门之事,不由苦口婆心地劝。 “去,谁说我不去!” 哪怕离倾再不愿意同花无涯去碧海潮生门,眼下,也只有妥协。 倒不是她解决不了叶湛身上的魔气,而是下榻客栈,到底有普通人入住,她不想影响旁人。 修者聚集,防护森严的碧海潮生门,眼下显然是最好的去处。 离倾扶起叶湛就要走,花无涯赶紧走了过来,说道:“我来我来,这种体力活怎么能让离倾仙君来做呢。” 于是不由分说,将叶湛接了过去。 少年看起来身姿单薄,没想到却出乎意料的重,花无涯没防备,踉跄了一下。 离倾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小心一点,别把我徒弟摔了。” “是是是。”花无涯摇头应着,一使力将叶湛扛上了肩头,还大言不惭道,“如果把你心肝徒弟摔着了,我给你当徒弟便是。” 离倾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花无涯,朱唇轻启,“当我徒弟你还不配!” 花无涯:“……” 言毕,离倾负手朝着门外大步走去,门外的弟子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供她通过。 “对了。”离倾忽然回眸,看了一眼屋里的虚叟和他已经变成了骷髅的妻儿,沉声说道:“花老二,你让人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吧。” 花无涯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对离倾做个风流倜傥的拱手,发现肩上多了个累赘,只得作罢,笑道:“小的一切都听仙君安排。” 到了碧海潮生门,叶湛还昏睡不醒。 花无涯以贵宾的待遇迎接了离倾,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还备上了美酒佳肴,但离倾并不领情,直接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花无涯关在了门外。 “仙君,你不需要大夫吗,我碧海潮生门可有最好的道医,在下也略懂医道。”花无涯不死心地拍着门。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离倾毫不留情地拒绝。 花无涯自讨无趣,又不舍得离离倾太远,便翻身上了门外那颗巨大的紫藤花树,依靠在上面望月叹息。 早知道冷漠的离倾仙君对自家徒儿如此偏宠,他也该去拜入她门下的。 哎,现在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夜光珠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离倾将叶湛放在了床上,伸手摸上他的胸膛,可以感知到他身体里的假灵核,已经消失了。 “难怪如此容易被魔气侵袭。”离倾摇摇头,“看来还是要快些回去,为你重塑灵核才行。” 离倾又将手搭上叶湛的脉搏,突然,诧异地瞪大了眼。 方才花无涯说得不错,叶湛体内的魔气翻涌得很厉害,应该窜入了大量魔气,现下再一探感受他身体里魔气的深浅, 魔气竟然消失了。 离倾秀眉拢紧,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只能想到两种能解释的可能。 其一,便是在他们来碧海潮生门的路上,魔气逃窜了。 但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如果那么庞大的魔气外溢,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其二—— 她猛地看向门外。 正好看见一道影子,蹑手蹑脚地凑到了门边,似乎想偷听门内的状况。 离倾冷笑了声。 用灵气控制,猛地拖开了门栓。 那个人影来不及躲,跌进了房里。 第五十五章 魔气的挑衅 “哎哟,痛死我了,离倾仙君,你出手怎的如此之重。” 花无涯哀哀叫唤,但下一秒,离倾就瞬移到了他面前,手指紧紧捏住了他的脉门。 这一下比摔的那一下,不知痛了多少倍,离倾手劲儿大得仿佛要直接捏碎他的手骨。 “啊——!”花无涯顿时惨叫出声,“快快快放手!” 听到花无涯的惨叫,顷刻,一堆修士出现在了门口,拔出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离倾。 花无涯一面痛得直抽气,一面还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动手,这……这是我的贵客。” 修士们面面相觑,顿时也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来保护花无涯的安全。 这时,离倾骤然松开了手,看了眼花无涯都痛得快扭曲的脸,为对他的怀疑,生出些许的愧疚,低声道:“……你没事吧。” 花无涯立刻顺杆往上爬,露出被捏出两个青紫手指印的手腕,不正经道:“有事,需要仙君吹吹才能好。” “……” 离倾觉得自己脑袋有问题,才会关心这个无耻之徒,冷笑道:“滚,别再鬼鬼祟祟来偷看了,再被我发现,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然后,“乓”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花无涯以及一众人拦在了门外。 随后不放心,还加上了个结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离倾唇畔那点微末的嘲意,才慢慢松散,变成了忧虑。 不是花无涯搞的鬼。 她方才以为是花无涯趁着背叶湛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湛身上的魔气吸走了。 虽然魔气对修真者并不是好事,但是有些走歪门的邪修,却甚是喜欢,如果将魔气善以利用,是可以让修为事半功倍的。 从前修真界就有秘闻传说,这花无涯表面看起来是浪荡子,对权利,对碧海潮生门未来的掌门之位都不甚在意,只醉心于医道之术,其实暗地里却在与他的大哥斗得你死我活,实乃扮猪吃老虎。 她险些也信了。 以为花无涯想要靠叶湛身上的魔气提升修为,但是她刚刚一探,却发现花无涯身上灵气虽然薄弱,但存粹,无半点杂质。 离倾看向卧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叶湛,眉心越蹙越紧。 难道那魔物厉害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难受。” 床上躺着的叶湛眉心蹙紧,额上又冒出大片的冷汗。 离倾拧干热毛巾,正准备擦拭额心之时,忽然又在叶湛身上感觉到了那魔物的阴冷之气。 离倾一惊,忙将指腹探上了叶湛的脉搏。 方才消失的魔气,又在叶湛体内出现,仿佛戏耍她似的,翻滚得越发剧烈,旋即叶湛身上还出现了一层震荡的黑气。 “哼,大胆魔物,竟敢挑衅本仙君,我现在就除了你。” 离倾双指搭上叶湛的脉门,释放出一股淳厚的灵气,探入叶湛体内,想将那魔气逼出来。 叶湛痛苦地闷哼出声,显然痛苦极了。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离倾忍住对叶湛的怜惜,加强了灵气的涌入。 就在这时,叶湛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双眸赤红一片,他邪气地勾起唇,对离倾一笑,“仙君,别白费力气了,我竟然入了你徒弟的身体,定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人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股狠厉,同在玄镜里见过的那男人,如此之像。 难道当时叶湛会屠戮了五蕴灵上就是因为这魔物入体么。 不行,既然叶湛成了她徒弟,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叶湛身上,更不能让五蕴灵山之祸乱,再次发生!“那就试试吧!到底是本仙君厉害,还是你这上不了台面的魔物厉害。” 离倾咬破食指,飞快地将叶湛额心画了个封魔印,继续加大了灵气的输入。 叶湛体内两股魔气和灵气战得不可开交,魔气已然节节败退,离倾乘胜追击,飞快地用灵气缠绕着那股魔气,想将它拖出来。 叶湛嘴角忽然溢出血丝,他眼中的红消失了,一双温和湿润的眼睛望着离倾,低声说:“师尊,我难受!” 离倾心神一颤,灵气松懈,那魔物便趁机逃脱了,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湛忽然勾唇低笑,“哈哈哈哈,我现在散布在你好徒弟的全身血脉之中,如果想除了我,那便杀了你的好徒弟吧。” 说完,叶湛双眼一闭,倒回了床上。 离倾握紧了拳,看着叶湛无害的脸,心中顿时波澜万倾。 许久后,离倾低声说: “对不起,叶湛。” 离倾别过了头,颤抖的手捏上了叶湛的脖子。 自古以来,魔便是邪物,她不能容忍这种异物,在这世间生存下去,随时为祸苍生。 第五十六章 以命做赌 离倾的手越收越紧,叶湛痛苦地蹙眉,不能呼吸的窒息,让他本能地挣扎。 手抓住了离倾的手腕,软绵绵的却没什么力气。 “……师尊。” 离倾以为叶湛醒了,回眸看去,叶湛还闭着眼,显然刚才那句只是呓语。 “对不起,湛儿。” 离倾伸手欲将叶湛的手拿开,忽然指下摸到一道狰狞的凸起,那是上次叶湛咬破手腕,喂她血时,留下的疤痕。 离倾骤然松开了手,望着叶湛骤然平稳的表情,心情复杂难明。 “主人,你真的不打算杀他了吗?” 铜镜方才在乾坤袋里,已将外面的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这魔物可能就是以后灭五蕴灵山的症结所在。” 离倾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再想想。” 叶湛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彼时,屋外的阳光正盛,透过琉璃玻璃窗,折射在他眼睛上,他一睁眼,便晃得他难受。 逆光里,他隐约看了一抹窈窕姝丽的影子,守在床畔,像是幻觉。 “师尊?” 他下意识小声唤了一句,并没期待能得到离倾的回应。 未想一双手伸了过来,扶起了他。 闻到熟悉的味道,叶湛终于明白不是幻觉,倏然睁开惺忪的眼,便见离倾沉眸看着他,自从从五鬼迷阵里出来后,离倾看向他时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水杏眸,此刻变得幽深无比。 叶湛习惯地对离倾笑了笑,轻声说:“师尊,你……怎么在我房间。” 看着这个纯净的笑,离倾心里五味陈杂。 叶湛昏睡了一天,她便在这屋里坐了一天。其间,叶湛一直在做梦,说着胡话。那时她无数次想掐断叶湛的脖子,让他永沉梦里。 但数次又松开了手。 她内心的天平在不断倾斜摇摆,一边是五蕴灵山的命运,一边是她已是真心以待,将他看作同师父师兄一般重要存在的徒弟。 她纠结犹豫了许久,看到叶湛冲他露出的毫无防备的笑容,她才顿时有了决定。 她不能杀了叶湛。 她会想办法除去他身上的魔物。 她偏要赌上一赌,以她的命!以五蕴灵山的未来!作为赌注! 那一刻,她悬而未决的心,终于有了落处。 她突然想起了虚叟质问她的话—— “仙君就没有珍惜的人吗?哪怕知道是逆天而行,为了他,还是要奋力搏之!” 那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说,既然是逆天之事,她便不会沾染!现在,离倾知道自己错了。 叶湛便是那个既然知道是逆天而行,也想帮他扭转命运的人。 被离倾盯着,叶湛脸颊微烫,迟疑地问:“师尊,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离倾未回答,却突然摸了一下他的发顶,呼出一口气后,轻声问:“好徒儿,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湛已经想起来了,他在石头阁忽然晕倒的事,顿觉羞赧难当。 他怎么如此没用,总是在师尊面前一次又一次地丢脸。 “好多了。” 叶湛没有说谎,他醒过来后,便觉得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似乎都比以前要旺盛了许多。 “师尊,我为什么又晕倒了?” “无事,就被魔气冲撞了一下,以后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切不要一个人硬撑着,知道了吗?” 听离倾关心自己,叶湛抿唇轻笑:“知道了,师尊。” 闻言,离倾点头,见叶湛喜不自胜的模样,旋即又凌烈了眉目。 “好了?”她又问了一遍。 “师尊,真好了。”叶湛笑得越发的甜。 离倾掀开了他的被子,骤然拨高了嗓门,叉腰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好了就快起来!躺着装什么尸体!快滚起来跟为师回五蕴灵山去!” 第五十八章 蓝颜祸水 叶湛正疑惑离倾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见花无涯看离倾的眼神越来越放肆,那点疑惑情绪很快抛掷脑后,顿生不爽,“师尊,我们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离倾点点头,然后冲花映抱拳:“花掌门,叨扰多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花映上前一步:“仙君且慢。” “花掌门还有何事?” 花映捋着胡须笑道: “虽然知晓离倾仙君不喜束缚,也不爱参加那些迂朽的议会,但是我最近也刚得到些魔族的消息,昨日便传讯给了即空岛上所有的门派,今日酉时他们都会前来商讨,仙君若是有愿意,不如一并留下来听听可好,也可帮我们出谋划策。” 十一年前,那场围剿妖物的屠杀,离倾放出无垠结界力挽狂澜,委实不得不让人信服她的能力。 离倾沉默片刻,转身看向叶湛。 只消这一个动作,叶湛就知道离倾是打算留下来了。 他并不吃惊,虽然跟着离倾的时间并不算多长,但他知道他师尊虽然有时不拘小节,行事跳脱,但却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大爱之心。 他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师尊,有什么吩咐。” “叶湛,你回去客栈把东西收一收,再回来找我。” 说罢,她顿了一下,想到叶湛似乎并不喜欢花无涯,又道:“如果你不想回来也好,就在客栈等我,我这边事情处理完,便去找你。” 花无涯巴不得叶湛离离倾仙君远一些,好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也立刻说:“即空岛也有许多美景,不如我找个向导,陪叶少侠四处转转,领略一番即空岛的绮丽风光也好。” 叶湛看了一眼花无涯,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讥诮地够了下唇角,只道:“师尊,我回来找你!” 见叶湛走远,离倾召出了铜镜,吩咐道:“叶湛现在没灵气傍身,你去保护他,还有关于魔气之事,绝不能告诉他,不然我要你好看。” 离情清楚,按照叶湛的性子知道真相后,为了不让她为难,保不准会自己了结性命。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留下他,可不能让这多嘴多舌的铜镜搞砸了。 铜镜无精打采应了声,心塞塞地想,现在是保护,而不是防备,看来主人是真的不会对叶湛下手了。 果然叶湛就是个迷人心智的祸水啊。 叶湛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倒是离倾这些日子委实买了不少东西,足足收拾了一大包袱,塞进了离倾给他的乾坤袋里。 在一旁当甩手掌柜的铜镜看得直摇头:“哎,这女人就是败家,这些东西够五蕴灵山个把月开销了吧。” 说着,就顺了一条土琉珠,挂在了身上。 洋洋得意地转了一圈,又臭美地凑到屋内的镜子前,自我欣赏了一番:“这个链子,甚是衬本尊,凡人,你说是不是?” 叶湛懒得理他,将乾坤袋塞入袖中,转身便走。 竟敢无视本尊! 铜镜气炸了,想卷起床铺上的瓷枕,给叶湛一丝教训。 瓷枕飞起的一刹,床下有什么东西也被一齐卷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朝叶湛的后背砸去。 叶湛耳尖微动,只微微侧了下身子,就躲了过去,旋即,又抬腿一脚将瓷枕踢了回去。 他现在虽然已无灵气傍身,但不知为何身体的灵敏度爆发力,都远胜从前。 “啊!” 只听一声惨叫,铜镜被砸到了墙上,然后又顺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 叶湛没有多看铜镜一眼,注意力被那本摊开在地上的书所吸引。 陈旧的蓝青色封皮上写着显眼的“为师之道”四个大字。 第五十九章 主人好偏心 叶湛怔了一瞬,忙附身捡起了书,拂去表皮的灰尘,正要将书塞进包袱里,一页散了的扉页,从书中滑落出来,落在了他的脚面。 叶湛看清上面的小画,顿时脸红心跳。 师尊…… 师尊她便是看的这书?“凡人,你竟敢攻击本尊。” 见铜镜爬起来,一副要来找他寻事的架势,叶湛立即捡起来那一页,想了想,与书一并塞进了衣襟里。 “凡人,你偷藏了什么?快拿出来,给本尊看看!”铜镜瞧见了他的动作,立刻逼问。 “与你无关。”叶湛冷下了眼,又一次拍飞了铜镜。 酉时不到,叶湛赶回了碧海潮生门。 此时,已经许多门派的人聚集在了大堂里,那些门派掌门人,或多或少知道离倾的怪异脾性和不留情面,哪怕有心结交,但为了避免热脸贴了冷屁股,都纷纷避而远之,没一个敢靠近离倾的。 叶湛看到离倾独自一人,赶紧走了过去。 还未等他开口,铜镜就管不住那张破嘴,告起了叶湛的状:“主人,方才这小崽子,好像偷了主人的东西。” 离倾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叶湛,叶湛顿时心跳如擂,如若师尊询问,他如果说慌,便是又欺骗了师尊。 如果和盘托出,彼时拿出那本书,怕是他与师尊都会尴尬。 左右都是让人为难。 只想灭了这个多嘴多舌铜镜的口。 未想离倾也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就盯紧了铜镜,然后长指一挑摘下了铜镜身上悬着的土琉珠链子,似笑非笑道: “我记得这链子,可是我前些日才寻来的,怎么就到了你的身上,你说的小偷,莫不是你自己吧。” “不是。”铜镜冷汗滴了下来。 离倾掰了掰手指,阴测测地笑道:“我可还记得在石头阁,我和叶湛还因为你偷窃,差点丢了小命,这笔帐我还未来得及同你细算呢,现在你倒还冤枉起叶湛了。” 铜镜:“……” 离倾说得句句属实,它虽然不干净,但显然叶湛也不清白。 于是,铜镜委委屈屈地说:“主人,我说的真的,不信你清点一下,便知道我说的真假。” “我不用清点。”离倾微微一顿,“我买的那些玩意儿,本来就是给我徒弟的,即便他拿了,也是属于他的东西。” 铜镜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差别对待,欲哭无泪道:“主人,你好偏心呐,你就不能对我也好一些吗。” “偏心啊。”离倾拖长声音,“等你什么时候再能打开玄镜,我自然对你比叶湛还好。” 说罢,离倾直接一挥手,将铜镜收入了乾坤袋里,又拿出一面面具递给叶湛,说道:“把这个戴上。” 那是面半截的狐狸面具,画面俏皮可爱,像是女儿家戴的。 叶湛沉默了一下,接了过来,覆盖在了脸上。 他的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带上那个面具竟意外的非常和谐好看。 离倾不正经地挑了下他的下巴,笑道:“我徒儿可真俊俏。” 叶湛脸上又升腾上热度,还好离倾很快就缩回了手,不然他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离倾打量了垂眸的叶湛片刻,又叹息着说:“你怎么这么乖啊,我让你戴你便戴,都不问原因的吗?” 叶湛刚要说话,离倾已经活灵活现地说出了他要说的话:“师尊做的,自然有师尊的道理,哎,不用你开口我也知道,无趣得很啊。” 叶湛勾了下唇,谁说离倾仙君难以接触的,他分明觉得师尊甚是可爱。 离倾见叶湛笑,顿时也不想告诉叶湛原因,省得坏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缩在乾坤袋里的铜镜,听到离倾的话,呵呵一笑。 乖?? 叶湛这小子和乖半点关系都没有,主人,你这么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哭的。 第六十章 只信师尊 跟着离倾进了议会大堂,离倾摒弃了花映给她安排的上位,寻了个靠门的角落坐了下来。 叶湛站在她身后,仔细观察着她的动作,杯盏空了添上酒,见她爱吃那松仁,不消片刻就剥了一小碟,送到了她面前。 离倾将一粒松仁放在叶湛手里,“你也吃。” 叶湛不爱吃这些小玩意儿,还是将松仁放进了嘴里,轻笑着说:“好吃。” 离倾视线又落在了他脖上那未消的红痕上,犹豫着问:“今日花无涯说的话,你……” “师尊,他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相信师尊,师尊事待我如此之好,如果我凭旁人三言两语就怀疑师尊,那我叶湛也不配为人。” 顿时离情心情更复杂了,片刻后,她轻轻拍了拍叶湛的头,低声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就在这时,叶湛察觉有一道目光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他蓦然看去,就与一个油头粉面,穿着一身绣满花纹枝蔓暗纹黄色锦袍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你在看什么!”这男人的样子让叶湛不舒服,骤然冷了声音。 于信宜早就想与五蕴灵山攀上交情,此次遇到离倾,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他对叶湛笑了笑,然后斟满酒,遥遥朝着离倾一举,朗声恭维道:“离倾仙君,好福气,徒弟如此贴心,让余某好生羡慕啊。” 离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离倾的徒弟自然是最好的。” 于信宜从未见过这般不懂迂回的人,顿时语塞。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自若,更加卖力地恭维起了离倾。 见离倾面上露出点莫测的笑意,于信宜忙将准备好的门派帖子递上,巴结道:“离倾仙君,这是我派的玄铭铁,但凡以后仙君莅临我派,拿着这玄铭铁,定能畅通无阻。” 瞬间,叶湛对这个那个满脸脂粉气,衣襟敞开露出干瘦胸膛的男人,又警惕了几分。生怕他又如那花无涯一般,对师尊心怀不轨。 “湛儿,接过来吧。” 叶湛被这突然而至的昵称惊了一下,双手发虚叶湛地接了过玄铭铁,并没有直接给离倾,而是递到了她眼下。 他嫌弃这个男人的东西脏。 离倾也没打算接,就着叶湛的手瞥了一眼。 只见那是一块重玄铁打造的铭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枝枝蔓蔓绕着“四季宗”三字。 离倾恍然道:“原来是四季宗啊。” 于信宜大喜:“仙君,竟然知道我派?” 离倾点头,唇角微勾:“知道啊,你就是那个和上任掌门的夫人私下勾连,然后等上任掌门离世,顺利坐上掌门位置的那个小白脸吧。” 于信宜一张粉白脸,变幻莫测,瞬息像个调色盘。 叶湛虽然忍住没笑出来,但是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离倾见于信宜脸色,又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呀,于掌门莫要放在心上,那小白脸不是我说的,而是说书人说的。” 那之后,于信宜冷着脸,再未搭理离倾,而是去和其他门派攀交了。 四季宗在修真界犹如一颗老鼠屎,虽然大部分门派是看不上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一时,于信宜同几位掌门人聊得非常投机。 离倾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呵,真是倒胃口。” 第六十一章 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则 叶湛眸光柔和地又给离倾面前的银碟里,添了食物,轻声说:“师尊,你刚刚是故意那般说的。” 离倾边吃边说:“那是自然,你师尊脑子可没问题,我就是见不得这种卑鄙小人得意。” 受到差别对待满肚子憋屈气的铜镜偷偷探出个头,故意插嘴道:“那遴选那次,主人,你言语羞辱那些修道者,难道也是故意的?” “什么羞辱?”离倾疑惑,“我那是好心给他们建议,别让他们走弯路而已。” 铜镜哼道:“……可你的好心,有时候和故意也差不多。” 离倾恼羞成怒:“滚回去,别出来惹我烦心。” 铜镜一溜烟缩了回去。 “破镜子除了谈情说爱,还懂什么。”离倾余怒未消,旋即又叹气,“哎,我这般高境界的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师尊,我懂。” 离倾看向叶湛,饶有兴味道:“是吗,说来听听。” 叶湛放下手中的事物,认真道:“师尊是见不得于信宜那般不择手段作恶多端之人,旁人愿意与他假意结交,但是师尊却不愿意与他虚与委蛇,自然故意说那番话挫挫他锐气,让他明白所有做过的坏事,并不能一叶蔽之,是会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这是师尊的真意。” “而上次那两名修士,看年纪也不小了,但依然执着于修真,师尊说那些话,只是想给他们指一条更适合他们的路,这便是师尊的真心。” “不论怎样,师尊都是有情有义,爱憎分明的好人。” 叶湛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世上怕再也没比师尊更好的人了。 离倾怔然。 暗暗想,她有叶湛说的那么好吗? 离倾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凌青天迈进了大堂,抱拳对座在首位的花映道:“抱歉花掌门,凌某来迟了。” “无事,凌掌门落座吧,我们议会就此开始。” 跟在他身边的凌七,冷哼了声,低声嘀咕:“摆什么臭架子,还不是因为当年各门派给你们碧海潮生门面子让你当选了第一门派,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仙门了。” 他说得很小声,耳力极好的离倾还是听到了。 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玩意儿,碧海潮生门再不济,也比玄夜门厉害了不知千百倍。 她瞥眸,看了眼叶湛,只见他贴在腿边的手,已经握紧,暴起了青筋。 这就是她方才不告诉他,为何戴面具的原因。 她在花映的名册上,看到了凌七的名字。 离倾叹气。 她知道什么魔,都比不过心魔。 前些日子,她让叶湛放下仇怨,不过是知道冤冤相报无止时,况且玄夜门也不算小门小派,她也不想徒增麻烦。 不过现在,为了叶湛能舒坦一些,也是为了消解一些自己心底的愧疚,这次她就由着叶湛行事,若是叶湛所做之事会给她惹下大麻烦,她也如他所愿。 果然啊,原则这东西,打破一次,便有第二次。 议会开始,花映先将虚叟携魔之事说给了各门派听,让与石头阁有过交易的门派都自查一番,看是否沾染了魔气。 一时室内静闻针落。 半晌,一人声带颤抖地道:“花掌门,虚叟不是驯养鬼么?怎么又同魔扯上了关系?” 要知道世间异物里,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鬼只能算最不起眼的,随便一个稍有修为的修士,都可以去邪除鬼,更厉害的还能如离倾一般与鬼差有往来。 但这魔,确实是最让人忌惮的,千百年来,每一次几要动荡了修真界根基的大战,皆与魔有关。 而且,万物皆能成魔,让人防不胜防,也难怪那人如此惊惧。 “我早就觉得虚叟这鬼老头邪门,每次我去他那儿都觉得不舒服,还想什么鬼这么厉害,没想到竟然是魔。” 顿时,满堂都义愤填膺地谴责起了虚叟,仿佛当初是他逼迫着他们交易的。此刻恨不得将他从墓穴里挖出来,鞭尸剜心,才好消解心头之恨。 而他们何其无辜!离倾端酒一饮而尽,掩住了唇角的讥嘲。 果然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心知肚明,却个个装聋作哑。 第六十二章 弟子人皮 离倾又斟了一杯,叶湛拦住了她,将白玉酒盏从她手中拿过,“师尊,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离倾不想再听这些伪君子的话,忽然半冷半嘲地说:“花掌门,虚叟已死,他身上的魔气也已除尽,如今多说无益,说说你知道的有关魔族的消息吧。” 一语惊了四座,纷纷朝着离倾看来。 那凌七本无精打采的打瞌睡,看到离倾,立刻双眼放光,舌尖舔过唇畔,眼底闪过淫邪之意。 叶湛握紧了拳头。 这个畜生,害死了阿雪,现在又对师尊生出了邪念,他恨不得现在就抽了他的筋,拔了他的皮,再扔出去喂狗。 “叶湛!” 离倾蹙眉看向双眼猩红的叶湛,见他已经抽出了剑,欲向凌七而去,立刻在灵识里叫他。 叶湛一激灵,骤然清醒。 他额上出了冷汗,他发现自己,已经移动到了桌案边上。 方才有一瞬,他好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离倾担心地问。 叶湛收回了脚,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垂下眸子,咬牙道:“一看到凌七,控制不住自己。” 看来不能再拖了,离倾拉住叶湛在身旁坐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恨凌七,这次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叶湛诧异地望向离倾。 之前,师尊还说怨仇已了,不想他再寻仇,怎么现在又变了。 除了凌七,满座宾客,无一人发现叶湛的异样。 他寻味地扫了片刻叶湛露在狐狸面具外面的半张脸,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那双贼眼,又落在了离倾身上。 心说,这等美人,又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匍匐在自己身下,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刚才那一声,花映听得出离倾耐心也耗尽,于是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让侍从捧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张焦黑的皮,上面隐约能看到些青灰色的纹路。 皮上贴着一张可驱邪灵的雷神符。 “花掌门,这是什么?”有人问。 “人皮。” “……” 花映扫视一圈,朗声道:“大家想必都知,前些年,我派中一叛徒盗走一块龙纹石,前些日子听说那叛徒在西边出现,我便让派中几名弟子去追踪,未想途经炼火蛮荒谷时,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他们进去查看时,就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在炼火蛮荒谷的入口处,背部唯一完好的那块皮肤上,有我派的纹印,身上还找到了那失窃的龙纹石。” “这人无疑便是那叛徒,于是他们将这一块人皮带了回来,我却发现这人皮上残存着一缕极微的魔气,我便用雷神符封起来了。” 一个满鬓斑白的老者站起身,走到了托盘面前,巡量片刻,便道:“花掌门,你说此皮囊之上有魔气,老夫怎么没感知到。” 花映随着起身,朝老者恭敬颔首,叹气道:“谷掌门,说来也邪门,就在城里发现魔气的那晚,这皮上的魔气,也突然消失了。” 离倾一惊。 也是突然消失! 怎么这么巧!离倾有种直觉,这绝不是凑巧,冥冥之中这其中必有牵连。 第六十四章 有仇报仇 凌七鬼鬼祟祟地跟着了师徒二人一路,淫邪的眼牢牢盯着前方的那抹轻烟般的倩影,轻轻舔了舔嘴唇,然后咬开了迷烟的漆封,准备随时动手。 这迷烟是特质的,加了灵气入里,饶是一匹几百斤的灵兽都可以迷晕了去,饶是离倾多能耐,怕是也瞬间倒下。 他就盼着在一处荒凉无人的地方下手。 离倾也如了他的愿,带着叶湛越走越偏。 这几日,叶湛的嗅觉也越发灵敏了,不用回头,就能闻到凌七身上那股腥臭恶心的味儿。 “师尊,他还跟着我们。” 叶湛故意落了离倾两步,挡住了离倾的后背,预防凌七有任何动作。 离倾毫不在意道:“我们走我们的,让他跟着。” “……” 叶湛越来越搞不清,师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愈发警觉着身后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直到走入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中,昏暗幽深,只有月光稀稀疏疏地洒落了进来,离倾举目四望一番,觉得这地方显然是做坏事的好地方。 于是终于停下了脚步。 显然,凌七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燃迷香那一刻,一条翻着蓝色灵气的藤鞭像蛇一样,将他团团缠住。 手中还未来得及点燃的迷香落入柔软的草叶中。 凌七惊恐地睁大眼,想要叫喊,一团带着土腥味的草泥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湛并没反应过来。 做完这一切,离倾轻巧地打了个响指,俏声道:“我知道你想寻仇,人我都给你绑好了,你快去吧。” 叶湛未动,双眸直直望着离倾,似乎想看穿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快些,你再不动手,我后悔了,就没这等好事了。”离倾说着,又随手布了结界,谨防外人窥见,“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叶湛黑眸里盛满离倾微微带些笑容的模样:“师尊,你……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因为你是我徒弟,我知道你心中怨气未解,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自然有责任帮你解了心中怨怒,本来寻仇之事我是不赞成的。” 离倾眸子掠过些许无奈,很快便被坚定覆没,重重拍了下他的肩,“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了结了与凌七的恩怨,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所以,你去做你想做的吧。” 叶湛喉头抽紧,眼中隐约有了湿意,试探地问:“师尊,那我可以做到哪一步?” 离倾毫不犹豫:“任何你想做的,不论你做了什么,师尊都帮你兜底。” 叶湛明白,离倾的意思是,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允许,她都不会责怪他。 他叶湛何其有幸,竟然能遇到离倾仙君。 遇到他的师尊。 叶湛收起剑,换上了一把匕首,对付凌七这种阴沟里的人,用剑只会辱没了剑。 凌七惊恐地瞪大眼,看着朝他走来的叶湛,一直如蛆虫般往后挪,直到退无可退。 叶湛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黑眸幽沉:“知道我是谁吗?” 凌七惧怕地看着他手中开刃后泛着冷光的匕首,疯狂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喊声。 旋即,叶湛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 叶湛的视线从他下身扫过,心中一阵扭曲的快意升腾。 当初不可一世的恶霸,现在也会沦落到这种可怜境地。 “想你也不会记得。”叶湛面具下的唇,斜斜地微勾了几分,像是嘲讽,“毕竟你的仇人应该太多了,你做的恶,现在我们就来清算吧。” 离倾看着叶湛高高举起了匕首,匕首那抹雪亮,映出他阴冷的黑眸,又疯又狂,依稀与玄镜子中的那个邪妄男人融为一体。 随后,一抹血色,掩盖住了那黑色的冷眸。 离倾微怔,然后转过了脸。 叶湛下手比她想象的还要狠辣上许多。 第六十五章 断子绝孙之事 酒过半程,满屋香薰酒气缭绕,已有人不胜酒力,醉得东倒西歪,还不肯罢休。 两师徒依然没离开,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人自在地剥着瓜果,一人悠然地吃,看起来仿佛真的只是到花园里去透了气回来,那般的从容自在。 凌青天的脸色却非常难看。他发现凌七久久未回,心觉这不成器的东西,怕是又去闯祸了,便偷偷让人去寻。 他不想声张,但侍从回来时,可谓是高调得不行。 “门主不好了,少门主……少门主他……他出事了。”这一含惊带喘的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觥筹交错的热闹暂时被打断,所有的修士都望向了声源之处。 “蠢才。” 凌青天老脸发热,咬牙暗骂,也不知是骂那不争气的孽子,还是骂那不长耳朵的侍从,让他们低调行事,偏偏如此吵嚷,是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玄夜门的笑话吗? 等那侍从背着凌七快跑进大厅,看着人事不省的凌七的惨状,凌青天的脸色顷刻又由怒变成了惊。 凌七嘴里还塞着烂泥,头发衣裳上都沾满了草屑,脸色苍白,像是流尽了血一般,可身上却没任何血污伤口。 直到仆从将凌七放在了地上,凌青天才发现他下身的血,已然将整个紫色的锦袍都染红了。 凌青天掀开凌七的下袍一看,立刻白了脸色。 随后一把抓住了侍从的衣领,吼怒道:“这是谁做的!” 侍从缩了缩脖子,惊恐道:“属下……属下不知,找到少门主时,他便是这样。” 花映赶来,看到了凌七下身血肉模糊的状况,顿时蹙眉。 这是多大的仇怨啊,竟然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事。 “凌掌门别急,令公子既然是在我碧海潮生门出事的,我自然会给凌掌门一个交代。”花映命人清理了凌七嘴里的淤泥,又对门徒吩咐道:“快去找道医来。” 就在这时,凌七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凌青天赶紧迎了上去,扶起凌七,低声问:“是谁做的?” 凌七像是感觉不到痛,茫然地说:“不……不记得了,我就出去走了走,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爹,我到底怎么了?” 他随着凌青天的视线,看向下半身,顿时瞪大眼,语气不成句地喊:“怎怎么会这样!爹!我……我……” 显然是惊惧过度,随后他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凌青天握紧拳,红着眼,突然朝着离倾的方向看去,不过很快就克制地收了回来。 虽然怀疑,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得罪离倾,得罪五蕴灵山。 “师尊,他是不是怀疑我们了?”叶湛低声问。 “怀疑又怎样?只要没证据,他便拿我们没办法。”离倾看了一眼煞是镇定的叶湛,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我以为你会要他的命,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湛冷冷勾唇,却温柔地将一粒剥得圆润无缺的栗子放进了离倾面前的银盘。 “师尊以前说过,让我不要步入歪门邪道,如果我杀了他,和那邪魔有什么分别,这样最好,让他以后也祸害不了其他女子。” 离倾暗抽一口凉气,比起去了命根子,她想凌七恐怕更愿意死吧。 她一时也不好评断,叶湛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就在这时,花无涯随着方才去找道医的门人,快步走了进来。 花映皱眉冲那门人道:“让你去叫道医,怎么把二宗主叫来了?” 花无涯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正经,回道:“爹,他是半道遇到我的,现在莫说那么多了,还是先看看凌公子的状况吧。” 花无涯虽然修为不行,但医术倒是很精通,他母亲的亲妹妹从新月可是修真界第一神医,花无涯跟她许久,多少有几把刷子的,这是仙门百家都知道的。 凌青天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如果花无涯出手,凌七说不定还有救。 于是忙不迭地拱手道:“那劳烦花二宗主救救犬子了。” “客气,花某只能量力而为。”花无涯语气淡淡,脸色肃然,没什么表情。 言必,他查看了凌七伤势一番,上了些伤药,便站起了身。 凌青天忙问道:“花二宗主,犬子还有救吗?” 花无涯摇头:“倒是能接上,但是经脉俱损,又拖了好些时间,接好后要用,怕是不行的。” 顿时,凌青天脸色惨白。 他凌家这是要断子绝孙了吗? 花无涯又问询问道:“凌掌门,还要为令公子接上吗?” 凌青天面色变幻几番,一咬牙道:“接!” 花无涯让人将昏迷的凌七抬入厢房,然后朝着叶湛和离倾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淡淡的,不复往日的轻佻,像是看穿了什么后的静然。 不管花无涯什么样,只要他看向离倾,叶湛便觉得不舒服,于是对离倾说:“师尊,我们回去吧。” “好。”离倾也觉得有些倦了。 正要起身离开,突然被人抬着的病恹恹的凌七,忽然睁开了眼,抬着的两人没有防备,轻易就被他挣脱开来。 凌七在地上滚了一番,再站起来时仿佛病痛全消,若无骨头一般倚靠在门廊柱上,眼睛斜斜地扫视过在场众人。 众人皆惊。 不知这凌七要干什么之时,凌七忽然抬袖掩住了唇,露在外面的眼睛,婉转流转,媚意百现。 “哟,这是哪儿哦这么热闹,好多恩客在场。”凌七尖利着嗓子,一阵娇媚笑声连串溢出。 “师尊,这是……” 叶湛凤眼微挑,以为这是师尊又给他的什么惊喜。 离倾望着不正常的凌七,蹙眉道:“这同我没关系。” 第六十八章 再见阿雪 凌七大骇,结结巴巴道:“是……是你。” “对,是我。”叶湛咧嘴一笑,白牙被隐隐一抹月光照得仿佛要嗜血的妖魔,让凌七心肺俱凉,“凌少爷没想到也会有这一天吧。” 凌七一个激灵,下意识捂紧了腹部,好像木剑再一次刺进了身体,搅碎了他的血肉。 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为了寻仇,竟然做到如此地步,顿时后悔不已。 他凌七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如今才知道只不过是旁人都奉承他,有求于他,直到遇到叶湛,他才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是陷入淤泥的人,恨起来,越是要人命。 他涕泪横流,低声求饶,他是真的后悔了! 眼见叶湛手摸进腰间,凌七顿时眼白一翻就晕了过去。 “……” 叶湛才摸出来的安神香,瞬间没了用武之地,这凌七果然是胆小如鼠之辈,让他瞬息没有再与他计较的念头。 离倾看了眼天上寂静的月亮,走了过来,说道:“子时马上到了,按原计划行事,接下来几乎都要靠你了,我只能在一旁助你。” “知道了,师尊。”叶湛点头,掌心已经有灵气涌动。 昨日,她又帮叶湛筑了个假灵核,这次灵核的时效更短,但灵力显然比上一次翻了数倍,就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离倾蕴灵,在屋内布置好一个请灵阵,叶湛将昏过去的凌七放在了阵上的死门位置。 做好一切,刚好子时。 离倾在阵中心坐下,叶湛也在阵的生门坐好,两人同时释放出灵气,两股虽为同源,但阴阳不同的两种灵气相撞,阵上的图腾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强光。 “啊——” 一声惨叫发了出来,像是无数女子痛苦的声音纠缠在一起,凄惨惊心。 离倾大喝一声:“请灵阵,开!” 但并没有如预期,有任何灵体出现。 这灵体非常顽固且狡猾,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受骗的。 不然凌青天找了那么多人,都拿这些鬼怪毫无办法。 这早在离倾预料中,轻声道:“叶湛,看你的了。” 叶湛按照离倾教他的方法,一边释放出灵气,一边默默念着阿雪的名字,不一会儿,一个瘦小女孩儿的影子,就从凌七的身体里慢慢剥离了出来。 叶湛立即放出一线灵气,将女孩儿缠住,一点点往外拉。 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清楚,叶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雪,顿时有些激动。 稍不慎,灵线一断,那影子少了引导和牵制,眼见又要缩回去,离倾立刻道:“叶湛,安定心神,摒弃杂念。” 叶湛立刻稳住灵气,将那影子又拉回出来。 阿雪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也从半透明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模样。 这是离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阿雪。 因为营养不良,这个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比她记忆里还要瘦弱许多,皮肤有些黑,但脸很小,眼睛占了快半张脸。 看到叶湛时,阿雪起初还不敢相信,睁着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狗蛋哥哥,你也死了吗?” 叶湛对阿雪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分外苦涩。 他说:“……阿雪,我还活着。” 阿雪立刻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还好,活着就好。” 离倾看了一眼这个纯善的姑娘,心生可惜,她徒儿会喜欢这么一个姑娘,也不意外。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立刻问雪儿:“既然知道已经死了,为什么要缠着活人,不肯离开。” 阿雪转头看着离倾,哆嗦地缩了缩头。 叶湛太清楚这个小动作了,代表阿雪在害怕。 “阿雪,别怕,这是我师尊,她人很好,不会伤害你。” 闻言,阿雪顿时对离倾有了好感。 她对离倾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仙女姐姐,不是我想缠着他啊,我也没办法,我好像被困住了。” 说着,阿雪仰头四处看了看,“我也想离开这黑漆漆的地方,但是我出不去。” 离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还是问道:“这话怎么说?” 阿雪沉思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比喻,“就是好像有个巨大的瓶子,前些日子我一直被关在了里面,出不去,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瓶子好像打开了,我们就出来了。” “我们?” “对,我们!” 说罢,阿雪看了一眼凌七的身体,唤道:“姐姐们都出来吧,他们是好人。” 旋即,叶湛看见六道影子从凌七的身体里相继站了起来,最后也变成了同阿雪一样的人。 第六十九章 我很羡慕你 那是六个女子。 穿着打扮各异,有的看起来像是农家女,有的小家碧玉的姑娘,有的是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少妇……最后一个,穿着暴露风骚,一看便是那乐极生天的花魁,林婉儿。 在离倾的询问下,女子们掩面哭了起来,数落起了凌七的禽兽行为。 显然她们都是被凌七欺辱后,自杀或者被杀的。 离倾听得握紧了拳头。 之前,她还觉得叶湛做事太狠,现在只想说一声做得好,如今都是凌七罪有应得。他受的那点折磨,同这些女子受到的伤害,微不足道。 离倾看向叶湛,正想夸他两句,阿雪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叶湛身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亲声细语地说了什么,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 离倾哽了下,收回了视线,继续问哀泣的女子们,“你们想离开这里,重新投胎转世吗?” “想。”女子们纷纷点头。 “我不想!” 只有林婉儿冷声拒绝了。 此刻,她坐在凌七身体上,裸露的右脚踝,搭在左膝上,低头细致地磨着自己的指甲。 离倾静静地看着林婉儿。 据她方才所说,她是在乐极生天里被凌七以及他的几个侍从,轮流折磨而死的,死后还把她的尸体扔进了井里,捞起来时,尸体已经浮肿发臭了。 一代花魁最后不得善终,还沦为笑柄。 她明明是这些女子里,死得最惨的那个,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留一滴泪,表情淡漠冷静,仿佛事不关己。 “为什么?”离倾轻声问。 林婉儿哼笑:“这凌家一老一少都不是好东西,既然凌七那畜生害死了我,我就要生生世世地缠着他,让他也不得好过,受尽痛苦,前两晚那么折腾他,正好让旁人看看这凌家两父子是多虚伪之辈。” 阿雪走了过来,蹲在林婉儿面前,低声说:“婉儿姐姐,你这是何必呢,为了这种坏蛋,何必搭上自己,不值得!” 林婉儿轻轻拂过自己指尖精美的丹蔻,哼道:“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老娘开心了便是值得,从前我都生不由己,这次就要全凭借自己的性子活一次,管他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我。” 阿雪懵懂地点头,“好像有些道理。” 林婉儿笑着敲了她额头一下,“你这个小丫头明白什么,还是和这位仙君一起离开,转世投胎去吧,下辈子争取投一个好人家。” 阿雪看了林婉儿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从前我们六个人在一起,还能说说话,如果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该多寂寞啊,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阿雪。”叶湛立刻紧张地唤她。 林婉儿看了叶湛一眼,便笑着对阿雪说:“我不要你陪,换作这位小哥还差不多,我喜欢好看的男人。” 叶湛:“…… 雪儿立刻道:“不行,狗蛋哥哥是活人,他必须要离开的。” “那便是了,跟着走吧,别烦我了。” 说着,林婉儿站起来,踢了凌七一脚,便背过身,不再看阿雪。 “这世间还有人关心你,但是……我没有。”她的声音带了些微的颤抖,“丫头,你真的很幸运,姐姐我很羡慕你。” 第七十章 最真挚的感情 离倾用术法将生门打开,外面世界的光涌了进来,那些女子惊喜地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 轮到阿雪的时候,离倾停住了动作,生门在眼前关闭,就连那光也被拦腰折断,阵内又恢复了从前的阴森黑暗。 “师尊,怎么了?” 叶湛顺着离倾看向阿雪的视线,发现此刻阿雪身上萦绕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骤然暗淡了下去。 “怎么了仙女姐姐,怎么了狗蛋哥哥,你们都好怪啊。”雪儿看看离倾,又看看叶湛,笑道。 离倾心生不忍,还是不得不说:“阿雪,你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们可以,阿雪不可以?” 阿雪毫不生气,只是好奇地偏了偏头,像求知的孩子一般,想要解开困惑。 “因为,你同叶湛当初做交易的人,应该是邪魔,他将你化成了邪灵注入了剑里,你便永生永世不能离开这里,你说你像被困在了瓶子里,其实你就是那个瓶子,是你困住了她们。” 离倾看了眼生门的方向,眼中悲悯丛生。 “而那些女子,也是后来因为冤屈被你招来的,她们可以离开,但是你不能,你已经和凌七融为一体,注定要生生世世缠着他,至死方休。” 叶湛痛苦地闭上眼,轻声说:“对不起,阿雪,都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我不听了那怪物的蛊惑,你便不会……” 叶湛说不下去了,一滴泪从他眼里淌了出来,滴在了地上,地上的光镇,像涟漪般轻轻荡开,须臾又恢复如初。 阿雪身高只到叶湛胸口,她踮起脚,用衣袖轻轻蹭着叶湛的眼睛。 “狗蛋哥哥,我真的不怪你。当初是我死不瞑目,怨气太盛才缠着你为我报仇,所以你才会答应他的,而且你也征求了我的意见,真的不怪你,狗蛋哥哥,我很感谢你为阿雪做的一切。” 叶湛忽然抱住了小女孩阿雪,一遍一遍地低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雪轻声说:“不要说对不起,狗蛋哥哥,阿雪这一生最庆幸的事,就是遇到了你,谢谢你这两年一直像哥哥一样的在照顾我。” 眼见时间慢慢流逝,周围的光阵已经慢慢扭曲,再不出去,他们也会困在里面。 但是离倾并没催促,就静静地等着。 倒是林婉儿看不下去了,她咽回了泪,故意夸张地搓了搓胳膊道:“真是酸倒牙了,老娘多久没见过这种生离死别了,没想到死了还能看见。” 阿雪松开了叶湛,笑着仰头看了叶湛一会儿,“狗蛋哥哥,真好。从前你就说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修者,可一直未成功,现在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还有了名字,叶湛,叶湛,真好听,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叶湛眼眶依然泛红,但眸中已无眼泪。 他轻声说:“不是,是我师尊。” 阿雪又看向了离倾,“狗蛋哥哥,看来你的师尊真的对你很好很好,那阿雪就放心了。” 说罢,阿雪走到了林婉儿身边。 林婉儿牵住了阿雪的手,“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阿雪的。” 阿雪也对叶湛挥了挥手,笑出了梨涡浅浅,“叶湛哥哥,走吧。” 叶湛明白,阿雪叫他叶湛哥哥,就是想让他忘了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 那他便不能让阿雪失望。 “我们走吧,师尊。” 他深深看了阿雪一眼,像是要把这个相依为命两载的女孩永远印在心底,然后骤然转身,决绝地朝着生门走去,直到从生门彻底消失,他再也未曾回过头。 “婉儿姑娘,你见过这个人吗?”离倾将画像拿出来。 林婉儿看到画,啧了声:“仙君画的小相真的潦草得很,即便是见过,怕是也认不出的。” “……” 有那么丑么,为什么她倒是觉得自己画得很传神?罢了罢了,就当旁人不懂她的艺术造诣。 离倾知道没戏,收好了画像,转身要走,袖子被拉住了。 她垂眸看着阿雪,方才还笑盈盈的女孩,此刻眼中滚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阿雪仰头望着离倾,“仙女姐姐,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说着,阿雪牵着离倾的手,贴在了自己额心上。 旋即,离倾脑中无数浮光片羽的零碎画面闪过。 每一帧碎片里,都有叶湛的影子。 离倾意识到,阿雪是将她所有与叶湛有关的记忆,全部给了她。 做完这一切,阿雪低声祈求:“仙女姐姐,我怕我以后消失了,和狗蛋哥哥的记忆也会消失,所以我将它们都给你了,希望你能帮我记得,记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记得他没有安全感,记得他其实很怕孤独。” “好!我会记得的!” “仙女姐姐,我看得出来,狗蛋哥哥和你一起很开心,他也很喜欢你,请你帮阿雪好好照顾狗蛋哥哥!” 离倾凝视阿雪许久,郑重承诺道:“我都答应你!” 林婉儿替阿雪抹掉了眼泪,阿雪轻轻地笑了,叹息道:“只可惜什么都没给狗蛋哥哥的。” 离倾:“你已经留了。” 阿雪歪了歪脑袋:“什么?” “你的所有真情。” 那一缕留在木剑里,最纯澈的,对叶湛的依赖和眷恋。 哪怕化成了剑中邪灵,她也将最纯澈的一抹灵魂,留在了木剑中,留给了她的狗蛋哥哥。 第七十一章 善恶有报 当晚,离倾与叶湛从玄夜门离开后,体内少了几条阴灵纠缠的凌七逐渐有所好转。 离倾拒绝了凌青天阿谀奉承的酬谢,带着叶湛径直离开。 知道凌家父子所做之事后,他恨不得就此将他和凌七千刀万剐,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如此做。 没人知道,在她递画给林婉儿之时,她在林婉儿身上下了道咒术,其他修士想要将凌婉儿从凌七身体里赶出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只有她亲自动手。 这既完成了林婉儿想一直缠着凌七发泄掉心中怨气和冤屈的初衷,也可以保护林婉儿被其他修者所害。 虽然这有违了她作为修者斩妖除魔的初衷,但是离倾依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善恶有报,哪能只让善良的人受尽苦楚,恶人活得自在逍遥。 至于后面凌家会变成怎样,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在即空岛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离倾决定连夜带叶湛回五蕴灵山去,帮他修复灵核。 御剑而行也需半日,叶湛看起来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一直沉默着。 这种低气压,连铜镜也感受到了,识趣地没去惹叶湛,悄悄凑到了离倾耳边,悄悄问:“主人,这小崽子怎么了?” 离倾这次没有呵斥铜镜,也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看着叶湛,脑中便闪过很多画面。 十岁的阿雪,第一次在河沟里捡到了昏迷不醒的叶湛,然后他们一起到处乞讨,被人撵,被狗追,在大雪纷飞的寒冷里,卷着一床破棉被一起在篝火前烤火。 他们相依为命,相互依存。 这时,她才觉得自己错了,这两人与其说是相互爱慕,更像相依为命的亲人。 然后,她看到阿雪一点点的长大,起初是一个仅仅到叶湛腰部高,抱在怀里只有小小一团的小团子,慢慢的抽条长大,初初有了少女的模样,彼时,叶湛已经不抱她了,只是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片片荒野山林。 那时候,阿雪走累了,还不开心地仰着小脸问他:“狗蛋哥哥,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叶湛擦掉阿雪嘴角的野果子汁痕迹,低声说:“因为阿雪已经长大了。” 阿雪嘟着嘴:“那还是不长大得好。” 叶湛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叶湛再次抱阿雪,是在阿雪去世那日,叶湛行尸走肉一般,抱起了她冷硬的身体,可是那个女孩再也不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了。 那晚,他亲手将阿雪埋在了阿雪捡到他的那条河边。 画面再一转,叶湛坐在黑漆漆的茅屋里,阿雪的魂魄飘在他身边,哭泣哀嚎,求他帮自己报仇,才去找过凌七,被他的那些走狗打的满身是伤,像条丧家犬的叶湛,坐在黑暗的角落抱着木剑,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而那时的阿雪,已被怨恨所控,变得歇斯底里,在叶湛耳边不断叫嚣着报仇! 这时黑暗里,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叶湛抬起头,双目空洞地望着那团逆光而立的黑影,然后又垂下了头。 男人嗤笑了声,低声问:“你想见见你的朋友吗?” 叶湛猛地抬起头,受蛊惑一般地说:“想。” 然后,男人让叶湛看到了阿雪的魂魄。 阿雪祈求叶湛帮她报仇,帮她杀了凌七,脸上血泪纵横。 男人又说,他可以帮他们,让凌七生不如死。 他们都答应了。 于是,阿雪变成了邪灵,注入了叶湛手中的木剑内。 这人是魔! 哪怕离倾不能从记忆碎片里,感觉到那人的气息,但是离倾笃定。 这与蛊惑虚叟,是同样的套路。 那魔物将阿雪的阴魂注入木剑内后,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叶湛的身体之中。 原来她第一次见到叶湛,那时候他已经被魔物入体,但是她却半点没发现。 离倾不知道这些魔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能身寄魔气看起来却毫无影响的叶湛,与这些魔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在往他们靠近,而离倾现在却想不到解决之道。 目前她唯一能确定,叶湛的来历不一般。说不定,当初毁他灵核的人,也与魔有关。 “师尊。” 离倾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叶湛已经坐到了她身边,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师尊,你脸色不太好。”叶湛轻声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怕才失去一个至亲,痛苦难消,叶湛还是关心着自己。这样的叶湛,到底是人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忽然觉得这次出行,不是帮她在帮叶湛,也是叶湛在帮她,让她见识到了虚叟,见到了阿雪,见到了林婉儿,还看清了某些名门正派的丑陋面孔。 将她固有的种种思维想法彻底颠覆改变,也让她更透彻看清了尘世种种的爱恨纠葛,是非对错,并不是由种族划分。 鬼怪妖魔并不绝对就是坏的,人也不全是好的。 “没有,我很好。”离倾笑着摸了摸叶湛的头,低声说,“湛儿,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大哭一场,就所有的难过都宣泄出来会好受很多。” 叶湛静静看了离倾很久,坚定地说:“不,我不哭。”他顿了一下,“不是不想哭,而是阿雪也不想看到我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因为不伤心,而是清楚知道许多时候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他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学习本领,变非常强非常厉害,厉害到能保护师尊,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珍视喜欢的人。 他叶湛,以他的性命发誓。 黄灿灿的日光从雾气缭绕的山峦间一跃而出,驱散了长长的雾霾云烟,天慢慢亮了起来,金灿灿地笼罩着一方大地,也照亮了少年人坚毅的脸庞。 叶湛低头,看见了高耸于云峰之上的落九天。 他们离开许久,那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我们马上到家了。”离倾说。 叶湛轻轻勾唇。 对,他和师尊马上到家了。 他虽然失去了一个家人,但是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亲人。 第七十二章 两年后 两年后。 陆奉觉收到一封从碧海潮生门送来的信件,他略微看了一眼,便起身去了后山的静回谷。 而长思和程漠早他一步,已经在谷口等候。 长思这两年来,几乎日日在谷口为离倾和叶湛护法,早已习惯,但是程漠显然已经因为等待有些烦躁了,不时地踢飞一颗石头发泄焦虑的情绪。 一颗石头正好朝着陆奉觉飞来,他眼都不眨就接住了。 程漠脸色泛白,“弟子错了,求掌门原谅。” 自从被离倾整治过后,程漠的嚣张气焰已经收敛了不少。 陆奉觉却不在意,“别这般拘礼,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然后打量程漠一番,拍了拍他的肩,满意夸奖道:“不错,最近看起来,又长高壮实了不少。” 程漠欲哭无泪,掌门这话,还有看他的眼神,怎么让他有种在说“猪又肥了,该宰了”的惊悚感。 “还好,还好,掌门过誉了。”程漠尴尬应道。 “补血丹吃了吗?”陆奉觉问。 “……吃了。” “那就好。” 同程漠说完,陆奉觉才转头,看向了长思,“你师叔大约还有多久出来?” 长思看了眼天色,“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甚好,甚好。”陆奉觉微微颔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程漠却觉得浑身一寒,暗地里想,有什么可开心的,还有半个时辰,就是他三个月一次的受灾时了。 半个时辰后,静回谷里,传来了一声轰然的巨响。 石门打开了,离倾踱步走了出来,一袭红衣似燃着的火,气势非凡。 她先扫量了一眼程漠。 如今,程漠已经比离倾高出了半个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只是这个少年郎最近两年吃得太好,娃娃脸更圆润了些。 离倾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错,三个月没见,又长高长壮实了。” “……” 程漠下意识的收腹,想将肚子上松散的肉藏起来。 长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离倾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长思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笑声不是他发出来的。 “离倾,两年了,你性子怎么还这样,总是动不动就吓唬长思。”陆奉觉为自己的弟子抱不平。 “掌门师兄,你这是来护短的吗?”离倾问。 陆奉觉拿离倾没办法,将手中的信笺递给离倾,无奈道:“给你带信的。” 离倾接过信,没有看,先随手揣进了袖子里,“先去看看叶湛,其他的事,待会儿再说。” 陆奉觉跟着离倾往静回谷里走,见程漠没跟进来,离倾回眸笑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走?还要我请你吗?” “不用不用。”程漠浑身一抖,立刻跟了上去。 如果要说世上最可怖的事,在程漠看来非离倾长老的笑容莫属。 穿过石门后,通往静回谷的通道,是一条细窄的花径。 只能由一人通过,越往里,越广阔,天气也渐渐由春花烂漫,替换成了大雪纷飞,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空地,皑皑白雪铺落满地,积出厚厚一层。 空地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铜鼎炉。 炉鼎上空不时缭绕起阵阵暗火,瞬息将天上落下的雪蒸腾干净。 于是,铜鼎炉之上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冰火两重天的断层。 “这火,似乎比上次看着大了一些。”程漠咂舌,“这么进入不会被烧焦……啊——” 程漠话还未说完,离倾扯他衣领,就飞越进了鼎炉之中。 离倾冷声道:“闭嘴,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我的能力。” 陆奉觉摇摇头,两年了,这离倾性子一点都没变啊。 旋即也跟着进入了铜鼎炉之中。 这铜鼎炉就是陆奉觉的炼妖炉,可变大变小,从外观看,已经够大了,但是入内,却觉得炉内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有大上数倍。 这炼妖炉的作用本用来是炼化妖物凝成妖核之用,由于炉鼎里炽阳旺盛,恰好对灵核的修复有奇效,可以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果,就被离倾物尽其用了。 不得不说离倾是个鬼才,在这之前,陆奉觉都没想到这炼妖炉还有此等作用。 此刻炉内涌动的五色气蕴,像是流光华彩的萤火,团团围绕着坐在炉子的正中央的叶湛。 那少年凤眼紧闭,一动不动,赤裸着的上身画满了红色的繁复图腾。 但是眼下,那红色像褪色了的春联颜色,变得忽隐忽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叶湛,最近可好,我又来了。”程漠磨磨蹭蹭地对毫无反应的叶湛打起了招呼,明显想拖延时间。 “别废话了,开始吧。”离倾立刻抓过程漠的手,选了一根看起来比较好的手指,立刻用灵刃割开了手指。 血溅了出来。 炼妖炉里发出了一声惨叫。 离倾毫不理会,迅速用淌出来的血加深了那图腾的颜色。 图腾又恢复了鲜亮。 “好了,大功告成。”离倾呼出一口气。 肉眼可见,叶湛胸膛灵核的位置,有一颗残缺的暗红色珠子,闪了一下。 同时那些围绕着叶湛周身的五色荧光仿佛是活了起来,从他身上径直溢出一缕,绕着离倾一层一层地旋转,最后亲昵地在离倾脸上蹭了蹭。 叶湛如今虽然像是睡着了,但这些荧光都因他的情绪而波动。 离倾看着荧光中心的叶湛,无奈地笑。 守了他两年,他徒儿其他地方不见明显变化,但性子怎么越发的黏人了。 第七十三章 魔气影响发育? 离倾拍了拍那些荧光,低声说:“好了好了,如果要感谢为师为你付出的辛苦,你便快点醒过来吧。” 荧光立刻上下舞动,像是在点头一般。 程漠含着受伤的手指,看着这一幕,哀怨道:“叶湛你这个白眼狼,我也为你付出不少……血,就没见你对我如此亲热过。” 这两年这荧光除了离倾,就再未靠近过旁人。 陆奉觉安慰他,“毕竟这些时日可是离倾长老,日日夜夜为叶湛护法啊。” 想想也是如此,人家还是亲师徒,亲近一些也无可厚非。 于是程漠苦中作乐道:“那我只能庆幸这两年叶湛的身材还好没见半分变化,不然要浪费我多少血啊。” 两年前,当他知道自己要取血,帮叶湛修护灵核的时候,他也着实吃惊了许久。 任谁都想不到当初能破解离倾长老无垠结界的叶湛,竟然连修士最基本的灵核都没修成。 这两年,掌门只对外宣称,离倾长老带着叶湛下山历练去了。 知道他们在静回谷的,只有他、长思、与陆掌门。而他之所以有幸能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是离倾长老每三个月需取一次他的血。 这两年下来,他对叶湛的感情,也由最初的嫉妒讨厌,变成了同情与心心相惜。 只盼着叶湛快点好起来,他也能少受点罪。 程漠没想到他只不过随意一说,一道灵气就打在了他肉嘟嘟的屁股上。 离倾训斥道:“别胡说八道,我徒弟怎么也比你越长越肥硕,半点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都没有好得多。” 程漠:“……”他变成如今这样,到底是为了谁?离倾嘴上看似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 虽然她见过未来的叶湛,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子。 但通过阿雪的记忆,离倾发现,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两年来,阿雪长大了不少,而正是发育年纪的叶湛,两年里身高面容丝毫未变。 五蕴灵山也有无数从年少入门的弟子,便是那长思,也可以说是她看着从一个小豆芽变成少年郎的,十四五岁更是生长最迅猛的时候,几乎一日一个模样。 和阿雪相处那两年身量几乎未变,还能说营养跟不上导致的,但是闭关这两年,她喂了他不少宝贝,还给他输入了不少灵气,按理说一块榆木疙瘩应该抽枝发芽了,已经十七八岁的叶湛还是少年人的身材。 这本就不太正常。 难不成是被魔气影响了发育? “离倾长老……” 程漠还想说什么,离倾一个眼刀子抛了过来,然后烦躁地挥了挥手,将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别说话了,我现在一听你说话就头疼,现在没你什么事了,快走吧!” 程漠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前几次,利用完他以后,离倾长老还会假模假样地问他痛不痛,晕不晕,还安抚他一般地说好剑要慢慢铸,让他莫要着急云云…… 那时的温柔,与如今的遭遇相较起来,他就像用完就扔的抹布,无比凄惨。 陆奉觉还有心,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程漠快回去吧,今日我让慎语堂的大厨,做了猪血猪肝鸭血,还有你最爱的红枣芝麻粥,你快回去吃吧,晚了就赶不上饭点了。” 程漠:“……” 他根本不爱吃红枣芝麻粥啊。 不论他说了多少次,陆掌门总是记不住。 难过,想哭。 陆掌门和离倾长老只是馋他的身子而已。 待程漠走后,离倾蹲到叶湛面前上看下看,那荧光始终围绕着她,仿佛天生便是如此。 许久后,她又牵起他的手掌和自己的比了比,没发现什么变化,不由地回头看向陆奉觉: “掌门师兄,你觉得叶湛有变化吗?” 陆奉觉点头:“有。” 离倾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哪里?” 难不成是她日日与叶湛待在一起,才未曾看出他的变化!! 离倾期待地望着陆奉觉。 “比起三个月前,他头发好像长长了许多。” “……” 离倾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除了头发呢。” “那没有了。” 离倾绝望了,望着炼妖炉上的暗火,和白雪纷飞的天空,长长叹息。 萤火又落在她眉间,似乎想抚平她眉心的愁绪。 “掌门师兄,如果一个人长不大,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奉觉知道离倾说的是叶湛,思索了一会儿,“或许这就是叶湛的生长极限。” “不可能!”离倾下意识反驳。 陆奉觉玩笑道:“怎么不可能?难不成你还见过以后的叶湛?” “……” 离倾想说,她还真的见过,但是这事却不能告诉掌门师兄。 “我猜的,我徒弟那么英俊的相貌,定然要配一个高大的身材才合适。”离倾随口敷衍两句。 陆奉觉:“……” 离倾不想再继续纠缠此事,便随意掏出信笺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肃穆。 信笺是碧海潮生门寄来的,说下个月花无际就会离开炼火蛮荒谷,需要他们五蕴灵山派人去加筑以及守着结界。 到此刻,她才真实感觉到时光已荏苒两载。 陆奉觉怜爱地看着叶湛,说:“叶湛这灵核还没修复完,这里离不开你,我准备亲自去炼火蛮荒谷。” “不行。”离倾立刻否定,“掌门师兄,五蕴灵山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你决断,你离开了谁主持门派大小事务,这事是我应下的,就该我去。” 陆奉觉知道执拗不过离倾,看了眼仿若玉雕的叶湛。 “那你走了,叶湛怎么办?” 第七十五章 玄镜的异象 铜镜怕离倾生气,忙说道:“主人,哪能啊,你那两只芦花鸡我养得可好了,最近它们还生了一窝小鸡崽子。” “……” 离倾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他们不都是母鸡吗?怎么可能生小鸡崽子。” 铜镜:“呃……不是,那头上没冠子的是母鸡,有冠子的是公鸡。” “冠子?” 离倾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所谓的冠子,可能就是某只鸡头上,她一直以为的肉瘤子吧。 逮着机会,小白终于忍不住嘲讽道:“还仙君呢,连公鸡母鸡都分不清,丢人。” 离倾沉眸,瞥向小白。 铜镜立刻挡在她面前,但是它那小身板,哪里挡得住,离倾还是看见那胖头鱼对她翻了个白眼。 “主人主人,你别生气,我正好有个惊喜告诉你。” 离倾本来也没生气,闭关两年若要说变化,她觉得自己变得平和多了,不过就是想逗逗这胖头鱼。 但破镜子既然有惊喜也不妨听听。 “你说说看。”她故作严肃道。 铜镜讨好地凑近了离倾几分,“主人,我……好像又能打开玄镜了。” 离倾:“???” 离倾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困惑,这两年,她既没再给铜镜输入灵气,也没买什么宝贝给他,它怎么突然能打开玄镜了?难道这破镜子一直是装的?在戏耍她! 见离倾阴沉了脸,铜镜意识到离倾可能误会了,忙说:“主人,其实两年前,我们从即空岛回落九天后,我就有了能打开玄镜的感觉,但是那时候你已经闭关了,我不想让你分神,才一直没说。” 离倾面色稍霁。 铜镜立刻投其所好地说:“主人,反正现在空闲,你想看什么?还是看十年后,哦,不七年后五蕴灵山的命数,还是看看叶湛那小崽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复好灵核。” 离倾知道玄镜每打开一次,都极其不易,每一次机会都很宝贵,所以要慎重选择。 两年前在云梦幻境里,离倾从打开的玄镜里看到未来的叶湛已经改变,又加之叶湛平日里不要命似地对她好,她本来已经不担忧五蕴灵山未来的命运了。 可上次在即空岛看到被魔物入体的叶湛,让她再生了担忧。 犹豫一会儿,离倾说:“看看七年后的五蕴灵山吧。” “好嘞。” 铜镜早猜到了,离倾心里最重要的不就是五蕴灵山吗,它愉快地应了声,正准备念咒,离情忽然打断了它,“算了,不看了。” “……” 铜镜一顿,“那主人想看什么?叶湛什么时候能修复灵核吗?” “不,知道什么他时候修复好灵核并没有多大的作用,那是浪费。”离倾思维非常清晰。 “那主人还有什么感兴趣的?”铜镜疑惑。 如果要说除了五蕴灵山的未来,这几年还能激起她兴趣之事,便只有叶湛的身世了。 他失忆之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是谁毁了他的灵核?…… 叶湛身上的谜团太多,她一时不知道改如何选择。 但玄镜一次只能给出一个答案,离倾思考了一下,便说:“就看看五年前的叶湛是什么样的吧。”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被阿雪捡回去,她估摸他应该也未曾失忆,同家人朋友在一起。 “确定?” “确定。” “行……吧。”铜镜应了一声,快速念起了咒决。 玄镜慢慢的打开,表面的浑浊,被慢慢拂开,变得澄净。 “咿,怎么是黑的。”小白也忍不住飞出鱼缸来凑热闹了。 离倾蹙眉,原以为打开玄镜,就能看到五年前的叶湛的样子,哪怕这次玄镜维持的时间不久,也能通过叶湛的穿着模样,以及身处环境,大概判断出叶湛的身份背景。 但是这次就如小白所说,玄镜里一片漆黑,像是有一块布罩在里镜面上。 什么都看不见。 这太诡异了。 “主人,我再试一次。” 铜镜也发现不对劲儿,更努力地念咒。 但依然是一片漆黑。 最后铜镜灵气支撑不住,那抹黑也消失了,恢复了混沌。 铜镜累瘫到了离倾身上,呼呼呼地喘气,仿佛虚脱了一般。 小白只能短暂离开水,此时又落回了水里,隔着玻璃鱼缸,关怀道:“昆仑哥哥,你怎么了,不会是坏了吧。” “不是坏了。”铜镜忧心忡忡。 前两次打开玄镜,它也没感觉到如此疲累过,它隐约有种不对的感觉。 离倾立刻给铜镜灌入了灵气,它才慢慢好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离倾看着那混沌的镜面,低声问。 “主人,我也不知道,太奇怪了。” 铜镜以为又会遭受离倾一番折腾,但她只将铜镜放入了乾坤袋里,低声说:“你先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乾坤袋里还有些灵材可供你补充灵气。” 铜镜:“……” 小白:“……”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怎么主人/女妖怪这次如此好说话? 离倾没理会铜镜和小白见鬼一样的表情,兀自望着云山雾海出神。发现了叶湛被魔物入体还毫无异样后,对铜镜的异象,她其实已经不是多吃惊了。 现在她至少搞清楚了两件事—— 一是,玄镜并不是只有在云梦幻境之内才可以开启,只是她还没搞清楚如今玄镜开启的规律和条件。 二是,她这个徒儿的身份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竟然连号称可知过去,晓未来的铜镜,都查看不到他的过去。 想到她在五蕴灵山同叶湛告别时,那些始终萦绕着她不愿意散开的荧光,离倾轻轻叹气,离开没多久,未想到竟然有些想念她那个便宜徒儿了。 第七十六章 天上掉人啦 一年后,炼火蛮荒谷。 离倾正在加固结界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 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炼火蛮荒谷里那些没脑子的野犀牛又撞树上了。 继续凝神静气,朝着那层越来越坚固的结界,输送灵气,那一缕缕灵气如线一般密密实实地在结界表面穿插交织好,最后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灵气网。 “离倾长老,离倾长老,不……不好了……” 一个五蕴灵山的弟子,匆忙跑了过来,气都喘不匀。 离倾收回手,回头看他,沉声说:“什么大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天……天上有东西掉下来了。”弟子终于将气喘匀了。 “什么东西?” 弟子犹豫道:“好像是个……人,咻地一下就栽落在了炼火蛮荒谷的外围。” 离倾眼睛顿时一亮,豪迈道:“好,本仙君就去会会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人。” 在这炼火蛮荒谷的一年,除了这些五蕴灵山的蠢弟子们,和那些总是时不时来偷吃的野犀牛,离倾就没见过旁人。 现在她已经练就了闭着眼只听呼吸声,就知道面前人是谁的本事。 委实日子比前两年在静回谷闭关的日子还无聊。 听说有外人闯入,离倾顿时兴奋异常,径直就随着弟子,朝目的地而去。 看到面前沙地上,一个撞出来的巨大坑洞里,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年轻人背对着她,灰头土脸站在坑洞里,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离倾不由蹙了下眉,有些失望。 在她想象里,应该是一群人来捣乱,而她非常有气势地与他们缠斗,最后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但一个人…… 似乎就差了点意思。 不过难得有个活人来,离倾可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清了清嗓子,很有气势地问:“来者何人,为何擅闯炼火蛮荒谷。” 听到离倾的声音,那人浑身一僵,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离倾见他不动,以为是心虚了,于是警惕道:“转过头来,别同本仙君耍花样!” 那人像离倾手上的提线木偶一般,遵循着她的指令,慢慢转过了身体,一双眼饱含热情地望着离倾,然后缓缓扬起嘴角,冲离倾露出一口大白牙。 只是他那张脸布满了尘垢,黑乎乎的看不出来本来模样,笑时,便有几分惊悚。 “你这个大胆狂徒,是在挑衅本仙君吗?”离倾怒道,手中的气剑已经凝聚成形。 那人瞪大了眼,然后立刻闭上了嘴,虽然又不甘心地小声说了什么,但离倾并没有听清。 离倾是越看这人愈可疑,不再废话,提剑就冲他飞掠而去,剑气带着蓬勃杀气。 那人挥动手中的长剑一挡,离倾就立刻感知到这人的灵气还不强,应该是才筑成灵核不久的修士,不由手下留情几分。 哪知,那人竟然趁着空档,大喊一声:“剑,来!” 手中的长剑,瞬息就拖着他窜上了半空之上。 旋即,那人一个翻身,就摇摇晃晃地站到了剑上,但他却不跑,驾驭着剑在离倾头上一圈一圈地绕。 离倾感觉对方在挑衅,冷冷一笑,手中一缕灵气朝着天上挥去,那人大叫一声,就从剑上翻落了下来。 离倾立刻欺身而上,用气剑直指他的咽喉。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感受着喉间水系灵气的寒意,年轻人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几番,望着离倾,轻声叫道:“师尊。” 离倾嗤笑,冷道:“别乱喊,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徒弟。” 年轻人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顽强地补完了后半句,“师尊是我,我是叶湛。” 离倾:“……” 见离倾不相信,叶湛忙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尘土。 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露了出来。 第七十八章 想给师尊惊喜 离倾回到洞穴没多久,叶湛就洗好了过来。他头发还湿着未曾擦干,脸蛋也红扑扑的,看起来颇是着急。 他将一兜子红果子,放进了石桌上的木盘里,才冲离倾露齿一笑,轻声说:“师尊,都洗好了,现在要吃吗。” 离倾盘腿坐在兽皮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颇是欣慰。 三年了,叶湛还是那么细心。 “叶湛,你过来。”她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堆铸剑的石材,她问叶湛:“你看看这些石头,那些比较好。” 叶湛认真查看了一番,问:“师尊是想用这些石头做什么?” 离倾捡起一颗,放在烛火下照了照:“铸剑。” 叶湛微微一愣,选出了几颗,“这些看起来不错。” 离倾点点头,夸奖道:“挺有眼光的,就用这些吧。” 五蕴灵山的长老们都会铸剑,于是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新收了弟子,都会帮他们打招一柄属于自己的剑。 师尊让他选剑,是要帮他造剑吗?叶湛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不由有了几分期待。 离倾收好石头,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说说我不在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叶湛知道离倾想听什么,专挑了重点说:“我是两个月前灵核聚成的,醒来后,陆掌门就开始教我一些剑招和术法,前几日学会了御剑,得空时,便想着来看看师尊。” 离倾点头,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什么时候长的个子?” “也是这两月。” 离倾蹙眉,暗暗猜测,叶湛的发育凝滞,似乎不是因为魔气的影响,而是同灵核有关。 仿佛是灵核被毁了那些年,他生长便停滞,但是一旦修补好,就开始飞速生长。 想至此,离倾又看了眼叶湛,阿雪捡到他到她遇到叶湛,他几乎丝毫未变,那时候号称十五岁,但是阿雪捡到他时的模样,又不像是十三岁少年应该的身量。 那她的徒弟到底多少岁? 离倾陷入了沉思。 “师尊怎么了?”叶湛轻声问。 离倾不想将没有根据的猜测告诉叶湛,便随口胡说道: “我只是觉得掌门师兄越来越不靠谱了,你灵核修复好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是想拐了我的徒弟,占为己有么。” 她故意将话说得俏皮。 闻言,叶湛微微抿唇,这话说得,好像师尊在同陆掌门吃味似的。 “师尊莫要怪陆掌门,是我让他不要告诉师尊的。” “为什么?” 叶湛笑道:“想给师尊一个惊喜。” 离倾无语。 是挺惊喜的,惊得她差点将他当闯入者收拾了。 两师徒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时一个徒弟忽然进来了,递给离倾一道蓝纸鹤状的传信符。 离倾手从符面上轻轻一扫,陆奉觉焦急沉重,又带些心虚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师妹,师兄有件事要同你说,两个月前你徒弟已经出关了。” 离倾哼笑了下,心说,现在人都找来了你才说,不嫌太晚了吗。 “前两日,我教了他御剑术,他也确实很有天赋,虽然剑御得摇摇晃晃的,但只消一遍就学会了……然后练习到一半,他说想去更远的地方转一圈,但这一转就没再回来,现在已经失踪两日了。” 离倾抬眸看了一眼叶湛,灵眸里含着点意味不明的笑,“你这是得空来看我,还是不告而别偷偷跑来看我?” 叶湛脸瞬息变得煞白,立刻起身跪倒在地,“师尊,徒儿错了!” 离倾没再理会他,拿出一朵凤鸢花给陆奉觉回了个讯息,说明叶湛在自己这里后,才上下打量了叶湛一番,哼笑道:“一年不见,其他本事不知学得怎么样,这说谎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叶湛深深低头:“请师尊责罚!” 离倾念在叶湛是心系于她,也没与他过多计较,看了眼洞穴外透进来的月色,想着叶湛御剑两日才来这里,定然很累了,便说:“起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了洞穴,你回去休息吧。” 叶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离倾的住处,忽然和什么东西迎面撞了一下。 “你这人不长眼睛吗,竟然冲撞本尊,还不速速下跪道歉。” 叶湛转眸,淡漠地看着嚣张跋扈的铜镜。 铜镜大骇:“你,你,你是叶湛。” 惹了师尊生气,叶湛本就心情不好,总算找到发泄处了。 他剑眉一挑,冷声道:“对,是你爷爷我。” 铜镜:“……” 一年多不见,这叶湛未免变化太大了吧,越来越不好惹,让镜害怕! 第七十九章 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铜镜被叶湛抓回了洞穴,让它讲述这一年离倾在炼火蛮荒谷是怎么过的,在静回谷的两年,他虽然肉身没有知觉,但灵识却在的。 他能感觉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 譬如,他知道师尊不眠不休地守在一旁为他护法,知道师尊用手指在她身上画图腾的触感,记得师尊闲来无聊是说的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甚至能听见每次取血时,程漠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那两年发生的种种,他虽然未曾亲眼看到,但他都知道。 但师尊在炼火蛮荒谷发生的事,他却一无所知。这让他焦躁。 一听叶湛有求于它,铜镜顿时飘了,“哼,小崽子,本尊凭什么告诉你!” 叶湛面无表情,“不说也行,我就将你扔入炼火蛮荒谷的入口,看你这锈铜身子,经不经得起烈火淬炼。” 铜镜一抖。 这一年来,主人已经待它平和温柔了许多,怎么倒是这小狗崽子学去了她曾经的风范。 才出狼口,便入虎穴,它怎么如此命苦。 忌惮如今的叶湛,铜镜只得不情不愿地说了起来。 一年时间,听起来无比漫长,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离倾的生活却是极其枯燥的,平日里就加固修补结界,打打座修行,偶尔逗逗那些野犀牛。 哦,她还不信邪地闯过一次炼火蛮荒谷的入口,但被烈焰逼了出来,头发都烧焦了一些。 说到最后,铜镜都忍不住打起了哈切,而叶湛半分睡意都没有。 他双手枕头,望着洞穴顶部,眼睛灼灼发亮。 仿佛铜镜所说的,都在那石壁上一一闪现。 铜镜转头看他,被他那副满脸宠溺的笑容,吓得瞬间清醒,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还对主人存有那种心思吧。” 犹如平地惊雷,叶湛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 许久,他沉着声音说:“与你无关。” 竟然没否认??是这叶湛脸皮越来越厚了,还是他已经瞧不起它昆仑神镜了?铜镜还想敲打叶湛两句,见他面色不善,立刻识时务地滚走了。 这一夜,叶湛彻底失眠了。 离倾在炼火蛮荒谷除了看护结界,其他事几乎都不用她插手,每日起来,就能用上饭菜,她早就习惯了。 炼火蛮荒谷资源稀缺,饭菜来来去去都是各种肉,肉再好吃,吃多了也腻味,这日,桌上除了肉,却多了一个小瓷瓶。 离倾拿起瓶子闻了一下,立刻知道,这是杜鹃花蜜。一年前,她来炼火蛮荒谷时,仿佛在来路上见过一片杜鹃花田,距离也不是很近,莫约要御剑四个时辰。 这叶湛是一晚上未睡,去采拮花蜜了吗? “叶湛人呢?”离倾问身边的一个弟子。 “他在外面候着。” 离倾拿起那瓶花蜜,走了出去,就见叶湛站在洞穴之外,低眉垂眸,眼底青黑,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显然是一夜未睡。 “你怎么不进去?” 叶湛抬头,眼神泛着一层润湿的潮气,像是做错事的小犬,“我怕师尊见到我生气。” 离倾眉眼一挑,不明白叶湛的意思:“我生什么气?我有那么爱生气吗?” “我昨日说谎惹师尊生气了,我知道师尊是不想见我,才让我走的。”叶湛小心翼翼地说,“师尊,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敢再犯。” 离倾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叶湛理解能力怎么如此之差,她明明是关心他好吧…… 罢了罢了,从三年前弟子遴选的试炼便能看出,她这个徒儿是个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所以才会想到半夜御剑出去采来了杜鹃花蜜的笨办法,哄她开心。 此刻,离倾才觉得将近一年未见的疏离感彻底消失。 她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叹气道:“好了,我原谅你,走吧,一起进去用饭。” 第八十章 日行千里的进步 叶湛在炼火蛮荒谷磨蹭了好几日,直到陆奉觉赶来抓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年,叶湛一有时间就朝着炼火蛮荒谷跑,虽然次次都告之了陆奉觉,但陆奉觉好几次传讯给离倾都说,觉得叶湛也太粘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儿子呢。 陆奉觉还记得四年前离倾为了收叶湛入门,说的那个玩笑话。 离倾有几分自豪地想,我儿子黏我不是应该的吗? 陆奉觉还不知道,叶湛除了隔三岔五往她这儿跑,每日还要在灵识里给她汇报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又修炼了什么,事无巨细都要说来。 明明是让他危急时刻才能用的禁锢,却被他当作了随时与她对话的用途,比那传讯符还省事快捷许多。 离倾也告诫了他好多次没有重要之事,不要经常用,但她这个一向听话的徒儿每次都恰好要忘记,每日照例汇报不误。 久而久之,离倾也随他去了。 就在这时,弟子又送来了陆奉觉的蓝纸鹤传讯符,她手掌从符上拂过,陆奉觉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徒弟两日前已经出发了,差不多今日应该又要到你这里了,做好准备吧。” 话音刚落,晴空之上,便传来一声飘渺悠长的“师尊”。 离倾抬头,就见叶湛御剑而来的路线,快扭出了九曲十八弯。 每次见面,离倾都感觉到叶湛修为的增长,用日行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这御剑的技术,却丝毫不见长进。 眼见落地时,又控制不住,要与满地黄沙来一次亲密接触之时,离倾发出灵气罩,托住了剑往下俯冲的速度,叶湛才总算是安全着陆。 叶湛收剑,对离倾露齿一笑:“谢谢师尊。” 离倾看了眼叶湛手中的剑,“为什么不用问心?问心怎么也比这种普通长剑稳定不少。” “问心可是师尊给我的,怎么能拿来踩在脚下呢。” 离倾:“……” “况且师尊……” 叶湛本想说师尊为我铸了剑,话说一半,又吞了一回去,他不想让离倾觉得,他在催她。 离倾扬眉:“况且什么?” “没什么。”叶湛从怀里小心拿出几颗用帕子包着的新鲜鸡蛋,“师尊你不是说想吃蛋羹吗,我特地从落九天捡了几枚最新鲜的过来,等下给师尊做鸡蛋羹。” 话音刚落,帕子就托着鸡蛋从叶湛手中飞走,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一柄灵气充盈的气剑从离倾掌中幻出,又快又急地朝着叶湛刺去,“别废话,让我看看最近你的修为进展如何。” 叶湛闪身躲过,一挥手就招来了长剑,挡住了离倾的下一剑。 长剑相碰,两人的脸靠得很近。 离倾勾唇一笑,“不错,有长进。” “谢谢师尊夸奖。”叶湛笑着说。 下一秒,离倾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手中灵气浮现,朝着叶湛脸面掼去,叶湛立刻后仰身体躲开了,又是一个斜刺朝着离倾而去…… 不远处的人工小池塘里正在嬉戏的小白和铜镜,见状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白感慨:“叶湛如今变得好厉害啊,竟然能和离倾那个怪物缠斗如此久。” 铜镜哼道:“厉害什么,都是雕虫小技。” 看铜镜不开心,小白吐出一串泡泡,连凑上去蹭了蹭铜镜,“对对对,不厉害不厉害,还是昆仑哥哥最厉害。” “哼,那是自然。” 这方正柔情蜜意,那方却越打越酣。 两人打着打着,不满足只用剑了,纷纷放入灵气缠斗,一蓝一红两道灵气,在半空里剧烈碰撞,溅起阵阵光火。 交手百余招后,叶湛终于败下阵来。 “我输了,师尊。”叶湛擦掉额头的汗,对离倾露齿一笑。 “也不算输,按你的修行时间,应该算我输。”离倾欣慰道,“前些日子,听掌门师兄还夸你,说你进步神速,说现在程漠都不是你对手了,如今一看,确是如此。” 听离倾提到程漠,叶湛顿时有些不开心,忙岔开了话题,说:“师尊,我去给你做蛋羹吧,再在沙子上放下去,我怕被沙子热气烘熟了。” “好。” 离情也好久没吃叶湛做的鸡蛋羹,很是想念,说罢收了剑,两人一起朝着营地走去。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无数的黄沙翻卷,那群本悠闲吃草的野犀牛忽然发了疯一样的四处狂奔了起来。 叶湛停住脚步,沉声道:“怎么回事?” 离倾刚想说什么,旋即一声咆哮声从炼火蛮荒谷之中传了出来,印证了她的猜想。 叶湛和离倾对视了一眼,纷纷想起了四年前,花映说的话。 藏在炼火蛮荒谷里的东西,似乎又醒了。 第八十一章 并肩一战 两人御剑赶到炼火蛮荒谷的入口时,大地犹如经历了一场地震般震颤得更厉害了,炼火蛮荒谷的谷壁上簌簌滚下落石,尘嚣弥漫成烟。 本固若金汤的结界,也随之剧烈的摇晃,灵气混乱波动,像是随时就要崩塌。 结界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结界要裂了。”有弟子大喊,眼里满是慌张。 他们在这里驻守了两年,还有几日便要离开,竟然碰上这种异状。 虽然有些慌,但是这次随着离倾来守结界的弟子至少都是中阶修为,平日里也训练有素,很快整肃好了,一起释放出灵气,试图稳固住结界。 那里面的东西太厉害了,双方僵持多久,结界还是狰狞地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眼看结界就要撑不住崩开了,又有一红一蓝两道灵气加入,顿时扭转了局势,方才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响,慢慢变弱,只余沉闷的低鸣,像是强弩之末的怪兽,发出的垂死粗喘。 一个弟子回头,只见离倾和叶湛并肩站在身后,一起朝着结界输入灵气。 “是离倾长老和叶师弟。” 离倾沉声道:“别分神,守住结界。” 离倾和叶湛的加入,平定了五蕴灵山众弟子的惊惧,齐心协力地将源源不断的灵气输入结界中,一道道灵气修补好了裂痕。 这结界绵延数里,将炼火蛮荒谷围绕起来,但很快,没有离倾和叶湛加入的山壁那头,由于灵气薄弱,又出现了裂痕。 “离倾长老,我们……我们要撑不住了。”有弟子用传讯符求助。 离倾走不开,正要分出一道灵气过去,叶湛立刻说:“师尊,这里你守着,那边我去。” 不等离倾回应,他迅速闪了身形,加入了山壁那边弟子之中,见结界已经裂开了一人多高的裂口,立刻加入驻守结界的弟子里,将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了裂缝之中。 皲裂的结界暂时得到抑制,裂口没有继续挣裂。 很快,叶湛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与他拉扯,那力量非常的强悍,仿佛拥有千钧之力。 里面藏着的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叶湛额上浸出一层薄汗,眼见这片结界就要越裂越大,他也快控制不了,落了下风。 “叶湛,撑住,我这边马上就好。” 离倾的声音在灵识里响起。 听到离倾的声音,叶湛咬牙,说好要保护师尊的,这点妖魔都对付不了,他还配称为男人吗!叶湛立刻纵身跃上结界,抓住裂口处。 他额上青筋凸显,身上爆发出一层强悍的红色火系灵气,僵持片刻,他大吼一声,猛地收手,就将裂口拉拢。 “快!修复裂口!” 叶湛大喊! 弟子们立刻齐心协力将灵气凝聚在一起,灵气犹如拥有了生命一般,在破碎的结界口快速穿梭修补。 里面的东西也在垂死挣扎!与外面抗衡!叶湛从灵核里释放出全部的灵气,注入裂口中,猛烈癫狂的震颤才终于慢慢地消停。 炼火蛮荒谷又恢复了宁静。 叶湛脱力,从结界上载下来,赶来的离倾立刻扶住了他。 “没事吧!” 叶湛大口喘气,抬头望着离倾,边笑边喘着说:“师尊,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 离倾诧异,与叶湛比试的时候她以为叶湛的修为最多快突破中阶,但还不到高阶的地步。但是他能修补好结界,绝对不是中阶弟子的能力可以达到的。 叶湛比远她想象中还厉害上了许多。 当初她被称为奇才,三岁便筑成了灵核,直到十一岁才达成高阶修为。 她用了整整八年,但叶湛从筑成灵核到高阶修为只用了一年多时间!这是多恐怖的修行能力! 离倾变幻莫测地看着自家徒儿,叶湛冲她扬起一个笑,还想对离倾说些什么,一片弟子已经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叶师弟,你真的太厉害了,果然是我们五蕴灵山的又一天才。” “如果不是你和离倾长老在,那里面的怪物说不准就跑出来了。” “没想到还有三日就要离开了,竟然能见到里面的怪物萌动,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然幸运了,你看那碧海潮生门守了两年,什么事都没遇到,说不定是那里面那个怪物嫌他们太弱了,瞧不起他们,才不愿出来。” “哈哈哈,一定是这样的。” 有惊无险地度过这场劫难后,弟子们都兴奋得不得了,话题也越扯越远,最后不知受到谁的号召,齐声喊起了“五蕴灵山仙门第一大派”的口号。 离倾却不如这些弟子那般乐观,但也不想扫他们兴,只说:“都累了吧,你们先下去吃饭休息,我在这里看着,晚上你们再来这里轮值。” 待弟子离开后,结界前只留下了叶湛与离倾。 叶湛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离倾,笑着说:“师尊,我们赢了。” “怎么如此开心,难道你也与那些蠢弟子一般,觉得那里面的东西不足为惧么?” “当然不是。”叶湛说道,“既然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实力定然不弱,说不准真的是个魔族人在里头,我开心的是,我终于能与师尊并肩作战了。” 离倾无语:“……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当然开心,我以前做梦都梦见与师尊一起杀妖。” 离倾啼笑皆非:“看你如此好战,怕是恨不得日日遇到这些妖魔吧。” 叶湛摇摇头:“那还是算了,比起同师尊一起屠魔杀妖,我还是更希望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结界里窜了出来,直直朝着背对着结界的离倾而去。 叶湛黑瞳一缩,大喊:“师尊,小心!” 第八十二章 调虎离山 离倾已经感觉到了魔气,正准备回身就刺,但叶湛已经反应更快地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一跃而起,避开了那道魔影。 “这就是人人敬仰的离倾仙君吗?需要徒弟保护,还同徒弟搂搂抱抱,真是可笑!” 魔影发出低沉的声音。 离倾一惊。 这个声音她记得,当初在即空岛上,入了叶湛身体的那魔物,便用同样的声音与她说话。 万万没想到,这个魔物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藏在了虚叟体内,另外一部分藏在了这炼火蛮荒谷之中,还有一部分借着阿雪之故,又窜入叶湛身体中。 或许他掩藏魔气之地不止这些。 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将魔气四处分散,但离倾可以肯定,此魔物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妖孽,胡说八道什么,现在就让你尝尝本仙君的厉害。” 离倾举剑就朝着离那影子刺去,气剑搅得飞沙走石,但那魔影竟然惨叫一声,就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往东逃窜,一半往西而去。 离倾虽惊讶这魔物怎么这么弱,还是想要乘胜追击,除掉他,便喊道:“叶湛,你处理往西的那团魔气,莫要让它跑了。” 语毕, 离倾立刻追着往东的那团而去,追出去只一小会了,这团魔影就忽然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声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离倾仙君的智商也不过如此啊。” “糟糕!中计了!” 离倾意识到中了那魔气的圈套,立马折身回去寻找叶湛,就见叶湛正与那魔气缠斗。 叶湛一剑刺入了魔影,但那影子毫无反应,笑道:“你以为你们真的伤得了我吗,那是我装的!哈哈哈哈,难道你师尊未曾告诉你,对战之时最切忌轻敌么。” 言毕,那团黑影已经分出无数条,将叶湛的四肢团团围住,叶湛满脸痛苦,想要挣扎,但意识已经被魔气浸噬,他浑身仿佛脱力了,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仿佛在召唤身体外的魔气。 那感觉比在即空岛上被魔气冲撞,还要难受上数百倍。 仿佛身体被撕裂了一般。 叶湛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很快你就知道了。” 离倾看着叶湛痛苦的表情,立刻掏出驱魔符咒,就要对付那狂妄的魔气,只见它迅速扭成一股黑气,从叶湛的额心钻了进去! 魔气彻底消失了。 叶湛额上暴起了青筋,眼睛也血红一片,似乎在与那道魔气做抗争。 离倾怕伤了叶湛,忙收回符,赶上去扶住叶湛,手指搭上了叶湛的脉搏。 她能感觉到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在叶湛身体里剧烈缠斗。 叶湛嘴唇苍白,黑眸子已经变得血红,脖子上青筋虬结。 “叶湛,你撑住!” 离倾喊道,用袖子擦拭着叶湛额上的冷汗。 叶湛勉强离倾对笑了一笑,忍着血脉翻搅的痛,艰难道:“师尊,别,别担心,我没事。” 话音刚落,他就晕在了离倾的怀里。 离倾看着叶湛苍白的面孔,顿时握紧了拳。 直到此刻,她才骤然明白,这魔物在戏耍他们。 它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叶湛! 从一开始,或许她和叶湛就落入了那魔物设下的局中。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在一片空无之中,朔风森冷地回响,阴冷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入叶湛的毛孔之中,仿佛身在地狱里。 “呵,叶湛?” “你如今叫叶湛吗?哈哈,真是个可笑的名字。” 又是那魔物的声音。 叶湛什么也看不到,仿佛那魔物就是这片空无,他能感觉到那魔物就在他身边环伺,好像随时都要袭击他。 叶湛握紧手中剑,皱紧了眉头。 “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体里啊。”魔物猖狂大笑。 叶湛冷了眉目,厉声道:“滚出去!” “滚?”魔物瞬息变得暴躁,“你要我滚去哪里?要滚,也该是你滚。” 然后那道黑影从粘稠的黑夜里闪现出来,从背后就要偷袭叶湛。 叶湛回身,已用剑,挡住了他的攻击。 魔物手中也拿着一柄被黑气笼罩的剑,两剑相撞,星火簌簌溅开。叶湛能感觉到魔物的实力不如他,但好像有某种加成,这魔物竟然能和他相抗衡。 魔物嘲道:“呵,废物,你如今也不过如此!” 叶湛冷笑:“对付你绰绰有余。” 说罢,他挑开了魔物的剑,忽然心随意动,猛地刺去了一剑,只见剑光大作,隐约有什么灵气萦绕的图腾,从剑尖涌出,带着猎猎气势,一剑刺穿了魔物的身体。 他听到噗嗤一声,是剑入肉的声音。 魔气涣散开了几分,显然没想到叶湛还有这一手,魔气怔了片刻,忽然豪迈大笑,“好好好,真有你,看来你想起了。” 说罢,一个扭身又钻进了黑夜里。 “别跑!” 叶湛想去追。 “咯咯哦——” 忽然一阵熟悉的啼鸣声传来,他被吸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 叶湛猛地坐了起来。 温柔的夕阳从窗外洒进来。 他望着窗外的莲花池,看到了小白瘫在莲叶上咕噜噜的吹泡泡,莲叶不堪重负,沉入了水里;铜镜在清扫院中枯叶,叶子一会儿成心形,一会儿成了朵花;两只芦花鸡悠闲地在院中散步,不时引啼长鸣。 叶湛怔怔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落九天。 这时,门“咯吱”一声轻响,离倾推门而入,显然没想到叶湛醒了,在门口愣了片刻,才缓步走了过来。 “师尊。” 叶湛回头看着她,眸子里盛满了夕阳暖色与温柔。他知道方才不是梦,而是他和那魔物在争斗身体,最后还是他醒了过来。 看到离倾,他眸中涌起几分劫后余生的眷恋。 “还认得我,看来还没傻。”离倾走过来,牵过叶湛的手,探了探脉息,已经比前些日子平静多了。 叶湛不言语,就怔怔地看着离倾。 “看我做什么?”离倾不客气地敲了下他的脑门。 叶湛只觉得好久没见过离倾了,沉默了会儿,张口便道:“师尊,我这是又睡了几年。” “几年?”离倾哼笑了一下,“是几十年。” 第八十四章 笼中少女 “五百银,成交!这柄飞羽剑属于这位修士了。“ “一千二百银!好好好,这极品琉璃玉属于一楼五号房的贵客。” “玉精髓,两千银,成交!” …… 灵犀阁的拍卖掌柜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了二楼的天字一号房里。 铜镜听得直打哈欠:“这灵犀阁的宝贝,一年不如一年了。” 离倾睨了眼铜镜:“你眼光倒是变高了。” “那是,不看看我主人是谁?”铜镜殷勤地绕着离倾绕了一圈,就去蹭她的手。 叶湛看着铜镜犯贱的样子,眸子微冷。 他不动声色地将铜镜提溜开,然后将才剥好的莲子,放入了离倾手中,轻声道:“师尊,尝尝这个,很新鲜。” 铜镜瞪着叶湛。 这小子是故意的,主人也是,出来散心,干嘛带上叶湛这个狼崽子啊。 离倾完全没注意到这一人一镜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边吃着莲子,一边看着台下展示台上又上的一件宝贝,终于有了丝兴趣。 “师尊,可是看上了这个?”叶湛眼神半分都没离开过离倾,自然看出了她动心了。 “嗯。”离倾轻轻应了声,“这是一条火系灵气的辉月魄石,可以镶嵌在发冠或腰带上做装饰都是极好的。” “黄澄澄的,我不喜欢。”铜镜立刻嫌弃道。 离倾嗤笑了下,“别自作多情,谁说是给你的?” 离倾一向穿着简单,平日衣袍除了红白两种颜色,几乎找不出第三种颜色,更不爱配饰装饰之类,自然也不是买给自己的。 火系灵气? 难道是买给自己的。 叶湛轻轻抿唇,掩住唇边的笑意。 他一直不错眼地看着离倾,直到她将那条得到手的辉月魄石递给他,他刚想说谢谢师尊,便听离倾说:“你修复灵核那两年,一直是长思在谷外替我们看守,长思正好修行火系术法,这玩意儿你送给他吧,当作谢礼。” 叶湛当场石化。 半晌,才紧紧捏住了那块石头,低声道:“知道了,师尊。” 铜镜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心情大好,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叶湛也有吃瘪的一日。 后来的竞拍物都没什么新奇的法器宝物,离倾兴致缺缺地喝酒,寻思着喝完这壶就回派中时,一个金笼子被推上了拍卖台。 笼中锁着一个少女,窃窃地缩在了角落里,长发遮住了面容,身上不时隐现出一层贫瘠的白光。 在修真界,灵力越强,现出的灵光便越盛,更那少女身上的光弱得时常看不见,一看便是下品中的下品。 “这是寐貘?”铜镜嚷道。 离倾蹙眉,冷道:“是寐貘,还是个下等灵气的寐貘,几载未出世,灵犀阁竟然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离倾虽看不惯修道者用寐貘作为修炼灵器,但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命运,道法自然,她亦从不干涉。 对于寐貘,叶湛也有所耳闻。 是一种集天地灵气而声的异物,靠着吞噬梦境为生,灵气异常,相貌极度丑陋。 他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里的《灵物志》上见过寐貘的小相,身材玲珑有致,犹如初绽放的少女,却长了一张狐狸一样的脸,细长眼,尖牙突嘴,满面绒毛。 很是恐怖吓人,正常人决不愿与这种异类相处,更何况做那种事。 即便这样,许多修真者也妄想得到一只灵气充沛的寐貘当成修炼的灵器,听说只要与这寐貘交合,便可以吸收它们体内的灵气,助修道者的修行。 人性本淫,虽知寐貘貌丑无比,但遮住脸的少女,一层薄纱衣包裹着玲珑曼妙的身姿,还是引得台下看客垂涎不已。 听着台下的一片吞咽声,灵犀阁的掌柜,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清了清嗓门,朗声道:“最后一样宝物,不用鄙人多介绍了吧。寐貘族人,五万银钱起标,价高者得。” “五万银!你们灵犀阁是想钱想疯了吧!下品的寐貘都敢拿出来拍卖,这不是砸你们灵犀阁的招牌吗。” 此言一出,在坐修士纷纷表达了不满。 “对啊,上品都要不了万银,这鸟玩意儿敢要价五万银。” “仁兄说得对,有那个钱去窑子叫上几个看得过眼的姑娘,岂不美哉许多。” 掌柜并不恼,圆脸上始终端着悠哉悠哉的笑:“这五万银自然不是因为它的灵气,而是因为它的脸。” 一个大汉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蛮声道:“放屁,忽悠谁呢,寐貘族人貌丑异常,放眼修真界谁人不知,你骗鬼呢。” “各位稍安勿躁,现在就给你们看看此寐貘的真容。” 掌柜慢慢走向笼中的寐貘,粗暴地抓住了她的头发,寐貘少女痛哼了一声,发丝晃动间,露出一截细白的下颚,很快又被头发挡住。 叶湛蹙眉,他怎么觉得那寐貘有些眼熟。 第八十八章 放开我师尊 离倾带着女子重新回到崖壁之上时,那群山匪已经倒了一地,哀哀叫唤着,那两条黑犬还尽忠职守地朝着叶湛狂吠,但又因为胆怯,不敢靠近叶湛一步。 叶湛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以后再为非做歹,我便铲平你们山寨,快滚。” 山匪们相互搀扶着,带着狗,瞬息跑得没影儿了。 叶湛收剑回鞘,转身便看到师尊揽着女子腰,女子的手勾住师尊的脖子,站在悬崖边,望着他,不知在说什么。 叶湛眸光暗了一瞬,冷声道:“这位姑娘,既然得救了,你可以放开我师尊了。” 虽然这两师徒救了她,但女子显然记得刚刚那一推之仇,差点害得她丧命。 她立刻松开了离倾,气势汹汹地朝着叶湛走去,“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害死我!” “但是你没有死。”叶湛冷声道。 离倾摇头扶额。 他这个徒弟对女子这么说话,怕是要单身一辈子的。 女子更是火冒三丈,直接拔出了剑。 离倾捂脸,以为一场缠斗又要开始时,方才近距离接触时,她已经感觉到女子身上的灵气,是中阶初期的木系灵气。 叶湛现在已经迈入了高阶,两人之间的察觉就是有十个女子一起动手,显然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且叶湛根本不会怜香惜玉,这姑娘怕是会有些惨。 正要开口吩咐叶湛手下留情之时,只见那女子忽然扔下了剑,扑向了叶湛,一把抱住了他。 “子骞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离倾哽了哽:“……”这是什么剧情发展?铜镜恰好出现,贱嗖嗖地说:“这女子,难道同叶湛是旧识。” 离倾不由眼中也浮起一缕亮光。 难道今晚,叶湛的身世就此要揭开了。 前一刻还恨不得杀了他的女子,下一秒就泪水涟涟地扑进了他怀里,叶湛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然后立刻推开了女子。 女子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湛,“子骞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湛蹙眉,冷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什么子骞哥哥。” 女子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叶湛拍了拍衣袍,又道:“这位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随便逮着一个人叫哥哥,你不害臊吗。” 离倾叹气。 这人还能再不会说话一点吗。 铜镜也巡量女子一会儿,轻声说:“这女子虽然看起来也是极其年轻的,但从她的资质修为来判断,如今也应该三十来岁吧,确实叫叶湛哥哥不太妥当。” 离倾眯眼:“三十多岁惹到你了?” 铜镜:“……” 在修真界修,百余岁的修者比比皆是。三十多岁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和叶湛这种少年人相比,看起来还是有些差别的。 离倾走过去扶起了女子,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叶湛,今年十九岁,呃,也可能二十岁,如果姑娘要找的人,你称之为‘哥哥’应该便不是他。” 女子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叶湛许久,眸光骤然暗了下去。 是的,眼前的男子太年轻了,而且嗓音似乎也有些不同,怎么可能是子骞哥哥呢。 而且子骞哥哥也不会如此对她。 “我……我认错人了。” 离倾将女子眼中的失落看得一清二楚,看来是真的认错人了,不由也有些失望。 “姑娘,你说的子骞哥哥,会不会是令徒的父亲或者什么长辈。”离倾极力想抓住最后一丝期望,引导着女子,想问出她口中“子骞哥哥”的情况。 “不可能!”女子骤然动怒,推开了离倾,“我是子骞哥哥的未婚妻,我们尚未成亲,怎么可能有儿子!” “那会不会是你子骞哥哥在外的私生子呢?”离倾蹙眉猜测。 铜镜捂脸,四年过去了。 主人还是这般不会说话啊!女子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纤纤玉指颤抖着指向离倾。 “你别说了!当我瞎了,才会把这么无理的人错看成子骞哥哥,他长得只是略微有些相像而已,方才光线暗,我才会看错的,我子骞哥哥可是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厉害修士,哪里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破小孩可比的。” “那……” 离倾还想说话,女子立刻呵斥:“你别说了。” 女子小脸气得煞白,显然觉得离倾是神经病,恐她再说出任何诋毁她心中完美无缺的“子骞哥哥”的话,吼完这一通,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离倾望着女子消失在夜海里的女子,若有所思。 叶湛不喜离倾盯着旁人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离倾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说:“师尊,我们回去吧,还有半月四年一度的弟子遴选又要开始了,陆掌门嘱咐了让你早些回去。” 第九十一章 真实的记忆 叶湛回到落九天,遍寻离倾不得,抓住铜镜一问,才知道离倾去了仁心殿同陆奉觉议事。 他做好饭菜,便坐在莲池边运气调息打坐,等离倾回来。 小白从莲池里冒出个头来,望着叶湛咕噜噜地吐着泡泡,铜镜飞过来,与她碰了碰头,问道:“小白妹妹,看什么呢? ” “叶湛啊。” 铜镜立刻警惕,它还记得叶湛迷惑女子的本领。 “你看他做什么?” 小白甩了甩尾巴,低声道:“叶湛越长大,我便越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闻言,铜镜轻哼了声,“我以为世间女子花痴,没想到你也一样。”在它看来“我们好像见过”这样的话,都是不入流的搭讪手段。 见铜镜生气,小白立刻哄起了铜镜。 一时,满落九天都是小白的歌声。 静心凝神的叶湛微微蹙眉。 本来小白的歌声早就影响不了他,但此刻他灵气正运走过一周天,即将要冲破桎梏,再上一层楼,正是灵识最羸弱之时,瞬息被那魅惑的歌声,搅得灵气混乱。 灵气乱涌,脑中疼痛欲裂,仿佛有什么在拉扯,撕裂。 他将所有的精神力都调入了灵识之中,奋力调整乱了的灵息。 好不容易将混乱的灵息,引导入正轨,这时,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他知道,这是他的灵识之内。 天气很隐晦,铅色云朵乌压压的,显得天幕很低,似有场暴雨将至。 一条长长窄窄九曲十八弯的河上飘着一条木船,木船坐着一个秀美的女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童。 河岸边是连绵无际绽开的火红色花朵。 小男童仰头看着女子,轻声唤女子娘。 然后女子将男童抱入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小男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帮女子擦干净眼泪,低声说:“娘,别哭了。” 叶湛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幕,但是不知为何缘由,他心情也变得低落苦涩,他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自己,而那个女子就是他的娘亲。 小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河流的尽头。 叶湛张了张嘴,轻轻叫了声:“娘!” 然后一股力量,将他从灵识里拖了出去。 叶湛睁开眼,就见离倾蹲在他面前,凑得很近,像是在研究他。 “师尊。” 离倾忽然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方才不还叫我娘,怎么现在又变成师尊了。” “师尊,我刚刚梦到我娘了?” 闻言,离倾秀美的远山眉,微微一挑,“梦到?” 叶湛斟酌了片刻,沉声道:“或许不是梦,是我原来的真实记忆。” 叶湛将梦中在灵识里看到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离倾。 离倾也认同了叶湛的想法,“我记得在即空岛的祭月仪式那晚,我们泛舟湖上,你也说过你好像和谁一起在河上划船,岸边还有红色的花,都对得上。” 叶湛点头,眉心却舒展不开。 离倾又敲了他的额头一下,“你既然在慢慢恢复记忆,应该开心一点,怎么愁眉苦脸的。” “师尊,我娘亲在哭。”叶湛沉声说。 离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她没有娘亲,但是苍空老人与她之间的师徒情,大致也相差无几。 她能理解。 “或许是你年幼不懂事,将你娘亲气哭了呢,并不是什么大事。”离倾宽慰道。 “或许是吧。” 叶湛勉强露出个笑容,但是直觉感觉他,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的娘亲之所以会哭,是在做一件难以抉择的事。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你下次运功调息,灵识归一之时,应该还能见到你娘,说不准那时候你就知道她为什么哭了,还能知道你以前的身份。” 接下来几日,叶湛试了很多次,甚至还让小白帮忙在一帮唱歌协助,但是再也没见到过去任何事。 离倾想起从前进入叶湛灵识,知道了他和阿雪的事,于是建议道:“要不我帮帮你,进入你灵识,帮你查看那些记忆。” 闻言,叶湛须臾变了脸色,艰难道:“师尊,还是不用了。” “为什么?”离倾蹙眉,“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过去。” “想,但是……我觉得这些记忆,可能需要自己慢慢才能想起,旁人也帮不上忙。” 离倾想了一番,觉得应该是这样,从前她就发现叶湛的记忆之路是残缺的,或许那些被藏起来的记忆,就如他破碎的灵核一样,需要他慢慢去修复。 见离倾不再坚持,叶湛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今他哪里还敢让离倾随意入侵他的记忆。 那些晦暗的夜晚,那些躲在暗处,唤着她名字,发泄着的汹涌情潮,腥气又黏腻,靡乱又肮脏。 他极力想要掩盖,哪能让离倾窥见。 让他最最最爱的师尊察觉。 第九十二章 师尊的故事真好听 转眼,四年一度的弟子遴选比赛就要开始了。 比赛前夕,五蕴灵山接到山下一老妪的委托,需要找一头丢失的老黄牛,这种简单的事情一般低阶弟子去做便好了,但离倾竟然自告奋勇要去。 陆奉觉察觉到离倾的鬼祟,前些日子,她就表示不想再收徒弟,拒绝参与弟子遴选。被陆奉觉否定了,说她的名字都写上去了,出尔反尔,有损门风。 虽然离倾答应了,但是陆奉觉知道她还是不太愿意的,一向没什么大事都不接受任务的人,现在要去找一头大黄牛,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怀疑。 离倾只消转转眼珠,陆奉觉就知道她在琢磨坏主意。 “让长思与你一同去吧。”陆奉觉并没有拒绝,他倒是想看看离倾又要耍什么花样。 “不了。”离倾摆手,善解人意道,“长思近段时间为了弟子麟选之事,付出了颇多心力,还是让他好好在派中休息。” 陆奉觉冷笑出声,正要拒绝。 此时,叶湛站了出来,冲陆奉觉一抱拳,道:“陆掌门,我随师尊去吧,我定会好好看着师尊的。” 离倾:“……” 什么时候,轮到叶湛来看着自己了?近些年,陆奉觉对叶湛是越看越满意,觉得他沉稳内敛,又极度有天赋,比之当年的离倾还更胜一筹,几乎将他当成亲子看待,对他很是相信,闻言,便同意了。 任务很简单,那头大黄牛很快便找到,是掉进一个山坳坳里,叶湛将牛弄出来后,离倾并不急着将牛送回去,而是在牛的眼前晃啊晃。 牛起初很平静,看着一身红衣晃荡着,受到刺激,喷出重重的鼻息,尥起蹶子,就朝着离倾冲去。 离倾微笑,站在原地,暗夸牛兄弟上道。 黄牛距她只有分毫之距时,一道黑影闪过,抓住了牛角,将牛摔出了数丈远。 离倾目瞪口呆,看着奄奄一息的黄牛,颤抖着声音:“叶湛,你……你在干什么?” 叶湛理直气壮:“保护师尊。” 离倾恨不得给叶湛一巴掌,她冲到牛身边,焦急道:“牛兄弟,你还没撞我,可千万不要死啊。” 叶湛:“……” 当日不仅没完成任务,没赚到钱,离倾还赔了村民一笔钱。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吗?”离倾坐在村口,瞪看着叶湛,“你知道我为了演这出戏多辛苦吗,还特意穿了红衣服,都是你害了我所有计划都付之东流。” 叶湛若有所思:“师尊,你为什么想要受伤。” “当然是不想参加弟子遴选啊。” 离倾白了叶湛一眼,“我从未生过病,如若装病,掌门师兄定然不会相信,肯定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帮村民抓牛受伤,多名正言顺,说出去也是美谈一桩,也不会辱没了五蕴灵山的声名。” “……” “都怪你,破坏了我的好事,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徒儿。”离倾越想越愤怒。 叶湛沉默了一瞬,扯下了自己的一条外袍衣袖,蹲在了离倾面前,说道:“师尊,手借我用一下。” 离倾将信将疑伸出手,叶湛将布帛缠在了离倾手上,然后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挤在了布帛之上。 “……你这是干什么?” 叶湛浅笑着望着离倾,“师尊这就是受伤了,没必要真的伤害自己。” 离倾看了看自己的手,怀疑道:“掌门师兄能信?” “我帮师尊作证。” 离倾想了想,答应了。顺带还编了一套牛是如何发疯,她如何心怀大义不忍伤牛,反而被牛伤了的过程。 那过程,将自己塑造得极度壮烈无畏。 叶湛听得哭笑不得。 成为离倾徒弟之前,他所耳闻的都是离倾仙君出尘脱俗,仿若仙人。虽然如今的离倾还是他心里的仙人,但是这仙人已经不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了。 “笑什么!”离倾不满地瞪着叶湛。 叶湛将唇边的笑收敛,“就是觉得师尊的故事真的是极好的,真的很有说故事的天赋,山下那个说书先生都比不上你。” “那是自然。你师尊我什么都是出类拔萃的。”离倾哼了声,又嘱咐道:“记得哦,一定要按我说的说,不要说茬了更不要说错了,掌门师兄狡猾得很。” 叶湛半跪在地,托着离倾的手,垂下眸子掩着眼底的宠溺笑意,柔声应着:“好,都听师尊的。” 离倾会被一头黄牛伤了,陆奉觉用脚趾头想都不会相信。 但叶湛信誓旦旦地说,他便将信将疑地信了。虽然不相信离倾,但是叶湛他还是非常任性的。 离倾在一旁听得咬牙。 如果这个故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掌门师兄定然要问上诸多细节,以验证真假,偏偏叶湛说的许多地方与她编的故事有些出入,她好几次都觉得掌门师兄就要发现问题了,没想到师兄就信了? 到底是不是亲师兄了!然后又听不是亲师兄的陆奉觉说:“你师尊虽然本事高强,但有时就是容易大意轻敌,这次才会被牛所伤,十二年前也是粗心大意,低估了那狐妖的实力,如果不是你娘救了她……” “陆掌门,你放心,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叶湛沉声说,“我会保护师尊。” 离倾现在是越看陆奉觉和叶湛越烦,感觉他们就是一丘之貉,故意针对自己的。 她白了叶湛一眼:“逆徒,谁要你保护了。” 然后又不服气地对陆奉觉说:“掌门师兄,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难免沉不住气有些疏忽,如若放在今日,那狐妖必定早就斩于我的剑下了,还能让她跑了不成,你也别啰里八嗦了,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陆奉觉可不觉得如今的离倾与当年相比,有多大的改变。 他瞥了眼离倾的手,“手还痛吗?” 离倾:“不痛。” 陆奉觉笑了下,“既然不痛,你还是带伤上场吧,毕竟不能因为你受伤,辜负了那些拜入你峰下的弟子。” 离倾万万没想到,陆奉觉如此没人性,竟然让伤员带伤上场,正想继续装装胸闷气短,内伤深重时,叶湛站了出来。 “陆掌门,不如让我代师尊参加比试可好。” 第九十三章 有徒弟就该嘚瑟 五蕴灵山弟子遴选那日,无数修士聚集在演武台之下,仰望着云雾缭绕之上的琼楼,妄想能得到之上的四位长老的青睐。 叶湛站在摘星楼俯视其下,四年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像是尘埃,像是蝼蚁,仰望着离倾,他的师尊。 他柔柔地望向软塌之上坐着的宛如仙子的女子,微微一笑。 如今,他也算是与她某种程度的并肩而立了吧。 离倾察觉到叶湛在看她,刻意举起包得像个猪蹄的手,冲叶湛挥了挥,“乖徒儿,过来。” 对离倾懒洋洋的模样,惊戈长老摇了摇头,撇开视线,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叶湛立刻走到了离倾身边。 离倾指了指银盘里的果仁,道:“乖徒儿,为师要吃杏子,帮我剥皮。” 不消片刻,叶湛就剥好一堆,放进了离倾手里的银盘中。 离倾立刻挑衅地看了惊戈一眼,“还是我的徒儿最乖,不仅本事大到能帮师尊分担遴选之事,还知道孝敬师尊,不像某些人,收的徒弟,像个榆木疙瘩似的。” 程漠眼睛扫过其他两位长老的弟子,暗想离倾长老这是在内涵谁时,只听惊戈一拍桌子,吼道:“程漠,给为师倒茶。” 程漠愣了愣,忙笨手笨脚伺候起来自家师父,大少爷哪里伺候过人,反而搞的一团乱。 离倾看笑了,哼了一声,对叶湛说:“有些人啊就是太爱攀比了,且不看看自家徒弟的资质如何。” 被内涵的惊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又听离倾对叶湛说:“等下开场表演好好表现,但对同门师兄下手轻一点,点到为止便好,别伤了和气。” 她的眼睛还一个劲儿地瞥向其他几位长老。 那模样嘚瑟得不行。 每次的遴选正式开始之前,都有一场上届优秀弟子的试武表演,四位长老都会选出这四年来麾下最厉害一位的弟子。 不仅是要展示五蕴灵山的实力,更是为各峰长老争取脸面的时刻,各位长老一直以来都很重视。 离倾从前没徒弟,不知道个中滋味多美妙,现在看到其他三位长老知道自家徒弟打不过叶湛而吃瘪的样子,顿时觉得身心俱畅。 尤其是惊戈,差点被气晕过去,对程漠吼道:“今日试武表演,如果你输了,就去藏书阁抄一百遍五蕴灵山的律条吧!” 程漠:“……”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总要受到这种无妄之灾的波及!! 叶湛那个怪物,是他能打赢的吗! 试武表演,其他两位长老的弟子很快落败,不出意料剩下的就是叶湛和程漠,一个高级修为,一个中阶后期修为,高下立判。 两人对峙台上,风将袍子吹得猎猎飞舞,看起来很有气势。 执剑拼近之时,程漠小声又快速地说:“叶湛,念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输给我吧,抄写一百遍五蕴灵山律条是要死人的。” “不可能,你师父要脸,我师尊不要吗。” 叶湛推开了程漠的剑,又是一剑凌烈朝着他胸口刺去,程漠立刻横剑格挡,此刻已经很费力了,粗喘了一口气,才说:“那你让我不要输得那么惨,可好,让我好对我师父交差。” 叶湛想了一瞬:“好。” “嘿嘿,好兄弟。” 叶湛放水,两人又过了几十招,叶湛正想说差不多了,只见程漠突然从背后的剑鞘里,抽出一把灵气满溢的剑,笑道:“哈哈哈,叶湛试试我的新剑吧。” 他觉得有新剑加持,他好歹能再和叶湛拼上一拼。 叶湛顿时一僵。 他认出来了,这是师尊铸的剑,材料是他亲自选的,款式师尊也是数次询问过他,他以为是师尊为他而打造的,没想到却是给程漠这小子! 怒气翻涌,叶湛不再手下留情,收起了问心,化气为剑,一股耀眼的红,从掌心幻出。 “化气为剑!”程漠吃惊,揉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你没有眼花。”叶湛冷道,“接下来我要认真了!” 剑气汹涌大盛,朝着目瞪口呆的程漠劈砍而去。 这都是程漠自找的,谁让他给脸不要脸!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此招一出,摘星楼上的众人都不淡定了,纷纷起身,看着台下,脸色变幻莫测。 尤其是惊戈脸色最难看,知道自己徒弟同叶湛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程漠也算上一届弟子里的佼佼者,如今也达到了中等修为,但是叶湛早就突破了上等,此刻还悟了化气为剑的诀窍,按照这可怖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出两年,怕是他们这些老东西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长思嘴唇抖个不停,他炼剑修行二十多年,还不能化气为剑,没想到叶师弟不过修行短短一年多,已经如此厉害。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犹如天堑。 陆奉觉也很激动,望着离倾,惊喜道:“师妹,叶湛已经能化气为剑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离倾悠闲地吃着叶湛离开摘星楼前剥好的瓜果,漫不经心道:“我徒儿说,怕影响伤害其他同门,所以要低调,这是他的一片仁心厚意。” 演武台上,低调的叶湛已经很不低调地使出了万剑归一,程漠已经招架不住,连连闪躲,面色变得煞白。 “说好让我的输得不那么难看,你……你这是不守信用。” 叶湛冷冷一笑,目光从程漠的剑上掠过,又添愤怒。 他沉声说:“是你先惹怒我的!” 第九十七章 为师的责任 当晚,叶湛奉离倾的命,将任凌送回了勤心院后,直接用一把锁,锁住了任凌的房间。 “混蛋叶湛,你开门,放我出去。” 任凌狠狠地锤着门,声音惊动了长思。 长思举着灯笼,看着面色不善的叶湛,“叶师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将任师弟锁起来了。” “这人有夜游症,避免夜间出来伤人,长思师兄还是将他锁起来的好。”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冷冷道,“他如果一直吵闹不休,可以给他使个噤声咒,免得吵到其他师弟休息。” 任凌疯狂拍打着门,大骂:“叶湛,你真的混蛋!你这么对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叶湛回到落九天时,发现离倾正在他房里,站在书架前,漫不经心地查看,伸出手指正要抽出一本练气心法的书时,叶湛忽然大喊:“师尊。” 离倾被吓了一跳,回头睨着他,抱怨道:“喊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是听不到。” 说完,就收回了手,离开了书架,到木桌前坐下了。 叶湛松了口气,目光扫过书架,那本《为师之道》被他藏在离倾刚刚要取的那本书后面。 只要离倾一看,便知那本书,被他翻过无数遍了,边角都有了些微的卷曲。 每次看这书,他脑中出现的女子模样,都是师尊…… 叶湛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倒了杯热茶给她,问道:“师尊,是有话想说吗?” 离倾点头,笑眯眯地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揭穿任凌的谎言吗?” 叶湛抿了下唇,低声道:“师尊自有师尊的考量。” 离倾叹气。 又是这句话,她本来还有些兴致说出任凌身份的,不过现在全没了。 不过见叶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她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循循善诱地问。 “乖徒儿,你觉得你任师弟眼熟吗?” 叶湛思考了一瞬,“没觉得。” 甚至有点讨厌。 不愧是她徒弟,从未让她失望,离倾深呼吸,感觉刚刚在对牛弹琴。 叶湛:“师尊是想说什么吗?” 离倾假笑着摇头,“哎,算了,你也不小了,不能什么事都由师尊告诉你,有时候也需要你自己好好参悟一下的,今日就这样吧,你且先休息。” 离倾起身要走,叶湛忽然有些舍不得,叫住了她,见离倾回头,他又大脑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 于是沉默许久,叶湛决定将本应该明日再说的事,挪到现在,只为了和师尊多呆一会儿。 “师尊,我今日又见到一些从前的事。” 离倾立刻顿住了步伐,复又坐了回去,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叶湛将在灵识里的所有事都说了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离倾秀眉微挑,说道:“经你描述,那应该是我被狐妖所伤闭关三年出来后,参加的在洛州青云宫举行的‘仙门第一大派票选议事”,商谈第一仙门的位置到底该继续由重云仙宗当下去,还是由碧海潮生门顶替之事,此事件在修真界又被称为‘青云议事’,距今也差不多快八年了。” 叶湛诧异:“听师尊的意思,八年前,仙门第一大派是重云仙宗?” “正是。” 离倾道,“论实力财力以及威望,其实一直是重云仙宗更胜一筹,但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 说到这里,离倾微微停顿,但叶湛还是察觉到了,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容景的名字,但是每次听说,心里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容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做了一些事,不被其他门派所认同,所以才有了在青云宫的议会。” “至于你说的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应该是容轩,容景的胞弟,他是代容景去参加那次议会的。” 不用离倾说,叶湛也知道,重云仙宗定然是输了。不然如今仙门第一大派不会是碧海潮生门。 “师尊,你投给了谁?” 叶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知道离倾的选择。 离倾笑了笑:“重云仙宗。” 叶湛还想问为什么,离倾目光倒是落到了叶湛脸上,凝眉低声说:“你既然能看到这段画面,说明你也曾经参与过,八年前,你应该也不过十一二岁,我记得当时各门派掌门也带过子侄,以及年轻弟子,参加那次议事。” “我们只要查到名录,或许便能确定你的身份。” 叶湛看着离倾:“师尊,我的身份那般重要吗?” “其实也不重要,但话本子里都说,人对家都种本能的渴望。”离倾怜惜地回望叶湛,“我只是想找到你家人,让你不会觉得自己是无依无靠,比不上别人的,你放心师尊一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叶湛眼眸颤动,他想说,其实他不太在乎他过去是谁,他内心里甚至还有些排斥自己的过去。 但离倾忽然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叶湛的肩膀:“别感动,这是我作为师尊的责任。” 叶湛:“……” 叶湛无奈笑了笑,行吧,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师尊开心就好。 中秋将至,叶湛打算好好同师尊一道过这个中秋,但离倾是个行动派,第二日便独自去了洛州。 叶湛本意也是一起去的,但好巧不巧,五蕴灵山附近发现许多小精怪被吸干精气,陆奉觉让叶湛长思程漠孟子堂几人,和一众弟子一起去探查原因。 为了五蕴灵山以及周边生灵的安危,叶湛只得作罢,但是一两个时辰就会在灵识里唤离倾一次,确定她平安与否。 见从不和其他门派交际的离倾来,青云宫的掌门郑松热情款待了她,听她说明来意后,从档案库里找出了八年前“青云议会”的名册,供她查看。 离倾按着名录,一一核对了在那场议会上出现的年纪相仿的孩童,发现都不是叶湛本人。 郑松思索片刻后,问:“离倾仙君,你是否搞错了,你要找的人或许不是孩子。” 离倾顿时醍醐灌顶。 她想起了叶湛灵核修复前,五年未曾改变的模样,想起了他前尘往事皆忘的离奇。 然后,她又想起了任凌第一次见到叶湛,叫他“子骞哥哥”。 如果叶湛真的是任凌口中的“子骞哥哥”,那八年前的叶湛就并不是小孩。 离倾被这个荒唐的想法惊住了,浑身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当孩子一样养的徒弟,有可能年纪与她相仿,可怕!“离倾仙君,你怎么了?” 离倾回过神,悄悄搓了搓手臂,才问:“无事,郑掌门,那你记得当初参加议事之人里是否有个叫子骞的修士。” 郑松记忆力极好,当年参加的修士,他都记得,笃定道:“离倾仙君,没有这人。” 离倾闭了下眼,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但是拨开云雾后,却发现越发的扑朔迷离。 看来,如今查明叶湛身份的唯一线索,还是只能从任凌身上入手。 如果任凌这条路,其实也是错的,叶湛不是什么子骞,是任凌认错了人。 又该怎么办?难道叶湛一辈子都不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可是她牛逼已经吹出去了,她可不想在徒弟面前啪啪打脸啊。 第九十八章 妖物作祟 五蕴灵山的后山。 程漠走进一片遮天蔽日的松树林,便闻到了一股属于死物的腐朽味,他快步走了过去,在荒草间发现了一只被吸干精气的兔子精。 程漠忍住干呕,朝着林子外喊,“叶湛,大哥,你们快过来。” 很快,叶湛长思孟子堂就赶了过来。 叶湛蹙眉看着兔子,此兔子虽然没修成人形,但已经初具了灵识,死后尸体上还蕴着层将散未散的灵气。 长思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兔子的尸体,轻声说:“死了不太久,应该是昨晚上遇害的。” “可是我们昨晚上也在附近巡视,怎么没发现异动。”程漠忍住愤怒,大声问,“昨晚上,谁在松树林这方巡视的,怎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修炼都四年多了,都练习到狗肚子里了。” “我。”孟子堂说。 程漠梗了梗,只想扇自己两巴掌,又听孟子堂说:“我确实不是修道之才,昨夜是我疏忽了,对不住大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你别往心里去,你……你虽然不擅长修道,但是你人缘好啊。” “你快别说了吧。”叶湛瞥了眼程漠,这人怎么越说越让人讨厌。 程漠难得没和叶湛顶嘴,怯怯地看了眼孟子堂。 只见孟子堂走到一棵巨大的松树下,用剑刨开了一个坑,显然是想要埋起兔子的尸体。 程漠立刻跟了过去,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帮着埋土,末了,还摘了一束小花,放在了兔子的墓上。 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小兔子啊小兔子,今日正好十五,你应该是去月宫了吧。” 孟子堂无奈道:“都说些什么傻话呢!” 程漠立刻来了精神,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孟子堂:“大哥,你原谅我了。” “我本来就未曾生气,哪来的原不原谅。” 长思看着这一幕,轻声说:“孟师弟真是宅心仁厚,平日修行也较旁人刻苦,只是可惜了……”他看了叶湛一眼,“叶师弟,如果将你的修行天赋分给孟师弟一点点就好了。” 叶湛没说话。 如果天赋能分,他不介意分给孟子堂一些。 从前他无意中听到惊戈长老评价过孟子堂,说当初遴选,本来他是通不过试炼的,是看在他的剑法里有一股仁厚坚韧的气场,眼中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破例收了他为徒。 他也知道论起努力,五蕴灵山的弟子谁也比不过孟子堂,许多次深夜,他从澡池回落九天时,他还看到孟子堂一人在演武台上练习剑术。 但是,即便他如此努力,前些日子修为才堪堪到达中级,而低中高每一级修为里又分为十等,每升一等,就越难。而吊儿郎当的程漠两年多前,已达到中级,现在已是中级九等,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高级修士了,而孟子堂还遥遥无期。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吸引了叶湛的注意力。 “有人。” 长思叶察觉,出声之时,叶湛已经跃出数尺,朝着林间那个鬼祟的黑影子而去。 他身轻如燕地踏着轻如云烟的松枝疾行而去,很快就追上了,将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按在了地上。 被按在地上的人,挣扎几番,终于破口大骂:“叶湛,你放开我。” 叶湛听声音已经知道是谁了,他不客气地摘下了任凌头上的风帽,冷声说:“任凌,怎么又是你!” 任凌扭过头瞪着他,满头乌发之上沾了枯枝烂叶,脸上也沾满了灰,狼狈不堪。 她挣开了叶湛,气呼呼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背后传来落叶被踩踏的声音,是长思他们过来了。 “叶湛,是抓到那个残害生灵的怪物了吗!”程漠的大嗓门在树林子回荡,被当成怪物的任凌,脸都黑了。 看到任凌时,程漠瞪圆了眼,“任师弟,怎么是你?你不会是那妖物吧!” 叶湛已经远离了任凌,但是锋锐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上次的事,还未找他算账!如果他敢耍什么花招,他作为师兄不介意好好教训这不安分的师弟一顿。 任凌拍打着身上落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程漠,“你才是妖物。” 程漠不解:“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们可以来,凭什么我不能来。” 程漠:“……” 孟子堂轻声道:“任师弟,这里有妖物出入,难道你不怕吗?” 任凌嗤之以鼻:“怕什么怕,那妖物还能厉害过我。” “你当然不怕。”叶湛冷声道,“我看程漠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你就是那妖物。” 第一百章 别动我师弟 叶湛察觉到了离倾的异样,看了眼她收回的手,蹙了下眉,轻声说:“师尊,你怎么了?” 离倾咳嗽了一声,眼神乱飘,不自在地说:“无事,只是赶路有些累了。” 叶湛知道离倾有事不想说,旁人怎么问也无用,于是快速对陆奉觉汇报了在后山遇到了任凌,并打算将他当成吸引妖物的诱饵之事,说完就想带离倾回落九天去休息,再做上一碗她喜欢的鸡蛋羹,让她开心一些。 对了,他还用杜鹃花蜜做了月饼,师尊定然回喜欢。虽然中秋已过,但也无关系,只要和师尊在一起,何时都是完满。 未想,离倾一听任凌被叶湛绑在了后山的松林里,随时还有危险,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叶湛,你是想害死她吗?” 然后召出剑,不听叶湛解释,便朝着后山而去。 叶湛愣了一瞬,轻抿了唇,立刻御剑跟了上去。 入夜。 遮天蔽日的树冠,将明晃晃的月光遮挡在松林之上,林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夜熏染了恐惧的氛围。 任凌被悬挂在树上,身子轻轻晃动着。 她不敢动,浑身又酸又麻,还困。 她心里小声骂着叶湛,真的不管她了,就把她挂在了这个鬼地方。 最近五蕴灵山出了吸人精魄的妖物之事,她早就听说了,从前她从不放在眼里,眼下被独自挂在这地方,她倒是真的有几分害怕了。 尤其是林子间阵阵刮过的阴风,吹得人头皮发麻,动物偶尔路过的异动,也让她草木皆兵,总觉得那怪物一步步在靠近。 她真的蠢,怎么会以为叶湛这个混蛋就是子骞哥哥。 子骞哥哥何其宝贝她,怎会如此对她。 那日,从离倾的自称仙君的话里,猜出了她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听说五蕴灵山遴选即将开始,特意赶来拜师,就是为了查明叶湛的身份。 现在不仅没查出叶湛的身份,还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凄惨境地。 叶湛走后,长思几人也去其他地方巡视了,留下她一个人,这些男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果然天下的男人,除了子骞哥哥,都不是好人。 “嘎哒”。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像是人踩断了枯枝。 任凌立刻抬起头,警惕道:“谁!” 没有回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任凌小弧度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垂下了头,好累啊,想睡一觉。 没多久她渐渐闭上了眼。 这时,一个红衣女人,从树后走了出来,她长得十分妖艳,尖细的脸,长眸微弯,唇红如朱,美艳中透着一缕妖气。 她望着树上的任凌,深深嗅了嗅任凌的气息,然后鲜红的舌尖伸出来,轻舔红唇。 是中等修为的修士呢 如果吃了这人的灵核,比吸多少山精野怪的精气都强,那时候自己就能恢复大半了吧。 因为兴奋,一条艳红色的毛绒大尾巴冒了出来,愉快地摇晃着。 “不要伤害他。” 此时一只骨节分明宛如玉琢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女人裸露的皓腕。 女人立刻回头,眯着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面无冠玉的男人,沉声道:“放开我,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深深望着女人,笑道:“睐茵,你不会的。” 被唤作睐茵的女人,细长的指,轻轻抚上了男人抓住她手腕的手,“孟子堂,为什么不让我碰她,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孟子堂无奈道:“睐茵,别胡闹,你吸其他山精野怪,我可以不管,但是他是我同门师兄弟,你不能伤害他。” “同门?” 睐茵魅惑地笑了下,“都说五蕴灵山除了那离倾,从没第二个女流,也从来收男不收女,现在看来不过道貌岸然,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徒弟,你们都不知道吗?” 孟子堂诧异,望向了任凌,从前只是觉得任凌行事做派古怪,不如一般男子,有人还暗地里叫她娘娘腔,没想到她竟然真是女子。 就在孟子堂晃神的时候,睐茵猛地抓开了他的手,然后点了他的大穴。 “睐茵,你……” 睐茵眼底的魅惑消失殆尽,变成了荧绿色,流露出一股阴狠。 她的指甲也迅速变长,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孟子堂的脖子,一缕血沁透了出来。 睐茵低下头,用舌头舔去了那缕血丝,才抬起头,望着他平静温润的眸子,沉声道:“孟子堂,我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滋养品,你别拦我,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多年情分,连你一起杀!” 说完,睐茵转身,朝着任凌飞去! 大餐在眼前,她怎么能放过,今夜,她定要挖了她的灵核。 第一百零一章 留下一个吻 锋利的指甲,马上就要触上任凌胸口之时,忽然一阵暗红色的火花溅起,睐茵立刻缩回了手。 这人身上被人用火系灵气下了保护罩。 眼见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睐茵不甘心,又想再试一次,这次遭到了更大的反噬。 她惨叫一声,被弹出数尺远,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睐茵抬起手,看到那几根指尖已经焦黑,犹如木炭。 “可恶!”睐茵莹绿眼底流露出阴狠。 就在这时,那保护罩的反应愈加剧烈了,暗红色的灵气里,满满溢出一缕黑气。 睐茵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黑气渐渐扭结成了一个男人的轮廓,悬在空中,挡在了任凌面前。 黑气并没有眼睛,但是睐茵就觉得他用仇恨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似要将她撕裂撕碎。 “哪里来的狐妖,竟然敢伤害她,你是想找死吗!”黑气阴测测地说,然后伸出一缕爪子一样的黑影,掐住了睐茵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睐茵!!你放开她!” 孟子堂大喊,想要挣开,但是毫无所用,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长进的身体,修为进展如此之慢,关键时刻,连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都做不到。 “哼,是这狐妖找死!敢碰我心爱之人!” 黑气的手越收越紧,睐茵眼里只剩下了眼白。 这时,任凌动了动,眼睛依然紧闭着,嘴里溢出一声轻呼,“……子骞哥哥。” 黑影一顿,甩开了睐茵。 他立刻回头看着任凌,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声音变得无比温柔:“是我,我在。” 任凌嘴角溢出丝笑容,用头蹭了蹭黑影,低声说:“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了,你再等等我,很快!” “师尊,你慢点,等等我。”树林之间,叶湛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闻到妖气了,不快点,那任凌就要死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如何收拾你。” 离倾气呼呼地说,叶湛身世的希望,都押在了任凌身上,她可不能忍受因为叶湛的疏忽,让任凌有个三长两短。 “师尊,你听我说,他不会有危险……” “别说了,我不想听。” 听到离倾声音,睐茵知道前有狼后有虎,今日是怎么也动不了这人了,愤愤地瞪了那黑影一眼,已经来不及收敛妖气,扭身一转,消失在了黑夜里。 孟子堂抬头,已经能看见松林之上,离倾和叶湛一前一后御剑而来。 黑影也看了眼天上两人,冷冷一笑:“我早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然后垂下头,情深地凝视了任凌片刻,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又化作了一缕黑影,消散不见。 离倾赶到时,现场只剩下了孟子堂,和依然悬挂在树上的任凌。 见到任凌还平安无事,她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疑惑了起来,明明闻到一股浓重的狐妖气,为什么任凌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那狐妖那么怂,一听到她声音,就跑了?她蹙了下眉。 又想起了多年前偷袭她害她重伤的狐妖,不过感知到这狐妖的妖气,却和那狐妖相差甚远。 应该不是那只狐妖。 离倾走近了任凌,然后发现了她身上的保护罩。 火系灵气蕴结而成。 是叶湛下的保护罩。 离倾这才惊觉自己错怪了叶湛。 此时,叶湛也落地了,看了眼树上的任凌,什么也没再解释。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情绪。 相处几年,难道离倾会不知道,叶湛没情绪的时候,就是有情绪。 知道自己错怪了他,此时离倾偷偷瞥了眼叶湛,一股愧疚盘旋在心底。 第一百零三章 被凶兽盯上 离倾还沉浸在对叶湛受伤的自责里,专心地在乾坤袋里找那瓶叶湛从前给她的百花润肌膏,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但乾坤袋堆积的东西太多,离倾平日里又不爱整理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 同时听叶湛说“不痛”之时,心里的自责涌到了极致。 嗨,都是她的错。 叶湛跟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怀疑他,她这个师尊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直到她察觉到叶湛炙热的鼻息喷在了她脸颊上,她翻找东西的动作一顿,暗暗蹙眉。 那感觉有些诡异,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了,头皮发麻。 她正要抬头看去,就听到一声咳嗽。 离倾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扭头,叶湛的唇堪堪从她乌发上擦过。 那一点触碰,轻得像蝴蝶栖落花蕊之上,无声无息,除了远处的一双眼睛,再无人发现。 离倾看向了孟子堂,沉声问:“你怎么了?” “离倾长老,我被那妖物封了大穴,可以让叶师弟帮帮我吗?” 离倾回头看叶湛时,他已经站直了身体,两人的距离,绝不会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难道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离倾蹙眉正想说什么,叶湛就冲她笑了笑,手上捏着一片落叶。 “师尊,你头发上沾了这个,我帮你摘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离倾骤然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多心,她徒儿哪里是凶兽,明明是只小奶狗。 离倾笑道:“还故意说出来,怎么,还想要赏啊。” 叶湛心乱如麻,但是依然配合道:“是啊,师尊给吗?” 这徒儿果然是不能宠的,一给几分颜色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给,自然给。”离倾故作凶巴巴地敲了下叶湛的额头,“我现在就赏你去给孟子堂解穴。” “是。” 叶湛笑着应声,走到了离倾看不到的位置,脸上笑容骤然消失,不复方才的轻松。 “叶师弟,就先说声多谢了。” 叶湛走到孟子堂面前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动手,就静静地望着孟子堂。只见他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龌龊心思。 如果不是孟子堂,刚刚他已经不知道做了什么。 “你看到了?”叶湛轻声问。 孟子堂浅笑着反问:“叶师弟,指的是什么?” 叶湛抿了下唇,不再多说,解开了孟子堂的穴。 既然孟子堂装傻,他也没必要言明。 离倾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孟子堂,“孟子堂,那狐妖你看清楚模样吗?” 离倾还惦记着刚刚闻到的狐妖气息。 刚刚一心系在离倾身上,未曾察觉,现下叶湛也扑捉到了一缕即将消散于无的狐骚气,不由蹙紧了眉。 孟子堂面色自如:“回离倾长老,天太暗,未曾看清。” 离倾显然不信,她一直对孟子堂有偏见,觉得他远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 “她就只点了你穴,什么都没对你做,似乎有些奇怪。” 孟子堂看了眼任凌,处变不惊道:“我修为浅,那妖物显然没看上我,倒是看上了任师弟,但是叶师弟的保护罩保护了任师弟,所以那妖物或许没顾上我吧。” 这话说得算是天衣无缝,离倾虽然怀疑,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叶湛也看着孟子堂。 虽然从前师尊也提过,让他不要和孟子堂走得太近,但是长日相处,对孟子堂这人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看不透眼前人。 就在这时,任凌从背后冲过来,双臂环过叶湛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叶湛察觉到是任凌,脸色突变,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就对他动手动脚。 他咬着牙,怒道:“放开我!” “不放,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刚刚听到你的声音了。” 任凌将脸埋在叶湛背上,喜极而泣。 她方才虽然半梦半醒,但是知道是子骞哥哥出现了,还吻了她。 果然子骞哥哥还是关心她的。 “放开我,你别逼我动手。” 任凌这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叶湛不放手。 她还在叶湛背上蹭了蹭,轻笑道:“叶湛,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现在如此对我,肯定有难言之隐。” 孟子堂看了看叶湛,又看了看任凌,最终什么也未说。 离倾则好奇地打量着叶湛和任凌,暗喜,果然任凌才是最大突破口。 叶湛终于忍无可忍,掰开了任凌的两只胳膊,然后一个过肩摔,将她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然后召出剑,对离倾说:“师尊,我们回去吧。” 离倾摆手:“你先走,这任凌太过分了,为师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快走快走。” 叶湛不愿让任凌和师尊单独在一起,但又不想多看任凌一眼,权衡一会儿,还是御剑走了。 “叶湛,你等等我。” 叶湛根本没理会任凌,消失在了夜幕中。 任凌失望地大喊:“子骞哥哥!” 子骞哥哥? 孟子堂蹙眉,看见任凌顽强地爬起来,正要跟着叶湛而去,离倾却把住了她的肩膀,拉到了一边,不知在说什么。 “任凌,叶湛真的那么像你子骞哥哥?”离倾问。 “不是像,他就是,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但是我知道他是。” 说完,任凌就愣住了,迟疑地看着离倾,“你知道我身份了?” “知道了。”离倾扎了眨眼,非常坦诚地承认了。 “五蕴灵山不收女弟子,那你收我为徒到底是为何目的。”任凌警惕道。 “没什么目的,你想知道叶湛是不是你子骞哥哥,我也想知道啊。” 见任凌脸色变幻不定,离倾故意激她:“我觉得你可能思虑你那子骞哥哥过多,才会将叶湛错认成他,毕竟我徒儿与你的子骞哥哥年岁还是有些差距的,除非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证据。” “我当然有,子骞哥哥身上……” 任凌刚想说,见离倾发亮的双眼,顿时心生警惕,闭嘴不言了。 离倾循循善诱:“身上怎么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怎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不是想打子骞哥哥注意。” 任凌白了离倾一眼,小跑着追叶湛而去。 离倾叹息一声,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个任凌警惕心如此之重,怕有些不好对付。 不过既然成了她的徒弟,凭她的智慧,早晚能知道她口中那个子骞哥哥到底是何许人。 第一百零四章 到底有没有心 孟子堂回到勤心院后,程漠还未回来,他刚刚紧闭房门,睐茵就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怎么才回来!” 孟子堂早习惯了她的悄无声息,他回身,一言不发地抓起了她的手,往常葱白如玉的手指焦黑出血。 孟子堂抿了下唇,眉心蹙拢,却并未多斥责她一句,从床塌下方拿出个小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瓶百花润肌膏帮睐茵擦拭伤口。 睐茵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长出新的肌肤。 烛光下,睐茵欣赏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冷笑道:“果然程家的东西不同凡响,不论是人,还是药物。” 说罢,她那双魅惑的眼睛,瞥过整理药箱的孟子堂,冷嘲一声:“我便想不通了,你好歹也算半个程家人,怎么就如此废物。” 孟子堂眼眸微动,顷刻又恢复了平静。 他放好药箱,静静看着睐茵:“八月十五已过,你已经不需要吸食精气护体了,以后你不要再去后山了。” “你凭什么管我。”睐茵嗤笑道。 “我不是想管你,而是如今你的行踪也被离倾长老和叶师弟发现了,往后你就好好呆着,不要再出去捣乱,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孟子堂说罢就想出去练剑,如今和睐茵待在一起越久,他便越觉得压抑。 睐茵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呵气如兰地在他耳畔低语,“你说今日那个魔物什么来头,好像和你那任师弟是旧识。” 孟子堂浑身僵硬,许久,才道:“……不知道。” 不是不知,方才看任凌对叶湛的反应,他大约能猜到那魔物或许同叶湛任凌有纠缠不轻的关系。 他知道睐茵心眼多,他不能将这事告诉她,不然她定要趁机搞什么花样。 如果她再如这次这般大张旗鼓的搞事,早晚会露陷的。 “你在说谎。” 睐茵跟了孟子堂十一年,就是他眨眨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孟子堂也不辩解,只说:“好了,我要练剑,放开我。” 睐茵不仅没放,手还放肆地从孟子堂的衣襟里伸里进去,抚摸他的胸膛。 如此挑拨,绕是谦谦君子如孟子堂,顿时呼吸也变得急促。 睐茵长眸狡黠地微眯,然后红唇舔上了孟子堂的耳根,“子堂,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其实也挺喜欢你的。” 孟子堂闭眼,捏住来睐茵往下的手,咬牙道:“睐茵,够了!” “什么够了,我明明已经感觉到你也很想我的。” 睐茵的另一只手,移到了孟子堂的腰腹之下的要害之处…… 孟子堂额上爆出了青筋,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睐茵推到了床上,双手扼住了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一向温润的双眸里蓄满落无法排解的情与欲。 睐茵娇笑着,抬起来腿盘在了孟子堂的腰上,白藕似的一截,刺红了孟子堂的眼睛,理智彻底被淹没。 他抓住了那截白藕,俯身要吻睐茵的唇,睐茵微微偏头,那个吻落在了脸上。 孟子堂愣了一瞬,还是固执地将这个亲吻从脸颊,一路绵延到了她修长雪白的劲脖,还有起伏的玉胸。 睐茵发出魅惑的喘息,更是挑动了孟子堂的神经。 他已经把持不住了,猛地扯开了睐茵的腰带,她松散的衣服,顿时滑落,露出大片姣好的肌肤。 “子堂。”睐茵凑到了孟子堂耳边,娇声唤他名字。 “嗯。” 孟子堂应着,灼热的呼吸,似乎都要将他烤熟。 “你那师弟叶湛,看起来平日和你关系不错,你将他骗来给我好不好?只要吃了他的灵核,我就能彻底恢复了。”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孟子堂所有的热情都被浇灭,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他抬起头,望着睐茵,手指抚过她的下颌,忽然惨淡地笑了。 “睐茵啊,你果然是狐妖,所做一切皆为算计。”他的手,按到了睐茵的心房处,低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睐茵愣了一下,然后讥诮地笑了下,附在孟子堂耳边,冷声道:“没有!我的心早在看到离倾那贱人将剑插进我夫君身体之时,便死了。” 孟子堂推开了睐茵,站了起来,不再看她。 “你别打叶湛主意,你不是他对手,我更不是。” 睐茵衣衫不整地靠在床边,也不整理散开的衣服,冷眸看着孟子堂,理所当然道:“所以我需要你靠着他对你的信任,去骗取他的信任,再趁机对他下手。” 孟子堂已经心如死灰,回眸哀绝地看着睐茵,“睐茵,我们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你也放弃复仇吧。” “放弃复仇!” 睐茵尖利着声音喊:“我夫君十五年前在宁平县被离倾所杀,后来她还差点毁了我一身道行,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至于你,你以为你还有回头路?从你给叶湛送百花润肌膏时,你就没路可回了。” 孟子堂痛苦地闭上眼。 睐茵眼中魅意全无,冰冷地看着他:“对了,上次送的百花润肌膏,离倾怕是要用完了,你记得再送些去。” 孟子堂握紧拳头。 这一刻,他才相信,睐茵从来都是在利用她。 她算到男子不会用百花润肌膏,叶湛会将百花润肤给离倾所用,便让他送上那加了料的去,果然也如她所料,这些年,他时常在离倾长老身上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一切皆在她算计中,他孟子堂不过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但明知如此,他却像是中了毒的瘾君子,无法将她从心里剔除。 第一百零五章 不喜欢男人 三日后,程漠在五蕴灵山的西围山上抓到了正在残害生灵的一只狐妖,经由孟子堂辨认,确认了就是那晚的妖物。 离倾还专程去看了看,那狐妖灵气羸弱,和当初害她的那只大妖并不是同一妖,不由有几分失望。 那只狐妖当初被她恩人打成重伤后,便一直下落不明,她早就想抓住她,问问她们无冤无仇,她当时为何要设计害她。 不过如今看来,还需要再寻上一段时日了。 狐妖被陆奉觉封入了炼妖炉之中,化成了妖核,此事才告一段落。 人心惶惶许久的五蕴灵山终于恢复了平静。 各子弟不用再到处设防,寻找妖物,开始恢复了每日晨时,两个时辰在演武台上的训练。 “叶湛哥哥,这招剑法我不会,你教教我。” 入秋后,寒雾笼罩的演武台上,任凌娇滴滴地凑到了叶湛面前,叶湛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沉声道:“我是你师兄,别乱叫。” 任凌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鹿眼娇俏地盯着叶湛。 “那叶师兄,你教教我呗。” “没空。” 说完,叶湛就走到了一旁,独自练起了离倾不久前教他的那套千光幻虚剑。一时演武台上只见红光簌簌,犹如残花落影,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叶师兄,你好厉害啊。” 任凌非常捧场地大喊,周围的弟子纷纷朝他们看来,表情都精彩纷呈。 演武台另一边,程漠捂住眼,小声对孟子堂说:“这任师弟看起来好好的,没想到是个断袖,我们以后可要小心一些,晚上关好门窗,别让他爬进房间来占我们便宜。” 孟子堂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程漠:“你放心,她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一听这话,才抓到妖物被全派上下奉为英雄的程漠就太不乐意了。 凭什么任凌就不会对他有兴趣,他修为虽然不如叶湛,但他自认为长相是不输叶湛的。 程漠挺了挺胸脯,做出威猛的姿态:“我堂堂蜀地程家人,难不成比叶湛那穷小子差了?而且那山妖是谁抓到的,不是叶湛那小子,是我!” 孟子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懒得理程漠这个傻小子,走到一旁练习剑法去了。 不远处,离倾踩着薄雾而来。 她负手看着台上的一幕,铜镜绕着她转了一圈,痛心疾首道:“现在叶湛和任凌都是断袖的传闻,已经传遍五蕴灵山了,主人,你作为他们的师尊,不应该管管吗,两个男人这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管什么管,年轻人嘛,就因由着他们自由发展,如果看对了眼,岂不是美事一桩。” 铜镜受不了离倾的漫不经心,苦口婆心地说:“主人,叶湛根本不可能喜欢任凌的,这样乱点鸳鸯谱,是会出问题的!” “你怎么就知道叶湛不会喜欢任凌?”离倾好奇地看向铜镜。 铜镜语塞。 但是又万万不能说,叶湛对你的兴致,都比那任凌的兴致大。 “因为……因为任凌是男的啊,叶湛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 “那就正好了。”离倾笑道。 见叶湛反反复复地练着千光幻影剑的第十式晓风残月,离倾立刻道:“乖徒儿,用肩部力量带动手腕发力试试。” 叶湛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按照离倾的指点,一剑刺出去,顿时威力翻倍。不远处的木桩,顷刻被剑气劈成了两半。 叶湛微微笑了下,收剑就朝着离倾走去,任凌又挡在了他面前,笑着说:“叶师兄,你出了好多汗啊,我帮你擦擦。” 说着就要动手去拉他衣服,叶湛立刻挥开了她的手,冷声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好好好,我不碰你。”任凌鹿眼一直黏在在他胸口,“你出了这么多汗,不如我们一起去洗澡吧,我帮你搓背。” 离倾刚好过来,听到这句话,噎了下。 这任凌这般不害臊吗,难不成她忘了自己是女儿身了。 “不去!” 叶湛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现在见到任凌就心烦。 任凌现在是怎么看离倾怎么不顺眼,觉得离倾将叶湛的关注全部吸引走了。她和子骞哥哥会变成这样,她就是罪魁祸首。 眼下见离倾来了,没给她一个好脸色,转身就走了。 铜镜:“这个任凌太不懂尊师重道了吧,见主人你来都不知道行礼,还给你使脸色。” 离倾无所谓地说,“随她去吧。”然后径直走到了叶湛面前,夸奖道:“乖徒儿,不错,又有进步了。” 叶湛露齿一笑,“师尊,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演武台。” “没事做,就来看看你剑练得怎么样了。” 离倾笑了笑,看着叶湛额上淌下的汗水,自然地拿出手帕,帮他擦汗水,叶湛配合地微微躬下了身子,眼眸黝黑如漆染,唇角微微勾起,是掩不住的好心情。 铜镜叹气着转开了身。 师门不幸啊,这两师徒都不太正常。 因为叶湛躬身的动作,敞开的衣襟口露出一排凌烈如刀锋的锁骨和小片浅蜜色的胸膛,离倾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方才任凌的异常。 她一会儿去扯叶湛的衣服,一会儿邀请他去洗澡搓背的,显然是想看叶湛的身体,难道叶湛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地方?思及此处,离倾收回手,探寻的视线,朝着叶湛的下半身游移而去。 叶湛裸身在修复灵核的那两年里,已经看过无数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在腰部之下? “师尊,你看什么?”叶湛也朝下看去。 离倾淡定地收回了视线,“为师觉得你最近确实努力,鞋子都磨破了,师尊琢磨着应该给你置办新鞋了。” 叶湛好笑:“师尊忘了吗,这鞋是不久前才换的新的。” 叶湛这些日子,身量又长了些,陆奉觉才命人给他重新做了全套的弟子服。 “……” 日日相处不觉得,此时离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要仰着头看叶湛了。 离倾咳嗽了下,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最近确实努力,应该赏。” 听到“赏”,叶湛下意识想到了那晚在后山松林发生的事,想到自己的失控,脸顿时涌起了一股热潮。 他垂下又长又密的睫毛,将眼底的一汪羞赧情热遮住,低声说:“师尊,时候还早,我再去练会儿吧。” “去吧去吧。”离倾也松了口气。 叶湛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紧手中长剑,转身走了。 离倾负手望着叶湛远去的背影,低声说:“破镜子,我突然想到一个或许可以证实叶湛身份的方法了?” “什么?” 离倾诡秘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 偷窥是项技术活 铜镜知道离倾计划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 它结巴道:“看看看他洗澡!主人你疯了吗!!!” 离倾完全没觉得自己疯了,更未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何不妥之处。 她灵眸微弯,自顾自地说着计划:“我觉得叶湛的秘密就在他身上,只要我先发现了,再去试探任凌一番不就有了答案。” 铜镜气急败坏:“那你为什么不给任凌直接制造机会?他们以前说不定真的是爱侣关系,她去看不是更方便更快捷吗!” 此时,铜镜已经知道任凌是那个在山林里遇到的女子了,本来就怀疑镜生,听了离倾的计划,更是险些觉得自己没睡醒。 “她哪里有我方便。”离倾说,“她又没同叶湛成亲,怎么能随意看男人的身体。” “你不也未和叶湛成婚吗!” “说什么胡话!”离倾悠悠地瞥了铜镜一眼,理所当然道:“我是他师尊,话本子里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人父母还帮孩子洗澡,我看一看又有何不可,是你在云梦幻镜太久了,不懂世俗人情。” 到底是谁不懂世俗人情! 铜镜觉得很累,心累。它怎么摊上一个这样的主人!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让叶湛在你面前脱衣服。”铜镜有气无力地说。 离倾撑着下颚,叹气:“孩子长大了害羞,必定是不愿意在我面前脱衣服的,我也不想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 离倾还记得叶湛在炼火蛮荒谷的温泉池里的反应,她也想尊重他的隐私,但是能搞清楚他真实的身份,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铜镜深呼吸。 不愿强迫,所以就直接偷窥是吧。 铜镜不得不佩服离倾。 她的逻辑非常荒唐,却又十分自洽,让它说不出反驳的话,也不想再说了,感觉说什么离倾都只有一套自己揣摩出来的歪理。 最后迫于离倾的淫威,铜镜还是答应了帮她。 接下来几日,离倾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但是叶湛洗漱时间都和其他同门弟子一起,离倾才不想看那些弟子赤条条的身体,大半个月过去了,叶湛竟然就没错开过沐浴时间。 于是耐心耗尽后,离倾准备自己创造机会。 于是这日等叶湛练完剑后,离倾以想试他修为剑术进展为由,和他进行了一场比试。 那晚,落九天剑影纷纷许久不见停歇,一红一蓝两道灵气,在空中碰撞纠葛,然后碎成点点流萤,飒沓地从九天之上倾洒而下,映入两人的眸子中,似碎了的星辰。 离倾香汗淋漓,起初只为拖延时间,后来却越战越勇,醉心在了这场比试里,一直不肯罢手。 “师尊,休息了吧。”叶湛一边接着离倾的剑招,一边分神劝说她。 离倾双眼明亮,丝毫没觉得累:“还是不是男人了,才多久时间便受不了了。” 叶湛暗暗叫苦,他们已经打了一个时辰。 他虽然打不过师尊,但是招架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只是怕师尊累着而已。 叶湛就这么收着剑招和内力,同离倾比试,比放开了打还累,全身汗流如涌,仿佛被雨淋过一般。 两个湿透的人,每一下的身体相触,都犹如肌肤相贴,能感受到对方火烫的热度,香气不时缭绕过鼻尖,勾魂摄魄。 叶湛暗暗叫苦,世间最严酷的折磨,也不过于此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铜镜飞了过来,说道:“主人,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这是离倾定的暗号,表示“澡堂已空,没有人了”。 于是离倾虽然还未尽兴,但还记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立刻收剑,后退两步站定,说道:“今日就比试到这里吧,你也出了一身汗,快去洗洗。” 叶湛目送离倾回房,目光立刻凌烈地瞥向铜镜。 铜镜吓了一跳,以为叶湛看出了什么端倪,哪知他只是冷冷地盯了眼,就回屋拿上干净的衣物,去澡池了。 “这个叶湛,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刚刚那个眼神吓我一跳,我以为他又要为难本尊。”铜镜劫后余生道。 小白咕噜噜吐出个泡泡:“我觉得他是不是因为那女妖怪听了你的话,却不听他的,才生气的。” “……” 铜镜恍然大悟:“肯定是这样的,小白妹妹你如今察颜观色的本领越来越厉害了,这叶湛就是醋意很大,恨不得主人只看他一人听他一人,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叶湛走了不久,离倾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紧跟着也离开了落九天。 铜镜看着离倾的背影,满镜愁容。 它忽然有些明白叶湛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和离倾脱不了关系,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离倾这上梁都歪成这样了,怎么能指望叶湛能正常! 五蕴灵山的澡堂,依山而建,天然温泉从山顶流下,落入石潭之中,颇是清幽雅致。 此石潭很大,可容数百人一起洗漱,现在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全是萦绕氤氲的烟气。 在落九天,离倾有自己专属的洗浴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收敛了气息,又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澡池。 澡堂里,此刻非常空旷,热气成雾,可见度很低,她找了许久,才在一方角落里寻到叶湛。 他闭眸靠在岸边,赤裸的上半身露在水面,和她曾经见过没什么差别,只是更精壮结实了,俨然已经是成年人的身躯。 如果不是念着自己在偷窥,离倾都想吹声口哨了。 看着叶湛的身体,离倾第一次觉得男人肉体和猪肉还是有区别的,不愧是她离倾仙君的徒儿,才会如此完美。 赞叹归赞叹,但离倾最想看的下半身全部泡在水中,还有白烟萦绕,想看清楚,也只有等他洗完起身换衣服的机会了。 离倾没想到偷窥也是如此难的,认命地在水池边盘腿坐下,趁着空闲,开始运气调息,等待叶湛洗漱好,离开之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闷哼声。 第一百零七章 徒弟又自残了 这澡池下铺着许多鹅卵石,被温泉水年年月月的冲刷,滑腻异常,曾经好几个没防备的新弟子踩滑受伤。 陆奉觉一直想重新修葺澡池,但五蕴灵山需要改造的地方太多,便迟迟未动,只在澡池里悬上了不少“注意脚下,谨防滑倒”的木牌标识。 离倾听着那带着些痛苦的闷哼,暗想她那个蠢徒弟不是也大意摔到了吧。 如此想着,便立刻睁开了眼。 只见方才坐于澡池中的叶湛,已经站了起来。 离倾松了口气,旋即眼睛一亮,此刻不正是查看最好的时机么,于是她悄悄又走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要拨开那层氤氲的水雾,隐约能看清叶湛如长弓紧绷的修长有力的侧影时,又一声更闷更喘的声音,溢入耳朵。 离倾停住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须臾僵硬如朽木。 叶湛沉陷在了汹涌如潮的情绪里,神智溃败,并没有发现尺米之外的人。 他单手撑着石壁,手臂上的肌肉发力隆起,修长的颈脖后仰,痛苦地闭着眼,突兀的喉结剧烈滚动着,似乎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师尊…… 叶湛自虐一般地发泄着,想要将那些肮脏黏腻的情绪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他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想起了那个从那带着馨香的发间擦过的,不可自抑的吻。 想起了粘湿的衣服紧紧裹着的妙曼身姿,想起了身体碰撞轻擦时,身上激溅起的火星…… 最后都变成了那张看起来冷清如不可亵渎的仙子,笑起来又古灵精怪,犹如漫山花开的倾世容颜。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变得让自己如此厌恶憎恨,又不知不觉的坠入更肮脏的境地。 他在牙齿间狠狠咀嚼那个名字,他想要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喊出那个名字,千回百转,至死不休。 但又怕亵渎了她,只得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轻唤。 那般视如神明的人,他只想将她捧在手中,镶嵌进骨血里。 离倾…… 师尊…… 离倾瞪大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叶湛在做什么。 旁人撞见徒弟做这种事,多少都会有些尴尬的。 但是离倾却没什么感觉。 脑中闪过一行字—— “孩子果真长大了”。 话本子里也说过,人只有长大了,才会被情欲困扰,同时这种事,只有爱侣之间可看可做。 离倾意识到此刻再偷看很是不妥,眼下发生的,已经不是师尊父母能看能插手的范畴。 离倾沉默了一息,虽没查看到他身上潜藏的秘密,也觉得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是避嫌。 正要转身离去时,忽见叶湛手中灵气闪现,以灵气为刃,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鲜血一滴滴落尽了温泉里,晕染,散开,消失不见。 就像他那些秘而不宣不能见光的心事。 痛疼能短暂克制欲望,但欲望比痛扎根得更深,来势也更猛。 一瞬的痛消散后,稍息的情潮,卷土重来。 叶湛冷了眸,又在手臂上扎了更深的一刀。 离倾已经呆了,她不知道叶湛又犯了什么病,竟然如此伤害自己,表面看起来是个大好的阳光青年,背地里竟然做这等自残之事。 离倾越想越生气,叶湛这条命是她的,她对他千般万般好,他就这么对自己?还口口声声说除非她让他死,不然一定会好好活着。 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好活着? 此时,离倾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偷窥的,眼见叶湛又要扎下第三刀,捡起一颗石子,击碎了那抹锋锐的灵刃。 叶湛骤然清醒,睁眼时,眼底哪里还有半分的迷乱挣扎,剩下的全是冷意。他朝着离倾的方向看去。 隐约看到了一抹影子,被濛濛烟气笼罩。 第一百零八章 原来是幻觉 那影子有些熟悉,仿佛是离倾。 叶湛骤然一惊,所有的情潮顿时犹如潮汐般退得干干净净。 “……师尊。” 叶湛小声唤道,眨眼再看去,影子已经骤然消失了。 难道是他思念那人过多,出现了幻觉? 离倾情绪太过激烈,不小心弄掉了隐身符,被叶湛那声迟疑的师尊叫回了神,忙又贴上了符。 见叶湛怔怔站在温泉池里发呆,符已经被水雾润湿,朱砂有些处已经晕染开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离倾虽然遗憾未能观量到叶湛身上的秘密,但更怕被他发现,轻轻叹气后,只得悄悄地离开。 之后叶湛也无心洗漱,迅速套好衣服,又在澡池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在澡堂里发现人,心想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潦草地包好胳膊上的伤口,拿好脏衣服走出了澡堂,走到紧闭的雕花门口时,忽然剑眉倒竖,冷意从眸子中渗出。 有人趴在门上。 果然方才不是幻觉,叶湛猛地拉开了门,那人重心不稳,尖叫着朝他扑来。 “啊!快,接着我!我要摔了!” 叶湛却眼疾手快地闪开。 哐咚一声响。 那人栽倒在了地上。 “叶湛……你狠!”任凌揉着摔痛的腰,回眸怨怪地瞪着叶湛,“让你接着我你竟然闪开了,你怎么还这样,可痛死我了。” 叶湛咬牙切齿道:“又是你,任凌!你还要脸吗,专门来看男人洗澡!” “你才不要脸。”任凌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换洗衣服给叶湛看,“我是来洗澡的。” “为了偷看男人洗澡,准备得还挺充分的。”叶湛嘲讽道。 任凌怎么也是个女儿家,被心上人骂不要脸,顿时怒气上涌,她颤抖着手指着叶湛:“别含血喷人,谁稀罕看你洗澡,我就是来洗澡的,听到动静,便想看看澡池里是不是真的有人。” 此话一出,叶湛更不信了。 “谁洗澡大半夜偷偷摸摸的来,还要看看澡池里有没有人,又不是女人,如此鬼鬼祟祟的,还能做什么好事,如今你被抓了现形还想辩白,岂不是可笑!” 叶湛难得一口气对她说这么多话,但字里行间都是怀疑和嘲讽,任凌平时表现得再死皮赖脸,此刻也有些受伤。 她大声吼道:“我虽然是想偷看你洗澡,但是今日是凑巧,我不喜欢和旁人一起沐浴,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来的。” 叶湛看到她眼里蒙上了层水气,顿时冷笑了下,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让他顿时没了与她争论计较的兴趣了。 叶湛转身要走,任凌立刻拉住了他的手臂,“叶湛,你给我道歉。” 叶湛见她纠缠不休,也不留情面了,冷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放手!” “不放!” 叶湛甩开了她的手,任凌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立刻抽出软剑,朝着叶湛刺去,叶湛耳朵微动,暗想洗澡还带武器,还说没鬼。 他迅捷地躲开了剑,回手一掌就拍在了任凌的肩上。 这一掌没留情面,任凌觉得身体都要散架了,大吼一声:“我和你拼了!” 然后执剑就朝着叶湛刺来,任凌这一剑,叶湛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见剑尖将近,他正要化气为剑,刺向任凌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一瞬,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就一瞬间,任凌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任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竟然能伤你。” 叶湛眉心紧敛,将胸口剑拔出来,扔在了地上。 刚刚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动不了了。 难道又是身上的魔气作祟?可自从上次在灵识里,刺了那魔物一剑后,他便没有再出现了,怎么刚刚却突然干涉起他了。 莫非此魔物想借着任凌的手杀了自己?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威严的怒喝。 “哪峰长老的弟子,大半夜寻殴滋事!” 惊戈长老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清了受伤的叶湛和任凌,愣了愣,便愈发怒不可遏,“我说谁这么没规矩啊,原来是离倾的弟子。” 第一百零九章 那样的眼神…… 丑时,已是五蕴灵山宵禁时刻,从九天之上俯瞰,只余仁心殿的灯火还亮如白昼。 仁心殿上七十二根盘龙玉柱上顶着七十二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辉亮珠光将大殿照得华丽异常,这是整座五蕴灵山最华丽气派之处,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在了仁心殿,只为了撑场面。 离倾打着哈欠,软绵绵地迈进了殿宇中,夜明珠下,一张俏脸带着三分迷离,三分不耐。 “掌门师兄,你传讯给我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什么大事需要,哈,需要半夜商议……” 看到殿中央的男人回头,与她四目相接时,离倾生生将打到一半的哈切咽了回去。 故作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视线落到叶湛胸口还渗着血的伤口时,离倾彻底怒了! 在澡池莫名其妙扎自己手臂两刀还不够,现在还往心口上捅了!是真不想活了吗!她大步走上去,揪住了叶湛的衣服,凶巴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刀尖子朝着自己心口戳!” 叶湛微微蹙眉,正想说话,陆奉觉咳嗽了声,低声道:“离倾搞错了,谁会没事自己扎自己,不是叶湛自己扎的。” 闻言,离倾放开了叶湛,顺便快速瞥看了眼他胸口的伤口,已经止血,看来伤得不深。 即便这样,离倾还是不爽的,她离倾的徒弟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 “是谁伤了你!” “你觉得谁还敢伤你离倾的弟子?”一旁的惊戈长老冷嘲出声。 离倾立刻将视线投向了惊戈长老,“原来是你啊!惊戈老头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对我徒弟下手,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 被兜头扣了帽子的惊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也不是惊戈长老,离倾莫要乱猜。” 陆奉觉摇摇头,目光朝着角落的一根蟠龙柱撇去。 离倾顺着陆奉觉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任凌站在那里,一脸的心神不宁。 “是你?任凌!”离倾不可思议地问。 任凌没理离倾,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朝着叶湛看去,但叶湛看都未看她一眼,黑眸的落点之处,尽在离倾身上。 任凌一怔,这个眼神…… 从前子骞哥哥便是用类似眼神看她的,那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可叶湛是离倾的徒弟啊,怎么可能喜欢离倾,这是多大逆不道之事!会不会就是这个所谓的仙君迷惑了子骞哥哥,所以子骞哥哥如今才变成这样!所以子骞哥哥才不认她!任凌几乎就认定了这个想法,握紧了拳头,看离倾的眼神越发怨恼憎恶! 离倾还沉浸在震惊中,并未发现任凌的异常,她狐疑地看向叶湛。 “怎么可能,你们在开玩笑吧,任凌怎么可能伤了你。” 离倾太清楚叶湛和任凌的实力差距了,凭借任凌的身手决计不可能伤了叶湛。 “是真的。”惊戈冷哼,以为离倾想为自家徒弟开脱,“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谁知道惊戈长老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惊戈气得老脸惨白,长眉也一抖一抖的:“离倾小儿,你……你再辱老夫,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陆奉觉头痛死了,他五蕴灵山怎么就有了两个性格如此不对盘的长老,如此下去,五蕴灵山何时才能光大复兴啊。 “不给就不给,我稀罕啊。” 见离倾一副撸袖子就要干的架势,叶湛忙拉住了她,不想她再与惊戈长老结梁子。 “师尊,此事确是我和任师弟的错。” 离倾转头瞪着叶湛,气得只想戳他的额头,但念在有外人在场,她好歹给了叶湛几分面子,沉声说:“那你说说,你怎么会被任凌伤了?” 难不成是叶湛想起来什么,所以对任凌手下留情了?离倾倒是希望是这样的,至少能解了叶湛身世之秘。 叶湛微微垂下眸子,低声道:“师尊,是我大意了。” 大意? 这人的警觉性可是不亚于她的啊,好几次她想偷袭他,还没靠近,都会被他发觉。 离倾若有所思,叶湛这么说,显然有事在瞒着自己。 陆奉觉咳嗽一声:“现在不是讨论任凌为何能伤了叶湛的问题,而是他们在演武台之外的地方比试,任凌还刺伤同门,这是犯了五蕴灵山的门规,要怎么处罚,离倾,由你决定。” 一听这话,惊戈长老就冷哼出声,由离倾处置,不是给离倾包庇徒弟的机会吗?“那是比试吗,分明是打架!在澡池打架!掌门,离倾平日没规矩就算了,现在徒弟也无法无天,将门派尊严置于何地,此事必须从严处置。”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有鬼 陆奉觉也意识到他这包庇之意太明显了,为了安抚惊戈长老,于是忙改口道: “惊戈长老先别急,先听听他们缘何故会……打架,再定夺也来得及,如果情况恶劣,我必定亲自定夺。” 说罢,他看了眼叶湛,沉声问:“叶湛,你说说原因。” 叶湛抿了下唇,“回掌门,没有原因。” 让他说怀疑任凌偷看他洗澡,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呵,没原因。”惊戈长老冷笑,“果然徒弟随师父,一样的猖狂一样的目中无人,既然不愿意说,就罚去寒炼池受罚吧。” 任凌是知道寒炼池的,是弟子受罚之处。其间温度奇底无比,在其中犹如裸身站在数九寒冬里。 任凌一向最畏寒,想起离开家那日,雪花飘洒不休,她走在深可埋膝的雪地里,雪水落进靴筒里,又浸成水,冻得脚像泡入了冷池中…… 陆奉觉叹气:“如果不说,就按惊戈长老说的办吧。” 闻言,任凌单薄的身体一抖,忙道:“是因为叶湛……师兄,怀疑我偷看他洗澡,我明明没有,他不信我们就打起来了。” 说到洗澡,离倾一怔,不由看了眼任凌,难道今夜不止她一个偷看叶湛洗澡?“原来就是这样啊。” 陆奉觉笑了下,“此事好解决,只要查清真相便好,如若是误会,叶湛你给任师弟道个歉便好了。” “这要怎么查?难不成还能让当时情景再现。”离倾觉得荒谬至极。 陆奉觉得意地笑了:“前些日子,因为妖物作祟之事,我为了探寻到妖物的行踪,花大价钱购买来一批回溯石,可查看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那澡池里我也放了一面,只要查查便知了。” 离倾脸色骤变,她怎么不知道回溯石之事。如果一查,她当时现身了一瞬,偷看徒弟洗澡的事,岂不是就要露馅儿了。 她现在只恨自己,平日里从不关心门派事务,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掌门师兄还是别了吧。”离倾干巴巴地笑。 任凌偏要和离倾作对,出声道:“查就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离倾无语:“……” 你不怕,但是我怕啊! 这个徒弟一点都不贴心,有点想退货怎么办。 叶湛眸子一沉,也说:“掌门,无须大费周章,算我误会他了,我给任师弟道歉。” 任凌显然误会了,以为叶湛是在帮离倾,于是火气更甚:“我不接受这种不情不愿的道歉。” 见这师徒三人这样,惊戈长老更确定,其中必有猫腻,朗声道:“我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弟子,就如掌门所说吧那般做吧,如果离倾你不敢,说明你心里有鬼。” “我那是有鬼吗,澡池本是私密之地,我那是不想弟子的隐私暴露出来而已。” 离倾义正严辞,心里却一阵一阵发虚,此刻恨不得将在场几人都打晕,然后去销毁那回要人命的溯石。果然自作孽不可活啊。 闻言,陆奉觉笑了笑,自信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这回溯石可是花大价钱买的上品,功能颇多,可以定位到想看之处,等下便让你见识一番。” 既然话已至此,离倾再反对,真的就显得心里有鬼了。 片刻后,几人各怀心思到了澡池。 陆奉觉取下了那块回溯石,问了任凌到澡堂的时间,然后默念了几句开启的口诀,石头上便出现了画面—— 叶湛站在澡池里,手撑着石壁,脖颈后仰,双眸紧闭,虽然下半身被水气遮掩,依然看得出他在做什么。 顿时几人都石化了。 尤其是叶湛脸色最为难看。 这事被师尊看到了,往后不知道会如何看待他。 离倾愣了愣,最先反应过来,喊道:“掌门师兄,快关了那破石头。” “好好好。” 陆奉觉手忙脚乱地想关了那回溯石,却没有成功,回溯石只是加快速度从放送着澡池里的发生过的事。 此时,陆奉觉一张老脸已经挂不住了,暗骂那无良奸商,竟然卖次品给他,下次看他如何收拾他! 最终陆奉觉还是没关掉那回溯石,画面一幅幅从眼前闪过,回溯石里的画面出现到叶湛和任凌大打出手,任凌将剑插进叶湛胸口,惊戈长老赶来,才自动结束。 惊戈长老早就偏过头,满脸的怒气,骂道:“真的不知羞耻。” 被骂不知羞的叶湛却轻轻蹙眉。 虽然画面很快,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了水烟气里,有一抹影子,一闪而过。 有人在澡池里偷看他洗澡,原来不是幻觉。 这一幕,显然除了他,没人发现。 叶湛下意识望向离倾,只见她垂着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师尊,这又是在庆幸什么?难道真的是她。 不,师尊怎么可能偷看他洗澡!叶湛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才冒出来的念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丈湖里的水怪 陆奉觉虽然尴尬,但好歹看清了打架之事是如何发生的。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道:“叶湛,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任凌也确实刚到,未曾偷窥你。” 说着,他又看了眼任凌:“既然是同门师兄弟,又是误会,任凌,此事叶湛给你道个歉,便过了可好。” 惊戈长老正想反对,已有人先他出声。 “不。” 任凌望着叶湛,脸色惨白,失魂落魄道。 陆奉觉蹙眉,觉得这个任凌怎么如此不识时务,语气又沉了几分:“只道歉你不满意?虽然是叶湛误会你在先,但你也刺了他一剑……” “不!”任凌大喊出声,她望着叶湛摇着头,步步后退,眼里蓄满了泪水。 “你不是,你不是他!你不是!” 任凌的突然失控,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奉觉:“离倾,你这弟子怎么了!快管管!” 离倾脸色也不好看,但她已经猜到为什么任凌会这样,但此时不能当着旁人之面说,于是她去拉住任凌:“任凌,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别碰我!”任凌却甩开了她的手,双眸里含满怨恨。 任凌咬着牙,牙齿都在咯咯颤抖,她黑眸从离倾身上移动到了叶湛身上,喃喃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叶湛不是子骞哥哥,你们一直在骗我,那晚上我听到的都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的吗。” 子骞哥哥? 上次被山匪追得差点跳崖的女子,就如此叫他。 叶湛仔细看任凌的脸。 任凌因为沐浴,此时穿着单薄,发丝也乱了,从额前落下一缕,如此一看确实更像是女子。 “离倾,你徒弟又发什么疯!还不快管教一番!”惊戈长老冷声道,今晚见了太多荒唐事,现在他只觉得离倾和她徒弟都不太正常。 “任凌,你冷静一些。”离倾轻声道,却不敢再靠近,“你再后退,你落进千丈湖里了,那里很危险,有话我们好好说。” 千丈湖,是此山的天然凹陷的石窟而成,深逾千丈,与山同深,传说此湖里还镇压着穷凶极恶的水怪,湖边的各个方位处的巨石上,都刻着镇妖符箓。 五蕴灵山弟子去澡池的时候,都绕着此湖走,生怕那水怪挣脱束缚窜出来,嗷呜一口将他们吞下去。 闻言,任凌果然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背后那片湖,喃喃道:“危险吗?” “对,危险!”陆奉觉难色变得异常难看,看着任凌已经站在湖几尺处的地方,“湖里有水怪。” 未想任凌笑了笑,“那正好,找了五年,我也累了。” 说罢,忽然纵身一跳,就跃入了千丈湖里。 离倾正要跳下去捞人,叶湛拦住了她,“我去。” 言毕,叶湛立刻跳进了湖里,失去求生意识的任凌,身体一直往水下坠去,他一路下潜紧跟着,湖里越往下越黑,任凌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寻不到踪迹。 氧气越来越稀薄,水压也越来越大,短时间再寻不到任凌,叶湛也快撑不住了,可他强撑着肺腑被挤压的钝痛,继续往下潜水。 不论怎样,他不能放弃任凌不管。 就在这时,一个缥缈清润的男声,忽然从水中传来。 “小辈,你真的想救她吗?” 千丈湖边,离倾已经等不住了,眼看叶湛和任凌已经入湖很久了,远远已经超过了人能憋气的生理极限。 “师兄,我要下去看看。” 陆奉觉拉住离倾,冷声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记得吗,千刃湖是多危险之地,师兄不能看着你涉险。” “难道我就要看着我徒弟,死在湖里吗!”离倾怒道。 “是啊,陆掌门,不管任凌和叶湛多荒唐,好歹也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哪怕湖里有水怪,也不能放任不管。” 惊戈难得与离倾站在一边。 陆奉觉蹙眉不语。 离倾大喊:“师兄!放手!别让我恨你!” 陆奉觉手微微颤抖,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在这时,平静的湖面忽然窜起一股巨大的水花。 几人同时转眼朝着湖里看去,叶湛扶着昏迷过去的任凌破水而出,稳稳落在了岸边。 离倾挣开陆奉觉走了上去,摸了摸叶湛冰冷的脸:“乖徒儿,没事吧。” “没事。”叶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离倾松了一口气,看向任凌,只见她单薄的衣衫浸透了衣物,贴在身上,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 见陆奉觉和惊戈长老走过来,离倾立刻将任凌的身体,推进了叶湛的怀里,只露出一片湿透的背脊。 叶湛下意识想推开,离倾看出来了,立刻对他眨眼:“别动。” 叶湛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叶湛,怎么这么久,在水里没遇到什么怪事吧。”陆奉觉走过来,扫视了一番叶湛,面色却未曾缓和下来。 “回掌门,未曾,只是水底太黑,找任师弟花了些时间。” 陆奉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千刃湖底镇着穷凶极恶的水怪,我真怕你们出……” 离倾打断了陆奉觉,沉着脸看也不看他,快速说:“掌门师兄,我还有些话要与叶湛说,你们先回去吧。” 这是明目张胆的在赶人,陆奉觉看得出离倾还在同他赌气,叹气一声,负手走了。 惊戈看了三师徒一眼,也懒得掺和,跟着离开。 与离倾擦肩而过时,离倾咳嗽了一声:“那个……惊戈老头,刚刚谢谢你了。” 惊戈冷哼了声,傲娇地离开了。 叶湛终于推开了任凌,他胸前的衣衫已经打湿了,他沉着脸说:“师尊,她是女的。” 离倾翻了个白眼,“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啊。” 叶湛抿了抿唇,未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真的蠢透了。 离倾看了一眼湿透的两人,试了个术法,烘干了两人身上的衣物。 “我先送任凌回勤心院。”说着,她伸手扶过了任凌,一手召出剑,站了上去。 叶湛忙道:“师尊,我来送任师弟……她回去吧。” “任凌是女儿家,你如果真想照顾她,我就给你。”离倾说着,作势就要将任凌推进了叶湛的怀里。 叶湛立刻收回了手。 离倾早料道如此,视线从他胸口的伤划过,那块的皮肉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眸光又沉了几分,淡淡地说:“你受了伤,好好回落九天休息去吧。” 叶湛站在原地,看着离倾搂着任凌御剑走远,一时心情复杂。 他跟了师尊快五年,今晚怕是最丢脸的一次。 也是最离奇的一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不了头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叶湛几乎一夜未睡,就坐在莲池边等离倾回来。 他脑中反反复复闪过在千丈湖里发生的事。 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后,他虽然在水里无法张口说话,但那水里的东西显然听到了他的心声。 “小辈,念在你我有缘,我可以将她送回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前辈,什么条件。”叶湛咕噜噜地吐着水泡,用精神力回复他。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等千刃湖水变沸腾的一日,你再来湖里,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罢,叶湛就看到黑暗的湖底,亮起了一片光,光离他越来越近,任凌就躺在那片光晕里。 然后,叶湛眼前一花,他和任凌一起被包裹在那片白光中,朝着湖面之上不断飘浮而去。 那道男声在耳边回荡:“小辈,今日你见到的听到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直到天亮,离倾还未归来。 叶湛等不住了,起身就要去勤心院找离倾时,长思来了,看到他胸口没处理的伤口,诧异道:“叶师弟,你真的和任师弟私下寻私斗武了。” “谁说的。” “不知道,今日一早就传遍了,好像是从惊戈长老那边的弟子口中传出来的,我师父所以让我来告诉你,让你现在立刻去静回谷思过三日,不然不能给门派一个交代。” 听到惩罚,叶湛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问:“还有其他流言吗?” 长思疑惑:“不知道叶师弟指的是什么?” 这么看来,惊戈长老只是说了斗殴之事,未将他做的那些“不知羞耻”的事说出来。 “没什么,我现在就去静回谷。” 那三天里,孟子堂和程漠偷偷来了静回谷看他,但是离倾一次都没出现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回溯石上发生之事,厌弃他了,所以才躲着他。 “心不在焉的干嘛?丢魂了。” 程漠在叶湛眼前挥来挥爪子,叶湛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程漠夸张大笑两声:“哈哈哈,听你受伤,当然是来看笑话的。” “别听阿漠的,我们是给你送百花润肌膏来的。”孟子堂说。 叶湛:“我伤好多了,用不着。” “你不用,可以给离倾长老。”孟子堂说。 闻言,叶湛犹豫了一会儿,将那瓶百花润肌膏拿过来。 他上次那瓶给了师尊后,看得出她很是喜欢,如果这百花润肌膏能让离倾展露一分笑颜也好。 “多谢。” “……不必客气。” 孟子堂看着那瓶百花润肌膏,露出个苦笑,不知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程漠显然还不消停,教训起了叶湛,“你这人就是恢复得太快,和任凌打架,他装病一场,就逃过了所有的处罚,你啊,只能苦哈哈地在这里思过,亏不亏啊。” “你说任凌病了?”叶湛挑挑眉。 “是啊,听说一直没醒呢,你师尊可一直在亲手照看他,不知道是他心机,还是你这么快就失宠了。” 叶湛垂下眼睫,原来师尊一直未来看他,原来是在照看任凌啊。 不过也奇怪了,哪怕是女儿家身体弱了一些,虽然那千丈湖的水也凉了些,不至于落进水里就昏迷不醒啊。 难不成是被湖里的那“水怪”影响。 可如果那水怪要害他们,何必又出手救他们。 见叶湛愁眉不展,程漠嬉皮笑脸道:“怎么?难不成吃醋了?” 叶湛一惊,“你胡说什么!” “嘁,还不承认了,看你平时对我们爱搭不理,唯独对你师尊黏黏糊糊的模样,谁还看不出来啊。” “再胡说,别怪我不客气。”叶湛骤然变了脸色,冷着眸子瞥向程漠,手中剑气若隐若现。 程漠一梗,好好的说着玩笑话,他怎么就生气了,这叶湛真的是小肚鸡肠,同他师尊一样难相与。 “叶湛你这人真的好心不识驴肝肺,以后我再也不关心你了。” 说罢,程漠气呼呼地转身出了静回谷。 “孟师兄,你怎么不走。” 孟子堂看着他,笑了笑,低声说:“叶师弟,你别多想,阿漠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一直觉得你对离倾长老的感情,同他对他娘亲的差不多。” “我们小时候,姨娘给我一块糖,阿漠都要争风吃醋上半天,在他看来,你和任凌怕就像是我和他小时候一般,是你多想了。” 叶湛抿着唇:“那晚,你看到了吧。” “是,看到了。”孟子堂不再回避,直截了当地说,“我看出来你喜欢离倾长老。” 叶湛拳头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许久,叶湛才沉声说:“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我不是多嘴多舌之辈。”孟子堂走了两步,又回身看着他,轻声说,“叶湛,有时候太过刻意隐藏,反而欲盖弥彰,如果可以就回头吧。” 孟子堂抛下这句话,也离开了。 如果可以就回头吧。 叶湛怔怔地品味着这句话。 随后,苦涩地笑了起来。 第一次在即空岛的客栈里,发现自己对师尊有欲望时,他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对师尊的种种痴恋,占有欲,皆是因为他太缺乏安全感了,所以抓住一个对他好的人,便牢牢不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认识离倾不久,却会如此在乎她,想要时时看到她,好像她便是生在世间的意义。 即便是认识相识更久的阿雪,他也没如此深厚的眷恋。 后来在修复灵核那两年,师尊闲来无事,会读话本子给他听,那些男欢女爱,红尘俗世的故事,让他才渐渐领悟到那种要独占一人的想法,总是生出非分之想的念头,皆是因为喜爱。 那种喜爱不是师徒之间的情谊。 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 所以,他总会克制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让所有接近她的人消失,想要亲吻她,沉浸在欲望里与她抵死缠绵。 可是他的那些渴望,如果被师尊知晓,只会觉得他是狼子野心,痴心妄想吧。 说不定还会将他逐出师门,再不认他这个徒弟。 他也不想表现得如此明显,他也想要回头,只将离倾当作师尊,但是多年来那种情绪早就深入骨髓,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低价的宝贝 落九天。 离倾刚将任凌从勤心院带回来,在自己房间安置好,铜镜就急冲冲闯进了房里,看到任凌,它轻声咿了声:“主人,你怎么把任凌带回来了。” “她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而且勤心院里全都是男弟子,也不太方便。”离倾回头,看着铜镜,“叶湛怎么样了?” “主人,你既然担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看,非要让我去偷窥,麻不麻烦。” 离倾羞恼:“让你说你就说!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被凶了的铜镜委屈地说起了今日见闻。 听说程漠和孟子堂去看了叶湛,还给他带了药。离倾放心了不少,虽然她不希望叶湛与孟子堂多来往,但是他们送去的药,多半就是那百花润肤膏了。 那东西委实是个好玩意儿,也不用担心他的伤势会恶化。 下午,离倾坐在落九天的莲池边喂小白之时,落九天门口传来了靴履踩在门口木栈道的声音。 离倾立刻转眸朝着门扉出看去,见到陆奉觉走进来,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 她收回了视线,继续往莲池里抛洒鱼饵,漫不经心道:“掌门师兄,你来做什么。” 陆奉觉好笑道:“还为那日我阻拦你之事生气啊。” 离倾嗤笑了声,没好气地说:“那是两个我徒弟啊,我能不生气,现在任凌还没醒来呢。” 陆奉觉自知理亏,在离倾身边站定。 小白有些怕陆奉觉,一见他来,就钻入了莲叶之下。 陆奉珏看着莲池里的那圈涟漪,叹气道:“我那不是担心你吗,毕竟在掌门师兄心里,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你出了任何事,我以后如何向师父交代啊,你也体谅体谅师兄。” 说到亲人和师父,顿时离倾的气性也消了一半,就如她关心叶湛一般,掌门师兄何尝不是也在关心她。 虽然他拦她是不对,但是如今两个徒弟都没事,任凌如今也昏迷不醒也是与她自身寻死有关,怪不得掌门师兄,她再与他赌气,反而是没意思了。 陆奉觉也看出离倾态度的转变,又将一个红色锦绣袋子放在了离倾面前,“师妹,这算是我赔礼道歉的,你就别气了。” 离倾打开袋子,看到里面璀璨的灵材药品,双眸顿生熠熠光辉,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奉觉:“掌门师兄,你这么抠门,怎么舍得花钱买这些宝贝。” 陆奉觉微笑,眉飞色舞:“如果原价买,我当然不愿意,这是你被那狐妖所伤后,闭关那三年,我为了帮你尽快恢复,搜罗了一大批灵材,当时买的非常便宜,这些是当初剩下的,看看你徒弟用得上吗。”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抠门,在他看来抠门是种美德,低价买到好东西后,也从不吝啬于同离倾炫耀。 这次也不例外。 离倾记得。 当时如果不是掌门师兄搜罗来的那些补身药材,她不可能三年就大好,顿时残余的那点火气,也消失殆尽。 这些灵材一颗都不止五位数,这个价位对陆奉觉而言绝对就是天价,他能说便宜,那绝对是白菜价,离倾不由有些好奇。 “这颗你买成多少。”离倾捻起一根通体雪白的万年雪莲。 陆奉觉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离倾猜测道:“两千金?” 陆奉觉摇头:“是两百金。” 离倾倒吸一口凉气,这万年雪莲放在市面上卖就是下两万金也是有价无市,陆奉觉两百金就买到了,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掌门师兄,你说说你买那回溯石之时,找这个商贩,也不至于闹出那种笑话啊。” 闻言,陆奉觉笑声凝固了,半晌才颇是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同一商贩,未想不过八年,当初的的良商就变成了奸商,真是可气可悲。” “……”离倾:“呃,我觉得可能是从前亏本太多,如今想赚回来吧。” “不说那奸商了,一说我就火大。” 陆奉觉平静了稍许,才复又说道:“师妹,明日叶湛就要从静回谷出来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想与你商量一下关于他的事。” 听到叶湛名字,离倾动作一顿:“什么事?” 陆奉觉露出慈爱的笑意:“我觉得我们作为长辈,有些事,需要为他思量周全。”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看看喜欢哪个 翌日,叶湛出静回谷,就被长思带去了仁心殿。 一迈入仁心殿,叶湛一眼就看到坐在左上位的陆离倾,不过短短数日未见,他却觉得过了许多载。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张脸,又告诉自己要克制,最后只能半垂下眼眸,用余光偷偷看着她。 “叶湛,你过来。” 陆奉觉出声,恰好打碎了他纷乱的情绪。 叶湛走了过去,恭敬道:“不知掌门有何事吩咐。” 陆奉觉拍了拍他的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四年多前见你还是个少年,你还直到我胸口,如今比我还高了,时光匆匆,转眼我和你师尊也老了。” “掌门师兄,你老了就老了,别扯上我。”离倾懒洋洋地说,“别那么多话了,直接说正题吧,等下我还要回落九天去看任凌状况。” 叶湛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他不在的时候,任凌就登堂入室入住落九天了?看来那日在澡堂里发生的事,真让师尊厌弃他了。 陆奉觉拿出一叠画像,递给了叶湛,“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叶湛收敛起酸涩的心情,随意翻了翻那叠画像。 只见每一张画像上都是女子的小相,旁边还写上了名字,年纪,以及出自各门各派。 叶湛终于察觉出什么,蹙眉:“陆掌门,这是何意?” 陆奉觉笑道:“这些都是和我五蕴灵山交好门派的小姐,以及杰出女弟子,既然你不能去除七情六欲,如果有喜欢的,可以与你结为道侣,既能疏解欲望,也能练那双修之术。” 离倾早知道陆奉觉要说让叶湛找道侣之事,没想到师兄那个老不休竟然说话如此不懂迂回婉转,不由一口茶呛在了喉咙,咳嗽不止。 叶湛却像被火烧了一般,将小相塞回了陆奉觉手里,冷声道:“我不要道侣,掌门请收回吧。” “这不是什么难言之事。”陆奉觉说,“我们修真界并不是人人如你师尊一般清心寡欲,一心问道的,大部分人还是逃不过红尘纷扰,我派除了我与你师尊,其他几位长老也是有道侣的。” 叶湛心情越来越酸涩,飞快地说:“陆掌门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事,我……我不需要道侣。” 五蕴灵山弟子,如果有了道侣,就要搬出五蕴灵山山门,师尊是趁机想赶他离开落九天吧。 离倾看叶湛都快羞愧而死了,于是好心开解他。 “乖徒儿,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平常心看待,话本子里都说如你这般大的男子,大抵都会做你那日做的事,你们的不同之处,只不过是你被旁人看了去,没什么好羞耻的。” 陆奉觉一梗:“离倾,你成天都听些什么话本子啊!” 离倾懒洋洋道:“那说书的老头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陆奉觉深呼吸,才平静了心情,对叶湛说:“既然你师尊都这样说了,你便放宽心吧。” 叶湛抬头望着陆奉觉,咬牙,坚定道:“陆掌门,我不想要道侣。” 陆奉觉还想说什么,离倾站了起来,“掌门师兄,你输了,我说了我徒弟不解风情,肯定不会接受的,给钱吧。” 陆奉觉叹气,拿出一袋金豆子,扔到了离倾手里。 叶湛一愣。 原来找道侣之事不是师尊提出来的,于是心情终于缓和了几分,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离倾,未想离倾也正在看他。 视线对上,离倾掂了掂金豆子重量,似笑非笑道:“乖徒儿,你真争气,以后为师发财致富都靠你了。” 两人御剑,一前一后回到落九天后,叶湛正想和离倾说上两句话,哪知方才还笑颜以待平静平和的离倾,脸色蓦然变了。 见小白在莲池里冒出一双圆眼睛,偷偷看着两人。 离倾施了个术法,一层蓝色的灵气将她团团包裹。 那灵气蓝球在莲池里滚来滚去,小白急怒的声音传出来:“女妖怪,你干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啊,声音也听不到了。” 离倾嫌小白吵,又朝着那灵气球施入一道灵气,小白的声音也骤然消失了。 “小白妹妹,你怎么了?” 铜镜的声音从离倾卧房里传出来,它正要出来看看怎么回事,“砰”的一声,半掩着的房门顿时严丝合缝地合上了,门上笼起了一层淡蓝色灵气。 铜镜撞了撞门,发现门纹丝不动,急道:“主人怎么了,你……” “闭嘴,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声,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果然,落九天顿时万籁岑寂。 静得叶湛能听到离倾急促的呼吸声。 离倾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拍石案,才重重道:“叶湛,你给为师跪下。” 离倾虽然一肚子火气憋得都快爆炸了,还是记得给叶湛留足了面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陪师尊死 叶湛愣了一瞬。 他 好久未曾见师尊这么生气了,半句话都没有,立刻屈膝跪下。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让你跪!”离倾垂眸看着他,压抑许久的怒气,再也藏不住了。 “是因为徒儿……徒儿不该在澡池做出有辱斯文之事。” 叶湛艰难道,手指狠狠地恰进了掌心。 果然,师尊方才在仁心殿里豁达说的那番话,怕只是在给陆掌门面前给自己留面子吧,其实师尊是很在意的,甚至是很厌恶他的。 离倾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旋即被气笑了,沉声道:“我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你从来不干涉旁人的……咳,自由。” 闻言,叶湛迷茫地望向离倾。 “徒儿不知还有何错,希望师尊指点。” 离倾被叶湛可怜兮兮的眼神打败了,叹气:“把袖子撩开,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叶湛没想到回溯石上的画面转换得那么快,离倾竟然都发现了,说明她一直盯着那些画面在看,一时心情莫名。 他沉沦情欲中的样子,怕是全被师尊看了去吧。 师尊心思如此纯澈,放任情欲的自己,才真的罪无可赦免。 叶湛抿紧唇,沉默着,没动,黑眸子里全是对自己的厌弃。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生气了?”离倾问。 叶湛长睫颤动:“……知道。” 因为他自残,从前师尊便因为同样的事,大发雷霆,好久都未曾理他。 离倾见不得叶湛委屈巴巴的,她不客气的就扒开了他的上衣。 离倾垂下头,看着他的伤,眸中蓄满怒意。 感觉到离倾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叶湛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但是他没有阻止离倾的动作。 他知道离倾一向坦荡,从不存其他心思,不坦荡的只是他而已。 胸口的伤已经结痂,但是手臂上的却伤得极深,如今还渗着血。 离倾不客气地重重拍了叶湛的脑袋一下:“不是程漠给你送了药吗,你怎么不用。” 闻言,叶湛一怔。 所以他被罚在静回谷那三日,师尊并不是不关心他,他在静回谷发生之事,师尊都知道。 离倾看着叶湛挨了打,嘴角还勾起的笑,火气是蹭蹭直冒,真想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笑什么笑,觉得为师很可笑吗。”离倾怒问。 “师尊不可笑,师尊很好。”叶湛答。 离倾忍住又打他的冲动:“那你说说为什么不用。” 叶湛掏出那瓶百花润肤膏,放到了离倾手里。“我皮糙肉厚用不上这个,所以特地留给师尊。” 离倾:“……” 两师徒对视片刻,看着他澄澈地眼神,离倾心顿时软了一半。 她拧开瓶塞,故意挖出一大坨,在叶湛伤口上抹上,见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在愈合,她才将那瓶百花润肤膏,随意扔进了乾坤袋里。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你起来吧。”说罢,离倾又坐下,手臂搭在石桌上,指了指对面,“你坐下。” 叶湛像个提线木偶,遵照着离倾的话行事。 离倾眯眼看着叶湛片刻,才说:“叶湛,现在没外人在,我们师徒好好聊聊,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想不开,非要扎自己两刀,你倒是给我说说。” 话本子里都说,沟通是解除心结的唯一方法。 离倾准备实践一下。 叶湛不说话,离倾就一直瞪着他,仿佛较上劲了。 他知道不给师尊个交代,这一茬事过不去了,师尊较真起来是很可怕的,不论是冷待他,还是不理他,对他而言,都是比皮肉之伤,痛苦上千百倍之事。 “……因为我想早点提高修为,能和师尊并肩而立,那事做多了,不利于修行,所以我才扎自己的。” 原来是这样。 离倾恍然大悟。 修真界都讲究培气补元,身体里的气不泄露一分一毫,那样能更快精进修为。 离倾哭笑不得:“你有七情六欲就不用克制啊,谁逼着你克制了,谁又逼着你要快速增长修为了,你师尊我是也是很开明的,不是惊戈那种迂腐的老家伙,一切都讲究顺其自然,道法自然也是如此。” 沉默了会儿,叶湛低声问:“师尊没七情六欲吗?” “有,但是独独没有情爱之欲。”离倾有些自豪,在她看来世间重重情感,只有那情爱之欲是糟粕。 惊戈老头都摒弃不了,而她却能摒弃这种糟粕,显得她多牛逼。 “……师尊是怎么做到的。” “也不是很难。”离倾笑了笑,“这世间的男子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的,不会动心,自然没有情爱之欲。” 叶湛:“……” 离倾放松了不少,支着脸看着叶湛:“你既然逃脱不了七情六欲之苦,不如找个道侣,师兄有句话说得不错,双修之术也能快速精进修为。” 怎么又扯到道侣之事上了。 叶湛头痛。 “等师尊找到道侣那日,我再找吧。”叶湛试图岔开话题。 离倾都要被气笑了,轻轻揣了他的小腿一脚:“什么都学我,我年岁比你大,如果我死了,你也陪我去死吗?” “我陪师尊。”叶湛毫不迟疑地说。 金灿灿的夕光,落尽了叶湛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坚定,离倾心湖微颤,忽然有些不敢看那双赤诚的眼睛。 她垂眸喝了口桌上的凉茶,将那抹怪异压下去后,才不徐不疾道:“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以后不准再说。” “徒儿知道了。” “还有以后不能自残,如果我再发现你这样做,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不认你这个徒弟”这话叶湛好久未曾听离倾说起,顿时心生亲切,方才的担心和小心翼翼也慢慢散开了。 师尊既然不将此时放在眼里,他何必为难自己。 敲打完徒弟,离倾解开了方才施下的咒法。 岑寂的小院又变得喧闹。 小白从破灵气球而出,愤怒地瞪着离倾,咕噜噜地吐着泡泡,“女妖怪,我与你拼了。” 说着,肥肥的尾巴搅动着池水,撩起一股水柱朝着离倾袭来。 离倾根本没躲,叶湛已经释放出灵气,将那水柱弹了回去,浇了小白一脸。 离倾笑道:“胖头鱼,这就是你所谓的拼了吗?不自量力。” 小白恼羞成怒,正要开骂,铜镜突然从离倾屋里闯了出来,大喊:“主人,不好了,任凌的脉息突然……忽然变得非常弱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很可怜 离倾一惊,懒得理小白,快步走进了房间。 她用手搭上任凌的脉搏,果然如铜镜所说,任凌的脉息正在一点点的消失,要许久才能颤动一下。 这说明她的意识已经在慢慢消失。 “师尊,她只是落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叶湛凝眸看着任凌惨白的脸。 “是她自己封闭了灵识。”离倾眉心不展地说,“现在我必须进她灵识内唤醒她。” 说完,离倾就咬开了指尖,将一缕血点在任凌额心,将自己的灵识逼入了任凌灵识内。 离倾并没有如愿见到任凌。 出现在面前的全是大团大团的绿色灵韵萦绕,那是属于任凌的木系灵气,眼前除了氤氲灵气,她并没有看到任凌。 随后,她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将她往外推。 这股力量并不是离倾的对手,她完全可以与之对抗,将任凌逼出来,但是她也知道灵识里出现的,都是灵识主人想做之事,显然任凌在拒绝她的侵入,拒绝与她见面。 如果她强行闯入,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离倾倒是没想到任凌会如此排斥她,试着唤了任凌的名字,想与她沟通,但是却没有半点的回应。 叶湛坐在离倾对面,看着她,怕她出任何差池。 他以为师尊需要许久才会灵识归位,未想不过片刻,离倾就睁开了眼。 “怎么样师尊。”叶湛问。 “不行,任凌的灵识在阻止我,并且很排斥我,我根本见不到她,如果我强行闯入必定会伤了她。” “师尊,不如换我来试试。”叶湛说。 叶湛进入了任凌的灵识。 他一进入就发现自己和离倾所见的差不多。 任凌的灵识此刻处于一片绿色灵气聚集成的虚无之中,但是他看到了穿着女装的任凌,像个婴儿般蜷缩在一团悬在空中的绿色的光晕之中沉睡。 说明任凌并不是那么排斥他的出现。 “任凌,你醒醒!” 听到声音,任凌睫毛微微颤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看到叶湛的一霎,眼里布满了惊喜。 “子骞哥哥是你。” 叶湛犹豫一瞬,朝着任凌伸出了手,顺应着回答:“是,是我,快点和我一起回去。” 任凌勾起红唇,浅笑着站了起来,她与叶湛之间出现了一条幽绿色的向下延伸的石径,她提着裙子朝着叶湛跑去,她跑过的地方,开出了连绵不断的白花。 叶湛一直看着她,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手指正要触碰的一瞬,任凌突然缩回了手。 “任凌,你怎么了?跟我走!”叶湛急切地唤她。 任凌看着叶湛,眼中的光彩就暗淡了下去:“不,你不是子骞哥哥,子骞哥哥从来不会用你那般冷漠的眼神看我,子骞哥哥他说过这世间最喜欢的人便是我。” 叶湛沉默了,为了唤醒任凌,他可以陪她做戏,但是有爱的眼神,却是万万装不出来的。 任凌凄切一笑,轻声说:“你也骗不了自己吧,你看你连我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叶湛,你回去吧,我找了他好久好久,以为终于找到他了,没想到只是一个梦,或许我的子骞哥哥早就不在了。” 叶湛急忙说:“你不醒来,就是真的找不到他了。” 任凌转身,沿着来路而去,留给叶湛一个轻薄孤寂的背影。 “我累了,一次一次地燃起希望,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多少年了,我……找不动了,这里很好,至少我记忆中的子骞哥哥一直陪着我。” 任凌在跳下千丈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是绝望地低喊,如今却非常平静地述说,却更让人心酸,好像她真的已经认命了,所以才封闭自己的灵识,永远活在虚幻中。 看着任凌伶仃的背影,叶湛第一次觉得她看起来不是讨厌,而是有些可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入百花谷 叶湛从任凌的灵识里出来后,任凌的脉息便彻底消失了。 不用叶湛多说,从方才任凌脉息突然加快,然后又慢慢变弱的反应来看,离倾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任凌封闭了灵识,不会醒来,但也不是真死。 在陆奉觉的指点下,离倾决定去找万花谷的神医从新月。 这从新月向来独来独往,隐居万花谷,脾气古怪,不轻易给旁人医治,谷口设立了阵法,一般人根本也进不了万花谷。 但陆奉觉与从新月过去有些交情,他提前给从新月发了传讯符,于是离倾和叶湛才没有经历什么波折,顺利入谷。 这从新月年纪同陆奉觉差不了多少,穿一身朴实的布衣,头上插着一根木簪子,但如此简朴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她的风韵。因为修行医道,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是个美人,或许是年纪阅历的缘故,她身上又有种年轻美人没有的宁静超脱的气质。 但这样的美人,脸色始终清清淡淡的,没什么多余表情,便显得有些有些不好接触。 从新月将任凌放入一间竹楼里,探了探任凌的脉息,旋即甩开了手,嗤笑道:“一心寻死之人,为何送来我这里。” 从新月有“三不救”。 一是不救命数已到之人。 二是不救自我了断之人。 三是不救十恶不赦之人。 离倾恭敬地说:“从前辈,虽然我知道不该干涉旁人的生死抉择,但她变成这样我多少有些责任,希望前辈能救她一命。” 从新月看了离倾片刻:“看在你师兄的份上,我便破例一次,不过你记得转告他,以后我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离倾暗想,难不成同师兄同这古怪的从前辈有什么感情纠葛,她愿意为师兄破例,又想起来之前掌门师兄说起从新月时那惆怅的表情,脑中已经浮想联翩…… 从新月直接从藤编药箱离拿出一套银针,一边注入灵气,一边说:“灵识封闭之事,本不该旁人插手干扰,醒不醒来全凭自己,我就只能尽力试试用银针释放之气破坏她灵识内的环境,如果她受不了,或许会出来。” “那会不会对她有伤害?”离倾收起胡思乱想,忙确认,她可不希望救人最后变成害人。 “有,但是很小,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从新月拿起一根银针扎在了任凌头上,“你们出去吧,好了自然会叫你们。” 离倾和叶湛退了出去。 半日后,从新月才从竹楼出来。 那时,离正倾歪倒在晃来晃去秋千上打瞌睡,白皙得脸颊睡得红扑扑的,犹如粉敷,长睫毛在眼底落下浓密阴影。 叶湛抬起衣袖给她遮住正午耀眼的阳光,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脉脉温柔深情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离倾的脸上。 听到声响,叶湛立刻收回了落在离倾脸上的视线,将情绪收敛干净。 离倾也立刻睁开了眼,看到叶湛举在她脸上为她挡光得手,感动地拍了拍叶湛:“乖徒儿,辛苦你了。” 说罢,从秋千上跳下来,朝着从新月大步走去,问道:“前辈,我徒弟醒了吗?” “没有,她心结太深,怕是不能醒来,如果想让她醒来,最好的法子还是要解开她宁愿沉入灵识也不愿面对真实的心结。” 离倾蹙眉:“如果解不开呢。” “那她便只有一直活在灵识之中。”从新月说,“不过也不一定是坏事,有时人清醒着还不如糊涂一点来得轻松,顺其自然吧,凡事莫要强求。” 从新月难得的宽慰,并没有打消离倾心中的惆怅。 任凌醒不来,那他们就别想找到那子谦哥哥,找不到自骞,任凌怕是也愿醒,这无疑陷入了死循环中,而且叶湛的身世之路,无疑也就此中断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离倾有这种挫败无力感,第一次觉得哪怕她被修真界尊称为仙君,将她吹得神乎其神,但是世间红尘之中许多事,也不是她能随心而行,轻易解决的。 黄昏将至,从新月耐心用尽,看了眼天,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等下我还要出去采药,竹楼里我放了一碗药,喂她喝后,你们便带她走吧。” 话已至此,离倾也不再多留,对从新月道了谢后,就进了竹楼去,果然见竹桌之上,放着一碗药,离倾扶起任凌就要喂药时,竹楼外忽然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 听那带着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显然不是从新月,而是一个男人。 随后男人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姨娘,我来了。” 那人显然已经踏上了竹阶,朝着他们走来。 见没人回应,那人小声嘀咕:“咿,怎么没人回答?” 叶湛脸色骤变,虽然事隔数年,他还是听出了这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是谁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登徒子再登场 来人在门口站定,闲散地问:“二位是我姨娘的病人?” 离倾回头,见到那人,眉心微挑,心想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讨厌鬼,遂不冷不热地问:“花老二,怎么是你?” 花无涯本见背影已有几分确定,待离倾转过身来,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出水芙蓉面,桃花眼底朵朵桃夭已然灼灼盛放到了冶艳。 叶湛蹙眉,花无涯眼中的神采,他太熟悉了,此刻只想将离倾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到。 此刻花无涯眼中哪还有别人,他三两步走到了离倾面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说出口的话却依然欠打,“离倾仙君多年不见,你出落得愈发动人了。” “你也更让人烦了。” 叶湛知道离倾虽然嘴上对花无涯从不客气,但是应该不讨厌花无涯的。 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就摸清了离倾的脾性,她不喜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所以在不熟悉面前她便显得颇冷清,不好接触。 但在熟人或者信赖之人面前,她便会彻底放松,暴露本性。 现在虽然字里行间都是对花无涯的厌烦和揶揄,但是至少在师尊心里,花无涯是她熟悉之人。 这发现让叶湛烦躁,他佯装不动声色地跨到离倾面前,挡在了两人之间,也阻挡了花无涯的视线。 “师尊,我们走吧。” 花无涯此时才像是发现了叶湛,咿了声,又移动了两步,绕到了离倾面前,笑嘻嘻地说:“仙君,你这徒弟变化好大啊,不过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病到需要找我姨娘看病的地步了。” “你才病了。” 离倾容不得旁人咒叶湛,骂道:“我看你不是脑子有病,就是眼睛有病,没看到床上躺着那么大一个人吗。” 花无涯终于将视线移到床塌之上,看到沉睡不醒的任凌,笑道:“又是个美人,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啊。” “与你无关。” “美人怎么会与我无关,难得遇到一个,我倒是要好好瞧瞧。” 说着,花无涯桃花眼一挑,就轻浮地俯下身就用手捏住了任凌的下巴,仔细去看任凌的脸。 “咿。” 花无涯本来吊儿郎当做做样子,忽然闻到一股香气,脸色骤然正经了几分,他低下头朝着任凌靠近…… “花无涯你别太过分!” 离倾一挥手,桌上的一个香炉“砰”地砸在了花无涯的额上。 花无涯“嗷”地痛叫一声,立刻抬起了身体。 眼见那香炉灰洒出来,就要落到任凌脸上,一个灵气罩挡住了那些香炉灰,又尽数弹到了花无涯脸上。 花无涯一张俊脸顿时灰头土脸。 他手忙脚乱地掸干净脸上的灰,看向离倾时未有半分气恼,只无奈道:“离倾仙君,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残忍?” 说着,还摸了下被香炉砸红的额头。 离倾冷哼:“对你这种登徒浪子就该如此做,我徒弟你都敢非礼?” 花无涯哭笑不得:“我虽然生性风流,喜爱看漂亮的女子,但绝不会做出这种轻薄病人的龌蹉之事,更何况是当着仙君你的面,我花无涯心里除了你,哪里还容得下其他女子。” 听花无涯又油嘴滑舌地对离倾示好,叶湛抱胸,出声冷嘲道: “不是非礼,那是什么?难不成堂堂碧海潮生门的二宗主,竟是那狗变的,在闻味道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讨要一个吻 “叶少侠,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在闻味道,你难不成不知道闻香识女人的说法吗?有时候嗅觉比眼睛看到的还更长久更真实。” 花无涯瞥向离倾,轻声道:“比如离倾仙君身上就有凤鸢花的香味,哪怕在梦中我都时时闻到,许多年过去都难以忘怀。” “……” 叶湛咬牙,黑眸中怒气涌动。 花无涯这话在他耳里听来就是在轻慢师尊,他现在不仅仅是想要挖了他那双不正经的眼,还想将他的心掏出来,让他不能再胡思乱想。 “花老二,你认得任凌身上的味道。” 叶湛隐忍着怒气,没想到离倾却非常有兴致地问。 “当然,我闻过的美人香,便不会忘记。” 离倾惊喜:“那你见过她!” 花无涯点头:“应该是见过的,你徒弟身上有股奇特的药草味,非常熟悉。”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离倾看了眼叶湛,想传递自己的喜悦,但叶湛并没接收到那个眼神,他牢牢盯着花无涯,双眸黑雾蔼蔼,像随时都能掀起狂风浪涌。 “……” 其实到现在离倾也不知道为何叶湛对花无涯有那么大的敌意,不过眼下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她收回视线,看向花无涯,“那你好好想想,她到底是谁?” 花无涯挑眉,“离倾仙君,你们带她来看病,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别管那么多。”离倾竖起一根葱玉般的手指,“如果你说出她的身份,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真的么?”花无涯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惊喜。 “真的。” “我想讨要离倾仙君的一个吻。” 顿时,叶湛掌心灵气涌动,剑气已经隐隐成形,火焰炽烈,带着想要毁天灭地的气焰。 花无涯被他磅礴的灵气一惊,没想到不到五年,叶湛已经厉害如此,修为竟然到达如今惊人地步。 惊异归惊异,但花无涯脸上却始终带着他独有的散漫又吊儿郎当的笑容。 “离倾仙君,你管管你的徒弟,我刚刚本来就被香炉砸了头,脑子本来不好使,再被他一吓,说不定什么都想不起了。” 离倾回眸看了一眼叶湛,什么都未说,叶湛便垂下眸子,将情绪收敛,也将掌中灵气收拢。 “离倾仙君,将你徒儿调教得可真听话啊。” 离倾说:“我徒弟当然听我话,花老二,别废话了,只要你能准确说出她的身份,一个吻算什么。” “师尊!”叶湛咬牙道,“你不能答应他。” 离倾:“乖徒儿,别担心,一个吻而已,为师不吃亏,你别管!” 你别管。 三个字像千斤巨石轰然坠落,砸在了叶湛心上,将他压得鲜血淋漓,断筋碎骨,这让他眼眸发红,无比钝痛,却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叶湛浓黑的睫毛垂下,将眼中的波涛万倾通统统掩盖。 他捏紧拳,自嘲一笑。身为徒弟,哪里有资格置喙师尊的决定,师尊要与谁亲近,与谁亲吻,自然与他无关。 他不过只是她的一个徒弟罢了,还不是唯一的徒弟。 叶湛,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自不量力,痴心妄想! 第一百二十章 师尊不好惹 离倾并未注意到叶湛的情绪,花无涯倒是察觉了几分,短暂的微怔后,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花老二,现在可以好好想了吧。”离倾按捺着火爆脾气。 花无涯的指腹轻触了下红肿破皮的额头,得寸进尺道:“我头痛,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来。” 离倾眉心一挑,这个花无涯真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了!她似笑非笑道:“那你想怎么办?” 花无涯桃花眼带着几分迷醉笑意:“要仙君帮我敷脸消肿。” 花无涯如此说,一是真如此想,谁不愿同喜欢之人多亲昵;二便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叶湛浑身都绷紧了,却始终未曾有分毫动作,显然是在生气,又不想忤逆离倾。 “可以。” 花无涯也没想到离倾会答应得这般爽快,又要用言语调戏上几句之时,只见离倾手中就幻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冰剑。 叶湛觉得整间竹楼里充斥满了水系灵气的寒意。 “仙君,这是做什么?”花无涯其实知道已经忍到离倾了,还是强颜欢笑道。 他话音刚落,只见离倾挽了个剑花,剑尖就直指花无涯的额头,像是拿不稳此剑一般,沁凉的剑心若有似无地戳过他的伤处。 虽然并未伤着他,但顷刻花无涯却冷汗直冒,那点风花雪月的心思早就抛之脑后。 离倾笑着,柔声细语地说:“花老二,你觉得这个温度合不合适?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冰一点哦。” 顿时,叶湛脸上的阴霾与幽怨都慢慢收好,心情愉快了不少。 师尊怎么可能随便让花无涯占了便宜去,还是他太年轻了,想必那个吻也不会如了他的愿。 “不用了不用了,突然感觉不痛了呢。” 花无涯知道玩笑开过了,翻着眼盯着额上的那抹寒气森森的剑锋,生怕离倾一不小心就将在他脸上落下痕迹,陪着笑道:“我现在就查,仙君把剑收回去吧。” “早点这样不多好,你们男人都这么贱嗖嗖的。” 说罢,离倾收剑,随后又想到误伤了自家徒儿,赶紧对叶湛道:“当然我的乖徒儿没在这之列的。” 花无涯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原来在离倾仙君眼里,叶少侠不是男人啊,那我便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离倾疑惑。 “没什么。” 花无涯笑着摇头,看向了叶湛。 两个男人眼神交汇,都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彼此的情绪,一个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一个却是亮出了獠牙利齿,带着警告。 花无涯顿时觉得有趣。 四年前,他虽然觉得叶湛太过粘离倾,也只觉得是小徒弟对师父的依赖,如今来看,他是大错特错。 不过纵然叶湛再喜欢离倾仙君又怎样,离倾对情爱之事,懂得少之有少,或者说她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面半分,她这个徒弟纵然是有狼子野心,也只能守口如瓶。 想至此,花无涯顿时觉得畅快了不少。 从前还羡慕过离倾对叶湛的特殊,如今再看,只觉得叶湛这种隐忍压抑的喜欢,比他的明恋,不知道苦上多少。 花无涯收回视线,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 “仙君不闹了,我现在就查一查你这个弟子的身份。” 离倾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木盒打开,入眼就是她的画像。 画上的她手执一柄水蓝色的灵剑,表情三分慵懒三分嘲讽。 花无涯甚是怀念地用手拂过画像:“这是我第一次见仙君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离倾眼有怒意:“花无涯,不是说查我徒弟的身份吗!你不会又想耍本仙君吧!” 隔三岔五的表白示好,他不嫌烦,她都腻味了。 此时,离倾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男人真的是很招人烦的生物,但愿此生,她能孤独一人,逍遥一生。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是谁? “仙君,稍安勿躁,花某怎么舍得耍仙君啊。” 说着,花无涯立刻揭开了离倾的那张画像,下面又是另一个女子,再往下翻又是一个不同的女子。 花无涯一边翻,一边说:“这盒子我又叫‘修真界美人图志’,但凡我见过的美人,都会画下来,放在这盒里保存,当然越往上的,就是我的心头好。” 离倾的心思都被这些画像吸引去,完全无视了花无涯的暗示。 这每一幅都画得栩栩如生,女子们或喜或嗔,或忧或哀,仿佛下一秒就会掩唇而笑,或垂垂落泪。 离倾惊叹:“这是谁画的,竟如此生动。” 有了比较,离倾才终于发现自己以往画的恩人画像,简直不可直视,是不是这样,她才一直寻不到救命恩人? “我。”花无涯勾唇一笑,桃花眼里霎时有了熠熠神采,“我既然觉得你弟子眼熟,那她应该也在这册子之上。” 这画像翻到后几页,花无涯才翻到了任凌的画像,他拿出那幅小相,笑道:“放在如此下面,难怪我记不太清了。” “哇,我徒弟认真打扮,真的不同凡响啊。” 叶湛盯着画上的任凌,画上人穿着霓裳羽衣,金钗银花绕头,却媚而不俗,确实很出众,但“不同凡响”未免言过其实了。 他看向离倾兴奋时,变得更加明亮的双眼,那双蝶羽似的睫毛,轻快的翻飞着,似乎要将人的心都吹软。 在他心中能用上“不同凡响”之词的人,也只有眼前人。 “她是谁?”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视线,急切地问。 花无涯笑了笑:“仙君,别急,我现在就看看。” 说着,旋即他翻到那页画的背面,写着一行草书小字—— 任灵儿,清虚门门主任之行的独生女,修真界三大美人之一,身有药材淡香。 离倾惊讶地张大嘴。 她也查过任凌此人,一无所获。 没想到任凌,竟然就是任灵儿。 一字之差,又长得如此美貌,她怎么没想到。 “原来是任灵儿啊。” 花无涯也才想起来,摇头笑道:“大约十多年前,我去蓬莱之巅游玩,便与这任灵儿有过一面之缘,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难怪不得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离倾知道清虚门,坐落在蓬莱之巅上,在她看来只属于小门小派的范畴,了解得不多,对任凌儿所知也仅限于她是修真界三大美人之一,便问花无涯。 “喂,花老二,你对任灵儿了解多少?” 花无涯反问:“仙君想知道什么?” “比如……她的感情生活?心系于谁?” 闻言,花无涯轻笑道:“说起来这任灵儿的情路颇是丰富,如果要谈起,就不得不要从重云仙宗说起。” 离倾挑眉:“重云仙宗?” 花无涯无奈:“仙君果然不问世事,连当年轰动一时的任灵儿退婚重云仙宗前任宗主容景之事,你也没听说过吗?” “未曾,我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往来不多,我与容景也只有数面之缘,对他更是了解不深。” 离倾微微一顿,随后又纠正道,“花老二,容景也算不得前任掌门,他只是闭关,暂由容轩代理重云仙宗的事务而已。” “仙君还说与容景不熟,连他闭关之事都晓得,还如此维护他,我倒是有些吃味了。” 花无涯半真半假地说。 离倾看傻子似的看了眼花无涯:“我那是维护他吗,我那是在说明一个事实,况且容景闭关之事,修真界谁人不知,毕竟他可是修真界少有的修为在我之上的人。” 离倾说这话之时,眼中水光灵动,浮着几分跃跃欲试,那是一种对强者的敬佩与渴望。 花无涯到底有没有吃醋,叶湛不得而知,但是看着离倾说起容景的表情,他才仿佛打翻了醋坛子。 这容景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让师尊露出这种表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脸之辈 花无涯轻笑,悠哉悠哉地说起了那在修真界早就沦为野史的重云仙宗不得不说的桃色秘闻二三事。 “既然仙君见过容景,也知道他年少时曾被一场大火毁容,重云仙宗的上任掌门容思远及他的夫人也丧生在这场火灾之中,容景侥幸活下来,而后容景便以鬼面面具覆面。” 离倾:“知道,别废话,说重点。” 花无涯:“重点就是那任灵儿是他表妹,两人自小定下了娃娃亲,听说在他毁容之前,两人也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爱侣。” 离倾秀眉微动,此事她倒是从未听说过。 多年前,离倾是见过容景的,想起容景从前那一板一眼的模样,不由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旁人常常说她神秘,高不可攀,可是在离倾看来,这两个词,用在容景身上才更贴切,没想到她心中的高人,却有这么一番坎坷情史,实则让人惊得瞪出眼珠子。 “后来呢?” 花无涯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继续说:“后来,容景容貌被毁,那任灵儿嫌弃容景貌丑,任凌儿便移情别恋看上了旁人,甚至和那人私奔,最后还是被清虚门抓了回来禁足了半年。” “可这任灵儿并不消停,后来为了切断与容景的联系,公然写了悔婚书在那蓬莱之巅贴了足足一个月,重云仙宗为此沦为笑柄,她与容景的婚事才就此作罢。” 听完故事,离倾看了眼床榻之上昏睡不醒的任灵儿,轻轻摇头,唏嘘道:“看不出来我这徒弟还是个看脸的。” “仙君不看脸?” 离倾嗤笑:“脸有何用,我只看实力!” “哎。”花无涯叹气,“那我张脸便没用武之地了,我还是好好修行吧,争取早日能配上仙君。。” 离倾懒得理花无涯。 脑中快速回想,既然任灵儿那般对待容景,那子骞自然不会是他,应该是与任灵儿私奔之人。 于是,离倾凑近花无涯几分,神秘地问:“花老二,那你知道同任凌儿私奔的人是谁吗?” 花无涯摇头:“这个我便不得而知了,门派辛秘之事,外人怎能得知。” 离倾还不甘心:“那你听说过子骞这人吗?” 花无涯略一思索:“未曾。” 离倾垂下眼眸,看来现在要知道叶湛到底是不是任灵儿嘴里的“子骞哥哥”,只有去清虚门问上一问了。 “乖徒儿,我们走吧,将任灵儿送回清虚门去。”离倾是个急性子,起身就要走。 “等等。” 花无涯拦住了离倾,桃花眼不正经地从离倾唇上扫过,“仙君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叶湛拔出剑,冷眸挡在了离倾面前。 见状,花无涯笑了笑,“看来离倾仙君是打算翻脸不认账了啊。” “不认账又如何!”叶湛冷声道。 花无涯故作苦恼地长吁短叹,“花某也不能怎样,就是怕伤心太过,管不住这张嘴,到处去宣扬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欠我一个吻之事。” 叶湛怒道:“你敢!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你开口说不了话。” 花无涯沉眸看了叶湛片刻,转头就委屈地向离倾告状。 “仙君,你看看,你的徒弟好凶哦,他竟然威胁我。” 离倾也头痛,没想到一向温良的狗崽子,一遇到花无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来是八字不合吧。 “花老二,你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师尊……!!” 离倾无视了叶湛的抗议,对叶湛招手。 叶湛立刻走了过去,下一秒,离倾的手就倏忽摸上了叶湛的腰,叶湛顿时面红耳赤,只觉得一股麻意从脚底窜起,直到天灵盖。 师尊这是在干什么?? 竟然当着花无涯的面,摸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替代品 看着离倾的动作,花无涯惊讶地挑了下眉。 旋即又有些酸。 觉得方才觉得叶湛可怜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可爱,纵然叶湛再是爱而不得,还能和离倾仙君如此亲昵。 而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离倾的手在叶湛的腰间摸索几番,叶湛觉得骨头都快酥麻之时,离倾两指夹出了一个乾坤袋,冲呆若木鸡的叶湛晃了晃,笑道:“乖徒儿,为师借用你一样东西。” 叶湛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升起几许失落。 离倾熟门熟路地从乾坤袋里摸出那个曾经自己亲手糊的纸人离倾。 离倾直接将纸人递给花无涯,花无涯看着那张寥寥几笔勾画的脸,什么哀怜惜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离倾仙君,这……这是何意?” 离倾笑眯眯道:“完成我的承诺啊,这纸人就是照着我的样子做的,花老二,亲吧。” 花无涯身体后仰:“……仙君说笑吧,这……这玩意儿哪里像你。” “你才是玩意儿!” 纸人忽然出声说话,两条黑粗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纸人离倾当初注入了够为叶湛护法的两年灵力,但叶湛提前醒来,纸人的灵气还未消耗完,还一息尚存。此时,一听有人诋毁她,立刻出声呵斥。 花无涯惊得后退了一步,纸人就跟着步步紧逼,嘴里还发出机械的声音。 “花老二,我不与你计较了,你不是想让我吻你吗?本仙君来了。” 纸人森然笑着,朝花无涯靠近。 花无涯此刻三魂七魄全丢,闪躲着求饶,“不要了不要了,离倾仙君你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离倾义正严辞:“不行,我从来说到做到,不然被你传出去我失信于人,我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呢。” 说话间,纸人一把抱住了花无涯,嘟起浆糊糊成的嘴,慢慢接近了花无涯。 花无涯受不了了,出手将纸人震开,提着衣袍,狼狈地跑出了竹楼。 离倾笑眯眯地倚在门口,喊道:“花老二,别跑啊,你想要多少个吻,本仙君都可以。” “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快走吧,此等艳福,我真的消受不起。” 叶湛看着离倾得意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缕安心的笑。果然,他应该相信师尊的。 不过,笑容扬到一半,叶湛笑容就僵住了。 师尊,是怎么知道这个纸人,被他收在乾坤袋中的,他明明藏得很小心了。 离倾将纸人召唤回来,又递给了叶湛:“好了,为师用好了,你放好吧。” 叶湛抿了抿唇,捋了捋纸人乱了得纸条头发,将她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乾坤袋里。 离倾观察着叶湛的表情,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乖徒儿,你不怕吗?” 花无涯和师兄都如此害怕这个纸人,她这个徒儿不愧曾是未来的大魔头,竟如此的镇定。 叶湛用黑亮的眸子注视着离倾:“是师尊啊,为什么要怕。” 他稍微停顿,又有了几分紧张地问:“师尊,你……怎么知道我将她放在乾坤袋里。” 离倾漫不经心道:“就从炼火蛮荒谷回来后的一晚,我无意中看到你在给她梳头。” 那时候,她不过偶然经过叶湛的窗口,见烛火还亮着,便想找他出来比试一番,消解郁闷之气。但看到烛光森森照在纸人脸上,还有叶湛为纸人梳发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惊悚,遂打消了与他秉烛打斗的念头。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暗中观察叶湛,想看看他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对,不过除了那夜,叶湛还是那个一见到他就笑,且温和又细心的乖徒儿,并没有其他异状,才放下了担忧。 只当叶湛有些奇怪的癖好罢了。 叶湛闻言,脸更烫了,他记得那晚。 因为知道弟子遴选又要开始,师尊兴许又要收新徒弟,让他彻夜难眠,想问问师尊的想法,甚至想问问师尊,能不能不要收新徒弟。 最后,忧愁难消,便拿出了那个纸人。 只敢将心底的渴望,悄悄说给这个替代品听。 他本想偷偷藏着这纸人,未想还是被师尊发现了。 当日,离倾就带着叶湛离开了百花谷,并用凤鸢花给陆凤觉传了讯息说明状况后,就直接前往了蓬莱之巅。 从百花谷到蓬莱之巅,会路经五蕴灵山的地界,从云端上隐约看到落九天。 铜镜想回去看看小白,又怕被离倾批,忙说:“主人,蓬莱之巅听说很冷,我们先回五蕴灵山准备一些御寒衣物再去,可好。” “不用了,有钱什么买不到,再说我们修道之人,这点寒冷都受不了,还修什么仙,当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找到那个子骞,救醒任灵儿。” 她笑眯眯看向叶湛,拍了拍他的手背:“当然,能证明我乖徒儿的身份,那自然是更好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来无回林 蓬莱之巅在这片大陆最北方的极寒之地,没有四季,只有无止境的凛冬,气候严寒,雪雾日日飘落不休。 御剑前往,最快也需五日。 一路上师徒二人白日御剑,夜里便找间客栈休息,由于带着任灵儿不方便,离倾便将她变小,放入了乾坤袋之中,便于携带。 为此被占了地盘的铜镜还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被离倾用无情地驳斥回去了。 在一个小镇落宿之时,离倾被那皮影戏吸引耽搁了些时间,第五日入夜之前,他们并没有如期到蓬莱之巅,只到了蓬莱之巅南面的一片苍茫的原始森林之上。 叶湛看着脚下茂密得泛出黑色的森林,低声说:“这便是蓬莱之巅附近的有来无回林。” 离倾挑眉:“你知道这里?” “知道,在藏书阁看过记载。” 叶湛看了眼要落入森林尽头的夕阳,已经被黑夜吞噬成了一道窄窄的细线,担忧道,“师尊,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在这里落脚,还是继续赶路?” 铜镜蹦了出来,心悸地看了眼脚下。 “还是继续赶路吧,我才不想在这鬼地方落脚。” 高耸的寒杉树绵延数百里,由于靠近蓬莱之巅,这有来无回林阴寒无比,阳光也照不进,便滋生了无数邪物毒虫,一般人误入几无离开的可能。 离倾也不想在此处落脚。 虽不惧那些邪物,但是数量众多,对付起来还是有些怕麻烦的。 她一向怕麻烦。 但更麻烦的是,入夜后这片密林之上会大雾弥漫,辨不得方向,甚至会迷失在雾气之中,那才是真的危险。 “师尊,你决定。”叶湛说。 离倾思考片刻,立刻拍板:“我们下去。” 闻言,叶湛就御剑朝下而行。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铜镜嗷嗷直叫。 在铜镜眼里狼狈为奸的两人,没一人搭理它,剑往下俯冲,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即将要扎入茂密的树冠之时,叶湛执掌掼出灵气,参天树冠之上,被击穿了一个大洞。 穿过树洞,他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叶湛先查看了一番附近的环境,地面草叶茂盛,湿滑的青苔一路蜿蜒,覆了满地,看不出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甚是阴森。 “师尊,你在这里等等,我先探探周围有没有危险,再找些吃的。” 说完,又用灵气筑了个结界,将离倾罩住,虽然离倾的修为用不着他如此做,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离倾最好的。 叶湛走后,离倾跃上了头顶横生而出的巨大树枝,那灵气罩也跟着移动,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层暗红色的透明球里。 那树枝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一上去,离倾又发现树枝尽头的树干上有个巨大的洞,洞里铺着厚厚的枯枝藤条,还遗落了几根足有她半只手臂长的羽毛。 这羽毛也很奇特,一半红一半蓝,泛着幽幽的光。 一看便是有了修为的妖兽。 离倾毫不客气地坐了进去,随手拍了拍:“还挺软和的,就是有些怪味儿,哎,等我乖徒儿回来,让他从乾坤袋拿一罐熏香出来点燃,驱驱味。” 铜镜无语:“你乾坤袋里不也有吗?” 离倾理直气壮地翘着二郎腿躺下,懒洋洋道:“东西太多,我懒得找。” “主人,我觉得你如今太依赖叶湛了,我觉得……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从前我罩着他,如今我乖徒儿出息了,换他照顾为师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徒儿孝顺,他也是心甘情愿伺候我的,我可从未逼过他啊。” 照着整个状况再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铜镜拨高声音,痛心疾首道:“主人,你这么懒,以后不会还让他抱着你走吧。” 离倾打了个哈切:“也不是不可以,等我老得走不动了,就让他背着我到处去看看,多省事。” 铜镜:“……” 果然主人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破镜子,别吵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说完,离倾就放松身体睡了起来。 离倾是被香味诱醒的,那是一种肉的香味与熏香味交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她睁开眼便见身上盖着叶湛的外袍,旁边正好点燃着她常用的熏香。 叶湛在树洞之外的那截横生出去的树枝上起了堆火,正在烤山鸡,山鸡已经烤得焦香流油,更是诱人。 离倾走出了树洞,叶湛看向她,火光下的笑,无比温柔。 “师尊醒得刚好,可以吃了。” 叶湛将烤好的山鸡最嫩的胸脯肉切下来,用树叶包好递给离倾,离倾也不客气,咬了一口就对叶湛竖起大拇指,“好吃,不愧是我徒儿。” 叶湛看着离倾,抿嘴轻笑,每次被离倾看着,便是他觉得最满足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传说中的容景 吃完后,离倾闲来无事,便坐在树洞里说要讲话本子给叶湛听,“乖徒儿,想听什么,为师今日高兴,让你点。” 离倾的那些故事,叶湛早就听过无数遍,想了下,便说:“师尊,不如今日我们不说话本子的故事,说说那重云仙宗的容景可好。” “你听他做什么?”离倾奇怪地看了眼叶湛。 叶湛垂眸,掩下眼中酸意:“那日听说他比师尊你还厉害,有些好奇罢了。” 吃饱喝足的离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行吧,我就给你说说这重云仙宗的传奇人物容景。” 说着,离倾像拍惊堂木一样拍了下手掌,将那五蕴灵山山下那说书老头的模样姿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话说这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可是世间少有得修仙奇才,听说之时,便天有祥瑞异象,灿烂霞光布满天穹,而重云仙宗那日难得的没有下雪,一群仙鹤落在了重云仙宗之上,随着一个婴孩的哭声响起,仙鹤齐舞,霞光凝聚成龙……” 叶湛听着离倾浮夸的介绍,咳嗽了声:“师尊,我已经知道那容景出生之时有诸多异象了,后来呢。” 被打断的离倾不开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容景七岁便接管了重云仙宗,十二岁修为达到了大乘,在他手里重云仙宗才到达了鼎盛。” “当初即空岛与蓬莱之巅,都是修真人士的两大福地,前者是因为即空岛的地域本就灵气充沛,人杰地灵,但蓬莱之巅这蛮荒之地远远不如即空岛,就因为重云仙宗以及容景重建了蓬莱之巅,才招揽了无数门派在蓬莱之巅建派立身,那时蓬莱之巅,是可以媲美即空岛的兴盛。” 叶湛皱了眉头:“不过是个也没飞升的修者,有那么厉害么?”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被人杜撰出来的。 闻言,离倾微微摇头:“乖徒儿,你觉得我厉害吗?” 叶湛不假思索:“厉害!”师尊就是他心里最厉害的修者。 “对啊,便是我,当初也承过容景的恩惠。” 说至此,离倾嘴角微微扬起,那些封存许久的往事纷至沓来。 “当时我十六岁,和初遇你时应该差不了多少,那时苦苦突破不了高阶修为的最后一层,掌门师兄说是我心境问题,困于自我,需要开阔下心胸,于是我便下山四处游历。” “那时曾在蓬莱之巅短住过一阵,一日炼剑之时,忽遇一人,他三言两语就点透了我困扰一年之久的瓶颈,之后我的修为才突破高阶最后一层,达到大乘。” 说罢,离倾转眸看向叶湛,清润的眸子里含着复杂莫测的情绪,还卖起关子:“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叶湛拇指轻轻搓过手背:“……容景?” “对,就是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对我有恩,不过他这人虽然温和内敛,心怀苍生,却不喜与人往来,所以我们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叶湛看着离倾眼底涌起的光彩,还有语中的遗憾,心湖里已经醋海翻涌,又不是什么英俊美男子,只有几面之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自己有容景那般厉害,是不是师尊的目光就不会从他身上移开。 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叶湛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分散注意力:“既然在师尊嘴里如此厉害的人,为何最后会被人诟病。” 叶湛还记得花无涯说起容景和重云仙宗时,尤带轻视的语气,连花无涯这种纨绔都轻视的人,那该多不讨人喜欢啊。 闻言,离倾撑着脸,面露不解。 “我也奇怪啊,后来只是听说他是练功走火入魔,性格才会大变,数次同其他仙门作对,惹得修真界对重云仙宗不满,然后便有了你所见的那场“青云议事”,那次重云仙宗落败,由碧海潮生门顶替了第一仙门的位置,而后不久,听说容景就因为走火入魔伤了元神,闭关养伤,一直由他的胞弟容轩代理派内事物。” 离倾叹气:“其实我心一直有两大遗憾,一是我五蕴灵山不能成为第一仙门,二是未曾与容景较量上一番,不能知道他修为到底到什么地步了。” 叶湛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莫名其妙地嫉妒那个容景,听师尊说了两人之间的牵系后,那嫉妒非但未曾减少,倒是汹涌翻滚得越发澎湃。 不想再说容景,不想让离倾的心潮情绪为那人而波动,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师尊,为何那次青云议会,我们五蕴灵山没胜过碧海潮生门当选第一仙门,师尊明明比花映厉害。” 闻言,离倾咬牙,眸中的惆怅被不甘替代。 “你以为第一仙门只看某一两个人谁厉害吗,单论修为我是胜于花映,但碧海潮生门整体实力却比我们五蕴灵山强上不少,你就想想我们五蕴灵山的山门,与碧海潮生门的大门相较,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叶湛回想碧海潮生门的十二重碧玉大门,还有上面用各种灵石镶嵌出的繁复图腾花纹,又想想五蕴灵山寒酸的山门,还有陆掌门抠门的性格,顿时明了了。 说完这些,离倾也累了,靠在树洞之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入夜,林中下起了浓重的雾气,气温骤降,叶湛坐在她身边,将外袍盖在她身上,又施用了一个驱寒结界,封住了洞口。 洞中顿时温暖如春,离倾睫毛轻颤,随后在睡梦中发出声浅浅梦呓。 叶湛伸手拨开离倾额前一缕乱发,许是发稍聊得她发痒,离倾睫毛轻颤了一下,立刻睁开了眼睛。 眼眸中杀意尽露,看清是叶湛后,那抹厉色忽而又消失了,她用嗔怪的语气说:“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妖怪来了,乖徒儿,你可别碰我了。” 说完这句话,离倾翻了个身,又睡死了过去。 跟了离倾这么久,他也知道当年她被狐妖暗算就是在睡觉之时,所以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醒来,这成了她的心魔。 师尊那么嗜睡之人,实际上却是从未安心踏实地睡过一觉,叶湛看着离倾单薄的背影,忽生心疼。 那种变得强大的渴望,从未如此浓烈急切过。 他想变成,只要知道有他在身边,纵然外面有多大的动静,师尊也不会从梦中醒来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聚阴阵 入夜的有来无回林,雾气深重,连月光都透不进来,身在其中,根本不知几时。 尖啸的叫声,吵醒离倾之时,林间还黑沉沉一片。 她起身要去看,蹲在洞口不知多久,浑身裹挟着凉气的叶湛,拉住了他,眸光肃穆又凌烈,“师尊,我去。” 这时,又一声更凄绝的叫声在林间荡开,震得两人耳朵嗡鸣,头皮发麻。 “叶湛你够了,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吗,你师尊如今也有三十有三了,需要你保护?此事看起来不一般,我们一起去看看。” 说罢,不由叶湛反对,她已经先一步跃出了树洞,踏树朝着声源处而去。 叶湛心里一阵失落,只得紧跟其后。 林中惨叫声不断,循着声音而去,不一会儿,前面的密林间透出了火光。 “怕是有人,师尊小心一些。” 叶湛跟了上来,沉声说。 “知道了知道了。”离倾无奈应道,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罗里吧嗦的。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火光边缘,靠近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火,而是一个巨大的阵。 阵里火海汹涌,无数妖兽的残骸堆积其中,一只硕大的鸟也被困在其中,嘶声叫喊,它的下半生已经被火烧成了枯骨,皮肉还在的地方也被火舌舔舐得慢慢融化,红蓝色的羽毛,变的焦黑卷曲,失去光泽。 它横冲直闯地撞着阵壁,已经头破血流。 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显然是它不小心闯进去的。 铜镜吃惊:“这是……我们借宿洞穴的那只鸟兽,主人快救救它吧。” 叶湛已经拔剑而出,朝着阵挥去。 阵未破,但阵中的业火烧得更旺了,大鸟啼叫嘶鸣得越来越凄厉,还在头破血流地一下一下地撞着阵,眼中溢出了血泪。 被活活灼伤而死,世间怕是在也找不到比这更痛苦的死法了。 离倾指尖溢出一缕幽蓝灵刃,刺入了大鸟的咽喉,大鸟停止了挣扎哀鸣,落在了地上。 “主人,为什么要杀了它。” 铜镜话音刚落,就见熊熊巨火消失,那阵也消失了。 离倾眉心紧蹙,眸中有火,沉声说:“这是困灵阵,一旦有活物闯入,只有等阵中的生息完全消失,此阵才能破除。” 叶湛走到了阵前,呼出一口气,用灵气包裹住扔进了阵中,那阵又重新启动,须臾将那些末的生息烧毁,才又再消失。 叶湛捏紧手中问心,恨不得将设阵之人活剥了。 “师尊,必须要毁了此阵才行,不然还有误闯入的妖兽会受害。” 那阵中满地的枯骨就是佐证。 不需离倾多说,叶湛就释放出灵剑,破除了这困灵阵的阵眼。 困灵阵失效后,叶湛释放出一个火灵术,准备将一地枯骨焚烧殆尽之时。 离倾忽然叫住了叶湛,“等等。” 离倾上前,弯下腰扒开了一堆乱骨,然后发现这困灵阵之中,还有一个由鲜血浇筑而成的阵。 “这是什么?”铜镜问,“看起来好邪气。” 离倾细细辨认了一会儿,面色骤变:“竟然是聚阴阵。” 叶湛:“聚阴阵是什么?以前我从未听过。” 离倾冷笑着说:“如果你听过就奇怪了,因为这是邪术!” 离倾目光悲悯地扫过满地枯骨。 她方才就觉得奇怪,聪明一些的野兽,见到满地枯骨,都知有陷阱,会避而远之,更何况是有了灵智的妖兽。 “这些妖兽根本不是误闯入的,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 离倾冷声说:“设这阵之人,先用聚阴阵将附近的妖兽引来,再将他们困在其中活活烧死。被烧死的妖兽,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会释放出怨气,被这聚阴所吸收,吸收了怨气的聚阴阵,又会引来更多喜阴的妖兽,如此周而复始。” “好狠毒的心。” 铜镜愤然!它在那些妖兽里看到了那只那半身被烧成骷髅的大鸟,大鸟身上的怨气较之其他妖兽要轻很多,也是因为主人出手杀了它! 离倾挤了一滴血入聚阴阵中,黑焰腾起,无数妖兽的魂魄扭动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叶湛咬牙:“我真想抓住这些畜生,让他们也尝尝烈火烧灼之苦。” 离倾也对这种邪阵深恶痛绝的:“既然那些人弄了这个聚阴阵,定会来拿这些阴气,但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毁了此阵。” 将此阵破除之时,天已经亮了,丝丝缕缕的光,从密林的罅隙里,洒落进来,驱散了夜的阴霾,但谁也没觉得轻松。 正要离开之时,林中响起了铁链的声音。 叶湛回头,如今他的修为,已经能看到灵体,只见一群鬼差出现,它们用铁链锁住了那些冤死妖物的魂魄,带走。 叶湛在那些妖物里,看到了那只大鸟的魂魄。 死后的大鸟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一身红蓝色的皮毛,泛着淡淡的光。 大鸟路过他们之时,朝着他们点了点长长的脖子,才随着鬼差走远。 叶湛看得出来,它是在谢谢师尊。 只因师尊在它被烈火焚烧之时,给了它一个解脱。 “师尊,妖兽都丧且知道感恩,为何有些人活得连妖兽都不如。” 离倾不知如何回答,许久才说: “这世间一向如此,弱肉强食,万物的命运都有上苍决判,那些作恶之人,哪怕有善终,死后也会受到折磨和惩罚,才能还清此债。” 说罢,她召唤出剑,将叶湛拉了上去,“走吧,乖徒儿,任灵儿还需要我们将她唤醒。”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虎毒不食子 一到蓬莱之巅,铜镜就冻得打了个哆嗦,忙钻进了乾坤袋内。 “这什么鬼地方,比想象中还要冷,本尊都要冻裂了。” 叶湛支开了一个驱寒结界护住离倾。 离倾傻眼地望着白雪皑皑寒气肆虐的清冷世界。 这蓬莱之巅,怎么变成了这鬼样子了。 她记忆中的蓬莱之巅不是这样,虽然大雪纷飞,由于有容景筑的驱寒结界,这里一直温暖如春的,这种植物生机勃发,人流如织之地,哪有如此眼前如此萧索。 如今容景闭关,再无人有那般强悍的能力,能筑起足以笼罩整片蓬莱之巅的驱寒结界护着这里的人和生灵,日日夜夜不休。 受不了极寒,大部分普通人和没有能力筑驱寒结界的小门派都陆续离开了蓬莱之巅,此地也变得冷清,寥寥来往的人,都裹上了厚厚的冬衣,看不清面容。 想起从前来这里,这里的人还是衣衫轻薄,风景曾是桃红柳绿,但又有雪沫飘洒,和春日的柳絮混在一起,风景很是梦幻,为此蓬莱之巅一直有小仙境的美誉。 如今除了巨大的寒杉,其他植物早就销声匿迹。 眼前的凄凉让离倾不由生出几分惆怅,果然没了容景,这蓬莱之巅只能是蛮荒之地。 不过眼下也不是伤怀之时,她回眸就要叫叶湛,却见他望着周围景致,蹙起了眉。 “乖徒儿,怎么了?”离倾问道。 叶湛骤然回神,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离倾没多想,带着叶湛,直接去了清虚门。 清虚门的掌门任之行听说离倾来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清虚门也有自筑的驱寒结界,不过也仅仅在会客厅,与主人住处才有,其他地方依然严寒难耐,府中下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袄御寒。 在会客厅里,任之行备上了上好的瓜果糕点招待离倾师徒二人。 任之行看到叶湛,表情并没有任何波动,还夸了他几句少年有为。 离倾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知道是他以前真未见过叶湛,还是装出来的。 任之行对离倾举杯,笑道:“离倾仙君能来,真让寒舍蓬荜生辉啊,我命人准备了乐曲弹奏,希望仙君赏脸一同观看。” 离倾将酒水一饮而尽后:“任掌门,酒我喝了,乐曲弹奏酒不必了,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任之行撸着胡须,挑了下眉,诧异道:“能帮到仙君,是我任某的荣幸,仙君请讲,任某定会全力帮仙君的。” 离倾:“任掌门,如今任灵儿是我徒弟,她出了些状况,希望掌门能救救她。” 听到任灵儿的名字,任之行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无须离倾开口,叶湛已将任灵儿从乾坤袋之中放了出来。 看到任灵儿,任之行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情绪激动,很快又用冷硬掩藏,端坐了回去。 只冷冷说:“她这是怎么了?” 离倾掐头去尾地简要说了说:“任灵儿封闭了自己的灵识,现在只有一个叫子骞的人可以救他,希望任掌门能告知我们这子骞是谁。” 未想任之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道:“我不知道什么子骞,怕是帮不了仙君。” 离倾蹙眉。 这任之行对任灵儿的态度,有些奇怪。 叶湛冷声:“虎毒还不食子,任掌门就真的打算不管她,任由她变成个活死人吗?” 闻言,任掌门一拍桌子,冷哼:“虎毒不食子?几年之前任灵儿离家出走之时,就与我清虚门恩断义绝,她早就不是我女儿了,如今她是死是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离倾:“……” 叶湛还要说什么,离倾阻止了他。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离倾毫无表情,只轻轻掸了掸衣袖,起身,笑着说。 “既然这样,我们便听任掌门的,反正在你心中任灵儿已经死了,我就在蓬莱之巅随便抛个坑把她埋了吧,也算尽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谊。” 任之行脸色变了变,离倾已经起身,带着叶湛走了。 师徒二人步出清虚门没多久,叶湛就发现有人在身后跟踪。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君,救救她! 叶湛认得此人。 刚刚在清虚门,一直是这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在任之行一旁伺候。 “师尊,那是任之行的人吧?他刚刚不理不睬,现今又跟着我们做什么,难不成是后悔了。” 离清哼笑,一副早知如此的自信模样。 “哼,那是当然!如果我有个任灵儿那么貌美如花的女儿,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不得见她便成个活死人啊,这任之行怕就是还在气恼任灵儿离家出走之事。” 说罢,离倾露出洞悉尘世的表情,叹道:“果然话本子里说得不错,大部分男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猜今日之前,他便会来找我。” 那人一直跟着师徒二人,直到两人进了一座小酒馆吃饭,才折了回去。 吃完饭,师徒二人步出小酒馆,叶湛撑开了一个驱寒结界。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雪地上碾出两条深深的车痕,马蹄溅起雾雪,叶湛抬臂挡住了飞溅而来的冷雪。 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路很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位大哥,麻烦让让。” 叶湛对驾车的马夫说。 马夫并没让开,回身掀开了帘子,一个穿着厚厚皮裘大氅,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貌美的妇人探出头来。 “离倾仙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离倾一眼就认出她是任灵儿的母亲,两人长得非常像,离倾给叶湛使了个“你看如我所料”的得意眼神。 叶湛哭笑不得,悄悄给离倾竖了个大拇指。 师徒二人跟着上了马车。 离倾自信地先开口:“任夫人,是任掌门让你来的吧。” 任夫人平和的脸色,骤然一变,多了几分冷冽和厌恶:“不是,是我自己来寻仙君你的。” 离倾:“???” 乾坤袋里的铜镜发出一声憋不住的笑意,离倾恼羞成怒地封死了乾坤袋。 她咳嗽一声:“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都一样。” 任夫人摇摇头,说:“不一样,我与任之行早就分居多年,他不能代表我,我希望仙君不要因为他的态度,而真的不管灵儿。” “……” 难怪刚刚在清虚门九觉得任之行怪怪的,原来是和因为和妻儿关系不好,才对任灵儿见死不救,离倾不由对任灵儿生出了几分同情。 “夫人放心,我必定尽我所能救回任灵儿。” 不多久,马车在一处小院停下,小院不算大,门匾上写着“兰心蕙质”几个字。 一层驱寒结界完整地将这座小院罩住。 离倾能感觉出来,这个驱寒结界和清虚门的,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离倾又疑惑,不是说分居了吗,不是对自己亲女儿见死不救吗,那为何任之行还专门给任夫人的住处筑上驱寒结界。 真是怪异! 离清摇了摇头,看来这凡尘俗世还是太复杂了,她理解不了。 任夫人带着两人进了一间厢房内。 叶湛将任灵儿放出来,置于床塌之上。 看到任灵儿的一瞬,任夫人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坐在床边,抚摸着任灵儿的脸,低声说起了往事。 “灵儿已经离家五年了,这五年我时时想念她,生怕她在外面吃苦挨饿,那之后,我便离开了清虚门,独自住在这里。” “今日如果不是家仆通风报信,我或许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罢,任夫人抹干脸上泪水,看向离倾,坚定道:“仙君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我想要她醒过来。” “任夫人,这不是我能办到的,任灵儿心结难除,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夫人兴许比我了解的更多,我还需要夫人帮忙才行。” “仙君请说,我必定知无不言。” 离倾单刀直入地问:“任夫人,修真界都知道任灵儿为了逃婚,同男人私奔过,你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吗?” 任夫人脸色微变,许久才咬牙道:“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叶湛和离倾对看了一眼,眸中皆是疑惑。 离倾:“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任夫人贝齿紧咬:“我的意思便是,当初灵儿根本未与任何人私奔,都是任之行放出去的假消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师尊,别这样! 离倾完全没想到竟会是这种状况。 也难怪不得,任之行对任夫人显然还有情,不然才会浪费修为为任夫人的小院筑起驱寒结界,而任夫人却依然那般憎恨他! “任门主为什么这么做?”离倾不解地问。 任夫人咬着牙,眸中一片冷冽。 此事,一直是任夫人心中的结,本来琴瑟和鸣的夫妻关系,也因此事将至冰点。 之后任夫人就与任之行分居而住,再也不见任之行,还暗中安插了心腹在任之行身边,就是为了打听女儿的消息。 “我不知道,是任之行一意为之,我也不理解他为何不惜毁了自己女儿的清誉,也要破坏灵儿与容景的婚事。”任夫人的衣袖都被揉皱,沉声道,“更何况那时候灵儿对容景痴心一片。” 闻言,离倾再遭一击,水杏眼圆睁,不可思议道:“等等!你说任灵儿喜欢的是容景?!” 这消息无疑是枚重磅炸弹!比听到任之行让出女儿和男人私奔的消息,还要让离倾震惊!大脑霎时乱成一团麻。 叶湛俊挺的眉心也不经意蹙紧。 任夫人点头,手指轻轻拂过任灵儿的脸颊,怜惜道:“是啊,灵儿从小就对容景痴心一片,从前我也以为能看到两个孩子在一起,但是造化弄人啊,怎么就搞成如今这样了。” 离倾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暗暗咽了口唾沫,看向床上的任灵儿,迟疑地问:“可是……传闻容景毁容,任灵儿看不上他,这也是谣言吗。” “他没有毁容。” 离倾:“……” 任夫人擦了擦眼角残泪:“容景是我堂兄之子,平时与我关系也亲厚,但他毁容后,我也从未见过他的取下面具后的样子,但是灵儿见过,听灵儿说,他不仅不丑,长得还非常好看。” 离倾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容景并未毁容,任灵儿喜欢的是容景,她会将叶湛认成自己的心上人,这就足以说明叶湛长得和容景很像。 或者说是叶湛就是容景!! 这个猜测让离倾心潮翻涌,她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叶湛。 叶湛也正看着她,他神色亦然恢复平静,仿佛对自己的身世半分不关心。 离倾努力想要回想起来,与容景短短数次见面,那双鬼面面具后的眼睛,与面前的眼睛是否相似,但是她失败了—— 那双藏在鬼面面具后的眼睛,她便从未看清过,也从未想过要看清。 失败了的离倾收回视线,抑制住复杂的情绪,继续问任夫人。 “任夫人,那容景是否表字为子骞。” 任夫人摇头:“不是,容景表字鹤霖,但是不知道为何,后来灵儿却叫一直叫他子骞,我想这或许是年轻人之间的昵称,便未曾多过问过。” 离倾激动。 不管中间有什么因由,果然容景就是子骞!!绕了一大圈,她竟然被一个名字绕得团团转! 她仔细回想容轩对外宣布容景闭关的时间,正好是六年前。 这时间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那日她刚好是她师父苍空老人的忌日,她与掌门师兄才拜祭完回到五蕴灵山,就听说了容景闭关的消息。 而叶湛也是六年前被阿雪在河里捡到的…… 两人都是修行的火灵术。 她徒儿天赋异禀,堪称怪物的修行能力,她都比不过。 在她眼中,她的修行天赋只有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容景可以比拟的,但叶湛一个没什么背景来历的人竟然能胜过他,她为何这么笨,从来从未深思过,世上哪来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 甚至,两人或许还长了一张非常相似的脸。 如果这都是巧合的话,那只能说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离倾按捺着莫名复杂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说出了她的猜测:“任夫人,虽然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容景闭关六年之久,但是有没有可能,这六年里,容景一直未在重云仙宗里,而是流落在外。” “不可能。” 任夫人否定了这个说法:“景儿不是一直在闭关,蓬莱之巅上的其他门派有重大之事,他也会出关接待,两个月前,我前去重云仙宗还遇到了出关的景儿,那时我还与他说过话,让他保重身子,那声音一听便是景儿的。” 离倾笑了笑。 任夫人这番立论,此刻这在离倾看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任夫人,你不是修士,恐怕不了解,这世上有种术法叫换音术,可以改变人的声音,而且容景一直带着面具,背后躲着之人是谁,也未可知。” 任夫人面色青白:“这……怎么可能……” 离倾捻了个手决,再开口,声音已经变成了叶湛的声音:“任夫人,这样你可信了。” 说罢,她看向叶湛,依然用他的声音说:“乖徒儿,你也说两句来听听。” 叶湛:“……” 两双眼睛注视着他,叶湛沉默片刻,无奈道:“……师尊,别这样。” 离倾哈哈大笑了两声,恢复了本来声音,对任夫人道:“任夫人,你说像不像。” “……像,但是与景儿的声音却是不像的。” 任夫人还是不相信,容景那般的修为会在重云仙宗被人掉包,却无人发现。 她看向离倾,迟疑了一会儿便说:“仙君,虽然换音术是有可能的,但是你缘何觉得景儿会被人调包。” 直觉告诉她,离倾会这么觉得,肯定不是凭空猜测的,定然是有她的因由。 第一百三十章 美好回忆与阴影 离清思考了片刻,觉得任夫人是可信之人,还是将任灵儿如何将叶湛认成了子骞之事大致说了一遍,以及那些神奇的巧合。 末了,离倾笃定:“所以,我现在怀疑我徒弟叶湛,很有可能便是容景。” 闻言,任夫人一惊。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 在她记忆里,容景的模样,一直停留在那个软糯糯像个面粉团子的阶段。那时候他总是往自己怀里钻,甜丝丝地叫她姑妈。 容景七岁之后,因为重云仙宗的那场火灾毁容后,他便一直以鬼面面具覆面,三十年过去了,任夫人也快忘记他的模样。 现在有人告诉她,那个重云仙宗的侄儿其实是假的,眼前这个俊美淡漠的少年,才是她真的侄儿,一时半刻她也无法接受。 离倾知道此时对任夫人的冲击多大,未再做声,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消化。 房中点着的熏香,飘散出袅袅香气,像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离倾等得都快昏昏欲睡之时,任夫人才站起来,走到了叶湛面前,复杂地望着面前的青年,说起来这眉眼确实与堂嫂有几分相似。 她记得第一次见堂嫂之时,就被她的长相所惊艳,尤其是那双凤眼,时而顾盼生辉,时而俠气凛然,让人难以忘怀。 而叶湛也恰好长了一双恰似的凤眼。 许久,任夫人才长长吁出口气,她已经快要相信了,但依然在试图说服自己:“仙君,可是叶少侠的年纪,看起来也太过年轻了,景儿今年应该三十有六了,而且灵儿不也否定了他的身份了吗。” 离倾点头,目光也凝聚在叶湛身上,流露出几分困惑。 “我知道,这也是我的疑惑所在,虽然没搞懂因由,但是我觉得只要揭露了真相,一切疑惑就会迎刃而解,所以,我准备去重云仙宗探上一探那个容景的身份,只要搞清楚了,不仅能确定我徒儿的真实身份,我们也能让真容景来唤醒任灵儿。” 任夫人对着离倾盈盈一拜。 “那有劳仙君了。” “夫人客气了,任灵儿和叶湛如今都是我的徒弟,这是我作为师父应该做的。”离倾顿了下,又说,“我徒弟可能是容景之事,避免节外生枝,还望夫人保密。” 任夫人不傻。 自然知道如果叶湛真的是她那侄儿容景,那能害了他,让他六年时间流落在外,并且瞒天过海在重云仙宗安插了一个假容景之人,定然和重云仙宗之人脱不了关系。 首当其冲最可疑之人,便是如今代理重云仙宗事务的容轩。 想到一向温润和气的容轩,会陷害自己的长兄,任夫人身上就觉得浑身发寒。 “放心,仙君,不论叶少侠到底是不是我侄儿,我都不会透露半分出去,以保证他的安全。”说罢,任夫人想着天色已晚,就留宿两人在兰心小院住下了。 叶湛对任夫人抱拳:“有劳夫人了。” 任夫人慈爱地望着叶湛,低声道:“叶少侠,我其实早就不是什么任夫人了,我本名叫容莲,如果少侠你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莲姨。” 叶湛迟疑:“这……恐怕不妥,一切只是我师尊的猜测而已,我并不一定是容宗主。” “没什么不妥。”任夫人笑着说,“哪怕我与少侠没什么关系,但我见到少侠总有种亲切的感觉,况且以我的年纪,少侠叫我一声莲姨也合情合理。” 叶湛:“……” 见叶湛迟迟没表示,离倾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叶湛的头一下:“哎呀,傻子,任夫人都不介意,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快叫啊。” 叶湛抿了下唇,低声喊道:“莲姨。” “诶。” 任夫人轻笑应着,眼角却莫名地溢出泪花,轻声道:“好孩子。” 任夫人虽然不是修道之人,却是调香高手,哪怕任灵儿也和她学了一些,但是同任夫人相比,手艺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晚,用上了任夫人亲手调制的的安神香,心情舒爽的离倾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还做起了美梦。 她梦到了小时候,她师父苍空老人带她下山,给她买冰糖葫芦的场景,她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被苍空老人牵着,走过长长的街道。 路旁楼上的姑娘,捂着嘴,朝师父扔来香帕和新鲜的花。 师父抬头,那姑娘便咯咯笑着,大胆地问师父:“仙君,我看你女儿还缺个后娘,你看我怎么样。” 于是师父就抱起她,觑着二楼的姑娘,笑着问离倾:“乖女儿,你看那姐姐给你当娘如何。” 离倾也很配合地搂住师父的脖子,看了姑娘一会儿,一本正经的摇头,配合道:“不行,姐姐还没爹爹好看。” 姑娘气得脸色煞白,于是师父抱着她,朗笑着而去。 躺在床上的离倾,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接下来,师父还会带着她去偷果子…… 就在这时,屋外风雪大作,冷风嚎厉,吹落了积在树梢的雪,雪团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像是某种动物踩在雪地的声响。 好梦正酣,离倾却依然被惊醒,蓦然睁开了眼。 眼里精光深沉地朝着门扉处看去。 纸糊窗上,果然映照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离倾又想到了十多年前,被狐妖偷袭那晚,便是这样—— 她半夜醒来,那狐妖就站在门外,而她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离倾眸里杀意毕现。 她先动了动手脚,发现行动如常,并没有被控制,骤然松了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掠到门口,幻出剑,猛地拉开门,一剑刺了出去。 门外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身子后仰躲过了,但离倾另一只手,已经又祭出另一柄寒冰剑,朝着他咽喉而去。 “师尊!是我!” 叶湛赶紧出声。 离倾反应过来时,那剑离叶湛的咽喉已经寸许之距,再往前一些,叶湛喉咙上就要多出来一个血窟窿。 离倾惊出一身冷汗,忙收回剑。 “你大半夜不睡,站在门外,是想吓死人,还是想死。”离倾语带了几分抱怨和惊惧。 叶湛立刻明白了,心疼地看着离倾,很想抱抱她,但是手微微抬起,又放下去了。 他柔声问:“师尊可是又想起那狐妖了?” “是啊,好梦被扰,我已经多少年没梦见过我师父了……”离倾咬牙,“我总有一日要逮着她,将她抽筋拔骨才能消我心头只恨。” 说着,离倾挥手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灯火亮起的一瞬,离倾看清叶湛,顿时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师尊想要我是谁 任之行修为不行,筑的这个驱寒结界,到了晚上气温骤降,效用微乎其微,寒气在兰心小院里肆掠。 叶湛身上裹挟着浓重的寒气,想必是站了许久,墨发上凝了层白霜。 离倾又惊又心疼,赶紧将叶湛拉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又放出了一个驱寒咒将叶湛冰冷的身体烘暖。 “怎么不施术法,是又不想听为师的话,要冻死自己吗!”离倾瞪着叶湛。 离倾还记得叶湛的那些斑斑劣行!此刻叶湛所为,在她看来和用刀扎自己并没有区别! “我不冷。” “是吗,那你就再去雪地待着。”离倾佯怒地踹了他一脚。 叶湛没动,任由她踹,还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他享受离倾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这说明师尊同样的很在乎他。 “笑什么笑,显你牙白吗?”离倾没好气地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说吧,大半夜在门外,你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 叶湛的笑容顷刻垮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师尊,你真的觉得我和那容景有些关联吗?” 原来是这事。 离倾无语:“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贼一样在门外站半宿。” 叶湛认真道:“这就是要紧事。” 行吧,徒弟说是要紧事便是要紧事。 “乖徒儿,自信一些,我觉得你和容景不是有些关联!你就是容景!” 离倾说得非常正经,但眼神灼灼生光地望着叶湛,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叶湛蹙了下眉,觉得她此刻仿佛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感觉让叶湛非常不舒服。 望着离倾的笑颜,他沉默了片刻,有些苦涩地说:“师尊,你就那么希望我是容景吗?” “什么意思?”离倾挑了下眉。 “意思便是……师尊心里想不想我是容景。”叶湛艰难地又说了一遍。 其实来到蓬莱之巅后,他便有种怪异感觉,当越来越接近真相后,他心底又莫名涌起了一股慌乱。 尤其是任夫人对他表现出莫名的亲近之意之时,发酵到了极点。 他并不想成为容景,不仅仅是因为离倾对容景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打心底有些排斥这个名字。 闻言,离倾一愣。 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一下叶湛的额头,“你是不是被冻糊涂了,尽说胡话,什么叫我想不想,你该是谁就是谁,你是容景,还是不是,在我这里都没什么区别。” “……真的没区别吗?” 离倾被叶湛问住了,仔细想了下,心虚道:“呃……这个……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 叶湛握紧了拳,眸子紧锁着离倾,颇有些不依不饶地的意味。 “什么区别。” 离倾嘿嘿一笑:“如果你是容景,我或许会更兴奋一些!” 叶湛眸色变暗:“兴奋?” 果然那容景在师尊心里,有一定分量的吧。 离倾没察觉到叶湛的情绪,激动地说:“只要想到曾经号称修真界第一的容景如今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啦,为师怎么能不兴奋。” 离倾越想越心潮澎湃,眼中精光闪现。 “容景是我离倾的徒弟,说出去不仅我有面子,哼!以后看看谁还敢说我五蕴灵山不如重云仙宗!” 她仿佛已经预见了,以后重云仙宗变成了五蕴灵山的子系门派的扬眉吐气之感。 “……” 叶湛无语了一会儿,也被离倾逗笑了。 莫名其妙的担忧也消失殆尽。 原来师尊也只是将容景当成对手。 至于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对容景这个身份的排斥……既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那就不要想了,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无论他是不是容景,他都绝不会离开师尊的。 离倾又和叶湛说了会话,已经是三更天了。 瞌睡虫又重新回笼,她拍了拍叶湛的肩,哈切连天道:“乖徒儿,早点休息,明日我们就去重云仙宗挖掘你的身世吧。” 翌日一早,离倾直接带着叶湛,御剑去了重云仙宗。 由于此次去是为了验明重云仙宗里那个容景身份真假的,未免提前打草惊蛇,这次,叶湛又戴上了那个狐狸面具。 “主人,你也没见过容景,怎么试探他的真假。”铜镜好奇地问。 离倾笑道:“当然同他比试一场咯,当年的宁平县那场剿妖之战,我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很清楚他的招式和剑法,只要那假容景一出手,便知道他是真是假。” 闻言,叶湛蹙眉。 师尊与容景曾在宁平县的那场灭妖之战合作过,而四年前,他也做过这样的梦,他与师尊联手剿妖…… 难不成,那不是梦。 而是他真实的记忆。 叶湛握紧了拳头。 离倾回头,就见叶湛面色沉郁。 “怎么了?乖徒儿,为何为师觉得你今日心事重重的。” 说着,离倾伸手将落在叶湛睫毛上的一片雪花,摘掉了。 叶湛回神,看着离倾,勉强笑了笑,“无事,就是有些晕。“ “你畏高的毛病又犯了啊。”离倾恍然大悟,伸手揽着叶湛的被轻轻拍了拍,哄道:“不怕不怕,师尊在呢。” 离倾的馨香飘过叶湛鼻端,心跳骤然加剧了几分,他轻轻嗯了一声:“只要有师尊在,我什么都不怕。” 铜镜看了一会儿,背过身去,幽幽地想,这两师徒真的不正常! 片刻后,他们就到了蓬莱之巅最高的山峦之上的重云仙宗。 从上往下看去,那坐落在山顶的殿宇,占据了整个山顶,壮阔非凡。 红瓦黑墙的墙垣,和肃穆精巧的殿宇院落,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此刻这只凤凰静静立于风雪之中,像是随时便要震翅直冲云海之上。 一个巨大的泛着红光的驱寒结界,将这只凤凰,严丝合缝地困于其中。 但离倾能够感觉出来,这驱寒结界却不是出自容景之手,比起容景的灵气弱多了,甚至有股阴寒之气。 “哇,不愧是第一仙门,竟然如此气派,碧海潮生门与之相比,真的就是凤凰与鸡的对比了。”铜镜感慨道,“再和我们五蕴灵山比一比,真真……显得我派多寒酸啊。” “闭嘴。”离倾可以嫌弃五蕴灵山,却容不得旁人诟病,“如果你觉得重云仙宗如此好,留在这里得了。” 铜镜瞪眼,哼,还不准人说真话了。 他们御剑越朝着重云仙宗靠近,那恢弘的院落便越清晰,铜镜的兴奋之情亦然掩饰不住了。 它看向叶湛,“快仔细瞧瞧,有没有眼熟的感觉。” 离倾也望向他,一脸的期待。 “乖徒儿好好看看,这可是你从前的地盘。” 叶湛望着脚下许久,却半分熟悉感都没有,那排斥的感觉却愈发浓重地压在心坎上,像是蓬莱之巅终年不散的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弟子的功勋 片刻后,师徒二人一镜御剑落在了重云仙宗恢弘的大门之前。 门口一个穿着土黄色长袍的低阶修士,立刻上前例行询问,语气带着几分大门派弟子独有的傲慢,嚣张地用鼻孔对着叶湛: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来我重云仙宗又有何事啊?” 叶湛虽不快这人的态度,还是依照规矩报上名姓:“我是自五蕴灵山的弟子,叶湛,想要拜访容宗主。” 修士哼了声,不客气地说:“我们宗主闭关不见客,你们走吧。” 然后转身就走。 离倾对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一般不会多给眼色,没想到那人还嘀嘀咕咕地说:“呸,五蕴灵山什么玩意儿,给我们重云仙宗提鞋都不配。” 顿时离倾就怒了,正要收拾这人,叶湛已经放出一缕灵气,缠住了这人的身体,然后一抬手一甩,就将这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修士摔懵了,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剑,骂道:“乡巴佬,你是来挑事的吗!”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瞬移到他面前,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揪着他领子沉声道:“你叫谁乡巴佬呢。” 修士被离倾摄人冰冷的眼光吓得半晌说不出话,只色厉内荏地喊:“你……放放开我!” 离倾不为所动,凉凉道:“重云仙宗枉为第一仙门,弟子竟然如此仗势欺人,你们宗主和容轩知道吗?” 修士听离倾直呼容轩的名字,顿时想到了什么,两腿颤颤地问:“你……你又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穿黑色盔甲衣袍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见到离倾,对她抱拳道:“离倾仙君,他是才入门的弟子,难免没规矩一些,还望仙君不要与他一般计较,我定然会好好教训他。” 离倾松开了手,算是给重云仙宗一个面子。 听到离倾的名字,那低阶修士眼波乍动,张大了嘴,差点站立不稳,跪倒在离倾面前。 “周堂主,她……她是……” 听称呼,离倾立刻知道眼前这男人是重云仙宗的四大堂主之一的周翼星,在修真界也算是个人物,是容景的左膀右臂。 当年宁平县的剿妖之战,好像就是他跟着容景出战的,难怪不得认得自己。 “闭嘴!”周翼星冷声呵斥,“还不够快给仙君下跪赔罪。” 那人屈膝就要跪。 “不必了。”离倾不屑道,她看不上这人,也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跪她的。 她看向周翼星:“周堂主,我想见容宗主,还劳烦帮我通传一声。” 周翼星揪起那弟子:“仙君请稍等,我马上去通传。” 话音刚落,周翼星就御剑朝着门内而去,转眼就不见影儿,显然是很重视离倾一行人。 等待之时,叶湛打量着座殿宇,目光扫过古朴的城墙之时,发现每一块石砖上都雕刻着字符。 叶湛走了上去,诧异道:“这是……修行的咒文。” 在修真界,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修行法门,这些也是一个门派最宝贵的财富,恨不得藏着掖着,生怕被旁人学了去。 修真界的各门各派虽然看似是一体,但实则是将彼此视为竞争对手,恨不得别派落没,自己的门派盛兴。 而重云仙宗竟然堂而皇之地刻在了城墙之上。 这容景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 离倾走了过来,用自豪且欣赏的眼光望着叶湛。 “这些全是出自于容景的手笔,他一当上重云仙宗的掌门后,就花了半年,让人在城墙上刻下了这些,说可供有志之士学习,有些简单的不需要靠灵核催动的术法,他也刻了下来,说可以供百姓之用。” “比如这个。” 离倾指着一个生火之术:“如果在野郊,未曾带上火折子,也可以解燃眉之急。” 叶湛仔细看了那个生火之术,将复杂的咒法,化复为简,并详细写了如何不需要自身灵气,借助天地灵气催动这术法。 只要能认字之人,怕是都能学习。 叶湛不知何滋味地继续看下去,然后看到了他刚刚使用过的驱寒结界。 顿时石化了。 他沉默了一息,“……这驱寒结界,也是由容景所创?” “是啊,他本身修习的就是火系灵术,蓬莱之巅又是极寒之地,所以自创了这驱寒结界,供蓬莱之巅的人使用,未曾想最后倒是从蓬莱之巅流传出去了,真乃是畏寒之人的福星。” “……” “乖徒儿,这些都是你的功勋啊,为师真的很欣慰。” 叶湛沉默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突然明白师尊为何会钦佩容景。 这样强大又温柔的人,很难不让人尊敬。 可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己,与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城墙之内,响起了钟鸣鼓乐之声,这是重云仙宗最隆重的迎客仪式。 离倾和叶湛同时往高耸的圆形青石门看去。 两排穿着白色轻薄衣裙的仕女走了出来,在门口站定,朝着离倾遥遥一拜。 随后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朝着他们而来。 叶湛在灵识里见过这人一次。 是容轩。 容轩长得眉清目秀,面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哪怕有驱寒结界,他却披着厚重的大氅,见到他们后,他还以袖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才朝着离倾从容地拱了拱手。 “离倾仙君,好久不见。” 说罢,他拍了拍手,周翼星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的弟子走了出来,就是刚刚那个无理的弟子。 “仙君,听说方才这低阶弟子对你无理,冲撞了仙君,仙君想如何处置,全凭仙君。”容轩轻言细语道,态度甚是温和。 那弟子哆嗦了一下,脸上全是惊恐。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离倾说。 容轩又轻咳了一声:“仙君此言差矣,冲撞仙君不是小事,这关乎我们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的交情,不能不罚。” 离倾本对为难一个低阶弟子没什么兴趣,但转念一想,正好可以从容轩处置下人的手段,看出他的心性如何。 于是道:“那随容二少吧。” 容轩点头,看向那弟子片刻,对周翼星说:“周堂主,此弟子是你堂下弟子,如此品行不端,眼高手低,就扒了他弟子服,废了他的修为,逐出重云仙宗,你觉得可好。” 离倾蹙眉,她以为这个容轩定会折磨这弟子一番,没想到竟然只是逐出门派。这人到底是城府深沉还是真的良善? 周翼星:“全听二少的。” 一听周翼星的回答,离倾立刻确定,容轩定然是城府深重之人,周翼星是容景的人,现在却对容轩唯命是从,显然被收买了。 她越发笃定,派内的那个容景是假的,是这群人的傀儡。 容轩回眸,视线就与离倾相撞,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仙君,远来便是客,有什么事,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细说吧。” “好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容轩要同她装,她在外,就代表了五蕴灵山的形象,起码的礼数还是要遵循的。 叶湛盯着容轩,倒是对这人颇有好感。 就在这时,脑中忽然回响起离倾的声音:“乖徒儿,等下你就看看我怎么揭开这只狐狸的伪善皮囊,为你报仇雪恨!” 叶湛:“……”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火麒麟鳞片 容轩并未将离倾与叶湛领去了会客的大殿,而是去了一栋被翠竹环绕的小院。 “离倾仙君,你还认得此处吗?”容轩笑着问。 离倾环顾四周,十五年过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未曾改变,尤其是院中那块占了半个小院的玉白色暖玉石,尤为熟悉。 坐在上面暖热生香,十分舒爽。 当初,她与掌门师兄,就坐在这里,与容景一道喝茶闲谈。 这容轩一来就和她回忆过往,离倾暗暗嗤笑。在她看来,这容轩和修真界那些想笼络她的无耻之辈,也无甚差别。 “当然认得,那年容二少娶妻,各大仙门都来庆祝,当时,我便被安顿在此竹苑中,十几年过去了,似乎并未何改变。” 离倾收回视线,顺着容轩的话,与他虚与委蛇,就想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 容轩接着一片落下的雪,眼底流露出一丝沧桑,叹息道:“看似未变,其实早就改变良多,自从长兄闭关,重云仙宗早就不是从前的重云仙宗了。” 离倾难得认同容轩的话。 容景不在,由容轩当家后,这重云仙宗连弟子的素质也变得越发低劣了。 容轩带着他们在院中的暖玉石上坐下,吩咐侍女去备茶,然后看着离倾,轻笑道:“离倾仙君,此次前来,是为了家兄而来的吧。” 离倾点头:“正是,容二少,容宗主什么时候才出来见我们?我正有一物要亲手给他。” 叶湛看向离倾,很在意师尊要给容景什么,怎么从来未对他说过。只见离倾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片火麒麟的鳞片,递给了容轩。 容轩一惊:“火麒麟鳞片?!” “容二少好眼力。”离倾点头,“当年也是在这竹苑,我答应了容宗主要送他火麒麟的鳞片,让他镶于他的出云剑之上,兜兜转转耗费许多年,如今终于寻到了,便想亲手交给容宗主,为当初的承诺做个交代。” 闻言,叶湛不经意地沉眉。 从离倾的表情,他看得出,火麒麟鳞片一事,绝对不是她信口胡说的,应该确有其事。 师尊与容景的故事,好像比他知道的还要多上许多。 容轩修长的手,拿起那枚火麒麟鳞片,感知了一下灵气,就笑了起来。 “仙君拔的这只火麒麟乃是千年之物,想必为了这鳞片,费了不少波折吧。” 云梦幻境之中,火麒麟不少,但这火麒麟的隐匿之术极高,除了实力,委实还需要一些运气加持,所以千年修为火麒麟是很难寻的。 容景作为世间能出入云梦幻境之一的人,也曾经几进几出过云梦幻境,却一直没寻得这千年火麒麟。 容轩自然知道此物的珍贵。 “运气好,并没花费多少功夫。”离倾道。 容轩朝着离倾拱手一拜:“家兄的出云剑,一直差火麒麟鳞片的淬炼便可甄至完美,仙君真乃雪中送炭,容轩再次谢过仙君了。” “不必谢我,容宗主从前也帮我良多,我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几番言语交锋,离倾已经有些不耐了,只想抓住容轩的衣领问,容景到底什么时候才来!还好她顾念着当初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的交情,抑制住了这冲动。 “容二少,请问容宗主何时才来见我师尊?” 离倾为叶湛的贴心,在桌沿下竖起了大拇指。 容轩笑了笑,放下火麒麟鳞片,目光落在了叶湛的狐狸面具之上: “叶少侠,本来离倾仙君不远千里送来此物,家兄本该亲自接待才对,但是仙君想必也听说过,家兄走火入魔闭关多年之事。” 离倾一愣。 听容轩这话,似乎是想拒绝自己。 怎么这和想象中的发展有所不同。 原先,她觉得自己要见到那个假容景应该不难。 毕竟听任夫人的话,这些年容景也出关了许多次见过一些人。 她还不信,她的名号还比不过那些人。 离倾沉默地看着容轩,心里快速打着小算盘。 气氛一时僵凝,连雪瑞落在竹叶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离倾终于想好了,她似笑非笑道:“容二少,你有话不妨直说。” 她好言好语相说,如果容轩还不给她面子,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容轩又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下,才温声细语道:“既然仙君如此说,那我便不迂回了,家兄如今闭关正到关键时刻,怕是不能出关,亲自见上仙君一面的,此火麒麟鳞片我会转交给家兄,待家兄出关那日,定然亲自前往五蕴灵山道谢可好。” 离倾绝倒。 还真是拒绝她! 容轩越拒绝,便显得他越是心中有鬼。 离倾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懒得与他废话。 手中已经暗蓄灵气。 第一百三十四章 撕破脸 就在这时,一个莫约三四岁,束着碧玉发冠的男童,从门口探出圆乎乎的脑袋,望着容轩,奶声奶气地问:“爹爹,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可以进来吗?” 离倾怕伤着男童,忙收敛了灵气。仔细打量着那男童,模样简直与容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犬子容逸。” 对离倾二人介绍后,容轩才冲容逸招招手,“过来吧。” 得到应允,容逸才走了过来,到了暖玉石之前,脱了沾染了泥污的小靴子,才爬了上来,朝着叶湛和离倾做了个揖。 “两位道君好。” 做完这一切,才扑进了容轩怀里,从怀里摸出一只不足他巴掌大的小雀,低声说: “爹爹,这是我在外面玩儿捡到的,它在雪堆里快冻死了,我就将它捡了回来,铃兰说外面太冷了,所以它才会冻着,所以我想求求爹爹,在重云仙宗之外也筑上驱寒结界可好,那样就不会有小鸟挨冻了。” 闻言,容轩低咳一声。 然后用手轻轻抚了抚男童的脸,叹气。 “此事爹爹也无能为力,等你大伯好起来,外面自然也会有驱寒结界。” 大伯自然是指的容景。 离倾的眼睫轻轻眨了眨,佯装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听起了父子两的对话,想多听一些关于那“容景”的消息。 “那大伯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关,逸儿有些想他了,上次大伯给我编草蚱蜢被我弄坏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再给逸儿做上一只啊。” “快了。”容轩拍了拍容逸的小脑袋,“爹爹现在还有事与两位说,你出去找玲兰玩儿吧。” 容逸听话地点点头,下台阶之时,被衣袍绊了一下,眼见就要从白玉石阶上摔下去之时,容轩蹙眉,正要护住他,叶湛已经先他一步,放出一缕灵气缠住了他,将他拖了起来。 容逸站稳后,回身看着叶湛,对他行了个礼,“谢谢道君。” “无事,下次小心一点。”叶湛说。 容逸不走,还盯着叶湛看:“道君,你为什么和大伯一样也戴着面具啊?你也毁容了吗?” 叶湛:“……没有。” 容逸好奇心极强:“那你为什么戴面具。” “……” 叶湛头疼。 他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早知道方才就不出手帮这小孩的,那台阶也不高,摔下去可能都不会摔痛,更何况容轩在,他瞎管什么闲事。 如今让一个小孩子缠上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毁容,这位大哥哥只是喜欢戴面具。”离倾出手相助,信口胡说道,只想赶紧打发这好奇心旺盛的小孩离开。 “这样啊。”容逸点点头,拽起脖子上挂着的布艺红色小狮子香囊,“我明白了,就像我喜欢小狮子一样,觉得好看,这大哥哥也是觉得狐狸面具好看才戴的吧。” 离倾应和着:“没错!就是这样。” “大哥哥,那我可以看看你的长相吗?”容逸歪着小脑袋说,“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知道大哥哥你的样子,以后才知道找谁报恩啊。” 叶湛与离倾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情绪,这小孩是容轩派来的间谍吧。 容轩看出两人都不愿摘面具,虽然也对叶湛的面容有了几分好奇,还是出声阻止了容逸的纠缠:“逸儿,没规矩,如果再不走,爹爹就罚你去抄剑谱了。” 听到抄剑谱,容逸缩了缩脖子,迈着小短腿赶紧跑了。 容轩一直温柔地望着容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收回了视线,对离倾和叶湛说:“犬子不懂事,让二位见笑了。” “没有,贵公子很可爱。”离倾说,“容二少,教得很好。” 她见过太多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了,方才的情况,怕是早就伸手掀叶湛的面具了,而容逸与他们相比,虽也有好奇,也只是礼貌地询问,实则乖巧。 “啧啧,乖徒儿,你说容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乖巧的孩子,如果不是长得相像,我都怀疑不是他亲生的。”离倾在灵识里与叶湛吐槽。 叶湛回她:“师尊,我有种感觉,这容轩不像是能做出残害兄长之事的人。” 离倾哼笑了下:“话本子里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翩翩公子,私下越可能十恶不赦,你莫要被他伪善的面目欺骗了,为师觉得你当初就是太相信他了,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叶湛:“……” 叶湛想起了离倾从前给孟子堂的评语,也是相差无几。只能说师尊可能对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公子,天生有种偏见。 “不过,看在那可爱小公子的面上,我决定再给了容轩最后一次机会。” 在灵识与叶湛沟通过后,离倾抬眼看向容轩,皮笑肉不笑道: “刚刚听小公子的话,容宗主闭关期间,也不是全然不会出关的,我只将火麒麟鳞片交给他,不会耽搁太多时间,容二少这样也不成么。” “仙君误会了,不是我故意拦着离倾仙君,而是家兄现在闭关已到非常时期,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是不会出关的,所以还望仙君见谅。” 离倾心火暗起。 想着这容轩如此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多说下去,也是浪费口水。 她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容轩不给她面子,就休要怪她不顾及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多年的交好,翻脸无情了。现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他动手,逼他带自己去见见那个容景,看看那人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她这不仅仅出于自己的私心,也是在拯救重云仙宗! 避免重云仙宗落入容轩这小人之手!虽然对自己的名号影响力有了错判。 但是对自己的实力,离倾特别清楚。 容轩这病秧子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她再次蕴灵,这时侍女端上了一套雕刻着茶花的白玉石茶具,和几盘精巧的糕点。 看到托盘上那套茶具,离倾眸光微颤,很是惊讶。 然后她立刻将手中的灵气收了回去。 又是一派和风细雨,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与容景多年的情谊 容轩自然未曾发现离倾两次而起的杀心,亲手接过那套白玉茶具。 “虽然家兄不能亲自接待仙君,但仙君是我重云仙宗的贵客,今日仙君既然来了,我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容轩望着离倾,真诚地说:“还望仙君赏脸。” “容二少客气了,即便不能见到容掌门,我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也是有交情的,不会为此生气,刚刚是我太心急了,毕竟许久未曾见过故人,便想看看故人恢复如何。” 离倾将视线从茶具上收回来,轻轻摇头,眸中尽是叹惋,明明只有三面之缘的淡薄交情,在她卖力表演下,好像她与容景已是认识了数十载的至交好友。 叶湛将离倾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到她暗蕴的灵气,也看到了她看到那套茶具时的诧异又惊喜的表情。 不由也朝着那套茶壶看了去,却并未看出任何特殊之处,但是也察觉那套茶具有异。 “我能理解仙君心情,不过家兄实乃不便。” 容轩挥退了仕女,自己动手煮起了茶,待茶好了,给离倾和叶湛每人斟里一杯,推到了两人面前,笑着说:“我不能喝酒,这是今年的新茶,两位尝尝,权当我同二位赔罪了。” 叶湛刚要将一杯拿给离倾,离倾却伸手拿过了另外一杯,放在嘴边浅啄了一口,笑道:“好熟悉的味道,是庐山雨雾吧。” 叶湛愣了愣,默默收回了手,看向被离倾托在手心的那只白玉杯,皱紧了眉。 容轩笑道: “是,仙君好记性,果然也是爱茶懂茶之人。” 离倾笑了笑,心说她哪里懂茶。 她会说出这茶的名字,全得益于眼前的这套茶花白玉茶具。 当年, 容景招待她和师兄,也是用的这庐山雨雾,也是用的眼前这套茶花白玉茶具,他还说每种茶都会有自己专属的茶具,所以一看到这套茶具,她就知道这是什么茶。 而她能记得这茶的名字,也不过是因为那日的蓬莱之巅,依然是云雾缭绕,却鲜见地下了一场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结界之上。 鹅毛一般雪雾却穿过结界,落了满院。 非常应景,想忘都忘不了。 “略懂略懂。” 离倾谦虚一番后,又带着几分苦笑,望着杯中茶:“容二少,当年容宗主也是用此茶招待我与师兄,没想到这么巧了,让我甚是怀念故人。” 容轩笑道:“哪里是巧合,家兄一直说五蕴灵山是我们重云仙宗的好友,所以离倾仙君与陆掌门的喜好,家兄都让人记了下来,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如果仙君喜欢,此次便带一些这庐山雨雾回去。” 离倾诧异,她虽然惯常喜欢喝酒甚于茶。觉得茶有股苦涩滋味,但这庐山雨雾,她倒是很喜欢,清香宜口,虽初入口有股苦味,但回味却甘甜无比。 那时她不过随口赞了这茶一句,未曾想到,容景竟然就记了下来。 这人不仅强大,细心还细腻得可怕。 离倾又喝了一杯。 放下杯子后,离倾对容轩道谢,又说道:“容二少,我很是喜欢这套茶具,当初也是与容宗主用这套茶具开怀共饮,承载了不少回忆,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套茶具,容二少可否赠给我。” 容轩笑道:“当然可以。” 离倾大喜,酒兴上来,举起茶杯,朗声道:“容二少慷慨,我以茶代酒敬二少一杯。” 喝完,还将白玉盏倒置,以示自己喝干净了。 容轩诧异了一瞬,唇边流露出缕笑。 传说中的高冷仙君,看起来颇是有趣。 他也从善如流地举起杯子,冲离倾道:“仙君客气了,这火麒麟鳞片可比这套茶具贵重许多,倒是我要替家兄感谢仙君,容轩也以茶代酒再敬仙君一杯,只望以后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多些往来。” 说罢,容轩也喝完了那杯庐山雨雾,然后学着离倾的模样,将杯盏倒扣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离倾同容轩寒暄了一阵,就带着那套容轩命人包好的茶具,起身告辞了。 容轩一直将师徒二人送到了大门口,看着师徒二人御剑而去,直到那一黑一红两抹身影被茫茫雪雾遮掩,嘴角那抹浅笑,依然未曾消散。 周翼星低声道:“二少,其实宗主也是想见离倾仙君的吧。” “兄长自然是想见她的。”容轩低头看着手中的火麒麟鳞片,火麒麟鳞片上灵韵深泽地浮起浅浅的灵光,遗憾道:“如果兄长能看到这片火麒麟鳞片,知道是离倾仙君送给他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叹息一声:“不知兄长,何时才能亲手拿到这份惊喜。” 大雪无声,天上更是凄寒。 叶湛撑着驱寒结界,一边驾驭着剑,穿云破雾,脸色也如这天色一般,霜寒无比,阴云笼罩无法消散。 离倾好似没发现,她沉浸在喜悦里,指尖溢出灵气,将飘散的雪花,凝成各种形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心情看起来颇佳。 铜镜钻出乾坤袋,看着一脸喜气的离倾:“主人,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谁说我放弃了!”离倾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捣腾着雪花,诡秘一笑,“而是我找到一条更快捷可行,又不伤了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之间关系的好办法。” “是什么?”铜镜问。 “等下回去你们就知道了。” 离倾神秘兮兮,叶湛却大约猜到了。 定然与那套茶花白玉茶具有关。 今日重云仙宗一行,他并没有找回任何熟悉之感,但是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却越发深沉。 就在这时,离倾拍了拍叶湛:“乖徒儿,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叶湛垂眸,就看到离倾掌心里放着一个奇丑无比的雪人,头上还用两黑一红的灵石点缀成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颇是期待。 这雪人,让他想起了些过去与阿雪发生的事。 每到冬日下雪天,他心情都会无比沉闷,那时候阿雪就会堆出一个雪人送到他面前,他其实不喜欢雪人,但看着阿雪冻得通红的手指,他都会佯装高兴说喜欢,不想让阿雪难过。 “……喜欢。” 离倾长吁了口气,果然叶湛是喜欢的。 阿雪留给她的记忆,此刻真的派上大用场了。 “喜欢就给你玩儿了。” 离倾拉过叶湛的手,将雪人放在了他掌心上,雪人身上点缀的灵石的缘故,那雪人一点都不冻手,反而暖暖的。 叶湛垂看了眼掌中的雪人,又看向离倾:“师尊,为何给我这个。” 离倾观察着叶湛表情,认真说:“乖徒儿,虽然为师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蓬莱之巅后就不开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叶湛的心尖微颤,不敢再看离倾,垂眸盯着那雪人。 他知道师尊是在逗他开心。 这份亲昵,他从前多渴望,心中的情绪压抑不住后,他又期望师尊对他不要那么好。 不然,他怕有一日会控制不了自己。 回到兰心小院后,刚好入夜。 任夫人早就备好里饭菜,用过饭,离倾又查看了任灵儿的状况,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离倾就将叶湛叫入了自己房中,还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见已经止血了,才从乾坤袋里拿出了那白玉盏。 离倾小心翼翼地托着那玉盏,在叶湛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杯子里装了什么吗?” 铜镜急道:“主人,快说吧,我已经被吊了一路胃口了?” 于是离倾单手托着那只白玉杯,在叶湛和铜镜面前转悠了一圈,才隆重介绍起了那只白玉杯。 “这杯子看起来虽然普普通通,可是它内里却大有玄机,只要有它,我们就不用煞费苦心去探知重云仙宗里的容景的真假,只要靠着它,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容景,你们就说妙不妙。” 那抑扬顿挫的味道,让叶湛想起了五蕴灵山脚下,那卖狗皮膏药的独眼郎中。 “……妙。”叶湛非常捧场。 得到回应的离倾心满意足地继续说:“只要你是容景,那重云仙宗的就是冒牌货,当然为师觉得你很大可能是容景的,不然那么多巧合怎么解释,我不信天下还有如此巧合之事。” 铜镜好奇地看着这杯子,“难不成它还能开口说话认主不成。” “差不多吧。” 离倾说着,便将另一只手覆上了白玉盏,然后慢慢就从杯中抓出了一蓝一红两缕灵气。 水蓝色的灵气甫一出来,就被离倾收了回去,显然就是离倾自己的。 而那缕红色灵气,却一直浮在杯上。 叶湛惊讶,脱口而出:“这是容景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实力的差距 “对,是他的。”离倾对叶湛竖起拇指,笑道,“果然是自己的灵气,感知才如此敏锐。” 叶湛微抿唇,眸光幽深地望着那缕绕着白玉盏浮动的灵气。 哪怕小小的一缕,他也感觉到了这缕灵气里蕴含了多深泽的修为。 这还只是容景十多年前释放出的一缕。 在重云仙宗之外,看着那些公然镌刻在门墙之上的符咒,他已经明白,容景应该是强大的,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修为。 到此时,感受着这缕灵气里蕴含的力量波动,他才真正了解到,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离倾也盯着那缕灵气,哪怕有些不服,还是不得不诚心地夸奖:“不愧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仙君容景,实力就是强悍,灵气竟然十五年萦绕不散,一般人哪里能做到这种地步。” 叶湛听不得离倾夸别的男人,黑沉沉眼眸盯着离倾,说道:“师尊也不差。” 离倾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单论剑术,容景也不一定是我对手。” 铜镜好奇心大发:“主人,你怎会知道那白玉盏里蕴了容景的一缕灵气。” 叶湛比铜镜还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师尊和容景有他不知道的回忆,哪怕那个人有可能是他自己。 离倾把玩着那白玉盏,眼中一抹浮艳色,像是想到那人,便燃起了无数的热切。 “那年我与师兄在那竹苑里,我本想同容景比试一番,可他说我们是贵客,不想大动干戈,伤了和气,于是便用这杯作媒介。” 说到这里,离倾叹气,想起当年比试,觉得有几分好笑。 “当时我年轻,也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释放出一缕灵气,将茶水凝成冰,他也放出一缕灵气入杯中,如果他能融化茶水,就是我输。” “最后结果就是茶水化了,还沸了,我输了,虽然未大动干戈,但依然挺惨。”离倾磨牙,如今回想还尤觉不甘心。 铜镜诧异:“主人,难不成,你一早就是为了这白玉杯去的。” 离倾觑了眼铜镜:“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好的记性,我也是看到这套茶具,感受到了自己的灵气,才突然想起的。我觉得可能这就是老天爷的旨意,要为我徒儿恢复真身吧。” 离倾将杯子放在了桌上,热切地望着叶湛,说道:“乖徒儿,将你的灵气也放出来,我们一试便知。” 叶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灵气与血脉一样,只有自身的灵气才能很快融化,如果不是同一人的灵气,哪怕属性再相似,要完全融合,也需要花上些时间。 叶湛不想放,但也不想让离倾生气,于是也不情不愿地释放出了一缕暗红色的灵气。 容景的灵气,显然颜色要更深一些,表明他的修为更淳厚深泽。 犹如被公开处刑,叶湛的面色微暗。 容景释放出这缕灵气的年岁,和如今自己差不了多少,却已经是大乘,哪怕师尊夸他再有天赋,显然也同容景差了不少。 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异常,紧张地盯着那两缕慢慢靠近的灵气。 “只要能合上,就能证明你就是容景。” 夜色里,两缕灵气异常耀眼,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试探一般地靠近,然后慢慢缠绕,叶湛呼吸都抽紧了,黑眸子里映出的两缕红,已经在慢慢地融合。 随着两缕灵气的融合,离倾脸色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叶湛的心情却越发的沉陷。 那种排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宁愿是个没有姓名之人,也不想变成那个在修真界就是跺跺脚,也能掀起狂风巨浪的容景。 哪怕以后不能有所成就,他只想活成自己! 在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两缕灵气应该理所当然合二为一之时,却在最后关头,两缕灵气又弹开了。 那一瞬间,叶湛轻轻吁出口气。 他不敢告诉离倾,彼时他有种解脱的感觉。 离倾却猛地站了起来,蹙眉道:“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同源,那两缕亮起起初也不该有融合的迹象。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巧合到连灵气也如此契合相似!?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过一段情 “师尊,我不是容景。” 叶湛将自己那缕灵气收了回去,平静地说:“或许容景真的在重云仙宗闭关。” “是吗,那我们便试上一试。” 离倾不认命,于是抓住了属于容景的那缕灵气,默念了一句寻踪咒的口诀施加在了灵气之上,便将它放了出去。 暗红色灵气迷茫在半空中打转。 “去重云仙宗,找你主人。” 接受到命令,那缕灵气立刻朝着重云仙宗的方向飘去。 离倾召出剑,就朝着无边夜色里飞去,叶湛只得紧跟其上。 任夫人正好做好甜汤送来,看到夜空中那两抹剑影,对怕冷缩在房间里的铜镜道:“镜仙,大半夜的,仙君和叶少侠这是要去哪儿啊。” 被称为“镜仙”的铜镜非常受用,立刻不抖了,故作威严:“这两师徒一直不让人省心,没有验证出容景的真实身份,现在怕是去重云仙宗夜探了吧。” 任夫人担心道:“重云仙宗防备森严,不会出事吧。” “哼,重新仙宗那些小喽啰是伤不了他们的,夫人不用担心。” 一路疾行,离倾将叶湛甩在身后,没人帮她撑驱寒罩,她心中有事亦没顾上,到重云仙宗之时,她的脸已经冻得通红。 但她丝毫没感觉,双眼如电,盯着那缕灵气。 那缕灵气起初速度很快,到了重云仙宗之上,盘旋了片刻,忽然像有了目标一般,朝着一片桃林而去,然后猛地落入桃林之中,扎进了地里,消失了。 离倾躲过了重云仙宗之上的层层布防,一点机关都没触发,紧跟着停在桃林之间的一片空地上。 片刻后,叶湛也跟着落地。 “师尊,那缕灵气呢。” 离倾泄愤地跺了跺脚下土地:“钻地里去了。” 叶湛皱紧了英气的眉眼:“难道容景藏在重云仙宗地下,那不是好找许多。” 听叶湛此话,离倾生起些许失望,重云仙宗那么大的秘密,他竟然全然不知,看来真的一切只是乌龙一场。 她的乖徒儿,只是长了一张同容景相似的脸罢了。 “并不好找,重云仙宗之下有一片庞大的密室密道,名叫洪荒密道,这不是普通的密道,重云仙宗的开派宗主穷极必生之力用上空间置换术打造而出的,连接的是整个混沌洪荒,误入其中,完全可能是有来无回,所以修真界众人皆知重云仙宗的密道里藏有不世绝学,还有飞升的秘籍,无数人想闯入偷窃,但是都未成功过,哪怕侥幸闯入其中,也再也没出现过。” 离倾叹气,亦然放弃了:“如果容景真的在这密道里,他不出来,我们便决计找不到他。” 当晚,回到兰心小院后,叶湛睡不着,想起师尊失落的表情,他便也觉得难受。 他问任夫人借用了厨房,做了碗蛋羹给离倾送去,从前师尊只要一吃蛋羹,心情就会变好。 刚到门口,就见到窗糊纸上,映出了离倾一把抓住想要逃窜的铜镜的影子。 叶湛轻轻笑了下,正要敲门,便听离倾抓狂地说:“破镜子,我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快打开玄镜!!让我再看看我徒儿的身世。” 叶湛是知道铜镜能通未来的本领,但是他也从未见过铜镜使用过这一神通。 不由也有些好奇。 “主人,我真的不行啊,你饶了我吧。” “你怎么如此没用。” 铜镜小声嘀咕:“主人,没用的不应该是叶湛吗,他这么久来,也没帮上什么忙!还让主人如此失望。” “闭嘴!我没有失望!我徒弟是最好的,不要拿你这个废物同他相比。” “明明就有!不然你不会唉声叹气一整晚了。” 离倾沉默了许久,叶湛听到了她长长叹气:“哎,是有点失望,让修真界实力第一的修者成为我徒弟的愿望落空了……不过也只有一点点失望……你如果敢在他面前乱说,看我怎么收拾你,知道了吗!” 叶湛没再听下去,他沉默地回了房间。 他也觉得自己没用,想到师尊期待他成为容景的模样,之前有多兴奋期待,现在怕是就有多失望吧。 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叶湛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运气调息,没想到再次进入了灵识中。 这次,他看到自己站在重云仙宗的那片桃林里,他面前跪着一个面容冷肃的男人,在给他禀报事情。 那男人就是今日在重云仙宗见过的周翼星。 随后,他听到周翼星叫他宗主,同他汇报重云仙宗的大小事务。 然后任灵儿跑了过来,周翼星自觉退了下去,留下两人。 他展臂,将任灵儿拥入怀里。 任灵儿双目含情地望着他,叫他子骞哥哥。 …… 叶湛从灵识里出来之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知道这都是他的真实记忆。 原来他真的是那容景。 而且,他真的还与任灵儿还真的有过一段情!!那为什么他的灵气不能与容景的相融?他更是对任灵儿半点情愫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荒唐的梦 翌日,离倾已经从那种抓狂失落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她一向心大,当初轻易接受了叶湛可能是容景这件看似匪夷所思之事,也只用了一个晚上,也接受了叶湛不是容景。 那点失落和惆怅在睡了一觉后,皆抛之脑后。 离倾一起床就发现他已经在院子中练剑,没有打扰他,出了兰心小院,去了蓬莱之巅上的几个小派,都是这几年被容景接待过的,得到的回应,都确定了容景在重云仙宗之内。 待她再回来之时,已经快晌午了,叶湛还没有停,大雪天里,浅灰色衣服已经被汗水濡湿,变成了深色。 离倾蹙眉,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看那狠劲儿,叶湛似乎心情很糟糕,像是宣泄什么一般。 再练下去,他身体受得了,任夫人种的那些花花草草,都要被他的剑气削秃了。 离倾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叫他停下,忽然又将话收了回去。她觉得叶湛嘴上对身世之谜不感兴趣,心底怕还是在乎的吧,不然不会如此。 如果练剑能让他好受一些,就随着他去吧。 于是,离倾坐在廊下看着叶湛在雪中练剑,见他剑势渐渐有了疏狂混乱之意,这不是个好兆头,忙出声道:“乖徒儿,凝心静神,气沉丹田,切莫……” 她话音刚落,叶湛手中剑影一乱,将旁白一颗歪脖子数的枝桠销掉半壁,在簌簌砸落的虬枝乱叶里,他收回剑杵着地,胸口剧痛,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离倾一惊,赶紧起身,走到他面前,焦急地问:“怎么了!” 叶湛擦掉嘴边血,抬眸看了离倾眼,又垂下眼睫,沉声道:“没事,怕是练了太久,一时分神,血气上涌,岔了气。” 因为练习过猛,或者没调节好体内气,这种状况,也是有的,修整一下便好,不是什么大事。 离倾放下心:“下次别这样了,容易走火入魔。” 叶湛嗯了声,收剑入鞘。 汗水沿着叶湛棱角分明的脸,往下淌着。 离倾拿出手帕想帮他擦额上汗水,未想叶湛突然后退了一步,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 离倾手僵在了半空。 叶湛察觉到了自己反应的过激,接过离倾手上的帕子,依然未看离倾:“师尊,我一身臭汗,还是自己擦。” 然后,他退后几步,沉默地擦着汗水,并没出声。 离倾早就察觉叶湛最近的不对劲儿,自从来了蓬莱之巅后,他时不时就一副心神恍惚,愁眉不展的模样,像是有心事。 之前,她以为是因为要揭开真实身份,而紧张忐忑,眼下她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了。 离倾试探地往叶湛走进了一步,果不其然,叶湛就后退了一步。 果然是在躲自己?离倾想不通,她做了什么惹叶湛避之不及,拢起眉,盯着他片刻,干脆直接问道: “乖徒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为师,为师为你排忧解惑。” 叶湛擦汗的手一停,轻轻抿唇,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离倾眉心越蹙越紧,颇有几分不依不饶。 “……” 叶湛苦笑,如果有烦恼,他自然会告诉离倾,听她说话,那些烦心事自然会消解,但是当那些烦恼皆因离倾而起,他不知道还能与谁说。 他甚至不敢直视离倾,一看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因为昨晚,从灵识出来后,他还做了个很离奇的梦。 他梦到了师尊变成了那个寐貘的样子,穿着暴露的衣服,坐在他腿上,细白的手腕揽住他的脖子,巧笑倩兮地用一双含水的眸子,望着他,媚惑地问他:“乖徒儿,你喜欢为师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哑着声音回答喜欢。 离倾掩着嘴笑了片刻,柔软的唇印上了他的。 叶湛只觉得身体都融成了水,然后搂紧了她,按着她的头,反客为主地狠狠地吻了下去,放纵着自己的情感与欲望。 两人衣衫不整纠缠成一团之时,门被踢开,任灵儿走了进来。 她满眼泪水地说:“子骞哥哥,你竟然背叛我!” 然后,离倾也推开了他,面上春潮不再,只冷冷地看着他,“叶湛,没想到你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为师真觉得恶心。” 叶湛是被那句“恶心”吓醒的。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做这个荒唐的梦,是因为恐慌而生了心障。 本来昨夜听到离倾和铜镜的对话,哪怕再排斥容景这个身份,为了让师尊开心,他都想告诉她此事,让她开心。 但是这个梦突然让他意识到,从前他与任灵儿真的是爱侣关系,但是如今他对任灵儿没有半分的心动,更无情感。 他清楚知道现在他喜欢的是谁,决计不可能再与任灵儿续前缘。 师尊以前说起话本子里那些抛弃糟糠,移情别恋的男人,言语里都是厌恶。 他真的正名是容景后,恢复的不仅仅是身份,还要去面对与任灵儿的这一段情。 可现在的自己,不可能再与任灵儿重修旧好,势必会伤害她。那时候,师尊怕是也会厌恶他吧,从而排斥他,远离他…… 胸口渐渐沉寂的痛,再次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叶湛微微蹙眉,努力想要克制,却起了反效果,那股絮乱的真气在胸腹之间横冲直撞,像要穿破他的静脉血肉而出。 “……唔。” 叶湛没忍住,闷哼了声。 离倾焦急道:“不会真的走火入魔了吧。” 叶湛咬牙道:“没有。” 说话间,肺腑之间却燃起了一把火,灼烧得他难受,大脑更是一片昏沉,像随时都要爆炸。 见叶湛沉默着,面色还时而青时而白,离倾顿生担忧,这个状态,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湛似的模样。 离倾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脸,烫得惊人:“到底怎么了,乖徒儿,你说话啊?别吓我啊。” 叶湛沉默着,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他抬眼看离倾,眼眶已经血红,他低声问:“师尊,不论我是谁,你都会让我陪着你吗?” 离倾急忙道:“乖徒儿,胡说什么,不管你是谁,能不能找到你的真实身份,你一辈子都是为师的好徒弟,现在先是好好调息一下内息才好。” 离倾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却见叶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眶也越来越红,像是即将嗜血的兽。 第一百四十章 他疯了吗? 一辈子…… 都是好徒弟……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叶湛却越发的焦灼。 像是滚烫的沸油,滴入了他的心火里,瞬息燃成一片火海,心口灼痛无比,看着近在咫尺的离倾,他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在渐渐被摧毁。 所以,他所有的纠结都是多余的,哪怕他与任灵儿没有任何关系,师尊都不会对他生出半分师徒之外的感情!叶湛啊,你真是可笑!哪怕早就知道,也无数次告诫自己恪守作为徒弟的本分,一辈子跟在师尊身边,陪着她,就满足了。 为何变得越来越贪婪,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得到很多,便想要更多。 他终于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他终于难逃心魔。 “一辈子……只是徒弟吗?只能是徒弟吗?” 叶湛喃喃念道,咬牙切齿,感觉嘴里窜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什么?” 离倾没听清。 叶湛猛地抬起眼睛,眼底窜上了殷红血丝。 突生的心魔折磨得他已经理智全无。 离倾看着叶湛的样子,抬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你又怎么了,不会……” 离倾话未说完,叶湛却突然抓住了她那只四处作乱饶他心智的手,黝黑似漩涡的眸子牢牢地锁着她,沉声说:“师尊,除了徒弟,不能是其他的吗?” 离倾蹙眉,她被叶湛语气里的狠厉惊住了,没挣开他,也没注意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多暧昧。 “什么意思?你又在说什么胡说?” 叶湛望着离倾的眼神,变得幽沉晦涩。 他正想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将他所有的喜欢,所有的渴望,全部告诉给眼前的人。 他想说,师尊,我喜欢你,喜欢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只与你当师徒,我想抱着你,吻着你,让你永远躺在我的怀里,眼睛只能看着我。 叶湛又朝着离倾走近了一步,灼烫的呼吸,尽数洒在离倾脸上。 离倾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却被叶湛的眼神惊得后退了一步,背却抵在了廊柱上,退无可退。 一种危险的感觉,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离倾挣动了下,发觉自己完全挣脱不开叶湛的钳制。 那一刻,离倾才真正意识到叶湛长大了,不是曾经她一剑就能要了他命的少年。 “叶湛,你要做什么?快放开为师!” 离倾蹙眉呵斥。 她心思太过纯净,倒是没多想,只是想起了那个屠戮了五蕴灵山一千四百六十四名弟子的魔头。 难不成,叶湛又有成魔的倾向了。 叶湛死死地盯着离倾开阖的红唇,眼底的墨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口腔都被咬出了血腥味,才抑制住了自己,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他声音变得喑哑,“师尊,我……” 他燃火的眸子,牢牢锁定着离倾,不似人,更像某种野兽。 “我好心仪你,能不能不当你徒弟,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这句话几乎就咬在唇齿间徘徊,马上就要挣脱理智的束缚,不管不顾地吐露出来。 就在这时,任夫人走回廊之间,走了过来,“仙君,叶少侠,我做了些甜点,你们来尝尝。” 叶湛骤然惊醒,冷汗淋漓,沸腾的血液倏然凉了下去。 离倾趁机挣脱他,冷着眸子看了他一眼,揉了揉手腕,冷声道:“清醒了?” 叶湛没作声。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离倾冷笑道:“你这逆徒,我等下再收拾你。” 任夫人恰好也走了过来,离倾转身走上了回廊:“好的,任夫人,我们现在就去。” 走了两步,见叶湛没跟上来,任夫人回头,疑惑道:“叶少侠,你不一起吗?” “他不去了,他剑都未练好,吃什么饭。”离倾冷声说。 任夫人看看离倾,又看看叶湛,“吃了再练吧,看你满头大汗的,凡事欲速则不达。” 叶湛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惨白:“谢谢莲姨,我……我不去了。” 任夫人这下是看出来了,这两师徒怕是有什么问题,离倾在惩罚叶湛,遂笑了笑,柔声道:“好,那你练吧,莲姨给你留一些,你练好了再来吃。” 等离倾和任夫人走后,叶湛脱力一般,靠在离倾刚刚靠过的廊柱上,狠狠地闭上了眼。 他刚刚……是疯了吗!兰心小院正厅。 离倾心不在焉地吃着任夫人做的桂花糕,任夫人的手艺很好,甜而不腻,本该是她最喜欢的茶点,但此刻却吃得索然无味。 “仙君,是和叶少侠闹别扭了吧。”任夫人笑着说。 “没有!” 任夫人笑笑,也没再揭穿她。 她又夹了一块板栗酥给离倾,“仙君,叶少侠的身份确证了吗?” 离倾放下手中的糕点,失望地摇头。 “任夫人,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我徒儿不是容景,重云仙宗里的容景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容轩不让我见他。如果要唤醒任灵儿,还是要见到那个真容景。” 第一百四十一章 病痛缠身 任夫人一愣。 不是吗?可这些日子,她都快将叶湛当成自己的亲侄子看待了,还对他生出了莫名得亲近之感,难得那莫名得亲近也只是她误付了感情?离倾歉意地看向任夫人:“抱歉任夫人,我可能帮不上忙了。” 任夫人愣了愣,旋即又温柔笑着说:“仙君不必自责,你与叶少侠将灵儿送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去做便好,容轩不让你见景儿,多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吧。” 当日午后,任夫人拒绝了离倾的同行,独自去了重云仙宗,她原以为念着他们之间的亲情,容景怎么也会出来见她,没想到还是被容轩以闭关为由拒绝了。 任夫人便在重云仙宗之外站了三日三夜,劝说无果,容轩也陪着这位姑母,不吃不喝站了三日。 但容景却始终没出关。 最后是任之行赶来,打破了僵局。 他给任夫人披上披风,低声:“夫人,跟我回去,你不要为难容二少了。” 任夫人挥开了任之行的手,将披风扔到地上,冷声说:“谁是你夫人,任之行,你当初做出那事之时,我们就恩断义绝了。” 任之行望着任夫人,眸中流露出些许悲戚。 任夫人别开头,不再看任之时,她嗓音几分颤抖第说:“如果,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任之行,我要让你偿命!” 大雪呜咽不休,像是在吟唱挽歌,将人心都唱得悲戚冰凉。 任之时身体轻轻颤了颤,正想要说什么。 任夫人突然吐出了一口血,点点血迹,映在洁白雪地里,像盛开的红梅,任之行瞪大眼,盯着那些血迹,还未反应过来,任夫人已经晕倒在了雪地里。 “夫人!” 任之时终于回神,大喊着扶起了任夫人,将她拥入怀里,这次任夫人没有推开他,同时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容轩忙滑着轮椅过来,蹙眉道:“姑父,带姑母去重云仙宗,我让人帮她看看。” 重云仙宗内。 道医坐在床边帮昏睡不醒的任夫人把脉,半晌才松开,任之时忙问:“许大夫,我夫人如何了?” 许大夫松开手,叹气:“任夫人这是忧思成疾多年,造成的,看如今状况,她这两年应该经常会吐血,内虚体耗,又郁郁寡欢,身子已经不行了,任掌门,你还是早点操持夫人的后世吧,我觉得夫人至多也只有半年可活了。” “怎么可能!” 任之时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些年虽然分居,就如他知道任夫人派人在他身边,他何尝未曾让人潜伏在兰心小院,可他从未听说过她有任何病痛。 不,应该是任夫人太恨他了,所以一直忍着瞒着,自己忍受痛苦,也不让他发现。 这分明是对他的报复啊! 任之行心痛难忍,颤声问:“没其他办法了吗?” 容轩问许大夫。 许大夫摇头:“没用了,任夫人本不是修道之人,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怕是无力回天。” 任夫人昏睡了大半日,黄昏将至时,终于醒来了。 “姑母。” “莲儿。” 容轩与任之行,同时出声。 任夫人看也没看任之行,只是撑身坐起,她猜到自己的状况怕是瞒不住了,虚弱地对容轩说:“轩儿,姑母时间不多了,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与灵儿再见一面,你帮帮姑母吧,让景儿出来救救灵儿,只有他能救灵儿了。” 望着任夫人哀切的眼神,容轩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对不起姑母,长兄确实出来不了。” “我记得景儿一直是个体贴的孩子,何以变得如此冷漠了。”任夫人笑道,眸子忽然冷厉地看看向容轩,“难不成,景儿不在重云仙宗之内,所以他才不能出来见我。” 容轩瞳孔剧震,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姑母说笑了,长兄一直在的。” 任夫人已经无心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只点点头,掀开锦被下了床:“所以他是不愿见我,也不愿救灵儿了?” 容轩无法回答,看着任夫人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魂魄,强撑着走出了重云仙宗。 任之行立刻跟了上去,又不敢考得太近,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容轩。 “容二少,劳烦你给掌门带句话。” 容轩点头:“姑父请说。” 任之行艰难道:“当初灵儿并未和任何人私奔,是我不想让灵儿与他成婚,才做出此事的,都是我的错,如果是因为这样,他不愿意见灵儿,我只希望他能看在他和灵儿曾经的情分上,能出关救救灵儿。” 说罢,就大步追着任夫人的背影而去。 容轩看着他们在风雪飘摇力消失的背影,轻轻叹气。 他也想救任灵儿,但他也有心无力!因为容景,他的长兄,早就未在重云仙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是不是想杀我! 这三日,任夫人不在,离倾便闭门在任灵儿房间照顾她。 至于叶湛。 想起那日他凶狠得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离倾就又气又恼,觉得这些年都白对叶湛好了,他就是条养不熟的狗崽子。 但是又舍不得重重惩罚他。 只能罚他去抄静心经。 这三日不知怎么了,兰心小院之上的驱寒结界忽然消失了,离倾本来想罚他抄个十遍的,但是想着天冷,他必定不会给自己开驱寒结界,又怕他冻着了手,便只罚了他一遍。 越想离倾越憋屈,她这个师尊怎么越当越没气势了,现在还被逆徒欺负了去。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 离倾知道是叶湛,没出声。 等了一会儿,叶湛才开口,声音有些哑:“师尊,我抄好了,你过过目。” 离倾本想再冷他一会儿,但一听这声音,便知道这三日这家伙必定没让自己好过,眼下也不舍得再为难他了,只得气恼地说:“进来吧。” 叶湛推门而入,不敢看离倾,垂眸,双手将抄写好的静心经,递给了离倾。 离倾没看,就扔到了面前的桌案上。 于是叶湛便见到离倾皓白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是三日前他捏出来的,如今还未消下去,甚是糜艳。 他又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 叶湛喉结轻轻滚动,头垂得越发低了。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抄静心经吗?” 叶湛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被火燎原过的嗓音,会暴露他的情绪。 等不到叶湛回答,离倾更痛心疾首地说:“因为你心不静!” 叶湛一惊。 难道师尊看出他的龌蹉心思了! 他脸色须臾惨白。 想到离倾知道后的结果,他猛然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再盛的火也熄了,他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 叶湛掀袍就要跪下,离倾说:“跪什么跪,那边坐着去。” 于是,叶湛僵硬地坐在了离倾对面,垂眸不言。 离倾秀眉拧紧,目光在叶湛脸上逡巡。 “那日你到底怎么回事!” “……” 见叶湛不说话,离倾也恼了,一拍桌案,冷声道:“那日你是不是想杀我!” 叶湛猛地抬起头。 师尊,是以为他想杀她吗? 叶湛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更深的悲凉。 “……不是。”叶湛拳头蜷紧,掀起袍子跪下,低声道,“我不会伤害师尊,难道师尊还不信我吗。” 听叶湛嗓音里的颤抖,还有他低垂弯曲的背脊,离倾绷着的几分威严,霎时消失殆尽。 “哎,你别这样,快起来,我不是不信你,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离倾很心累,明明没理的是他,为何最后又要自己哄他。 见叶湛并不起身。 离倾于是只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是不是那魔气又出来作祟了,影响了你,你才会心生歹念。” 这是她想出来的最合理最可能的解释。 离倾将叶湛拽了起来,压着他的肩将他按在凳子上桌下后,她也未动,保持着那个姿势,眸子紧紧盯着叶湛的双眼。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那日反常,到底与魔气有没有关系!” 到底有没有被那魔气影响,叶湛比谁都清楚。 但是此刻,那个“不是”,他却迟迟说不出口。 沉默许久,叶湛还是咬牙道:“是。” 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心。 就当他的失控,是被那魔物影响了吧,这样对谁都好。 闻言,离倾又盯了片刻叶湛的眼睛,才松开了搭在叶湛肩上的手,“我就猜到是这样,这事多久了?” “……没多久。” 说了一个慌,就需要无数的谎言才能圆下去。 叶湛此刻已经麻木了,为了不让离倾担心,他挤出一个笑:“师尊放心,我还能克制,上次这是我大意了,不会有下次。” 听叶湛此言,离倾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了,果然那魔物不是善类,须要想办法尽快除了他才行。 两师徒各怀心思,都未再说话。一时,室内静得能听见,松枝上的积雪落在地上的簌簌响声。 方才叶湛进来之时,并没有关门。任夫人走了进来,打破了这厢的安静。 她冲师徒二人笑了笑,低声道:“这三日,劳烦两位照顾灵儿了。” “任夫人客气了,这是我作为师父份内之事。” 说罢,离倾表情忽然一凝,她好像觉得任夫人这次回来,和三日之前有所不同。 “莲姨,你怎么了?身上怎么有血迹。” 叶湛一出口,离倾立刻发现任夫人的衣领上还沾染了血迹,难怪她觉得任夫人有些奇怪,此时她才反应过来,任夫人的气已经变得非常孱弱了。 仿佛一夕之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怎么会这样!任夫人扯了扯衣服,遮住了衣上血迹,“我没事……我看看灵儿。” 话音刚落,任夫人觉得头晕无比,几乎站立不稳。 叶湛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莲姨,你到底怎么了?” 任夫人还是对叶湛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她拍了拍叶湛的手,宽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就在这时,任之行阔步走了进来,看到叶湛扶着任夫人,面色不善,但是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轻声细语对任夫人说:“莲儿,跟我回清虚门去,你需要治疗。” 离倾蹙眉。 什么治疗,难不成任夫人请不动容景出关,还被重云仙宗的人欺负了吗,所以她这三日的变化才会如此大。 任夫人别过头不看任之行,冷道:“任门主,你回去吧,我这个小院容不下你这具大佛。” 任之行沉默了一会儿,为了不刺激任夫人,转身往外走。 “叶少侠,麻烦扶我到床边,我看看灵儿。” 叶湛如言做了。 随后,无须离倾示意,他也走出来房间。 任之行失魂落魄走出兰心小院大门,叶湛就叫住了他:“任门主,请等等。” 任之行回头,叶湛问道:“敢问方才门主那话什么意思,莲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夫人……她时日不多了。” 说出这话时,任之时刚毅的脸上滚下了一行泪,显然是悔恨极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阻止灵儿,可能她现在还如往昔一般活蹦乱跳,我夫人也不会变成这样。” 任之时絮絮叨叨神思恍惚地说了许多前尘往事。 叶湛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人只有到绝路之时,才知道后悔吧。 那一刻,他忽然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自己对师尊的喜欢藏起来,此生只做一个好徒儿,哪怕以后师尊爱上谁,他也不能吃醋生气,要笑着祝福师尊。 因为他无法承受,有一日师尊再也不见他的苦楚。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尊的画 叶湛回来之时,离倾正抱胸靠在门廊下,面色难看异常。 叶湛静静看了片刻她的侧颜,才上前说明了任夫人的状况,离倾听后,咬牙气齿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悔恨有什么用,这些男人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叶湛抿了抿嘴,想起任之时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半晌,才低声:“或许他也有什么苦衷吧。” “呵。”离倾嗤笑,“不论他有什么苦衷,结果都是他害了任灵儿和任夫人,世间怎会有如此冷酷无情之人,真的枉为人父。” 在她记忆里,她的师父苍空老人,都比任之行更像是合格的父亲。 越想离倾越生气,她当即就召出了剑。 叶湛拉住她:“师尊,你要去哪里!” 离倾咬牙,一字一句道:“去重云仙宗,逼容景现身!任夫人时间不多了,她刚刚说她死之前,只想看见任灵儿好起来,我查看过任夫人的身体,已经呈衰败之势,若非大罗神仙出现,否则药石无医,既然救不了她,我便不能让她的希望落空。” “师尊,别去!” “为什么不去,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任灵儿死吗!她既然入了我门,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怎么也算是我徒弟!我不能看着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她不在意,可有人在意。” 离倾狠狠说,叶湛抓住她袖口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叶湛,松手!如果你是我徒弟,就不该拦着我!” 这次离倾是真的动怒了! 叶湛依然没放开,虽然记不起那些前尘往事,但想到这段时日对他百般照拂的莲姨已经时日无多,他心里也是难过的。 可他知道哪怕将那容景逼出来,也于事无补。 因为他才是容景啊。 这句话在唇齿间来去许久,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师尊,我不是拦你,我是觉得现在还不到直接找重云仙宗要人的地步。” 离倾忿忿:“不这么做,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叶湛沉默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师尊,我还想试试进入任灵儿灵识,看看能否唤醒她,如果不行,我再陪你一起闯重云仙宗,可好。” 离倾摇头,语气软了下来。 “没用的,你记得吗,便是那次在回溯石里见到你洗澡,任灵儿才说你不是容景的,说明容景身上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记号,我原以为是你经过那番变故后,所以那记号也消失了,现在看来真的只是你们长得相似而已。” 叶湛坚持:“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如今我们已经知道那子骞就是容景,我有把握可以骗过任灵儿。” 离倾想了想,反正现在都穷途末路了,试试也无妨。 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离倾收回了剑,方才的火气也平定了不少。 “行,我们就试一次,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必须好好乔装一番。” “怎么乔装?” 离倾从上到下扫视了叶湛一番:“当然从头到脚扮成容景的样子。” 当晚,两师徒就在离倾房间,将她乾坤袋离得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满满当当塞了快半间房。 叶湛看得目瞪口呆。 他一直知道离倾有收集灵石灵材的习惯,买了的东西都塞进了乾坤袋里,可能数十年都不会再拿出来,没想到除了那些小玩意外,竟然在她乾坤袋离竟然还有碧玺红木做的屏风,暖玉椅,还有一套红檀木软床,和几个大箱子。 离倾一边在废墟一样的宝财离翻找,一边说:“我曾经有一本《上仙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大乘之上各位修士的模样,待我找出来看看,让裁缝给你做一身相同的行头。” 叶湛收回心神,低声:“……师尊,没必要吧。”在这堆东西里找一本书,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 “怎么没必要,话本子里说,做事必要面面俱到,才能百无一失。”离倾边说边翻,“你也不了解容景,我也记不清他从前的衣裳款式了,只有找找那本书了。” 离倾找了半宿都未找到那本《上仙录》,这几日照顾任灵儿,又想着叶湛的反常,几乎没合眼,眼下倒是把自己找得哈切连天。 叶湛心疼:“我来找吧,师尊你去休息一会儿。” “行,找到了你叫我,我睡一下。” 离倾也不客气,打着哈切走到床边躺下,没一会儿就熟睡了。 叶湛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那堆物品里找了起来。 顺便将那些东西分门别类的放进来乾坤袋里,方便以后离倾寻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天不知不觉亮了,叶湛还是一无所获,他看着面前最后几个箱子,如果再找不到,怕是那书就没被师尊放在乾坤袋之中。 他随意打开了一个箱子,发现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小画。 画上是个小人潦草得只够看出是个男的。 他随手翻了十多张,每一张都是个男人。 叶湛骤然变了脸色,这潦草的笔法,一看就是出自离倾之手。 叶湛蹙眉将几张画像放在油灯下仔细辨认,想看看这些男人都是谁,但越看他的眉心就拧得越紧。 虽然每一张画得都不尽相同,但是熟悉了离倾画风的叶湛,多方比对,就能看出这些男人是一人。 因为他们都长着一样的三角眼,穿着同样的黑色衣服。 这比师尊画了无数男人,还让叶湛心惊!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师尊为他画了这么多画像。可他将记忆翻遍,都没找到这个男人的踪迹。 一张画已经在叶湛手里,被捏成一团,他还在继续往下翻那些画像,眸子被昏暗的灯光衬得幽深不见底。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分明已经决定要退回到徒弟的位置,可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寻找出师尊为他画了这么多画像的男人到底是谁。 眼前那叠画要被他翻到底时,在最后一张上,他终于发现了一张与其他画像稍微不同的画像。 依然如出一辙的三角眼,和黑色衣裳,同其他画别无二致。 但两个鲜红硕大的字,横亘在那小人的身上,占了小人大半个身体。 是他的名字—— 叶湛。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上的印记 寻找叶湛身份失败之事,给了离倾一个教训——有了希望,便会徒生失望。 让叶湛进任灵儿灵识再次唤醒她一事,离倾没有告诉任夫人,怕失败了,让她失望,这比从未抱有希望,更加残忍。 于是此事,两师徒是悄悄做的。 她觉得大概率此事会再次失败,也已经做好了闯重云仙宗的准备。 那晚,叶湛在最后一个箱子里找到了那本《上仙录》,如离倾所说,本书上果然有容景的详细画像,一身黑色锦袍甚是庄重华丽,看样子像是出席重要场合才穿的。 叶湛觉得穿这个去见任灵儿显得太浮夸了,但离倾却不这么认为,觉得这才更能让任灵儿相信他就是容景。 离倾加了银子,一日时间,裁缝就做好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袍。 拿衣服那日,叶湛试穿了衣服,非常合身,黑色的广袖长袍,加上定制的玉冠,就像即将得道飞升的仙人,俊朗贵重非凡。 旁边的裁缝丫头,目光黏在叶湛身上,都看痴了。 掌柜真心夸奖:“我记得这套衣服,是重云仙宗的容宗主穿过的,当年他也是在老夫这里做的这套衣裳,后来许多人也来定做过类似的款式,但都没公子你穿上这般合适。” 离倾也欣赏地打量了叶湛一番,不得不说,她的徒儿这张脸真的是万里挑一的,她见了那么多男子,便没有一个长得像叶湛这般合她心意的。 离开后,离倾又去逛了逛武器店,选了些适合打架的武器和夜行衣,她深思熟虑后,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两大门派对立,并不是小事,她还是决定乔装后再闯重云仙宗。 选了一堆物品后,离倾在货架上看到一块火系灵气的玉,这块玉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质,这些年离倾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看到这块玉之时,还是被惊艳到了。 离倾花大价钱买了下来,随手抛给了身旁的叶湛:“乖徒儿,拿着。” 叶湛一扬手,就稳稳接住,随手就要塞进乾坤袋中,而那乾坤袋是离倾的。 “等等,你干嘛?”离倾瞪大眼看着叶湛的动作。 叶湛抬眸看着离倾说:“帮师尊收起来。” 离倾扶额:“你……你是要气死我吗,没看到这是枚火系灵气的玉石吗。” 叶湛怔了怔,旋即就明白了,有了前几次的“自作多情”的教训,他很小心地求证:“……这是给我的?” 离倾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店铺。 叶湛立刻跟了上去,看离倾的态度,他越发肯定这块玉,是师尊买给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捏紧了手中的玉石。 “师尊,这块玉,我想做成个坠子,你觉得可好。” “随便你,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想扔来玩,还是送人都凭你心。” 见离倾还没消气,叶湛快行两步,与离倾并肩而行,垂眸看着她,轻声道:“那就做个挂坠好了。” 当日回到兰心小院,离倾将任夫人支开,离倾看着乔装好的叶湛,又看看床榻之上的任灵儿,鲜见得有些紧张,方才那点憋闷之气,早就抛之脑后了。 她扶起任灵儿,对叶湛嘱咐道:“乖徒儿,量力而行,不必有压力。” 叶湛轻笑,低声回答:“好,师尊。” 然后他收起笑意,坐到了任灵儿对面,用血迹在任灵儿额心画了个图腾,沉声道:“开!” 眼前一黑,他就进入了任灵儿的灵识之中。 再次入侵,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次任灵儿灵识之中的灵蕴变得越来越稀疏淡薄,这代表她对外的自主意识越来越浅薄,任灵儿在慢慢抛弃原来的自己,沉入自己编造的世界里。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叶湛寻找了片刻,发现了依然被裹在一团蚕茧似的绿色灵蕴里任灵儿。 “任灵儿。” 叶湛唤了她许久,这次任灵儿才缓缓地睁开眼。 看到叶湛,她愣了愣,情绪有些激动,然后又闭上了眼,冷声问:“叶湛,你怎么又来了?” 叶湛看了一下自己一身华丽长袍,笑了笑。 他就说这衣服并没有什么用处,师尊还偏不信。 叶湛的火系灵气太强烈了,任灵儿根本无法忽视,见他并没有离开的迹象,终于有些怒了,睁眼瞪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叶湛收回了思绪,尽力将对离倾的感情投射到任灵儿身上,轻声道: “灵儿,桃花坞的桃花又要开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这话是叶湛在灵识里得知的,知道那片桃林叫桃花坞,知道任灵儿最爱那里的桃花。 他们也经常在那里……幽会。 任灵儿猛地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 “你是……你是……子骞哥哥,你真是子骞哥哥。”叶湛是不可能知道这事的。 “是我,我来找你了。” 任灵儿眼里蓄满了泪水:“子骞哥哥,你知道吗,我找了你五年,他们都说你在闭关,但是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我知道你肯定不在重云仙宗,不然你不会不见我的,所以……所以我就离开了蓬莱之巅,到处找你。” 叶湛有几分心酸,他虽然不喜欢任灵儿,但是他却同情她,也理解她的痴情。 “我知道,跟我回去吧,灵儿。” 任灵儿一跃而下,紧紧地抱住了叶湛。 叶湛犹豫了一瞬,怜惜地缓缓拍了拍任灵儿的背,轻声说:“回去吧,我,还有你娘都在等你。” 任灵儿重重点头,她擦干眼角泪,笑着说:“好,我和你回去。” 叶湛松了口气,松开了任灵儿,转身便走。 落下几步的任灵儿,忽然蹙了蹙眉。 她的子骞哥哥从来不会走在她前面,他喜欢牵着自己,与自己并肩同行,而不是保持这样的距离。 “子骞哥哥。”任灵儿小声叫他。 叶湛回头,冲她笑了笑:“怎么了?” 任灵儿细细看着他的眉眼,和印象中一模一样,却依然陌生。 “子骞哥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印记。” 叶湛蹙眉。 任灵儿眼中的欢喜,瞬息退得干干净净,她凄楚一笑,嘲讽道:“子骞哥哥,你是没有吗?” “……” 任灵儿转身,以背相对。 “叶湛,果然又是你,你又骗了我。” 叶湛能见到她单薄的背脊,在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哭,莫名地叶湛觉得心口处蔓延出一丝心疼和楚痛。 让他生出了想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让她不要伤心的冲动。 叶湛眉心微蹙。 难道这种心疼的情绪,难道就是他曾经对任灵儿有过的感觉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是子骞 任灵儿心灰到了极点,周围的灵蕴开始慢慢凝固,筑成墙壁,缓慢地闭合起来。 叶湛忙收回心神,他知道这种状况,是任灵儿真的要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任灵儿!”叶湛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大喊,“我真是容景!你的子骞哥哥!” “你不是!” 任灵儿显然已经不相信他了,灵韵墙渐渐朝着她靠拢,像一张狰狞巨兽的嘴,要将她吞噬。 叶湛蹙眉。 知道一旦这灵韵墙合拢,便是大罗神仙也怕是无法将任灵儿唤醒,她也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 他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明明他就是容景,为何还是救不了任灵儿。 见任灵儿不信他,他又说“任灵儿,跟我回去,你就不顾念顾念你的母亲吗,她天天守着你,以泪洗面,就想你快些醒过来。” 任灵儿愣了愣,语气里有了丝伤心:“我娘还有我爹陪着。” “没有!这些年她都一个人在等你,她不能原谅你父亲,而且她的时日也不多了,就想再看看你。” 任灵儿浑身发抖,“叶湛,你为了骗我,到底还要说多少谎话!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叶湛还想说话,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体里那股魔气又在翻涌,想要抢夺他的身体。 但是自从那魔气上次被叶湛用剑刺中,受了伤后,实力明显弱了不少,显然不是他的对手,魔气并未抢夺成功,轻易被叶湛压制了下去。 那魔物的恼怒地说:“叶湛,你如果不想灵儿彻底自我封闭,现在就将身体交给我。” 叶湛嗤笑,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魔物,怎么可能! 魔物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嘲讽道:“你上次心魔作祟,对你师尊有了那种不堪的想法,你还将罪责推给我,我白白背锅,算我帮你一次,这次你将身体给我,我救回灵儿,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凭什么信你!” 魔物沉声说:“因为我才是子骞!” 叶湛瞳仁剧震。 什么,他身体里这个魔物才是子骞? 怎么可能! “快点,别磨磨蹭蹭想些你现在想不清楚的事,那灵蕴墙快合上了!”魔物狠狠地说,“叶湛,她如果死了,你别想我能放过你!” 叶湛看了眼那灵韵墙,冷声道:“好,我给你!如果你敢骗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之所以会妥协,不是因为那魔物的威胁。 哪怕知道那魔物有可能在骗他,只是想要趁机抢夺他的身体,但是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任灵儿在他面前彻底封闭灵识。 那样不仅违背了他身为修道者的责任,更是因为,他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是容景后,便决不能让任灵儿死在他面前!不能让莲姨遗憾终身!更不想让师尊失望! 于是,他放浅了自己的意识,将自身修为压制进了丹田处,然后便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在四肢百骸里流窜,他被彻底挤到了阴暗的一隅,因为共用身体,那魔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知道。 魔物刚掌控身体的主动权时,任灵儿的灵蕴墙已经马上要闭合,他一个飞身立刻挤进去,用双手撑住了灵蕴墙,大喊了一声:“灵儿,回来!!” 任灵儿因为那歇斯底里的喊声,微微一愣,回身看着魔物,冷声道: “叶湛,别白费功夫了,你再厉害,但是如今在我的灵识之内,这里一切都由我控制,你如果不撒手,你只会被灵韵墙活活压死。” 任灵儿此话不假,在她灵识之内,她就是这里的神。哪怕魔物用上了全力与那灵韵墙相抗,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手臂颤抖不停,慢慢被挤压收缩,额上出了汗。 眼看那魔物快坚持不住了,叶湛听到那魔物咬牙说:“……帮我!” 他如今本是灵识,只有一魄尚存,如果要帮上这魔物,必须将自己的这一魄放出来,与这魔物融为一体。 魂魄本是最脆弱之处,如果如此做了,对叶湛而言便是很冒险之事,无疑将自己的命脉交到了这魔物手里。 可如今容不得他思考了,他念了咒决,放出了一魄,与这魔合二为一。 魔物顿时感觉到力量大增,大喝一声,猛地将就要挤压到他身体的墙壁推开了一些,任灵儿惊了惊,旋即笑道:“叶湛,我倒是低估你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罢,灵韵墙的压力猛增!爆发出强烈的绿色光芒! “快想办法,在任灵儿灵识之内,我们是无法与她抗衡的!” 叶湛咬牙道,他感觉到自己的一魄也受到了压迫,再这样下去,他的一魄也会受到重创。 魔物额上,脖子上青筋虬结,双眸赤红地盯着任灵儿,因为用力,脸微微狰狞。 他快速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有什么是任灵儿在乎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言而无信的魔物 任灵儿看着眉宇间尽是狂戾之气的叶湛,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叶湛,念在你和子骞哥哥相像的份上,你放过你,你出去!我就不与你计较” “我不是叶湛!” 魔物目眦欲裂,他不喜欢听任灵儿叫其他男人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喊: “灵儿,我是子骞!你的子骞哥哥!你要你回来,这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从前你不是想让我亲你吗,只要你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还会和你成亲!你回来!” 闻言,任灵儿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是子骞哥哥。” 从前子骞哥哥牵她,抱她,但是从来不肯亲她,更别说其他更亲密之事了。彼时她以为子骞哥哥并不是很喜欢她,问其原因,子骞哥哥说要留到成亲之时。 任灵儿身体发抖。 眼前之人真的是子骞哥哥,不是叶湛,不然他怎会知道她和子骞哥哥之间的私密事。 那灵蕴墙未再闭合,魔物长长松了口气,朝着任灵儿伸出一只手:“灵儿,过来。” 被骗了两次的任灵儿,这次谨慎许多,轻声问:“子骞哥哥,给我看你的印记。” 任灵儿牢牢盯着魔物,她必须要验证清楚,不能再被骗了。 “灵儿,你看好了。” 那魔物勾唇,邪气一笑,直接又狂放地扯开了那层华丽的衣袍。 赤裸结实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印记,像是在心口上凿出了一个洞。 两堵灵蕴墙轰然坍塌,化成点点绿色的光影。 任灵儿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魔物:“子骞哥哥,灵儿终于等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那日在五蕴灵山的后山,我还梦到你了。” 魔物轻轻拂过任灵儿的头发,沉声道:“灵儿,那不是梦,都是真的,六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们一起出去!” 魂魄是最脆弱的,叶湛像是落下了万丈悬崖,此刻全身犹如被摔碎成了一片一片,他试图将魂魄之力,从魔物身体里放出来,却发现魔物的魔气却紧紧缠住了他的一魄不放。 叶湛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平静地说:“你是要言而无信吗。” “是又怎样!我本身就是魔,魔一向没信用,哼,你还是那么天真。” 说着,魔气将叶湛的一魂缠绕住,越收越紧,叶湛觉得自己都要被搅碎了。 他们在身体里抖得不可开交,但任灵儿毫无所觉,她将头靠在了魔物的肩头,笑着是说:“好,我同子骞哥哥回去。” 灵识之外。 离倾手搭在任灵儿的脉搏上,忽然瞪大眼,她能感觉到任灵儿在灵识在慢慢溃败,比上次来得还要剧烈。 叶湛失败了吗? 离倾看着任灵儿惨白的脸色,心里一片凄楚。 她咬破食指,就想也侵入任灵儿的灵识之中时,强制干涉时,任灵儿渐微的脉搏,慢慢地又开始搏动了起来。 离倾松了口气,正在这时,铜镜大喊了起来:“主人,你看看……叶湛他……” 离倾看向叶湛,只见他唇角溢出一缕殷红的血。 “糟糕,叶湛出事了。” 此刻,任灵儿的灵识别之内的叶湛也是一抹缥缈的灵识,是不会受伤的,除非是那一魄受到了损伤。 可是一魄除非自己放出来,不然不可能受到伤害。 离倾立刻将叶湛身体里的其他三魂六魄锁住,放出一缕灵气,从他心脉处探入,想要将那叶湛的灵识和一魄召回来。 “乖徒儿,你速速醒来!”离倾喊道!灵识之内的三人都听到了离倾声若洪钟的声音。 叶湛本已经受不住了,听到离倾声音,又感觉到了离倾那熟悉的水系灵气,溃败的精神骤然清醒,他怎么能随意让这魔物摆布了! 他是离倾仙君的徒弟!不该这样!他快速念了咒决,所有的灵气都涌入了那一魄之中,灵气涌入,一魄灵气大增之时,也痛意蔓延,想要撕碎魂魄。 魔物脸色一变,看来着叶湛是将拼尽全力抢回那一魄,可一魄何其脆弱,如果稍不小心,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原本没想霸占叶湛身体,因为时机未到,留着他还有用,只是想趁机教训他一番,没想到叶湛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往事涌来,他想到当初爆体之时的痛苦,那种痛苦,他不愿再尝一遍,认怂地将魔气缩了回去。 这人看起来温和仁慈,但要论狠,没人能比得过他。 一魄再次回到身体,叶湛松了口气。他现在很羸弱,不欲于这魔物多计较,怕横生变故,沉声道:“带任灵儿出去!” 魔物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牵这任灵儿就要出去,任灵儿却说:“子骞哥哥,等等。” “怎么了?” 魔物蹙眉他知道任灵儿一向任性,怕她又改变注意不走了,于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方才任灵儿也听到了离倾的声音,鹿眼里流露出一丝恨意。 她虽然不清楚为何子骞哥哥会变成叶湛,但叶湛从前对离倾的态度,她却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如今子骞哥哥终于记起了她,她自然不能再让他们眉来眼去。 她朝着魔物笑了笑,手指轻轻在他手心里划了下,语带娇意地说:“子骞哥哥,你刚刚说只要灵儿和你走,你什么都答应灵儿,现在灵儿就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魔物松了口气,柔情款款地哄道:“别说一件了,千件万件我都答应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到底谁是谁? 离倾手一直搭在叶湛脉搏上,看着叶湛煞白的了脸,她后悔极了,如果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进入任灵儿灵识。 如果真要选择,旁人的命再重要,怎能比得过她的徒儿。 可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她又往叶湛身体里,注入了些灵气,想助他一臂之力时,忽然察觉他脉搏渐渐平稳,看来是叶湛摆脱危机了。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她拿毛巾帮他擦干了唇瓣血迹,低声说:“湛儿,受苦了。” 旋即,铜镜发现任灵儿的眼睫也在微微颤动。 离倾查看一番,发现任灵儿的脉息已经变得非常旺盛,从前凝固的灵气,已经缓缓在身体里游走。 一场惊险后,总算是有惊无险。 离倾摸了摸叶湛的脸,欣慰道:“乖徒儿,任灵儿也醒过来了,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很给为师争气。” 铜镜凑过来,小声说:“主人,他们怎么都还不醒来?” “任灵儿灵识封闭太久,身体太弱,一时半会儿也还醒不过来,需要调养一段时日。”她看向叶湛,“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现在应该没大碍。” 铜镜瞪着盘腿坐着,闭眸的叶湛,若有所思道:“主人,我最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很亲近。” 两个徒弟都平安无事,离倾彻底轻松了,她瞥了眼铜镜,呵呵一笑:“那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叶湛就是水火不容的。” 铜镜:“……” 离倾懒得理铜镜,帮任灵儿输入了些灵气,然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粒补元神的丹药,正要喂任灵儿,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那声音又沉又狂妄。 离倾眉心拧紧,回眸。 叶湛已经醒了,正抓住她的手,黑眸沉沉地看着她。 “叶湛,你疯了,你对主人休要无理,她是……” 铜镜话没说完,就被叶湛一把挥到地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滚开!” 铜镜闷闷的声音从叶湛黑靴子底下传出来,十分凄惨。 “叶湛,你真疯了吧!把你脚拿开!别踩本尊高贵的身体。” 见叶湛不为所动,铜镜只得向离倾求救:“主人,叶湛又不正常了,你快好教训他!” 铜镜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会觉得叶湛亲近的!它真真是瞎了眼啊!离倾没理铜镜,看着叶湛眼底的森冷,冷冷一笑。 她已经认出了这魔物的声音。 “你不是叶湛。” “我当然不是你那个废物徒弟!” 离倾看着那魔物,视线下落,移动到他胸口停住了。 他敞开的衣袍间,赫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印记。 看到那个印记时,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脱口而出说:“你就是那个子骞!” 魔物低沉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很蠢。” 离倾琥珀色眼瞳的色泽变得深沉:“所以,方才在任灵儿灵识之内,是你伤了我徒儿。” “是想为你徒弟报仇?”魔物嘲讽地看着离倾。” 离倾笑了笑:“是,但是不是现在,等将你从我徒儿身体里彻底赶出去之时,我会将你大卸八块的。” 魔物猖狂大笑:“哈哈哈,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你这个徒弟啊,如果修真界其他人知道堂堂离倾仙君,竟然养魔为患,不知要作何之想。” 离倾没理魔物的挑衅,脑中快速整理着线索。 容景是子骞,子骞又是这个魔物。 那容景就是这个魔物。 这个结论,让她心底一沉。 她想起当年盛传的容景走火入魔而闭关之事……难不成容景早就堕入魔道了?如果这魔物才是容景,他为什么成了一抹没有实体的魔气,为什么要俯身在叶湛身上,那重云仙宗里的容景到底是谁?太多疑问纠结在一起,缠成一团乱麻。 离倾镇定了心神,决定从这魔物入手,她装作不在意似地问:“据我所知,子骞就是容景,你这种魔头,怎么可能是光风霁月的重云仙宗宗主容景。” 叶湛望着离倾,森凉勾唇:“我说了我是容景了吗?” “……” 离倾凝眉,倒是越发糊涂了。 离倾抿了抿唇,看向床榻之上的任灵儿。 容景和子骞是两个人?可任灵儿喜欢的确实也是容景,也确确实实叫容景子骞哥哥,这些都是任夫人证实过的。 任夫人不可能拿任灵儿的命来作假。 又听魔气冷声讥诮道:“光风霁月?真是可笑!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修道者,畏缩,自私,唯利是图!有时候还不如魔!怎好意思用光风霁月自居。” 离倾还想问,那魔物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出去,我想和灵儿单独相处。” “我不走!你还在我徒儿身上,我怎么可能走!如果你伤害他怎么办!” 离倾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耍起了无赖,和这种魔物就不能讲道理。 今日,她是打定主意,要搞清楚这魔物的身份,否则她是不会离开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人比你重要 趁着魔物去查看任灵儿状况时,铜镜一溜烟躲进乾坤袋里藏了起来,留下句:“主人保重。” “没出息的家伙。” 离倾瞥了眼乾坤袋,又抬眸盯着这魔物,心底暗暗思忖,当初在玄镜里看到的那个叶湛,有多大的几率是眼前的魔物。 那魔物被离倾盯得发毛,回头阴沉地瞪了离倾片刻,见并没有什么用,也深知打不过离倾,更知道他能占有这个身体,和任灵儿相处的时间不多,叶湛随时都会抢回去身体。 于是,他硬邦邦地说:“你放心,如今我还需用他的身体,我不会伤害你徒儿的。” 离倾一下抓住了重点。 “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徒儿,其他人的身体不行吗?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你才盯上他了,要不你给我说说你的条件,我帮你去找一个更合适的身体。” 这魔物显然也看出了离倾在套他话,哼笑了一声:“你觉得我那么蠢,会告诉你吗?”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离倾抱胸说。 魔物觑了她一眼,黑眸中带着点嘲讽。 “没想到堂堂仙君,如此幼稚,你既然愿意看就看吧。” 接下来,离倾就无语地看着那魔物开始帮任灵儿擦脸擦手,动作无比温存,眼神却分外火热。 容景变成叶湛后,那些曾经对他下的禁锢就失效了,他现在占用了叶湛的身体,此时不做想做的事,更待何时。 离倾盯着那魔物的动作,心想,没想到这魔物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时,就见那魔物抚摸着任灵儿的脸,就垂下头,想要吻任灵儿。 离倾瞪大了眼。 没想到这个魔物,竟然还是个色魔!本来他与任灵儿是爱侣关系,想要亲昵,与她无关,但是这魔物用的可是她徒儿的身体啊,并且他要非礼的人,也是她的徒弟。 作为师尊,如果她坐视不管,岂不是很没师德。 眼见两瓣唇只差一点点就要挨在一起,离倾坐不住了,正要阻止,那魔物突然推开了任灵儿,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任灵儿被推回床上时,眉心不经意蹙了下,但并没有醒来。 离倾嘲讽道:“怎么不继续了,是不是良心发现,想做个人了。” 叶湛脸色铁青地转过头看着她,想到那魔物刚刚想用他身体做的事,咬牙道:“师尊,是我。” 离倾瞪大眼,然后视线落在了叶湛的胸口,果然那个黑色的印记已经消失了。 叶湛回来了。 “乖徒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他占了身体,他还说他是子骞,快给为师说说。” 叶湛将散乱的衣衫合拢,把在灵识里发生的事,剔除他是容景那部分,全说了一遍。 离倾看向叶湛,语重心长道:“下次万万不能再轻易相信旁人,更何况对方是魔,不过看在你是想救任灵儿的份上,为师就不与你计较,但是你需要谨记,在为师心里,虽然人命皆可贵,但是如果生死之间,非要让我选择,无人比你重要。” 叶湛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心神剧震,那一刻,他忽然很想问问离倾,为何画了他那么多画像。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 离倾已经看向了床上的任灵儿,眉心拧紧:“乖徒儿,我觉得此事越来越复杂了,这魔物竟然能力挽狂澜救回任灵儿,显然他没有说谎,确是那个子骞,可是他方才也与为师说,他不是容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从前任灵儿是不是一直都被骗了!” 叶湛抿唇:“……或许他是骗师尊的。” 离倾摇头:“此事,他没必要骗我,我有种猜想,从前这魔物或许就和容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如你如今一般,那魔物寄居在了容景身体里,所以他借此和任灵儿谈情说爱,还告诉了任灵儿叫他子骞。” “……” 离倾的猜测和叶湛想得差不了多少,他在身为容景之时,不知什么原因,与这魔物共生了。而他会变成如今这样,或许也这个魔物有关!见叶湛沉眸不言,离倾立刻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有。”叶湛勉强笑了下,“我只是觉得,师尊说的虽然可能,但是容景那么厉害,怎么能让一个魔入侵他的身体,还被控制,我觉得这种状况很小。” 这也是叶湛的疑惑所在,当初为什么他会让这魔物寄居在自己体内,这事不能再往下深想,他有种直觉,真相是他不想也不能承受的。 离倾想了下叶湛的话,觉得有道理,叹气道:“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但不论怎样,这魔物一日在你身上就威胁你生命安全一日,所以我们需要想办法,早些解决了他才好。” 任灵儿因为灵识还虚弱,怕她醒后知道真相,受到刺激再次想不开再封闭灵识,离倾决定暂时再让叶湛假扮那子骞一段日子,等她稳定后,再离开。 任夫人知道任灵儿醒了后,在任灵儿床边不闭眼地守了两日,气色惨白至极,在离倾的劝说下,说等任灵儿醒了第一时间通知她,才同意去休息。 这日,天气难得的晴好,离倾指挥着叶湛打开了任灵儿的房门,让阳光洒进来,驱驱房中的浊冷之气,自己就坐在任灵儿房里吃着任夫人做好的糕点,一边同叶湛说故事。 离倾答应会好好照顾任灵儿,眼下全然当了甩手掌柜,照顾任灵儿的事全丢给了叶湛。 叶湛毫无怨尤,在离倾指挥下,他才给任灵儿喂了些水,刚转身,一双软绵绵的胳膊就从背后缠了上来。 “子骞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在做梦。” 叶湛本听着离倾说的故事,嘴边蓄着的笑,顿时凝固。 离倾也发现了,抹掉嘴边的糕点屑,走到了床边,笑望着任灵儿:“你可终于醒了,你知道你娘这段时日多担心你。” 叶湛立刻扯开了任灵儿的胳膊,离她远了些。 任灵儿看了眼空了的怀抱,咬了咬唇,狠狠瞪着离倾,不客气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退出师门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离倾毫不在意任灵儿的无理,见她醒来,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没我和你师兄,你能醒过来吗?” 任灵儿立刻回眸看向叶湛,不开心地说:“子骞哥哥,你还没对她说吗。” 叶湛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别闹,我不会那么做!你身为师尊的弟子,理应对师尊也尊重一些。” 因为答应了离倾要装子骞,眼下他又不能告诉任灵儿,答应她条件的人,不是自己,只能言语训斥。 任灵儿见状,想到她的子骞哥哥还放不下他这便宜师父,就心头火起:“那你在灵识里,都是骗我的!” 自从在灵识里听到那魔物那番话,知道自己和任灵儿之间清清白白,叶湛对她的愧疚感已经减轻了许多,眼下见她撒泼耍赖,面色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任灵儿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一哆嗦,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骤然清醒。 她知道子骞哥哥好歹也受过离倾的恩惠,性情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怕太任性了惹他不快,只得将火气藏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软了声音,可怜巴巴说:“子骞哥哥,明明是你答应我的,你怎么能骗我。” 离倾危险地眯眼看向叶湛:“乖徒儿,你答应她什么了。” 叶湛还没开口,任灵儿立刻说:“子骞哥哥说要退出你的师门。” 叶湛沉眉,对任灵儿那点耐心已经用尽,决定实话实话:“其实答应你的……” 离倾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也知道那条件定然是那魔物答应的,她抬手阻止了叶湛,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任灵儿道:“天真,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嘴吗。” 任灵儿瞪着离倾:“我相信子骞哥哥。” 她不蠢,自然看得出叶湛是不愿意的,叶湛这里走不通,于是逼迫起了离倾:“我知道子骞哥哥顾念着你的恩情不好开口,那你就将他逐出师门吧,从此后与你们重云仙宗,与你离倾仙君再无任何瓜葛。” 果然是个刁蛮的大小姐,但对离倾却无用。 她笑着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无耻!”任灵儿怒道,那精神头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灵儿,别胡闹!” 任灵儿听到声音,忙朝半掩的窗口看去,只见任夫人站在窗外。 “莲姨,你怎么没休息。”叶湛担忧道,算算时辰,她还未休息到半个时辰,而且任夫人的脸色比方才还苍白了许多。 “我睡不着,索性就来看看。”虽然是回叶湛的话,但眼睛一直盯着任灵儿。 “……娘。” 任灵儿轻轻出声,顿时泪水淌了出来。她已经五年没见过任夫人了,如今再见,各种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思念,悔恨,惊喜……种种情绪接踵而来。 见任灵儿哭,任夫人感觉心像被什么揪得生痛,忙推门进屋,许是情绪太激动,走得又太匆忙,她忽然晃了晃,叶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顿时眉宇紧蹙。 “莲姨,你真的需要休息,这里我与师尊可以照料。” 任夫人摆摆手,笑道:“无事,看到灵儿,我什么都好了。” 话音刚落,屋里其他三人都怔住了,任灵儿更是睁大眼,瞳孔剧震,满脸的迷茫和惊愕。 任夫人意识到不对劲,但又没想到因为什么,直到一滴冰凉的东西砸在了手上,她低头看去,手上凝着一抹殷红。 她短暂的怔愣后,立刻转身,抬手想抹掉溢出的鼻血,没想到却越抹越多,整只手上全是斑斑血痕。 方才她在房里已经流过一次鼻血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那人说的话果然没错…… 不过能看到如今平安健康的任灵儿,她并不后悔。 任灵儿望着任夫人瘦削佝偻的背,再也忍不住,掀开被子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任夫人面前。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抬起衣袖帮任夫人擦拭,雪白衣袖都染成了红色,她哭得声音都在颤抖:“娘,你怎么了?你别吓灵儿啊,求求你,别吓灵儿。” 离倾看不下去了,拉开了任灵儿:“你走开。”然后用上治疗的术法,才堪堪帮任夫人止住血。 “劳烦仙君了。”任夫人冲离倾苍白一笑。 “夫人,你……” 离倾蹙眉,正要说什么,只见任夫人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任灵儿已经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任夫人,泣不成声:“娘,你到底怎么了?” 任夫人眼中已有湿意,握住任灵儿的手:“没事,灵儿别害怕,年纪大了,总会有些小毛病,你看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任灵儿也不傻,任夫人的手好冰,她握了好久,都没有将她的双手暖热。 既然任夫人不愿意说,她转眸看向叶湛:“子骞哥哥,你告诉我,我娘到底怎么了!” 叶湛看着任灵儿,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的,“莲姨……时日无多了。” 任灵儿浑身发冷,为什么会这样? 她记得离开前,娘的身子还是很好的,只不过五年,五年就变成这样了。 她突然恨透了五年前任性的自己。 “哭什么哭,见到娘不应该开心吗?” 任夫人温柔地擦干了任灵儿的眼泪,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任灵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娘亲死。 可谁能救救她的娘亲。 她忽然转头看向离倾,屈膝就跪了下去:“师尊,求你救救我娘,只要你能答应,我做什么都可以。” 除了拜师那日,任灵儿再也未曾叫过她师尊。 离倾方才还有心情和任灵儿逗闷子,现在看着这一幕,忽然无比伤感,她想到了她的师父苍空老人去世那时,她虽然没像任灵儿这般泪流满面,但那种伤心的心情,至今她也无法忘怀。 “你快起来。” 离倾想扶起任灵儿,可任灵儿却固执地不愿起来,哭着说:“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求你救救我娘亲。” 离倾闭了闭眼,只能沉默以对。 她早就探知过任夫人的身体,但是真的是强弩之末了,可她还是不忍心见任灵儿这样,沉默一瞬,低声道:“我只有试试。” “试试?什么叫试试?你不是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君吗,怎么连救一个人命都做不到。”任灵儿逼问道,神情已近似疯狂。 第一百五十章 蹊跷的病症 “灵儿,你别为难仙君!”任夫人忍着眼泪,厉声道,“仙君和叶少侠救了你,你如此做,不觉得羞愧吗!起来!再这样,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任灵儿怕惹任夫人生气,忙站了起来:“娘,别生气,我错了。” 任夫人歉疚地对离倾俯身:“仙君对不起,你别将灵儿的话放在心里,我替灵儿说声抱歉,她从小就被宠坏了,希望你能原谅她。” “夫人别这样,你和灵儿好久没见,先好好聊聊,我们就出去了。” 说罢,离倾转身出去,叶湛跟在身后,替那久别重逢的两母女关上了门。 任夫人收回目光,看着任灵儿,低声说:“灵儿,你方才太任性了。” 任灵儿红着眼睛,她扶着任夫人坐下,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哽咽道:“可……可我不想娘死,我想娘永远陪着着我。” 任夫人抚摸着任灵儿的发丝:“生老病死人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介怀,娘能再见到你平安回来,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 任灵儿将头靠在了任夫人的膝盖上,闭上了眼,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哭泣,任由泪水打湿了任夫人的膝头。 那悲恸的哭声,让任夫人一阵心酸,她轻声道:“灵儿,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要再任性了,你应该学着长大,知道世间种种并不是随心所欲而为,你要学着接受所有的不圆满。” 隔了许久,任灵儿才颤抖着说:“娘,我以后不会再任性了,娘说什么我都听。” 任夫人温柔笑了笑:“这才是我容莲的好女儿。”她顿了许久,才又说,“灵儿,娘的时候真的不多了,还有件事,娘希望你能答应我。” 任灵儿眼眶通红,哽咽道:“娘,你说,我都答应。” “灵儿,娘希望你不要再执着了,忘记景儿,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屋内私语窃窃,屋外大雪纷飞。 两师徒站在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都未曾说话。 许久,叶湛已经感觉到遍体的寒意,才回过神,支起了驱寒结界笼住了离倾,沉声说:“师尊,我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离倾看向他。 “我觉得莲姨不对。”叶湛想着方才扶任夫人时的感觉,“刚刚我感觉到莲姨身上有股阴寒之气,她这病,我觉得生得不正常。” “和我感觉一样。” 离倾沉声说:“任夫人哪怕是身体不好,但她的生命之气显然也流逝得太快了些,我记得她去休息之前,生气都比方才强烈许多,但是再来之时,就又衰弱了,刚刚我帮她止血之时,也察觉到了你所说的阴寒之气,正常生病之人不会是这样的,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叶湛蹙眉:“师尊,或许我们还可以求助一下从神医,她见过的疑难杂症定然比我们多。” “虽然是个办法,但是她不一定会愿意帮忙,上次她会帮任灵儿瞧病,也是看在掌门师兄的面子上,现在哪有任何恩情可让她再破例救人。” 叶湛心情异常沉重,难得莲姨就真的没救了吗?虽然记不得从前之事,但如今好歹知道她是自己至亲之人,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就在这时,离倾忽然说:“或许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说着,离倾径直用灵气捻出一朵凤鸢花传讯符,对着花心轻声说:“花老二,如果你能游说从神医帮我救一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她又说了自己所在之地,就将凤鸢花放了出去。 那抹红色在茫茫白色里,慢慢消失不见。 叶湛抿唇,但是什么也没再多说,他知道这或许是莲姨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 那日,任灵儿和任夫人闭门相谈后,叶湛就察觉任灵儿变得很奇怪,不仅不纠缠他了,还对他几乎是视而不见。 叶湛松了口气,不论怎样,这对他而言是好事。 同时,那日后任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任灵儿醒后的第二日,又晕倒了一次,醒来后,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躺在床榻之上。 离倾估摸了一番,任夫人的身体按照此速度衰败下去,最多只能撑一月。 这次任灵儿表现得很镇定,一直沉默地照顾着任夫人,就像当初任夫人衣不解带地守着她那般,守着任夫人。 任之行已然收到了消息,来了几次都被任夫人拒之门外,哪怕到了生命的弥留之际,她依然不能原谅他。 这日,任夫人又流了鼻血,离倾花费了更多的灵气,才帮她止住血,之后,她便离开了房间,让两母女独处。 任夫人想要起身转转,奈何双腿仿若石化了般,全无力气,叶湛已经外出去为任夫人买轮椅。离倾就独自坐在院中,翻看一本疑难杂症的医典,想要找出与任夫人相似的病症,却一无所获。 她再抬头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出去快两个时辰的叶湛还没回来。 离倾看了一眼任夫人依然紧闭的房门,起身走出了兰心小院,去找叶湛时,一个穿着身白色狐皮大氅,带着风帽的俊美男人正好从雪中走来。 那人也看到了离倾,朗声叫她:“仙君。” 离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花老二。” 花无涯走到离倾面前站定,摘下帽子,冲离倾勾唇一笑:“正是在下。” 第一次见到花无涯,离倾不是觉得烦,而是从心底生出了欣喜。她以为花无涯收到他讯息后,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带着从神医赶来,没想到用了三日不到。 “你怎么这么快!不会是假的吧!”离倾蹙眉打量着他。 花无涯好笑,将脸凑到了离倾面前,暧昧道:“我可不是仙君你,喜欢戏耍人,是不是假的,你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一听这无耻之言,离倾就确定眼前之人是如假包换的花老二。 她又朝花无涯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再见到其他人:“你姨娘呢。” 花无涯叹气:“看来仙君并不想见我,只想利用我啊。” “谁利用你了,我不是说了不会亏待你吗。”离倾急道,“你莫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是啊,只有我。” 一听这话,离倾的神色就冷了下去,花无涯哭笑不得:“仙君,我最近正好来蓬莱之巅寻一种草药,恰好就收到了仙君的凤鸢花,就先过来看看,如果我也治不好,再叫我姨娘也不迟啊。” 离倾想想也是,“走吧,你先随我进去看看。” 言毕,转身就走,花无涯看着离倾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世间这么多美人,他怎么就对这个待他如此冷漠功利的女人念念不忘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恶魔的诅咒 花无涯随着离倾进到院中,离倾敲了敲房门,片刻后,任灵儿打开了房间,面无表情看着她:“什么事?” “我带了人,来给你娘看看。” “有用吗?”任灵儿嘲道,这些日子,她也找了许多名医,但是结果都一样。 花无涯站了出来,啧啧道:“仙君,你到底和任家人有什么仇怨,前些日子让我姨娘救她,现在又要救她娘,这小妮子看样子好像还不太领情,这种白眼狼不救也罢。” 任灵儿脸色骤变,冷冷道:“你又是谁!出去!” “仙君,既然已经赶人了,我们还是走吧。” 花无涯转身要走,离倾拉住了他的胳膊,对任灵儿说:“他姨娘是从新月。” 说罢,看了眼任灵儿蓦地瞪大的眼睛的惊愕表情,离倾扯着花无涯就走进了房间。 任灵儿怔怔站在门口,没有阻拦。 任夫人已经睡着了,花无涯站在床边,看了眼任夫人,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立刻收敛,变得有些沉凝,随后两根修长的手指在任夫人的脉门出探寻了片刻,又移到了任夫人的手上,一根一根地摸过她的手指,眉心越蹙越紧。 然后他摸出一套布帛包好的银针,第一根针插下去,任夫人痛呼出声,醒了过来。 花无涯立刻在她脖子上一劈,任夫人再次昏睡了过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任灵儿大声质问。 离倾看那针的样式,又细又长,通体漆黑,一下认了出来,这是从新月独创的“鬼门十三针”,此针行针过程中,受不了半点干扰,于是转眸看向了任灵儿。 她的眸子再次变成了水蓝色,任灵儿一对上她的视线,身体立刻动不了了,也发不出声音,只用黑眼珠子怨恨地瞪着离倾。 离倾淡声道:“等察看完你娘亲的病,我自然会解开。” 随后,房间里安静无声,离倾看着花无涯,一针一针插在任夫人身上各大穴位处,每插一根,任夫人身体就剧烈颤抖,像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鬼门十三针扎到第十一针之时,花无涯才堪堪停手,额上已经大汗淋漓,脸色也很难看。 离倾暗觉不妙:“花老二,任夫人还有救吗?” “有救。” 这么久以来,任灵儿第一次听说她娘亲有救,不由眼露欣喜,但下一句却击碎了她才升起的希望:“但是也难救。” “只要有救,再难救,也是有办法的。”离倾风轻云淡地说。 花无涯摇了摇头:“仙君,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任夫人这可不是一般病,我刚刚那鬼门十三针,扎到了第十一针才停手,你可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吗?” 离倾约莫知道,但是了解得并不详细:“人命关天的时候,你就别卖关子,直说。” 花无涯无奈,他还是第一次见求人帮忙的,态度如此轻慢,可谁让他犯贱,喜欢的就是这样从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离倾仙君呢。 他觉得自己也有病,还病得不轻。 “任夫人这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诅咒之术,而且是很厉害的咒术,据我推测能下如此厉害诅咒之术的,不论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是轻易好对付的。” 他不屑地看了眼任灵儿,又对离倾说:“为了一个根本不将你当师尊的徒弟,仙君又何必为了她娘,冒险这个险呢。” 离倾正巧解开了任灵儿身上的禁咒,闻言,任灵儿立刻瞪了眼花无涯,旋即又哀求地望着离倾,脸色再不复从前的仇视和怨恨。 “师尊,只要你能救我娘,从今以后,我都好好听你的话,好好敬重你,再也不与你作对了。” “不需要。” 任灵儿一惊,面露绝望。 离倾看着任灵儿表情,好笑地补完了后半句:“做你自己就好,我不需要挟持来的尊重,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修士得本分,不论我是不是你师尊,我和叶湛都会全力以赴除掉那下咒之人得。” 任灵儿羞愧难当,初次打心底感谢离倾。 花无涯扬起了嘴角:“仙君,那么危险,你那徒弟未必愿意啊。” 离倾正要说话,一个声音已经先她一步出声:“我愿意。” 离倾朝着站着门口的叶湛看去,微微一笑,叶湛漠然的面容上也勾起一抹浅笑,那么默契。 她一直知道,叶湛是这世上,哪怕她要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他都会紧紧跟随的人之一。 任灵儿看着这一幕,垂下眼睑,虽然答应了娘亲不再纠缠子骞哥哥,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死心。 叶湛快步走了进来,看着花无涯,沉声说:“去除诅咒,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花无涯笑着打量了他片刻,才说:“想去除诅咒,自然要找到诅咒的源头,让那下诅咒之人,收回诅咒,任夫人可能还有一线生息。” 他看向床上的夫人,笑了笑,又说:“此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很难,任夫人既然变成这样都不愿说出诅咒之事,我想要让她告诉你们诅咒之人是谁,就绝非易事。” “即便她告诉了你们,找到了那诅咒之人,你们觉得那下诅咒之人,会大发慈悲解了自己亲手种下得诅咒吗?” 离倾沉默了片刻,沉声说:“不论怎样,总要试试。” 任夫人没多久就醒来了,看着房中的几人,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花无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她刚想说话,任灵儿扑了上来,问道:“娘,诅咒之事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们,我们才有法子救你,灵儿不想让你死。” 闻言,任夫人眼中闪过诧异,但很快被她遮掩,她沉声说:“什么诅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娘,你不要骗我了,这位神医都查看出来了,你告诉我们那下诅咒之人,到底是谁,我以师尊和子……” 任灵儿看了眼叶湛,见他叶在看自己,垂下眸子,苦涩地笑了,“和师兄的本事,一定能帮你去除诅咒的。” 任夫人知道此事艰难,她绝不能让旁人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如若离倾和叶湛出了任何差池,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于是咬牙道:“我说没有就没有,灵儿,你到底信外人,还是信我!” 话音刚落,她就剧烈地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好好,我不问了。”任灵儿害怕道,“娘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你们……都……出去!”任夫人痛苦地说。 任灵儿犹豫着不愿走,离倾拉了她一把,她才跟着出门。 屋外已经彻底黑了。 院中点着几盏红灯笼,暗红的光线,映照在雪地里,将几人的影子也拓在了地上。 花无涯开口道:“既然夫人不愿说,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离倾向任灵儿求证:“你知道你娘亲与谁结过怨吗?” 任灵儿摇头:“我娘生性和善,一心向佛,不时还会对穷人施粥,怎么可能与人结怨。” 离倾生出几分绝望,看要是上天不给她多管闲事的机会了。 “我觉得或许还有一人可以问问。”叶湛说。 “谁?”离倾问。 “任之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闯破庙 离倾想,她怎么把这人忘了。 虽然不喜此人,但好歹是与任夫人同床共枕数十年之人,天下要论最了解她的人,非任之行莫属。 “我们现在就去清虚门。” 离倾正要召剑,叶湛阻止了她,“师尊,不用去,他就在门外。” 任灵儿推开小院的大门,听到吱呀的响声,任之行立刻回头,他身上落满了积雪,头发上凝起了白霜,像是一夜白了头。 这些日来,任夫人不见任之行,任灵儿也不敢见他,此刻见到他,顿时情绪难抑,低声唤道:“……爹。” 任之行想对任灵儿笑一笑,浑浊的眼泪却流了出来,低声说:“灵儿,爹对不起你。” 任灵儿曾经也怨过任之行阻碍她的爱情,但事到如今,面临的即将是死别,再深的怨与怪,皆随着眼泪,一并流出。 她扑进了任之行怀里,嘶声大哭。 “现在哭什么哭,任夫人真的救不回来,有你们哭的时候。”花无涯不客气道。 任之行一惊,擦了擦眼眶,忙道:“我夫人怎么了?” 离倾开门见山道:“任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诅咒,我想问问任掌门,可知任夫人或者你清虚门从前可曾得罪过谁,所以让任夫人遭了人报复。” “内子心善,不会得罪人,我清虚门也未曾与人树敌过。” 花无涯蹙眉:“那就奇了,如果不是与人结仇,难不成是任夫人主动与那下咒之人做了交易。” 闻言,任之时脸色一变:“主动做交易?” “是啊,这种厉害的诅咒,如果不是有仇怨,哪怕诅咒生效,断然不会如此阴毒厉害,那除了仇怨之外,只有心甘情愿主动承接下这诅咒才会有如此效果。” 叶湛一直盯着任之行,立刻问:“任掌门是想起了什么吗?” 任之行面色难看,犹豫道:“从前内子不信佛,三十多年前,一次外去踏青,见过一个寺庙,那寺庙已经被废弃多年,也鲜有人去,所以根本没香火,她看那佛像挂满了蛛丝,于是让丫鬟清理了佛像,未想当夜她就梦到了那佛,那佛对她说……” “说了什么!”任灵儿急道。 “说为了感谢她,可以破例,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帮她完成一个愿望。” 闻言,花无涯长眉一挑:“那任夫人用了那个愿望吗?” “当时没用,她以为只是个梦,直到半年后,内子摔了一跤小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大夫却说她此后不能生育,内子到处求医无果,又想到了那个梦,便去求了那佛,说想要一个孩子,未想一月后,内子就真的怀孕了,并且顺利生产。” 任之行看向任灵儿,所有人都立刻明白,那个孩子就是任灵儿。 离倾眉心打了个结:“后来呢,任夫人还向那佛求过愿望吗?” 任之行摇头:“没有了,内子不是贪心之人,同时我也觉得那佛长得有些奇怪,不如一般佛像慈眉善目,陪着她还愿后,便让内子不要再沾染那佛,从此后内子再未去过那里,所以我也不确定,会不会与那佛有关。” 离倾几乎笃定,这佛定然不是什么善类,到底是佛,还是妖魔,很难说。 “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庙宇在蓬莱之巅的西北边缘。 深夜里,一轮皎洁明月高悬,月华清辉笼住那庙宇,勾勒出破败轮廓。 不知名的虫子在半人高的荒草丛里吱吱地叫,叫得人心底发毛。 任灵儿头皮发麻,下意识底抓紧了站在一旁的叶湛的衣袖,离倾看到这一幕,好笑地啧了声,如此胆小,这五年闯荡江湖,也不知道如何活下来的。 叶湛听到这一声,忙将自己衣袖从任灵儿手中抽出,低声说:“如果害怕,你与就在这里等我们。” 此刻,任灵儿才回想起来,自己不应该再缠着叶湛了。 她垂下眼睫,掩住了眼中失落:“不,要救的是我母亲,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同你们一起去。” “还是算了吧。”花无涯不客气道,“你跟着我们怕是要拖我们后腿。” “你别瞧不起人!”任灵儿脸色煞白,看向离倾,“师尊……” 离倾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就听你师兄的吧,虽然我并没有感觉出此庙周围的气场有任何诡异之处,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放松。” 说罢,她看向任之行:“任掌门,你也与任灵儿一并留在这里吧,也好照看好任灵儿。” 任之行的修为并不出众,清虚门能在修真界小有名气,全依靠着与重云仙宗的那层关系,他能感觉到离倾叶湛花无涯三人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如有危险,他们要应付怕是绰绰有余,如果到时候分神要照看他们两父女,那就真的是拖后腿。 “好,都听仙君的。”任之行冲三人抱了抱拳,低声说:“就劳烦三位了,如果有麻烦,就随时叫我。” 叶湛点燃了火折子,率先朝着那破庙走去。 离倾摇头,她这个徒弟,凡事总将自己先置于危险之中的毛病总改不了,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警惕地望着四周。 这破庙许久没见人烟,站在那扇被雨水冲刷得腐朽的红木大门前,叶湛对离倾使了个眼神,离倾点头,他就一脚踹开了门。 同时,积攒在门扉上的飞尘落下同时,一抹黑影子就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叶湛眼疾手快,拔剑砍去,那东西就被砍成了两截,粘稠的液体泼洒而下,离倾立刻撑起个灵气盾笼住了她和叶湛。 紧跟其后的花无涯失算了,以为离倾念在同伴的份上,怎么也会顾及一下他,所以根本没防备,被那恶臭的汁液兜头浇了一身。 “……” 粘稠的汁液从头顶淌下来,有洁癖的花无涯崩溃地叫了声。 “怎么了?”任之行的声音远远传来,看样子就想过来帮忙。 叶湛看着地上挣扎着,还没落了生息的活物,蹙眉喊道:“没事,你们站在那里别动。” 任之行犹豫了一瞬,停下了脚步。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舍命陪君子 地上被砍成两段的,有一个小儿身体那么粗的黑蜈蚣,断肢还在剧烈地蠕动,伤口处的粘稠液体不断往外喷洒,地上的荒草沾染了那汁液迅速干瘪发黑,像被火灼伤一般。 离倾立刻回眸看向花无涯,只见他痛苦地擦着脸上的汁液,并没有被灼伤的痕迹,松了口气后,又好奇地问:“花老二,你怎么没事?” 花无涯眉心抽搐了下,“仙君,你不仅厚此薄彼不管我,还想我毁容啊!好在一般毒物对我没效用,不然就真如你所愿了。” 离倾尴尬地咳嗽了声,对花无涯使了个净身咒,去除了他一身的粘液和臭味:“不是那个意思,刚刚也不是故意不护着你的,我……我只是忘了你也在了,抱歉。” 花无涯沉默片刻,哪怕身上脏污已除,他还是觉得身上有股粘腻难闻之味:“……别说了,越说越让我心伤。” “师尊!” 叶湛沉声叫了离倾,花无涯以为他又吃飞醋,顿时怒气丛生,转眸看去,到口的话霎时吞了回去,倒吸了口凉气。 那庙中的空院里,此刻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密密的须爪在黑夜里乱舞,像是随时要扑上来,但碍着那被劈砍成了两截的蜈蚣,都忌惮这这三人,一时都不敢动。 “乖徒儿,走,进去。”说罢,又看向花无涯:“花无涯此事与你无关,你可以回去。”离倾说完这话,率先跨进了大门。 花无涯苦笑了下,果然他还是外人,他笑道:“为了离倾,就算舍命陪君子了!只望仙君以后能记得一两分我的好就行了。” 离倾未再多说,转身率先跨进了大门,花无涯紧跟而上。 叶湛走在最后,关上了那扇破旧的大门,将危险都留在了那扇殷红门扉之内。 离倾扫视了一圈,能看出这些都是蜈蚣,草草算去,约莫有上百只之多,硬碰是不行的,这蜈蚣不足为惧,但她和叶湛都没花无涯那身不怕毒的本事,劈砍蜈蚣之时,到处飞溅的毒液,还是让人畏惧的。 于是她念了口诀,身上爆发出一阵幽蓝色的光芒,旋即一个小型的无垠结界放出,笼罩住了他们三人。 “哼,仙君这次终于记得我了。”花无涯揶揄着,已经亮出了自己的鞭子。 离倾将自己的灵气注入了叶湛和花无涯的武器之中:“别废话,等他们过来,我们就动手。” 语毕,离倾率先放出气剑,对那蜈蚣群发起攻击,一只蜈蚣被气剑贯穿了身体,一命呜呼。 见状,最大那只蜈蚣高高扬起身体,嘶吼出声,其他蜈蚣倾巢出动,朝他们扑来。 它们攻不破无垠结界,都扭曲地盘旋在结界之上,顿时月华的光,都被它们遮得严严实实,唯一的光就是叶湛手中还亮着的火折子。 三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出手,两柄利剑与长鞭一起破出结界,将蜈蚣的身体撕碎砍断。 待将所有的蜈蚣清剿完,无垠结界上都粘积了层绿色粘液。 离倾用施了个术法,清理干净结界上的有毒粘液,才收起了结界。 外面的尸体已经高高垒起,横七竖八地摊倒了一地,周围被粘液更是灼烫得寸草不生。 离倾与叶湛默契地飞身而起,越过那堆断肢残骸,落到了正殿门口,花无涯默了一瞬,赶紧跟上。 正殿并没有门,一进去就三人就看到了大殿中间的佛像。 看到这佛的第一眼,离倾就觉得不舒服。 虽然这佛与寻常的佛像一般,是憨态可掬的姿态和笑脸,但眼睛里的瞳仁,却不是人的眼珠,更像是某种兽类。 石塑原本应该是死物,并没有眼神,但离倾就觉得他似乎正盯着他们在看,和方才遇到过蜈蚣的眼神有些像,充斥着阴森恶意。 叶湛也察觉了,沉声说:“师尊,这并不是佛像。” 离倾点头:“看来是个邪气的玩意儿。” “虽然邪气,但是怕与任夫人无关。”花无涯说,“看刚才那些蜈蚣凶神恶煞的样子,任夫人一介没有修为的弱女子根本不安然进来,而且我们推门而入时,落了那么多灰尘,也可看出这里许久没来过了。” “试试就知道了。” 离倾说着,释放了一缕灵刃,朝着那佛像攻击而去,佛像半边脸被击碎,石面皲裂,齑粉簌簌落下,但那佛像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句没生命的石像。 “这就怪了。”离倾奇道,“难不成有什么机锋在里面,我们先查看一番吧。” 她率先跳上佛像之上,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叶湛看着离倾在佛像头上蹦来跳去,总觉得不安,蹙眉道:“师尊,你先下来。” “没事,等我检查完。” 叶湛蹙眉,正想上去抓离倾,忽然看到那张瘸了腿的桌案下面的隔层里,放着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摸,摸出一个布满蜘网的瓶子。 离倾刚好检查完,什么发现都没有,从佛像上一跃而下,盯着那个瓶子:“这是什么?” 说着,就伸手要去揭开瓶口上的木塞,花无涯见状大喊:“仙君,别动。” 但为时已晚,一条细长的蜈蚣从瓶里窜了出来,离倾扔出了瓶子,后仰身体,那蜈蚣从她头上堪堪擦过,朝着她背后的花无涯而去。 花无涯挥开那蜈蚣,脚下一踉跄,一屁股坐在了佛像下的一个蒲团之上。 叶湛已经一剑将那蜈蚣钉在了地上。 同时,那瓷瓶砸在地上摔得稀碎,一股香气弥漫开来。 离倾蹙眉,她认出了这个味道,是任夫人身上常用的熏香。 她正要说话,忽然破庙剧烈摇晃了一番,片刻就停止了,那佛像的眼睛蓦地发出悠绿的光。 他牢牢盯着坐在蒲团之上的花无涯,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任氏容莲,你又来了,你已经性命垂危,对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还想用什么与我交换。” 离倾:“……” 叶湛:“……” 花无涯:“……” 三人心中都出现了同一想法,果然任夫人诅咒之术,与这邪佛有关。 花无涯毛骨悚然地想起来,离倾立刻将他按了回去 她察觉到这邪佛,怕是靠的气味认人,他闻到那熏香的味道,就以为是任夫人来了,恰好花无涯跌坐在了那蒲团之上,便以为是夫人在跪拜他,于是才现身的。 她猜测这邪佛怕是其他的感官都不灵敏,只能靠着气味辨别来人,不然他们在这庙里捣腾了许久,她还踩在了他的头上,他不会毫无反应。 花无涯也猜到了,没再动。 离倾站起身,于是牢牢盯着那佛像的眼睛,说道:“我后悔了,不想死,不想与你交易了,除了我的命,我可以用其他与你交易。”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剑合一 离倾音色语气都与任夫人大相径庭,但邪佛果然没察觉到来人不是任夫人,阴沉沉地笑了声:“无知妇孺,交易已成,你女儿这些年在外漂泊,不是我,她怕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哪能安全归来,你如今就想毁约,是想戏耍我吗!” 闻言,三人脸色皆变,原来任夫人之所以与这邪佛做交易,全是为了任灵儿,为了保她在外平安无虞,便用了自己的性命交换。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的,从来只会将自己放得很低,将儿女捧得很高。 离倾忽然鼻子有些酸涩,震惊许久,才堪堪收敛了心神,又随着他话说了下去:“可我女儿如今归来,我也不想死了,你能不能将诅咒收回去,除了性命,其他都可以商量。” “滚出去!” 邪佛怒了,破庙中忽然狂风大作,花无涯被风从蒲团上掀了起来,眼见就要撞上庙中的柱子,叶湛一把抓住了他。 这风太凶猛了,离倾堪堪才站稳身形,没被吹走,这邪佛竟然不愿和谈,她也没必要与他周旋,于是她迎风而起,想要将剑插入那幽幽的眼瞳里,但越往前,越寸步难行。 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邪佛怕是很不好对付,竟然能与她相抗衡! 叶湛剑牢牢地扎进了地里,一手还要扯着花无涯,颇是费力。 “叶湛,你可别放手啊。” 花无涯看到那柱子上横生出几截锈迹斑驳的长钉子,如果叶湛松手,他撞上去,那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闭嘴!”叶湛咬牙道。 他已经能感觉到这邪佛的实力决不可小觑,要让这邪佛收回诅咒,接下来怕是要经历一场恶战了。 邪佛感觉到了庙中还有人,顿觉惊奇,容莲一介普通人,怎么可能抵挡住他的九阴罡风,遂收了手想一探究竟。 风停住了,那庙中的熏香也被吹尽。 他闻到了其他人的味道,怒道:“你们不是容莲,到底是谁!” 离倾已经攀上了佛像的头,冷声道:“我们是来和你交易的,只要你解除任夫人身上的诅咒,我们就不与你为难。” 邪佛冷笑:“我千年修为,就凭你们,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吗?” 离倾忽然感觉身上一冷,只见一条长长的蛇影,从佛像里窜出,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蛇影已经牢牢缠住了她的身体。 这邪佛竟然是个蛇妖。 这蛇妖阴狠无比,越勒越紧,离倾能察觉到这蛇妖,已经是半仙之资,不知为何却堕入了邪道,她只有右手还能动,手中灵刃一闪,猛地朝着蛇妖扎去。 蛇妖察觉,长尾一拍,就将离倾手中的灵气拍散,离倾手腕一阵剧痛,知道怕是骨折了。 蛇妖越收越紧:“本不欲与你们为难,但你们非要找死,就别怪我了。” 蛇妖张嘴,露出两颗毒牙,就要朝离倾咬去,叶湛和花无涯腾空而起,一起抓住了那蛇头,阻止他袭击离倾。 蛇妖哼笑声,嘲道:“不自量力。” 蛇妖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头一甩,就将两人甩飞了去。 花无涯落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得面色已经惨白,他想爬进来,却毫无用处,他全身像是被麻痹了一般动弹不了。 他立刻意识到是那蛇妖搞的鬼。 花无涯看了眼头上被蛇妖卷缠着的离倾,心急如焚,他如今动弹不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修为在他之上的叶湛身上。 未想叶湛比他更惨,他撞在了那根长钉突出的木柱上,用脚想,也知道那么凶猛的力道,那长钉怕扎入了他的后背里,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如今闭着眼,不知死活。 “乖徒儿!”离倾大喊,但叶湛半点反应都没有,却看到他身下缓缓溢出一滩血。 顿时,离倾胸中怒气大盛:“竟敢伤我徒儿,妖物!你死了!” “小辈,别说大话,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是……” 蛇妖话说一半,猛地住了口,眯眼看着离倾,就见她调动了全身灵气,眼眸变成了清冷的水蓝色。 她的身体寒光大盛,慢慢被寒冰覆盖,变成了一柄水蓝色的冰寒利剑。 灵剑剑光迸裂,旋身而起,顿时将蛇妖的皮肉剖开。 蛇妖一惊,忙松开了离倾,沉眸道:“没看出来,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炼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离倾并不收手,乘胜追击,长剑追着蛇妖影子而去,与之搏斗。 速度太快,一蓝一黑两抹影子纠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双方招式。 蛇妖无暇旁顾,花无涯感觉到身体的麻痹感消失了,忙起身到了叶湛身边,扶起了他,看到他背后被长钉刺穿了,但并不严重,摸到他后脑勺起了个大包,怕是撞到了头,晕过去了。 花无涯松了口气,忙输入灵气,帮他疗伤,还分神看着那边的战斗。 眼见那抹蓝色剑光越来越盛,蛇妖节节败退,招架无能,应该是要败了。 花无涯收回目光,苦笑了下,看着叶湛调侃道:“你可别有事,如果你出事了,我们可能都要留在这里为你殉葬了。” 离倾满含仇恨,越战越勇,蛇妖抵挡不及,最终被那长剑贯穿,钉在了佛像之上。 离倾从那冰寒剑脱离而出,落地朝着叶湛走去,她方才动用灵气太多,现下身体已经虚脱,走到一半,她膝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 花无涯忙扶起了她,心痛地看了眼她惨白的脸,沉声说:“灵气一时消耗太多,伤了元神,以后切不可再逞强。” 离倾视线一直落在叶湛身上,浑身紧绷:“我徒儿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离倾挣扎着起身,才起了一本身,又软了下去,花无涯眼中闪过丝失落,扶起了她:“别急,我扶你过去。” 叶湛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还没醒。 离倾坐在叶湛身边,帮他将散乱的发丝撩到了耳后,轻声说:“好徒儿,师尊帮你报仇了,那蛇妖我已经制住了,等下为师让他收回诅咒,就带你回落九天去,好不好。” “呵,小辈你未免太天真了。” 那被寒冰剑贯穿身体的蛇仙,沉沉一笑。 蛇影渐渐具象化,变成了一只通体漆黑,额上有金色玄雷纹的巨蟒。 那寒冰剑也骤然被震碎,化成齑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孤注一掷 巨蟒在破庙里盘旋,掀起阵阵阴冷狂风。 他用幽绿的眼珠俯视着离倾:“今日你们惹恼我了,就别想安然走出这里,出招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如果你能战胜我,我就放你们离开这里。” 离倾知道不可能战胜这已近千年修为的蛇妖,但是如今也没有选择,不得不与之一搏。 “你看好他。” 离倾趁着将叶湛交给了花无涯的时机,低声又快速地在他耳边说:“等下我们打斗之时……你就带着我徒儿快走。” 说完,离倾就要起身应战,花无涯扯住了她的衣袖,沉声说:“不行,你不能去,你现在太虚弱了,我也不可能扔下你先走的。” “……花老二,你是不是不傻?你与我非亲非故,你没必要这样。” “你就当我傻吧。” 花无涯对离倾苦涩一笑后,看向了盘旋其上的巨蟒,朗声说道:“前辈,我们也是为了救人,无心打扰,何必与我们一般见识呢,说出去怕是有辱你声名。” 巨蟒冷哼道:“声名?这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本来在睡觉,既然你们吵了我的清静,就要付出代价。” 花无涯叹气:“看来前辈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了。” 花无涯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把自己算进去,那蛇妖也听懂了,他根本不介意这两人一起上,冷道:“哼,你还算有点情谊,既然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巨蟒尾巴一甩,就将庙中屋梁拍断一根,沉重的木梁砸下来,将那佛像的头砸掉了,滚落在了地上,碎成尘粉。 高高在上的佛,有时候与凡尘一粟,也无甚差别,终归都是尘土相归的命运。 烟尘弥漫里,离倾狠狠盯着巨蟒,沉声道:“没必要与这妖孽多言,花无涯你既然不愿走,就到一边,这里我能……” 离倾话还未说完,花无涯已经抖出了长鞭,一跃而起,朝着巨蟒挥去。 巨蟒一身鳞片犹如黑色铠甲,蓄满了花无涯所有力道的一击狠狠劈上去,早就皮开肉绽,但砸在巨蟒身上,只发出声铮铮脆响。 花无涯已经感觉整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呵,天真。”巨蟒眼中露出轻蔑,用尾尖缠住了花无涯的鞭子,又狠狠一甩,就连鞭子带人一起甩了出去。 离倾赶紧腾空而起,接住了花无涯,知道花无涯是不会置身事外的,沉声说:“我们一起。” 花无涯没了武器,接住了离倾扔来的一柄剑,离倾已经率先朝着巨蟒的腹部而去。 花无涯紧跟其上。 两柄剑同时刺向巨蟒。 蛇妖纹丝不动,腹部突然发出一阵金光之气,剑尖一碰到那层气,就将两人震落在地。 花无涯躺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他偏过头看向离倾,“仙君,你……你没事吧。” 离倾摇头:“没事。” 但事实是,她如今体内的真气已经紊乱了,哪怕动一下手指,都感觉全身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蛇妖垂下巨大的头,望着她:“为了旁人出头落到如今性命难保的地步,你现在可曾后悔。” 离倾冷声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知道什么是‘不为’,但我清楚除掉你这种邪魔就是我的‘为’。” “邪魔?”蛇妖哼笑了声,“在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眼里,是不是除了人之外的存在都是邪物?都该斩杀之。” 在修真界,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大抵是这样认为的。但离倾从未有过这么绝对的想法,尤其是和叶湛成为师徒后,对邪物妖魔的观念,更是被她亲手打碎。 她之所以会觉得蛇妖是妖魔,仅仅是因为那害人的诅咒之术。 见离倾沉默,蛇妖以为她默认了。 他嗤笑一声,嘴里吐出长长的信子,近乎怨毒地盯着离倾:“如果这样认为,你何不先审视一番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离倾蹙眉,刚要说话,花无涯已经率先出声: “胡说什么!仙君是正派仙门的修士何须审视自己。” 蛇妖没再多说,他扫了眼花无涯和叶湛,对离倾说:“沉睡多年,好久没遇到过你们这么有趣的人了,现在我不想杀你,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个选择,你和他们俩的命,你怎么选。” 离倾狠得咬牙,但也知道对付这蛇妖要冷静,沉默了一瞬,她问:“你能信守承诺吗?“ “当然!” “我选……”离倾笑了笑,忽然道,“你靠近一点,有些话我不想让旁人听到,我告诉你。” 蛇妖轻蔑地笑了笑,果然在生死面前,无论是什么物种都是自私的。 他低下头,离倾手中忽然银光一闪,她用最后一点力气蓄出一柄匕首,猛然地扎向巨蟒的眼睛,顿时鲜血四溅。 离倾被溅了一脸血,她根本不相信这能下咒诅之术的妖物能讲信用,狠狠地说:“我选择与你同归于尽。” 蛇妖根本没将离倾放在眼里,应该说这茫茫尘世中,他放在眼里的人并不多,完全对离倾没防备,匕首扎上来时,他只来得及撇开头,眼睛本就是他最脆弱之处,那灵刃在他眼皮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你真的找死!” 蛇妖彻底怒了,张开大口,就朝着离倾咬去。 “不要!”花无涯惊恐地大喊。 离倾已经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遗憾没有一击扎瞎那蛇妖的眼睛,不过她激怒蛇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但她不认命,她已经在身上下了咒,只要蛇妖再靠近一些,她就会趁机从跃入他口中,进入他肚腹之中,那时候自己就会爆体,这蛇妖也定然非死即残。 叶湛和花无涯就得救了。 这孤注一掷的方法,是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离倾挑衅地看了眼蛇妖,等待着时机。 就在这时,叶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两只手死死地掰着蛇妖的嘴,不让他合上。 蛇妖冷笑,尖利的牙齿溢出毒液,落了叶湛满身。 叶湛感觉全身像是被腐蚀了般剧痛无比,随后那剧痛也消失了,蛇涎本身有剧毒和 麻痹效果,他如今全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凭借本能紧紧抓住想抓住的。 看着蛇嘴一寸寸闭合,叶湛身上衣服都被蛇涎融坏,离倾大喊:“傻子,放手。” “不放!”叶湛说,他肌肉绷紧,背后的伤口已经再次裂开,滚滚鲜血往下滴落。 蛇妖闻到了血腥气,硕大的眼瞳骤缩,他用尾巴卷住了叶湛,将他拖到了眼前,细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像是野兽要进食的前兆。 “你放开我徒儿!”离倾大喊,强撑着想爬起来,可失败了,她只能愤怒对那蛇妖喊,“你要吃,就吃我,不要动他。” 蛇妖看了离倾一眼,嘲道:“哼,你放心我不吃人肉,不想你徒弟遭罪,就先闭嘴。” 然后他盯着叶湛,沉声说:“你与凤千汐是何种关系,你身上怎么有她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交之子 叶湛已经昏昏沉沉了,咬牙道:“我不知道凤千汐是谁?我不准!你伤害我师尊!” 蛇妖危险地眯眼,被离倾划破的那只眼,血痕横亘,看起来恐怖异常:“是吗,难道是我搞错了!既然没关系,那就去死。” 说着,蛇妖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 “等等!”离倾大喊。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蛇妖不耐烦道。 “我徒弟神志不清,他的话你不能听,凤千汐并不是与他非亲非故,其实是他……” “是他什么人!” 离倾脑子快速转了转,虽然这个名字辨不出男女,想着与这老妖物认识之人,怕年纪也不小了,决定赌一把,沉声道:“是他娘!” 蛇妖停住了动作,缓缓收住了嘴,离倾就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可为什么他不承认。” “因为我徒儿与他娘有些误会,所以才这么说的。”离倾装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蛇妖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最后一次见她,她就对我说她做了对不起她孩子之事。” 说罢,蛇妖将叶湛放在了地上。 离倾看着半昏半醒的叶湛,悄悄吐出口气。 蛇妖说:“他中了我的龙涎毒,我要给他治疗。” 话音刚落,那黝黑的巨蟒,消失了,狼藉一片的破庙里,出现了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男人黑衣金眸,白发如雪,额心一抹金色的玄雷纹。 左眼微微耷拉着,横亘着一条血痕。 正是那蛇妖了。 男人走到叶湛面前蹲下,拍了拍他的面颊,问道:“小子,你可撑住了,我要为你了疗伤了。” 说罢,男人就盘腿坐在了 叶湛面前,在他左手手指上划开了一道伤口,乌黑的血滴落了出来。 离倾蹙眉,但安静地一句话没有说,就静静观察着这蛇妖的一举一动,谨防他有什么对叶湛不利的动作。 蛇妖没看她,倒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哼笑道:“我不会对他不利,你倒是先调理下自己的身体,你现在体内真气全乱了。” 离倾不言,看着男人抓住了叶湛的右手,用掌相对,将真气连绵不绝地送入了叶湛体内,他左手手指的污血滴落得越来越快,在地上凝成乌黑的一滩。 叶湛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眼见叶湛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鲜红色,那蛇妖在他左手指尖一抹,血就不再流出来,但那蛇妖并没有收手,继续往他身体里输送真气。 这下轮到离倾惊愕了。 这分明是在传功给他。 离倾眯眼看向那男人冷漠的面容,愿意这么待叶湛,这蛇妖怕是与那凤千汐是很亲近之人,如果被他知道,凤千汐根本不是叶湛的娘亲,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震怒。 不过眼下还是救好叶湛要紧,其他的事,以后再思量。 大约一炷香后,男人终于收手,站了起来,输出了那么多真气,半点都没虚弱的模样,可见多么内力多么深厚可怕。 叶湛还在消化男人的灵气,但是已经看起来无碍了,离倾看了眼花无涯,见他没什么大碍,就闭上眼运气调息。 再睁开眼之时,就对上了叶湛担忧的目光。 “师尊,你没事吧。” 离倾摇了摇头,跃过叶湛的肩看去,只见庙中燃着篝火,那蛇妖坐在火边,指挥着花无涯烤着什么,破庙里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儿。 离倾收回目光,看着叶湛:“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叶湛看了眼那蛇妖,快速说:“我现在感觉比以前还好。” “那你没说露馅儿吧。”离情小声说,生怕叶湛有一根筋儿,说与凤千汐没关系,那样他们就真的完蛋了。 叶湛眼中闪过一缕晦暗的光,旋即冲离倾笑了笑:“放心师尊,为了活命,我有分寸。” “他怎么会把你认亲近之人的,会不会他知道你的身份……“ 叶湛快速说:“师尊,我觉得还是与体内那魔气有关,我觉得他怕是感受到了那魔物的气息,将我错认了。” 离倾松了口气,如果这蛇妖认识的真是叶湛,那他的身份怕真的很值得人寻味。 说到底,她还是不希望叶湛与邪魔外道有关,哪怕她不在意,但有朝一日他真实身份一旦暴露,她势必要做出取舍抉择来。 她可以无条件站在叶湛这边,但是五蕴灵山未必可以。 对五蕴灵山,她也有太多的牵绊和放不下。 离倾正想嘱咐两句,蛇妖已经转头看了过来,大声道:“傻小子,你师尊既然醒了,就过来吃点东西。” 傻小子?离倾蹙眉,她不过就调息了一阵,这蛇妖与叶湛就这么亲近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快速在叶湛耳边说:“等下见机行事,让他解了任夫人身上的诅咒。” 叶湛抿了抿唇:“好。” 火上烤着的是田鼠肉,比一般的田鼠大了不少,在火上冒出滋滋油气。蛇妖递了最大的一块给叶湛,叶湛接了过来,转手就给了离倾。 离倾身体后仰,嫌恶地看了眼田鼠肉:“你吃吧,我不吃。” 蛇妖眯眼看了眼叶湛的殷勤劲儿,哼了声,又大口咬了口肉,恶狠狠地嚼着,盯着离倾问:“我贤侄说,当初他遇难,是你救了他。” 贤侄? 这又是什么状况,她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 她看向叶湛,叶湛立刻说:“这位是墨子涟前辈,是我娘亲凤千汐的故交。” “岂止是故交。”墨子涟冷哼,“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你娘亲现在就是我的妻子。” 他指了指叶湛:“而你,就是我墨子涟的儿子。” 花无涯漫不经心地烤着田鼠,地上还堆了一堆田鼠要烤,皆是因为这奇怪的蛇妖前辈说冬眠太久,如今既然醒了,就要好好祭祭五脏庙。 他受了伤,又被烟火熏得头晕,本来就有气,闻言嗤声道:“墨前辈,哪怕你与凤前辈成亲,叶湛也不可能是你儿子。” “……” 墨子涟骤然冷了脸,金瞳凶狠地瞪着花无涯。 离倾暗叫不好,怕墨子涟找花无涯麻烦,咳嗽了声,忙对墨子涟说:“墨前辈,虽然叶湛不是你儿子,但既然这么有缘遇见,你也能认他当干儿子啊。” 离倾打好了算盘,这个蛇妖既然惹不起,不如与他多攀些交情,既然他会因为察觉叶湛与故交有关,而手下留情,说明他至少是重情义之辈。 哪怕有一日真的被揭穿了谎言,他念着过往交情,也会手下留情,说不定还不与他们计较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亲他一下 “师尊,认干爹这事,也要墨前辈同意吧。”叶湛无奈地说。 墨子涟抬起金眸看着叶湛,漫不经心道:“我不介意,现在就叫干爹吧。” “……” 在离倾的眨眼暗示下,叶湛默了片刻,还是叫道:“干爹。” 墨子涟爽朗大笑:“好好好,乖儿子,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对干爹说,我都答应你。” 离倾悄悄碰了碰叶湛,叶湛立刻心领神会:“干爹,可不可以去除任夫人身上的诅咒之术。” 墨子涟脸色一变,沉声说:“容莲身上的诅咒不是我强加给她的,如果不是当初,我躲在这佛像里冬眠,她恰好来了这破庙,让丫鬟打扫了佛像,让我有个干净寄居之所,又献上贡品,让我解馋,我才不会理她。” “我也回报了她的恩情,本来已经扯平了,如果不是后来她多次来求我,说只要让她女儿在外平安,便以性命献祭于我,我本不想管闲事,看她可怜才同意了。这么多年,我耗费精神力,几次她女儿有性命之危,都是我保她女儿平安,不然那丫头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一命换一命,这是公平的交易。” 说完事情经过,墨子涟霸气地扫了几人,哼笑道:“我墨子涟虽为妖,但是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们不要觉得是我欠了她什么。” 烈火燃烧着柴剁,哔啵作响,三人皆沉默了。 确实是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没有谁占谁便宜,甚至还可以说,墨子涟帮了任夫人一把。 即便是离倾,也不能说出墨子涟所做,有任何不妥之处。 墨子涟见叶湛一直紧张地望着离倾,冷冷笑了笑,这个傻小子对他这师尊倒是在意得紧,不过看他的模样,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凤千汐的儿子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连她娘十分之一敢爱敢恨的风范都没有。 不过如今他成了这傻小子的干爹,就有义务帮他一把,让他一尝夙愿。 想罢,他将吃剩下的田鼠骨头扔进了火堆里,命令花无涯继续烤下一只,便似笑非笑地看着离倾:“如果你想救容莲,也不是没有办法。” 离倾眼睛一亮,立刻道:“前辈,只要你同意,你想要什么修炼宝贝我都可以找来给你。” “我现在修为,放眼修真界怕是无人打得过我,不稀罕什么宝贝。” 墨子涟冷哼了声,颇是目中无人,如果旁人说,一定是在说大话,但不久前才见识了墨子涟能力,还差点被他搞死的离倾,除了恨得牙痒痒,也只有信服。 离倾眉心抽搐:“那墨前辈,你想要什么!” 墨子涟盯着离倾扫量了好半晌,离倾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是拼定力吗,谁怕谁啊,于是也清冷着眸子盯着墨子涟看,这边两人以“眼”相较,那边的叶湛却微微蹙眉。 他咳嗽了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问道:“干爹,需要什么你说,我也会帮干爹你达成心愿。” “是吗?”墨子涟笑了笑,说:“我从前颇爱收集春宫艳情,如今沉睡许久,好没看过了,现在想再看看解闷。” 叶湛蹙眉,不知道墨子涟想干什么,就连专心烤田鼠,自诩风流浪子的花无涯,也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过于坦荡的男人。 离倾冷笑,蛇形本淫,果然这墨子涟和叶湛体内的魔物脱不了关系——两人都是色魔。 离倾面不改色:“行,前辈想看,离开以后我都给你找来。” “以后?”墨子涟斜着眼角盯着离倾,“我现在就想看!” “我不看春宫,身上没那玩意儿。”离倾看向叶湛和花无涯,“你们有吗?” “没有!”两人脸色各异,却齐声道。 离倾遗憾地收回视线,看向墨子涟正要说话,墨子涟懒洋洋地先开口:“没有春宫图,活春宫也可以,怎么如此不开窍,现在这里也不方便,我要求也不过分。” 他指了指离倾,又指了指叶湛:“你亲我干儿子一下就行。” 叶湛脸色难看,正要开口拒绝,离倾已经爽快道:“行。” 叶湛:“……” 花无涯:“……” 离倾站起来,冲叶湛招了招手:“乖徒儿,过来。” 叶湛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是离倾和墨子涟疯了。 离倾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叶湛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以前一向机灵的徒弟,此刻却像个木头疙瘩似的一点不配合,离倾蹙了下眉,直接动手扯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拉低,然后在他额心上快速亲了一下。 这个蜻蜓点水的一吻,几乎让叶湛站都站不稳,心跳剧烈得像要蹦出了胸口。 离倾完成任务,已经松开了叶湛,琉璃色眼瞳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看向墨子涟,淡声说:“好了。” 墨子涟愣了一下,嗤笑出声,他不知道离倾是真不懂,还是再与他耍花样,于是直言道:“这算吻吗,我要你亲他嘴。” 花无涯一听,手中的田鼠都落进了灰里,他看向离倾,想看看她会不会依然照做,却见离倾神色骤然一冷,眸光也变得凛冽,显然非常生气。 “墨前辈,我敬你是前辈,你别得寸进尺,叶湛是我徒弟!” 墨子涟毫不在意她的威胁,邪气地看着离倾:“徒弟又怎样?额头可以亲,嘴又怎么不行了。” “因为,我是叶湛的师尊,师如父如母,为人父母亲一亲额心无可厚非。”但亲嘴一事,只能与道侣做。 离倾一字一句地说,很是愤怒,这妖蛇这是想做什么!闻言,墨子涟轻蔑大笑,“可笑,真是可笑,你还真当自己是那傻小子的长辈了。” 不然呢?离倾不想和这蛇妖废话,转身要走,只见墨子涟冷声说:“你走出这个门,我就不会救容莲了。” 墨子涟道懒洋洋地掐了掐手指:“算算时间,容莲时间不足三日了。” 离倾站住了脚步,捏紧了拳头,这蛇妖非要挑战她底线吗。 叶湛忙跟了上来,扯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道:“师尊……” “我不可能那么对你的,你是我徒弟,我想你也是不愿的。”离倾沉声说。 叶湛垂下眸子,遮住眼中情绪,沉默须臾,他突然转身,看着墨子涟,咬牙沉声道:“干爹,你别为难我师尊……与我。” 墨子涟看了眼叶湛,低下头捡起了那掉进灰里的田鼠肉,拂去灰土,摇头道:“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真没意思,腐朽的规矩一堆,没趣没趣,还是做妖有趣多了。” 墨子涟三两口将那只田鼠吃完了,门口正好传来脚步声,是任灵儿和任之行等不及找来了。 任灵儿看到门口堆积成山的蜈蚣,忍住干呕,与任之行一道跃过尸山落在了正殿门口,见到他们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们这么久没出来,我以为你们出意外了,没事就好了。” 墨子涟感受到了任灵儿身上熟悉的气息,嗤笑声:“你就是容莲的女儿吧。” 看到墨子涟,任灵儿一愣,握紧了手中的剑:“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没人回答她,吃完田鼠肉的墨子涟将骨头一扔,站了起来,说道:“我是能救你母亲之人,走吧,带我去你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子欲养亲不在 几人回到兰心小院之时,天刚刚亮起,漆黑天穹边缘露出一线亮光。 任夫人躺在床上还昏睡着,枕上沾着斑斑血痕。 “娘。”任灵儿扑上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哭什么哭,还没死呢。”墨子涟冷脸将几人遣了出去。 “娘能好吗?”任灵儿喃喃道。 “放心,墨前辈出手就一定没事。” 离倾拍了拍任灵儿的肩膀。 虽然对墨子涟不久前的荒唐有意见,但是对墨子涟的实力还是挺认可的。 日头从晨雾里跃出,暖色光芒,将漫天的雪花都映衬成了金色。 天真的亮了起来。 任灵儿痴痴看着飘洒的雪花,轻声说:“当年我离开蓬莱之巅那日,雪也如今日这般大,也是个晨时,我知道我娘在身后看着我,但是我一直没回头,因为我觉得等我回来之时,她还在这里等我。” 她顿了顿,许久没再说话。 离倾几人,谁也没出声,等她说下去。 任灵儿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就化了,她低声笑了笑: “就如这触手可及的雪花,置身其中时,并不觉得这雪有多珍贵,也不觉得多脆弱,因为我从小就身在这片雪原之中,只要我回来,这里的雪依然在下,那时候我觉得父母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她又抬头望着天上刺眼的日头,“可是那太阳,却不是日日都会有的,如果我错过了,不知多久才再能见到。” 任灵儿没再说下去,但是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这是在说她为什么会决绝离开父母,离开蓬莱之巅,天涯海角地寻找她的子骞哥哥。 “现在,我才知道我真的错了。” 任之行沉声说:“灵儿,不怪你,都是爹的错,爹当初不该……” “爹爹,怪不得别人。” 任灵儿冲任之行笑了笑,看向了叶湛,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凄切与眷恋,“娘说得不错,景哥哥不是真的喜欢我,哪个男子面对心爱的女人不是巴不得早些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去,何必拖了一载又一载,以前都是我非要缠着他的……哪怕后来他对我变得亲热了许多,但是依然什么承诺都不愿给我。” 任灵儿重重地闭了下眼,再看向叶湛时,已经盈满了笑意,对叶湛说:“娘说得对,所以从今往后,我要过自己的人生。” 叶湛感觉胸口窒闷无比,显然是那魔物的心情。 他想告诉任灵儿,其实他的子骞哥哥是真的喜欢她的,但是此话却不知道由什么身份说出口,只能沉默不言。 “任灵儿,你是个好姑娘。”离倾也不想任灵儿再与那邪魔扯上关系,于是说,“修真界三大美人之一,想娶你的人不计其数,不要妄自菲薄。” “长得是好看,不过脾气倒是要改改。”花无涯接口道。 任灵儿瞪了眼花无涯,随后扑哧一声笑了:“放心,经历这么多事,我还没改变,那就真的是对不起你们和我娘为我付出这么多。” 她擦了擦眼睛,回头盯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说:“那位前辈就是那下诅咒之人吧。” “是。”离倾点头。 “那……他为什么给我娘下诅咒。” 离倾不知道怎么说,就在这时,墨子涟推门而出,沉声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你,她希望你在外平平安安,于是以命与我相换。” 任灵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却没质疑此话。 墨子涟大步走向任灵儿,在她面前站定。离倾蹙眉,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荒唐之事时,就听他沉声说:“任灵儿,当初你跌落谷底,除了扭伤了脚,什么事都没有,还遇到采药人将你救上山为你疗伤,你被当成罪犯同党,被抓入牢狱,最后也洗刷冤屈放了出来,还有那次遇到山匪。” 墨子涟看向离倾和叶湛:“也是他们出手相救,你才没被那些山匪抓回去当了压寨夫人,你要记得,这些种种,都是你娘亲以命换来的,以后对他好一些。” 任灵儿咬紧了嘴唇,知道墨子涟所说非虚,那些都是在外五年,她经历过的生死一刻。 “多谢前辈。”任灵儿对墨子涟屈膝一拜。 “要谢谢你娘,你娘如今没性命之危了,现在还在昏迷着,醒后一天都不要让她进食,排出身体里的浊气,不过她寿元也有折损,至多只有十年了,以后你好好照顾她吧。” 十年寿元。 任灵儿心中悲痛,但很快想开了,至少还有十年,能让她留在娘亲身边尽孝,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最大的悲哀,这次她必定不会再做任何让自己后悔之事。 任灵儿转身就要进屋,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任之行:“爹,一起吧。” 任之行犹豫:“你娘她不想见我。” “没事,娘亲如今怕是还没醒,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 任之行和任灵儿一起进房间后,墨子涟看向叶湛,沉声问:“傻小子,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听师尊的。”叶湛看向离倾。 离倾:“任灵儿醒了,任夫人的命就救了,我们任务也完成了,我想带你先回五蕴灵山。” 至于叶湛的身份,以及这魔物与容景的关系,她虽然非常想知道,但是叶湛如今莫名顶替了那魔物子谦的身份,现在留下来查探容景与那魔物的关系,无异于自爆身份。 那被墨子涟知道了真相,发难就不好了。 虽然那魔物一日不除对叶湛而言都是危险,但与墨子涟这个千年妖蛇相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回到五蕴灵山,到了自己的地盘,到时候墨子涟知道真相要发难找来,集五蕴灵山之力,也好对付这蛇妖一些。 闻言,叶湛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让离倾继续探寻容景与那子骞的关系。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如果这事继续查下去,他恢复了容景的身份后,结果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如果一人,天大的事他都不怕,他一身铮铮铁骨,有什么不能扛的。 但是如果有了师尊,他的顾忌却变得越来越多,他怕会牵累到离倾。 “好,我们回去。” 装死了一整天的铜镜就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回五蕴灵山,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小白妹妹了。” 离情冷笑着乜了它一眼:“办正事的时候不见你,这种时候你凑热闹倒是快。” 铜镜嘿嘿干笑两声:“我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吗,所以不出现就是最好的帮助。” 墨子涟一把抓过铜镜,诧异地用指尖在它镜身上摩挲:“这是昆仑镜。” 铜镜大喜:“不愧是有见识的大妖,一眼就看出本尊的真实身份。” “你可以知过去,那你帮我看看四十年前之事。”墨子涟金瞳微眯,有一件事困扰他太久了,他一直想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呃……这个可能暂时不行。” “为什么!”墨子涟沉声问。 “它现在是个废物镜子。”离倾说,“能不能打开全凭运气。” 墨子涟不信离倾,问叶湛:“傻小子,这是真的?” “是真的。” “没用的玩意儿。”墨子涟嗤了声,将镜子扔给了离倾。 铜镜敢怒不敢言,又躲进了乾坤袋里。 “干爹,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叶湛问,“是又要回那破庙吗。” “不了,那破地方我倒是不想回去了,既然你认了我当干爹,傻小子,自此后我就跟着你了。”墨子涟豪气干云地说,“从今后,干爹罩着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恢复记忆 离倾一惊,让墨子涟这个千年大妖跟着,那他们的谎言要怎么掩藏!怕是迟早要穿帮的。 离倾佯装镇定:“墨前辈,你是妖,跟着我们回五蕴灵山怕是不好吧。” 墨子涟冷哼声:“有什么不好,你徒儿还是魔,都能拜入你五蕴灵山门下,我又怎么不能去。” 叶湛身有魔气一事,离倾从未告诉过旁人,如今被墨子涟堂而皇之说出来,顿时一惊,忙朝着花无涯看去,却发现花无涯已经不在这兰心小院之中。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但是也骤然松了口气。 “墨前辈,我徒儿是……魔一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起,如果被旁人听了去,传出去对他终归是不好的。” “哼!”墨子涟不悦,“需要你这个小辈提醒吗,虽然我瞧不上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但既然傻小子已经入了你们五蕴灵山的门,我自然不会让他难做,在我说之前,花无涯那小子已经离开了。” 离倾放心了,又问:“花无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从任夫人房间出来之时。” 离倾蹙眉,当时应是太混乱了,她才没注意到花无涯,但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好像不符合花无涯的个性,这让离倾觉得怪怪的,却被墨子涟出声打断。 “死丫头,我一把年纪了,你下次再教训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吗?”离倾笑了笑,“如果前辈愿意以大欺小,以强对弱,我也不介意和前辈再较量一番。” 墨子涟眯眼,身上妖气已经隐隐乍现,这女人仗着有徒弟撑腰,还挑衅上他了。 “干爹。”叶湛抓住了墨子涟手臂,忙出声,“别这样。” “你就护着她吧。”墨子涟乜了叶湛片刻,收回视线时,身上妖气骤消,他甩开叶湛,大步走出了院子。 “干爹你去哪儿?”叶湛大喊。 墨子涟头也不回:“生气!我出去转转,好好陪你便宜师尊吧。” 墨子涟走后,离倾蹙眉久久没说话,叶湛低声问:“师尊,还在想干爹的事吗,你不用太担心,不会被发现的。” “你这么自信?”离倾狐疑,不知为何,从破庙出来后,她就觉得叶湛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叶湛:“……那魔物我还能控制,只要他不出来捣乱,就是与我一体,干爹应该就不会发现。” 离倾将手搭上了叶湛手腕,发现魔气如今确实已经很弱,不足为惧,才放心了不少,嘱咐道:“如果有任何不适,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叶湛感受着离倾手上传来的温度,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好。” 傍晚时,任夫人醒了过来,任之行怕任夫人见到他情绪激动,影响身体,在任夫人醒来之前,就悄无声息地先行离开。 离倾对任夫人说了明日就要离开之事,任夫人舍不得,让下人做了许多好吃为他们践行,恰在这时,墨子涟顶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表情很难看。 他看着一桌子菜,嫌弃道:“怎么没酒!我要喝酒!” 离倾在他身上闻到了香纸的气息,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专注地吃自己的。 任夫人一听这声音,就认出了他是谁,于是站了起来,对着墨子涟一拜:“多谢蛇仙。” 墨子涟在空位坐了下来,眼睛都没抬一下,拿起筷子夹了个鸡腿,边大口啃边回道:“谢我就拿几坛好酒来。” 这顿饭,墨子涟一言不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脸色异常凶狠,没人敢和他搭话。 不过见他也不为难旁人,其他人吃得还算轻松。 任夫人还不能用饭,就一直帮离倾和叶湛夹菜,颇是不舍地问:“仙君,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不如再留几日,我让灵儿带你去到处看看。” 任灵儿对任夫人笑了笑,回头看着离倾和叶湛:“师尊喜爱莲花,住处就有片莲池,蓬莱之巅有种冬日寒莲长得甚壮阔,自成一派奇异美景,我可以带师尊去看看。” 闻言,离倾捏着酒杯的手一顿,笑了笑:“那寒莲可是在蓬莱之巅西北侧,花朵洁白硕大,绵延甚广。” 任灵儿诧异:“师尊,你知道?” “知道,从前我来过蓬莱之巅,也过去那片莲池,如你所说,确是盛景。”离倾想到往事,微微一笑。 叶湛将她表情收入眼底,给她药了勺她爱吃的蛋羹,低声问:“师尊,你好像对那里印象还不错。” “是啊。”离倾径直拿起叶湛的勺子,将那勺蛋羹送进了嘴里,“等我们的问题解决了,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任灵儿看了着两人,微微垂下眼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从从那段一厢情愿的感情里脱离出来,她已经能看透许多从前看不清也不愿看清的事。 不论现在的叶湛到底是谁,是不是子骞哥哥,只有在离倾身边时的这个男人,才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 不像她的子骞哥哥,哪怕在睡梦中,也是愁眉紧锁,像是有无限的心事。 哪怕他口口声声说,在他心中,她是最重要的,但是她知道,比起子骞哥哥心中想要达成之事,她根本微不足道。 这次,她真的要放手了。 一只手在她放在膝上的手上拍了拍,任灵儿抬起头,就见任夫人微笑地看着她。 任灵儿也轻轻笑了,握紧了任夫人的手。 吃完饭,墨子涟已经酩酊大醉,叶湛无奈地将他扛回屋,他依然没醒。 叶湛叫了几声,见他依然没反应,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离倾笑了笑,“他这个千年老妖能有什么事?”语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海螺模样的法器,交到了叶湛手上,说道:“乖徒儿,你对着这海螺‘啊’一声。” 叶湛虽然不解,依然照做了,离倾又说:“将海螺口放到他耳边。” 叶湛将海螺口放了上去,墨子涟立刻捂着耳朵,怒气冲冲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谁找死!” 看到叶湛拿着海螺,僵在半空的手,蹙了下眉:“这扩音螺是你的。” 叶湛愣了愣,无奈道:“是我,我只是担心干爹你出事。” “无事。”墨子涟看了眼事不关己的离倾,看破不说破,这丫头就是仗着自己不会对傻小子动手,才敢如此是无忌惮。 他拿过扩音螺,在手中把玩,知道叶湛与他母亲有矛盾,今日他去了重云仙宗,本想缓解千汐与叶湛的关系,才知他沉睡这么多年,故人早已逝去许多载,失落的心情,在大醉一场后,现在已经稍微缓解。 “干爹,你好像有心事。”叶湛问。 墨子涟没有回答,他撑着头,缓声说:“这里太冷了,我总想冬眠,我一旦睡着了就很难叫醒,如今有了这扩音螺正好,傻小子,如果以后有事需要干爹帮忙,就用它叫我。” 说完,不等叶湛回答,就化作了一条手指粗的小黑蛇,学着铜镜的样子,钻进了叶湛挂在腰间的乾坤袋里。 叶湛:“……” 离倾弯腰对着乾坤袋叫了墨子涟几声,又挑衅了几句,见他真的毫无反应,长长舒出口气:“冬眠啊,这样正好,暂时不用担心会暴露身份了。” 明日一早两人就要离开,两人又说了会儿会话,离倾就觉得累了,先行回了房间。 入夜,吴钩高挂,窄窄一弯,雪地映着月光,透进半开的窗户,照着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的男人。 三更的更鼓已经敲过,叶湛依然无眠,背上的伤已经在墨子涟传功给他时,痊愈了,只是后脑还隐隐作痛。 在破庙里的那个柱子上一撞,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虽然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依然解了他许多疑惑,却又添了些烦忧。 他见到了任灵儿跟在他身后叫她景哥哥,但他却对她不是很热络,始终将她当成妹妹相待。 他还想起了任灵儿的悔婚书在蓬莱之巅张贴那段时日,周翼星多次询问要不要毁去那悔婚书,都被他拒绝了。 周翼星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紧紧在宣纸上写字,头也不抬地说,我不能给她想要的,如果这样能让灵儿妹妹觉得痛快一些,就随她去吧。 关于宁平县的剿妖一战,他曾自己梦到过,也曾听旁人说起过,更从离倾嘴里听过,但是这是第一次他完完全全地回忆起来。 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第一百六十章 他真有眼光 十五年前。 黑云压着破落的村落,天穹透不下一丝光,依然能看清横亘在地的断臂残肢横,累累尸首,他们淌出的血将黑色土地染成了红色,房屋着了火,冒出滚滚浓烟,人间炼狱就在眼前。 宁平县已经死了太多的百姓和抵御的修士,寥寥几个修士依然殊死抵御着成百上千的妖族进攻,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依然拼劲最后一丝气力,保护着一方百姓。 妖族的残暴进攻下,修士一个个倒下,他们的喉咙被利爪割裂,大动脉被撕开,鲜血喷薄而出,可他们没有立刻死去,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还在抽搐蠕动着,眼睛惊恐地睁着,望着再次砍下来的屠刀利刃…… 剩余百姓看着这一幕,除了眼泪,都像是石化了,不敢动,不敢说话,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最后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修士被生生折断双手后,暂时被留下了性命,白虎妖王走到他面前,单脚踩在他脸上,沉声说:“你们将我儿子藏在了哪里!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年轻修士吐出一口血:“……我们并……并未掳劫过……你儿子。” 白虎妖王眸子骤冷:“不说,那就去死吧。” 锋利的兽爪刺向修士的心口,是要掏出他的心脏,这时,一道暗红色的灵剑飞过来,穿透了白虎妖王的手臂。 白虎妖王猛地缩回手,看着站在天上带着鬼面面具的男人,咬牙道:“容景!” 容景并没与他废话,一闪身瞬移到了虎王面前,将那受伤的修士扶起来,施用了个疗愈术帮他止血后,交给了跟在身后的周翼星。 然后他扫视了一圈齐聚在宁平县的黑压压的妖物,沉声说:“收手吧。” 白虎妖王猖狂大笑:“做梦!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杀害我族人,还掳走我儿子,想要我善罢甘休怎么可能!” 容景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很沉,承诺道:“如果真有此事,我调查清楚,自然会给你们妖族一个交代,但是你们残害无辜百姓天理难容。” “你们所谓的仙门正牌不过只会包庇,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你们!饶是你容景再厉害,如今只有你和你手下在,你觉得凭借你们两人之力,还能抵挡得了我妖族成百上千的兄弟。” “谁说我们仙门正牌只有两人的。”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 白虎妖王抬头一看,只见身着血红衣袍的离倾御剑而来,她面容冷肃,唇畔勾着一缕轻嘲。 她身后跟了一众的修士,黑压压一片的几乎遮住了半壁天。 之后,便是妖族和修真界之间昏天暗地的血战,离倾剑气如虹地斩妖与剑下,身姿跳跃挪动,几乎横贯了整片战场,容景始终在她不远处。 这段回忆,给叶湛的触动很大,他亲眼见证了人与妖魔之间的斗争,远比想象中的更血腥,更残酷,更惊险。 也让他明白,人和妖魔始终不能共存。 那之后,他还回忆起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他的母亲带着小小的他在练剑,父亲走过来,抱起了他,为他擦掉额上的汗水,又牵着了母亲的手,低声说:“千汐,景儿还小,别逼他那么紧。” 墨子涟询问他与凤千汐关系时,他还是昏昏沉沉的,并没有反应过来,否决了,只迷迷糊糊听到师尊说是他娘,当时他还微微勾了下唇,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 在他甫拜入五蕴灵山之下那日,陆掌门问师尊为何包庇他时,师尊也撒谎说她的救命恩人是他娘。 那时候,他想师尊还是一点没变,谎言脱口就来,毫不脸热心跳。 万万没想,这次真的被她说中了。 凤千汐真的是他娘。 他怕自己是容景之事暴露,才选择了继续隐瞒离倾,否决了自己与凤千汐的关系,推托到了那魔物子骞的身上。 尤其是今日,听到墨子涟说他是魔时,他更是心中一颤。 他知道,墨子涟会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气,而是因为凤千汐的身份! 凤千汐是魔!而他就是魔物的后人!那他体内的那魔物子骞到底与他又有何种关系! 想着此事,叶湛不能入寐。 就在这时,血脉沸腾,身体里又传来一阵剧痛,显然是那魔物又在作怪。 叶湛拼尽全力压制他,但效果却甚微。 他额上青筋暴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魔物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开,“不做什么,既然你都想起了如此多,你如果想知道我与你到底什么关系,只要你留下来,做回重云仙宗的宗主,很快就能知道,这么一味逃避的你,真的很让我看不起。” “容景!” 这两个字,那魔物几乎是咬牙切齿叫出来的,这也是这魔物第一次直呼如今的叶湛这个名字。 叶湛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和你什么关系,你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占据不了这具身体。” 这话显然刺激到了魔物,他沉默了片刻,气急败坏地说:“是!如果我拿你没办法!不对!从你还是容景开始,我就一直都拿你没办法!处处受你压制!我虽然比不过你,但是我可以折磨你的肉体,让你痛不欲生!” 哪怕激痛里,叶湛也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魔物从前就与他共生在同一具身体里。 叶湛已经满嘴血腥味,“你就尽管来吧,我还怕了你不成。” 魔物大笑:“哈哈哈哈哈,对,你从来不怕我的折磨,那你师尊呢?你不怕我对你师尊不利。” 叶湛低声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敢!” 魔物寄居在叶湛身体里,他的情绪波动,他自然知道。 方才对他的情绪只有憎恨和不屑,说到他师尊之时,终于有了情绪变化。 叶湛在害怕!魔物细细品味着这种感觉,嘲讽道:“没想到重活一次,你对她还是痴心一片啊。我倒是有些羡慕你,从前那个你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偷偷窥视她,现在竟然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了,我倒是有些羡慕。” 叶湛惊愕,黑瞳都涣散开了。 虽然之前他就觉得作为容景时的他,对师尊好像过分细心了,怀疑过那时的容景是不是喜欢师尊。 没想到今日被这魔物亲口证实了。 他微微勾了勾唇,真好。 原来他一直都这么有眼光。 魔物显然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哼笑:“都这时候,还有心情想着这种事,你如此迷恋她,我倒是想尝尝这离倾仙君到底是何种滋味,才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你敢动她,信不信我杀了你!”叶湛怒吼。 “你杀不了我的,除非你跟着我一起死,我觉得你肯定舍不得你那闭月羞花的师尊,所以别说这些话威胁我,没用的。” 是吗! 叶湛眼中泛起一抹冷厉疯狂之色。 他叶湛,平生最不惧的就是死! 魔物嗤笑,他感觉到叶湛在将他的意识往回压。 “你暂时压制了我有什么用,我还是随时可能出现!影响你!只要我在你身体一日,总有一次能被我抓住机会!” 话未说完,魔物就觉得不对。 他看到叶湛手中幻出一柄刀刃,冰冷的刃,抵上了胸口的位置。 魔物慌了:“容景,你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遥不可及的月光 叶湛冰冷地笑,朗朗月光映着他漆黑的眸子,像不见底的深渊。 “我猜对了吗,你就躲在这里,只要我挖下去,你就死了!那你便害不了我师尊了。” “容景,你真的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要再次赴死!” “我不叫容景。”叶湛压下刀。 刀刃刺入了胸口的血肉,他没觉得痛,反而察觉出了一种莫名的快意和解脱。 他双眸冰冷,额上青筋暴突,沉声补完后半句: “我叫叶湛!” 叶湛说完,手上蕴灵,就要将刀刃直插心脏之时,门突然被破开,一缕灵气重重打在了那刃上。 锋利的刃,立刻化成了点点红色的碎光。 痛意消失,魔物再次藏进了他的身体。 叶湛惊愕地扭头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离倾站在门口,风雪吹起她红色的衣袍,她的身后洁白的雪雾翻飞。 她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眼含悲悯地看着他,又像暗夜里的妖精,将他拉入她的世界里,再次心肝心情为她俯首称臣。 离倾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过来,抓住叶湛的衣襟,水眸牢牢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你出来,我们谈谈!” 叶湛知道这话不是同他说的,而是同他身体里的魔物在说话。 须臾,那魔物从叶湛身体里冒出一缕黑气。 “你不会是想抓我吧,没用的。”魔物嘲讽道。 “我不抓你!”离倾非常平静地问,“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才能放过我徒弟,从他身体里出去。” “仙君果然比你这蠢徒弟爽快多了!” 魔物笑着,语气却冰冷:“我要叶湛重回重云仙宗,当他的宗主!然后打开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拿回属于我的身体。” 离倾眉毛微抬,看了眼叶湛,才重新说道:“叶湛不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我证实过了。” “哈哈哈,仙君你为何如此天真,你真的觉得单凭一缕灵气就能验证叶湛的身份吗,他可不是普通人,可不是那些寻常方式可以验证的。” 说着,黑色魔气朝叶湛的方向扭了扭,仿佛在用阴冷的眼光盯着他。 “不信,你问问你这个好徒儿,他可是早就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废物容景了!” 离倾看向叶湛,目光清冷得让他不敢直视。这样冰亮又冷漠的目光,每次都让他比死都难受。 “叶湛,是真的吗!” 一直以来,离倾都爱叫他乖徒儿,已经很久没有直呼他名字了,显然此刻非常生气。 叶湛不敢再隐瞒,低声说:“师尊,是……是真的。” 离倾深呼吸,很想狠狠教训他,但是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付这魔物,而不是惩罚叶湛。 “只要我们帮你拿回身体,你就会从我徒弟身上离开吗。”离倾冷眼看向魔物。 “会!我才不稀罕他这具皮囊。” 离倾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好,我答应!” “师尊!” 离倾水眸瞥向叶湛:“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叶湛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离倾盯着那团黑气,缓缓说:“我不相信魔,为了展示你的诚意,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和我徒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魔物笑着说:“仙君好算计,是想打探我的来历,以便想出对付我的方法吧。” “是”离倾直言不讳,“哪怕是算计,你也可以选择说与不说,如果你不说,我就带着叶湛离开这里,此生再不回来,我猜想你也不想一辈子可怜地寄居在一副不相关的躯体里吧。” “离开?哼!你不怕我又如今日这样折磨你徒弟吗!” 离倾笑了下:“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有拿回你自己的身体,你才能恢复实力,如今的你不是我徒弟的对手,他会一日一日变得更强,但是你也只能是如今这样了,越往后,你就越不能对他起到威胁,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魔物阴森地瞪着离倾,沉吟许久,终于说道:“都说最毒妇人心,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叶湛你好好看看眼前的女人,她根本没有心,不如你与我一起回重云仙宗,我拿到了自己的身体,少了我的压制,你也会变得更强,这个女人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必处处受她打压。” 离倾根本不在意这魔气的挑拨离间,如果叶湛单凭她三言两语就可以策反,那只能说她要么她眼瞎,要么叶湛演技好。 “叶湛,对他的建议,你怎么看。” “我永远不会背叛师尊的。” 离倾抬起头,望着魔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想想吧。”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魔物顿了顿,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我就是子骞,也叫影,容影。” 他看向叶湛。 “容景是我一胎同胞的哥哥。” 听到这个答案,离倾很吃惊。第一反应是这魔物在骗她,但理智又告诉她,那魔物没有说谎。 叶湛也看向那魔物,眸中带着种冰冷的审视。 他竟然和这魔物是兄弟,那为什么他对自己却如此仇视。 许久离倾才消化了这个信息,问道:“容景除了容轩一个弟弟,我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弟弟。” 容影嗤嗤地笑,那声音阴森又恐怖。 “我叫影,当然是容景的影子,不该存在在世间,不能生在光明之下,只能苟活在阴暗之地。” 叶湛蹙眉,听容影说这话,让他非常不舒服,甚至隐约生出点莫名的心疼。 身体里的知觉像是在慢慢苏醒。 “影子?”离倾急问道,“既然是同胞,为什么你会附身在叶湛身上,你是魔,那叶湛应该也是魔,但是他身上并没有魔气!这是怎么回事!” 帮叶湛修复灵魂那两年,她的灵气几乎走遍了叶湛身上每一寸地方,只感受他身上有除了容影的魔气,就没其他魔气存在。 “你问得太多了,等我寻回我的身体,自然会慢慢告诉你。”魔物冷声道,“希望名门正派的仙君也能信守承诺,别连我这低等的魔都不如。” “……”离倾盯着这魔物:“既然你不愿说这事,那我们再聊聊与你和叶湛无关之事。” “什么?” “虚叟的妻儿是你杀的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情侣就该睡一起 闻言,容影冷笑一声,颇是不屑:“那些蝼蚁一样的弱小人类,我根本不屑碰他们,我之所以会找到虚叟,不过是被他怨恨之气吸引,他的怨气可以供养我,我才会出手助他。” “你那是助他!真是可笑!你害得虚叟被魔气染体,如今已经魂飞魄散!”离倾冷声。 “那是他自己的抉择,我未曾逼迫他,其他的便与我无关了!” “那也是你引诱他的。” “哼,仙君你可不可笑,知道我是十恶不赦的魔,还与我讲道理,我虽然与叶湛同胞,但是我却不如他那般痴傻,你这些话,对我而言完全没用,你还是省省口舌,看看接下来怎么教训你这个欺你骗你的徒弟吧。” 说完,他又钻入了叶湛的身体。 离倾望着叶湛,若有所思。 仿佛是想通过他,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师尊。”叶湛小声叫她。 离倾回过神,冷道:“你叫谁啊,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满口谎话的徒弟。” 叶湛微微抿唇,再狠毒的言语,都不如这句来得锥心。 离倾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进入任灵儿灵识中救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是吗。” “是。” 离倾冷冷点头,继续发问:“那凤千汐就是你亲娘吧。” “是。” “好一个是,”离倾冷眼看着叶湛,“你明明知道,但是你依然骗我,害得我千方百计想帮你隐瞒,怕惹怒了墨子涟,现在想想可真可笑。” “……” 叶湛起身想跪,被离倾制止了,“叶湛,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成为我徒弟时,答应我的三条规矩吗!既然你都忘了,那怕是很快也要忘了我是你的师尊了吧。” 叶湛立刻沉声说:“我都记得!绝不会忘!” “记得你还骗我,果然是越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你是真的以为我舍不得罚你吗。” “……” 离倾气急了,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如今她已经想通了一切,想着被信任的徒弟耍得团团转,心口就一股无名火乱窜,真想抽出捆仙绳好好教训他一番,但是看着他,又下不了手,她是真的舍不得罚他!越想越起,早些年,她断然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会为了一个人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离倾转身就要走。 叶湛一惊,忙拉住她,低声说:“师尊,我错了。” 又是装可怜这套。 可偏偏她就吃这套。 她没有转身,但也没继续往外走,沉声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现在一一说来,兴许我还会原谅你。” “没了,真的没了,我之所以知道我是容景,是因为我在灵识里看到一些从前的事,但是我察觉到我会变成如今这样,定然有不寻常的事,怕牵连师尊,所以才选择了隐瞒,我不想师尊为我受到伤害。” 他轻轻一笑,“没想到,事情比我相信中还要糟糕,我不只是被魔气附身,原来真的是魔。” 离倾握紧了拳头,她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她曾经也想过那魔并不是单纯的附身,定然与叶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叶湛就是魔。 “师尊,如今我还想问你,知道我真实身份后,你还能容忍我么。” 离倾闭了闭眼。 她想起了这几年与叶湛的相伴,这段时光无疑是开心的;她还想起了更早之前,叶湛还是容景之时,他指点自己剑术,助她突破瓶颈;想起当初诛妖之战,是容景全力护着自己,她才能放出无垠结界,困住十方妖物。 彼时,修真界都说诛妖之战获胜,她功不可没,她知道其实没容景在一旁相助,她不可能顺利放出无垠结界。 如果从前她已经舍不得除掉叶湛,如今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更是不能出手。 这个傻子,怎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是他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她不相信。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离倾回答,叶湛苦笑,他轻轻扯了扯离倾的衣袖,小声说:“师尊,你回头看看我,我伤口疼。” 想起往事,本就无限唏嘘的离倾彻底败了。果然人生如戏,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叹气回头,看着叶湛,语气依然凶巴巴,态度亦然软化了:“下次还敢这样,自己擅作主张,我真的会将你逐出师门。” 说罢,便拉过叶湛,帮他处理起了胸前伤口,那那深度,是真的想要挖出自己的心。 离倾忍不住重重拍了他的头,沉声说:“上次那话,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可听好了,下次别再问些蠢话。” 叶湛呼吸一窒,离倾已经抬眸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天不容你,我容你,叶湛这话你给我记牢了!你是魔是人,在为师这里都没差别。” 说罢,离倾垂下眼,继续为叶湛处理伤口。 叶湛看着离倾,烛火下,她的长睫毛在脸上打上浓重的阴影,月牙的形状,多像是天边望之难及的皎皎月光。 师尊就是他的月亮,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可望不可及。 墨子涟冬眠后,离倾本来就想继续打探重云仙宗之事,只不过昨日给陆奉觉发了讯息说要回去,便想着先回去一趟交个差,再在落九天拿些宝贝,然后再回蓬莱之巅来。 因为魔物容影出来作乱这一出,让她决定直接留下了,搞清楚重云仙宗之事后,再回去。 翌日,师徒二人同任灵儿和夫人告别后,就径直御剑走了,做出了已经离开了蓬莱之巅的假象,转个弯儿,又落了地,就近折了家叫“缘来”的客栈下榻。 天刚刚亮,大堂里除了在擦桌椅的小二,只有掌柜坐在柜台后吃早饭,双眼还疲倦地眯着,见到来人,有气无力地招呼:“两位,住宿还是打尖。” 叶湛:“住宿。” “几间房。” “两间。”叶湛说着,给了银子。 离倾忽然压住了叶湛的手,摸回一部分:“掌柜,一间上房就好。” 铜镜“咻”地一声钻了出来,“主人,不能和叶湛这小子一间房。” 离倾没好气道:“破镜子,滚回去,别吓着人。” 老掌柜终于醒神,笑了笑:“这位道君无妨的,我这家店里经常有修士入住,老夫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我曾经还见过一个带着剑魂入住客栈的修士,那剑魂是个女子,长得可好看了。” 说着,他仔细端详了离倾片刻,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觉得美人都长得差不多,仙君和那剑魂长得竟然有些像。” “自然是你老眼昏花了,世间自然无人可以和我主人媲美。”铜镜拍起了马屁。 “或许是吧。”老掌柜笑了笑,看了眼离倾,又看了看脸色绯红的叶湛,“两位决定好了吗?一间房还是两间。” “一间。” “两间。” 师徒两异口同声。 离倾不善地瞪了眼叶湛,说道:“掌柜,听我的。” 老掌柜也看出来了,到底谁说话比较管用,笑着将木质房牌给了离倾,离倾对着叶湛挥了挥手房牌,“不住就去睡大街。”说完,转身雄赳赳地率先上了楼。 叶湛站在原地,想起上次同睡一床,心里一阵发虚。 那时候他对师尊感情还不如如今这般深,都不可自控,如今如果住在一起,他怕会出事。 这时,老掌柜突然凑近他,低声说:“小公子,哪怕是闹别扭了,小情侣还是应该谁在一起的,分什么房啊,作为过来人告诉你,分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感情越来越淡,男子汉大度一些吧。” 说着,两只拇指碰了碰,“感情嘛,都是越睡越好的。” 叶湛脸烧得更厉害了,不敢再和这不正经的老掌柜一起,怕他再说出更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忙提步上楼,脚步都有了几分踉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八卦的掌柜 叶湛一进房间,入目就见到了那架檀木红床,床架上挂着轻薄纱帘,纱帘上绑着红色穗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他竟然觉得师尊一身红裳坐在那里,像极了待嫁的美娇娘。 叶湛僵立在门口,脚下像生出了根,不能再挪动半步。 离倾抬眼看了他一眼,眸色清冷:“站着门口做什么,进来。” 那一瞬,叶湛脑中却忽闪过那个荒唐的梦,穿着暴露的师尊,卧爬在他胸膛之上…… 禽兽! 叶湛暗骂,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离倾惊了:“你干嘛打自己!” 叶湛抿唇,撇到窗外:“……有蚊子。” 此刻破晓,天边亮出浅浅一线,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寒风肆虐里轻轻晃动,一群雪蚊正绕着灯笼盘旋,不仔细辨认和雪花倒是分不清。 这种雪蚊是蓬莱之巅特有的蚊虫,能忍耐零下几十度的低温,昼伏夜出,如普通蚊虫一般吸人血,尤其喜好修行火系灵气的修士。 离倾听到了雪蚊的嗡嗡声,本想起身去关窗,但是余怒未消,强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只淡声道:“或许是刚刚我给掌门师兄传讯,放了朵凤鸢花出去,窗户没关好,你去封好吧。” 叶湛沉下口气,装模做样地走到窗前动了动关得严严实实的轻纱窗,让窗外的冷风将心头的热意吹凉后,才转身,倚靠着窗扉望着离倾,轻声说:“师尊,我们是没钱了吗?要住一间房。” 离倾正在乾坤袋里翻找东西。 自从叶湛给她清理过乾坤袋后,她发觉东西越发难找了,正满腹怨念。 闻言,动作一顿,感觉受到了侮辱,猛地抬起头,不善地瞪视着叶湛。 “哼,没钱。” 说着,她从乾坤袋随手掏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扔到了叶湛怀里:“你师尊像是没钱的?随便一样宝贝拿出去换,也能买下这座客栈。” 这话虽有夸张,但是叶湛当然知道师尊不缺钱,如此问,只是想知道师尊非要与他同住一间房的因由罢了。 他低头望着手中的夜明珠:“那是为什么?” 离倾正好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掏出来,将之握在手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沉声说:“过来。” 叶湛僵着身子,走到了离倾面前,保持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离倾靠着床架,双手抱胸,抬眸扫量着叶湛高大的身躯,朱唇轻轻开阖,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叶湛瞬息僵硬,手中夜明珠滚落在地上,在地上弹跳滚动,发出哒哒的声响,掩盖了此刻叶湛骤然而起的混乱心跳声。 铜镜刚好从乾坤袋里钻出来,就听到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吓得一哆嗦,颤声道:“主人,你……你……是疯了吗?叶湛是你徒弟啊。” 离倾懒得理它,只盯着叶湛,又重复了一遍:“快脱,还是说你要我亲自动手。” 铜镜石化了,看着叶湛垂下眼,毫不反抗地慢慢脱掉了外袍,主人还不满足,不耐烦地呵斥道:“上衣全脱了。” “师门不幸啊。”铜镜看不下去了,呜呼哀哉地背过镜身。 叶湛伸手解开了里衫,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离倾拿出手中那瓶百花润肤膏,拧开,抠出了一大坨,径直糊在了叶湛胸口,“自己抹匀。” 叶湛:“……”原来是他想多了。 胸口的伤吸收了翠绿的膏药,在慢慢愈合,离倾嗤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与我一间房了吧。” 离倾不等叶湛说,就自顾自道:“当然是为了看着你,怕你又偷偷自残啊,我并不能回回都恰好救到你。” “师尊,那不是自残。”叶湛辩解。 离倾冷笑:“对,那不是自残,你那是想要自己的命,我将你拉扯到这么大,你还没好好报答我,现在就死了像话吗。” 叶湛:“……” “所以,在你身上的魔物被除掉之前,你都只能和我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听明白了吗。” 离倾霸道地宣布。 叶湛知道师尊怒气未消,哪敢说半个不字。 铜镜悄悄转过身子,见状,松了口气,埋怨道:“主人,你说话能一口气说完吗,动不动就让人脱衣服,也太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离倾睨看铜镜,“误会我要调戏我徒儿?怎么可能!” 铜镜:“……” 叶湛垂眼,沉默地穿好衣服,离倾盘腿坐上床,闭眼运息打坐前,警告地看了眼叶湛:“如果我睁眼之时,你少了根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不再理会叶湛和铜镜,专注修行。 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扩散,将黑夜驱散。 黑夜携着雪蚊一同散去,渐亮的晨光,将离倾冷俏的脸衬得柔和几分,此刻,叶湛才敢肆无忌惮地看她。 很快他强制自己收回视线,走出了房间。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望着走廊尽头慢慢乍亮的天和无休止的雪花,想着心事。 他像个门神似的一站就是一整日,老掌柜经过几次,都见他站在那里,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 “小公子,被你家小娘子赶出来了吧。”老掌柜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小声八卦。 叶湛蹙眉看了眼老掌柜:“你搞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老掌柜啧啧两声:“别说气话,我都懂,有如此好看的小娘子要懂得珍惜。”他嘿嘿笑了两声,低声凑到他耳边:“小公子,我有个宝贝……”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叶湛立刻站直了身体,对老掌柜说:“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多说了。” 言毕,推开门走了进去,将那个好奇的老掌柜关在了门外。 离倾刚好打坐完毕,睁眼就从即将门缝里看到一双探究热切的老迈眼神,她蹙了下眉,道:“那老头在干什么?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不知道。”叶湛转身,岔开了话题,“师尊,你一日未进食,怕是饿了,我去叫膳食来?” 叶湛话一出,离倾就感觉饥肠辘辘,从床上蹦了起来:“不用了,下楼去吃。” 吃饭的时候,离倾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她毛骨悚然,一回头,就见那老掌柜笑眯眯地对她点头。 离倾收回视线,对叶湛说:“这老头很古怪。” “师尊,我们换一间客栈吧。”叶湛说。 离倾哼笑声:“不换,我倒要看看这个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脑子有问题 入夜,万籁俱寂。 叶湛听着离倾的呼吸声,不能入眠,他在靠里的床榻上,手腕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线,另一端被离倾握在了手心里。 只要他一动,离倾就能立刻察觉。 此刻,离倾睡得非常香甜,于是叶湛连呼吸声都放到了最轻,更不敢动分毫,身体僵得像一段枯木。 与离倾同榻,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那鸢尾花的香味,像是有生命一般,时不时在他鼻翼边挑逗环绕。 僵硬着一个姿势许久,叶湛忽然觉得脚筋抽紧,酸麻抽痛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微微移了下腿,这时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 “你要做什么!” 铜镜从乾坤袋里探出半边镜声,屋外红灯笼的光蔓延进来,镜面反射出红色的光,十分诡异。 叶湛顿时什么心思都吓没了,那抽筋儿的腿竟也奇异地好了。 他第一次感谢这多嘴多舌的破镜子的存在。 叶湛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下姿势,见离倾只是捏紧了手中的线,并没有醒来,他轻轻勾唇一笑,压低声音对铜镜说:“你小声一点,别吵醒师尊。” 铜镜不善地瞥了眼叶湛,也跟着压低声音道:“哼,这话送给你。” 叶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一直和师尊一起睡吗?” 铜镜听出话中暗藏的醋意,立刻警觉,声音依然很轻:“不,我平日里都在乾坤袋里,主人睡觉之时,我将袋口封得死死的,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到,今日在这里,也只是监视你的,保证主人的安全而已。” 叶湛没说话,铜镜又幽幽地问:“你还真的是容景啊,可是容景是修真界第一修者,为什么会变成你这幅模样。” “我也想知道,你身为昆仑镜能告诉我答案吗!”提及他过去的事,叶湛就莫名烦躁,冷声问。 “……不能。” “那就闭嘴。” “……” 叶湛没再理铜镜,看了眼离倾的睡颜,就闭眼酝酿睡意。 翌日,离倾神清气爽,叶湛两眼下却是青黑,这一夜他费尽心思,也没睡着。 昨晚难得好梦,离倾对叶湛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今日她准备带着叶湛去重云仙宗。 虽然他们如今都知道叶湛是容景,但是因为那该死的鬼面面具,要证明他身份的方法却没有,唯一方法,只有去找容轩,或许才能证明。 离倾准备了一番,又扔给叶湛几样护体法器。 “师尊,我用不着这些。”叶湛想要还给离倾,“师尊自己留着吧。” “哼,你虽然是容景,现在也只是个残次品,为师怎么也比你厉害吧,与其担心为师,不如担心下自己。” “……” 叶湛拗不过离倾,只能将那些法器,一一带在身上。 离倾面色在终于缓和几分,铜镜却担忧道:“主人,你还真的准备与重云仙宗动手啊。” “这是最坏的打算。”离倾面不改色,“如果他识时务,帮叶湛正名身份,自然是和和气气的两厢皆欢,如果他誓死不认,想要霸占重云仙宗宗主的位置,湮灭了容景的存在,那就怪不得我要动手了。” 说罢,离倾拍了下叶湛的肩,苦口婆心道:“如果我们真的要兵刃相见,你也不要手软,是他对不起你在先的,对这种无情无义之辈,没必要留情。” 叶湛无奈:“……好。” 师徒二人下楼时,大堂里已经人声鼎沸,小二忙得不可开交,那老掌柜也神情恹恹地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看到他们,眼睛立刻亮了。 他走出柜台,挡在离倾面前,扫量她一番后,笑道:“道君今日容光焕发啊。” 离倾哼了声:“本仙君日日都容光焕发,让开,别挡我路。” 她擦着老掌柜的身体走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感受了一番他身上的气,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妖邪之气,只是一个普通人。 离倾不由蹙眉,难道是她想多了。 “这个小娘子脾气真不好。” 老掌柜笑叹道,然后转身,立刻朝着紧跟离倾身后的叶湛招手。 叶湛装作没看见,那老头还不死心,干脆直接抓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小公子,我看你今日脚下虚浮,哄娘子虽然是要卖力,但也要适量啊,俗话说只有累坏的牛……” “别说了。” 叶湛是又羞又恼怒,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离倾,见她没听见,才松了口气,甩开了老掌柜,快步跟了上去。 离倾跨出客栈大门,看了眼叶湛:“那老头刚刚跟你说什么牛啊狗啊的。” 叶湛一惊,没想到还是被离倾听了去,幸而她没有听清。 他面无表情道:“师尊,别理他,这人脑子有问题。” 闻言,离倾回头看了眼,那脑子有问题的老掌柜,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离倾收回视线,心想,果然是有问题。 师徒二人御剑到重云仙宗时,正是午后。 大门口已经换了守门人,虽然没见过离倾,但是上次之事早就传遍,再见面前两人的卓越风姿,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仙君可是来找我们二少的。”守门人热情地问。 “正是。” “那可不巧了,我们二少昨日离开了重云仙宗,要半月后才回来。” 怎么巧吗? 越想越有蹊跷。 离倾蹙眉问:“你知道容二少做什么去了吗?” 守门人摇头:“仙君说笑了,容二少要做什么,自然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那周翼星呢。”离倾又问。 “和二少一起离开了。” 离倾扫兴地带着叶湛回了客栈,哪怕再着急,眼下只得再等半月了。 离倾心情不好,点了一桌菜。那客栈老掌柜趁着离倾上楼时,又凑了上来,偷偷塞了一个瓷瓶子给叶湛,小声说:“小相公,这药好,保证你精力旺盛。” “什么意思?” 老掌柜不正经地冲他眨眨眼,叶湛瞬息明白,将药瓶推了回去,沉声道:“我不要。” “拿着吧,这是老朽送你的,不收钱!” 叶湛咬牙:“我说了我不要,拿开!” 老掌柜还在往他手里塞,叶湛气得正想拔剑。 就在这时,离倾下楼了,怕离倾看出端倪,叶湛只能将那药瓶子塞入了袖中,低声说:“东西我收下了,你快走。” 老掌柜捋着短短的胡须,笑着走开,心情愉悦地想,今日,他又做了一件好事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与他有关的秘密 到了晚上,屋内气氛沉凝,离倾根本不正眼看叶湛。 叶湛知道她还有气,故意冷着他的。 他绞尽脑汁想与她说上几句话,哄她开心,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见离倾唤出铜镜,准备给它输入灵气,忙道:“师尊,你累了一天了,我来吧。” 离倾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将铜镜隔空扔给了坐在桌边的叶湛。 叶湛一扬手接住了。 铜镜气愤大喊:“你们对我就不能温柔一些吗!扔之前好歹打声招呼吧!吓死本尊了!” 两人都没理它,各怀心事。 见离倾已经枕着胳膊,躺在了床上,叶湛从乾坤袋里摸出一袋香瓜子,送了离倾面前:“师尊,这给你吃。” 离倾看了眼叶湛,不冷不热地说:“别以为贿赂我,我就不记得你做的混账事了。” 叶湛头痛,这次师尊还真难哄,不过也怪他,竟然想要取了自己的命,如今想起,他其实也有些后怕,如果真的死了,那便再也见不得师尊了。 他垂眸说:“师尊,我真的不会了。” 离倾接了过来,咔嚓声狠狠咬开一粒瓜子,像是在生啖叶湛的血肉似的,冷漠道:“快去给破镜子输送灵气,别挡我休息。” 叶湛笑了下,只能自我安慰,不论怎样,师尊再生气,也还要吃自己给的食物。 他走回桌边坐下,掌中释放出灵气,对着铜镜。 习惯了离倾的水系灵气,骤然遇到火系灵气,铜镜只觉得灼热异常,挣扎着想从叶湛掌心里逃离,但叶湛的手掌像铁钳一般钳制住它。 感觉到逃脱无望后,铜镜哆哆嗦嗦地问: “叶湛,你不会趁机报仇……对我不利吧。” 叶湛冷眼瞥着它:“报仇?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铜镜:“……没有。” 如果背着叶湛,对离倾说他坏话不算的话,是真的没有,毕竟除了逞逞口舌之快,其他方面它都不是叶湛对手,哪里敢惹这个大魔头啊。 再加之如今大魔头还有个更威风赫赫的身份,更是不敢招惹他了。 “是吗。” 叶湛微微勾唇,显然不信,下一瞬,就将掌中暗红色的灵气狠狠地灌入了铜镜之内。 “啊!” 铜镜没防备,被骤然灌入体内的火系灵气烫得惨叫一声,“叶湛,你别……” 后半句嚎叫倏地断了。 此刻,叶湛的灵气在铜镜体内脉脉流动了起来,铜镜只觉得舒服得如躺在棉花垛子里了,只想翻滚跳跃,声音也哼哼唧唧,呈现迷醉之态,“啊~好酥湖~” 铜镜原以为叶湛会趁机搞它,没想到叶湛倒是心无旁骛地为它输入灵气。 而且他的灵气,与离倾为它输入灵气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离倾的灵气是柔软的,凉爽的,像缓缓的溪流。 那叶湛的灵气,就是刚硬的,炽烈的,像是灼烧的火焰。 但这火焰初碰时灼烈,习惯后反而有种暖洋洋之感,仿佛它身体某部分干涸之处,恰好得到了润泽,舒服得它只想闭上眼尽情享受。 离倾就躺在床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叶湛为铜镜输入灵气,见铜镜享受的模样,离倾轻轻哼了一声。 这破镜子的福气还真的不浅,不仅她修真界第一女仙君为它日日输入灵气,现在还有修真界第一仙君容景帮它。 但是这废物,白白受了那么多好处,就是一点用处都没…… 想至此,离倾骤然瞪圆了眼睛,手中的瓜子落了下来。 就在刚刚的瞬间她忽然发现铜镜的铁锈身子,出其不意地闪了一下,变得通体鎏光华丽,仿佛玄金打造。 离倾猛地坐了起来,再一看,铜镜又变成了最初那般平平无奇的模样。 叶湛显然也发现了,停止了继续为铜镜输入灵气,沉眸盯着铜镜。 少了叶湛的灵气滋润,铜镜犹如从云端跌落,不满地催促道:“继续啊,本尊还没舒服够呢。” 离倾走了过来,从叶湛手中拿过铜镜,沉声问:“刚刚怎么回事?” 铜镜一脸懵,催促道:“什么怎么回事?主人,你快让你徒弟继续为我输入灵气。” 离倾不理它,自顾自地说:“刚刚你有一瞬间变成了金色。” “金色?!”铜镜愣了愣,旋即兴奋道:“你们看到本尊的本来面目了吗?是不是非常威武高贵!” “是,和你现在一点都不同,那样子方有几分昆仑神镜该有的模样。” 说罢,离倾看向叶湛,若有所思道:“看来你的灵气对这破镜子很有用处。” 叶湛见离倾主动与他说话,心中高兴,立刻说:“那我再输些灵气给它。” “好啊,好啊。” 铜镜连连晃动,颇是迫不及待。 “先不要。”离倾阻止了。 “为什么不要!”铜镜尖声道。 “破镜子,你先试试,能不能打开玄镜。” 离倾觉得刚刚的异状,怕是这破镜子也在恢复的征兆。 方才没感觉,经由离倾一提,铜镜真的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气韵在身体里升腾,但是和以往又似乎有些不同。 铜镜于是念了几句咒决,然后它奇异地发现,镜面的混沌竟然像气流一样缓缓的在流动。 “竟然真的能打开了,太不可意思了。”铜镜大喜。 离倾脸上也流露出一分喜色,瞥看过叶湛时,却恢复了清冷。 叶湛有些失落,也强颜欢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玄镜开启,师尊,你想知道什么?” 铜镜立刻抖机灵,接嘴道:“是不是五蕴灵山的未来。” 离倾咳嗽了声,铜镜立刻意识到,到现在主人还是不想让叶湛知道他有可能是会屠杀了五蕴灵山众弟子的魔头。 如若说曾经是因为戒备他,那现在定然是舍不得叶湛知道那些糟心事,想要一力承担所有事。 铜镜不由感慨,它主人虽然平日里动不动就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温柔的。 但是那份温柔,何时能分些给它就完美了。 “那主人你想知道。”铜镜贱兮兮地问。 离倾想了想,对叶湛说:“虽然我们现在都知道你是容景了,但是从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又是被谁所害,我们就看看你的过去吧。” 叶湛垂下眸子,心底莫名的不安,还是说道:“全听师尊的。” “破镜子,看看六年前叶湛是怎么被毁了灵核的吧。” 铜镜欲言又止,它还记得上次窥看叶湛的过去,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场景。 离倾显然也想到了,沉声说:“破镜子你开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得到这句话,铜镜只得说:“……好吧,我就试试。” 一人一镜打着哑谜,叶湛尽收眼底,敏感的察觉出,师尊和铜镜应该有什么秘密,却一直瞒着自己,而且那个秘密,一定与他有关。 从前师尊瞒着他,他身有魔气之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发现了,他敢确定,师尊决计不会告诉他的。 只是这次,又不知瞒了他什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乖徒儿,师尊疼你 铜镜集中精神力,慢慢念动复杂的咒语,玄镜上的混沌慢慢拂开。 镜面变得澄澈。 一片黑暗闪过,离倾蹙眉,以为又如上次一般,什么也看不到,忽听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黑暗里探出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裂了那漆黑的夜穹。 离倾松了口气,原来是夜晚。 铜镜催使着咒语,玄镜慢慢往下,落在了一片悬崖之上,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男人站在崖壁之上。 鬼面面具,是容景! 这下证据确凿,叶湛就是曾经的容景! 这世间连圣人都会说谎,唯独玄镜不会骗人。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她盯着玄镜,双眸清冷似凝冰的湖水,没有第一次从任夫人口中信息分析出他可能就是容景的那种兴奋。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视线,沉眸盯着玄镜中那个男人,茫然的情绪大过一切。 重云仙宗的宗主,修真界第一仙君容景竟然是人人喊打的魔物,还被人所害,变成如今的样子,她太想知道普天之下,到底还有谁能伤了那么强大的容景。 或许是那魔物容影,也或许是重云仙宗那虚伪的二宗主容轩,或者是这世间还存在犹如千年老妖妖墨子涟一般强悍的存在。 如今玄镜打开,迷局终于要解开一二了,除了迷茫,剩下的便是唏嘘和庆幸。 还好,当初没一剑杀了叶湛,不然她就是恩将仇报,更不可能有如此贴心厉害的徒弟。 镜中,容景站在悬崖边,悬崖下是惊涛拍岸的漆黑长河,山间的风将他的衣袍猎猎吹拂而起。 他就那么负手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离倾蹙眉,正想问问铜镜,它是不是又坏了时,容景忽然开口,不徐不疾地说:“容影,出来。” 这声音,确实和叶湛的声音大相径庭。 声落,黑色的魔气从他体内溢出,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形。 这个魔气比如今附着在叶湛身上的魔气要厉害很多,能清晰看出五官轮廓,竟然和叶湛长得八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更阴邪狂妄。 “我的好哥哥,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对手了,还是乖乖将身体给我,免得我动手,你又要活受罪。”容影阴骘狂妄地说。 容景就静静看着容影,鬼面面具上眼睛部分只有两个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空洞,根本看不清容景的目光。 但离倾还是觉得他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悲悯。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低声说:“容影,如果你得了我的身体,你想做什么?” 容影嗤笑一声,凑近容景耳畔,森然地说:“当然是做你不会,也不能做之事。” 容景身体绷直,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劝诫一般,低声说:“容影,你是我亲弟弟,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下去了,收手吧。” “哈哈哈哈,收手!”容影猖獗大笑,他朝着悬崖下的黑水击出一掌,顿时湖水溢起数丈之高。 容景不为所动,依然只看着容影,不辩情绪。 而容影宛若疯子,眼圈已经血红,嘶喊道:“说得那么轻巧!当初如果你们不那般对我,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现在叫我收手,不觉得可笑吗!而你,重云仙宗宗主,修真界第一仙君,得尽世间的盛宠与美誉,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见容影如此,容影低声说:“容影,为了平息你怒气,我带上了这鬼面面具,二十多年来不以真容示人,也抛弃了所有想追求之人之事,陪着你永生寂寞,还不够吗。” 容影狂吼:“不够!这些都不够!你们欠我的永生永世都还不了!” 容景沉默许久,叹气一声,扶着鬼面面具摘了下来,一张英俊无匹的脸露了出来。 因为长期不见天日,他的脸白得有些透明,却丝毫不显女气,英气勃发,像是一柄沉稳的利剑。 哪怕早知叶湛与容景是同一个人,看到取下鬼面面具,露出真容的容景,离倾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叶湛死死地盯着玄镜,盯着里面那个面带几分悲悯几分决绝几分疲惫的男人。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另一只手的指尖狠狠掐进了肉里,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愤怒。 玄镜内,容影眯眼看了片刻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嘲讽道:“不是说要陪我永生永世孤独吗,现在取下面具,又是为何!” “我后悔了!” 容景平静地说。 “我后悔当初的决定了,不仅是在折磨你,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容影哼了声:“那你又想如何?杀了我吗?自从你受伤后,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容景这三年,你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吗。” 容景摇头:“我如今是除不了你,但是我能陪你死,免得你再作恶,害了重云仙宗数百年的声名,害了天下无辜之人,也害了你自己。” “你什么意思?”容影沉声问,感觉到了危险。 下一秒,容景就以手为刃,五指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处,作为了回答。 血奔涌而出,将容景白裳染红。 “不要!不要!”容影大喊,“容景,你是不是疯了!” “弟弟,来不及了。” 容景嘴里也溢出大团的血,他冲着容影笑了笑,然后手上一用力,捏碎了自己的灵核。 容影瞬息被扯得四分五裂,化成无数缕黑影。 悬崖上,狂风呼啸,猛烈地撕扯着容景的头发和衣袍,似乎想要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撕成粉碎。 容景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他望向了一个方向,忽然染血的唇边扬起一个笑容,虽然他满脸的血污,但是看起来却那么的温柔。 然后,他身子一晃,从悬崖上落了下去,被黑色狂涌的江水吞噬。 就在此时,玄镜也正好关闭。 离倾和叶湛望着恢复混沌的镜面,久久未曾出声,都沉浸在方才容景自毁灵核的震惊中出不来。 铜镜气喘吁吁,它从未开启玄镜这么长时间过,也累得够呛。 它看了眼叶湛,万万没想到,叶湛竟然是自毁了灵核,这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离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身看了叶湛好一会儿。 见他垂落在身边的手,微微在颤抖,强绷着的那点冷漠,全都消失了,只想好好抱抱他,给他安慰。 如此想,便这么做了。 离倾抬臂抱住了叶湛,轻声说:“乖徒儿,辛苦你了。” 这个拥抱,让叶湛一怔,忽然眼眶便有些发热。 他知道也搞不清楚,是因为这个拥抱,还是因为那声许久未曾听到的“乖徒儿”,亦或是他疲累半生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支撑和倚靠。 叶湛也伸手抱住了离倾,这个拥抱不含半分绮念,他将头枕在了离倾肩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他虽然记不起方才发生的事,但看着玄镜里发生的一切,他却仿佛触摸到了容景的灵魂深处。 那里的情绪很重,很沉,让人如溺深海里,几乎快要窒息。 他想或许从前的容景死了,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离倾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该说什么,玩笑道:“乖徒儿,我终于知道你这自残的毛病,怎么来的了,分明是一脉相承传下来的,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自残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叶湛收敛好情绪,轻轻笑了笑,低声说:“师尊,你不和我生气了。” 离倾沉默须臾,轻声说:“不生气了,师尊疼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怎么补偿都不够 事到如今,离倾已经能大概将事情串联在一起了。 叶湛出事之前的那三年,重云仙宗的行事特别荒唐,退出了仙门联盟,所做之事也越来越偏离仙门正道的初心,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青云议事”弹劾重云仙宗之事。 原来他是被那容影占据了身体,才会变得如此乖张暴戾。 当时修真界各种谣言齐飞。 有人说容景是走火入魔,入了邪;也有人说容景如今无敌人,不将修真界其他门派放在眼里了,所做都是挑衅;更有甚者,说容景一直是心狠手辣之辈,胞弟容轩的腿就是他打断的,老宗主容思远之死也和他有关…… 种种传闻不论真假,都是威胁到了当时修真界的安宁,青云议会之后,各仙门大派还商议过铲灭重云仙宗的想法,但是因为重云仙宗以及容景的实力太过强悍,各仙门不想以卵击石,所以迟迟未曾动手。 当时其他仙门还笼络过离倾和五蕴灵山,被离倾不客气地拒绝了。 后来,容景因为走火入魔遭到反噬闭关的消息传出来时,各仙门也委实松了一口气,灭重云仙宗的想法才告一段落。 离倾想起往事,唏嘘不已。 人有好坏之分,魔自然也有。 她徒弟哪怕是魔族之后,依然是心怀善念的魔,与容影大不相同。 她也大约猜到了为何上次看叶湛的过去,会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当时她要看的那年的叶湛,根本不是叶湛,而是被容影控制了的傀儡,他的魂魄被囚困,身体被容影占据。他根本不是他了,而是魔物容影。 所以,玄镜里才是一片黑暗。 因为那时的容景并不存在。 这次他们在玄镜里看到的容景,虽然与容影还共生着,但显然他已经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 知道叶湛就是容景后,离倾第一次觉得他不若想象中的强大,而是弱小,又孤寂。 二十多年以面具遮脸,将自己掩藏起来,她光想想就觉得痛苦,不知道叶湛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从打开玄镜,看到叶湛灵核被毁之事的原委后,离倾就想对叶湛做一些什么,能让他觉得开心,被人爱着的事。 那句“师尊疼你”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离倾真心实意想做的。 这日,天还未亮,离倾就偷偷下了床,叫了叶湛一声,见他没反应,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她下了楼,那掌柜也正起,见到离倾就笑了:“道君,起得真早,那小公子呢。” 离倾虽然不喜此人,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应了一声:“还在睡。” 老掌柜高深莫测地一笑:“看来是累得够呛。” “嗯。”离倾漫不经心应和着,说:“掌柜,我想借你厨房一用,钱不会少你的。” 掌柜应了。 看着离倾走进了厨房,美滋滋地拨弄着算盘,心想他还真的做了大好事一件。 可看了看掌心,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真是稀奇。 不一会儿小二就跑过来,喊道:“掌柜不好了,你快去厨房看看。” 老掌柜赶到厨房事,厨房里已经弥漫起了呛人的浓烟,那仙子一般的人物,在滚滚浓烟里,支起了个结界,坐在里面,丝毫不受影响。 老掌柜站在门边都被熏的够呛,看着离倾面不改色地继续往灶坑里塞柴垛子,然后施了个术法,指尖燃气了一缕火,然后将火扔进了挤得满满当当的柴火之间。 柴垛子还没点燃,须臾火就灭了。 “难道是火太小了。” 离倾自言自语,手中骤然多了个火球。 被离倾一系列操作震惊了的老掌柜暗叫不好,以袖掩鼻,冲了进去,闷声闷气地问:“道君,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烧了我厨房。” 离倾回眸看他,非常镇定地说:“我只是要点燃柴火做饭,显然你这柴垛子的质量不太好,怎么都点不燃。” 老掌柜愣了愣,哭笑不得:“道君,你柴都塞满了,怎么可能点燃,你既然不会,就让厨子做啊,为什么想不开要自己动手,再这么下去,我客栈都要被你烧了。” “不,我要自己做。”离倾面不改色,“你教我吧。” 见离倾坚持,老掌柜指点了两句,离倾终于成功点燃了火,她又开始试着和面,见她生疏的手法,老掌柜值得不时指点上两句。 离倾终于捏好几个奇丑的馒头,放上火蒸时,老掌柜站在厨房门口,与她闲话。 “道君,你这早餐,是蒸给你屋里那小公子的吧。” “是。”离倾揭开蒸笼看了一眼,被蒸气熏得后退两步。 “道君可真疼那位公子,老朽真羡慕你们神仙眷侣一般的关系。” 离倾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蒸锅里的大白面馒头之上,从阿雪留给她的记忆里,她知道叶湛最爱吃蓬松的白馒头,可为什么她做的馒头就一点都不蓬松,硬邦邦的像个石头。 心中想着事于是,只听清了前半句,随口应道:“当然了,我不疼他,谁疼他。” “哈哈哈哈,看来老朽那瓶春情欢很有作用嘛,让两位如此恩爱。” 老掌柜抚须大笑,也不介意厨房被毁了,只觉得自己又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离倾终于有了反应,清透的眸,不解地望向老掌柜,“什么春情欢。” “就是……” 老掌柜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旋即,他更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了,垂下眼珠子,看着自己的脚,朝着门外走去。 离倾看了眼老掌柜走远的背影,蹙眉道:“这老家伙真的奇奇怪怪的,看来还是要早点离开才行。” 然后又专心观察起蒸笼里的馒头。 站在拐角处的叶湛,从窗缝里看着离倾忙碌的身影, 离倾起身那一刻,他就醒了,看着她一通瞎折腾,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只知道离倾越对他好,他心里强行关起来的怪兽就奔腾得越肆无忌惮。 这时,脑中又响起了容影的声音。 “倒是没看出来,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离倾仙君,竟然对你这么用心,定是昨夜知道你的过去后,觉得永生永世孤独的你太可怜了,啧啧,我都有些羡慕了。” 叶湛没理他,他便越发来劲儿,“她这么在乎你,不会也是喜欢你的吧,不然为何偷偷藏你画像,还帮你做早餐……” “别说了!” 叶湛将容影压了回去,他不能再听下去了,怕真的被蛊惑了心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探究玄镜的秘密 离倾洗漱好,端着做好的稀粥馒头,走进房间时,见叶湛还在睡,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乖徒儿,都日上三杆了,快起来吃饭。” 叶湛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仿佛刚醒来。 桌上摆放着的一碗粘稠得几乎接近米饭的粥,还有几个硬得可以砸死人的馒头,以及几碟配饭的小菜。 叶湛看向故作无事的离倾,心绪早就翻滚起伏。 他捏紧了筷子,轻声说:“师尊,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他想到了四年前,师尊从慎语堂给她带饭回落九天,他误以为是师尊做的饭,那时候师尊见鬼似的看着他,说他烧糊涂的表情。 哪怕是师尊自己,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亲自下厨帮自己做饭吧。 这些年,师尊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打破原则,就让他越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如果可以,他希望师尊不要对他好。 那样,或许他还有机会回头。 可离倾显然不想给他机会,笑吟吟地望着叶湛,摇了摇头:“说什么傻话,为师不对你好,对谁好。” “主人,你可以对我稍微好那么一些。”铜镜病恹恹地插嘴道,“我现在觉得全身乏力……需要关怀的不止叶湛一人,还有我。” 离倾瞥了眼铜镜:“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铜镜顿觉不爽:“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想回五蕴灵山了,我想小白妹妹了,世上只有小白妹妹才是真心关心我的。” 离倾受不了铜镜的聒噪,抓住它塞进了乾坤袋,再看去时,叶湛已经捻着筷子,静静吃了起来。 离倾立刻紧张地问:“乖徒儿,味道怎么样?” 叶湛将馒头干咽下去,冲离倾轻轻一笑:“好吃。” “真的吗?”说着,离倾就想拿起一个馒头尝尝。 叶湛立刻护住了食物,佯装不满道:“师尊,我好饿啊,这些都是我的,你就别同我抢了。” 离倾哭笑不得,但心里又升腾起了自豪,她收回手,撑着下颚,静静看着叶湛吃饭。 直到叶湛将她准备的饭菜吃光后,只剩下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在细嚼慢咽,盘子里一点残渣都没剩下,不由好奇地问:“真的这么好吃?” 叶湛真心道:“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离倾谦虚笑了下:“是做饭大厨的手艺好。” 叶湛看着离倾,忍俊不禁:“嗯,自然做出这食物的大厨是最好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离倾放松了身体,看来她在下厨一事上,也极有天赋,不过仅此一次后,她再也不想再下厨了。捣腾了一早上,此刻浑身又酸又疼,还耗费灵气,比练了一天剑还要累。 实则不是良选。 对叶湛好的方式千千万,何必选择最吃力的一种折腾自己的呢。 离倾想都不想选择了放弃。 “没有了! 你好好珍惜这一顿吧,今日过后,这位天才大厨就要功成身退了。” 见叶湛不再问下去,专心吃着手中馒头,离倾蹙眉:”你不关心那位大厨是谁吗?你吃了人家做的食物,怎么也要知道食物出自谁人之手吧。“ 闻言,叶湛低下头,掩住了唇边笑容。 不论怎样,只有在师尊身边,有许多烦恼,但是一点愉悦,便足以掩盖其他所有。 “笑什么?”离倾被叶湛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他抬眸望着离倾,浅笑道:“那位大厨就是师尊。” 离倾愣了愣,抱胸道:“你早就知道了?” 叶湛点头。 离倾蹙眉,忽然觉得叶湛在骗她,抢过他手中剩下的馒头,咬了一口,除了硬了些,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师尊,我怎么还敢骗你,是真的好吃。” 离倾想到被叶湛逗弄了,磨了磨牙:“哼,好吃以后也吃不到了,本仙君就不适合做这些,还是拿剑更快活顺手一些。” 叶湛点头:“师尊不用动手,以后我做给师尊吃就好了。” 铜镜这次打开玄镜后,就元气大伤,蔫蔫地卧在乾坤袋里不想动弹,没想到第二日,离倾这个没人性的家伙,带它出去买了一件灵气充沛的宝贝,就张罗着铜镜再次打开玄镜。 她太想知道到底容影和容景的纠葛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铜镜叫苦不迭:“主人,我真的不行了,昨日之后,我就觉得身体似乎被掏空了。” “你再试试,昨日你可是超常发挥了,我相信今日你可以再创奇迹。”‘ 离倾连哄带骗地说。 铜镜无奈,只得又念了几句咒语,可是混沌镜面毫无改变。 离倾又看向叶湛,叶湛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给铜镜输入了灵气,铜镜顿时觉得好多了,但是依旧打不开玄镜。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凑巧!” 离倾几乎崩溃了。 “师尊,我觉得绝不可能是凑巧。”叶湛说。 离倾撑着脸,愁眉紧锁:“我当然知道不是,但是我完全没发觉玄镜打开的规律,如果说这一次是因为你帮铜镜输入灵气,恰好也触碰到了某种规律。” 叶湛看向铜镜:“前几次打开玄镜之前,你遇到了什么奇特之事说来听听,有什么碰到过你没有,或许能找到线索。” 铜镜也想早日恢复自己的威名,于是仔细回想了起来。 “初次是在云梦幻境之内,那时候主人找到我,我打开了玄镜,但是那时候应是我本来就能打开玄镜,残留着能打开玄镜的能力,至于第二次是再次进云梦幻境,那时是为了找赤焰珠,若说和什么接触过,只有小白,和那只讨厌的秃毛鸟。” 它顿了顿,诧异:“难不成是和小白有关?” “怎么可能!”离倾无情地说,“后来你日日与那胖头鱼厮混也未曾见你能再次打开玄镜,你想想那赤烈鸟和你有什么接触没有。” 铜镜沉吟片刻,忽然激动道:“没有任何接触。“ 顿了一下,铜镜又道:“不对,但是本尊突然想起来了,那只鸟用口水吐过我!!!呀,真恶心。” 回想起那带着异味的口水,铜镜现在还觉得身上残留着那挥之不去的味道。 口水? 叶湛蹙眉,又听离倾问:“第三次呢,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打开玄镜的。” 铜镜想了片刻:“好像是遇到虚叟之后吧。” 叶湛:“虚叟?” “对,就是那糟老头,啊,我想起来了,当时他抓住了我,会不会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比如被旁的人接触,我就能打开了。” 叶湛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否定了铜镜的猜测,“应该不是这样的。” 铜镜有些不爽自己的推测就被叶湛推翻了,但是此事已经不敢对叶湛叫嚣了,只得很怂地问:”那你觉得是怎样的?“ 叶湛看向铜镜,细细回想着在石头阁里发生的事,电光火石抓住了一幕。 “我记得我和师尊从五鬼迷阵里出来之时,虚叟因为反噬喷了你一身血,你还在我身上擦过。”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离倾也记得,当时铜镜想蹭她,还被她嫌弃地挡了回去。 铜镜迷糊了:“你不会是觉得是因为血的缘故吧,可是昨日你给我输入灵气,也没见血。” “不是血!”叶湛摇头,为了验证自己想法,然后又问了一个问题,“那赤烈鸟是公的吧。” “一身毛谁知道啊,不过听它那破锣嗓子,应该是公的吧。”铜镜说。 脑中的那条线突然连接上了,叶湛看着铜镜,嘴角微勾:“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做镜要谦虚 离倾也隐约察觉了问题所在,但是有些细节还没想明白,便对叶湛微抬下颚,颇是傲娇地说:“乖徒儿,你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灵气也有阴阳之分,从前一直都是师尊,为破镜子输入灵气,所以它体内只有阴属性的灵气,那按照你们说的说法,除了初次打开玄镜后,以后打开的这三次,不论是我的灵气,还是虚叟的血,以及那赤烈鸟的口水,都蕴含了阳属性的灵气,所以铜镜一旦拥有了阳属性的灵气,就可以打开玄镜了。” 铜镜呆滞:“……是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的。” 离倾顿时醍醐灌顶,拍案而起,激动道:“不论是虚叟的血,还是那赤烈鸟的口水,所含的灵气都甚少,所以哪怕破镜子能打开玄镜,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说着,离倾看向叶湛:“而你昨日大量的为破镜子输入灵气,融合达到平衡的阴阳灵气更多后,自然能让玄镜开启维持更长的时间。” 铜镜点点头:“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它顿了顿,又提出新疑惑:“如果是这样,方才叶湛为我输入了新的阳性灵气,可我依然打不开玄镜啊,主人为我输入多年灵气,我体内应该不缺阴性灵气啊。”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离倾也想不通,秀眉再次拧紧,又殷殷地望向叶湛,那视线仿佛在说,乖徒儿,这又如何为解。 叶湛很喜欢离倾如此看他的眼神,不徐不疾地说出自己的猜测:“破镜子,你记得吗,刚刚你说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我觉得这就是症结所在,你好好想想,每次开启玄镜后,你是不是都有相同的感觉。“ 铜镜仔细回忆了一番,晃动身子:“好像……确实如此,每次打开玄镜后,我都会觉得有些疲累,但是不若这次这么明显。” 铜镜的回答,再次印证了叶湛的猜想,他微微笑了笑:”我觉得你是打开一次玄镜,消耗掉了那部分阴阳平衡的灵气后,就会进入某种程度的休眠期,等着下次韵灵充足后,才能重新打开。” “是……是这样的吗?”铜镜已经听愣了,现在一片混乱。 叶湛说:“应该只能这么解释了,师尊为你输入了四年多灵气,你现在体内应该蕴藏着许多阴性灵气,以后就由我日日帮你输入灵气,到时候时机一到,自然能验证。” 铜镜非常喜欢叶湛的灵气,这对它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兴奋道:“好啊好啊。” 离倾鄙夷地瞅了眼铜镜的狗腿养,故意奚落它:“我记得书中记载的昆仑镜,可是随时可以打开玄镜预测未来的,你怎么这么没用,你不会是冒牌货吧。” 铜镜觉得受到了侮辱,气得都结巴了:“怎……怎么可能!本,本尊就是昆仑镜,童叟无欺,不信你们去问问小,小白妹妹就知道当初本尊是多么的威武霸气,横搅乾坤,纵能潜混沌,可是一方神器。” “好汉不提当年勇,纵然是从前多么风格,现在还不是一面没什么用的破镜子。你看看我徒弟以前可是重云仙宗的宗主,他说过什么了吗?他炫耀过什么?做人要谦虚,做镜亦然。” 离倾没忍住戏谑铜镜。 铜镜被离倾的一番说辞,气得自闭了,一溜烟钻进了乾坤袋里。 “啧啧,自尊心还挺强呢。” 戏谑完,离倾又看向叶湛,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乖徒儿,你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仙君,不仅修为深厚,心思还如此缜密,为师有你这样的徒弟很是自豪。” 听到离倾的夸奖,叶湛勉强勾了勾唇角。 乾坤袋里铜镜听到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都快冒烟了,不怕死地探出头,小声又快速地嘀咕了一句:“他不是谦虚,只是不想提过去的身份而已。” 说完,又很怂地钻了回去。 铜镜一语中的。 叶湛怔了怔,既而苦笑。 他确实对他的过去未曾抱有太大的期待,甚至希望容轩能晚些回来,让他再继续做他的“叶湛”。 但是事已如此,他知道逃避已经不可能了。 容影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不能再做个缩头乌龟了。 不论他喜不喜欢以前的身份,但是他就是容景,不是他逃避就能否定的,既然身为男子汉,就应该责任承担起应属于他的责任。 至于危险…… 在危险来临之前,他会将师尊推开,如果推不开,那他必定以命相护!无情地抛弃了做饭哄徒弟开心这种方法,离倾又想出了新的花样。 见着这日天气晴好,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候,虽然蓬莱之颠常年大雪,是银装素裹之地,并没有青可踏,趁着容轩回来之前,游玩一番是可以的。 “乖徒儿,为师带你出去玩玩,说不定看到蓬莱之巅的景色,你能更快想起从前的事。” 叶湛灵光一现,说道:“师尊,不如我们去你上次说的那处长着冬日寒莲之处去看看。”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看过了。”离倾跃跃欲试,“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召出剑,拉着叶湛跳上去,就从窗口御剑而飞。 飞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越走越荒凉,四处看去白雪皑皑,再不见房屋,四周茫茫一片,重峦叠翠的山峦被白雪覆盖,连方向都辨不清。 越过最高的一座山川,离倾才笑道:“到了。” 叶湛低下头,看到云雾缭绕下,出现了一片壮阔的冰湖,湖面上翠叶拥簇,白色的莲花点缀在绿意盎然之中,仿佛误入仙境之中。 这片莲池,坐落在群山之间,被山峰环绕其间,此处是人迹罕至之地,却是野兽的宝地。 叶湛看到莲池边的雪原上,一群梅花鹿悠闲在漫步。 一条长长的木栈道,延伸进了湖里,栈道尽头有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台,一只仙鹤站在亭宇之上,冲着青天一跃而起,展翅翱翔。 看来这里并不是人迹罕至,只是一般普通人不能到这里而已尘,才造就了这独特的美景。 “美吗?”离倾问,这是蓬莱之巅难见的连绵绿意,离倾心情也不由开怀了。 “美。”叶湛浅笑,轻声说,“只是我觉得这片莲池的形状有些眼熟。” 第一百七十章 师尊醉了 莲池虽然辽阔,但他们站在云海之上,却能将这莲池尽收眼底。 是水滴的形状,一粒绿色的水滴。 离倾打了个响指:“当然眼熟了,我落九天的莲池就参照这里建造的,不过空有形,却没有神韵。” “师尊说的神韵是什么?” “当然是这冬日 寒莲啊,虽然落九天的莲池里也是白莲花,但是却没这冬日寒莲仙气。” 叶湛笑了笑:“那这次我们就移植一些回五蕴灵山。” 离倾摇头:“你想得太天真了。我当初离开时,也如你这般想,本来也想带了这冬日寒莲的种子回去,却发现在它们在五蕴灵山根本活不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冬日寒莲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喜爱极寒,气候越寒,长得便越好,哪怕就是蓬莱之巅,也不是处处可以生长的,其他地方就不用多说了。” 又往前飞了一小段,离倾在泼天的绿意里终于看见了一艘被莲叶遮挡了大半的画舫,一层幽蓝的光笼罩住了画舫,离倾终于减换了速度,慢慢往下降落。 叶湛认出来,那是师尊的无垠结界。 片刻后,两人轻巧地穿过无垠结界,落在了画舫之上。 “这冬日寒莲,长得也太大了吧。”在天上看时不觉得,此刻置身其中,叶湛才发觉这莲花的壮硕。 那些莲叶与莲花,目测足足有两米多高,茎干快有他的手臂粗了,它们挨挨挤挤地簇拥在湖上。 “看来没有你的驱寒结界覆盖蓬莱之巅之上,福泽百姓,倒是这冬日寒莲的福音,这里的莲花倒是长得更好了。” 离倾站在甲板上,看着头上的遮天似的绿意和白花,唇角勾起:“还好当年我离开之时有先见之明,放置了一个无垠结界,不然如今再来,这船怕是早就挤成废墟了吧。” “师尊有先见之明。”叶湛捧场地夸奖了句。 离倾得意地微抬了下颚,推开了紧闭的低矮木仓门。 叶湛站在离倾身后,朝着大开的船舫之内看去,只见摆着一个床榻,和一个矮几,床榻上还有未曾叠好的被褥,仿佛住在这里的人才起床离开。 床榻边上,还放着一盏熏香。 由于有无垠结界在,里面纤尘不染,保持着离倾离开时的模样。 叶湛微微一笑,倍感亲切:“师尊何时来这里住过?” 离倾站在门口,未动,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你还记得我在有来无回林里告诉你,我十六岁因为寻求修为突破,来过蓬莱之巅之事吗?” “当然记得。” “当时我因为想找个人少之地参悟修行,经过这里觉得甚是清幽且赏心悦目,就花银子给一个修者买了这艘船当成居所,住了下来。” 离倾水眸抬起,琉璃色眼瞳里蓄着点点笑意:“我与你就是在这里相遇的。” 叶湛蹙眉,就见离倾指向来时 的方向,轻快道:“我们来时岸边有个入湖的木栈道,当时我就在木栈道那里练剑,你突然就出现了,指点了我几句。” 离倾还记得彼时,她看着带着鬼面面具的男人,语气不善地问对方是谁,男人没有回答她,径直转身离开了。 之后,她试了鬼面男人说的方法,没想到真的突破了瓶颈期。 知道他身份,是在回到五蕴灵山之后,询问陆奉觉,才知道那个带鬼面面具的男人,是比她年长不过三岁,重云仙宗的新任宗主容景。 离倾现在想起,依然觉得那时的容景奇奇怪怪。 哪里有人突然出现,指点两句,又一言不发离开的。 不过这不影响她承下了容景的那份恩情。 “乖徒儿,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当时为何会帮我?”离倾疑惑地打量着叶湛。 叶湛不记得了,但是却能猜测到为什么,应该是喜欢吧。 在师尊的记忆里,或许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他却觉得或许在更久之前,他就认识师尊,喜欢上了师尊,在这人迹罕至之地,才会情不自禁出现,奢望与她认识,让他记住自己。 “我不记得了。”叶湛说。 “不记得没关系,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离倾见叶湛面露失落,忙安慰说。 “不是无关紧要。”叶湛沉声说,“我肯定会想起来,和师尊发生过的所有事。” 闻言,离倾笑了:“我和你以前就见过三四面,真的没多少交集,你还是努努力,想想更重要之事吧。” 叶湛抿唇,如果记忆可以选择的话,他首先想记得的就是与师尊发生的所有事,哪怕只是擦身而过,只是视线相交的一瞬,哪怕是痛苦的记忆,他都想记得。 “又发呆。”离倾敲了下叶湛的头,率先矮身走进了船仓,“走,师尊带你看看我的住处。” 一进屋,离倾熟门熟路地掀开了一个船板,从里面拿出几瓶当初珍藏的酒。 “乖徒儿,给你看看我收藏的好东西,这酒叫醉千年,醇香无比,世间难得好酒,但是后劲儿也大,敢不敢与为师对饮。” “好。”叶湛笑了笑,暂时放下情绪,凝视着离倾馋酒的表情:“师尊我们来这里就是喝酒的吗?” “对啊。”离倾提起一壶酒,冲叶湛眨眨眼,“这酒可是几十年的陈年佳酿,当初我好不容易才留下这么两坛子,正好,我们师徒二人,一人一坛,此等佳酿一般人我都不分给他。” “多谢师尊慷慨。”叶湛笑应道。 离倾拍开酒封,单手拧起酒坛,对叶湛说:“乖徒儿,今日我们什么也不想,就不醉不归吧。” 叶湛提起酒坛子,和她碰了一下,酒水荡漾出几点,酒香四溢。 酒未入口,已有几分微醺。 叶湛轻声:“好。” 离倾虽然嗜酒,酒量也好,但是半坛子千年醉下肚,也已经双颊飞红,一举一动都变得迟缓,表情带上了鲜见的娇憨。 倒是叶湛因为不常喝酒,只浅浅饮上两口,眼下只有些头晕,但是神智还算清醒,看着离倾提着酒坛,脚步凌乱地在船仓里边饮边比划着剑招,不由会心一笑。 离倾难得露出如此小女儿姿态,叶湛提着酒坛,看着她借酒舞剑。 离倾身姿柔软,像在春风里舞动的纤细却柔韧柳枝。 素来凛冽果决的剑招,此刻倒是多了几分轻盈,洒脱。 起初叶湛微笑看着,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渐渐地,微笑的嘴角抿成一线,蛰伏在心底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从他幽沉的眸子里蔓溢,不加克制,肆无忌惮。 第一百七十一章 告诉你个秘密 “乖……乖徒儿,你看看……为师这……一剑。” 言毕,离倾眸光流转,手中的剑一转,就直指向叶湛的咽喉。 叶湛一动不动。 他的眸子比距离喉咙寸许的剑锋,还要暗,还要凛冽。 “你……你怎么不躲。”离倾收回剑,蹙眉不满地盯着叶湛,“是想死吗?” 有那么一瞬,叶湛都以为离倾已经清醒了。 下一秒,离倾又歪着头,笑了起来, “傻,傻子,受伤了吧,师……尊,看看……看看。” 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叶湛面前,想查看叶湛的脖子,走到叶湛面前时,她左脚忽然绊到了右脚,直直地朝着叶湛扑去。 眼见就要脸朝着地,摔跤上去之时,叶湛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搂入了怀里。 浓烈的凤鸢花的香味,无孔不入地将他包裹,强势地侵袭着他脆弱的神经。 温香软玉在怀,还懵懂之时,尚且无法自控,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更何况盘根错节的痴恋早就分布了他每一寸骨骼血肉的如今。 再加之酒意侵袭,叶湛觉得自己也醉得不轻,彻底摒弃了脆弱可怜的理智。 他缠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的用力,恨不得将她嵌入胸膛之中,让她微凉的身体,凉了他一腔的热血才好。 离倾想要起来,却发现动弹不了,于是用氤氲朦胧的水眸望着叶湛,笑眯眯地说:“乖……徒儿,快……快放开为……师,为师现在就……就给你看看千光……嗝,千光幻影剑的最后……最后一式多厉害。” 叶湛并没有松手,只是沉沉地看着离倾不肯消停的那张嘴,眸子微暗,缓缓地低下了头。 朝着他肖想许久的那片绵软芬芳,凑近。 他迷乱地想:一次,就这一次就好。 就当……就当可怜他好了。 两片唇瓣即将挨在一起时,离倾抬起软绵绵的手,拍上了叶湛的脸,毫无防备地笑着说:“乖……乖徒儿,为……为师告诉你……你……一个……秘密。” 离倾并没什么力气,叶湛却被这几乎无力的一巴掌拍醒了。 他如火烫一般,收回了钳制住离倾腰肢的手。 离倾身体没有支撑,歪倒在桌旁,嘴里还在小声嘀咕:“逆……逆徒弟……” 后面还说了什么,叶湛没听清,也没心思再去听。 叶湛好一会儿,才平复了纷乱的心绪,才起身想扶离倾去休息。 离倾立刻挥开了他,轻声说:“别……别碰我,你这个……这个大魔头。” 叶湛只得将离倾扶正,让她趴在桌上,自己坐到了桌子对面,离她最远的地方。 叶湛并没在意方才离倾的胡言乱语,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耐心哄道:“师尊,你醉了,听话先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离倾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一听就不乐意了,陡然拔高音量不满道:“你这……个孽徒,是……是想忤逆为师吗!现,现在,连……连为师说话都不听了,还……嗝还要等,等到明日。” 叶湛深深吐出口气,心情复杂:“那师尊你说吧,但是说完了,你就要去休息了好不好。” 离倾迷迷糊糊地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那模样乖得不行,然后还伸出一根小手指,“……勾,决不……反悔。” 叶湛怔了片刻,才明白离倾是要与她勾手指,他哭笑不得勾了下她的手指,立刻就松开了。 “那你说吧,我听着。” 离倾张了张口,却忽然想不起要说什么了,蹙紧眉弯,苦恼地望着叶湛,与他大眼瞪着小眼。 叶湛等了片刻,没等来离倾的只言片语,见她像是醉酒也记不得刚刚说过的话,正想再哄她去睡觉,离倾的眸子却骤然一亮,大喊道:“啊,我想起了……我……我有个秘密要对你说。” 叶湛哭笑不得,喝醉了的师尊,真的与三岁小儿没什么差别,想必她小时候,也是这般活泼跳脱的性格吧。 眼见思绪跑远,叶湛立刻拉了回来,温柔地看着离倾。 离倾支起身体,上身越过桌案,双臂支着桌面,凑近了叶湛,笑嘻嘻地说:“乖徒儿,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带着酒香的气息,浅浅地落在他面上,只教人心底发痒。 叶湛不动声色后仰了些许,暗暗叫苦。这种撩人又不自知的师尊,真的让人又爱又恨。 “嗯,我知道了,师尊你说吧。” “乖乖……徒儿,我……我,嘿嘿,曾……曾经偷偷……偷偷看过你洗澡。” 说着,她竖起葱白的食指在唇边,低声说:“这可个秘……秘密,你……你绝对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哦。” 叶湛怔住了。 原来在五蕴灵山的澡堂里,他看到的那抹倩影并不是幻觉。 他盯着离倾傻笑的痴态,轻声:“为什么偷看我洗澡?” 离倾醉醺醺地拍了拍他的头:“怎么……怎么这么笨啊,当然……当然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那……那谁啊。” 说到此,离倾秀眉紧蹙,努力回想着那个名字。 叶湛提醒:“子骞。” 离倾一拍桌子,笑容再次绽出:“对,就是他。” 叶湛:“……” 离倾得意道:“你,你师尊我……我聪明吧,嘿嘿。” 叶湛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在离倾趴在桌上,眼皮直打架时,又问:“师尊,你为何画了我那么多画像。”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虽知不应该在此事问,但是离倾清醒之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离倾酡红着脸,迷茫地转着酒坛,闻言,看了眼叶湛:“什……么画像。” “你乾坤袋里存了一沓我的画像,师尊,为什么要画我?” 离倾蹙眉想了许久,终于想起,笑着说:“因为……因为我想记得……记得你的样子啊。” 叶湛眉心紧锁,眸子深沉如墨:“我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吗,为什么要记得我的样子。” 离倾啧啧两声,然后摇头,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傻,未想到酒劲儿上头,脑子本就眩晕无比,这一摇,竟然直接把自己晃晕了,趴在桌上好一会儿没反应。 “我……我缓……缓一缓,头晕。” 离倾抬起无力的手,对叶湛挥了挥,嘀咕道。 这一趴,离倾再没动静。 叶湛去扶她,才发现离倾已经睡着了。 他静静看了片刻离倾的醉颜,将她横抱而起,放在了床榻之上,帮她盖上被子后,又点燃了一盏熏香放在床榻边,拿起问心走出了船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师尊,为何 离倾醒来时,觉得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她闭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觉睡得可真好,乖徒儿,我渴了。” 没有得到回应,离倾睁开眼,从船窗望出去,天依然暗着,一轮玄月挂在天际。 她扫视了不大的窗仓,发现叶湛并不在,只有他的乾坤袋还放在桌案之上,瞬时放心了不少。 就在这时,铜镜从她的乾坤袋里窜了出来,扑进了她怀里,带着哭腔喊道:“主人,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呜呜呜。” 这千年醉,离倾以前不是没喝过,自然知道一坛喝下去,要睡上五六日才能醒来。 “呸,你才醒不来。”离倾拧开铜镜,唾道,“还有别装哭,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离倾无情揭穿了铜镜的惺惺作态。 这几日,没有离倾在耳边叨叨,铜镜确实过得很快活,见被离倾揭穿,也厚着脸皮道:“这不是显得我们主仆感情深厚吗。” “不需要,你正常点就好。”离倾乜了它眼。 喉咙干渴无比,徒弟不在,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掀开被褥下床,整了整衣物,从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水喝了,边喝还边嘀咕:“奇怪了,怎会如此口渴。” 铜镜啧了声:“主人,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五日?“ 铜镜嘲笑地晃动着身体:“岂止五日,是十日!” 离倾一怔。 她竟然睡了十日,到底是这酒陈置多年酒劲又增加了,还是她的酒量下降了?她也没疑惑多久,很快注意到了问题所在,她的酒量怎么也比叶湛好吧,他怎会比自己先醒?难不成这个徒儿以前还是个酒仙,最近觉醒了? “叶湛醉了多久醒来的?”离倾立刻抓住铜镜问。 “哎哎哎,主人轻一点,人家也会痛嘛,你疼惜疼惜我。“ 见离倾根本不吃它这一套,眼神还更犀利了,铜镜只得说:“叶湛那小子没喝多少,根本就没醉过。” 离倾松开了铜镜。 她让叶湛喝这千年醉,就是见他前些日子都没休息好,眼下泛乌,知道他心中有事,才想着用酒灌他一回,强制他好好休息。 她也趁着找容轩之前,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没想到最后却是她独醉一场。 离倾算了算时间,再在此地待上两日,容轩也回来了,到时候回去正好。 离倾提步要往外走,铜镜倏然挡在了她面前。 离倾挑眉,捏动指骨,弄出咔咔声响:“你这是做什么?还想让我好好‘疼惜’你吗?” 铜镜正经道:“主人,你现在是要去找叶湛吧。” “不然呢?” “你找他可以,但是我觉得你暂时需要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离倾被铜镜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铜镜将离倾酒后吐真言之事,一五一十地告之了她。 听后,离倾脸色铁青,更莫名其妙了,“我怎么可能突然会有酒后说醉话的习惯,你胡说的吧。” “或许也不是突然,从前你都孤身一人行事,喝醉了酒,哪怕说了什么怕是也没人知道。” 铜镜老神在在说完,暗暗腹诽,这样就吃惊了,本尊将你酒后失德,与你乖徒儿搂搂抱抱之事说出来,你还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离倾蹙眉。 偷看洗澡一事,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是为了正事,但是画像那事,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要告诉叶湛,那是她还没收叶湛为徒之前,因为仇恨才画下他的画像吗?每次她做梦梦见那魔头叶湛屠杀五蕴灵山众弟子后,醒来都会画上一张他的画像,以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忘了仇人的样子,要将仇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过去的事,说说也无大碍,毕竟过去了,人都是会改变的。 但是此事一说,那昆仑镜里看到他化身魔头荼害五蕴灵山之事,怕就要瞒不住了。 叶湛此段时间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她作为师尊,虽然不说,自然也知晓。 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尊,怎么可能再给徒弟平添烦忧。 今夜月光极好,雪也下得极大,鹅毛一般飘洒,在无垠结界之上,堆积了厚厚 一层,只有一处的雪不多,是不久前有人从那里出去,雪还未来得及积起。 月色透过那处稀稀拉拉的雪,在船舷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无垠结界之外,男人坐在了一片巨大的莲叶上,驱寒结界将他和身下的莲叶一并罩住,肆虐寒意被阻隔在结界之外,雪和月光尽数落在了他身上。 清冽月色衬得他的俊美面容,愈发如琢如磨,犹如冷漠不可攀的遗世谪仙。 如此冷峻坚毅脸上的那双凤眼里,却含着几许温柔,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摆弄之物。 那是一块白色的玉石,男人用修长的手指将它和艳色的火灵丝线编在一起,成了一个长长的穗子。 这十日来,他除了打坐修炼,等待离倾醒来,闲暇时间都在编这条穗子。 叶湛将火灵丝在指尖缠绕,灵巧地打好了最后一个红豆结扣,这条穗子就算彻底做好了。 他捧着那条红穗子,仔细端详时,身后倏然传来了细不可闻的响动。 叶湛忙将那穗子藏进了袖中,回头看着破无垠结界而出的离倾:“师尊,你醒了。” “嗯。” 离倾应了声,在他身边的一朵白莲花蕊之间坐下,叶湛将驱寒结界扩大,将离倾一并罩住。 仅这一声,叶湛就听出离倾有心思。 他便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 离倾看着叶湛,沉默片刻,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些画像的。” 叶湛一听自然知道是铜镜告诉她,也不诧异,十分平静地说:“入灵识救任灵儿前几日,我在师尊乾坤袋里寻找那本《上仙录》,无意中看见了那些画像。” 离倾还记得。 那晚她睡了,是叶湛花了一夜寻到的那本《上仙录》,还将她乾坤袋里乱糟糟的物品,规整了一番。 那时候,她其实早就不记得她乾坤袋里还存在那么一箱子叶湛的画像了。 “既然好奇,为何不直接问我。” 离倾原以为,叶湛又要说师尊所做自然有师尊的道理,未想叶湛却用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子看着她,顺着她的话问道:“师尊,为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红豆结红穗 离倾倒是被叶湛的反常操作,弄得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她看得出来,叶湛很想知道,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方才编的故事。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就又听叶湛自顾说道:“那日师尊酒醉后曾说画我的画像,是想记得我的样子,我想问问师尊,我日日在师尊身边,师尊为何想记得我的样子?是有什么缘故是我不知道的吗?” “……” 离倾看着叶湛,只见他漆黑的眸里,赤忱地映着她,和雪与月色,看起来是纯至的黑,像是能看穿一切。 那一刻,离倾张了张嘴,想好的说辞,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她知道叶湛一向敏锐,从前欺瞒他,被魔气侵体之时,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未曾想人家早就看穿了她在骗他。 或许,上次她这徒儿隐瞒自己是容景一事,也是从自己这里耳濡目染来的。 话本子里皆说,为人父母者,是子女最好的老师。 她断然不能再做出错误的示范了。 但是,要让她坦诚此事的始末因由,离倾还是有些犹豫的。 见叶湛直直望着她,显然要等到个答案才罢休,离倾硬着头皮说:“因为些原因,我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为何。” 叶湛点点头,淡声道:“好。” 如此平静,反倒让心虚的离倾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乖徒儿,你不会生气吧。” 叶湛唇角微勾,虽然得不到答案,有些遗憾,但是也被离倾的态度弄得发笑,叹气道:“不生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叶湛摩挲了下放在腿上剑,直视着离倾的眼睛,轻声道:“只是师尊,如果你觉得能说那日,一定要亲口告诉我,不要让我从旁人嘴里知道,可好。” “好。” 离倾承诺完,又顿了顿,用略显严肃的语气说:“乖徒儿,你看师尊如此诚实,宁愿不说都不骗你,往后你可不能对我撒谎啊。” ”……“ 叶湛无奈,哭笑不得应道:“……全听师尊的。” 这片莲池远离红尘,师徒两坐在成片的莲叶之上,望着皎皎明月,静静享受着这片宁静,许久没再说话。 直到一声清脆的嘶鸣从离倾肚腹中传来,才打破这厢的寂静。 叶湛温柔一笑:“师尊,我乾坤袋里有吃的,我去拿。“ 叶湛站起身,未想那塞进袖中的红穗子,就滚落了出来,掉在身下莲叶之上。 红绿相衬,异常显眼,离倾想不注意到都难。 叶湛俯身忙想捡起来,离倾已经先他一步将红穗子捏进了白皙的手中。 “咿,这是哪来的?” 离倾感兴趣地反复翻看那穗子,暧昧冲叶湛眨眨眼,“不会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吧。” 叶湛:“……” “这姑娘手倒是巧,这绳结编得很是精巧,怕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好姑娘叶湛沉默了。 离倾捻着那穗子,对着月光看了一会儿,笑容倏然一敛,抬眸看着叶湛,不确定道:“这红穗子上的白玉好像我送你的那块。” “……是啊。” “姑娘送你的穗子,为何用为师送的玉,她家境那么不好吗?” 叶湛彻底被离倾打败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叶湛索性破罐子破摔。 “这不是姑娘送的,是我自己用师尊送的玉编的。“ “这样啊。” 离倾竟然有些遗憾,她这徒弟如此不解风情,不会真的陪着她独孤终老吧。 离倾还在摆弄那红穗子,想着叶湛的终身大事,漫不经心道:“这是什么结扣,看起来还挺别致的。” “我娘教我的,就一般的平安扣。”叶湛说,“没什么特别的。” 闻言,离倾猛地抬起头:“你又想起了吗?” “嗯,不多,皆是关于我小时候与我母亲发生的一些琐碎之事。” “那有没有想到你和容影,为何变成如今这样?”离倾急问道。 叶湛摇头:”未曾。“ 离倾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叶湛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不想触碰他的伤心事,于是转开了话题。 “既然做成穗子了,不用浪费了,就挂在问心上,定然好看。”离倾笑看了眼叶湛端正放在腿上的问心,将红穗子递给了叶湛,“挂上试试。” “这不是剑穗。” “那是什么?” “腰配。” 说着,叶湛就将此物挂在了腰间,长长的红穗子,柔顺地贴在他的黑色衣衫之上。 离倾:“……” 这就是在玄镜里第二次见到叶湛,他腰间多了的那个红穗子吗,当时她还觉得像是淌下的血,不吉利。 没想到那玩意儿,还与她有关。 见离倾表情怪异,叶湛蹙眉,轻声问:“怎么,不好看吗?” 说着,伸手就想去摘了。 离倾忙压住他的手,夸奖道:”非常好,以后就一直挂在腰间吧,非常衬你,我徒儿丰神俊朗,好一个翩翩大侠。“ 离倾一双水眸在月光下,灵动异常。 想起那次在玄镜里看到的叶湛,虽然看起来也怪怪的,但是人确实温和的,至少笑容真诚,不像是会荼害五蕴灵山的大魔头。 如今红穗子也戴上了,想必现在一切都是按照那次所见一般发展的。只要等从叶湛身上除掉那魔物容景那日,说不定,她就能将画像的秘密告诉他了。 到时候还要说上一句,乖徒儿,你可知道为师为你独自承受了多少。 想至此,离倾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 她相信,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五蕴灵山不会遭遇灭顶之灾,她徒儿会变成闻名遐迩的一代宗师,什么大魔头,皆与他无关。 他只会成为除尽世间魔头威风凛凛的英雄。 这时,离倾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声,叶湛哭笑不得,说道:“师尊,我去给你拿吃的吧。” ”不用了。“离倾抬头望月,手中已经出现了叶湛的乾坤袋,上下抛了抛,”在我这儿呢。“ 叶湛的乾坤袋里的物品,与离倾大相径庭,不是些宝贝就是炼剑的材料,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就是“富贵”。 而叶湛的乾坤袋里放的东西就居家多了,衣物,被褥,各种食物,还有酒,都是为离倾而准备的,属于自己的物品很少。 当然,叶湛乾坤袋里,此刻还多了一条的蜷缩在被褥之上冬眠的小黑蛇,离倾报复似的,戳了戳黑蛇的脑袋,黑蛇毫无反应。 离倾啧了声:“还说是什么千年蛇妖,冬眠时竟然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趁着墨子涟睡着,离倾拨弄了他一番后,觉得无聊了,才拿出食物和酒,与酒具,摆在了她与叶湛之间。 见到酒,叶湛蹙眉:“师尊,你才醉了那么多日,眼下还是不要喝了。” “你准备好,不就是给我喝的吗。”离倾大言不惭。 因为离倾天生体寒,并且又修行的是水系灵术,比一般人更是畏寒上许多,所以时常需要靠饮酒暖身。 而且因为那狐妖给她落下的后遗症,有时候睡不着,她也会饮用一些酒来助眠。 叶湛虽然不希望离倾多喝,还是为她备上了一些,未想这倒成了她嗜酒的正当理由。 “……” 叶湛无奈地瞅着离倾。 “天气冷了,喝一点暖和。”离倾将叶湛的命脉拿捏得死死的。 叶湛沉默了一瞬,只得妥协了,还能怎样,自己的师尊不就是用来宠的吗。 “那就一杯。” “三杯。”离倾讨价还价,“这酒与千年醉没得可比。” 叶湛撑着额头笑了笑,再次妥协:“好三杯,师尊可要说话算数。” 离倾撇撇嘴,她这徒儿真的越来越爱说教了,到底谁才是师尊。 她给叶湛倒了一杯:“嘘,别说话,喝酒。” 叶湛哭笑不得地端起那杯酒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酒盏已经送到唇边,不由微微一顿。 他记得这酒叫竹叶青,气味清冽,不是这么个甜腻的气味。 他拦住了离倾:“师尊,这竹叶青酒,似乎味道不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师门的传承 离倾挥开了叶湛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才笑道:“不愧是狗鼻子,这也能闻出来,方才我加了一些你存的杜鹃花蜜进去,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叶湛蹙眉,他可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存了杜鹃花蜜,但也也未多想,或许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于是,仰头一饮而尽。 “花蜜就酒,长长久久,乖徒儿,我干了,你随意。”离倾随口胡说,用斟满的酒杯,碰了碰叶湛的,又将酒一饮而尽“师尊,你喝慢点。”叶湛笑看着离倾,只觉得拿她没办法。 离倾才不听他的,佯装生气地瞪了叶湛一眼:“逆徒,你越来越胆肥了,竟敢管上为师了。” “上次,我在你面前失态,今日我就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为师的实力。” 离倾一杯接一杯,早不止三杯,不久前的誓言抛之脑后。 叶湛见酒劲儿并不冲,就随她去了,只是不时给她递上些食物,免得酒伤了胃。 叶湛照顾着离倾,喝得很慢,喝到第二杯酒时,就觉得身体不对,腹中涌起阵阵潮热,像是谁点起了一把火。 她瞅着他,还戏谑道:“乖徒儿,你脸怎么这么红,喝千年醉之时,也未曾觉得你酒量如此浅啊!” 叶湛不说话,黑眸倏转幽沉。 离倾终于察觉到叶湛的不对,放下酒杯,用手触了下他的脸颊,像烫了一下似的,立刻缩回了手。 “怎么回事,你为何如此烫,不会生病了吧。” 叶湛垂下了眼眸,掩饰住了眼底深深的欲望。 方才离倾那蜻蜓点水的一碰,他只觉得让腹内的灼热涌动得更剧,更疯狂。 他死死咬牙,才咽下了几乎从喉间溢出的呻吟。 缓了片刻,将那一股热浪压制下去后,他才呼吸粗重气息不稳地问道:“师尊,你酒里到底加了什么!” 离倾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那瓶花蜜出了问题。 她立刻拿出那个装“花蜜”的粗瓷瓶子,“就是这个啊,难道这不是花蜜。“ 叶湛看清那瓷瓶时,几乎杀了那老掌柜的心都有,同时也唾弃自己为什么忘了扔了这春情欢。 见叶湛脸色越来越难看,离倾也急了:“不会有毒吧。” “没!有!” 叶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那你为何会如此。” 离倾还想去查看叶湛状况,未想他骤然后退了一步,咬牙道:“别过来!” 离倾停住了动作。 叶湛撤了自己头上的驱寒结界,仍由寒气吹拂着自己发烫的身体,他的身体像火炉一样滚烫,雪一落在他皮肤上,就化了,但这点微末的寒意,根本解不了他心中的渴与燥热。 他脖子上,额头上,已经因为忍耐,暴起了青筋,一滴热汗睡着他眨眼,滴落了下来。 离倾突然就明白了,吃惊道:“你……你不会是中媚药了吧。” 叶湛浑身一抖,甚是羞愤。 那模样显然是默认了。 眼下离倾也来不及追究,为何叶湛会随身携带媚药,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一点发热的征兆都没有,疑惑道:“可为什么我一点事都没有。” 叶湛受不了离倾那专注又迷惑的眼神,只会让他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 他狠狠撇开头,起身就想跳进莲池里好好清醒清醒,他不想再在离倾面前出丑。 显然离倾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拉住了他的胳膊,厉声道:“你疯了吗,你知道这莲池的温度多低吗,你饶是有真元护体,也会冻伤的。” “师尊……我真的不行。” 叶湛咬牙挤出这句话。 离倾立刻将真气灌入叶湛经脉之中,想将他体内的药性逼出来。 没想到这媚药竟然如此邪性。 离倾越是灌入真气,他体内的那股乱窜的气就沸腾得越厉害。 叶湛受不了了,掰开了离倾的手,额上已经溢出了连绵的热汗,视线模糊,出现了重影,呼吸也烫得吓人,再不采取措施,他真的怕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之事。 他咬牙沉声道:“师……师尊,没用的。” 让叶湛跳湖是万万不可能的,离倾沉吟片刻,终下了决定,掷地有声道:“那你就自己纾解一下,为师就当没看见。” 语毕,离倾抓住叶湛跳下了莲叶,落在了船舷上,推着他的背,让他进了船仓,低声说:“今晚,这里给你用。” 说着,她正要走出船仓,叶湛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抵在了墙上。 离倾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叶湛已经先开口,灼热的呼吸碰洒在她脸上,离倾只觉得那一块肌肤都被灼伤了。 这媚药,是出乎意料的厉害。 “……师尊,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 叶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就松开了离倾,哪怕身体再舍不得眼前的活色生香,也狠心抽离而去,狠狠地关上了门,并从外将门锁了起来。 他不想再在离倾面前出丑,想要离开船,发现问心还落在了莲叶上,没有问心辅助,以他如今的状态,根本突破不了无垠结界,只得狠狠锤了下船舷。 那门锁根本拦不住离倾,她怕叶湛真的跳湖伤了身体,本想跟出去,但发现了叶湛的窘迫,于是也未再跟着出去,留给叶湛空间。 她靠在门边,抱着手臂,用懒洋洋的语气说:“乖徒儿认命吧,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师尊就当听不到。” 叶湛羞耻得很,咬紧牙,透过木门上的雕花玄窗,又爱又恨地盯着一门之隔的人。 身体里汹涌的清潮再也克制不了。 最后终于认命地妥协在了欲望之下。 离倾枕着双手,躺在床榻上,望着天上色月亮,只觉得月影晃荡,画舫也随着水波在轻轻地晃动。 见外面毫无的动静,她猜想她那个蠢徒弟定然羞愤欲绝,不由想帮帮他。 离倾提高了声音,朝门外喊:“乖徒儿,我给你念一段咒法听听吧。” 外面自然没回应。 离倾又说:“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这咒法叫镇魂曲,是我师父苍空老人,也是你师祖曾经教我的,现在我教给你了,这也算我们师门的传承了,你可听好了。” 说罢,就清了清嗓子,凭着记忆,轻声念了起来。 她记性好,两三岁时的事情还记得。 还记得那时她被噩梦吓醒,大哭不止,她师父苍空长老,就晃着摇篮,念着着这首镇魂曲,那时候还是少年的掌门师兄还说,哪有哄孩子睡觉念咒文的,小孩听不懂,要唱歌哄。 没想到听着师父用懒洋洋的声音念出来,她还真的会奇异的安定下来,然后入睡,噩梦再不会袭来。 后来师父告诉她,这镇魂曲,有驱邪宁神之功效。 她不知道这媚药算不算得是邪念,但是总觉得这镇魂曲多少能帮他宁神静气,让他快点摆脱媚药的控制。 外面寂静无声。 叶湛靠在船舷边,闭眼,咬牙,耳畔脑中全是那挥之不去的喃喃轻语,只觉得那火烧得越厉害了。 不得不让人怀疑,离倾是故意在搞他的。 那春情欢很烈,折腾了半宿,直到晨光微露才消解。 离倾耳尖地察觉到了,松了口气,瞬间困意上涌,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心里还想着,作为师长,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只有自己为人师表,才知道她师父苍空老人的辛苦。 自从师父去世后,她很少想起他,但每次想起都觉得有些难解的惆怅和遗憾。 她曾经同鬼差刘小二打听过,得知师父早就转世投胎了。 不知道如今师父是男是女,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机会遇到,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叶湛与离倾走到柜台前,看到的就是摊开的账本上,写着的不是银钱出入项,而是奇怪的横杠线条。 老掌柜发现了柜台上投落的两条人影时,不紧不慢地合上了账本,才懒懒地抬头,嘴里习惯性地问着:“二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啊?” 视线对上叶湛如冷湖凝霜的眼睛时,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小公子,多日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叶湛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喉间嗤出一声短促的,“嗯。” 在旁人面前叶湛一向面冷寡言,老掌柜没察觉不对劲儿,目光又落到了带轻纱斗笠的离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那蒲柳般的身姿认出了她就是叶湛房里的那位小娘子。 “喲,姑娘,你怎么带上斗笠……“ 话还未说完,离倾出人所料地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老东西,竟然敢害本仙君,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解药?“ 掌柜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蓄着的笑容还未曾消失,卡在眼角散开的鱼尾皱纹中。 “呵,还装!”离倾怒了,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轰隆一声,那柜台就塌了半边。 听到声音,大堂里的客人纷纷看来。 哪怕被欺辱之人是缘来客栈的掌柜,那些人依然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有人小声说:“今日真是赚到了,一顿饭的功夫竟然看了两场戏,值回饭钱了。” 刚刚说闲话的两人,见状,也带着炽热的看戏表情,窃窃私语道:“我就说这掌柜不是好人了,你看,现在报应不是找上头了吗。” “哎呀,没想到这是这样,那句古话说得真不错,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等伪善小人,希望这两人能狠狠修理他一番。“ 他们声音犹如嗡嗡嗡的苍蝇叫唤,但耳力极好的离倾和叶湛都听到了。 这老头果然是个坏胚子,离倾容色又冷了几分,沉声说:“老头,再装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老掌柜看了眼叶湛,低声说:“小公子,你倒是劝劝你小娘……” “闭嘴。” 离倾怒极反笑,她阴阴地翘了翘嘴角:“死老头,我给了你机会,这是你自找的!” 言毕,离倾倒是松开了老掌柜的衣襟,老掌柜还来不及喘上口气。 叶湛二话不说,出手如电,点了老掌柜的穴道。 老掌柜动不了了,睁大眼,看到叶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子。 他眼珠转着,终于有了几分惊慌,颤声问:“这……这是什么?” 离倾哼笑声,抱胸道:”特意为你准备的,吃下你就知道了。“ 叶湛捏着老掌柜的干瘪的下巴,将药物强灌进了老掌柜的口中。 等老掌柜一滴不剩地咽下后,才解开了他的穴道。 重获自由的老掌柜呛咳了一阵,没有呕出来,颤抖着手,指着离倾:“你……你们欺人太甚,竟竟然给老头我,吃这种狼虎之药,我到底哪里招人你们了。” “哟,你这个老头还挺懂的嘛,尝一下就知道了,怕是过去也没少吃。” 离倾讽刺道。 这药是他们方才经过药店之时买的,想着如果这邪气的老头乖乖给出解药,就不难为他,没想到他竟然油盐不进,还同他们耍心眼。 那就怪不得他们做事绝了。 “休要胡说!” 老掌柜气得老脸发白。 他觉得和离倾这暴躁小媳妇说不通,遂看向叶湛,“小公子,你告诉老夫,到底是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对老夫,老夫一心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一听此言,叶湛脸色更冷了几分,眼中火气直窜。 此刻,老掌柜是真瞎了,才看不出叶湛已然动怒了,骤然噤声。 他心里直打鼓。他不过是想让这对闹别扭的小情侣甜甜蜜蜜琴瑟和鸣,本是好心一片,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老头,你竟然有脸说我们过分,相比你做之事,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离倾凉凉道:“这是本仙君买的最烈的春药,你如果不把解药交出来,到时候药发了,我就将你绑在客栈门口,供人游看,到时候出丑的只是你自己。” “啧啧,你说你一把年纪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以自控,你这客栈还能开下去吗。” 刚刚嚼舌根的的男人,闻言,大声道:“两位道君,何必与这老头废话,直接将他绑上算了。” 此话一落,迎来一片附和声与不善的笑声。 叶湛冷眸瞥了那人一眼,虽然他如今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老头,但是更瞧不起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那人被叶湛的眼神吓着了,缩了缩脖子,狠狠喝干了杯中的酒,小声骂道:“什么玩意儿。” 经此一番,老掌柜终于察觉出了因由,盯着离倾的斗笠看,蹙眉,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君,你是不是饮了老夫给你的春情欢,脸上长了红疹子出来。” 离倾挑眉:“终于不装蒜了,既然知道就给我解药,我也不会为难你,将喂你那药的解药给你。” 老掌柜怜悯地看了一眼叶湛,非常后悔给了那瓶春情欢给这位小公子。 “两位息怒,先放开我,我自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离倾半信半疑地放开了掌柜,掌柜抚了抚被离倾抓皱的衣领,轻声道: “两位且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说罢就撩开了柜台之后的帘子,朝着内室走去,见离倾和叶湛没有跟上来,他环视了一圈大堂里坐着的看热闹的人,平静地说:“二位放心,我没有歹心,我自知做错了事,两位要寻我麻烦也是应该,只是我不想成为这群乌合之众茶余饭后的闲谈。” 师徒二人跟着老掌柜进去时,大堂里还有人在起哄,问他们和一个中了春药的老头进屋做什么。 语气狎昵,猥琐至极。 叶湛拔剑,离倾阻止了他,厌恶地说:“那老头虽然坏,但有句话说得不错,这就是群乌合之众,你何必与他们较真,倒是拉低了你的身份。” 屋里并没有什么陷阱,是老掌柜睡觉休憩之地。房间不大,就摆着一张床和一个占据半面墙带着一排排抽屉的斗柜,还有一张摆满杂碎的木桌,就余不下多少地方了。 “两位请坐。”老掌柜指了指木桌。 离倾并没坐,隔着斗笠看着老掌柜,并且偷偷释放出了一缕灵气,从老掌柜的皮肤里钻了进去。 然后沉声说道:“给我解药!” 老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道君,这春情欢并没有解药。”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心之人 话音刚落,叶湛就拔出剑,架在了老掌柜肩上,冷冷道:“别同我们耍花样。” 老掌柜哭笑不得:“小公子,老夫说的是实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解药。“ “既然没解药,你还给我,明摆着不是害我们吗!!”叶湛看出老掌柜并为说谎,怒极了。 “老夫不是害你们,是我搞错了,以为你们是闹别扭的小夫妻,所以想帮帮你们,才给了小公子你那春情欢,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好心?” 叶湛狠狠磨牙,他说了多少次,这老头就是不信,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见对方是个老头,他早就下重手,哪会与他废话这么多。 “冤枉啊,不是小夫妻却睡在 一间房,让老夫怎么能不误会。” 叫屈声刚落,锋锐的剑锋,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出道血线。 老掌柜立刻闭嘴,暗叹,他行善多年,怎会遇到这两个煞神哟。 离倾嗤笑了声:“那你是怪我们咯。” “不敢不敢。” 老掌柜盯着那剑,额心冒出细汗,怕这小公子一个不开心,就将他对穿了,他现在可还不想死。 “不敢就将解药拿出来,我们便不与你们计较。” “我是真的没解药啊。”老掌柜恨不得剖心自证清白,“小公子,你放下剑,老夫慢慢说。” 这时,离倾放出的那缕灵气回来了,离倾感受到上面的气息,不由深深蹙眉,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畏缩的老头。 哪怕是注入灵气,深入探寻,也未曾在这老头身上发现任何妖邪之气,倒是探到了他身怀的功德之力。 眼前这个老头显然不是坏人。 还是一个做了许多好事之人。 离倾沉默片刻,对叶湛说:“乖徒儿,放下剑。” 老掌柜一怔。 这两人竟然是师徒?看来真的是他搞错了。但怎会有如此怪异的师徒,不像师徒,更像是小情侣。 而这小公子确实对他师尊有情啊。 造孽啊。 叶湛收回剑。 老掌柜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水:“这春情欢确实春药,但是正常情况下,只会让服下的双方尽享鱼水之欢,还会增进双方的感情,断然不会出现这位道君这样的状况。” 他顿了顿,只说道:“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种说法。” “什么!” 老掌柜斟酌了片刻,才说:“就是这春情欢是我调制的,里面有一味药叫情蛊草,此草有催情之效,如若催不了情,它就会释放出毒素,让不动情那方长满红疹。” 老掌柜怜悯地看了眼叶湛,顿时,叶湛有了种被他看穿的恼火。 老掌柜又瞧向离倾,满是探究:”老夫这药已经研制了许多年,也给许多人用过,从未出来过道君这种状况,他们服用了情蛊草的,都会沉溺于爱欲中。” 不知想到什么,老掌柜沧桑眼中,闪过丝伤怀,轻声道:“没想到老夫活了一辈子,还真的见到了真正的无心之人。“ 叶湛蹙眉:“休要胡说。” “你们剑都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老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说啊。” 无心之人?离倾不如叶湛那般愤怒,倒是听笑了:“什么有心无心,死人才没心,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老头,别咒我。” 老掌柜摇头,下垂的眼角,流露出些许怜悯: “非也非也,老夫说的无心和道君理解的就不同,无心便是无情,也可以说仙君是无情之人,因为无情,在情欲之事上,仙君心里不挂念任何人,也不会生出任何欲念,所以不会被春情欢影响,却会中毒。” 稍顿后,他又看向叶湛:“而这位公子恰好是有情之人,心中有所挂念,所以当时定然受了不少春情欢的影响吧。” 叶湛脸色骤变,脑中又闪过那晚在画舫上发生的事。 离倾倒是淡定。 她活了如此多年岁,听过许多痴男怨女痴缠的爱情故事,也见识过不少,但她确实从未有过话本子里说的“见到某人,色授魂与,不能自抑”的时刻。 “ 有情无情有何重要的,对男人我不喜不想,自然不会有情欲之情,这我早就知道,不必你再次提醒,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这满脸红疹要怎么去除。” 离倾对外貌其实并不在意,但那红疹却奇痒难忍,那狐妖尖利的爪牙,抓破他的身体,连血带肉地扯下她的皮肉,她都能忍受,但这痒,却忍耐不了。 方才御剑回来的路上,那痒就发作了一次,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她血肉里窜动,绵绵密密的痒,难受得差点让她从剑上摔下去。 现在又发作了,她受不了伸手要去挠,就被叶湛抓住了手,轻声道:“师尊,不可。” “对啊,道君,可不能抓,抓破了要留下疤的,不好看。”老掌柜附和道。 离倾气得直瞪老掌柜:“那你说该怎么办!老头,我如果顶着这烦人的红疹子一辈子,哪怕你是身怀功德之光的大善人,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老掌柜微怔,没想到一会儿功夫,离倾将他的秘密都瞧了个精光。 很快他收敛了心神。 “道君,我说了我不害人,这情蛊草,通体雪白,茎干之上也长满了红色的斑纹,但是只要到每月十五之夜,这些红斑就会消失,等此月十五,道君你脸上红疹自然也会消了。” 算算时间,还有十日,想到要日日忍受这种瘙痒之苦,离倾就又有些火大,想揍人。 不过最后忍了下来。 “乖徒儿,将解药给他。”离倾也不想和一个老头为难,显得自己没风度。 叶湛摸了摸身上,忽然道:“解药掉了。” “……” 离倾心里有些暗爽,她还要受十日之苦,这老头多忍受一会儿,也是应该。 “老头,你等着,我们再去买药给你。” “不用,这寻常的春药,和老夫那春情欢比起来,可好解多了,老夫自己都可以配药,你……” 既然这老头这么说,离倾也懒得管他了,不等他说完,便对叶湛说:“我们走。” 离倾转身先走出了这间逼仄的房间。 布帘子掀起,又落下,屋里再次暗了下来。 “这位道君性子怎么这么急,都不让老夫把话说完。” 老掌柜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对奇怪的师徒真的是害我,原以为是做好事,眼下全变了味,怕是我的功德又要减少了。” 他话音刚落,手心升腾起了一阵金光,竟然比之前更加旺盛。 老掌柜诧异。 他身上的功德,竟然不减反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这是误打误撞,做了好事?!离倾提步上楼之时,赞许地看了眼叶湛:“乖徒儿,那解药没掉吧,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真的掉了。”叶湛无奈道,“方才回来之时,我与一形色匆匆的人相撞,我觉得那人是小偷。” 离倾将信将疑,然后快速伸手探向叶湛腰间。 什么都没摸到,才相信了他的话。 离倾蹙眉:”我记得买药之人说,单服下那解药,对身体有极大损害,那偷窃之人……“ 她顿了顿,又恢复了平静,“偷了一瓶来历不明的药,正常人怕是也不喝,哪怕真的喝了,怕是也只能说是这小贼咎由自取。” 入夜。 蓬莱之巅的百姓早就关门闭户,路人一个行人都没有。 一个年轻女子啜泣着,独自走在巷弄之中。 忽然,一个男人窜了出来,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月光下,那人三角眼里满是淫邪之意。 女子害怕地转身就要朝着来路跑,男人扑了上去,将她压在地上。女子奋力反抗,男人两个巴掌就狠狠地甩了下去,骂道:“小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老子动手是吧。” 女子被打懵了,小声哭着让男人放过她,男人不为所动,扯着她头发将她拖到了角落,粗鲁地扯她衣服,邪笑着用臭烘烘地嘴拱上了她的脖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说书人的故事 女子试图反抗,遭遇到了男人毫不留情的拳脚加身。 见女子空洞着眼,双颊红肿,倒在地上,显然已经屈服在暴行之下。 男人唾了声,骂道小贱人,然后猴急地开始解开自己的裤带。 就在这时,他动作忽然缓了下来,身体开始抽搐,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女子惊恐地看着男人两行鼻血从鼻孔里淌下来来,额上暴起了青筋。 他像是不能控制自己,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女人震惊片刻,手忙脚乱拉拢衣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月上中天,夜已极深。 蓬莱之巅的风雪鹅毛般落满了千家万户的院墙屋顶。 一个披着斗笠和皮披风的人,佝偻着腰,穿过风雪,脚步匆匆,他肩上头上沉满了白雪。 他走到缘来客栈,推开门走了进去,复又关上。 不一会儿,客栈大门下的门缝里,透出一线窄细的亮光,随后笃笃笃的轻响声响起,在这个飒飒的大雪之夜,并不明显。 这一晚,离倾被那红疹子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后半夜,才精疲力尽地睡着。 “主人她不会这十日日日都这样吧,那我们怕也没好日子过了。”铜镜一如既往的嘴贱,但是内心还是担忧离倾的状况的。 叶湛睨了它一眼:“不会。” 叶湛端来温水,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净额上的汗水,又帮她掖好被褥,看了眼铜镜,“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守着师尊。” “你去哪儿。”铜镜忙问,“你不会去找那老头算账吧?” 叶湛没有回答,关上了门,下楼去了。 深夜,一楼大堂早就没人了,只有一豆烛火,孤伶伶地燃着,融出小范围昏暗的光。 老掌柜没有睡,坐在残缺的柜台后精神奕奕地捣弄着草药,药杵碰撞石钵,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老掌柜很专注,直到 叶湛走到他面前,看到拓在面前的影子,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见是叶湛,他毫不惊讶,笑着说:“小公子,你来了。” 老掌柜沉浸在阴影里,叶湛看不清他在干什么,只闻到一股奇特怪异的味道,像是捣弄某种草药的味道。 他这早料到他会来的表情,让叶湛轻轻蹙眉。 这老头又不知道在制作什么害人邪药,眼下厌烦,但想着接下来要问询之事,语气倒是恭敬。 “掌柜的,我有一件事问你。” 小公子,你请说。“ “你既然擅长制药,那春情欢也是你研制的,那有没有方法,可以帮我师尊减轻那红疹的苦痛,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听到此话,老掌柜像是想到什么,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真的什么条件都可以?” “真的。” 叶湛的语气坚定,不似敷衍和作假。 老掌柜捣药的手微顿,语重心长道:“小公子,你对你师尊可真是好,只可惜你师尊怕是永远都感觉不到你的一片真心,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你,这样你也愿意不求回报地付出。“ “我对师尊好,就未曾想过回报。” “痴儿。” 老掌柜叹息一声:“你放心,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就不会不管。”他看了手中眼药汁,“这个草药汁,等下你给你师尊敷在脸上,自然能缓解她的痒。” 这时,叶湛才反应过来,老掌柜是在为师尊备药。 他刚刚又误会了他一番。 磨好药汁后,老掌柜转身去拿瓶子。 叶湛看到他鞋上沾满了污泥,鞋底边缘被雪水浸透了,显然是晚上出过门。 叶湛又看了看那还未研磨的草药,新鲜欲滴,叶片上还沾着雪水。 立刻明白了,这草药怕是这老掌柜连夜出去采摘的。 见状,叶湛对他最后一点的怨怒也消失殆尽了。 老掌柜将药汁灌入一个粗陶瓶子里,递给了叶湛:“小公子,这个药汁虽然不能让你师尊脸上的红疹消失,但是涂上去就可以拔除毒素,缓解痒意。” 叶湛接过,真心实意道:“多谢,掌柜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尽力帮你达成。” “心愿?”老掌柜笑了下,摇头道,“不必了,我所想达成的,只有靠我去做,谁也帮不了我。” 说完,老掌柜锤了锤酸痛的肩颈:“小公子,快回去吧,老夫也要去休息了,年岁越大越经不起折腾了。” 他端起油灯,刚掀起帘子,叶湛叫住了他。 “掌柜的,你所说的无心之人是何意。” 老掌柜回头看着叶湛,油灯照着他沟壑满布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旁的不多说,显然你师尊并没有情爱之欲。” 他稍稍一顿,“或者说,那位道君根本没有情根。” 离倾擦了那瓶蛇胆汁果然瘙痒都消失了,第二日又神采奕奕,经过柜台时,她随手将一样东西扔到了柜台上。 老掌柜捡起那东西一看,好家伙,竟然是一颗千年人参。 “道君,这是什么意思?” 老掌柜叫住离倾。 离倾思考片刻,语气平淡:“没意思,当付给你的药钱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带着叶湛上街去散散心,及时行乐一向是她的行事原则。 离倾在蓬莱之巅到处逛逛吃吃,找到一处可以听书的茶馆。 那拿着惊堂木的老者,摇头晃脑地讲着一段师徒恋,离倾听得直皱眉,听到一半就起身走了。 叶湛扔下银两赶紧跟了出去,“师尊,为何不听了?” 离倾冷声:“简直一派胡言,师徒怎能相恋,那不是违背天道伦常吗。” 叶湛:“……为什么这么说。” 离倾停下脚步,沉声说:“你想想如果为师与你有那种关系,你难不难受?“ 叶湛沉默了。 离倾觉得难受之事,就是他掩藏最深之意。 见叶湛不说话,离倾就认为他默认了,冷哼一声:“你想必也受不了吧,所以为师觉得那说书人是在一派胡言,听他说书,还不如听五蕴灵山下的那个瞎眼老头。” “……” 离倾离开时,瞥到了一眼那茶肆的名字,嗤笑道:“非花茶楼,呵呵,果然人店如其名,全是废话。” 离开非花茶楼后,被那说书人的故事搅得满肚子憋屈火的离倾,觉得只有去买买灵石异宝,才能平息一腔怒火,于是对叶湛说:“听说蓬莱之巅上,有家灵宝阁,我们去看看。” “好。 一路上问了几个人,没找到那灵宝阁,反倒是越走越偏,经过一条偏僻的街巷,离倾忽然看到街边聚满了一群人,人群里传来痛苦的呜咽求救声。 “我们去看看。” 离倾说完,走了过去,挤开人群,就见一个瘦小白净的男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绳子反绑着,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正狠狠地踹他的身体,一边踹,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地上男人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腿好像动不了了,一直蠕动着往后爬,被刀疤那人揪着头发拖了回去,狠声道:“跑什么跑。” “大哥,松手……痛……”弱小男人护着头发,痛苦不堪。 “你还知道痛啊。”刀疤男人冷道,“你这么扯我妹子头发的时候,没想过她也会痛吗?啊!” 那男人立刻噤声了,怕再惹怒那宛如煞神的男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终于见到你了 “昨晚你不是挺猖狂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刀疤男人极羞辱地拍了拍那人的脸。 瘦小男人吓得涕泗横流,小声求饶:“饶了我吧,我……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离倾蹙眉看了一会儿,没太看明白。 于是转头问身边一个正在朝着那瘦小男人扔臭鸡蛋的富态大婶。 “大婶,那地上之人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如此对他?” 富态大婶闻言,转头看着离倾和叶湛,看两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修道之人,笑道:“两位道君,你们是附近清虚门的人吗?” 离倾冷道:“不是,不要辱我。” 胖大婶立刻冷了脸:“那我凭什么告诉你!” 离倾:“……在蓬莱之巅有无数门派,自从重云仙宗不能筑起驱寒结界后,各门派就划地而治,庇护一方百姓,还会在相应之地设立一个驱寒结界,供附近百姓使用。 叶湛方才路过时,就发现有清虚门设立的一小片驱寒结界,有清虚门的弟子在那里施粥行善。 叶湛看离倾迷惑不解,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师尊,这里的百姓显然崇敬清虚门,如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要说清虚门不好。” 离倾沉思须臾,好奇心胜过了对清虚门的厌恶,点点头。 “大婶。”叶湛笑眯眯地又喊大婶。 “有完没……” 大婶火大的回头,对上叶湛的眼睛,然后双眼变得迷惘一片,叶湛打了个响指,大婶立刻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人。 叶湛问:“大婶,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婶笑看着他们:“你们是附近清虚门的吗。“ “是。” 叶湛笑着点头。 胖大婶一听,脸都笑开了花,与刚刚的横眉冷目判若两人,唾沫横飞地说了起来:“两位道君,大婶同你们说,这人是我们这里的小混混,成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街坊们原以为他就是个小贼,呸,没想到还是个采花贼。” “这位大兄弟的妹子,昨夜和家人吵架,赌气离家,没想到遇到了这个人渣,他意图侵犯那妹子,如果不是姑娘运气好,那姑娘就被他糟蹋了。” 离倾和叶湛看着那唾沫星子,都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 大婶没察觉,还在激昂地说:“昨夜,大兄弟就去找这狗东西,未想他竟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下半身突然就瘫了。今日,这事一传出来,才知道这狗东西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以前还有姑娘被他非礼调戏过,这次真是老天有眼,坏胚子终于现世报了。” 叶湛看了一眼地上那男人沾满污迹扭曲的脸,倏然拧紧眉,冷声道:”是他。“ “谁?”离倾问。 叶湛冷眼盯着在雪地里蜷着腿艰难爬行的男人,“这人就是昨日偷了那瓶解药的小贼。” “……” 两师徒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们,竟敢还间接救了一个姑娘,那小贼忽然瘫了的腿,怕是也与那药有关吧。 离开后,好巧不巧又寻到那家遍寻不着的灵宝阁,选了几样炼剑的灵石头,离倾便心情大好地打道回府。 眼见客栈要近了,一个黑团子就撞了过来,撞在了叶湛腿上。 黑团子的力道很小,叶湛纹丝不动,那黑团子却后退两步,栽到在了地上。 “哎哟,痛。” 黑团子捂着头,奶声奶气地叫唤。 叶湛看着那张粉雕玉啄的脸,微微蹙眉。 离倾也认出了他,躬身将他拉起来,问道:“容逸,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离倾叫他名字,容逸慌里慌张地往后看了看。 离倾也见到巷弄处两个黑衣男人匆匆走了过来。 一看就步履焦急,面色冷凝,就是为着容逸来的。 “他们是谁?”离倾问。 容逸慌得都快哭了,“他们是坏人,帮帮我。” 那两人也看到了容逸,快步走了过来。 容逸慌了,一头扎进了离倾怀里,小声道:“漂亮姐姐,帮帮我,我不能被他们带走。” 叶湛看了眼窝在离倾怀里的小孩儿,将他提了下来。 容逸不满地朝着叶湛看去,只见他已经迎面朝着那追来的两人走去,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黑衣人吼道:“识趣的就让开。” 叶湛一动不动,眸光冰冷。 那两人也看出了叶湛来者不善,也不废话了,纷纷掏出武器,朝着叶湛砍去。 “啊。” 容逸小声叫了声,害怕地捂上了眼睛。一阵金戈相撞的声响后,他头顶被人拍了拍,“好了,没事了。” 容逸张开指缝,偷偷看去,只见那两人已经倒在了雪地里,叶湛正背对着他们,将剑收入鞘中。 容逸松了口气,旋即小脸又皱起,担忧地问离倾:“他们……死了吗?” 叶湛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淡然道:“没有,就晕了过去,你放心。” 容逸道了声谢,看了眼手中攥着的玉石,然后着急忙慌地迈着小短腿,就要继续往前走。 叶湛提住了他的衣领,沉声说:“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重云仙宗的人不管你吗?刚刚那两个男人又是谁?“ “放开我!坏人!” 叶湛一看容逸这样子,就知道他定然是偷跑出来的,于是将容逸提了起来,放在了腋下夹住。 我刚帮你打了坏人,现在就成了你嘴里的坏人,你这个小孩到底讲不讲理。“ 容逸被叶湛禁锢住,短手短脚拼命地挣扎,却脱离不了他的掌控,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他泪眼汪汪地朝离倾求救,“漂亮姐姐,快救救我。” “乖徒儿,放下他吧。” 叶湛将容逸放在地上。 容逸抹了把眼睛,气哼哼地回头瞪着叶湛。 “坏人……” “嗯,我是坏人,以后你再乱跑,还会遇到更坏的人。”叶湛抱胸垂眸看着容逸,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想让他知道世间的险恶,以后就不敢独自往外跑了。 容逸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微张的嘴许久合不上,然后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未收住的眼泪,被眨了下来,沿着白净的肉脸往下滑落,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 叶湛看着突然傻了的容逸,轻轻挑眉,就那么直直地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乖徒儿,你看看你,平日多笑笑多好,小孩儿都被你吓得傻了。”离倾对容逸伸出双臂,哄道:“别怕,大哥哥是好人,来,漂亮姐姐抱抱。” 离倾笑眯眯地等着容逸投入他的怀抱。 同时脑中快速盘算着,干脆将这小孩拐回去得了,如果容轩不承认叶湛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当做筹码。 她不信,容轩能不管他儿子。 哪知容逸张开手臂,就奔向了叶湛,一把抱住了叶湛的腿,张着嘴哭得好大声。 离倾:“……” 叶湛放下手臂,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容逸哭嚎道:“大伯,逸儿终于见到你了。” 第一百八十章 容轩出事了 虽然早就知道叶湛就是容景了,这个小屁孩突然扑上来,抓住叶湛叫大伯,离倾还是愣了愣,旋即才蹲下身,问:“你怎么认出大伯的。” 容易吸了吸鼻涕,抱着叶湛的腿不撒手,抽抽噎噎地回答:“因……因为我见过大伯的画像啊。” “画像?”离倾蹙眉,又问,“谁画的。” “爹爹画的,说让我不要忘记大伯的样子,爹爹说大伯是世上最疼我的人,我的名字就是大伯取的,逸是代表安定安乐之意,爹爹说,大伯希望我一声顺遂安乐。“ “只可惜我也只见过大伯几次,大伯每次都还戴着面具,爹爹还说大伯很忙,不能时常见逸儿,没想到大伯却偷偷自己跑出来玩儿,都不见逸儿。” 小孩子一说起来,就颠来倒去说过没完,一口气将自己想说的说完了,才委屈地瘪嘴看着叶湛,看样子是又要掉金豆子。 叶湛头痛:“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容逸立刻抽了抽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弯着湿润的眼睛,笑了起来,用肉嘟嘟的小脸蹭了蹭叶湛的腿:”但是 逸儿也很开心,今日能见到大伯。“ 离倾抱胸看着两叔侄相认的戏码,挑着嘴角笑:“乖徒儿,看不出来着小孩这么喜欢你,看来你很有孩子缘啊。” 叶湛头痛,虽然不讨厌容逸,但是依然觉得麻烦,求救地看着离倾,希望她想办法将这个粘人精暂时从他身上弄下来,送回去。 离倾看懂了,但是没理他。 她用手撑着膝盖,用诱哄的语气说:“容逸,你想不想和大伯在一起吗?” 容逸点头,响亮地说:“想。” “那跟着姐姐走,姐姐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师尊,我们要将他送回重云仙宗去。”叶湛无奈地说。 离倾还没表达不满,容逸已经先一步抗议了。 “我不回去!” 容逸终于松开了叶湛的腿,圆圆的大眼睛里又泪水弥漫。 叶湛蹙眉:“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想找爹爹。”容逸重重地擦掉眼泪,哽咽着说。 叶湛安慰:“你爹爹只是出去办事,很快就回来了。“ 容逸大声道:“不是,爹爹出事了,所以我才出来的,对了,我还要找爹爹。” 说着,容逸又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踩到个雪坑,扑倒了地上。 叶湛和离倾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容逸这个反应,显然不是骗人。 离倾将他提了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雪沫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爹爹出事的。” 容轩好歹是重云仙宗如今的管事的,甚至许多门派都将他当作现任的宗主,可谓是威望甚重,如果他出了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容逸张开握紧的右手,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玉。 原本雪白无暇的玉石上,如今皲裂开了条长长的细纹。 叶湛不确定道:“这是母子玉?” 离倾查看了一番玉上雕刻的符文,沉声说,“是。“ 一般这种玉有两块,执玉的双方能相互召唤感应,当一方出事之时,对方的玉上就会出现裂痕。 “看来容轩是真的出事了,不过玉还没碎,应该还活着。” “大伯,你救救我爹爹吧,我同他们说,他们都不信我,说爹爹如果出事会发送烟火讯号相告,所以我才甩掉了刚刚跟着我的两个人,想去找爹爹。”容逸哭着说,“我不想爹爹死。” 叶湛看向还倒在地上两人,立刻明白了,这两人怕不是什么坏人,而是容轩派去保护容逸的。 他摸了摸容逸的头:“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爹爹的。” 这子母玉,只有持有者带在身上,才会发挥寻引功能,助他们寻到容轩的踪迹。 虽然知道带着容逸麻烦,也不得不将他带上。 子母玉将他们朝着西南方向引,他们出了蓬莱之巅,直到在有来无回林里之上,子母玉的指引消失了。 旋即,他们看到一缕白光从林中溢出,伴随着的是一声凄厉的嘶吼。 “他在林子里!怕是遇到危险了!”离倾说,”我们下去看看。“ “他怎么办?” 叶湛问。 离倾差点把这个小家伙忘了。 叶湛又说:“下面不知什么情况,不能将他带下去。” “那你守在这里,我下去。”离倾说。 叶湛不容置喙:“怎么可能!” 离倾知道她这个徒弟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眼下再说下去就是耽搁时间,沉思片刻,盯着容逸,勾起唇:“我有办法了。” 然后对叶湛说:“乖徒儿,把你乾坤袋里的我拿出来吧。” 有来无回林里,一个巨大的蜘蛛妖兽,将两人逼迫入了死路。 蜘蛛妖兽快速发起攻击,被周翼星砍掉一条毛绒绒的腿后,就不再进攻,匍匐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 双方陷入了僵持中。 周翼星执剑横在胸前,蜘蛛身上腥臭的体液溅了他一脸。在方才的厮杀中,他的手臂也被那妖蛛吐出的丝,划破了手臂。 伤口深可见骨,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着黑色的血。 闻到血腥味,妖蛛暴躁地动了动,周翼星握紧了剑,眸如冷箭锁着它,准备随时应对它的攻击,未想那蜘蛛又停住了动作。 这只蜘蛛吸收了林中的阴气,显然已经变异,蜘蛛背上长出一对黑色的肉翅,圆脑袋上只有一只血红的狰狞圆眼睛。 它嘴里嗤嗤冒着丝,不是寻常的白色,而是灰绿色,带有剧毒。 周翼星在方才被那坚硬的蛛丝划破了手臂,此刻感觉毒素已经在体内窜动,手臂在渐渐丧失知觉。 他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再不采取行动,等毒效彻底发作,今日他和容轩一个都别想走出这有来无回林。 眼下必须抓紧时间,趁机斩杀了这妖蛛。 于是他用力握紧了剑,快速对被他护在身后的容轩说:“二少,这里我来应付,你快走!” “咳咳——” 容轩咳嗽了两声,语气虚弱,但依然坚定:“不行,我不能扔下你。” 周翼星眼余光快速瞥看了容轩一眼。 容轩的状况比周翼星好不了多少,他一向苍白的面色,此刻已经泛青,嘴唇更是不正常的白。 华贵的衣服,头发上,都粘满了蛛丝断线,脖子上还有一条发黑的勒痕。 容轩虽然没中毒,他本身体魄就不如周翼星,此刻状况看上去,并不比他好上多少。 周翼星咬牙道:“二少,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快速说:“如今宗主失踪,你不能再出事,等下我缠住这妖物,你就趁机离开此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奋力一搏 容轩痛苦地捂着胸口,呛咳着说:“周堂主,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即便你缠住了这妖兽,你觉得以我这如今副模样跑得了?能安全离开有来无回林?不是这个妖物,我还可能还会遇到其他的凶兽,依然是死路一条。” “……” 周翼星自然知道 ,容轩说的就是铁打的事实。 他沉默了。 “周堂主,我感激你的忠义相护,但我觉得眼下让我跑绝非良策。”容轩眯眼看向那只蠢蠢欲动的妖蛛,沉声说,“与其跑,我们不如配合着奋力一搏。” “二少有什么想法?” 周翼星终于妥协,他知道容轩足智多谋,博览广识,如此说想必是想到了方法,于是快速问道。 “这蜘蛛如今怕是生出了灵智,此刻不攻击我们,只是想让你毒发无力之时再发动攻击,那时它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我们捕获,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这妖蛛虽然变异,但是我猜它原身是有来无回林里一种常见的白额金脚珠,此蜘蛛的妖核就在它头部,只有攻击那里,刺穿它的妖核才能一击致命,等下我去激怒它,等它要袭击我之时,你趁机攻击他的头部。” 当诱饵显然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对几乎不能挪动分毫的容轩来说更是险上加险。 周翼星握剑的手溢满了汗水,容轩无异于将命都交在了他的手里,他绝不能有半分差池,可眼下,他并没有能保容轩周全的信心…… 但同时,他也明白,眼下生死攸关的时刻,再婆婆妈妈下去,他的体力和内力都会越来越微弱,只会白白浪费了最佳的攻击时间,对容轩更是不利。 “好!” 周翼星沉声应,死死握紧了手中长剑。 容轩笑了笑,让周翼星让开,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石块,用尽全力朝着那妖蛛扔去。 那妖蛛被砸到了眼睛,顿时如容轩所愿被再次激怒了。 它发出愤怒的滋滋声,这是它要攻击的前兆,下一瞬,它嘴里再次射出坚硬灰绿色的毒蛛丝朝着容轩和周翼星而去。 周翼星在蛛丝要接近他时,趁机立刻一跃而起,有几缕蛛丝,已经缠着了他的腿。 他立刻挥剑斩断,踩着林中横生的虬枝,跃到了妖蛛视野盲区的一颗树上,同时,容轩微笑着看着射向他的粘稠丝液,毫不反抗,仍由它们将自己黏缠裹住。 蜘蛛将容轩拖到眼前,口器里伸出两根触须,在容轩脸上舔舐,像是进食前,在细细品尝猎物的味道。 粘稠的液体,糊了容轩一脸,他快速看向了周翼星的方向,他惨白的唇,无声开合。 “就是现在!” 周翼星看懂了,将所有的内力凝聚在剑上,迅猛地朝着妖蛛长满黑色长毛的头部,刺去。 长剑划出一道雪亮剑气,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刺中了蜘蛛的头。 剑陷入了肉里。 妖蛛惨叫。 扔掉了到嘴的食物容轩。 容轩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上,山石头滚落下来,砸在了他毫无感觉的腿上。 他闷哼了声,呕出一口污血,随后就不省人事。 周翼星担忧容轩的状况,但眼下确实分身乏术。 这妖蛛显然痛惨了,剧烈摆动着庞大肥硕的身躯,想要将头上的周翼星一并甩下去。 周翼星牢牢抓住剑柄,一边控制住身体,一边将剑一寸一寸地往它脑袋里刺。 但这妖物的妖核藏得显然比想象中的深,剑刃已经全部埋入了头部,剑尖从圆脑袋的另一面冒出了锋利的尖刃,依然没刺到妖核。 周翼星暗觉不对。 就在这时,又听哐当一声。 剑竟然断了。 没有支撑,周翼星握着断剑,从妖蛛头顶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妖蛛转身,仅有的一只眼怨毒地瞪着周翼星,狰狞带着尖刺的腿,疯狂朝着周翼星进攻,想要刺穿他的身体。 周翼星艰难地在地上闪躲,用断剑抵挡过了几波攻击,那蜘蛛终于停下,吐出无数的毒蛛丝,朝着周翼星袭来,黏稠的丝,将他缠裹住。 周翼星已经是强驽之末,体内的毒素,因为他刚才一番剧烈反击,流窜得更快,如今身体被毒素侵袭,他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没了。 妖蛛盯着他,长嚎了一声,然后愤怒地张开巨大的口器朝他咬来,想要将他整个吞吃入腹。 他闻到了巨大的腐臭,看到了它巨大口器离,向触手一样的须脚。 周翼星满目不甘,他跟随宗主纵横修真界二十余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过,有一日竟然会死在这么个低等妖物手里。 “离那 妖物远一些!” 一声大喊从林间乍起。 周翼星不知道是谁,但是训练有素的身体,哪怕在脱力的情况下,也条件反射地立刻后仰。 同时,一柄蕴含着强大火系灵气的气剑擦着他的面门横扫而过,径直劈掉了蜘蛛的脑袋。 他的发丝也被剑气余威削断几根。 第一百八十二章 您回来了 失去了那妖蛛的掌控,周翼星仰面落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仅仅一瞬,他就体会到了生死一线的惊险。 这种感觉,他已经数年未曾体会过了。 来人唰唰两下剑光闪过,昏暗林中,红光簌簌,在凌冽剑光里,那妖蛛就被分解成了几个肉块,一颗黑色的圆球和肉块一起飞撒。 剑光准确无误地将那黑色的圆球,戳穿。 妖核被毁,那苟延残喘的妖物抽搐了两下,就彻底没了生息。 “这妖物不算很厉害啊,他们怎么会被搞得如此狼狈,真是稀奇。” 一个略带疑惑的女声说道,那清越如环佩相扣的声线有些熟悉。 但周翼星昏昏沉沉的大脑却想不起来如此猖狂之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等下问问就晓得了。” 又听那女声说:“不过救人要紧,我去看看容轩的状况,乖徒儿你去看那边那个倒霉蛋。” 倒霉蛋周翼星轻轻蹙眉。 来的这两人,认识他们吗?周翼星顿时警惕。 他想看看来人,但脑袋半点动不了,只听到脚踩在厚厚枯叶上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极近的距离停下。 周翼星终于能看到那人的身形。 树林里投下的点点碎光,让来人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手中提着柄剑,正在往下滴落着液体。 显然方才就是这柄剑砍掉了那妖物的脑袋。 周翼星努力想看清来人的面容,但是眼前只剩下一片残影,什么都看不清,昏昏沉沉中听到那人问他:“你还好吗。” 他想开口,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叶湛蹙眉,然后蹲下身,快速点了周翼星几处大穴,阻止那毒素继续蔓延。 没有毒素侵蚀大脑,周翼星觉得失踪的五感,渐渐在回归。 片刻后,或许是片刻吧。 他耳清目明了,刚要说句多谢,看到俯视着他的那张脸时,倏然睁大了眼,眼中情绪激越。 半晌,他喃喃道:“宗……宗主,您回来了。” 周翼星如此反应,叶湛并不奇怪。 他没有回答,只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平淡地说:“我如今暂时帮你把毒素封存了,要彻底拔除毒素,还是需要大夫相助,接下来你断不能再动用真气了,否则只会让毒素加剧在你身体蔓延。” 说罢,他站了起来,朝着离倾那边走去。 容轩已经醒了过来。 他腿上压在的巨石,已经被离倾移开,整条腿已经血肉模糊。 离倾掏出一颗丹药喂他吃下后,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腿,伸手翻开已经破了的裤腿,看来看腿的状况,肉已经烂了,血肉间,露出森森白骨。 离倾蹙眉道:“其他无大碍,只是腿伤得严重。” “这腿早就残疾,再伤上一次也无分别。”容轩惨白一笑,对戴着斗笠轻纱的离倾抱拳道:“多谢女侠出手相救。” 离倾站起身:“无事,举手之劳,容二少不必客气。” 容轩眉心微动,眼前人认识他?他盯着离倾,正想询问,叶湛走了过来,看着离倾葱白的指尖染了血,沉默地掏出手帕帮她擦拭,等那玉手不再染上赃物,他才收回帕子。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见到叶湛犹如被最精巧的匠人雕刻出的俊美侧脸,容轩骤然睁大眼,一向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诧异。 离倾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勾起一边嘴角:“你可觉得他眼熟。” 言落,叶湛也回首看向容轩。 一张举世无双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 容轩没回答,只望着叶湛,身体微微前倾,想看清眼前之人,但行到半途,又栽倒了回去。 许久,他唇畔勾起一抹浅淡温和笑容。 “你,你是兄长。” 离倾咿了声,她以为容轩会装作不认识这张脸,会百般推托,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认了,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叶湛正要回容轩,周翼星竟然杵着断剑走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叶湛,冷厉的话却是对容轩说的。 “二少,就单凭一张脸就认他是宗主,未免太草率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法自证 离倾挑了下眉,没想到给他们设难题的人不是容轩,而是容景曾经的左膀右臂之一的周翼星。 这就有意思了。 难不成这浓眉大眼的周翼星,见容景失踪后,也另折高枝依靠了? “周宗主,你跟在兄长身边的时间,比我多,这张脸不是兄长,能是谁?” 容轩收紧了五指,从容的表情难得的有了裂痕,他对周翼星说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叶湛。 因为激动,他说完这一连串话,就捂住嘴咳嗽得差点背过气去,全身的伤也被牵扯得生痛。 离倾惊愕地看着容轩激动痛苦的样子。 在她认知里,容轩就是那种表里不一之辈,哪怕证实了毁叶湛灵核与他无关,她内心对他的疑虑并未全然打消。 但是眼前所发生之事,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容轩这幅模样,显然比谁都想找回容景,所以一向八面玲珑的人,才会失态。 容轩咳嗽得厉害,周翼星想帮忙。 但眼下他都一副残躯,走一步都觉得内脏似乎移位了,强撑着走过来,已经废了他所有的力气。 眼下,他根本没有能力帮轩缓解痛苦。 只得怔怔站在原地。 倒是叶湛见容轩没完没了地咳,快速出手,点了容轩身上几处大穴,容轩才停下咳嗽,脸已经憋得通红。 容轩缓了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地对叶湛说:“多……多谢。” “客气。” 叶湛回,语气既不亲昵,又不算太冷漠,透着一股子平静。 见容轩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湛,周翼星微微蹙眉。 从前宗主对二少是极好的,几乎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全,如果眼前之人是宗主,绝不可能如此冷漠对二少。 再加之眼前这张脸,与宗主一模一样,但是年岁显然年轻上不少,而且声音叶全然不同。 容轩因为兄弟情深,如此激动,他能理解,但是他却不能如此妄为,将一个身有疑点之人就认作宗主“二少,我知道你想找回宗主,但是宗主失踪了快七年,这位少侠虽然与宗主长得一样,但是这世上相似之人也是有的,我们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认定他是宗主。” 周翼星看着容轩,沉声且理智地说:“如果认错了,让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无疑会给我们重……门派带来了大麻烦。” 离倾瞥了眼周翼星,抱胸嗤笑道:“呵,我们才救了你们,转眼就成了你们口中心怀不轨钻空子之人,看来我们就不该救你们,让你们死在这里。” 周翼星不是那个意思,但不知道怎么解释,张了张嘴,复又抿紧。 容轩抱拳同离倾叶湛二人道歉后,才慢慢吞吞地说:“但是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方才是我意气用事了,认亲之事,自然要谨慎一些。” 面对这种突变的局面,离倾倒是并不生气。 修真界波澜诡谲之事太多了。 上次在灵犀阁,不就遇到个被施了画皮之术,同她长了一幅面容的寐貘吗。 这世间最好作假的就是外貌。 “行吧,那你想怎么谨慎一些?”离倾问。 “我需要少侠回答我几个问题。”容轩回。 “行。” 离倾拍了拍叶湛的肩,“乖徒儿,别紧张。” 叶湛哭笑不得,无奈道:“师尊,我不紧张。”然后,他转眸看向容轩,“容二少,你问吧。” 容轩不惊奇对方认识自己,以拳抵唇,又低声咳嗽了声,才看向叶湛:“少侠,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这问题有些可笑,叶湛依然冷静地回答:“五蕴灵山,叶湛。” 叶湛微微一顿,继而掷地有声道:“也是从前重云仙宗的容景。” 容轩蹙眉,周翼星也惊住了。 叶湛的名字,他们都听过,修真界新冒头的青年才俊。上次来访五蕴灵山,以狐狸面具覆面的男人。 那他身边的这位,被他称为“师尊”之人,自然就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了。 两位都是仙门正派里让人不得低看之人。 按道理来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冒名顶替。 容轩已经冷静下来,审视了叶湛片刻,依然抛出了二个问题: “叶少侠,既然说自己是我们重云仙宗的宗主,有何为凭?” 离倾有些烦躁了,“容二少,我徒弟如能证明,何必找到你,如今还让你问问题为难他。” 容轩:“……” 叶湛冲离倾笑了笑,让她不要生气后,才看向容轩,眸中的笑容消失,只剩下片沉寂的黑,他说道:“容二少,我知道如今你们重云仙宗之内的容景是假的,这可以作为证明吗。” 周翼星早就按捺不住了,抢白道:“叶少侠,这并不能成为你是我派宗主的证明,还有其他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吗?” 叶湛耸肩,无所谓道:“那我无法证明。” 如果不是容影的存在,他根本不想变回从前的自己。 周翼星梗了梗,妥协道:“……那你说一两件从前发生的只有你和二少知道之事也行啊。” 叶湛:“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周翼星:“不记得了,那你怎么知道你是我家宗主的。” 叶湛抿唇,微微眯眼看着周翼星:“有些事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容轩看着叶湛,突然道:“周宗主不必为难叶少侠了,我有办法可以验证叶少侠所说之言的真假。” 周翼星立刻明白了容轩所指,那必定会触及重云仙宗的秘密所在,于是沉声道:“二少,不能……” 容轩抬手,“周宗主,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离倾不耐烦了,如果不是那魔物容影的缘故,她早就带着叶湛掉头就走了,哪里有耐心听他们磨磨唧唧的。 “离倾仙君,等我们回到重云仙宗,你自然会知道。” 这时,四周又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什么大家伙在朝着这边行进,而且不止一只。 离倾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来者显然不是善类。 “又有东西过来了。”离倾冷道。 “师尊,小心。”叶湛拔出了剑,挡在了离倾面前。 离倾视线扫过两位伤残人士,“容二少,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到重云仙宗,麻烦你能好好验证我徒儿身份。” 她故意强调了“好好”两字。 容轩点头:“好。” 经由离倾提醒,周翼星才听到声音,眉心微拧,他如今毒素侵体,显然五感都变得迟钝,眼下他现在这种状态,绝对不能再战上一场。 沙沙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风声鹤唳,树上的鸟雀,一群群鸣叫着从枝叶间飞走。 在一个庞大的黑影,朝着叶湛方向扑来之时。 离倾已经抓住了身边的容轩,御剑飞出了密林,一只枯藤般的触手,从草丛里飞出,跟着离倾他们往天上窜去。 叶湛挥出一剑,将那触手砍断。 那触手立刻又缩回了草丛之中。 叶湛趁机召出剑,召出剑,跳了上去。 他回头看了眼周翼星站着都直晃的虚弱模样,想了想,朝着周翼星伸出手。 那一刻,周翼星突然想起,当年他快死的时候,那个鲜衣怒马的小公子,也是这么朝着他伸出手的。 从此,他便死心塌地地跟了容景二十多年。 他太了解容景了,知道他掌心里有条横亘了整个手心的一线疤痕。 但叶湛的手心里,除了剑茧,什么都没有。 林子里的响动越来越清晰,叶湛几乎能看见数尺外的草丛剧烈地晃动起来,生死一刻,这周翼星怔怔地盯着他的手心发呆,叶湛都快气笑了。 “周宗主哪怕觉得我心怀不轨,现在也保命要紧。” 周翼星立刻回神,抓住了叶湛的手,踩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自己而活 叶湛立刻御剑高飞,追逐着离倾身后离开这危险环伺的鬼地方。 他载着周翼星刚离开,又一条比方才他斩断那条还大还粗壮的触手,已经拍在了他们方才所站之地。 尘土腾起,发出轰轰巨响。 地上裂开了一道裂缝。 离倾闻声回望,见状,蹙眉想,她怎么觉得这有来无回林里的邪物越来越多了,定然有不正常之处,等处理好了容影之事,她定要回来探寻一番。 容轩也回头,只看到黑漆漆的密林中,一个长满眼睛,挥舞着无数长长触手的怪物,正用血红的眼睛怨毒地盯着他们。 刚从绵密高大的寒杉林里出去,容轩就听到一阵激动的喊声:“爹爹,我在这儿。” 容轩抬眸看去,就见不远的空中,飞着一柄剑,剑上驮着一个结界,结界里坐着一个小男童,挥舞着小胳膊,拼命朝他们挥手。 正是他的儿子,容逸。 操控着剑的,是一个红脸蛋,咧嘴笑的纸人。 容轩立刻明白,看向离倾:“仙君,是逸儿带你们来的这里。” “是。”离倾抱着手臂说,“多亏小公子,我们才能找到你们,不然你们现在怕早被那妖蛛搞死了。” 容轩浅浅一笑,并不因为离倾的话,而生气。 离倾御剑靠近了容逸所在的剑。 容逸趴在结界上看着容轩,又开始眼泪汪汪:“爹爹你怎么受伤了。” “爹爹没事,回去让许叔看看就好了。”容轩慈爱地说,“这次多亏逸儿了。” 离倾看他们父子情深,手指在结界上点了下,结界就破了。 容逸想扑进了容轩怀里,看着他满身伤又不敢靠近。 容轩叹了口气,将他搂入了怀里,摸了摸容逸圆乎乎的小脑袋,柔声道:“爹爹真的没事。” 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离倾越发觉得自己的徒弟可怜。 同是容家后人。 人家有妻有子,享尽天伦,可谓是人生赢家。 可反观他这个傻徒儿,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如今还被人质疑身份,怎一个惨字了得。 将容逸接到自己剑上后,离倾收起了剑和那纸人离倾,就朝着叶湛靠近,悄悄蹭了蹭他的手背。 叶湛对她笑:“怎么了,师尊。” “没事。”离倾将随手将纸人离倾交给了他:“物归原主,拿好了。” 叶湛如今再看这个纸人已经毫无心虚之感,镇定地收入了乾坤袋中,又给离倾加了个驱寒结界。 周翼星捂着手臂,看了眼离倾后,便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叶湛看。 离倾察觉,回眸看向周翼星,嘲讽道:“周堂主,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徒儿看,看出他是你家宗主了吗。” “……” 周翼星蹙了下眉,无法回答,遂收回视线,闭上眼打坐运气。 回到重云仙宗时,容轩已经陷入了昏迷,反倒是中毒的周翼星强撑着一口气,但也站不稳了。 这时,接到通知的许大夫和一行人匆匆赶来,众星捧月地将容轩和周翼星送回了房中。 容逸也被丫鬟带走了。 没人多看叶湛一眼。 那些行色匆匆的家仆从他身边插身而过,在他们眼里,叶湛只是重云仙宗无数客人中的一个,并没有人会特别之处。 离倾看在眼里,无限唏嘘。 看来从前她徒儿果然藏得很深,这个世界上认识他这张脸之人,怕是屈指可数。 她顿时又想到了在玄镜里看到的,听到的,突然心软得不可思议。 那鬼面面具不仅是遮挡了容景的面容,也藏起了他所有的悲欢与真实。 永世孤独。 字字锥心。 离倾突然有些好奇,曾经的容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叶湛察觉了离倾的目光,回眸看向她时,眼睛里就凝上了浅浅笑意。 “师尊,你看我做什么?” 离倾盯着叶湛温柔的双瞳,也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声问:“怪徒儿,你恢复身份后,还戴面具吗?” 这话的更深层含义,无疑是在问他,证明身份后,是否会回到重云仙宗,继续当他的宗主。 叶湛抿了下唇,眼中的笑容一寸一寸收敛:“我还未曾想过那么远。” 离倾点点头:“没事,慢慢想,这次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按自己真正所想而活。” 语毕,她拍了拍叶湛的肩,看着走远的人潮,拍了下他的肩,说道:“走吧,我们先跟上去瞧瞧。” 为了方便救治,周翼星和容轩被安置在了一间房中。 容轩的状况不如周翼星紧急,只有腿上的伤势严重一些。 在周翼星坚持下,他还是先帮容轩处理好了伤口,然后让丫鬟抬着他下去,帮他清理一身污秽,转而才开始检查还吊着一口气的周翼星。 他一边检查还一边问:“周宗主,你们这是遇到什么强敌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周翼星觉得丢脸,撇过头,不愿说。 许大夫不悦道:“周宗主,你不说,我如何对症下药,帮你拔毒,讳疾忌医要不得。” 叶湛于是开口道:“周宗主是中的蛛毒。” “这二位是?” 许大夫刚才一直忙活,眼下听到声音才看到站在角落的叶湛与戴着面纱的离倾。 “是他们救了我和二少。”周翼星咬牙说,“别废话了,快帮我拔毒。” “呵,有求于我,还如此嚣张,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在外是没人会救你的。”许大夫一边碎碎念,手上已经不停地帮周翼星拔除身上的蜘毒。 这毒其实不算难解,但是却委实耗费时间。 等待时间,离倾反正有斗笠在,干脆闭眼,坐在软椅上睡觉,姿势倒是非常端正,像是在调息运气。 叶湛早就见怪不怪,见桌上放着些干果,就动手拿了些松子,剥了起来。 叶湛剥了大半盘松子时,见离倾还没醒,就将松子装了起来想给她以后吃时,门口传来了响动。 叶湛并没往门口看去,而是看向了离倾。 果然见离倾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颤,然后绷紧了。 是被突然传来的响动惊醒了。 他微微蹙眉。 不知如何才能让师尊摆脱那狐妖给她留下的阴影。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甜美的鸢尾花香 是已然醒来的容轩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锦袍,除了气色不太好,一切看起来都很妥当,果然如他所说,哪怕腿伤那般重,对他早就残废没有直觉的双腿而言也无甚影响。 许大夫帮周翼星拔除毒素后,就离开了。 屋里仅仅剩下他们四人,离倾轻轻扭了下小睡后,有些僵硬的肩颈后,先开口:“二少,既然你们已经没事了,那如今可以验证我徒儿的身份了吗?” 容轩点头,先给离倾和叶湛斟上茶水,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里有一处,只有拥有容家血脉,并且是宗主的后人,才能开启的密道,如果叶少侠能打开那处,自然能证明你的身份。” “容貌能改,声音能变,年纪也可以更改,但唯独血脉不会改变。” 原来证实叶湛身份的办法藏在洪荒密道中,难怪不得在有来无回林时,周翼星那么激动。 “那我们现在就去。”离倾说,她迫不及待的想让容影赶快离开叶湛的身体。 虽然那魔物的话,不可尽信,但是有一线希望,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上一闯。 “离倾仙君,先别急。” 离倾挑眉:“容二少,你想反悔吗。” 容轩咳嗽了声,低声说:“仙君,我容轩一向言而有信,只是我如今体力不支,打不开那洪荒密道,要彻底复原,怕是还要等上几日。” 虽然离倾有些等不及,但是也知道事到如今不能急于一时,也不是她能掌控的,只得同意了。 “那我让人为仙君和兄……” 容轩微微一顿,看向叶湛,轻笑了下,纠正了说法,“叶少侠安排房间休息吧,等我恢复时,自然会再带叶少侠去验证的,我比谁都想早点寻回兄长。” 容轩体贴地为离倾安排了当初住的竹苑,为叶湛安排的却是另一处住所。 穿着白衣长裙,扎着流云发髻的秀气丫鬟,先带着离倾和叶湛去了竹苑。 “叶少侠,奴婢叫翠玲,现在就带你去缙云楼。” 丫鬟翠玲瞧着叶湛,脸颊泛红,轻声细语地说。 “不必了。”离倾轻轻勾了下红唇,说道,“劳烦翠玲姑娘了,你回去吧,我们住一起。” 翠玲愣了下,然后躬身行礼:“那好,二位有事随时吩咐奴婢。” 翠玲埋头往前走,直到走到了转角处,才回头张望。 见叶湛与离倾正在说话,他脸上带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轻轻咬住了下唇。 竹苑里的翠竹叶,翻过高墙飘了过来。 落在了叶湛的肩上。 叶湛将那叶子摘下来,看了眼几步外那飞檐翘角的竹门,心情复杂。 “师尊,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一个人住。” 其他事,叶湛都无所谓,但唯独同住一事,让他颇为头痛。 要知道同住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睡眠质量,明显比以前差多了。 离倾瞥了眼叶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你屡教不改啊,怪不得为师。” 叶湛:“……” 铜镜飞了出来:“主人,叶湛不是孩童了,要自己的空间,我记得你听的一出话本子里就是这么说的啊。” 离倾怔然。 她只顾着怕那魔物容影又影响叶湛,想要近身看着他,保护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铜镜看出离倾的松动,乘机道:“主人,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离倾沉默须臾,见叶湛看着她,未曾提出异议,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越界了。 遂清了清嗓子道:“师尊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等除掉那魔物容影,我就还你自由。” 说罢,就转身进了竹苑。 铜镜撞了下叶湛的肩:“我够意思吧。” 叶湛凌长的凤眼瞥着它,“说吧,你想要什么?” 叶湛太了解铜镜的性子了,无利不起早,说的就是它。 “嘿嘿,果然聪明,你今晚就帮我多输入一点灵气吧,我感觉最近我体内的灵气好像与往常有些不同了。” 叶湛立刻蹙眉:“什么不同?” “本尊也说不清,反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形容不出来,但是感觉很好,你的灵气果然对本尊很有用。” 叶湛也不为难铜镜,抱胸看着它,“好,我可以配合你,不过等你再能开玄镜之时,你不要告诉师尊。” “你要干什么?”铜镜立刻警惕。 “我要开一次玄镜。”叶湛说,眸中一抹黝沉的光闪过。 说完,他转身也追着离倾进了竹苑。 铜镜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 它怎么觉得,似乎叶湛又有些不一样了。 竹苑不仅苑中布置精巧,卧房的布置随处都透着主人的细心。 被褥都是离倾常用的颜色,连那青花瓷花瓶里插着的一束梅花,也与当年参加容轩大婚之时,入住的时候,别无二致。 屋中已经提前点好了凤鸢花味的熏香,那甜腻的香味,满屋散溢。 离倾想起当初容轩说,这些都是容景调查过特意准备的,哼笑道:“乖徒儿,你从前虽然那般厉害,可打探的关于为师的喜好,也不全是对的。” 说完,一屁股在靠窗的软塌上坐下,原形毕露地翘起了腿。 叶湛不声不响地撤掉了那凤鸢花味的熏香,点上了自备的熏香。 “那是真正的师尊和外人所见太不一样,会搞错,也不足为奇。” 草叶清冽的熏香味满溢出来,离倾深深呼吸,觉的舒爽了许多,她挑眉看着叶湛:“怎么不一样?你说来听听。” “先说这熏香,虽然师尊身上常有凤鸢花的香气,但那是师尊天生带有的味道,而不是熏香的香气,比之凤鸢花,师尊更爱的是草叶之香。” “嗯,确实如此,草叶香清冽高洁,不含媚俗之气,这才符合本仙君的气质嘛。”她嫌弃地嗅了下胳膊上凤鸢花的味道,“这一身香味,怎的就是掩盖不了啊。” 叶湛笑了笑,没答话。 他想起了从前,师尊为了去掉身上的鸢尾花的气息,连续一月泡了气味浓烈的药草汁水,但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凤鸢花的香气,就会将草叶味,完全吞噬。 那时候,他就想说觉得凤鸢花香味,更适合师尊。 但是碍着离倾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忍住了没说出口。 其实离倾对这熏香的用法和执着,恰如她这人。 她其实应该就是那甜美的凤鸢花香,但是偏偏以为自己是那清冽的草木香,在外人面前不自主就会呈现出清冷、不可亲近之感。 让人望而生畏。 但在信赖之人面前,又会变得懒散闲逸又古灵精怪。 也是这样奇异的偏差,才造就了师尊这样独一无二的“表里不一”的性格。 叶湛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离倾。 会衬托得他对师尊而言,也是特殊,且重要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些热 叶湛将房间收拾了一番,都摆成了离倾习惯的样子。 离倾舒坦了,笑着称赞,“乖徒儿,还是你懂为师。” 叶湛看着离倾又不自在地转了转肩膀,这已经是今日以来第二次了,想必是很不舒服,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师尊,可是身上不舒服。” 离倾拍了拍脖子,几份愤恨地说:“最近总是觉得酸痛,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客栈老头那邪妖留下了什么副作用。” “那我帮你按一按。” 闻言,离倾眸中立刻流光莹莹。 “好啊。” 叶湛脱了长靴,跪坐在她身后。 “师尊,将斗笠取下来。” 离倾犹豫了一瞬,想起了还没消去的红疹子。 “……还是不要了吧,我自己看镜子都倒胃口,还是别吓着你了。” “没事,我不嫌弃师尊。” 离倾想了片刻,倏然笑了。 她一边摘斗笠,一边说:“果然话本子里说得不错,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乖徒儿,你如此说,为师觉得很欣慰。” 叶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习惯师尊总爱占这些口头上的便宜,并抑制自己不去深思这话中含义。 “师尊,又说胡话了。” 说着,将手搓热后,指尖才轻轻搭上了她修长白皙的脖子。 他才轻轻一揉,离倾立刻轻轻哼了声。 那声音不高,尾音拖得细长,像是才睡醒的懒洋洋的猫。 瞬间,叶湛的手指僵住了。 离倾的长发被她拂开,披散在了肩头,露出白瓷般修长细腻的脖颈,一旦变了心思,眼前的脖子,也似乎含了其他意味。 他顿时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个馊主意。 见叶湛不动了,离倾催促道:“乖徒弟,快点啊,愣什么呢。” 叶湛只能硬着头皮,将微微颤抖的手,继续挨上了那段雪白。 方才离倾的那一声,仿佛开启了封印,他变得呼吸紊乱,心跳加速,方才触碰过的皮肤,变得滑腻无比。 冰肌玉骨,活色生香,不过眼前一抹颜色。 离倾舒服得眯眼睛,还在指挥:“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对,就是这里。” 叶湛恨得咬牙。 怎么会有人如此撩人而不知自。 果然那老掌柜说得不错。 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有心。 离倾舒爽地微眯着眼,问道:“乖徒儿,你还记得上次帮我按,是什么时候?” 久久没等到叶湛的回答,她抬起鸦羽般漆黑的睫毛,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盛着一抹疑惑。 她想回头去看叶湛,头却被叶湛用双手固定住。 离倾只得被迫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竹林写意图。 她微微蹙眉:“怎么了?” “按摩的时候,不要乱动。”叶湛垂下眼睫,压住眼中暗火,心里没忍住爆了句粗言秽语。 “这是什么破规矩,为师闻所未闻。” 话虽如此,离倾也乖乖不再动了,专心享受着自家乖徒儿的服务。 离倾只觉得全身的经络都被那双灵巧的手,捋了一遍,这段时日突生的酸痛,都被安抚了。 而叶湛一边努力将眼前的脖子想象成是程漠,或者旁的什么人,一边麻木机械地随着离倾的指示动作着,嘴里还默念着静心经。 隔了一会儿,离倾又问:“你不回答为师,不是不记得了吧。” 因着煎熬的思绪,叶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离倾在问什么。 回忆起往事,叶湛终于从那思绪里,脱离出几分,“怎么会忘了,在虚叟的五鬼迷阵之中。” 离倾哼了声,半真半假地说:“是啊,那之后你可再也没尽过作为徒弟的孝道,帮为师按摩过了,你可要好好反思自己。” 叶湛苦笑。 经历五鬼迷阵之后,他就修复了将近三年的灵核,醒来后,就渐渐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哪里敢与离倾进行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那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 就在这时,院子外响起了敲门声。 叶湛长吁了口气,忙将手从离倾身上挪开。 “谁?”他拔高声音问,以此掩盖沙哑的嗓音。 “是我,翠玲,叶少侠,我来给二位送茶点的。”少女声音清脆朗朗。 叶湛没动。 离倾也没动。 离倾习惯了叶湛事无巨细的照顾,等了一会儿见叶湛没动静,当下有些奇怪,回头看他:“乖徒儿,你去……我靠,你,你这是怎么了?” 离倾立刻睁大眼,“你怎么脸这么红?” “……有些热。” 叶湛应着,微微佝偻了腰身,试图掩盖住那让他羞愤的反应。 这一次,他比在那画舫之上,还觉得难堪。 看着叶湛的脸色,离倾第一反应,不会又中媚药吧。 今日他们唯一喝过的东西,就是容轩那里的茶。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整个念头,容轩再心思不纯,也只会在茶里下毒药,而不是媚药。 这竹苑之上不仅有驱寒结界罩着,他们身下的这软塌,也用了院中同样的暖玉石铺层,会微微发热。 这温度,对天生体寒的离倾而言,确实是舒服的温度,但对体温比常人高的叶湛或许真的有些热了。 离倾立刻找到了答案,反而善解人意地说:“热啊,你先去为翠玲姑娘开门吧,然后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了。” 叶湛此刻哪里敢动,和离倾大眼对小眼时,拼命想要将那股子情绪按压下去。 这一刻,他更悲哀地意识到,不论离倾的脸是何种模样,只要被她的眼睛注视着,他那颗心随时都会动荡得更厉害。 他根本无法自控。 仿若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徒弟的桃花 此时,翠玲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叶少侠,你们不在吗?” 离倾蓦然一笑,抓上斗笠戴上,然后就从软塌上下去,边走边叹惋道:“哎,我明白了,我怎么有这么不开窍的徒儿啊。” 叶湛并未在意离倾说了什么,看着她走了出去,绷紧的身体一垮,骤然松了口气。 果然如离倾所想,等她端着茶点回来之时,叶湛已经下了软塌,面色如常。 见她回来,叶湛迎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茶点,放在了桌案上。 离倾看了一眼依然紧闭的窗,说什么热,分明就是为了躲门外的爱慕者,随口说的托词罢了。 离倾啧啧两声,打量着他,语带揶揄:“好了?” 叶湛尴尬笑了下:“好了。” 离倾盯着他,只把叶湛盯得发毛。 他以为离倾看出来什么了,正心中惴惴不安时,离倾忽然扬起个诡异的笑容。 “徒儿,为师如果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怕那翠玲姑娘,刚才才迟迟不肯去开门。” 叶湛不明白“不敢开门”与“害怕翠玲姑娘”之间有何种联系,于是帮离倾倒了杯解糕点甜腻的清茶后,才问道:“我为何怕那翠玲姑娘,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或许在她这个徒儿眼里,女子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吧。 “别装了,为师还能不了解你。”离倾拿起一块芙蓉糕,得意道,“你就是躲着翠玲姑娘,不想让她缠着你罢了。” 叶湛立刻明白了,怕是师尊这乱点鸳鸯谱的毛病又犯了,遂摇头笑:“师尊,莫要胡说。” “你师尊一向火眼金睛,你没看到刚才一路,她总是偷看你吗,刚刚我去拿这些茶点时,她还问我叶少侠呢,我说你不舒服,她还想进来看你,我好说歹说才拦住她,呼,真是个固执的女子。” 叶湛笑道:“是师尊多心了,偷看我?我怎么没看见。” “谁知道你的眼睛,整日到底在看哪里?” 叶湛:“……” 见叶湛不相信,离倾好胜心起,绞尽脑汁想要证明,这不是她的“多心”,而是铁打的事实。 眸光忽然瞥到手中的糕点,又看了看盘中其他糕点,眼睛蓦然一亮。 果然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最近老天爷给她设了不少难题后,终于对她温柔了些。 她转而就将手中糕点递给了叶湛。 “你看,这糕点上的图案,有意思吗。” 普通的糕点上的图案不过是祥云花卉之类的,但眼前的糕点上却是一片树叶,一看就不是模子做出来的,而是手雕刻的。 这么明显的心思,叶湛再看不懂,就是傻子了。 他眸光骤然一暗。 离倾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没戏,叹道:“这翠玲姑娘真可怜,怎么会看上你了,不过徒增伤心罢了。那老头说我无心,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无心之人。” 叶湛:“……” 离倾捻起块糕点,咬了口,打量着叶湛那张剑眉星眸的俊脸,突然笑了笑,“不过我徒儿长得这么俊俏,她看上你也不惊奇。” 叶湛听着离倾喋喋不休,心底五味杂陈。 师尊看旁人看得那么清,为何独独看不透自己的心思。 有时候,他都想破罐子破摔,将心中想法,尽数告诉师尊,拒绝也罢,逐出师门也好,至少他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转告给了想告诉之人。 不过,他理智尚存,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因为自私,给师尊徒增烦忧,更不能离开师尊半步。 所以,就这样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速之客 因为离倾怀疑自己的腰酸背痛,与缘来客栈的那老掌柜有关,翌日,就气势汹汹杀上了门。 “哟,两位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们突然不告而别,你们房间老夫还给你们留着的。” 见到离倾和叶湛,老掌柜还挺高兴的。 离倾不客气地问,只是未再动手:“老头,你告诉我,你上次给我喝那那药,除了长红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副作用。” “仙君,你又怎么了?”老掌柜惊奇问。 “最近莫名地觉得身体酸软,软绵绵的,在喝你那药之前,从未这样过。” 老掌柜压低声音:“那就是仙君自己的问题了,那春情欢,可不是什么软骨散,别有些什么病痛都怪在老夫头上,这个锅,老夫可不背。” 叶湛蹙眉,有些担忧离倾的身体,于是说:“师尊,要不然,我们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闻言,老掌柜说:“找什么大夫,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 叶湛立刻想起老掌柜精通药理,必定也对医理有所涉猎。 于是说:“那劳烦前辈。” “不必。”离倾想也不想就拒绝,“怎么可能是病症,我自己身子我最清楚。” “师尊,别这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瞧瞧,不然我会担心的。” 离倾受不了叶湛这个语气,犹豫了会儿,“行吧。” 老掌柜将离倾引入内室,帮离倾把脉探诊一番,却什么病灶都没看出。 “仙君是修仙之人,身体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离倾看向叶湛:“我就说吧,你还不信,小题大做,我觉得是太久没修行了,所以身体才会如此反常。” 叶湛神色并未松缓。 “不如我们离开后,去百花谷找从神医看看。”他总觉得老掌柜没看出来,或许是学艺不精。 叶湛提到从新月,老掌柜轻笑一声,“小公子,别费精神了,老夫看不出来,她更看不出来。” “你这老头,就会吹牛,从新月可是修真界第一神医,还比不过你一个开客栈的老头子。”离倾嘲道。 老掌柜没再多说,将离倾和叶湛送走后,看着两人御剑飞走的身影,只笑着摇了摇头。 当晚,叶湛帮铜镜输入灵气后,离倾已经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他帮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坐在了院中的那块暖玉石上,望着驱寒结界之上飘散的雪花发呆。 一会儿想起容影之事,一会儿又想到离倾奇怪的酸痛因由,眉间凝着愁绪千重。 忽然,一声很轻的响声,自房檐上响起。 叶湛骤然回神,长眸凌冽一扫,就朝着屋檐之上看去。 同时,手中灵刃已经朝着黑漆漆的屋顶射去。 一个黑影轻巧地躲开。 见被发现,他并没有逃跑,还跳了下来,正面迎着叶湛,没用武器,就快速朝着他出手。 叶湛接了他几招,离倾就踹开门出来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黑影。 “哪里来的小贼,敢打我徒儿,看招。” 那黑影一见离倾欺近,瑟瑟发抖,也不再恋战,转身跳上了屋檐,逃跑了。 离倾要去追,叶湛立刻拉住了她。 “师尊,不用追了,他没恶意,刚刚那人并没有用全力,好像只是在试探我的身手。” 离倾回眸看着他,“试探身手?” 叶湛望着苍茫黑夜:“我猜这人也是重云仙宗的人,想要通过我的身手,试探我是不是容景。” 如今除了容轩和周翼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身份。 这不速之客又是谁。 “这人的身形,似乎比周翼星高上一些,而且周翼星如今病恹恹,刚才那人身姿矫健,定然不会是他,更不可能是容轩了。”离倾蹙眉思考片刻,惊道:“难得是……” 叶湛望着苍茫黑夜,平静接口道:“嗯,我猜是那假容景,我大概已经猜到那人到底是谁了。” 离倾微微勾唇,“我也猜到了,能让容轩这么信任交付这重任的,应该是容景的另一只手臂。” 接下来几日,容轩一直闭门不出。 这日,风朗气晴,天气晴好。 容逸来了竹苑。 一见到叶湛,他就扑到了叶湛怀里,“大伯,你怎么不来看逸儿啊。” 叶湛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交流,沉默片刻,说道:“……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这不算,这是逸儿来找你的。” “……” “大伯,是不是以后你都不会闭关了,会陪着逸儿。” “……” 哪怕叶湛不知道怎么回,容逸也可以自顾自地说下去。 离倾看着这一幕,觉得叶湛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有趣。 没想到,没一会儿,那小破孩儿的注意力就聚在了她身上。 他从叶湛怀里跳下来,站在离倾面前,盯着离倾瞧个不停,“姐姐,逸儿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戴面纱啊。” “因为姐姐长的不好看啊。”离倾随口说着,觉得这小孩好玩,逗弄着他。 未想,容逸一听这话,就蹙紧了眉心。 “怎么了?”离倾勾了勾他肉乎乎的下巴,“难不成因为姐姐丑,就不和我玩儿。” 容逸摇头,看了眼叶湛,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大伯这么好看,你却不好看,你们为什么会成为夫妻。” 离倾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想知道又是谁在瞎传闲话了,连容轩这个破小孩都知道了,她故意压沉声音:“谁说我们是夫妻的。” 容逸自豪地挺起小胸脯,“不需要人告诉我,我自己知道的,爹爹说只有夫妻才会睡在一起,如果不是夫妻,你们为何睡在一起。” 离倾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一个单纯的小孩此“睡”非彼“睡”。 说深了,不适宜小孩听,说浅了,这小孩怕也是听不懂的。 此刻,离倾有种无力感,只能宽慰自己,童言无忌。 “小东西,过来。” 一直未曾说话的叶湛,突然冲容逸招手。 容逸第一次听叶湛叫他名字,开心就想朝着叶湛怀里扑。 叶湛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严肃地说:“我和那位姐姐不是夫妻,睡、住在一起的,并不就是夫妻,你也和你娘一起睡过,但是你和你娘也不是夫妻,懂了吗?” 容逸似懂非懂地点头,“知道了。” 叶湛揉了揉他的脑袋,正想夸他几句,容逸忽然瘪瘪嘴,扑进了他怀里,小声说:“大伯,我想娘亲了。” 叶湛:“那我送你回去找你娘。” 容逸摇头,抽着鼻子说:“娘……娘她两年前就过世了。” 离倾诧异,感觉容轩成亲之事,仿佛就在昨日,她还记得远远见过那个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长相温婉秀美,当时掌门师兄还说,这样的女子旺夫。 怎么就不在了。 叶湛忽然好像有了种共鸣。 他想起了曾经在灵识里,见到与娘亲相处的那些细碎的片段。 不过,至少容逸还记得他与娘亲发生的所有事,记得她的温柔,和关怀。 而他却什么都忘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师尊气人的本事 容逸在竹苑待了一日,午膳也赖在这里用的,下午时,被丫鬟铃兰哄着去学习功课,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哪怕再乖巧的小孩,也是精力旺盛时期,起初离倾觉得容逸可怜,用灵气凝出朵凤鸢花毽子踢着陪他玩儿。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就全情投入游戏中。 容逸是越玩越兴奋,但没一会儿,离倾就觉得吃不消。 好不容易等他走了,离倾准备出去找些吃的时,在花园里遇到了匆匆而过的周翼星。 看他步履轻盈,显然伤势已好,离倾叫住了他,“周宗主,去哪儿啊。” 周翼星下意识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离倾身后的叶湛,虽然说要警惕,但每次看到这张脸,他都一阵恍惚。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宗主。 叶湛却没有看他,视线落处在离倾身上。 那种温柔又隐忍的眼神,让他终于找到叶湛与宗主,又一相似之处—— 对眼前的女子皆情有独钟。 他其实以前对离倾有种隐约的崇拜,但如今,不论叶湛是不是宗主,他都有些畏惧离倾。 不知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男人眼里心里只有她。 于是周翼星不想与离倾过多纠缠,怕自己也变得不正常,也不想透露太多事给她,于是说:“……无事,随便转转,仙君,叶少侠,我先告辞了。” “等等。” 周翼星浑身一僵,倒是停下了脚步。 离倾绕到他面前,指向一处亭宇,“既然周宗主无事,那我正好有事想找周宗主聊聊。” 说完,离倾提步往亭子那方走去。 周翼星没动。 叶湛看着他,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不紧不慢地说:“周宗主,请。” 或许是这张脸的缘故,周翼星明明不想去,但是已经条件反射地转身,朝着离倾离倾方向而去。 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顿时拧紧眉心,觉得邪门儿。 叶湛的身份还未确定,他竟然已经对他言听计从。 石亭内。 周翼星坐在离倾对面,简直坐立难安。 他硬着头皮问道:“仙君,有何事,劳烦你快些说,我还有门派要务须处理。” 离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刚刚周宗主不是说无事随便逛逛吗?” 周翼星:“……” 离倾也不为难他了,问道:“周宗主,前几日有小贼夜闯竹苑,想行刺我徒儿,你可知道是谁这么居心叵测吗?” “那不是行刺……” 周翼星话说一半,立刻闭嘴,他察觉出了离倾在套他话,但是为时已晚,离倾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看来,那人是和周堂主是一伙的啊。” “……” “据我猜测,那应该是与你同位的那位宗主,喻……”离倾忽然想不起了他的名字,看向叶湛,“乖徒儿,他叫什么来着。” “喻见寒。” 叶湛应着,另一位堂主的名字,在重云仙宗里随便找个仆役弟子一问便知。 见两师徒一唱一和,周翼星脸色极其难看,虽然他也觉得喻见寒去试探叶湛的方法极蠢,他也是不赞同的,但听离倾连喻见寒名字都记不清,刹那感觉到了极强的羞辱。 重云仙宗地位极高的两位宗主,在她心里不过就是个符号而已,甚至她连这个符号都说不完整,可见在她心里重云仙宗也不过尔尔。 他不能接受有人轻视重云仙宗。 周翼星压抑着愤怒,看了眼叶湛。 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宗主,他怎么能半点反应都没有,从前宗主虽然也痴慕离倾仙君,但怎么也把重云仙宗放在第一位的。 见周翼星一脸郁色,离倾以为他不想承认,也没为难他,毕竟她也不是很在乎这个答案。 她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要问周翼星。 “周宗主,既然你不想说,那我问你另一个问题。”不等周翼星回答,她已经开口道,“你家宗主失踪六年,你们从未想过找他吗?” 说着,她顿了顿,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问:“是否是另有私心,哪怕他失踪了,也根本不想找他。” 虽然早就知道容轩不是害叶湛毁了灵核的凶手。 可重云仙宗宗主位置的诱惑力有多大,她就不信,容轩身为容家后人,就如此无欲无求,从未觊觎过那个位置。 毕竟容轩虽然是容景的兄弟,但修真界都知道,他并不是容宗主和夫人所生,而是庶出之子,六岁时才被当时的宗主夫人,应该也就是叶湛的娘亲凤千汐带回重云仙宗。 再加上她看人的直觉,总觉得容轩不简单。 知道直接问容轩那只老狐狸怕是不会有结果,说不准还会被糊弄过去,还不如探探眼前之人的口风。 未想周翼星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怎知这些年我们未曾找过宗主。” 鱼儿上钩了。 “哦,是吗,我不信你。”离倾故作不屑地一笑。 周翼星捏紧了拳头:“这些年,二少派了探子到处打听宗主下落,这次出行,也是听闻有人说,好像在即空岛见到了一个带鬼面面具的男人,我们才去寻的。” 没想到却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听说重云仙宗的人,寻过她徒儿,离倾蓦然放松了不少,至少显得她徒儿不是那么可怜。 “那你们又怎么到了有来无回林的,凭借你和容轩的实力,还被一只低等妖兽伤得那么重,我越想也越觉得蹊跷。” 周翼星经不住离倾的挑拨,冷着脸说:“仙君难道觉得我们是自寻死路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说不定你们寻人不成功,觉得生无可恋,就自寻死路,都说这世上人心是最难测的。” 叶湛轻轻抿唇,忍住了笑意,黑眸柔情地看着离倾。 师尊想气人的时候,真的能让人火冒三丈。 他已经看到周翼星的脸色变得铁青,还是克制着愤怒说道:“前段时日有百姓误入了有来无回林在林子中失踪了,重云仙宗受到委托,便派了人去看。” “最后人找到了,却无意中发现林中有个被毁的阵法,阵中死了不少妖兽,一看就是邪阵。” “二少早就想去看看,苦于一直没时间,所以这次寻找宗主无果后,路过有来无回林,二少才想去查探一下那是个什么阵法,没想到被那妖物所设的陷阱所害,我为了救二少,不慎也着了道,不然那妖物早死了。” 闻言,叶湛和离倾对视了眼,他凝重地问:“周宗主,你说有来无回林的阵法,你们察看出那是什么阵了吗?” “未曾。” 离倾嗤笑:“不是说容轩博览群书吗,连那是困灵阵和聚阴阵,都没看出来么?真是稀奇!” 第一百九十章 望你自重 周翼星瞳孔巨震,诧异地看向离倾,此刻,他已经顾不得理会离倾对容轩的嘲讽。 他急切问道:“难道毁了那阵的是离倾仙君和叶少侠。” “是,我们偶然途径那里,正好见识了那阵法的阴毒,就出手去除了。”离倾轻描淡写地说。 闻言,周翼星方才怒气已消。 不论离倾如今的行为在他看来多怪异,和他认为的孤高除尘的离倾仙君多大相径庭,但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当得起“仙君”二字的。 周翼星还记得他们看到那阵时,已长出了半人多高的离离荒草,显然被捣毁许久,但是残留下来阴寒之气,依然很强烈,滋生了不少邪物,其中就包括那只妖蛛。 如果离倾和叶湛不去除,上次误入有来无回林的那人怕是早就死了,同时仍由其存在下去,不知会给修真界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冲离倾抱拳:“多谢两位出手。” “刚刚不还生气吗,现在又谢上我们了,周宗主脾性真的难以捉摸啊。”离倾揶揄。 周翼星默然了。 明明难以捉摸的是眼前这位吧。 怎么有种贼喊捉贼的感觉。 翌日一早,叶湛早早起来练剑,脑中还想着离倾昨日说的话。 她说,觉得容轩很可疑,以他的实力,怎么会落入那妖蛛的陷阱中。 这话有些道理的,虽然容轩双腿残疾,但修为已是上等初阶境界,哪怕不慎中了低等妖蛛的陷阱,按理说不应该逃不脱的…… 难不成容轩真的有问题。 就在这时,一声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叶少侠。” 叶湛出剑的手骤然一顿,果然是翠玲来了。 这几日,除了容逸经常来访,就是这翠玲。 每次来不是送食物,就是来清扫打洒,让人拒绝都不知如何开口。 翠玲很聪明,每次也不多说什么,就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笑眼看着他,让叶湛浑身不自在。 这次也不例外。 翠玲摸了新的胭脂,换了声嫩黄的衣衫,没有贵重的首饰,便簪上新鲜的花蕊,显然精心装扮了一番,十分艳丽。 竹门半掩,叶湛微微蹙眉看着她,英俊的面庞上挂着汗水,她有些痴迷地看着,小心脏悸动不已。 这是她见过最俊俏的男子。 “叶少侠,我做了些糕点给你。”说着,她已经不请自入,提着食盒进来。 “多谢。”叶湛不冷不热地说。 “叶少侠何必客气,你与离倾仙君可都是我们重云仙宗的贵客啊。”翠玲放下食盒,瞧着叶湛,是越看越喜欢。 因为见前几次的试探,叶湛都没有明确的拒绝,她更是肆无忌惮,想进一步,于是巧笑嫣兮地说道:“叶少侠,虽然有驱寒结界,但晨时的温度还是很低,看你这一身汗,我帮你擦擦,莫要伤了身体。” 说着,掏出白手帕就想给叶湛搽汗。 这已经触及了叶湛的底线。 他尊重女子,哪怕爱慕与他,但只要保持距离,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晓,也顾忌姑娘家的颜面,不会说什么过分之话。 但是她非要动手动脚,他便忍不了了。 叶湛黑脸,一把抓住了翠玲的手。 翠玲骤然脸红,正要说话,叶湛已经甩开了她的手,抢先冷声道:“翠玲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不必劳烦。” 离倾揉着酸软的脖子起床,想让叶湛再帮她捏捏,就听到这异常淡漠的话。 她停下步子,看到翠玲目瞪口呆又泫然欲泣的模样。 虽然从未经历过这种时刻,但是直觉告诉她,这时候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离倾轻手轻脚就想回屋,没想到叶湛那个不长眼的却叫住了她,“师尊,你醒了。” 离倾心里唾了他一万遍没眼色,尴尬地转头,故作镇定道:“嗯,醒了。” 然后,她挤出个笑看向翠玲:“翠玲姑娘,今日好早啊。” 翠玲咬着唇,不甘心地看向离倾,看到未曾戴面纱的离倾,登时睁大了眼,她早就听说五蕴灵山的离倾是个美人,所以,她喜欢叶湛也是小心翼翼的,怕他的眼光太高,看不上自己。 未料,传说中的仙君,竟然长得如此可怖。 她莫名的对自己的容颜有了自信。 她不是个内敛的女子,想要的总要去拼上一拼,哪怕叶湛已经有了拒绝之意,还是大胆道:“叶少侠,我喜欢你。” 离倾倒吸了口气,转过脸,不忍直视。 叶湛将方才翠玲眼中的情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恼火,于是最后一点情面也不给了,冷道:“翠玲姑娘,你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我并不喜欢你,你不用再在我身上下功夫,望你自重。” “为什么!” 翠玲不甘大喊,凭什么叶少侠对一个丑八怪关怀备至,对她却如此无情,她颤抖着问:“难得我不好看吗?”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近乎怨毒地盯着离倾。 离倾:“……” 明明拒绝她的人,是自己那个不解风情的徒弟,瞪她作甚,这翠玲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这翠玲竟然敢公然挑衅师尊,叶湛微微勾唇,眸中冷光凌冽,带着杀机。 “你好不好看,与我喜不喜欢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请回吧。” 翠玲被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不停后退,直到放在地上的食盒,被她撞翻,里面的糕点散落了一地,又被她踩碎,她才骤然回神,看了眼地上的狼藉,才咬着唇,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你又把人吓跑了。”离倾抱胸看着叶湛。 叶湛回眸,眸中柔情层层铺开,已经将那缕阴冷压了下去。 他走了过来,他站在矮离倾两阶的白玉阶梯之下,视线刚好与离倾平齐,“师尊,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慢着。” 离倾看着若无其事的叶湛,伸手在叶湛眼前挥了挥,见叶湛眼都不眨一下,她蹙眉道:“乖徒儿,你是不是真的有眼疾?” “为何如此说?” 离倾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真的不觉得为师难看?” 不仅是翠玲,就连那破镜子,好几次都骤然被她取下斗笠的模样吓一跳。 叶湛噗嗤笑了。 离倾不满,抱胸看着他:“你这是在嘲笑为师吗?” 叶湛收好笑,竖起两根手指,郑重地说:“我叶湛以性命为誓,我真的未曾觉得师尊难看过,在徒儿心中,师尊一直是最好看的。” 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叶湛竟然以性命起誓,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而且,看着叶湛在晨光下俊美得触目惊心的面容,她觉得心里似乎,有种莫名又陌生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不自觉将手轻轻贴上心房处。 “怎么了师尊,是否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叶湛立刻紧张地问。 离倾倏然清醒。 她刚刚是怎么了,突然就发起了楞。 “没事。” 离倾转身进屋戴上了斗笠,叶湛跟了进来,问道:“师尊,算算时间,还有四日,就是十五了,你脸上的红疹就会消失了,到时候再看看你身上的酸痛会不会消失,虽然那掌柜说不是那药的影响,但我想或许是不同体质之人,会有其他的作用,只是他也并没发现罢了。” 离倾拧着眉心,还在想着那奇怪的情绪,心不在焉地回:“到时看看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洪荒密道 翌日,二人用过早饭,周翼星来了,说容轩准备好了,已经在紫霄殿等他们了。 紫霄殿是重云仙宗的正殿。 但凡接待外客都在这里。 两师徒来到了紫霄殿时,容轩坐在大殿之中,穿着一身锦绣华袍,气色已经完全恢复,看起来金质玉相,温文尔雅。 离倾想,果然不是一母所生,相较之容轩,兴许是有了这些年的历练,和与阿雪在一起两年经历所致,叶湛身上已经看不出半分重云仙宗宗主应有的金枝玉贵的气质,反而有种蓬勃的朝气与野性,一举一动都大气洒脱,像是原野里奔腾自由的野马。 她忽然有些担心,如若叶湛恢复了身份,是否还能自由如初。 ……会不会像曾经那个容景,享受这万千赞誉和尊崇,同时也被孤独所绑获。 “仙君,叶少侠,这几日休息得可好。”容轩笑着问。 “还好。”叶湛回。 容轩微微点头,“叶少侠,如若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洪荒密道里验证你的身份吧。” “好。”叶湛看向离倾,“师尊我们走。” 容轩微怔,继而浅笑道:“叶少侠,洪荒密道是我派机密,旁人不得入内。”说着,他对离倾说,“就劳烦仙君稍微在此处等候片刻了。” 叶湛蹙眉,对“旁人”二字,突觉不满。 但是如今他还不是重云仙宗之人,自然没立场置喙,或是提出反对意见。 叶湛看得出离倾心情不佳,垂眸柔声说:“那师尊你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离倾没有回答,却忽然抓住了叶湛的手臂,手指收紧。 “怎么了?”叶湛问。 离倾看着眼前青年温润的黑瞳,欲言又止,情绪翻涌如潮。 她知道她不能阻止叶湛,因为不将容影驱除,叶湛或许还会再步昔日后尘。 最终她放开了手,只拍了拍叶湛胳膊,交代道:“乖徒儿,如果等下有危险,通过禁锢叫我,为师自然会想办法来救你。” 这话即是说给叶湛听的,更是说给容轩听的。 叶湛黝黑瞳孔中盛着华光溢彩的温柔,他轻轻点头,伸手将离倾的一缕头发,拂到耳后,柔声说:“师尊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这次绝不会让你担忧生气了。” 见状,周翼星表情不太好看,有种无法言说的别扭,但容轩却平静地看着情意绵绵的两师徒,眼中端着波澜不惊的笑容。 “仙君大可放心,我已让人在这紫霄殿里备好了仙君喜好的瓜果酒水,仙君只需一边饮用,一边等待即可,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他又对周翼星说:“周堂主,稍后就劳烦你陪着仙君了。“ “……是!” 离倾以为洪荒密道会在更隐秘的角落,未想容轩并没有离开紫霄殿,摇着轮椅移行到了大厅最中央,执起手印,默念了几句,然后蕴藉着灵气,往地上一指,她就感觉到大殿之中的气场发生了变化。 片刻后,地上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光阵。 光阵上四方分别浮现出了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种仙兽对应四向,随后四种仙兽不断旋转,转出极快的残影。 “开!” 容轩轻喝一声。 残影发出耀眼的金光,然后汇成了个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与他们从重云仙宗之上,俯瞰全景时,看到的凤凰很是相似。 直到凤凰心口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型的传送阵,容景才停手,此刻他已有些灵气耗损过多后的虚弱。 离倾忽然明白,为何容轩要等到今日,开启这个阵法确实需要消耗不少的灵气。 以几日前容轩的状态,断然是不能打开的。 而且他并不避讳自己,怕也不是相信她,而是因为这个阵法,似乎与血脉相连,旁人哪怕知道,也无法开启。 容轩摇着轮椅到了传送阵上,笑看着叶湛:“叶少侠,请。” 叶湛阔步走了上去,与容轩并排而立。 他冲离倾一笑:“师尊,等我。” 离倾点头,然后看着两人的身影在一阵金光加尖锐的凤鸣清啼后,消失无踪,似乎是已经载着两人,直冲云霄之上。 果然是传说中能通往洪荒虚无之处的传送阵,竟然如此厉害。 就连离倾也有些惊了。 而周翼星却见怪不怪,伸手指向放置食物瓜果之处:“仙君,你这边请。” 离倾沉默许久,才转身坐了过去 容轩准备的吃食自然不凡,皆是琼肴仙果。 但此刻离倾一点食用的心情都没有,眼睛牢牢盯着刚刚传送阵出现的地方。 似乎是一眨眼的时间。 一阵金光迷眼后,叶湛就发现,他和容轩出现在了另外一处地方。 叶湛惊讶地打量着四周:“……这是……洪荒密道?” 容轩浅笑:“自然是。” 叶湛沉默了,所谓密道,并没有惯常认知中密道的那种阴暗,逼仄。 他们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艳色桃林,艳阳高挂,风朗气清,落英缤纷。 粉色桃花瓣从树梢飘落下阵阵花雨,耳畔不时传来鸟儿的啁啾声。 在这鸟语花香里,叶湛眯眼:“这里和重云仙宗的桃花坞好像。” 闻言,容轩一惊,旋即又恢复了镇定,笑问道:“叶少侠去过我派的桃花坞?” “……去过。” 桃花坞虽然不容外客入内,但容轩没再问他何时去的,只是带着叶湛朝着桃林深处走,说道: “这洪荒密道,就是桃花坞的镜像而成,镜花水月,虚虚幻幻,真才是我派洪荒密道的真谛所在。” 叶湛惊诧,创造出洪荒密道的重云仙宗开山宗主的修为那定然是深不可测。 “以二少所言,那这里是假的?”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叶少侠也可以将之视做真实,真亦假时假亦真,有时无须分辨得那么清楚。” 一路往前走,叶湛发现这里的桃树都较于一般的桃树粗壮,他不时看到桃树枝干上,凝着一团流动的灵韵。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直到看到一直托着长长尾巴的鸟雀,闯入灵韵团里消失了,他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道通往另外一处桃源之门。 这些门之后,或许会是荒原,会是森林,可能是另一个重云仙宗,更可能是洪荒尽头。 这些灵韵门的颜色各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五行灵韵凝结而成。 叶湛仔细观察着这里,想要找回一丝熟悉的记忆。 容轩忽然问道:“叶少侠,离倾仙君待你好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昆仑镜 叶湛不知容轩为何要如此问,想到离倾,唇畔还是挽起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黝黑无波的眸光流露出几许缱绻涟漪。 “很好!” “特别好!!” 每个词句从口中吐露出,叶湛便觉得胸口处的春江软水愈加温柔,几乎将他覆顶湮没,但他亦然甘之如饴。 闻言,容轩也轻轻笑了笑:“叶少侠你真的很幸运,从前家兄也很喜欢仙君,但是一生却未曾见过仙君几次。” 叶湛凝眉看向容轩:“容二少说这话是何意?” “喜欢一个人,却不能靠近,并不是好受的一件事。” 容轩转动轮椅的手停下,坐在原地,温润目光盯着叶湛,“开弓没有回头箭,叶少侠你可要想好,你可真的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吗?” “二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到过去,家兄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过得并不如意。” 叶湛黑瞳里闪过一丝诧异,容轩的意思,是相信他是容景了? 并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起风了,桃影随风起,落蕊漫天飞。 纷纷洒洒落满了一站一坐两人的身。 容轩唇角噙笑,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叶湛看着一朵桃花从枝头跌落,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那一刻,他似乎想了很多,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他唯一确定的便是,如今,他不能回头—— 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与容影的恩怨,他必须要搞清楚,并做出个了结,或许那时,他才会拥有选择的权利。 既然有了答案,叶湛眼底流露出坚定,他笑了笑,直直看向容轩。 “容二少,谢谢你的好意。” 他微微一顿,双手抱胸,下颌微微扬起,一字一句道:“我是叶湛,哪怕以后真的成了容景,我依然也是叶湛。” 容轩怔了一息,垂下头,轻声咳嗽声,笑道:“那就好,只望叶少侠今后不会后悔今日之选。” 容轩带着叶湛来到了一颗参天的桃树前,巨大粗壮的枝干上,蕴藉着一扇五色灵气门,足有八尺高,比方才所见之,不知大了多少倍。 哪怕站在数米开外,叶湛也感觉到了那流动的灵韵里蕴含着的巨大能量。 时而是润泽之气涌动,时而是灼热岩熔焚灼,时而是狂涌之风肆虐,时而是厚载流沙倾覆,时而是肃敛雷炎摧折。 那是五种灵气的碰撞交汇,给了叶湛巨大的感官冲击。 “就是这里了。” 容轩说:“叶少侠,只要你能破开这五灵门,进到里面,就是我重云仙宗的宗主容轩。” 叶湛慢慢走近五灵门,犹豫了一瞬,他将手放了上去。 那一瞬,似乎感觉到了感召,结界上的流动的五种灵气,忽然凝固了,同时阵法上慢慢显映一只展翅之凤。 只不过这五灵门上的凤凰不是金色,而是含了五种灵韵之色的彩凤。 毛羽焕五彩灵气,眼瞳晶莹如瑰宝,威仪高贵,但却对着叶湛,弯折下了昂直的头颅。 见此,容轩几乎能确定叶湛的身份了。 只有重云仙总的掌门,才能令这五彩凤凰显出,并俯首臣拜。 容轩微微掀起唇角,微笑看着叶湛和那只凤凰一起消失在了眼前。 叶湛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再睁眼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很长,不知通往何处。 山洞四壁上,镶嵌满了硕大的夜明珠,将山洞照得透亮,山壁上雕刻着的各种秘术剑法,清晰可见。 叶湛见此的第一想法,便是师尊一定喜爱这里,他沿着脚下的石板路延伸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洞府深幽岑寂,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越往里,宝物越多,累累地堆积在两壁上凿出的层层石龛上。 “哼,重云仙宗果然藏了不少宝贝。” 容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叶湛能感觉到他从藏匿的最深处,悄悄冒头了。 这段时日,叶湛已经清楚容影与他共生的关系。 大多时候,容影都蛰伏在他身体最深处,陷入深眠中,以修补自己的魔气。 那时候他与容影是完全分离的两个个体,这种状况下,他想了什么,看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容影都是不知道的。 但当容影从那种沉睡的状态脱离出来之时,便会干扰到他,那种状态下,他其实和容影融在一起,他所看所听所想,容影都能清晰知道。 如果容影有其他心思,便能像从前那样自不量力地试图想要控制他,甚至能像上次为了阻止他离开蓬莱之巅,还能给予他肉体之痛。 重活一次,叶湛没有容景那么多对容影的包容之心,察觉到他蠢蠢欲动的魔气,在身体里苏醒,他不由冷嘲道:“你醒得倒是即时。”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刻薄了,完全不如从前好相处。”容影反唇相讥。 “你都说是从前了,况且从前我对你好相处,你不也没放过我吗。” “……” 容影鲜见地默了片刻,再开口又是惯常的不可一世:“叶湛啊叶湛,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你,倒是更有趣一些,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婆婆妈妈又伪善的人,想想就让我心烦。” 叶湛对容影给他和以前自己的评价,丝毫不感兴趣。 “既然醒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身体在不在此处。” 他觉得既然容影如此看重自己的身体,定然要放在最秘密之地。 闻言,容影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抬举我了,重云仙宗只有历代宗主能进的密室,我一介妖魔怎能进来,哪怕当初我彻底替代了你,这地方,我也只进到一半,就被逼退出去了。”容影恨恨地说。 “那在哪里?” “就在方才你所见的那些灵韵门其中一扇之后,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带你去寻的。” “时机成熟?哼,你不会又想耍我吧。”叶湛嗤笑道,神色倒是波澜不惊。 “耍你又怎样?你别无选择。”容影狂傲地说。 叶湛回想着,这一路看到那些灵韵门,大大小小怕是有成千上万扇,其后可能是世外桃源,也可能是凶险之地。 看来要找到,也只有让容影带路。 “明白就好。”容影嘲道。 沿着长长的通道继续往前走,忽然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宛如屏风一般,横亘在眼前。 镜子通体玄金,上面镶满了各种流光溢彩的灵石,显得华贵异常。 叶湛突然勾唇笑了下,比之铜镜,这面镜子倒是更像昆仑镜。 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冷嘲道:“如若不是那破镜子上次开启了玄镜,我倒是没想到上古神器昆仑镜竟然落魄成了这副模样,和一面锈铜镜子也差不了几许,不过虽然废物,但好歹还是有些用的,当初你不拿,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离倾。” 叶湛蹙眉:“……” 察觉到叶湛情绪波动,容影怨毒地笑道:“不过想必她拿到昆仑镜,也没查过与你有关之事,不然你现在怕是早是她剑下亡魂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符灵阻道 “你!此话是何意!” 叶湛看着那面镜子里的男人,骤然拧紧了眉,面容含煞,宛如恶鬼。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是有本事吗,就自己想起来啊,何须我告诉你。”容影挑衅道。 叶湛握紧了问心:“……” 容影毫不在意叶湛的怒气,反而因他的怒气,而觉得兴奋:“啊,对了?或者让那曾经被你丢弃的破镜子告诉你,你不是正好与它达成了交易吗?” “作为曾经的兄弟,我好心提醒你,等它能再次打开玄镜那日,你一定要问问你与你师尊未来所会发生之事,不要白白浪费了好机会哈哈哈哈哈哈。” 容影猖狂大笑。 容影的话虽然含糊不清,但是叶湛大约明白。 他!——也是以前的容景。 曾经也在云梦幻境里见过破镜子,只是彼时他并没有将镜子带走,所以最后才落到了师尊手里。 而且听容影之言,似乎未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师尊一旦知道,决计会杀了他之事。 电光火石之间,叶湛想到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离倾时,她说的那句话。 “我是来杀你的!” 他握紧了五指,难不成容影说所之事,师尊早就知晓。 “她不可能知道的,别想了。”容影玩味地说道,“堂堂离倾仙君如果知道,我敢打赌你活不到现在,毕竟那么多人命和你的一条命之间,她怎么可能选你,你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叶湛正凝眉沉思容影之言时,忽然面前的镜中,他的影子慢慢幻化成了一个穿着漆黑甲胄,头戴高冠,面色青白,眼神空洞之人。 那人没有脚,悬在镜中,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着强烈的煞气。 镜中人冰冷地开口:“剑冢之内,擅入者死!” 然后叶湛看到镜中人,结了手诀,随后青石地板上同时出现无数发着金光的符箓。 “妈的,又来了。”容影骂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那符箓里涌出无数符灵,而镜中“人”和那面镜子也倏忽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那些符灵,同镜中那“人”一样,身着漆黑甲胄,头戴高冠,眼神青白空洞。 唯一不同之处是,镜中人双手空空,而他们手执玄黑长戟。 叶湛被符灵包围其中。 符灵先行发动了攻击,手中长戟,齐齐从八方密不通风地朝着叶湛射来。一时间刀光剑影,簌簌不休。 如果是一般人,怕早就被这些灵韵聚成的剑刺成了筛子。 叶湛一个旋身,脚尖堪堪踩着聚在一起的锋锐戟尖上,躲了过去。 同时叶湛拔出问心,而符灵们又变化了队形,手中长戟毫无规律又变幻莫测地朝着他刺来。 叶湛挥剑抵挡。 乘机,一剑击溃一个符灵后,叶湛惊愕地看着那符灵缩入符箓中,地上会出现新的符箓,又有新的符灵钻出来。 “这是符灵阵,好好应付吧,这里的符灵可不容小觑啊,可别死在这里。”容影嗤笑道。 叶湛懒得理会容影的幸灾乐祸,咬牙抵抗,同时也在观察这些符灵的行动轨迹,以及感受阵心的能量,想要查探出这是什么阵法,也好破解。 不消片刻,他看出来了这诡谲阵法是什么,同时也一阵心惊—— 这些符灵都是按照太极八卦阵的阵法排列,此阵法,一旦发动犹如铜墙铁壁,无坚不摧,被困在其中的猎物,只有破了阵法,才能出去。 但眼下的状况,这分明是加强过的太极八卦阵,根本杀无止境,阵法也无法破解。 这不是想要驱除闯入者,就如方才那敬重人所说的,想要闯入者死! 太极八卦阵,延续的时间越久,焕发出的离倾便会成倍增长。 果然,那些符灵越来越厉害,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招,不将笼中猎物戳成窟窿,便不会罢休,并且随着叶湛的每一次抵挡,下一次来势就更凶更厉害。 通道里,全是金戈碰撞之声。 叶湛觉得胳膊已经被震麻了,依然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抵挡。 容影此刻作壁上观,不时在凶险之时,“好心”出声提醒:“叶湛,你后面,别瞻前不顾尾的。” 无须容影提醒,叶湛已经挥剑刺中了身后的符灵。 额上已经汗水涌出,体力已经被消耗了一大半,叶湛知道这么下去只会犹如笼中困雀。 哪怕他能抵挡住攻击,但是他肉体凡胎会累,但这些符灵无知无觉,哪怕被他击碎,还会有新的顶上,无穷无尽。 如此一直耗下去只能活活耗死自己。 师尊说过,但凡存在的阵法,都有破解之法,他不信,眼前这个阵还能逆天不成。 “确实如你之想,这个阵法可以破解,但是只有一个方法,你求我,或许我会告诉你破解之法。”容影得意说。 “做梦!” 叶湛筋疲力尽,咬牙挤出两个字,问心已经又刺中了一个符灵。 “哼,死鸭子嘴硬,你就受着吧,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因着分神,叶湛未曾注意到斜侧面,一柄长戟,已经朝着他刺来。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面前,那十几柄一起刺来的长戟,他横着长剑抵挡住了,这时,感觉到侧面而来的寒意,他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护住身体,但小臂却被戳穿。 锥心的痛传来。 骨头好像也碎了。 叶湛大吼一声,用力挥动问心,将架住的十几柄长戟挥开,然后一剑刺中了那个符灵。 趁着他身形一滞时,其他符灵,已经没有阻隔,手中长戟,已经齐齐朝着他刺来。 如今叶湛身上死门全露。 不出意外,接下来,他会被刺成筛子。 叶湛眼里映出密密麻麻的利刃,闪着凌冽寒光,那一刻,他竟然开始畏惧死亡。 因为他知道离倾,他的师尊,还在紫霄殿里,等着他回去。 进来之前,他明明让师尊等他。 难不成,这次他又要失信于她了。 “师尊。” 临死之前,他终于嘶喊出了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名字。 紫霄殿里。 离倾觉得心口骤然一痛,像是心脏处,刺入了根尖锐的刺。 她猛地站了起来。 “仙君,怎么了?”周翼星问。 那奇异的感觉,那一瞬,又彻底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离倾焦躁地问。 “二少和叶少侠,进去还不到一炷香时间,仙君稍安勿躁。”周翼星说,“往常宗主和二少进去,怎么也要一个时辰。” 离倾按捺着情绪,又坐了回去,五指攥紧,白皙的手背上鼓起了爆裂经脉。 她想通过禁锢联系叶湛,问问他如今状况可好。 但是最后打住了这个念头,她怕,如果叶湛真的遇到危险时,她这一唤,反而会害了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冢 叶湛满心不甘和挂念,但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他握紧了那挂着腰间的红穗子,紧紧抓住,仿佛抓住了与离倾仅有的牵系。 师尊。 师尊。 如果还有机会,再活一次,我不要当你徒弟了。 或许那样,我才敢坦诚自己的心。 叶湛缓缓闭上眼,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锋利的长戟,并没有将他戳穿撕碎。 “呵,蠢不蠢。” 容影嘲讽道。 叶湛骤然睁开眼,眸中还留着几许伤感和不舍。 之间那些密密麻麻射向他的刀光剑影,距离他咫尺之间时,骤然停住了,像被冻结的冰刀子,悬在半空。 那些手执长戟的剑灵,也一动不动,仿若石化了。 随后,长戟如荧光,破碎在半空。 那些符灵朝着他微微躬身,又钻入了符箓之中。 紧接着,消失的那面巨大的镜子出现,符箓回归镜中,被镜中人收回,镜中那人,单手横在胸前,对他说道:“恭迎主人重回剑冢。” 随后,镜中人消失,镜子依然伫立在洞府之中。 叶湛在镜子里只看到了满身狼狈的自己,脑中快速回想着方才发生的异像,不知刚刚生死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些符灵骤然罢手。 啪嗒。 啪嗒。 密道里很静。 水滴砸落在脚下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叶湛一低头,发现并不是水,而是他手臂上落下的血。 霎时之间,叶湛立刻明白,怕是这些血,才让密道中的符灵的攻击停止了下来。 他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臂,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答应师尊之事,又没有做到,说好会好好回去的,却搞成这幅模样。 师尊看到这个伤口,怕又要生气了。 “哼,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想女人。”容影讽刺。 叶湛懒得理他,绕过镜子,看着前面还有一截长长通道。 依然被夜明珠照的光彩熠熠,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只是表面的平静。 他这么继续走下去,还会触发机关暗器。 “你还挺聪明嘛,这剑冢里有九重境,除了这符灵阵,下面还有几个机关,都比刚才那符灵阵凶险上许多。” 叶湛冷声道:“看来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呵,当然知道,因为你身上有我的气息,这里的机关阵一旦感知,就会将你当成闯入者。”容影微微一顿,颇是嘲弄地说:没想到如今我气息这么弱了,还能触发这九重境,这洪荒密道果然让人叹为观止。” 叶湛点了点手臂上的大穴,止住了血,才冷声说:“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会被攻击。” 此话不是疑问,是陈述。 “也不算全知道,二分之一的几率吧。我就想赌上一赌,我如今魔气如此微弱了,是否还会触发机关。” 叶湛眸若寒星,语气沉厉:“赌一赌?你明明知道还出现,就是想要赌一赌,是想要我死在这里。” “啧啧,你这话说得,如今我还要依靠你找身体呢,怎么舍得你去死呢。”容影笑,毫无愧疚地说,“我不过是想试试你如今身手如何罢了。” 恶毒之言,依然说得冠冕堂皇,不愧是魔。 叶湛不知道为何从前的自己,会如此包容他!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容景! 叶湛冷笑了声,调动真气,压迫性地将容影压制了回去,又在身上画了个封印,短时间内,容影别想出来捣乱。 “好啊,叶湛,你给我等着瞧。”容影没想到叶湛一言不发突然出手,暴跳如雷地大喊。 叶湛没理他,冷笑道:“好好待着吧,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果然,容影被封在最深处之后,一路上叶湛再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长长通道的尽头是一堵沉重的石门。 石门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叶湛走了过去,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那石门就自动分开了。 眼前出现的场景,让叶湛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 知觉感受他—— 这里便是方才符灵说的剑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让你们殉葬 洪荒密道之外。 日头西落,大殿之外,云游霞飞,已是傍晚最寂静之时。 离倾彻底坐不住了,倏然站起,走到了方才的传送阵之处,用剑柄敲了敲,毫无反应,才抬眸看向周翼星:“周堂主,你家二少不是说很快就出来,你方才也说只需一个时辰,如今一整日都过去了,我家徒儿怎么还没出来。” 进去之时,还是清晨,如今俨然已是黄昏,离倾焦躁难安,下午时,她再也等不及,在禁锢里叫了叶湛数次,但离奇的是,叶湛那边全然没反应。 那种没反应不是说叶湛死了,无法回答她,而是她感觉到自己在他血脉中种下的禁锢断了,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隔绝了,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生气。 如若不是这样,她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仙君,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周翼星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依然面无表情地说,一整日,他就站在那里,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带我进去。”离倾沉声说。 “我进不去。”周翼星回,“只有容家血脉后裔能打开洪荒密道。” 此话就是说普天之下,只有叶湛和容轩能打开了,而这两人恰好已同时进去了。 “容逸!” 离倾忽然想到了整个人,转身要往外紫霄殿外走,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叶湛,什么都顾不了了。 周翼星挡在了离倾面前。 离倾冷冷地盯着他,哪怕隔着轻纱,周翼星也感觉到了她凌冽的眼神,但他丝毫未退,“仙君,小公子还小,打不开洪荒密道。” “滚开!别逼我动手!” 离倾已经怒火滔天,见周翼星不让,掌中倏然幻出一柄剑,直直朝着周翼星刺去。 周翼星感觉到了水系灵气的逼近,他也拔出剑抵挡。 不一会儿,周翼星已经感觉到招架困难,快速说:“仙君,你放心,二少绝对不会伤害叶少侠。” “我不相信你们!” 离倾招招凌冽,用尽全力,丝毫不留情面。 最后,她手中灵气之剑,挑掉了周翼星的剑。 剑飞出去,插进了铺着厚厚地毯的大殿之中,同时,她的剑已经夹在了周翼星的脖子上。 离倾逼近他,狠狠说:“如果我徒儿掉了半根毫毛,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不介意让你和容轩为他殉葬。” 周翼星喉咙吞咽,忽然觉得恐惧。 “周翼星,宗主出来了吗?” 这时,一个散漫声音传来。 离倾瞥眼看向大殿门口,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袍,表情恹恹,看起来没睡醒的男人走了进来,仅一眼,离倾就认出此人就是那夜夜探竹苑的喻见寒。 喻见寒一见大殿中场景,愣了下,后退了几步,回到大门口,看了眼门楣之上挂着的牌匾,确定了这里就是紫霄殿,而不是比武堂后,脸上才骤然露出几分清醒。 他踏步而入,看着周翼星脖子上的剑,先是笑了,说道:“哈哈哈哈周翼星啊,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周翼星斜眼看着他,狠狠磨牙。 然后,喻见寒才看向离倾,拱手道:“离倾仙君,他怎么招惹你了,你别动手了,我帮你教训他。” “哼,如若我不放手呢?”离倾手中剑又朝着周翼星逼近了几分,寒冰剑划破了他的脖子。 周翼星:“……” 喻见寒:“……这个……仙君息怒……我觉得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的关系不应兵戈相向……” 离倾打断他,冷声道:“如果你要动手,一起上?婆婆妈妈做什么!” “不不不。” 喻见寒连声否认,“仙君别误会,我有自知之明,哪里是仙君的对手,我和这周翼星勉强算是异姓兄弟,出于道义自然应该在他为难之时,帮他一把,但是如今我发现自己能力不足,还是不趟这趟浑水了,仙君你请自便,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翼星眉心抽搐,暗骂没用的东西。 喻见寒笑容满面地对离倾一拜,转身就要走时,忽然腰间一紧,他发现腰上缠住了一条蓝色的灵韵鞭。 “仙君,你这是作何……我们无冤无仇啊。”喻见寒强颜欢笑道。 离倾一柄剑架在周翼星脖子上,另一只手握捆仙绳,缠住了喻见寒。 她哼笑道:“别废话,那晚你一身夜行蒙面装闯入竹苑,想要伤我徒儿,这笔账我还未找你算,你就率先送上门了,正好一起算账。” 喻见寒叫冤道:“仙君,误会,天大的误会,我那晚也只是试探,并没有伤……啊——” 伴随这一声惨叫,捆仙绳拖着喻见寒,悬吊在了屋梁之上。 喻见寒挣了几番,发现根本解不开,他虽然也是修真界的高手之列,但是与离倾这种段位的一比,还真的上不了席面。 “仙君,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教训就教训周翼星一个,何必迁怒与我,从头至尾我都相信叶少侠是宗主的啊。” 喻见寒心塞,他只不过是路过打酱油的,怎么就遭受了这无妄之灾,早知道就别急匆匆跑来了。 离倾看了眼悬在梁上的人:“你有没有做错事,和我想不想教训你有直接联系吗?” 喻见寒:“……” 周翼星冷笑,骂道:“没用的东西,不战而屈,真是给宗主丢脸。” “你放屁,我这是识时务,总归都是输,何必浪费内力呢。” 离倾眼下憋着一肚子火气,被这两人斗嘴,稍微化解了一些。 她方才真的太冲动了,哪怕容轩真的害了叶湛,她也不能寻无辜的小孩的麻烦,更何况那人还是叶湛的亲人。 关心则乱,或许就是这样。 离倾深深呼吸,收回了架在周翼星脖子上的剑。 但神色依然冷冽:“如果我徒儿真有事,周翼星,我方才说的话绝不是恐吓。” 周翼星抿抿唇,没有说话。 喻见寒见离倾放开了周翼星,忙大声喊:“仙君,还有我还有我。” 离倾看了眼,头顶晃荡的人,冷道:“你就好好在哪里待着吧。” 离倾拂过手中一缕剑气,杀伐之意,毫不遮掩。 桃花林里。 阳光浓烈,桃夭落了一地,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容轩守在那颗巨大的桃树前,静静等待着。 灵韵门再次打开,叶湛走出来之时,容轩看着手中多出的那柄熟悉长剑,微微一笑,随后俯身行礼,朗声道:“容轩恭迎宗主回来。” 叶湛看着容轩,只问了一句话:“容二少,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半个时辰。” 叶湛微微蹙眉,为何他却觉得他在剑冢里已过了许多年。 他心有羁绊,疯狂想见到离倾,哪怕眼前美景如画,此刻却一秒都不愿多停留,大步往外走,“容二少,我们出去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错失的机会 回去只是一瞬之事。 叶湛出现在紫霄殿中时,有几分时空错乱的怔忪,须臾前,他还置于一片明艳桃林中,风朗气清,正是一日好时光中,眼下外面已经昏暗无比,四壁上的灯龛已然亮起。 紫霄殿外天边霞光匿去,只余下浅浅一线亮光挂在高高的楼阁之上,已是傍晚时分。 他回过神,想到时日过得如此快,一整日已过,离倾不知道该多担心,立刻要去寻离倾的踪影,一抹熟悉的馨香早已翩然而来—— 他被人抱住了。 叶湛浑身僵硬,半晌才低下头,看着胸口之人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不敢置信地小声叫道:“师尊?” 离倾没回答。 忐忑难安了一整日的心,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那拥抱只延续了短短数息,离倾就松开了他,眸中的担忧已然收净,开始上下打量他,发现他衣衫破损,袖臂上还沾了血迹,黛山般的眉敛紧,立刻就要去查看。 “师尊,我没事。”叶湛笑着说,此刻,他也是欢欣的,心口被暖流沾满,千言万语想要倾诉而出,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克制的—— 师尊,我没事。 离倾盯着他的袖口,证据在前,她怎么可能信。 但此刻,她不想与叶湛计较,转而回眸冷冷地看着站在一边容轩。 容轩逆着光,看不清表情,片刻后,只听到他用儒雅无害的声音说:“是我照看兄长不周,仙君莫怪。” 离倾冷笑:“怎么可能不怪,我看看我徒儿伤得多重,再与你们重云仙宗计……” 未说完的话咬在唇舌间,再吐不出来。 强迫叶湛让她检查,发生全身上下根本一点伤口都没有,就连染血的袖口,明明出现了被利器撕碎的痕迹,但那里的皮肉却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离倾猛地抬头盯着叶湛。 看着离倾因他而生担忧愤怒的脸,叶湛喉头微微滚动,心里的渴望又在沸腾,想克制也难。 他反握住了离倾的手臂,黑眸里盛着暮色里最后一缕夕光,酌亮无比,像是某种隐忍的兽,但出口的声音却温柔无比:“我就说了我会没事,师尊,你怎么不相信我。” “好了,委屈什么,为师当然相信你的。”离倾神色忽然软了下来,轻轻在叶湛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垂下头,在他衣袖破损之处浅浅吹了吹,“不管发生什么,这样就不痛了。” 那一块皮肤灼热,心却更灼热,叶湛微微咬住下唇,垂下眼睫,想将几乎要藏不住的火焰要挣扎而出。 心底有个声音,忽然在挣扎咆哮,蛊惑着他。 “说啊,趁着这个师尊心疼你的这个好时机,告诉她,你真正所想!” 叶湛也确实被蛊惑了。 对。 为什么要隐忍呢。 师尊一直待他如此好,说不定……说不定他说了,她也会接受…… 他浅浅抿着唇角,终于下定决心,正视了离倾,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声道:“师尊,你知不知,我在里面时……” 话未说完,离倾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拿着的剑,猛地倒吸了口气,大声道:“这是什么?” 我在里面时多想你。 这话或许一生只有这么一次能坦坦荡荡地说出,看来上天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勇气这东西,往往和打仗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或许错过这个时机,他再也没勇气开口。 叶湛苦笑后,收拾好心情,说道:“剑。” 离倾依然瞪着他手中的那柄长剑,表情复杂,眸中情绪翻涌,似激动,又似怅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我当然知道是剑,我又不眼瞎。” 叶湛手中握住的这剑似玉非玉,通体无暇,剑鞘上雕刻着精美的图腾。 不是问心。 更不是叶湛寻常御剑常用的青铜剑。 而是…… 离倾骤然又睁大了眼,一日里,她感觉自己心脏已经翻山越岭好几次了,但哪一次,都没当下这么刺激。 许久,离倾才吐出那个名字:“这是……出云剑!” “对,仙君好眼力,这就是历代宗主才能持有的出云剑。”容轩笑着说。 离倾终于抬头,看着叶湛,“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在玄镜里看到容景自毁灵核之时,出云剑就在他手上拿着,在他倒进湍急江河之中时,出云剑怕也陨落江底了,怎么如今又到了叶湛手中。 叶湛正要回答,只听一声隐忍的宗主,在身后响起。 听见声音,叶湛回头,只见周翼星直直看着他。 这个谨慎得近乎冷血的男人,此刻眼中没有迷惑和警惕,只有赤诚和激动。 周翼星掀袍,单膝跪在了叶湛的面前,沉声道:“周翼星参见宗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重生 叶湛也生出了几分唏嘘,脑中回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虽然周翼星出现的并不多,但是他感知得到,眼前男人是一心一意追随着他的。 “起来吧,周堂主。” 周翼星不起身,头垂得很低,单手握拳紧紧杵在地上。 “宗主,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宗主惩处。” “我知道你是为重云仙宗着想,我不怪你。” 周翼星懊恼得很,誓死不起,叶湛只得叹气上前扶起了他。 周翼星眼中已经隐约有了很浅的一点湿意,待要细看,已然不见。 叶湛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如此铁血男儿,怎会流泪。 “宗主,还有我。” 周翼星瞥了眼头上,冷哼声:“宗主才回来,就丢人现眼。” 叶湛见到被挂在头上的喻见寒,眉心一蹙,看到那条捆人的长鞭,认出是离倾的捆仙绳时,唇畔又不自觉流露出浅笑。 他复又走到离倾身边,轻声道:“师尊,放了他吧。” 离倾本打算多挂这喻见寒些时辰,但眼下好歹也要给自己的徒儿面子,哼了声,唤道:“捆仙绳,回!” 那长鞭就如流光一般地窜回了她腰间。 少了捆仙绳的束缚,喻见寒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然后稳稳落地。 他单膝跪地,仰头朝着叶湛笑道:“喻见寒,恭迎宗主回来。” 这一日,叶湛认回了身份,离倾想问问他关于容影之事,未想容轩却因为开启洪荒密道的阵法,又元气大伤晕了过去。 叶湛有些担忧,许大夫说无大碍,原本就体弱,前些日子的伤势就未曾好全,如今又强制调动真气,伤了真元,只需静养几日便可,还感谢了一番当日叶湛对容轩的相救。 除了周翼星,喻见寒,这个在重云仙宗大半辈子的道医,依然不知道叶湛的真正身份。 两师徒回到竹苑,离倾好奇地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出云剑:“乖徒儿,这剑怎么到你手上的,快告诉为师。” 离倾有太多问题想知道了。 叶湛也没打算隐瞒在洪荒密道里,以及后来进入剑冢发生的事,于是缓缓说起了起来。 离倾起初还面容镇定,直到听到他说他被符灵袭击之事。 “符灵见血才罢休,可为何你身上并没有伤。” “师尊莫急,听我说。” 今日在洪荒密道之内,叶湛经过符灵那一关,带着伤走到尽头,打开那扇石门后,发现外面是一处巨大的断崖,断崖之外是辽阔的青天,上不见九霄穹顶,下不见陆岸河川,像是一方悬浮之岛。 行行仙鹤划过青天,云霞漫舞,银河垂悬。 初时,叶湛有种自己抵达了仙界的错觉。 直到看到断崖上耸立着一块玄武巨石,巨石上刻着狂放的剑冢二字。 才想明白此处就是重云仙宗的剑冢。 很快,他就在巨石之后的断崖边缘,发现了五个潜心打坐修炼之人,那五人虽相貌各异,皆威严持重,仙风道骨。 “剑冢之内有人?”离倾不可思议,睁大的水眸里荡漾着激动。 哪怕她听到最精彩的话本子,也未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湛浅浅一笑:“师尊莫急,待听我慢慢说。” 叶湛也惊疑不定,叫了声前辈,那些人毫无所动,于是走上前去,伸手探查了他们的鼻息,毫无生息,身体也僵硬如铁铸,才知道眼前这些人早就故去多载。 可他们尸身不化,容貌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宛如正在潜心修炼之人。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心里就响起了个声音,知道这些人都是重云仙宗历代宗主,都是我的至亲祖辈。”叶湛缓缓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缕暗沉之色,“我还看到了……上任宗主的坐像,完好无损。” 离倾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任宗主,不就是叶湛的亲爹,容思远。 她记得当年那场大火,容思远死在火中,身体化为了焦炭。 如果容思远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里,是不是说明当年他并未死在那场火灾之中,或者说,这剑冢有修复尸身的能力? 不论是哪种,此事都耐人寻味了。 “后来呢!”离倾急切地问。 叶湛望着漆黑的夜色,眼里露出迷惘:“可能是血脉驱使,我跪下了,对他们磕头,然后他们头上忽然射出一道白光,在空中汇合在一起……” 彼时,叶湛惊讶地看着那团白光,在天穹之上剧烈涌动,变得越来越大,光华熠熠,晃得他睁不开眼,他还来不急抬手遮挡,那刺眼的光亮,忽然簌簌往下而落,犹如降下的天火。 他想要躲闪,却发现来不及了,看着光团裂开后,中间最大的光团子拖着长长的尾巴,朝着他急速掠来。 随后,那光团子彻底砸中了他。 或许不能说砸中,而是他被那光团子吸了进去。 那光团里时冷时热,时而像利刃在割裂他,时而又觉得有一直温柔的手在将他缝合拼接。 那滋味,叶湛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觉得身体犹如被重塑了一般,疼痛不已,备受煎熬,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仿佛历经了好几载之久。 当他再醒来之时,他依然站在断崖之上,手里却多了这柄出云剑,被长戟透骨戳穿的手臂之上的伤也全好了,宛如新生。 听完后,离倾再次倒吸口凉气,久久无声。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过。 这出云剑,果然是天地孕育的神兵利器。 这剑冢,更是比传闻中,还要神秘莫测上许多!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是谁? 修真界关于那洪荒密道一直有个传闻—— 只要进入这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抵达密道的尽头,那里就是天界入口。 只要一脚踏进入,就能飞升成仙。 从前听这种说话,离倾都觉得是无稽之谈,如果天道是那么好入的,他们修仙又有何意义? 哪怕重云仙宗真的号称修真界第一仙门,断然也不会拥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 到如今,她才意识到,或许曾经被她视为荒唐之言的,有关洪荒密道的那些传闻,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传言,也是有些真实性的。 而且据叶湛所说,他在里面仿佛待了好几载之久,而但他们在外面也不过从清晨等到了傍晚。 这洪荒密道别的不敢说,但洪荒密道里的时间,与外面绝对不同。 倒是有些应和话本子里说的“天上一日,人间数载”的说法。 越想越觉得离奇,离倾强迫自己回神,看向叶湛的出云剑:“光团子?除了有了这把出云剑,伤口愈合后,你还有其他感觉吗?” 叶湛想了会儿,感受着身体里如今还不曾平静的灵气:“我觉得自己的体内的灵气,好像更醇厚深泽了。” 离倾眼睛倏然一亮,手中已经幻出了寒冰剑,叶湛哭笑不得:“师尊,你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你觉得内力深厚了,那我们就试试。” 叶湛不想和离倾比试,见如今已月上中天,无奈道:“师尊,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离倾厉声:“拔出你的剑。” 叶湛知道拗不过离倾,叹气一声,拔出了问心。 离倾蹙眉:“看不起我吗!我说的是出云剑!” 她很早之前,就想和容景以及他手中的出云剑比试一番。 传闻说,出云剑一旦出窍,便没有生灵可以从他剑下活着。 她倒是想看看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叶湛叹气,收起问心,听话拔出了出云剑。 剑一出鞘,剑身上就泛起灵光,五种流光溢彩的灵气交织盘旋在长剑之上,片刻后又奇异地融合成了一抹似皎皎明月之清光。 离倾倒吸了口气。 她以前虽然见容景用过出云剑,但容景从未将剑出鞘过,作为铸剑人的直觉,她也猜测过,容景所用之剑,大概率是火系灵气之剑。 未想这柄剑上竟然蕴含了五种灵气。 不仅不相互排斥,竟然融合得这么好。 哪怕离倾擅长锻剑,但是这种程度的剑,哪怕她穷极必生之力,怕也是锻造不到,再加之那它从那神秘的剑冢之中出现。 这出云剑,果然名不虚传!离倾感觉到了强烈的灵气波动,这无疑挑动了她那根与强者过招的神经。 她眼眸一眯,欺身而上,剑招毫不留情。 叶湛立刻抬剑抵挡。 两剑相碰,发出铮铮之声,犹如清鸣悦耳的古铜音。 “果然内力提升了。” 离倾试探了一下,就感觉到了叶湛此时的内力,与进入洪荒密道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的叶湛,实力已经越来越逼近曾经的容景。 她水眸中升腾起一丝好胜的热情,从前从未与容景真正交手过,唯一一次比拼,也如儿戏一般,此刻,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离倾回撤了剑,结了个繁杂的手印,喊道:“千光幻影剑,浩影之殇。” 霎时,天穹之上落下无数柄幽蓝的剑,已经以万箭齐发之势,朝着叶湛袭去。 叶湛大惊。 他和离倾比试过许多次,师尊从未动过真格的,他能看出,这次离倾是玩儿真的,竟然使出了千光幻影剑的第二十式来对付他。 千光幻影剑是离倾自创的剑招,一共有三十二式,招招精妙绝伦,越往后的招式难度也越大,同时威力也更倍增长。 哪怕离倾毫无保留地将这套千光幻影剑的剑招教给他了,他如今的境界也不过才到第十五式。 而师尊一出手就是二十式,这哪里是要试他内力,分明是想要动真格啊。 叶湛觉得自己可能抵挡不了,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动了,一剑挥出,出云剑将那些从天而降的剑影劈齐腰砍碎。 离倾双眼灼亮,刚刚叶湛使出的招法,不是她教过他的任何剑法。 那显然便是属于容景的招数。 离倾眸中的兴奋依然掩饰不住。 叶湛也被毫无预料的一招所惊,果然,从剑冢出来后,他的身体在慢慢苏醒。 刚刚那一剑,和他在炼火蛮荒谷被容影入体后,与他争夺身体时,无意中使出的绝杀一招,出自一脉。 “别发呆,继续。” 随着离倾的声音而来的,是离倾又使出了千光幻影剑的第二十一式,地沉星悬。 分开的剑影,犹如飒沓流星,从天而落,脚下又冒出无数尖利的荆棘之刃。 叶湛立刻旋身而已,同时手中出云剑往天上一扔,旋成了一面巨大的风刃之屏,那些掉落的幽蓝剑影被斩断,击飞,丝毫不能近叶湛的身。 这一夜,离倾越战越勇,直到使到第三十式,叶湛才堪堪落败。 他擦掉满头的汗,只觉得筋疲力尽,又觉得痛快。 他喘息着,对着离倾露齿一笑,“师尊,我用了全力,是真的不行了。” 离倾能感觉到叶湛这次确实是毫无保留,她点点头,收了剑。 “你虽然如今和容景还有些差距,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恢复了,说不定还会青出于蓝,比从前的容景还要厉害,到时候我们除掉容影的几率又大了许多。” 叶湛笑了笑,内心却黯然。 如果容影真的那么好驱除,六年前,他便不会自毁灵核了吧。 或许是对除去容影之事更有信心了,这一夜,离倾睡得很好。 但叶湛却一夜没睡着,他侧躺着,看着离倾入睡的模样,神色眷恋悲伤。 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或许与离倾能相处的时日不多了。 许久后,伸出手虚空轻轻拂过她的眉眼,他才轻声说:“师尊,我真的好喜欢你。” 孤夜里。 无人听见,亦无人回答。 他想要让她听到之人,兀自陷入了深眠中。 直到天快明时,他才昏昏沉沉入睡。 这次他再次进入了灵识之中。 他站在苍茫原野里,他背后是高耸入云海的山峰,眼前是一片硕大的莲池,池中冬日寒莲绵延无际,乱花迷眼,却抵不过湖畔那抹轻灵飘逸的红色身姿,像一团燃烧的火,点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十六岁时的离倾。 与如今并没有任何差别。 依然的肤白胜雪,眸似云烟氤氲,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但每一招剑势,又凌冽无比,残雪和着剪影翻飞,竟然分不清到底何是剑,何是雪。 不一会儿,离倾收回了剑,樱雪无双的脸上,露出愁容,小声嘀咕着:“为何总是突不破,难不成我的修为进境就到此为止了。” 他知道他不该多管的,还是没忍住朗声道:“过犹不及,你刚刚那一招太满了,你试着收敛一些。” 离倾立刻回头,看到站在林边的男人,脸色霎时冷若冰霜,“你是谁?” 容景并没有靠近,就站在林边,与离倾遥遥相望。 一只鹿,悠闲地走他们之间走了过去,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梅花印,像是浩浩大雪也无法掩埋的心事。 两厢对视许久,他才说:“过路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喜欢你 然后画面倏然一转,来到了那艘他堕落过,放纵过的画船之上。 场景依然似曾相识。 离倾趴在仓中的矮几上,面色陀红地喝着千年醉,沉郁的酒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漫溢。 容景劈开了无垠结界,走进了低矮的船仓,静看了离倾片刻,夺过了她手上的酒坛,沉声说:“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离倾迷离地看了他许久,忽而红唇勾起,笑道:“我……我认识你,你……你是,是那过路人。” 说罢,离倾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想去抢容景手中的酒。 容景没让她得逞,她便凶巴巴地瞪着他,醉醺醺地吼:“还我,那……那是我的。” “你不能喝了。” 容景依然如此说,鬼面面具将表情严丝合缝地遮掩住。 离倾怒了,上手想去抢,但俨然是醉猫的人,怎么可能是容景的对手,三两招就被容景将双手反扣着,压制在了身手。 她眸中怒气和不甘翻涌。 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欺辱。 “放开。” 容景没回答,只是钳制她的手依然没松开。 离倾气闷了片刻。 倏然,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态度大转,忽然放软了声音,含糊不清说道:“你……你给我,我庆祝……庆祝,你知道不知道,昨日……昨日按你说的方法,我修……修为……已至大……大乘,你……你算我半个……恩师,我……我们一起喝。” 容景依然没将酒壶还给她,只是放开了离倾。 “不用,那是你天资聪颖。” 离倾撑着脸,迷离地瞪了他一会儿,自顾自从暗阁里又摸出一壶,她没有喝,却推到了容景面前。 “不……喝,这算……算我送你的谢礼。” 容景没动,离倾软绵绵地拍着桌案,嚷道:“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 “那……那就喝。” 容景终于被她打败,拿过酒壶,却没喝。 如果喝酒,势必要取下面具。 他从未在旁人面前取过面具。 离倾虽然醉了,却倏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醉眼迷离地看着他的鬼面面具,说道:“面具取……取了,不然怎么喝。” 闻言,容景浑身僵硬。 离倾却撑起软绵绵的身体,撑着桌案,挪到了他面前,笑着去摘他的面具,“我,我帮你。” 容景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离倾才不顾他的阻拦,拂开了他的手,像个嫖客似的说:“没,没事,我就看看,丑,丑也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 容景一怔。 离倾乘机摘下了他的面具,看着那张断雁孤鸿的俊脸,愣了一会儿,忽然道:“真……真好看,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我……我喜欢你。” 然后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下。 离倾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看到桌上摆着吃食,随便拿了两块就走出房间,看到叶湛坐在院墙之上,一只腿踩落在墙上,一条长腿随意地落下。 离倾啧啧两声,心想,不愧是她徒儿,长得真俊,腿也够长。 叶湛发现了她,回眸看着她。 眼神复杂难明。 “怎么不说话啊?” 离倾说着,已经跃上了墙头,坐在了叶湛对面。 再看去,叶湛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清明。 “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离倾将一块糕点扔给了叶湛。 叶湛接住:“我在想我与师尊的第一次见面。” “啧啧,当时你还那么矮。” 离倾眉飞色舞地随手比划了一下,“看起来非常可怜,但是也很凶。” 叶湛笑了笑,想到了在洪荒密道里容影说的事,问道:“师尊,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收我为徒。” 离倾笑容僵了瞬息,但很快哈哈笑了两声掩饰过去,道:“还能为什么,就觉得你顺眼呗。” 顺眼吗?既然顺眼,缘何当时又想杀他。 叶湛没再问下去,哪怕知道被欺瞒了,他也从不会让离倾为难。 十五那日,月光大盛。 就如老掌柜所说,离倾脸上的红疹全数消失。 叶湛却不放心,便一个劲儿地问离倾,身上的酸痛感消失了吗。 离倾否认了,其实身上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酸痛,但她却未曾当成事,只当年岁大了的正常反应。 又过了两日,容轩终于痊愈,就在竹苑设立了家宴。 在座只有离倾,叶湛,容轩,以及非要跟来的容逸。 容轩举着酒杯,看着叶湛感慨:“半月前,我们也是坐在这里,那时候,我还在到处寻找兄长你,熟料,你就坐在我对面。” 那时,叶湛带着狐狸面具。 身份只是重云仙宗新一代出类拔萃的弟子——叶湛。 而现在,身份奇异地改变。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哪怕如今叶湛被认证了身份,离倾对容轩的顾虑依然未曾打消,不冷不热道:“二少可是在怪我,当时对你的防备?” “容轩绝无此意,容轩反倒是要感谢仙君,这几年对兄长的照料。” 离倾微微蹙眉,将手中的银筷,放在了碗上,不客气道:“我徒儿我不照顾谁照顾,二少用不着感谢我,这是我分内之事,如果非要感谢,是不是我也要感谢,从前你帮着我徒儿,打理重云仙宗了?” 叶湛早就了解离倾脾性,微微勾唇,将剥好的虾仁,放在了离倾面前的银碟里,离倾从容地夹起,送进嘴里。 亲昵,默契。 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千万遍,谁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容轩垂下眼,笑了笑。 虽然他与叶湛流着相同的血脉,但是如今要论亲疏,一目了然。 不论怎样,眼前的人是叶湛,再也不是他的兄长容景了。 容轩滋味难明地没喝干了杯中的酒。 上次见面说着身体不好,不益饮酒的容轩,今晚,连喝了好几杯,还意犹未尽。 苍白的脸,都微微泛起了红。 容逸一直赖在叶湛怀里不走,容轩唤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听,撅着嘴说:“爹爹,我喜欢大伯,我就要和大伯在一起。” “二少,就让他在这里吧。”叶湛说,“他很乖。” 容轩看着叶湛:“兄长,何必这么生疏,叫我轩弟就可以了。” 叶湛沉默:“……” 他虽然知道自己是容景,但是记忆还没恢复,容轩于他而言,还是陌生人,让他亲昵地叫一个陌生人为轩弟,他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更何况,如今年岁也很怪异。 容轩也看出来了,便善解人意地说:“如果兄长觉得别扭,就直呼我名字就好。” 叶湛松了口气:“好。” 容轩抿着笑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正要喝,容逸从叶湛怀里伸出肉嘟嘟的手勾住了容轩的衣袖。 “怎么了?”容轩微笑看着撅着嘴的容逸。 “爹爹,娘亲说你不能多喝酒,你又忘了吗。”容逸语气带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正经,“不能因为娘亲不在了,你就不听娘亲的话了。” 容轩放下了酒杯,对容逸笑了笑:“好的,爹爹不喝了。” 容逸立刻展露笑脸,然后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小声说:“爹爹,我有些困了。” 容轩看了眼天,已经月上中天,盈盈月光,映着絮絮飞雪。 这夜如此寂静。 往些时日到此刻,容逸早就睡熟了。 他叫来了照顾容逸的贴身丫鬟铃兰,“带小少爷回去休息。” 铃兰从叶湛怀里抱起容逸,容逸忽然挣扎了一下,“等等,我还有事没做完。” 说着,转头捧着叶湛的脸,重重亲了口后,才乖乖地由着铃兰抱走。 离倾笑睨了眼叶湛,故意逗他:“没想到你还挺有孩子缘的,不如自己生一个吧,也好给为师玩玩。” 第两百章 闷罐子 叶湛头痛,故作严肃:“师尊,别这样,我年纪还小。” 闻言,离倾用见鬼了的表情盯着叶湛。 要论实际年纪,叶湛可是比她还足足大上三岁啊。 现在一脸正经说出这话,当真让人有点难以消受。 叶湛也觉得如今证实了身份,再说这话有些雷人,脸也有些微微发红,默不作声地摸出帕子递给离倾。 “啧啧,怎么一说的婚嫁之事,你脸皮就如此薄。”离倾擦着嘴,忽然笑了,说道,“难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单身。” 叶湛:“……” 两人说话时,旁人都无法界入,直到叶湛沉默时,容轩才微笑着说:“兄长,上次你说你灵核被毁,却只一语带过,如今可否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所为。” 离倾现在虽然并未完全打消对容轩的怀疑,但是眼下要了解容影此魔物,暂时也只有通过容轩这个从小与她徒儿一起长大之人处了解。 离倾转着手中空杯,清冷的眸子看着容轩,问道:“容二少,你可知道容影?” 容轩脸色微变:“知道……难道是他干的?” 离倾没有直接回答,勾唇笑了下,只说道:“容二少,关于容影你知道多少?” “……不多。” “哪怕不多,也希望你能如实相告,这对我们很重要。”离倾说。 容轩看着白玉杯盏里盛着的一汪盈盈月色,脑中闪过了许多往事。 那些往昔,如今回忆,亦然是沉重不堪。 沉默良久,容轩提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看着离倾,说道:“想必仙君应该听说过,我并不是容家的嫡出之子,六岁才回到重云仙宗。” 离倾不知为何他要提起此事,还是微微点头,“知道。” 于是容轩又说:“那时,重云仙宗里只有兄长一人存在,并没有容影。” 说到这里,容轩又沉默几许,才望着面容肃严的叶湛,继续说下去。 “都是数年之后,我才知道兄长曾经有过一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名叫容影,但是……在三岁那年就夭折了,除了知道他并没有离开,其他的有关容影之事,我其实并不知道。” 叶湛点头:“如此说来,容影与我共生之事,你是知道的。” 见容轩点头,叶湛身体前倾,幽深目光锁着他,“你知道为何会这样?” “为何?”容轩慢慢咀嚼着两个字,旋即苦涩一笑,平静地迎上了叶湛视线,“这个问题,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兄长你,可你从未告诉过我。” 叶湛:“……” 离倾微微蹙眉:“既然容二少不知道,那就说一些你知道之事吧,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容轩点点头,望着夜穹里的一弯月色:“自从我知道容影的存在后,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兄长一直都能压制他,直到有一次兄长外出办事多日,再回来之时受了很重的伤,那之后,容影就趁机霸占了兄长的身体。” “这一占就是三年,那三年,重云仙宗可谓是乱了套,此事,仙君应该也是知道的。” 纵然早知答案,离倾也确认道:“所以,当年修真界传闻容景走火入魔,只不过是他被容影霸占了身体?” “正是如此。” 蓬莱之巅的夜雪,纷纷洒洒落在了驱寒结界之上,清寒冷风被阻隔,离倾却觉得手脚有一瞬间的麻痹发冷。 算算时日,那年容景应该二十七岁,修为已臻化境,放眼修真界,谁会是他的对手。 离倾立刻问:“伤他的人是容影吗?” “仙君,怎么可能。” 容轩笑了下,淡声说:“我说过那之前容影根本不是兄长的对手,而且我也看过兄长腹部的剑伤,那伤口破腹而过,伤口的走势显然也不是自己造成的,应该是旁的什么人,我也曾问过到底是谁,但兄长还是不肯说。” 闻言,离倾瞥了眼叶湛,“你以前果然是个闷罐子,我真想敲开你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秘密。” 叶湛尴尬,且无法反驳。 倏然间,他忽然想到了前几日那个梦。 他一板一眼,不让师尊喝酒的模样,不真就是闷罐子吗。 然后,他又想到了离倾的那个吻。 心火燃起,将脸灼烧得发烫。 梦里的柔软相覆的唇,离倾迷离娇憨的表情,还有他那一瞬的震惊,以及乱得不成样的心跳,还历历在目。 这些日子,他也时常在想,从前的他,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师尊的,是从那个吻开始的,还是更早以前。 不然在长满冬日寒莲的荒郊一遇,也太稀奇了。 他虽然说是过路人,但显然随后的一段日子总是在那片莲池边的隐秘处徘徊,看着师尊练剑,看着她突破瓶颈,甚至在她喝醉后,陪着她,直到她醒来的前夕,才悄然离开的一系列举动,却不似过路。 那到底,他是何时心悦于师尊的呢?有关离倾的一切,他都想快些想起来。 想得心似火焚,想得夜不能寐。 “兄长,你还记得是谁害了你吗?” 容轩的声音终于将叶湛纷乱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他见容轩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目光,又看离倾挑着眉看他的表情,知道方才自己定然是发愣得太明显了,尴尬地咳嗽了声,才道:“不记得了。” “不急,兄长早晚能想起的。” 叶湛潦草应了声,便转开了话题,“容影到底是怎样的人?” 闻言,容轩长指浅浅地抵着额角,浅笑道:“兄长,你这可难倒我了。” “有什么难倒的。” 离倾嗤笑一声,“他霸占我徒儿身体的三年,对外皆是你在应对,就连修真界对重云仙宗的行事不满,召开‘青云议会’之时,也是你代替当时的宗主,也是容影出席的,那时候也是容影让你去的吧,容二少,你怎么可能不了解他是什么人,还是说……” 离倾水眸里闪过一丝暗沉,冷笑道:“你和容影一直是一伙的,所以才不愿透露。” 听着离倾这番猜测,容轩一怔,忽然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 离倾冷眼打量着他,眼中有了几分戒备。 容轩好不容易停下来,然后抬起白玉般的手指,扯开了领口。 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脖子上,异常显眼,可以看出当初伤得多深。 容轩问:“你们可知道这伤口如何而来的?” 叶湛微微沉眉,答案已经涌了出来。 “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 容轩看着叶湛,微微一笑,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喉咙。 脖子上仿佛又传来了那种窒息溺水的感觉。 彼时,容影双眼血红地掐着他的脖子,手中的利刃,划开了他的脖子,看着他鲜血横流,染满衣襟,喘不上气的样子…… 不管过了多久,他都忘不掉,容影脸上那扭曲恶毒的表情。 他犹如只蝼蚁,垂死挣扎着…… 那时候的绝望,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第二百零一章 一个都不放过 离倾看着容轩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容轩对此事的态度,并不是如他语气那般淡然。 叶湛盯着容轩脖子上的伤,捏紧了拳。 其实容轩脖子上的伤,就是他割出来的。 “他……为何要这么做?” 容轩拉好衣衫,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大约是十多年前,身体一向很好的兄长病了一场,我去探病,未料少了兄长压制的容影趁机跑了出来,那时我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容影,想要与他亲近,他却差点用匕首割断我的脖子,是兄长骤然清醒了,才救了我。” 叶湛沉默了。 离倾却问:“既然他差点杀了你,那你恨过容景吗?” 离倾寸寸紧逼,似乎想要看穿容轩内心真正所想。 容轩神情微怔,抬眸直视着叶湛,眸子里的情绪很淡。 “恨过。”他坦白道。 “对不起。”叶湛忍不住说。 “这话,当年兄长就对我说过了。” 容轩笑了,看着叶湛的目光渺茫又晦涩,仿佛通过他在看向另一个人。 许久后,才说了下去:“说不恨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当时差点死了。但是后来,恨消失了,我对兄长仅存下同情。” 同情? 离倾攒紧眉,这词她不喜欢,还是问道:“同情他什么?” “因为后来兄长遇到了一个他倾心的女子,却总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我曾劝说他,让他表白心意,他却说说他是天生孤煞之人,和她太亲近了不会有好下场,不想害了她,并让我离他远一些,但凡与他走得近之人,容影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笑了笑,“仙君说得也不错,那三年,都是我在帮容影,与其说我们是一伙的,不如说那三年,我一直被他所胁迫,我比谁都想让兄长回来。” 叶湛沉下眉。 看来从前的他喜欢师尊之事,并不是无人知晓。 离倾听了这话,却更心疼起了叶湛。 如果并没有挂念之人,许下“永生孤独”的承诺,尚且还在离倾的理解之内,但如今听说,从前的容景也有喜欢的女子,离倾竟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强烈的楚痛。 那份疼痛,皆因叶湛而起。 像是被利剑穿胸而过,还尤显不足,在她血肉里狠狠地转动剑锋,将她的血肉搅碎。 或许是心疼叶湛,也或许是为了缓解她心中蔓延的痛意,她悄悄在桌下,抓紧了叶湛的手。 叶湛浑身一僵,被抓紧的手心灼热,但五指却蜷曲着,不敢回握。 容轩抬眸看向面容紧绷的叶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下意识看了眼离倾,只见她端着酒杯,若无其事地喝酒。 喝到一半,她试图掩藏的情绪,再也藏不住,将酒杯重重地放回桌上,杯子碎了,酒流淌了一桌。 她看着容轩,清清冷冷地说:“我徒弟不是孤煞之人。”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相信有什么用,兄长一直如此认为,为了让我相信,远离他,还告诉我……” 似乎是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说,容轩停了下来。 离倾虽然知道怕又是什么她不想听的自弃之言,还是问道:“告诉你什么?” 容轩拿着绣着一个艳丽的奇怪的图腾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看着微风下,离倾脸前那浅浅飘动的白纱,一截细白下颌隐隐可见,微微眯眼。 “兄长告诉我,当年重云仙宗失火,就是他放的,说爹爹和姨娘,皆是被他害死的。” 第二百零二章 小鬼寻人 修真界之人都知道,重云仙宗上任宗主容思远与其夫人都是死在这场火灾里的,此事传开之时,在修真界激起了很大的震颤。 重云仙宗的宗主诶,怎么可能会被一场火活活烧死! 虽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那场烧了一日一夜才被扑灭的大火熄灭后,确实在他们床上,找到了并列的两具焦尸。 其他门派的人皆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同时,传闻里,容景也是在这场火灾里毁了容貌,从此以鬼面面具覆面。 哪怕,她知道纵火一事,绝非容景所为,而是那魔物容影,但此刻知道真相,她怕叶湛承受不住,立刻转眸看向他,握住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毕竟,知道当初他差点割了容轩的喉咙,他都一副愧疚得要死的表情,知道弑杀了自己的至亲父母,不知道要受到多大的震动。 未想叶湛的表情平静得不正常。 察觉离倾看他,还对她笑了笑,“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离倾一惊:“你是想起了那一段回忆?” 叶湛摇头:“不是,是任之行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离倾对任之行并没有什么好映像,表情都冷了。 “就莲姨从重云仙宗回来那次,任之行跟了来,那时候我跟了出去,问了莲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时,他告诉我的。” 离倾想起来了。 那时候叶湛回来告诉了她,任夫人命不久矣之事,旁的事一个字没提。 这个逆徒,又瞒她! 愤怒涌起,压倒了方才的柔情,她冷冷一笑,就要松开握住叶湛的手。 哪知,叶湛的手却反握了下来,紧紧的,不让她抽离。 叶湛哪会看不出离倾生气了,当下,只想卖乖,当将离倾的手牢牢握住之时,他才察觉自己做了多大逆不道之事。 顿时哄人示弱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离倾看着叶湛可怜巴巴又怔忪的表情,也心软了,愤怒消解了稍许,只微扬下颌,倨傲地说:“后来怎样,继续说?” 叶湛回神,他贪恋这掌心的温度,最终没有松开。 他微红着脸,清了清嗓子,先解释道:“当时听任掌门说这话时,我也是太震惊了。那时也才确定自己身份不久,本来就有些混乱,听了这话,便怀疑自己是不是道貌岸然之辈,怕师尊嫌弃我,所以才选择隐瞒的。” 这个理由还算妥帖。 不过,离倾还是冷哼了声。 什么道貌岸然之辈,什么嫌弃他。 这与在玄镜里看到他屠杀五蕴灵山一千多名弟子,还砍下掌门师兄的头,悬挂在仁心殿之中想比,这算什么。 “还有什么,现在一并说了。” 叶湛知道此言就代表离倾不计较了,骤然松了口气,再说起,也轻松了许多。 “任之行那日他有事在重云仙宗夜宿,亲眼见到容景纵火,之后他装作无事离开重云仙宗后,就让任灵儿与容景断了。可任灵儿不愿意,所以他才宁愿破坏任灵儿的清誉,也不愿任灵儿容景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容景是个杀人不眨眼心肠歹毒的恶魔,怕任灵儿也遭到同样的对待,他才会出此下策,没想到却害了她和任夫人。” 听罢,离倾眉心慢慢展开:“原来是这样,难怪不得我觉得他怪怪的,似对任灵儿和任夫人有情又无情。” 容轩也无限唏嘘:“兄长从前还以为此事并未有其他人知道,未想到任掌门早就知道,不过还好任掌门未曾到处宣扬此事。” 心不在焉听着容轩说话,叶湛感觉到交握得掌心渐渐洇出了热汗,将紧贴的皮肤,更稠更粘更亲昵地牵连在一起。 “宣扬又怎样,清者自清。”离倾冷哼一声,转眸看向叶湛,话确实对容轩说的,“容二少,那纵火之人,绝对不是我徒儿,我相信他的为人。” 容轩点头,语气缓慢地说:“确实如仙君所说,纵火的人不是兄长,而是他身体里的容影,那时候兄长也不过九岁,并不能完全控制容影,才着了他的道。” 容轩微微一顿,看向叶湛:“那时兄长你说,虽然纵火不是你的本意,但确实是你所为的,所以,你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那之后兄长就戴上了鬼面面具,再不以真容示人,世人皆以为兄长也在那场火灾中毁容,其实不过是他想以此方法,来缓解容影的仇恨罢了。” 听完容轩的话,竹苑里久久无人说话。 离倾眉心拧紧。 方才的愤怒已然偃旗息鼓。 此刻,只恨不得将容影那扭曲的魔物千刀万剐。 容轩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依然没解决离倾和叶湛最深的疑惑。 譬如,容影为何如此恨容景,还寄居在他身体里;譬如,知道为何同是魔族之后,为何独独只有容影身上有魔气,而容景却没有; 譬如,知道为什么叶湛灵核被毁后会异常地变成少年模样。 这一个个未解之谜,眼下看来,要么叶湛自己回忆起来,要么容影亲口告诉他们,就没其他法子了。 离倾视线瞥过叶湛搁在桌边的出云剑,眼睛倏忽一亮,或许真的还有其他方法。 她看着叶湛:“我或许有个办法,可以探寻你和容影的过去。” 说着,离倾终于将手从叶湛手中抽出,摸出一张招鬼符,在叶湛眼前晃了晃。 骤然空了的手心,被冷风灌入,将热汗吹冷,趁着最后一丝余温消散前,叶湛攥紧了手心。 “仙君,你这是要……”容轩不可思议,“招鬼?” “对,我有个常年驱使的小鬼,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容思远的下落,到时只要下地府问问他,那些前尘往事不就都可知晓了吗。” “这未免……有些麻烦。”叶湛说,“有可能他已经转世投胎了。” “麻烦又怎么?在我看来,哪怕找一个鬼魂,都比容影那魔物靠谱。” 叶湛未再多说,他知道一旦师尊决定的事,就是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看着离倾那只方才才与他紧紧相握的修长白皙犹如葱段一样的手指,捻着那张招鬼符点燃,又从桌上拿出几个瓜果烧鸡摆在地上,最后将一杯清酒洒在地上。 不久后,铁链碰撞之声传来。 鬼差刘小二从阴暗竹林深处里走了出来,谄媚地看着离倾,“仙君,你又有何事召小的啊。” “刘小二,帮我去查查地府有无一个叫容思远的修士,也是上任重云仙宗的宗主,看看还在不在地府,如若在,如今又在哪里,我需要详尽的消息。” 刘小二枯瘦如爪捏着下颚,看着那些临时准备的贡品,绿豆眼睛滴溜溜地转,与离倾讨价还价了起来。 “仙君,重云仙宗的宗主可是个大人物,要找此人,怕是会惊动道其他鬼差,到时候消息一传扬出去,我是会受罚的啊。” 离倾怎么看不懂刘小二的心思,冷道:“只要此事你办成,你想要多少供奉,我都捎给你。” 刘小二绿豆眼一亮,得寸进尺道:“仙君,除了供奉,我还想要个媳妇。” 离倾无语:“你一个鬼差,要媳妇干嘛。” 刘小二理直气壮:“我生前就是光棍,还没和女人睡过就死了,我怎么能甘心,况且隔壁张三满脸麻子,还不如我俊俏,最近都有了个貌美的媳妇,每晚我都听他们床榻间那些淫词浪语,怎么受得了,我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又没家人可以托梦,如今只有让仙君帮帮忙了。” 叶湛本来端杯喝酒,闻言,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他不由看了眼鬼差刘小二,他不知道这鬼差会不会脸红,倒是他的脸却被他这番大胆之言,惹得发烫。 第二百零三章 回归 离倾虽然觉得这刘小二急色,但这要求也不算得是什么难办之事,还是答应了他,“我都答应你,我托给你的事,你可要办好。” 刘小二立刻眉开眼笑,脸上的肉瘤一颤一颤的,瓜子在枯瘦干瘪的胸脯上拍得邦邦响:“仙君放心,你吩咐的事,我哪件没办妥,此事你就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应诺言后,刘小二心安理得的吸抱贡品,便化作一缕青烟复又从竹苑中消失了。 “等着吧。”离倾从黑黝黝一处收回目光,淡声道,“他性子磨磨蹭蹭,最少也要一炷香才会回来,到时候找到了,我可以下地府一趟,亲自问问容思远我徒儿和容影到底为何会变成如今对立的状况。” 月影已经爬上中天,竹苑里灯火未歇。 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差刘小二还没回来,虽然其他两人都未曾催促,但显然已经远超了离倾的预期,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又召唤了数次,依然没反应。 “这小鬼果然靠不住。”离倾蛾眉染上几分冷意。 叶湛笑着说:“或许是没找到吧,师尊别和一个小鬼生气,不值得。” 离倾蹙眉道:“如果小鬼都找不到,那我们哪怕进了地府,也是找不到容思远的,看来这条线索也要断了。” 叶湛将离倾的酒杯撤走,重新给她斟上了果汁,在缓缓散漫开的果香气里,他静静地说出了心里话:“师尊,我觉得下地府寻人之事,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现在找不到也正好,省去了危险。” 离倾恼火地瞥了叶湛一眼:“……你不相信我的本事?” 叶湛温着声音:“我自然相信师尊,但是我也不想师尊为我冒险。” 知道离倾会生气,不待她开口,他便先声夺人地说:“师尊,我会努力想起来,说不准明日我就全部想起了,你相信我。” 容轩也笑了笑:“仙君,兄长说得有理,鬼界还是不要轻易踏足的好,况且父亲去世二十多年,我觉得怕是早就转世投胎去了。” 离倾冷哼了声,分明在说我信你倒是有鬼了,但事到如今,虽有不甘,也只能这样了。 她举杯饮了口果汁,酸甜味在口中蔓延,却没有品出任何滋味。 关键时候掉链子,这刘小二又一向胆小怕事,怕是不敢再来见她。 但不了解清楚事情原委,怎能消极她的心头之气。 到时候断了平日里对他的供奉,看他出不出来! 方才等待小鬼之时,容轩又喝了几杯,已然微醺,白玉的脸庞上爬上了红晕,但神色还算清明,记得重要之事,“兄长,你还未曾告诉我,当年是否是那容影毁了你灵核?” “不是。”叶湛从离倾身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说,“是我自己毁了灵核。” 容轩一惊,诧异从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流出,身体也微微前倾:“为何!” “因为我想杀了容影。” 离倾终于回神,想起在玄镜里看到的,眉心微沉,何止是想杀了容影,分明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容轩怔了片刻,既而笑了笑:“虽然兄长经此一劫,但好歹将他除掉了,也算是喜事一桩。” 离倾嗤笑了声,放下杯盏:“容二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那容影如今还与我徒儿共生着。” “怎么会这样。”容轩凝眉,喃喃道。 离倾看着叶湛,仿佛透过他看到他身体里那魔物容影。 “我也想知道啊,比如我徒弟为何毁掉灵核后竟然变成了少年人,比如容影为何会与我徒儿形成共生之体,他们为亲兄弟,为何容影如此怨恨容景。” 容轩无法解答,须臾沉默后,给叶湛斟酒,“兄长,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叶湛平静道:“想办法,将他从我身体里赶出去。” 容轩手一抖,酒洒出来些许,“那……兄长找到赶走他的法子了吗?” 叶湛端着那杯酒未动,清冽的酒水里倒影出他黑沉沉的双眸。 “他说他只要寻找到自己的身体,就会从我身体里离开。” “他身体藏在哪里?” “洪荒密道之中的某处。”叶湛看着容轩,“我准备再次进入洪荒密道,到时候需要你协助我开启密道。” 容轩轻声道:“不需我协助,到时候兄长只需要血脉感应,自然知道怎么开启。” 说着,容轩又微微蹙眉,“不过,容影死时不过三岁,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儿,哪怕身体不朽不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屈居在一副小孩的皮囊里,我觉得他的话怕是不可信,兄长,你别再次中了他的圈套。” “圈套也好,总要试试。” 离倾豪气干云道:“对,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好办法,再说有我在,这次他想耍花招,也不是那么容易。” 叶湛听着此言,眸中闪过一缕黯然,但谁也没发觉。 容轩仿佛也被离倾感染了,笑着说:“这次,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将他赶出去,兄长,容影说了什么时候去寻他身体吗?” “未曾,只说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我。”叶湛淡声应着。 “那这段时日,兄长和仙君就留在重云仙宗吧,如果需要我帮忙之处,也尽管说,容轩定倾尽全力相助。” “多谢。” 容轩微微一怔,叹道:“兄长何须如此客气,我们本是兄弟,如此本是应该。” 他顿了顿,又说:“兄长,你不在这些年,虽然重云仙宗运行还算顺遂,但始终是群龙无首,派内许多事,不是掌门人的我们也处理不了,不知兄长何时回归。” 离倾微微一怔,纤长的睫羽轻柔地煽动着寥落月光。 最终话题还是绕到了回归一事上,如今她本心并不希望叶湛变回容景。 从前的容景过得太憋屈了,她不想,也不忍叶湛变成那样,再次回归所谓的孤寂和责任当中,固步自封,不得自己。 但如何选择,她不想再干涉叶湛,于是敛去眼中情绪,淡淡地看向了他。 未想,叶湛也在看她,面容静阒从容,但仔细看去那双黝黑的瞳仁里却藏匿了无数情绪。 见离倾看他,他眼睛眨了下,其中情绪皆被湮没,只剩下干净无杂质的单纯笑意。 “师尊,你想我是谁?” 他仿佛玩笑般说着曾经问过离倾的话,只不过那时的叶湛表情沉肃,语气迟疑。而今,他却是笑着的,浓黑的眉舒展着,语气也是轻松自在的。 离倾望着那张含笑的俊脸,却觉得并不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叶湛从洪荒密道里出来后,她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楚。 许久,她才道:“随你。” 第二百零四章 交代后事 叶湛怕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心口微窒,又生出几分释然和松快,随后他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垂下眼睫给离倾空了的杯盏中倒入嫣红的果汁,“既然师尊这么说,那我便自己决定了。” 言毕,白玉杯中果汁正好倒满,轻荡着嫣红灼眼的涟漪,将他面容都模糊。 他执起酒盏,对着容轩,什么都未说,便一饮而尽,然后沉声道:“这杯我敬你,谢你这些年对重云仙宗的付出。” 容轩仿佛体会到他的真意,微笑着未曾说什么,只也饮尽了杯中残液,等待着叶湛的下文。 叶湛又斟了一杯,这次却没有喝,看着容轩说:“这杯不为感谢,只是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第一杯,仅为致谢,他应该喝的,这一杯他是有事相求,所以征询起了容轩意见—— 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并不是三杯两盏淡酒就可以轻易决定之事。 所以他慎重又慎重,他从前满身枷锁,并不想将枷锁强加给容轩,哪怕他知道他此话一出,枷锁已经为他套上,但是如今,他已别无他法。 容轩并没有承这一杯,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看着叶湛,“兄长,不必喝酒,有事可直说?” 叶湛沉默片刻,手中酒依然没放下。 “我如今修为大损,比之从前,相差太多,而且除掉容影一事,怕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说句悲观之言,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驱除容影,更不知道会不会重蹈过去的覆辙。”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能感觉到离倾凝聚在他身上的微冷目光。 他不忍心说,但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而这六年,你也将重云仙宗打理得很好,我想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合格的掌门人,所以,我想如果我以后真的再出了什么事,重云仙宗就交到你手里了。” 离倾知道不该干涉叶湛的决定,和重云仙宗之事,听着他仿佛在交代后事的消极之言,却再也忍不住了,冷唾道:“呸,胡说什么?” “师尊,你知道不是胡说的。” 叶湛看向离倾,面容温柔得不像话,他静静一笑,“师尊,六年前的容景就是前车之鉴,这些时日我想过许多,共生之事本就离奇,容景上次自碎灵核才摆脱了容影的控制纠缠,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如果除掉容影或将他从我体内剥离,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要一起……死。” “死”字,他说得很轻,尤带笑意,显然这番想法,他早就想过千百次了,想得自己都麻木了,今夜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口。 离倾心疼之余,更多的是愤怒,那愤怒不是因为叶湛,而是因为她自己—— 为何,她如此无用,不能除去容影这魔物。 眼看着叶湛一步步迈入沼泽,深陷淤泥之中,她却没有办法将他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沦陷,任由泥潭将他吞噬。 懊恼不已,痛恨不已,但她的话语却异常平静寡淡,“说什么消极之言,年纪轻轻安排什么后事,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定会找出除掉容影又不伤及你的方法。” 叶湛轻笑,面色并无悲戚,反而是一种从容豁达,仿佛生死在他看来,不过是在说明日是晴天还是暴雨一般轻松。 其实他内心并不轻松。 他如今怕死得不得了——死后便变成一缕幽魂,尘土,他身为魔族后裔,自然是入不了轮回,魂魄或许会在世上彻底湮没消散,那时他便再也不能守着师尊。 他唯一惧怕的,便是离开离倾,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但有些话,有些事,如今他却必须说,必须去做。 “师尊,不是消极,是实话,也是未雨绸缪,上次我‘死’得那么突然,什么都没交代,这次,或许先将以后之事安排妥当,是我唯一能为重云仙宗所做之事了。” 离倾狠狠磨了下牙关,最终什么都未说。 她能懂叶湛,但依然满心愤然和不甘。 如今,她只想再打开玄镜看看,五年后叶湛还存不存在,会不会变成大魔头屠杀五蕴灵山的一众弟子,还是那个会回眸叫着她师尊,温柔明朗的青年。 不管是哪种都好,如若是魔,她会阻止他,用尽所有驯化他,如她最初所想,哪怕要踏遍尸山火海,无间地狱,也要将他领上正途;如若依然温良,或许就如他曾经所说,一起踏马纵歌,一起潜心修炼,如若修仙不成,那便一起变成两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也好。 但唯独,她决不允许叶湛在五年后,彻底从这万丈红尘里彻底消失。 第二百零五章 认主 听了叶湛的这番肺腑之言,容轩五味陈杂,沉默许久,才说道:“兄长,你此意是要将重云仙宗宗主之位,在你身死后或者出意外之后,交给我吗?” 叶湛手中还捏着那杯未饮下的酒:“是,不过此事还需你同意。” 容轩勾唇一笑,从叶湛手中拿走那杯酒,饮尽了,才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同意。” 离倾本就有些火大,听闻容轩如此说,更是莫名地怒火中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的想要发泄,而容轩显然成了这个靶子,眼下哪怕他同意,或者什么都未说,她依然是这样的反应。 离倾刚要起身,叶湛已经察觉了她的举动,扯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离倾愣了楞,立刻明白叶湛是在安抚她,她还是不忍让他难办,只得强制压下火气,然后冷着脸拂了拂衣摆后,就未再有行动。 叶湛看着离倾强忍恼怒的模样,微微抿唇,随后又转眼看向容轩,语气平静:“为何?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有些无理了,但我还是想要个理由。” 容轩面容沉静地说:“兄长,你忘了我在洪荒密道里对你所说的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其中自然包括重云仙宗的宗主之位。” “……” 叶湛自然记得。 可此时的心境与进入剑冢之前,早已是天差地别。 自从从剑冢出来后,他血脉中蛰伏的责任和与重云仙宗的羁绊就在慢慢苏醒,他再也不能将重云仙宗当做是一个冷冰冰的门派……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割舍不了的故土。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当初在洪荒密道里,容轩为何会给他那个选择,因为这条路,一旦走上就没有回头路。 容轩没有等到叶湛的回答,拍了拍毫无知觉的双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况且你觉得以我这副残躯,能担任如此重任吗。” 离倾不冷不热地说:“为何不可,难道重云仙宗有规定,身有残缺,便不能当掌门一说?” 容轩摇头,平静道:“仙君,自然没这条规矩,但有些规矩,怕比这还要苛刻。”说着,他看向叶湛,“兄长,你将出云剑拿出来,将剑出鞘。” 叶湛照做了。 哪怕早就见过出云剑,再见那抹流光出鞘,给离倾的感觉,依然是震撼和惊艳。 容轩并不惊奇,又说:“兄长,出云剑借我一用。” 叶湛将剑收入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剑鞘中,交到了容轩手上。 “兄长,看好了。” 容轩微微勾起唇角,双手执着出云剑,横在眼前,慢慢抽开了出云剑,剑上方才熠熠生辉的剑上灵辉仿佛死寂了一般,光华不再。 出云剑变成了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 “怎么会这样?” 离倾蹙眉,仿佛感知道了什么,从容轩手中拿过剑也试了试,结果与他如出一辙。 绝世名剑,就此变成了一柄破铜废铁。 离倾将出云剑交到了叶湛手上,叶湛握住出云剑,静默片刻,再次拔出了剑,徒生光华的剑,映出了他漆黑不展的眉眼。 “出云剑认主。”容轩静静看着在叶湛手中重焕生机之剑,低声说:“自从兄长出生那日,就注定你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剑运与人运一脉同体,历代以来,皆是如此。” “当执有出云剑的剑主出事不能掌控此剑或者剑受损之时,出云剑会重回剑冢之中,等待它的主人回归或者下一任主人前来。” 容轩回想起六年前重云仙宗之上出现的异状,金凤图腾显现,一抹浩盛剑光,落入了重云仙宗之中。 “我之所以知道兄长出事了,就是因为六年前,我看到出云剑重归了剑冢。” 叶湛沉默了良久,目光扫过出云剑,他沉声问:“那如果我这次真的死了,那重云仙宗会由谁来继承,或者说谁能让出云剑认主?” 容轩摇头:“如果兄长不在了,怕是重云仙宗也无以为继,出云剑也会就此消失。” 叶湛握紧拳:“……” 离倾咬牙。 容轩这番话,不仅没有给叶湛任何退路,只是给他施加上更大的压力! 难怪不得从前的容影活得那么憋屈,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容影的影响,还有这如山峦一般压下来的所谓责任使命。 她曾经天真地说,她希望叶湛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看来命运此事,从来由不得他。 他从来无路可选,哪怕死的自由都完全丧失。 他被命运驱使着,一步步走向不知处。 他生来的价值,仿佛就是以血脉的力量支撑起庞大的重云仙宗,没人理解身在高处的他,怎么想,有什么愿望,冷不冷孤寂不孤寂,甚至想不想当这个宗主,因为这就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他不能反抗。 试想当初师父想将五蕴灵山的掌门之位传给她的,她因为生性懒散,便拒绝了,后来便有掌门师兄担起了这个重担,她才有这二十多年的逍遥自在。 她有拒绝的权利,叶湛却没有。 这所谓的天选之人,命运所归,统统只是枷锁一把而已。 离倾只是想想,已觉得遍体生寒。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许久后,叶湛微微勾了勾唇角,表情竟是自嘲,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嗓音轻松,但听来依然紧绷。 容轩轻声:“有,其实也很简单。” 第二百零六章 假扮宗主 “什么?”叶湛眼中重燃了一缕希望。 “只要兄长有了孩子,那身上流淌着兄长血液的孩子,自然能成为重云仙宗的下一任宗主,倒是兄长便可以将出云剑交付给他。” 叶湛:“……” 容轩看着叶湛,笑了笑说:“其实我看得出来兄长其实对重云仙宗宗主之位颇有压力,结婚生子其实这未曾不是一个解脱的方法,我觉得兄长也可以考虑此事……” “不可能!” 叶湛冷硬地拒绝了,表情甚至比方才还要微妙,他咬牙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不会置重云仙宗的命运于不顾。” 离倾惊得手中的杯盏差点落地。 方才的愤怒也消极了几分。 万万没想到,方才还那么平静且悲观地交代后事之人,如今会因为传宗接代之事,又重燃了信心。 她这个徒儿到底有多厌恶女子?容轩倏而笑了,端起酒杯对着叶湛说:“好,兄长,我可等着你除掉容影,凯旋而归啊。” 子时。 在竹苑外等候许久的周翼星和喻见寒终于接到了通传,进入道了竹苑内,得以再见他们的宗主。 两人恭敬地对叶湛行礼后,喻见寒就嬉皮笑脸地问道:“宗主,听周翼星说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我吗?” 叶湛打量喻见寒一番,直看得喻见寒心潮澎湃,才说道:“不记得了。” 木然着脸的周翼星冷声嗤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喻见寒也笑容微僵,顿觉心酸,多年的情谊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吗? 不过,喻见寒心酸不过片刻,立刻又恢复了笑脸:“没事,我重新给宗主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喻见寒,从小跟着宗主,一般负责帮宗主探寻消息。” 离倾看着喻见寒:“所以,从前打探各门派秘闻的都是你咯。” “是的,仙君。” “不准。”离倾想起了屋中的凤鸢花熏香。 喻见寒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业务能力,嗓门不由拔高了些,“怎么可能不准,当年仙君你……” 话没说话,周翼星就狠狠碾了下喻见寒的脚。 喻见寒反应过来,立刻噤了声,暗叫不好,他这个管不住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根治啊。 “你说当年我怎样?”离倾微扬起下颚,眼神不善。 喻见寒又想起了被离倾用捆仙绳倒悬在屋梁上的丑态,浑身一寒,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说: “是这样的,当初二少大婚,邀请仙君与重云仙宗前来,宗主便让我打探收集了各门各派重要之人的习惯喜好,当然仙君作为重要客人,也在我的打探范围内。” 这话半真半假,打探一事是真的,不过宗主不只是痴汉得只让他打探了离倾的习惯喜好而已,还有更刺激的。 当然那些在他看来刺激非常的事,他自然也不能说。 闻言,离倾嗤笑一声,那还不是不准么,她也没闲心和喻见寒多磨嘴皮子,说起了召他来的正事。 “喻堂主,这些年,就是你在假扮我徒儿吧。” “……是。” 喻见寒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离倾要搞什么 幺蛾子,方才有多想进来见宗主,此刻就多想赶紧离开这里,但这离倾仙君如今不仅是宗主的心上之人,还多了层师徒关系,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他也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闻言,离倾放肆又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喻见寒。 虽然身形是相似,不过,这个替身,与他徒儿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她徒儿身量更高,腿更长,腰更细,肩更宽…… 如果非要给喻见寒的替身身份打个分的话,勉强及格吧。 见离倾一直盯着喻见寒看,叶湛微微有些不悦。 叶湛不说,但喻见寒却眼尖发现了,并读懂了叶湛的心声。他暗自叫苦,他做了什么,为何如此命苦,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宗主,二少,你们叫我来何事?如果没事,我就先下去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喻见寒现在也不想与叶湛叙旧了,只想快点溜。 “喻堂主,周堂主,这些年你们协助我处理门派要务,辛苦你们了。”容轩忽然开口,然后冲两人一拜。 “这是我们份内之事,二少不必客气。”周翼星说。 “对对对。”喻见寒应和,希望赶紧结束话题。 “谢是应该的。”容轩视线落在了喻见寒身上,“尤其是喻堂主你,既要处理门派要事,又要假扮兄长,应付那些访客,这些年,重云仙宗能无动荡,你居功至伟。” 一被夸,喻见寒又经不住有些嘚瑟:“能者多劳嘛,谁让我身材与宗主有几分相似呢,这是我的荣幸。” 然后又得意地瞥了眼周翼星,“这等福分,不是一般人能担上的。” 周翼星对喻见寒的内涵,只是冷冷一嗤。 “甚好。”容轩也微笑点头:“既然喻堂主,觉得这是福分,那就劳烦你继续假扮兄长一段时日吧。” 第二百零七章 师尊好霸道 这是方才容轩和叶湛离倾商议下来的方法,在叶湛除掉容影之前,还是由喻见寒继续装容景,好让叶湛安心去处理容影这个魔物。 喻见寒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就是这个,他已经见缝插针扮演了容景六年,多演一会儿又何妨。 顿时放下心,笑着问叶湛:“宗主,你是不是还有私事需要处理,属下再扮你十天半个月也无妨的,但是你办完事也早些回来,这六年已经证实了,重云仙宗,乃至整个蓬莱之巅都离不开你。” 叶湛看着喻见寒:“……或许不止十日半月。” 喻见寒还沉浸在崇拜的宗主与他说话的喜悦里,“那是多久?” 叶湛停顿片刻,“我也不清楚。” 他也不清楚,要耗多长时日才能将容影驱除,就如他,不知容影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般。 喻见寒脸上的笑,倏然凝固了。 周翼星冷冷勾了下唇,心里暗道,蠢材。 离开竹苑后,喻见寒彻底绷不住了,抓住走在前面的周翼星,“周木头,你说宗主是不是不想回重云仙宗啊?” 周翼星没理他。 “气死爷了,盼星星盼月亮将宗主盼回来了,以为我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还没完没了了,我再怎么装宗主,怎能抵他万分之一的风姿。” 喻见寒越想越气愤,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觉得定然是离倾仙君吹了耳旁风,宗主才不愿意回来的,这女人啊,真的是祸水,要美人不要江山说得就是宗主吧。” 周翼星终于有了反应,瞥了眼喻见寒:“你还嫌你这张嘴不够碎吗?宗主如此做,定然有原因的,你不要胡乱猜测,毁了宗主清誉。” 喻见寒沉默片刻,睨着周翼星,酸溜溜地说:“为什么不是你。” 周翼星哼笑着讽刺道:“毕竟这种福分不是一般人拥有的,你就好好享受,扮演宗主的时光吧,我觉得你可以的。” 说完,周翼星拍了拍被噎得一脸菜色的喻见寒的肩膀,然后大步走了。 喻见寒许久才从悲痛中回神,一拳砸在旁边的那棵树上,树被砸了个大窟窿。 “你奶奶的。”喻见寒骂道,他是第一次恨自己与崇拜的宗主长了相似的身材。 竹苑之内。 容轩看着叶湛,确定道:“兄长,等除掉那魔物,你且安然无恙,就会回重云仙宗继续当宗主吗。” “……会!这事从由不得我选,除非我真的能扔下重云仙宗不顾。” “其实也可以!”容轩说,“如果你想,谁也不能强迫你。” 叶湛沉默了。 但显然,他做不到! 这段日子,见识了蓬莱之巅百姓过的凄苦生活,知道只有他可能能拯救他们,哪怕前尘皆忘,他也不能做不到袖手旁观。 不然,他往后的日日夜夜,哪怕如愿以偿跟随在了师尊身边,怕是良心也难以安稳度日。 他更是无颜成为师尊的徒弟。 容轩又笑了笑:“除了退缩,其实你还有其他路可选的。” “……” 叶湛蹙眉,他听得出容轩此话中的潜台词,便是让他生下一个孩子…… 他下意识看向了离倾。 他想这一生,两次对离倾痴心爱慕,怕是除了她,他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子。 容轩笑了笑,将那片火麒麟鳞片放到了桌上,“兄长,这是离倾仙君给你的,我现在物归原主。” 说罢,没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了竹苑。 叶湛拿过那片火麒麟鳞片,仔细地看着,有些感慨,当初因为听离倾说这火麒麟鳞片是给容景的还有些吃味,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容景。 在蓬莱之巅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仿佛梦一场,离奇得让人不敢置信。 离倾看了眼发呆的叶湛,脑中又想起了,他交代后事的场景,眸光一暗,旋即转身快步走进了房中。 叶湛回神,将火麒麟鳞片放好,赶紧跟着走进了房里,只见离倾冷着脸,气势汹汹地从乾坤袋里抓出了铜镜。 铜镜好久没见过离倾如此凶狠的模样,被吓了一跳,暗忖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得她生气了,但它做的理亏之事罄竹难书,它也想不起是哪一桩惹得离倾生气了。 于是结结巴巴地问:“主人,怎,怎么了?” 离倾命令道:“把玄镜打开!” 铜镜松了口气,原来主人又想看什么了:“我现在还打不开啊,还没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到时候!”离倾冷声。 “……” “现在就试试!” 她不能确定叶湛所说的与容影同生同死的说法,是否是真的,如今到处都是绝壁,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方法,就是通过玄镜查看叶湛的未来。 铜镜被离倾的阴狠表情吓着了,忙道:“好好好,主人你松手,我,我试试。” 虽然知道无用,铜镜还是哆哆嗦嗦念起了咒决,但镜面显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混沌一片。 “是不是灵气不够,我现在就输给你。” 离倾十分混乱,她明知道没用,还是想做些什么转移心中的郁结与不安。 她掌心已经灵气乍现,是要给铜镜输入灵气,叶湛却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么?”离倾回眸,冷冷盯着他。 叶湛和她对视片刻,叹气道:“师尊,你别为难它了,它打不开玄镜的。” “对啊,对啊。”铜镜苦不堪言地连声应和。 离倾放开了铜镜,铜镜一溜烟钻进了乾坤袋后,回身一看,就见离倾扯住了叶湛的衣领,将叶湛高大结实的身躯,拉得微倾。 而叶湛堂堂七尺男儿,就那么乖乖被离倾拉扯着。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叶湛看清了离倾眼中旺盛火光,似怒似嗔。 “叶湛,我警告你,没我允许,你不准死!你别以为你如今是重云仙宗宗主,就可以违逆师命,你叶湛生是我五蕴灵山的人,死是我五蕴灵山的鬼,记得了吗。” 离倾凶悍的表情没吓到叶湛,反而引得他倏然笑出声,漆黑目光被月色映得无限温柔。 他低声说:“师尊,你好霸道啊。” 第二百零八章 翠玲之死 离倾松开他,却还在瞪他:“我一向如此,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后悔,我喜欢看师尊霸道的样子。” 师尊什么样子,他都是喜欢的。 叶湛的深情已经表露无遗,从他眼里倾泻而出,带着渴望,带着克制,带着昭然若揭的喜爱与深情。 但离倾却捏着雪白的下巴,蹙眉凝想要怎么对付容影,并没发现。 接下来数日,离倾都愁眉不展,心情也变得喜怒无常,铜镜整日缩在乾坤袋里不敢出来,怕又被威胁着开玄镜。 这日一早,叶湛亲手做了离倾爱吃的蛋羹给离倾。 离倾心不在焉地舀起一勺,送到嘴边时,忽然停住了。 “是不是太烫了。”叶湛忙问。 离倾放下勺子,看着他说:“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容影虽然与你共存,但是你还能压制他。” 叶湛:“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 难道任由那不安的因素潜伏在叶湛身体里吗?哪怕离倾充满了不确定和迟疑,还是仿佛说服自己一般,沉声道:“我们或许不必将他驱除,只要你能压制他就行。” “师尊,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叶湛笑了,眸光柔情无比,“师尊,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我和容影会变成这样的吗?” 离倾当然想,但她捏紧了手指,“比起你的命,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叶湛静静看着离倾。 “可师尊,我觉得重要。” 叶湛以为离倾又会生气,未想,离倾看了他许久,然后埋头吃下了那碗已凉的蛋羹。 直到吃完,她才抬起头,静静说:“你就当我方才说的胡话好了。” 半月后,离倾收到了陆奉觉的蓝纸鹤传讯符,问她何时回五蕴灵山,在外如何,叶湛如何,乱七八糟的问了一堆。 离倾知道陆奉觉爱操心惯了,也未多想,只回了个归期不定,又询问了他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叶湛在一旁笑:“师尊,陆掌门收到你如此冷漠的回复,怕又要伤心了。” “他一把年纪,也该独立了。”离倾放飞了凤鸢花,看向叶湛,“还是召不出来吗?” 因为容影那句“时机未到”,师徒二人滞留在了重云仙宗。 离倾忍不住了,多次想要叫出容影问问到底何时才能进入洪荒密道寻找他的身体,但叶湛催动内力召唤多久,他始终没动静。 “没用,他藏起来了。”叶湛说。 “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离倾愠怒道,如果眼前之人不是她的徒弟,她都要使用酷刑,将他逼出来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离倾朝竹苑外看去,只见一群小丫鬟,行色匆匆地往前跑。 叶湛已经推开竹门走了出去,拉住一个仆从问了状况,再回来之时,眉心拧紧,表情非常难看。 “怎么了?”离倾问。 “翠玲姑娘死了。” “翠玲?”热爱八卦的铜镜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是那个爱慕你的翠玲姑娘吗?” 没人回答它,它还在自顾自地说:“虽然你不喜欢她,本尊倒是挺喜欢的,她做的糕点特别香,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死了呢,难不成你还真是那天煞孤星,所以谁接近你,谁倒霉。” 啪地一声。 离倾恶狠狠地将铜镜拍飞。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二百零九章 师尊总是骗我 翠玲死状很凄惨。 生前总是涂脂抹粉,用尽全力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妙龄女孩,被悬挂在重云仙宗一出偏僻别院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双目圆睁,舌头从嘴里伸出,面色呈现青紫色,狰狞无比,韵味不在,芳华不在。 地上有踢翻的木桶,显然她是自杀的。 她选在了重云仙宗一处废弃的院子里,院中荒草丛生,破败非常,从前人迹罕至之地,此刻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与翠玲交好的丫鬟,以袖拭面,小声啜泣着。 “好好的,怎么就上吊自尽了,昨日我们说好立春那日,一起去月老庙的。” “别哭了,这翠玲一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比天高,但实际命比纸还薄,她怕是自己自己攀不上高枝,才想不开寻死吧。”另一个丫鬟貌似宽慰哭泣的那个,但字字刻薄,嘴角尤带一缕笑意。 一个家丁附和道:“是啊,听说翠玲是因为看上了五蕴灵山来的那位叶少侠,没想到被拒绝了,又被其他丫鬟知道嘲笑了一番,我看她前几日走路都魂不守舍的,怕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 离倾和叶湛赶去时,正好听到那些嚼舌根的话。 叶湛微微蹙眉。 虽然他对翠玲了解不多,但她的心性,绝不像会为此自杀的人。 离倾冷瞥了眼还在咯咯笑得女子,明明前方有路可走,她却径直走到了她面前,“麻烦让让。” 那丫鬟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叶湛和离倾,骤然变了脸色,垂下头,身体瑟缩着忙退到一边,让开了路。 离倾视线轻飘飘从她身上扫过,对叶湛说:“乖徒儿,走我们去问问翠玲,到底是不是因为爱慕你不成,才想不开自尽的。” 那丫鬟又抖了下。 当初守门弟子顶撞离倾,被二少逐出重云仙宗之事,她是知道的,也知道眼前两位可是重云仙宗的贵客,她这张不争气的嘴,怎么到处胡说。 她吓得想跪下道歉,那风姿不俗的两位,已经翩然从她眼前而过,再也未曾理睬她了。 翠玲已经死了许久,如今还悬在树上,没人动她。 叶湛上前将她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看着翠玲青紫色的脸,叶湛还是下意识地探了下她早就没了的鼻息,眉心紧攒未曾松开,只轻声道:“我总觉她死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叶湛看着翠玲鬓边插着的一朵鲜花,还有唇上丰润的唇脂。 “如果想要寻死之人,怎会有心情精心打扮。” 离倾立刻明白。 反之,倘若一个人精心打扮只为去死,死也会选个体面的死法,怎会选上吊这么丑陋难看的死法。 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的。 看翠玲的样子,怕不是想去赴死,倒是要去见情郎。 想至此,离倾微微有些跑神,不久前这翠玲对她徒儿还情根深种的模样,怎么转眼就又看上了其他人,难得这重云仙宗里还有比她徒弟还卓越的男儿?就在这时,离倾突然瞥到翠玲漆黑凌乱的乌发里不仅簪着朵花,还生出了一缕白丝。 她立刻伸手挑起了那缕白丝,感受到上面的阴寒气息,勾唇看向了叶湛,“你说对了,怕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阳光下,那白丝黏在离倾的指尖,发出幽幽的绿光。 叶湛伸手触碰了一下,立刻长眉紧拧。 这是…… “叶少侠,离倾仙君。” 是容轩带着周翼星赶来了。 周翼星见叶湛在检查翠玲的身体,忙道:“宗……叶少侠,有什么需要属下帮忙的。” “不用了,我就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痕。”叶湛说。 容轩蹙眉:“难道,你怀疑她不是自缢而亡。” 离倾冷笑了下,将指尖的那缕白丝递给容轩和周翼星看,“这东西,容二少和周堂主怕是比我们清楚吧。” 容轩蓦然瞪大眼,周翼星已经从离倾手中接过那缕白丝。 这分明是蛛丝。 同他们在有来无回林里遇到的那个妖蛛吐出的丝一样,有种阴寒之气,还有毒液。 可那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重云仙宗的一个小丫鬟身上。 离倾看周翼星表情,也知道他看出来了。 重云仙宗会出现妖物,这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围观的人,见几人见到一缕白丝都变得面色凝重,都心惊胆战且惊惧地看着那白丝,越是不知那是何物,便显得那物越显恐怖。 “容二少。” 叶湛先反应过来,对容轩使了个眼色,容轩才从那蛛丝上收回视线,立刻吩咐人将围观的丫鬟小厮挥退下去,又命人将这废弃小院守了起来不让人靠近。 做完这一切,容轩盯着翠玲扭曲青紫的脸,沉声说:“应该就是有来无回的妖蛛留下的,可重云仙宗有防止妖结界,妖物怎会进来。” 离倾抱胸道:“那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 周翼星对叶湛抱拳道:“宗主,我现在就去检查结界。” “我们一起去。”叶湛说。 花了一整日,他们将结界检查了一遍,都未发现结界有任何破损。 容轩立刻下令让喻见寒带领一批弟子去重云仙宗之下的城镇查探,有没有妖物作乱的迹象,同时也让重云仙宗内部自查,怕是有什么弟子被妖物俯身,尤其是上次去有来无回林的弟子,都重点调查了一番。 喻见寒传回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震惊。 蓬莱之巅上的城镇风平浪静,并没有妖物肆虐的痕迹 可那些妖物不经过重云仙宗山脚下的城镇,又怎么出现在了重云仙宗之中。 接下来,派中自查也没发现任何纰漏。 疑团一个接一个,离倾一夜也没睡,跟着叶湛,和重云仙宗的人,四处查探,但一无所获。 既没找到那蜘蛛从哪里入的重云仙宗,也没找到更多的踪迹。 事情似乎陷入了死局之中。 那奇异的酸痛感又冒了出来,离倾趁人没注意,轻轻锤了锤肩膀。 “师尊,你去休息一下。”叶湛哪怕进行在重要之事,始终留了缕余光在离倾身上,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 “不。”离倾拒绝了,“想到重云仙宗竟然也有妖物存在,我哪有心思睡觉。” 她抬眼又看了看天边渐渐挣出黑夜的那一线晨光,“况且天也要亮了。” 叶湛蹙眉,明艳的光影,落在他英挺的眉眼之上,将他眼中的色泽勾勒的愈发深邃不见边际。 “师尊,你身上的异常还没消失吗?” “没有的事。” 离倾没想到叶湛如此眼尖,下意识地否认。 叶湛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身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前走,推开了一间房间,拉着离倾走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你做什么啊。”离倾问。 屋里很暗,叶湛的眼睛却很亮,像是暗夜里的狼,他垂头看着离倾,嗓音里鲜见地有了几分恼火。 “师尊,你总是让我不要骗你,为何你总是不同我说实话。” 离倾:“……” 他兀自又轻笑了声,狠狠说:“都是我的错,竟然信了师尊的鬼话。” 第二百一十章 欲念 离倾也自知理亏,悄悄摸了下鼻尖,“说了又怎样?你也没办法啊,而且就是酸痛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叶湛脸上郁色未消,只抿着唇不说话。 徒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那……你想怎么样?”离倾笑着说,“那你帮我揉揉?” 叶湛面色一怔。 脑中又想起了上次帮离倾按摩的惨痛经历。 这么一说,离倾倒是觉得身上的酸涩感又加深了几分,环顾了这间房,发现应该是一间兵器阁,应该半夜也没人会来,于是说:“要不,趁现在没人你帮为师再按按。” 叶湛:“……” “快快快。” 离倾催促道,转过身,将纤薄的后背送到了叶湛面前。 叶湛握紧了拳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脑中升腾起了嗜血的冲动,他想抓住离倾的脖子狠狠咬下去,将她拆吃入腹,与她合为一体。 他红着眼睛,缓缓朝着离倾伸出了手。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是赵云害的那个丫鬟,他一向老实巴交的啊。” “谁知道呢,现在反正他可疑最大,我们快去看看。” 门外两个弟子正说着话,从门外快步走过。 像当头棒喝,叶湛骤然清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距离离倾脖子仅仅寸许之遥的手,收紧了收了回去,他方才根本不像自己,竟然完全身不由己。 离倾也回过头,看着他,沉声说:“听到刚刚那两人说的了吗?” “听到了。” 黑暗完美掩盖了叶湛惊愕的表情。 离倾推开了门,已经率先走了出去,“走,我们也去瞧瞧。” 叶湛沉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方才他竟然又被心魔魇住了。 从剑冢出来后,他仿佛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欲念了。 到底为何会这样?还有师尊,那莫名其妙的酸痛,想必也不是那么简单。 叶湛狠狠地锤了下门。 可恶! 容影之事还没解决,又钻出这么多麻烦事,老天爷是存心与他过不去吗。 紫霄殿里。 容轩居于上位,面前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弟子。 “你叫万一泓,你说那赵云是你同乡,两年前你们一起拜入了重云仙宗修行,前几日他离开了重云仙宗。”容轩将那弟子断断续续的话总结。 “是……是。” “他离开重云仙宗做什么?” “他娘眼睛不好,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偷偷跑回去看看。”那弟子几乎啜泣着说。 容轩:“继续说下去。” 万一泓说:“以前都还挺顺利的,都没人发现,这次忽然调查弟子,我……我怕他被处罚,所以一直没禀报,直到昨日在他说好的归期他还没有回来,我才觉得不对劲儿,然后就在他……他的被褥之下,发现了许多被蛛丝裹缠着的虫子尸体,才察觉事情不妙……” 容轩点点头,看向周翼星:“周堂主,你带着他,一起去赵云家寻他。” 周翼星回复:“是。” “我们一起去。” 离倾和叶湛走了出来。 赵云的家在蓬莱之巅的一个边陲小村庄里,赵云的母亲双眼半瞎,裹着破棉袄,坐在燃烧着的炭炉前纳鞋底。 听到声音,立刻抬头望向窗边,大声问:“是云儿又回来了吗?” 没有声音。 她又收回了视线,盯着手中鞋子,脸上露出个苍老的笑容:“老了,耳朵就不好使了,云儿才走两日,怎么可能又回来,以后他可是要当仙人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离倾一行人站在门外,听着老人的嘀咕声,都沉默了。 如今谁也不忍心将她儿子可能出事的情况告诉她。 “走吧。”离倾说,脚步轻盈地踩在厚厚的雪堆里,没再发出半点声响。 叶湛和周翼星都能做到,轻盈无声,万一泓入门不过半载,显然做不到,一脚踩下去,就发出咯吱声。 屋里的老人听到声音,摸着墙壁,打开了门。 风雪灌了进来,外面空无一人。 连脚印都没一个。 “还真是年纪大了,耳背眼盲的。”老人转身刚要回屋,忽然又停下了。 那雪地里有一团青色的东西是什么。 石头吗?老人迟疑地弯下腰,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一枚青色的锦袋。 “谁掉的啊。” 老人念叨着,弯腰捡起来,发现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锭子。 从九霄之上望下去,那片贫瘠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个墨黑的点,万一泓缩着脑袋看着叶湛,“谢谢叶少侠,那片赵云真的出事了,你给的那袋银子也够他娘度过下半生了。” “你放心,不会出事的。”叶湛对万一泓笑了下。 万一泓低下头,抽了抽鼻子,“嗯,他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才没及时回去,和什么蛛妖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赵云的家乡并未寻得人,重云仙宗的弟子便四处寻找,夜里周翼星收到了弟子的传讯符,说有人看到赵云朝着有来无回林的方向去了。 叶湛一行人立刻御剑赶了去,最后在有来无回林边缘发现了他。 黑夜里,他犹如一具游魂,在黝黑的林子边徘徊。 “赵云。” 万一泓大喜,往前跑着,叫他名字。 叶湛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赵云迟缓地回过头。 火把照亮了那张脸,顿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万一泓也蓦然停下了脚步。 赵云的脸坑坑洼洼,像是一个瘪了气的气球,鼻梁凹陷下去,下巴处却鼓出一大坨,长长悬吊着,像是长出的一块肉瘤。 嘴边还挂在一缕缕粘稠的白丝。 “啊——” 万一泓大叫了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到这声尖叫,赵云缓缓歪了歪头,然后张开嘴大叫了声,忽然四肢着地,朝着他狂奔而来。 万一泓吓傻了,根本动弹不了。 就在赵云要扑上万一泓之时,叶湛拧着他的衣服,将他扔开,右手长剑已经刺穿了赵云的身体。 赵云并没有死,发出声狂嚎,还在往前移动,剑越深地刺入他的身体。 叶湛蹙眉看着赵云。 他身体里没有流出一滴血,被剑穿透身体的裂口里,爬出一只只黑色的蜘蛛。 叶湛怔怔看着那些黑蜘蛛,扭动着爬出来。 忽然想起了坐在火炉前为儿子纳鞋底的那个老人的浑浊的双眼。 她一心盼着儿子能成仙,没想到他儿子没成仙,最后身体还被怪物吸干了血肉,唯独剩下的一具皮囊,还成了妖物的温床。 眼见赵云的手要抓到叶湛了,周翼星正要动作,离倾已经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了赵云胸口,将他的身体从剑上踹飞出去。 “发什么呆。”离倾冷声道,“烧了他。” 叶湛放出火灵术,顿时熊熊烟火将赵云焚烧。 赵云挣扎,扭动着。 “他!他还没死!”万一泓大喊。 叶湛说:“他死了,他的血肉都被吸干了怎么可能活着,他现在所有的反应,不过是他身体里的蜘蛛在挣动而已。” 万一泓埋头嘶声大哭。 火光将叶湛的脸衬得冷沉,他听着那悲恸哭声,心情窒闷不已。 许久后,他才转眸,对周翼星说:“周堂主,有来回来林很危险,既然重云仙宗在蓬莱之巅,就有必要保证这里百姓的安全,从明日起,派重云仙宗的弟子,在有来无回林和蓬莱之巅的交界处把守,不能再让任何百姓被害了。” 周翼星单膝下跪:“属下领命。” 离倾看着叶湛火光中的侧脸,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容景。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他想睡你 找到了罪魁祸首,但那妖物到底是怎么穿过重云仙宗的结界入内,害死翠玲的,再也无人人知晓。 如果是往常,离倾还可以召出刘小二来问一问,眼下刘小二也失踪了,离倾有通天本事,也是无法知道事情始末的。 重云仙宗阴云密布,哪怕危机一时解除,也是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翠玲。 容轩又派人去了有来无回林探查,一时忙得不可开交,这次叶湛没有再干涉。 又在重云仙宗住了几日,离倾都快耐心耗尽时,沉寂许久的容影终于出现。 还是半夜,她入榻卧枕之时。 那缕黑气从叶湛身体里溢出来,叶湛立刻睁开了眼,他条件反射地看向离倾,只见离倾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水眸旋即睁开,眸底一片杀伐之意。 “哟,哪怕我打扰了你们好事,仙君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倒是有些害怕了。” 容影说着害怕,但语气里全是戏谑和不坏好意。 离倾挥手点燃了烛台,冷眼看着盘旋在纱账之上的容影:“哼,你终于现身了。” “没想到仙君如此想我啊,这真让我受宠若惊。” 那缕魔气涌动着就想朝离倾靠近,叶湛已经伸手抓住了一缕魔气,冷声说:“你说的时机到了吗!” 从剑冢出来后的叶湛的实力大涨,眼下实力差距越来越大,他知道最好不要轻易惹他,尤其是与离倾相关之事,最好退避三舍,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尤其是他方才开黄腔,已经惹得叶湛脸色阴沉了下来,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还是明白了,立刻识趣地后退些许,说道:“就是今晚,走吧。” 翠玲死后,重云仙宗的把守森严许多,但叶湛和离倾到紫霄殿的一路,丝毫没人发觉,他们像是一抹鬼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夜色之中。 紫霄殿里哪怕夜里无人之时,也是灯火通明,将大殿照得一览无遗。 魔气盘旋在大殿中央,像大爷一般指挥着叶湛:“现在打开洪荒密道。” 离倾冷瞥了容影一眼,那锋利的眼锋分明在说“你谁,有资格指使我徒儿”,然后又担忧地看着叶湛,小声道:“你能打开吗?” 容影耳尖的听到了,嗤了声:“恶婆娘,你就别瞎操心了,他可是容景啊,区区的洪荒密道怎么可能打不开。” “容影,不准对师尊无理。”叶湛冷斥道。 这话一出,不仅容影微怔,就连叶湛都轻轻蹙眉—— 这仿佛管教一般的语气,不该是他能说出的,而是容景。 他真的潜移默化中,慢慢在变成原来的容影?容影静静瞧了叶湛片刻,讽刺道:“别学他说话,我听着讨厌。” 离倾已经一鞭子抽了出去,她也是象征性威吓一下容影,被他躲开了,也没有再追上去,冷声说:“你少说话,我听着也讨厌。” 容影心有余悸,暗想果然这两师徒一个赛一个的野蛮,等入了他的地盘,再给他们好看。 “别强迫自己,如若不行,就去找容轩。”离倾说。 叶湛点点头,屏气凝神,站在紫霄殿中央。 他大脑其实一片空白,不知道上次进入洪荒密道,容轩到底念了什么咒决,他也根本没有结印,就想着当时容轩进入洪荒密道之前念咒结印的场景,忽然大殿中狂风涌动,那只金凤图腾再次出现,大殿里爆发出一阵熠熠。 容影的魔气躁动不安,像是激动,又像是怨恨,果然叶湛继承了容家的血脉,而他……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被选中的为何就是他,而自己就要成为祭品!没人发现容影的异常,大殿之内唯一的看客,离倾的视线与心神,全部被叶湛所掌控。 强大的气流涌动,将叶湛的衣袂和发丝被拉扯得狂舞,金凤展翅,绕着他一圈一圈地飞舞,身上的金色,犹如流光般碎在了他身上。 叶湛黑眸被染成金色,锋锐的脸,被照亮,犹如金塑。 他是那么威风凛凛,高不可攀,宛如世间最俊美无匹的神佛临世。 那一刻,离倾在叶湛身上找不到半分她熟悉的那个弟子的影子。 在叶湛意念催使下,传送阵打开,金凤消失,一切凝聚在他身上的华光溢彩一并消失,他像是仙人倏然落入凡尘,身上骤然沾染上了烟火气息和人味儿。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叶湛也正好回眸看她,眼中碎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是她熟悉的模样。 “师尊,我们走。” 叶湛朝她伸出了手。 离倾愣了一下,须臾反应过来,叶湛这是在邀请她一起进入洪荒密道中,于是毫不迟疑将手搭了上去,同叶湛一起走上了传送阵。 容影冷眼看着,心塞得很,又磨了磨牙,低咒了句什么,也跟着上了传送阵。 谁也没记得容轩那句“非容家之人,不得入内”的嘱托。 离倾听叶湛说过洪荒密道之内的样子,亲自进入依然是叹为观止。 外面分明是黑夜,但洪荒密道里,依旧是晴朗的天气,桃蕊片片而落,层叠地铺满了大地。 踩在上面,仿佛脚底也沾染上了桃花香气。 离倾的注意力却全被一颗颗桃树上的灵韵门所吸引,“这些灵韵门后面是什么?” 这话显然是问容影的。 容影冷哼了声,看着就在他们面前的那扇灵韵门,“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离倾倒是有点跃跃欲试,叶湛低声道:“师尊,不可。” 离倾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这行是来寻找容影身体的,不是给她探寻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的秘密,哪怕抓心挠肝想知道,她也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啧,没想到修真界的离倾仙君,也如此胆小。” 离倾没上容影的当,回眸看着悬在叶湛身后的魔气,问道:“你的身体藏在哪个门之后,现在带我们去。” “仙君,急什么急,这番美景,如果不好好看看,不是有负这番大好美景。”容影不紧不慢地说。 “呵,看风景和我徒儿一起看就够了,和你一起——”她微微一顿,“着实到胃口。” 闻言,容影摸着下颌,颇是有些玩味地看着离倾:“仙君,有时候我都搞不懂,你到底是懂叶湛的心,还是不懂。” 离倾自信道:“我自然懂,要说世上最懂我徒弟之人,当然是我这个师尊。” 容影嗤笑,想说从未见过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你将他当徒弟,他却想睡你。 仙君,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真他妈不要脸 叶湛警告地瞥了眼容影:“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好好带路。” 无须叶湛警告,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那不是平白给叶湛制造机会,帮他表明心意吗,他是傻了才会这么做。 他本不是良善之辈,一直以来的目的只不过是拉着叶湛共沉沦。 他的痛苦,只想让叶湛千万倍地体会,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看着叶湛自我折磨,他心中的恨意嫉妒才能稍稍消解几分。 此刻不好好利用,更待何时。 容影冷哼了声继续带着两人穿过桃林,往着深处走去。 离倾好奇地环伺四周,叶湛的视线却未曾从她身上离开过片许,见到一瓣桃花落在了她的发梢上,他伸出的手,又悄悄收了回去。 “哼,没种。” 容影小声喃喃,忽然又对叶湛生出了几分怜悯和轻视。 从前他总觉得叶湛变了,但是一遇到有关离倾之事,真真是一如既往的蠢钝且懦弱,要是他喜欢一个人,哪怕她愿不愿意,哪怕巧取豪夺,耍尽心眼也要将那人占为己有。 这番模样,真是丢尽了容家人的脸。 想至此,容影又恨恨磨牙。 容景那坏胚子,自己唯唯诺诺,对心爱之人不敢靠近,却对自己也施下了禁锢之术,只要他想要和任灵儿亲热,全身就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不然,霸占容影身体那三年,他怕是和任灵儿孩子都有了,两人关系哪还会如此冰清玉洁。 容影想着有关任灵儿的往事,越想越恼火,恨不得现在就出手弄死叶湛。 最后在一颗桃树前停下,那团魔气愈发的浓郁,仿佛偌大的深仇大恨不能发泄。 “就是这里了。” 叶湛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冷道:“容影,你耍我们吗?” 容影溢出一缕魔气,魔气钻入桃树干,从中心位置的一点,慢慢扩大成了半人多高的灵韵门。 应该不应说是灵韵门,而是魔气之门。 离倾蹙眉,她能感觉到容影释放的那缕魔气其实很微弱,但是如今却强大得有些不能让人忽视,阵阵煞气迎面而来。 “这次你们别又不敢进去吧。”容影双手抱胸,又讽又嘲地说。 方才看到的灵韵门大多都是纯净的五种灵韵凝聚而成,颜色大多是赤橙绿蓝灰几种颜色为主,少有见到几扇颜色较暗淡的灵韵门,但和眼前这扇浑浊黑气涌动的门相比,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叶湛冷眼看着这扇煞气弥漫的门,自觉告诉他,这里面必定不简单,正考量这要不要自觉钻入这个圈套中,离倾已经提步迈进进了灵韵门中。 “师尊!”叶湛立刻抓住她的手臂。 离倾半个身子已经陷入黑气之中,她回看了叶湛一眼,微眯眼睫:“别说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不让我进去吧。” 叶湛正有此意,但如今被离倾说出来,顿时哑然了。 他垂眸低笑了声,事到如今还想什么拖累不拖累,岂不是可笑,他抬起眼之时,眼中再无迟疑,笑道:“不是,我怕等下里面又有什么机关,等下如果走散了,找不到师尊,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说罢,他掌中灵气凝出了一根红色的绳线。 他将灵气的线一端系在了离倾的皓白手腕上,另一头又在自己手上打了个结。 做好这一切,那灵线又骤然消失了。 离倾看了眼手腕,啧了声,想起当初她怕叶湛又偷偷自残,也是在两人身上系上过灵气绳,没想到竟被叶湛这小子学了去,现在还用到了她身上,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这么拴着,现在放心了吧。” 叶湛浅笑了下:“嗯。” 离倾无奈,故意叹气道:“你如此担心,要不要为娘着你走啊,乖儿子。” 说着,她还真的朝着叶湛伸出手掌,“来,娘抓住你。” 她以为如此说,笃定叶湛定然不会接自己招,可能还会微恼又无奈地说上一句,师尊,别胡闹了。 离倾就是故意“胡闹”的,想让叶湛放轻松一些,未想叶湛倒是真的牵了上来。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离倾微微一怔,叶湛这是真的认她当娘了?叶湛余光锁着离倾,掩住嘴边的一缕轻笑,率先走进了那扇煞气涌动,不知通往何处的魔气之门中。 “走吧,师尊。” “哦。” 离倾茫然地应了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容影看着十指交握,一前一后,不过寸许之距地走进了他创造的世界之中,视他为无物的两师徒,他狠狠地磨了磨牙。 娘?儿子? 他们要玩儿什么禁忌游戏,干啥连他的便宜也要占了去,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容影脸色铁青,沉默半晌,怒骂道:“呸,真他妈不要脸。”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幻境里的期盼 进入之后的景象,出乎了叶湛的所料,原以为会是什么危险之地,未想那道魔气之门后面,竟然还是重云仙宗的桃花坞,穿过那扇门,仿佛只是穿越了一整日的白昼和黑夜。 此刻,眼前的景象是入夜的桃花坞,一轮金乌悬在夜穹之中。 如果不是上方没有驱寒结界笼罩,亦无漫天不休的大雪,离倾会以为那扇魔气之门,只是这洪荒密道的一个出口罢了。 他们出了洪荒密道,回到了重云仙宗。 叶湛想起容轩说的话,对离倾道:“师尊,这里都是幻境。” “幻境?”离倾感受了一番这里的气场,凝眉道,“如果是幻境的话,未免太真实了。” 容影跟了进来,冷声道:“仙君觉得怎样,这里可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 离倾回头看着那缕飘飘忽忽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魔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洪荒密道里的每一道灵韵门之后,都是某个人创造出的一个世界而已,仙君既然进来了,等下出去,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任何你想要的世界都可以。” 离倾对什么狗屁创造世界并没不感兴趣,哪怕再逼真,都是假的。 她蹙紧眉探究地看着容影。 容影创造出了一个重云仙宗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因为不甘么? 所以他在这里当重云仙宗的宗主?就是话本子里说过的那种独隅一方的山大王。 离倾沉吟之时,容影已经飘到了叶湛面前,朝他伸出手。 随后,他残留在叶湛身体里的魔气,倾数从叶湛体内溢出,与那缕单薄的魔气结合在一起。 这次,容影完全将魔气从叶湛体内溢出,他终于拥有了完整的人形轮廓。 站在叶湛对面,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身形,仿佛就是叶湛的影子。 叶湛看着容影:“你竟然将魔气完全抽离,不怕我乘机除掉你吗。” 容影像听了什么惊天笑话,猖狂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眯着眼看着叶湛,甚是恶毒地说:“我都说了这里是我创造出的世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的意念而成,就连你们现在呼吸的空气都是我,你觉得你可能同我完全抽离了吗?” 离倾早知道容影是疯子,懒得与他多言,问道:“你身体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离倾仙君,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来这里是要寻找我的身体吧,哪怕这里真有,三岁小儿的身体,你觉得我甘心寄居在里头?” 离倾当然知道这一行或许有诈,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鬼火直冒。 这容影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随着在这幻境里待的世界越久,容影的身形五官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离倾感觉到周围满溢的魔气,显然在滋养容影,让他变得愈发强大。 离倾嗤笑了声:“你不会想在这里对我们动手吧,凭你,莫说打得过我与我徒儿,单单是我,你怕也是赢不了的。” 容影邪气地笑道:“仙君此话就让人伤心了,我怎么舍得对你们动手。” “……” 然后他又怨毒地看了眼叶湛,涌散着黑色魔气的手搭上了叶湛的肩,低声说,“再说,你可是我亲哥哥,我怎么忍心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叶湛双眸冷寂,正要说话,忽然桃林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你在哪儿?” 容影脸色蓦然大变,脸上阴邪的笑收尽,立刻回身,阴鸷地看着背后的成片桃林,小声骂道:“该死!” 那女人怎么会现在出现!那温柔的嗓音,叶湛还记得,他曾在灵识里听过,不由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 离倾发现了叶湛的异常。 叶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摇了摇头,目光依然眨也不眨地看着桃林深处。 离倾也顺着他视线望去。 片刻后,一个女子从桃林中走了出来,她手中提着一盏绘制着嫦娥奔月图的宫灯。 宫灯散射出的橘红色的光,将黑夜融化,同时绒绒灯火照亮了女子艳丽的脸。 女子黛眉凤眼芙蓉面,眉间却不如寻常女子,除了温婉之外,更有种坚韧的侠气。 此刻,她唇角噙着缕笑容,在桃林里四处张望。 “别躲了,娘找不到你了,出来好不好。” 叶湛怔怔看着女子,五指攥紧,喉头攒动,喉间溢出声低低的,“……娘。” 离倾听着这一声轻呼,立刻反应过来,为何觉得这女子面善,原来她是叶湛的娘,凤千汐。 尤其是那双凤眼,与叶湛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凤千汐还提着宫灯在桃林里四处寻找,语气异常温柔:“乖孩子,天不早了,快出来,该睡觉了。” 桃林中依然没反应。 凤千汐站了一会儿,眸光忽然朝着一处桃树看去,她微微笑了笑,却没有上去找寻,只说道:“再不出来,娘就走咯。” 说着,凤千汐提着宫灯转身要走,那棵桃树后,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口齿不清道:“娘,别走,我在这儿。” 凤千汐转身,张开双臂,就将男童抱入了怀中。 男童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非常可爱,窝在离倾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娘真笨。” 凤千汐捏了捏男童的鼻子,开始挠男童的咯吱窝,“说娘笨,还调皮不。” 男童咯咯地笑个不停,“娘,我错了,我错了。” 叶湛眼中隐约有泪,他慢慢朝前走去,想看清楚凤千汐的脸。 就在这时,容影一挥手,黑雾萦绕后,凤千汐和男童都从桃林里消失了,仿佛他们从来都没存在过。 叶湛停住了脚步,怔然地看着空茫一片的桃花林。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幻影罢了。 “感动吗?看着曾经的自己和凤千汐母慈子孝,你是不很感动,不过,她早就死了!” 容影目眦欲裂地盯着叶湛,嘲讽道。 叶湛看着容影狰狞的样子,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带着几分怜悯地说:“刚刚那个男童,不是我,是你自己吧。” 容影蓦地愣住,片刻后转过脸,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是我,我根本没有活到那般年岁过!” “你是没活到那般年岁,如果我猜得不错,因为这些都是你的期盼而已。” 叶湛平静地说:“你希望活着的是你,能得到母亲疼爱的人也是你。” 容影愤怒大吼道:“别胡说!我憎恨她,憎恨你们,怎么可能渴望那廉价的亲情!刚刚的男童不是我!” 叶湛:“……” 看着容影嘴硬的样子,叶湛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性本恶 离倾没叶湛那么强的共情力,想到这个魔物霸着她徒儿的身体不离开,就是一阵鬼火直冒,又怕叶湛就此心软,愤恨地对叶湛说:“不论容影再可怜,他做出的那些恶毒事,就不值得同情。” “闭嘴,我不需要同情!”容影冷静了许多,嘴硬道。 离倾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既然不是博取同情,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吧,你到底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马上你们就知道了。”容影沉声说。 话音刚落,忽然之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就如多年前在即空岛上,初次见到魔气出现的那个月夜,乌云避月,顿时暗无天日,方才那点隐约的月光像被狂风吹散,变得模糊又萧瑟。 叶湛下意识又抓住了离倾的手,手中祭出了剑。 哪怕方才的容影让他确实心中窜起无数复杂的情绪,但是他绝不允许容影伤害离倾!容影并没有行动,站在电光火闪之中,嘴角噙着冰冷的笑,冷眼看着周围的万物消散,汇聚扭曲成了一股巨大的黑色魔柱,扎进了漆黑的穹顶之上。 眨眼间,世界全变了。 桃林没了,天上的月亮消失,所有的一切的仿佛被黑雾吞噬,留下一片混沌的黑,以及那巨大的魔气柱。 “就是这一刻。” 容影猖獗大笑,拂袖飞身而起,朝着那魔气柱而去。 “不好!他怕是想要和那魔气融合。” 叶湛大喊,追着容影就想上去,离倾却拉住了他,看着已经一头扎进魔气柱的容影,沉声说:“别去!那魔气太煞气太重,你进入其中,会被影响。” 叶湛只得咬牙,看着容影将那些魔气一点点融合吞噬。 虽然早就此次之行可能是容影的圈套,但是亲眼证实了,叶湛还是有些恼火。 “拿回剩下的魔气,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离倾看着黑雾里张开双臂吸收魔气的容影,微微眯眼望着悬在半空的容影,神色冰冷。 “我忽然觉得容影,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为何?” “他怕是早就料到有朝一日容景会与他同归于尽,让他元气大伤,他才会将魔气四散各处,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哪怕隐约有了猜测,听到离倾说出他心中所想,叶湛还是忍不住背脊发冷,汗毛倒竖。 炼火蛮荒谷里藏匿的魔气,虚叟身上蛰伏的魔气,洪荒密道之内的魔气,还有蛰伏在他身体里的一缕…… 容影为何将自身魔气分散四处,无疑不言而明了—— 与冬日的野兽将食物藏匿在各处一样,都是为了减少风险。 可野兽能知道冬日觅食困难,会被其他饥肠辘辘的猛兽盯上,强夺,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但缘何容影会这样…… 叶湛越想越全身发寒。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早就布置好的局。 那只能说明,容影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未来发生之事。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在进入剑冢之后,容影提到了他与昆仑镜之间的渊源…… “当初你不拿,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离倾。” “不过想必她拿到昆仑镜,也没查过与你有关之事,不然你现在怕是早是她剑下亡魂了。” “作为曾经的兄弟,我好心提醒你,等它能再次打开玄镜那日,你一定要问问你与你师尊未来所会发生之事,不要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毕竟那么多人命和你的一条命之间,她怎么可能选你,你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当初容影说的话,如今句句在耳。 恍惚间,他骤然又想起了,很早之前做过的梦,那时候,他还未曾拜入师尊门下,与离倾也就一面之缘。 可他梦见,他手持带血的长剑,踏过尸山火海,然后举剑朝着离倾仙君刺去。 难道那不是梦! 而是被他遗忘了的,真实的记忆碎片。 所以,当初他当初在昆仑镜里看到的就是—— 他杀了离倾!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杀了离倾,杀了他最敬最爱之人。 不,不,完全有可能。 在蓬莱之巅后,他已经两次不能自控了,都差点做出让他后悔一生之事。 他果然就如修真界百年相传的古籍里描述的阴狠毒辣欲念极强的魔一般,骨子里流淌的就是罪恶的血液吗? 所以才会如此容易被欲望所控制。 ……其实他的本性,与容影别无二致,充满了恶意和狠毒! 是这样吗? “乖徒弟!” “叶湛!你醒醒!看着我!” 离倾连唤了好几声,叶湛终于回神,额上已经冷汗遍布。 他视线茫然地看着离倾,他哑声且迟疑地问:“……师尊,我……是不是杀了你。” 离倾蹙眉:“你说什么胡话,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 玄镜之中的事,只有她和铜镜知道,离倾根本没朝其他方面去想,只以为叶湛被魔气影响,脑袋不清说了什么胡话。 叶湛张了张嘴,余光瞥见吸收完魔气的容影,朝着他们袭来。 不对,是朝着背对着他,在担忧自己状况的师尊袭来,浑身黑色魔气狂溢出,狰狞无比,像是能杀人的凶器。 叶湛再顾不得许多,推开离倾,一掌与容影相击。 容影体内的魔息大增,加之在他的地盘,叶湛能感觉到内力被压制了大半,竟然被他的掌力拍的后退了几步。 离倾回神,在容影一掌又要击来之时,手中长剑已出,幽蓝剑气刺出,瞬息击溃了容影装腔作势的魔气。 容影幸好退得快,才未曾被伤了要害。 他落地,身上弥漫的黑雾渐渐消散。 他看着自己被离倾刺穿了,正在慢慢愈合的手心,眉心紧缩。 可恶,没想到魔气在这秘境里藏了多年,虽然魔息早就增长醇厚许多倍,但未想他竟然还不能完全吸收,还是敌不过这些修真界区区的臭修士! 离倾查看叶湛没有受伤,放心了不少,回眸狠狠盯向了容影,骤然一怔。 以前的容影要么是一团形都没有的黑雾,要么是一道黑黢黢的影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容影有了实体的幻影。 甚至比在玄镜内,看到的那道魔气还要清晰。 那脸,鼻子,唇,和叶湛长得一模一样,唯独眼里的神采完全不同。 凤眼漆黑狂厉,仿佛凝聚了一个藏满毒蛇瘴气的险恶深渊。 和她第一次在玄镜里见过的那个魔头,何其相似!她下意识看了眼叶湛腰间挂着的那个红穗子,确定他就是在玄镜里看到的“魔头”,稍稍放心了些许。 又抬眸沉凝地打量着这个魔头,她知道应该趁着现在乘胜追击,将容影收拾得不能翻身,但突然手中剑变得沉重无比。 她竟然因为这张脸,对容影有些下不了手。 叶湛看着离倾的表情,也微微蹙眉,像是想要看穿她到底在想什么。 容影冷冷嗤笑了下,颇是不屑。 这种时候,叶湛眼里还只有他师尊。 他不知道这样的人,当初是怎么被容思远选中的担任重云仙宗大任的!如果早知道叶湛一心扑在儿女情长,容思远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就是这时候。” 容影低喃道。 同时手中的魔气凝聚成剑,朝着叶湛劈砍而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洪荒之气 叶湛眼尖,推开离倾。 然后举剑一跃而起,一泓暗红剑光,在黑夜里闪烁,将混沌劈出一道裂口,同时也将叶湛的眼瞳映得极亮极暗。 他心中慌乱无比,仇恨无比。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既然都是恶,那便以恶制恶,或许现在是唯一铲除容影的机会了。 容影抬起魔息之剑接住了叶湛的问心。 叶湛能感觉到,容影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但实力还是不如他,他只要用尽全力还能应对。 哪怕身上内力被压制,他也用尽所有力气,将灵核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溢出,与容影对抗。 叶湛这种强行调动灵核之力的举动,无疑是在找死,但容影丝毫不意外。 表面装得再温良恭顺,为了他敬爱的师尊,他随时可以变成个疯子。 上次想要掏灵核自残之举,他就算见识过了。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不论叶湛还是容景,无一例外都是! “啊——” 叶湛低吼一声,灵核像是要破裂般传来阵痛,他却毫不顾忌,手中剑寸寸下压。 容影面目狰狞,魔息之剑,越来越挨近面庞,显然是坚持不住了。 他咬牙道:“没用的,你现在杀我,才真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容影抵抗得吃力,叶湛明显状态也不好。 离倾看到叶湛口中溢出了血丝。 她暗骂了一声这个不听话的逆徒,已经飞身上前,一掌拍上一个,将要拼命的一人一魔分开。 容影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魔气震荡不已,他原以为提升的只有他,没想到他藏在叶湛灵魄深处养精蓄锐这些时日,叶湛的修为竟然提升了这么多。 “剑冢!” 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虽然他没去过,却知道剑冢是一个多神奇神秘之地。 容影暗暗咬牙。 那地方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 离倾扶住了叶湛,伸手塔上他脉息,见并没大碍,又给他输入了些灵气,帮他平息内息。 “师尊……” 叶湛正要说话,离倾已经不轻不重地在他脸色拍了一巴掌。 “你这个逆徒,刚刚在干什么!” 离倾怒道。 那一巴掌不重,却让叶湛怔住了。 他微微眯眼,握紧了拳头,答应了多少次师尊要好好活着,不可自残,可方才,他又失控了。 调动灵核之力时,他想着能杀了容影,不让他伤害师尊,那时他心中竟然升腾起一股扭曲的快意,知觉全无,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杀杀,几乎魔怔。 直到现在,他才察觉灵核处传来的痛意。 其实叶湛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师尊阻止,他恐怕因为灵核之力调用得超过负荷,已经灵核爆裂开了。 叶湛微微垂下眼眸,抿紧了唇。 顿时,离倾又有些心疼,替他搽去唇边的血迹,“下次别这样了,你如果真的出了事,你觉得为师不会难过?” 这是离倾第一次推心置腹,说出这么柔软的话语,没有装腔作势,更没有故作凶狠。 她将自己的担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叶湛身体微微颤抖,心里却被复杂的情绪覆满,他又感觉到了那种蠢蠢欲动的欲念在驱使他,但他咬牙压制了回去,他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师尊之事。 容影看着他们,恨得眼角发红,嘴里嘲讽道:“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可不可笑!” 可内心已经被嫉妒怨恨所覆盖,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凭什么!凭什么上天眷顾的从来都是容景,不是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成为一个弃儿。 离倾回头看着容影:“容影,你的目的就是让叶湛打开洪荒密道让你拿到藏在这里的魔气,如今你既然拿到了,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 容影咀嚼着这个问题,嗓音里发出嗤嗤的笑声。 许久,他咬牙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是杀死他,取而代之啊。” 声音从吼间挤出,嘶哑暴戾。 “取而代之?”离倾笑了,“你觉得凭你,可能吗?你连我徒弟都打不过,更何况我们一起联手,别自不量力!” 沉默几息。 离倾以为容影会恼羞成怒,未想,容影竟然收敛了浓盛的魔气,抬头望着她和叶湛,唇角勾着零星的笑意。 “仙君说得对,我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 他抱胸点点头,变脸速度快得让人叹为观止。 离倾:“……” 容影盯着叶湛:“所以,叶湛,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叶湛瞥眼看着挑着眉,抱着胸的容影,冷道:“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 “啧啧,好歹兄弟一场,你怎么说话的,好伤我的心呐。” 叶湛沉默稍许,审视地看着容影,觉得他又在耍花样,静静道:“如果我不同意你的交易呢。” 容影顿了顿,吃吃笑了两声,阴鸷地盯着叶湛,语气却十分轻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此话他说得又轻又邪气。 话音刚落,叶湛就察觉到了不对。 抬眼举目四望,之间四周越来越浓重的黑气,黑雾在慢慢吞噬周围的空间,朝着他们靠近。 哪怕还有一段距离,叶湛已经感觉到了那黑雾里的力量,非常可怕,容影方才释放出的魔息,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蝼蚁与茫茫天地的差别。 可蝼蚁怎能调动天地之力? 离倾环顾四周,似乎看出了叶湛的想法,默契地说:“这不是容影应有的力量,我纵横修真界数十载,也未曾见过有人具备如此神通之力,怕是与洪荒密道有关。” 容影啧了声,没想到离倾这么快就想通了原委,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仙君继续说,我看看在这黑雾袭来之前,你能猜对吗。” “容影,你怕是借用了洪荒密道里的力量,创造出了这个世界。” “嗯,对。” 容影点头,慢悠悠地说,眼睛却盯着弥漫而来的黑雾。 “这里是我意念所生,因在洪荒密道之中,所以能将意念无限加成,如果我封锁了此地,仙君哪怕你是修真界第一女仙君,你那徒儿事重云仙宗宗主,怕是也难逃过此洪荒之气的吞噬,只能被囚困在这里。” “洪荒之气!?” 叶湛一惊,喃喃地念着。 所谓洪荒之气,他从前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里《上古秘闻录》之中看过。 第二百一十六章 魔界大门 洪荒之气是上古之时,诸神留下的气息。 万年前,诸神为了保卫神界不被其他种族侵扰,而放出可以吞噬没有神骨的入侵者,入侵者一旦沾染了这洪荒气息,瞬息烟消云散,连魂魄都会彻底消融。 所以,又名吞噬之气。 “容影,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离倾不屑道,“传闻中的吞噬之气,早在万年前随着诸神的陨落,也一同消失了,哪怕洪荒密道神秘非常,断然也不可能存在。” “哦,是吗。”容影挑起嘴角,“那我就让你瞧瞧,到底是我哄你,还是你们没见识。” 语毕,容影操控这一缕黑雾朝着叶湛而去,那黑雾绕着叶湛的手臂,像蛇一样的环绕,叶湛的手臂渐渐变得透明。 离倾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愣怔了稍许,立刻将叶湛从黑雾中拖出。 容影也没有再纠缠,任由那缕黑雾缭乱地在离倾和叶湛的面前漂浮。 他啧啧两声,唏嘘道:“可惜啊,再等一会儿,你乖徒儿这条手臂就要没了。” 叶湛冷冷地盯了片刻那缕黑气,缓缓抬头盯着容影,平静道:“我们如果被吞噬,你觉得你能逃得掉?” 容影啧了声,微微倾身,脸上带笑,眼睛却怨毒地盯着叶湛,阴森笑着:“我也没想逃啊,有你们师徒二人陪葬,即便魂飞魄散,我觉得也值了。” 叶湛握紧了剑—— 这吞噬之气是由容影操控的,只要他杀了他,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吞噬之气的蔓延。 他脚步方动,离倾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了手臂,眯眼看着他。 “老实待着,别动!” “师尊,我不想你出事!”叶湛咬牙说。 “死?”离倾嗤了声,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你想得太多了,我是那么逆来顺受的认命之人?我还未曾见证五蕴灵山成为仙门第一大派,怎么可能死!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闻言,容影都微微挑眉,以为离倾知道什么破解这洪荒之气之法,顿时面容肃冷无比。 可恶!他最后的筹码都没用了吗?盯着容影,直把他看得心慌意乱,离倾才清了清嗓子:“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看看能不能答应。” 叶湛手中剑差点掉在地上。 容影愣了瞬,忽然大笑道:“还是仙君识时务,拧得清形势。” 离倾:“你引我们来这里,怕不是只是拿回属于的你魔气那么简单吧,别废话,说你真正的目的。” 吞噬之气越来越越朝着他们靠拢,容影面容分毫不改,笑着点头:“当然,这点魔气算得了什么,我根本看不上。” 叶湛微微蹙眉,就见容影指向他,看似平静的表情里带着几许癫狂。 “叶湛,我要你的力量相助,与我一起开启魔界大门,让我回到魔界!” “回魔界?”叶湛咀嚼着这几个字,愈发觉得容影疯魔,冷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 “在魔界我能吸收纯正的魔息,根本不需要身体,也能立于世间,而你,也可以彻底摆脱我,对你而言,还不够吗。” “呵,异想天开!” 叶湛冷声拒绝。 先不论单凭他能不能开启魔界大门,如果真的打开魔界之门,稍有差池,那很有可能会为祸苍生,整个修真界都会陷入一场劫难中。 场面远远比十余年前在宁平县发生的那场屠妖之战,还要惨烈上数倍。 他怕是要成为千古罪人。 而师尊,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他可以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但决不允许师尊遭受分毫的诟病! 而一向最看重苍生命运的离倾,却拧紧眉心,什么都没说。心中却快速盘算着容影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直觉告诉她,他怕不只是想要壮大力量那么简单,应该有更险恶的用心。 两师徒都不相信容影所说,步调一致地用冰冷的视线射向他。 容影丝毫不惧,看了眼越发浓郁的黑雾:“想快些,还有半柱香不到,这黑雾就会将我们完全吞噬。” 他话音刚落,就听离倾沉声说:“好,我答应你!” 闻言,叶湛不可置信地看向离倾。 师尊……怎么可能同意。 容影也在赌,没想到离倾竟然会答应,顿时,也有些诧异,不过转眼就想通了,斜斜勾起唇角,毫不遮拦地揭穿了离倾的想法。 “仙君答应得如此爽快,怕是想要探寻魔族之门如今在何处吧。” “对。” 离倾不否认。 魔族的存在一直是修真界的隐患,近百年来,修真界各门派到处探查,都没有找到魔族在何处栖息,表面看似静水无波,其实惶惶不安,就像潜藏在水底的炸药,如果一日不去除,所有的平静都只是假象。 如果能知道魔界到底在何处,也能早日防范,哪怕魔界有一日要对修真界发动侵袭,也能有备无患,不会被打得太措手不及。 离倾这一决定,无疑是冒险的,但此事早晚要有人去做,何不趁着千载难逢的这个机会去查探确定,如果这次错过了,修真界说不定再花上百年时间,也不可能寻到魔界。 她觉得,值得一赌!容影眯眼:“仙君,果然好气魄。” 离倾争锋相对,分毫不让:“你也一样,竟然透露魔界大门之地,哪怕回到魔族,也是叛徒,你觉得魔族能认同你的身份。” 容影低笑着,声音像剪刀刮过铁板,嘶哑难听得很,最后他笑够了,轻轻挑眉,语气冷硬无比:“哼,谁说我要‘认祖归宗’,我本来就是一枚弃子而已,我只想要魔息,魔族是生是死,哪怕彻底覆灭,与我何干!” 叶湛看着笑得面容扭曲狰狞的容影,蹙紧眉,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他们赶在最后一刻,从那道灵韵门出去后。 桃干上的那团黑色灵韵门就被侵袭得洪荒之力吞噬,彻底消失了。 那颠倒昼夜又魔气满溢的世界之外,依然桃红柳绿,阳光明媚。 仿佛方才只是梦一场。 叶湛回首看着那粗糙的桃树枝干,脑中又浮现出了凤千汐的模样,哪怕知道消失吞噬的只是幻影,他也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容影趁着两人未曾注意他,暗暗舒出口气。 在里面时,他看似游刃有余,掌控全局,话也说得硬气,其实驱动洪荒之气时,心里也是发虚的。如果这洪荒之气启动了,他便阻止不了了,结果不是一起离开,就是一起被吞噬。 他心愿还未达成,才不想死。 他不过打了个赌,赌注是自己的命。 不过,最终,他还是赌赢了。 容影勾了勾唇,趾高气昂地问离倾:“仙君,你说话算话吧。” “当然!”离倾抱胸看着容影,“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说吧,魔界大门在哪里?” 容影勾唇:“那地方你也很熟悉。” 离倾:“……别废话。” 容影一字一句:“炼火蛮荒谷。”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连你也不要我了 闻言,离倾蓦地睁大了眼。 没想到当初只是碧海潮生门的花映由门中叛徒死亡引出的猜测,才怀疑魔界之门或许会藏在炼火蛮荒谷内,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被那老头猜中了—— 炼火蛮荒谷真的那就是魔域入口,还早早派人去驻扎守着了,也算是一点幸事。 不过,想起炼火蛮荒谷的滔天烈火能化骨成灰,她又拧紧了眉,沉声道:“炼火蛮荒谷,我进不去,你可有办法。” “没有。” 离倾怒了,“那你说个屁。” 离倾没忍住爆了粗,那炼火蛮荒谷放眼修真界就没人进去过,进去的人,也怕就是化成了烟尘一捧。 容影饶有兴味地看了眼离倾,然后指了指叶湛:“只要你这个徒儿在,仙君不用担心。” 叶湛眉心打结:“我?” “对,就是你!”容影磨牙,狠狠地说,“你到底拥有些什么力量,想必如今你还了解得不太清楚,在我帮助下,会帮你慢慢开发的,我的好哥哥。” 最后几个字,容影说得又柔又邪。 离倾若有所思看向叶湛,眸中有震惊,更多的却是好奇,到底捡来的这个便宜徒弟身上怀揣了多少秘密。 片刻后,离倾收回视线,毫无波澜道:“行,明日我们便启程去炼火蛮荒谷。” 容影慢似想到了什么,邪厉的脸上,难得流露丝温情,不急不躁地打断了她:“诶,仙君先别急,启程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新春将至,蓬莱之巅更冷了,大雪铺天盖地,白雪厚重地压满了院墙和松枝,稍有响动,雪团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兰心小院上哪怕仆人日日清扫,此刻也积满了重重厚雪,白得晃眼,唯有大门屋檐之下悬挂的两盏亮着的红灯笼,为这片雪白增添了抹色彩。 天色渐暗,兰心小院里,传来嘈杂声,片刻后,任之行被任夫人拿着笤帚从院中赶了出来,门又哐当一声重重关上。 任之行站在门口,灯光将他的影子浓缩在地上,像一团小小的墨,他温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轻轻叹气,然后移步离开。 院内的小院又是另一番景象,驱寒结界阻挡了大雪,任夫人种的兰草,还生机勃发着抽出了嫩条,水池中的水还映着屋内的溢出的灯光,粼粼闪动着波光。 任灵儿看着任夫人盯着紧闭大门发呆的表情,嘴角偷偷溢出点笑,搀着她回屋坐下,还小声劝说着:“娘,我都回来了,你就不要和父亲生气了。” 任夫人疲惫地摇头,眸中盈着点泪光:“想起他从前做的那些事,我就不能原谅他。” 任灵儿还想劝说,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怕是爹爹又回来了。”任灵儿笑道,“娘,看来爹想要和你重修旧好的心情这么强烈啊。” 任夫人微微一怔,别过头:“胡说什么,你去把他打发走。” 任灵儿弯腰亲昵地搂着任夫人的脖子,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说着:“好好好,听娘的。” 手却摸上了桌上的一盘点心,抓了几块芙蓉糕在手心,然后在任夫人脸上亲了下,笑着说:“他怎么也是我亲爹,直接赶他走不好,我送几块娘做的糕点给他吧。” 说着,笑着朝着大门跑去。 任夫人没有阻拦,只微微摇了摇头,望着院中那层薄薄的驱寒结界陷入了回忆中。 糕点才出炉,还热着,任灵儿捧在怀里,笑着拉开了门。 “爹……” 看到门外之人,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到嘴的话也哽在了喉咙里。 “灵儿。” 门外长身玉立,着一身黑的男人噙着浅薄的笑看着她。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仿佛看不够一般,视线最后落在了她手中因为用力而捏得有几分变形的糕点上,嘴角的笑弧扩散得越发的大,连阴鸷的眼底,都有了光彩,“这是给我的吗?” 任灵儿还没回过神,就怔怔地望着他。 男人继续说:“我记得以前,你来重云仙宗,每次都会带这种芙蓉糕给我。” 男人想起从前任灵儿做的糕点,其实卖相并不好,没想到如今已经变得如此好看了,一定是想念他时,练出来的。 男人自来熟地从她手中捻起一块,咬了一口,虽然对他来说有些甜腻,但味道也好了许多。 顿时,心中热潮涌动,无数往事在脑中缱绻纠缠,冰冷了几十年的心,也有了热乎气。 “灵儿,你果然是这世上最喜欢我的人。” 看着男人开阖的唇瓣,任灵儿脑袋嗡嗡响,半晌才回神,她回眸看了一眼堂屋中亮着的灯火,抿了抿唇,将大门在背后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勉强收拾好心神,对眼前人勉强笑了笑,“叶湛,你怎么来了。” 闻言,像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将所有的温柔和热情浇灭。 男人脸上的笑慢慢瓦解,唯余眼中留下一抹冰凉和不满,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叶湛!” 叶湛说自己不是叶湛,这话本就诡异,但任灵儿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仿佛不愿与他多说一般,频频回头,含糊问道:“嗯,你来做什么?” 男人眉心拧紧,不满地看着任灵儿,抿唇一言不发。 任灵儿被那眼神看得垂下了眼帘,也不吭声,掩在袖中的手指,已经狠狠掐进了肉里。 她低着头时,脖子上凸起一排嶙峋珠串一般的骨头,男人忽然就有些心软,他抬手捏着任灵儿的下颌,让她直面自己,沉声说:“没事,我就来看看你。” 说着,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好些日子不见,你瘦了。” 脸上的指尖寒凉异常,不似活人,冻得任灵儿的心也跟着哆嗦。 “你放手。”她轻声说,“放开我。” 男人微微蹙眉,还是松开了任灵儿。 不远处有小孩在放鞭炮,哔哩啪啦的声响,震得树梢的雪如烟雾般落了好一阵。 任灵儿借着这声响,往那处看了眼,像是在寻什么人,再收回视线时,方才眼中的消沉躲闪的情绪已经不见了,她冲眼前男人笑了笑,故作轻快地说:“叶湛你够了,别逗我开心了,师尊呢?怎么没一起来。” 来之前,男人想了许多任灵儿见到她时,开心的表情,未想却是这种结果,还一直叫他叶湛!他深深呼吸,低声吼道:“我不是叶湛,说了多少遍了!任灵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任灵儿怕任夫人听到动静出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转脸看着半掩的门扉,压低声音说:“你小声一点,我……” 下一秒,男人就将她抱进了怀里,带着蛮横之力。 任灵儿浑身都僵硬了,男人将下颚抵在她肩头,语气尤带几分委屈地说:“灵儿,连你都不要我了吗?” 任灵儿心口巨震,绵绵密密的痛意泛滥而来。 但她依然咬着唇,一言不发。 雪下个不停,越过门檐,落在了任灵儿的脸上,冰凉一片。 男人紧紧抱着任灵儿不放手,这时脑中响起一个沉郁的声音:“容影,放手,你到底有完没完,别逼我动手了。” 任灵儿的沉默,叶湛的警告,像两柄双刃剑插在容影心上,刺激得他双眼发红,他凭什么循规蹈矩遵守和他的什么狗屁约定。 以前他就被容景压制,施了术法,不能畅意行事,如今还要受叶湛威胁。 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想为你那师尊“守身如玉”,老子可不想!哼!今日,他偏要做他早就想做的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巴掌印 容影放开了任灵儿,叶湛骤然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他还算听话,没硬来。 叶湛低声说:“容影,见也见过了,师尊还在等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这么大的雪,哪怕有驱寒结界,他都怕离倾会冷。 容影并没有理睬叶湛,就静静地站在任灵儿面前,看着她,半晌后,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任灵儿笑了笑,狂厉气息扑面而来。 任灵儿哪怕再催眠自己,眼前之人是叶湛,但这个太过熟悉的笑容,像当头棒喝,骤然打得她一楞。 “灵儿,我要走了,你等我回来。” 说完,转身便要走。 任灵儿整个人都是混沌的,手中糕点落了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他的衣袖,手指微微动了分毫,离开之人的动作忽然停住,迅猛地转身,伸手捏住了任灵儿垂在身旁的手臂,猛地垂下头,想要去亲任灵儿的嘴。 任灵儿惊呆了,鹿眼圆睁,看着那张勾勒着邪气表情的俊脸,慢慢朝着她靠近…… 叶湛也没想到容影得寸进尺,还用上了欲擒故纵的阴招,就是想放松他的警戒,顿时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动权,但容影发了狠地与他抗衡,眼见容影就要吻上任灵儿的唇,造成更大的误会之时。 啪地一声脆响。 任灵儿趁着容影与他对峙而停滞的瞬间,一巴掌已经扇在了男人脸上。 力道不轻,容影的头被打偏了。 容影感觉嘴里出血了,伸出舌尖抵了抵口腔,表情变得阴厉无比。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任灵儿会打他! 比起愤怒,更多的是诧异和不甘置信。 趁着容影心神恍惚之时,叶湛趁机夺回了身体,将容影压制了回去。 重新占据了身体,他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怕是已经肿了,但他却顾忌不了,抿唇看着剧烈呼吸也怔愣了的任灵儿,不知该怎么解释,低声说:“对不起,你就当我刚刚发疯了吧。” 任灵儿缓缓收回了麻木的手,抬眸看向叶湛。 此刻眼前人的眸中的热情尽数熄灭,仅留下一片漠然,黑沉的眼瞳里连她的影子似乎都映不出。 那一瞬,她就知道了,现在眼前之人才是叶湛。 她收紧了发痛的手心,缓缓摇头,轻笑道:“叶师兄,没关系。” 叶湛沉默片刻,看了眼落在地上,方才容影与任灵儿推拉之间,被踩碎的糕点,又说:“我们要离开蓬莱之巅了,就是来与你道个别,如果以后有事,可以传讯给我与师尊。” “好,谢谢师兄,我就不去送行了,一路保重。” 叶湛冲她抱拳,然后转身便走了,步履匆匆,没有回头。 风雪扫去他离去时的脚印,任灵儿还怔怔站着,直到背后传来门扉开启的轻响。 任灵儿回头,只见任夫人走了出来,往四周张望了一番,并没有见到人,又几分迟疑地问:“刚刚是谁敲门,怕不是你爹吧?” 任灵儿回头,见任夫人又没披披风,将自己的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没人,可能是风吹石头,撞在门上了,天这么冷,娘,我们回去吧。” 任灵儿合上门扉的一瞬,脑中又响起了那句,低沉又郑重的:“灵儿,你等我回来。” 任灵儿垂眸一笑。 回来吗?要怎么回来? 子骞哥哥……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一处僻静的拐角,离倾抱胸靠在墙角,被驱寒结界所笼罩。 铜镜在驱寒结界的边缘,焦灼地张望:“这叶湛怎么还没回来,不会真的和任灵儿王八看绿豆,看上眼了吧。” 离倾没理睬铜镜。 她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翻看,册子破烂不堪,但上面的内容丝毫没影响她的兴味。 “主人,你看什么呢?” 铜镜好奇地凑近,发现册子已经泛黄卷曲,显然是本古籍,怕是什么稀世的秘籍,待它凑上去看清内容之时,顿时蔫了。 “这什么东西,不会是什么小孩信手乱涂的东西吧。” 铜镜大失所望,上面的全是一些小人,寥寥几笔,圆圈是头,几条线是身体,这么简朴到简陋的画风,比之离倾所画,还要简洁潦草上许多。 离倾都也不抬,“这是我师父亲手所绘的手札,都是一些修行秘籍。” “……” 铜镜突然明白离倾鬼斧神工的画技从何而来,原来是师门一脉相承啊。 难怪不得主人对自己的画技那么自信,敢情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这破玩儿……能是修行秘籍。 铜镜正表示怀疑时,听到脚步声。 “应该是叶湛回来了。” 离倾也听到了,收起手札塞回了乾坤袋中,她抬起头,叶湛已经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风雪中那个面目冷厉,像欠了他几千金钱财的人,脸上赫然映着一个巴掌印。 风雪迷眼看不真切,离倾顿时有些分不清,归来之人到底是叶湛,还是容影。 离倾收起书塞进了乾坤袋里,就想步出结界去查看,叶湛已经快步迎了上来,将她推了回去。同时,叶湛漆黑眼眸中的阴厉倏然消散,如明镜柔和地映着离倾的面容。 这一个瞬息的眼神变化,立刻就让离倾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 她蹙眉看着叶湛微肿的脸庞,“你脸上这巴掌印怎么回事?” 叶湛抿唇,不想说,只道:“没事。” 多嘴多舌的铜镜立刻接口:“看这巴掌印的大小怕是女子所为,本尊大胆猜测一下,应该是被任灵儿打了吧,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愧是昆仑镜,这都看出来了。”一道猖狂声音想起,容影语气不善道,旋即一道黑影从叶湛身体里出来。 容影从叶湛身体里剥出了一部分。 如今他实力大增,哪怕只溢出部分魔气,五官面容都能清晰显现,此刻他面上全是怨恨狠厉之色。 铜镜对容影这魔物有种天生的恐惧,打了个哆嗦,立刻缩进了乾坤袋里。 “你又出来做什么?” 叶湛有些烦躁。 “我怎么不能出来?”容影做作地拉长声音,“哦,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我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你敬爱的师尊吧。” 叶湛骤然黑了脸,冷道:“滚回去!” 越是这样,离倾倒是越好奇,抱胸道:“你们刚刚到底乱搞什么了?” “乱搞!仙君,你觉得何谓乱搞?”容影凑近离倾意味深长的说。 离倾冷冷盯着容影,未发一言。 容影说了下去:“在我看来,不衣帯相解,赤诚以待,尽享鱼水之欢,就不算乱搞,我刚刚不过是抱了灵儿一下而已,原本还想亲一下作为告别,你这个徒弟就心急火燎地将我压制回去,论起来,是不是你们言而无信。” 叶湛冷道,声音里像凝着冰碴子:“抱就是你越界了,你还想亲?我记得来之前我们可能说好了,只是见见任灵儿告别而已!不能做其他事。” “啧啧,我说的话,你也能信,我该说你是蠢,还是天真。” “你……” “别和他生气。”离倾说,眸光狡黠地故意气容影,“再说,抱一下也不怎样,乖徒儿,说来还是你占便宜。” 叶湛:“……”他并不想占这个便宜! 她瞥了眼容影,唇角带着三分讥笑:“像你这么想往自己头上扣绿帽之人,我倒是头一遭见,你们魔真的让人难以揣摩啊。” 容影顿时面色铁青:“……” 第二百一十九章 提升修为失败 如果离倾想毒舌揶揄一个人的时候,绝对能让对方气得冒烟,还无法反驳,只能吃哑巴亏。 容影脑补了自己从前用叶湛身体,和任灵儿搂搂抱抱的所有场景,经过离倾三言两语挑拨,曾经觉得美滋滋的事,现在便是越想膈应。 离倾难得看容影吃瘪,于是心情大好地召出剑,对叶湛招招手:“走吧,乖徒儿,我们先回重云仙宗。” 叶湛眸如冷霜地瞥了眼容影,就紧跟而上。 容影愤然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忽然怒从心中起。 妈的,叶湛不让他好过,他早晚也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当夜,叶湛照例给铜镜输入灵气。 往常总是叽叽喳喳的屋内,难得的安静。 叶湛没忍住看了眼离倾,只见她拿着本书看着,蹙眉深思,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叶湛有些疑惑。 有什么能让师尊露出这种表情,他倒是很好奇。 不过眼下帮铜镜输入灵气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也只能有余光观察着离倾的举动。 离倾仔细研究了一番手札里关于“无心之境”的进入方法,这次这本手札里,为数不多的,苍空老人用文字记录的心法。 离倾看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准备试试,于是阖上手札放进了床边,就打坐开始修行。 无心之境的修炼精髓在于一个“静”。 往常修行都很很快心无旁骛进入状态的离倾,这次却有迟迟静不下来。 难怪从前,师父告诉她,将灵识融入无心之境里修炼,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但是要进入无心之境的境界,却是最难的。 离倾自己亲自尝试了一番,才明白师父这话的奥义。 从前随随便便入定打坐,进入修行境界的她,这次却鲜见地“静”不下来,越想静,克制那种莫名的嘈杂,脑中的杂乱思绪便翻涌得越多。 她一会儿想起从前遇到容景的情景,一会儿想起她从灵犀阁带走叶湛…… 然后她还想起了师父每次进入无心之境修炼后,她就端着小板凳守在他身边,有时候短则几个时辰他就会醒来,有时候却需要好几日。 她总是时不时伸手探知师父的鼻息,然后才放心,然后又这样周而复始,坐立难安,想叫醒师父。 这时还是少年的师兄,就会哄着她,抱她离开,让他不要打扰师父。 离倾清楚地记得,不论师父花了多久时间,修炼完毕,师父明明修为又大增,但是却总是愁容满面,看起来非常不开心。 那时候,她问过师父为何会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她没守着师父,自己去吃饭了,师父才不开心的,然后将藏起来的包子,递到师父面前。 这时师父就会抚摸着她的脑袋说,与她无关,而是但凡进入无心之境后,虽然能促进修为,但是也会看到许多平生最不愿回忆的痛苦之事。 她就问师父,让师父不开心的事是什么,但苍空老人这时候总是望着手中的问心,沉默以对,眼中是年幼的她,看不懂的晦涩。 所以,虽然无心之境此法,苍空老人早就记载在了手札之内,但这么多年来,离倾从来未曾想要修炼过。 固然修为的提升让人心喜,但是需要以无边的苦痛交换,离倾还是选择了放弃。 人生在世不就为了一个“乐”字。 她收集灵材宝器是为“乐”。 想要五蕴灵山成为修真界第一仙门大派,也是为“乐”。 如今,她之所以想要进入这“无心之境”修炼,而是知道想要开启魔界之门,必然凶险万分,而且按照容影的恶劣秉性,说不准到时候还要与他们为战。 她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有更大的胜率。 想要得越多,离倾越静不下来。 那些记忆碎片,凡尘人间的爱恨嗔痴,纷纷扰扰,无穷无尽,缠绕地着她,让她清楚地知道,哪怕她是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君,依然是凡人一个。 心绪急转! 最后,那些碎片,仿佛重锤,猛击向她。 离倾一个不慎,骤然被反噬,吐出一口血。 “师尊!” 叶湛焦急的声音喊声在耳畔回荡。 离倾睁开汗湿的眼睛,叶湛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就措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睁眼的一瞬,离倾眼中带着迷惘,看着眼前人颇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师尊,你怎么了!” 离倾越过叶湛的肩,望向窗外,月亮已经隐去,黑夜里破出一缕曙光,竟然天快亮了。 自己探索着试图想要进入无心之境,不过须臾,却未想到已经过了整夜。 离倾伸手擦掉唇边血,才看向叶湛,只见他手中正拿着那本手札,漆黑的眼眸着藏满了无遮无掩的担忧。 “无事,修炼而已,真气反噬,你也不是没经历过。” 离倾轻描淡写地说。 叶湛的眉心蹙得更厉害了,他紧紧捏着那本手札,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他眸中的风暴淡去,抿着唇掏出一枚回坤丹喂给离倾吃了,见她面容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又推开了几步,站在床榻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离倾。 他的声音有些冷:“师尊,昨夜你打从修炼后就一直冒冷汗,身体也忽冷忽热,既然你这么不适应,我想知道你修炼的那‘无心之境’到底做什么!” 昨夜察觉离倾修炼状态不对劲儿,叶湛就看了那本手札,无心之境那页,还有折过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到了。 看了手札里关于无心之境的说明。 叶湛立刻猜到离倾正在试图进入这个修炼境界当中,也是想要快速提升修为。 看离倾痛苦的样子,他本想强行打断离倾,又想着手札上记载,勿要打断进入无心之境的修者,否则轻者筋脉俱断,重则命陨,只得按捺下了那冲动。 离倾修炼了几个时辰,叶湛就心急如焚,进退两难了几个时辰。 叶湛早就知道了答案,还是在瞪着离倾的回答。 既然叶湛已经知道了,离倾也不打算隐瞒。 “我想试试无心之境,看能不能将修为再提升一些,不过失败了,这无心之境并不是那么好进入的。” 离倾微微蹙眉,看了眼叶湛手中卷起的手札,若有所思道: “这无心之境越是想进入,越是难进入,‘静’说似简单,实则很难,如果心静不下来,甚至还会造成反效果,我倒是觉得这心法,适合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和尚去修炼。” “也不知道你师祖当时是怎么进去的,他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啊。” 相反,苍空老人还重欲的很,相较与修行之人,离倾觉得他更像普通人。 他能为整蛊到了师兄,而暗自开心;也能因为一朵花的凋落,而伤春悲秋;甚至见到惊涛拍岸的壮阔江海,也能感慨一番人生的渺茫。 离倾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去拿叶湛手中的手札,说道:“好像手札最后师父记载了一些他的修行心得,给我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进入无心之境的方法诀窍。” 她觉得师父那矫情的老头子都行,她为什么不可以。 叶湛却将避开了离倾的手,然后将手札揣进了乾坤袋里。 离倾蹙眉,仰着头,不满地望着叶湛,“快给我啊。” “不给。” “……” 叶湛声音微冷,“师尊,你相信我吗?” 离倾心中狂骂,不知这臭小子又在抽什么疯,还是下意识地说:“……相信啊,问什么屁话。” 叶湛面容稍缓,微微弯腰,用黝黑眼珠锁着离倾,双手捏着她的肩膀,沉声说:“既然相信,你就不必要强迫自己修炼这无心之境,魔界之门开启多困难,容影多难对付,我都能搞定!” “你无须改变什么,只需要好好爱惜自己,然后相信我就好。” 第二百二十章 这是怀胎的征兆啊 叶湛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笃定和坚韧。 同他大眼对小眼片刻,离倾突然笑了,她不动声色推开叶湛,叹气道:“好了,为师知道了,罗里吧嗦的,我还以为我师父附身在你身上了。” 她对叶湛挥了挥手,“我有些饿了,去弄些吃的给我吧。” 叶湛蹙眉,觉得离倾有些奇怪,但是离倾的要求,他却拒绝不了,微微抿唇走出去房间。 离倾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秀气的眉,深深蹙起,方才面对叶湛时故作的轻松自在,也尽数消失。 她试图进入无心之境时,虽然纷乱异常,见到了许多过去之事,那些都是她的欲念。 但在这些欲念中,她还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女子的背影。 她笃定,那个背影,不属于她任何一段记忆。 那个女子是凭空出现在了她的灵识里! 毫无征兆。 而她从前,却从未察觉过。 等叶湛拿回做好的蛋羹回来,离倾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好,就歪斜在床上,眉间鲜见地有了疲态。 叶湛幻出了个保温罩,将蛋羹罩好,又端来水帮她搽脸,软布一寸寸擦过她的眉眼,离倾却没有醒来。 从前叶湛一直盼望着这一日,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多危险,师尊都不会从梦中醒来。 如今,他却开心不起来。 他知道,师尊看似无事,其实近段时日,身体却大不如前,睡觉的时间都比往常长上不少,有一次他叫了她好久,她才醒来。 这对眠浅的离倾而言,本来就很蹊跷,叶湛又想起了最近时日里她身上莫名其妙的酸痛,她总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揉肩。 不知道这嗜睡和浑身酸痛之间有没有联系。 叶湛就那么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离倾,看了许久,英挺的眉心就未曾舒展过。 太阳升起,又一寸一寸地落下去,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叶湛还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啧,怎么不点灯。” 没离倾骚扰,美美睡了一整日的铜镜终于从乾坤袋里钻出来,见没人搭理它,径直点亮了灯。 看到叶湛坐在床边,盯着熟睡离倾的眼神,顿时受不了地啧啧两声:“如果眼神是刀,我觉得主人早就千疮百孔了。” 叶湛并没有理睬铜镜,翻出本书,看了起来。 铜镜受不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师徒最近怎么都看起书来了,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隐瞒了本尊什么!!” 翻遍了所有能查的书,并没有找到任何离倾这样的症状,叶湛阖上书之时,漫不经心的问了句:“破镜子,你知道突然嗜睡,又开始身体酸痛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期待铜镜能回答,未想,铜镜像发现了什么不了得的事,猛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离倾:“这是怀胎的征兆啊!!你们……你……主人不会是怀孕了吧!不对呀,虽然你们同床共枕,但我从未听到过什么动静,难得是你们趁我不在之时……” 一波三折的惊叹还没叹完,叶湛就一巴掌将铜镜拍飞。 铜镜撞倒了一个巨大的花盆,发出“哐当”,紧接着是破碎的“噼里啪啦”的一系列巨大动静。 叶湛立刻看向离倾,见她毫无醒来的痕迹,短暂松了口气后,眉心更深地蹙起,许久后,才看向哎哎叫唤的铜镜,“小声一点。” 顿了顿,用术法将倒地摔成碎片的花瓶拼合了,恢复了原状,才又说:“别胡说八道!我与师尊清清白白。” 叶湛的表情不像骗人,铜镜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但是“嗜睡”和“浑身酸痛”不正是孕妇的特征吗? 至于它,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奇怪知识。 铜镜觉得,可能这就是一种天赋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铜镜的“胡思乱想”,让叶湛有些别扭了,他未再靠近离倾,放下床上的帐帘,走到桌旁坐下,望着灯烛台上的伶仃灯火,微微发呆。 铜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叶湛,确定他好似平和堕落,又死猪不怕开水烫,磨磨蹭蹭地凑近了叶湛,在他耳边苦口婆心地说:“咳咳,那日,容轩说只有你的后代能继承重云仙宗宗主之位的事,其实……其实本尊不小心听到了。” “那又怎样?” 叶湛回神,用眼尾觑着它。 铜镜咳嗽两声:“叶湛,本尊觉得吧修真界的美人很多,各种风韵气质的都有,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执着与主人呢,你也知道以后你成了重云仙宗的宗主,势必要与一个女子生儿育女,培养你们的下一代。” “哦?所以?” 叶湛语气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铜镜的胆子又壮了不少,拿腔拿调道: “你就是见的女子太少了,才会这样,本准奉劝你还是多出去看看吧。” “再说,如果你这心思不收敛,有朝一日被主人看出来了,她怕是要打死你这个逆徒的。” 铜镜还是想断了叶湛的心思,说起来就每个完。 叶湛很平静地听着,半晌才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凉茶,他一边动作着,看着水柱从尖尖的壶口,倒进了杯中,一边淡声说道:“你管得太多了。” “嗨,这不是关心你吗?真的,叶湛,你听我的,本尊好歹活了上万年,比你了解得多。” 叶湛突然转眸看向铜镜,黝黑的眸子犹如一汪不能见底的深潭。 铜镜被那视线一盯,立刻住嘴,收住了在危险边缘继续试探的笨重身躯。 好在叶湛这次并没对它出手,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如你所说,世间美人无数,那漂亮妩媚的女妖也不少,你为何只钟情你的小白妹妹?” 灵魂发问,让铜镜一窒,顿时没声儿了。 叶湛也不想要它的答案,单手搁在桌上轻轻地叩着两下桌面,“笃笃”两声,又沉又重,仿若他磐石般的心。 “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我可以妥协,当重云仙宗的宗主。” 叶湛朝着床榻之处看了眼,然后才撩起眼皮看着铜镜,笃定道:“但是我绝不会和任何一个女子生儿育女。” 铜镜见自己的一番苦心,都成了耳旁风,不由急了:“那你就不管重云仙宗的未来了?还是你认为你能活上千万年?别做梦了,虽然你修为高强,但修真界数百年来,就没听过羽化升仙的修士,你最终还是要死的,那时候你就是重云仙宗的千古罪人了。” 这些,叶湛不是未曾想过。 虽然他主动承担起了这份责任,但是不代表他愿意给自己提前套上枷锁。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律,何必杞人忧天,徒增烦忧。 “重云仙宗的命运只有命数,我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叶湛捏紧手中杯盏,微微一顿,“如果真的有一日,我会有孩子。” “怎样?”铜镜立刻问,以为叶湛终于想通了。 叶湛望着杯中自己眉宇间的一点笑意,轻声说:“那也只可能是我与我师尊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破镜子,殁 叶湛知道自己这个假设有多荒唐。 但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纵然如花美眷在旁,也不过是终身孤寂罢了。 “……” 铜镜哽了许久,终于回神,几乎怒骂道:“叶湛,你、你可真不要脸!!” “谁说他不要脸了,如果不要脸,你主人早就清白难保了。” 就在此时,叶湛身上的魔气又溢了出来,那猖狂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 一见容影,铜镜立刻就将方才的震惊抛到九霄云外,比起谴责叶湛的不要脸,这魔物将自己踩在脚下的刺激,显然更大了一些。 它当机立断,一溜烟躲进了乾坤袋里,只偷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叶湛冷冷看着魔气容影:“你此时出来干什么?” 容影哈哈大笑:“不为什么,我的好哥哥,我只是被你方才那一番话感动了而已,好霸道好感人,比起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你,我更喜欢如今的你一些。” 叶湛冷然又防备地看着容影装模作样在他对面坐下。 容影伸手想拿杯子,闻到是他讨厌的茶,手又缩了回去,嫌弃地蹙眉。 旋即又抬头看了眼躺在床帐里的离倾,用引诱的声音说:“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何必压抑自己呢,你师尊现在毫无知觉,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知道的。” 他微微一顿,身体前倾,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必定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 “叶湛,别听他的。” 铜镜钻出半边镜子,大喊道,生怕叶湛被容影蛊惑了。 容影阴冷地瞪向它,它立刻又怂怂地缩了回去。 心里默念道,主人啊主人,你快点醒过来,你再不醒,你最宠爱相信的徒儿,可能就要造反了,你的清白或许也要不保了。 铜镜打心里认为,以叶湛对主人的痴想暗恋,早晚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如今活色生香摆在面前,容影又极尽煽动之词,他不乱才怪。 魔气容影极尽全力地蛊惑:“叶湛,我可见过你的梦,你将你师尊抱在怀里,做尽了下流龌龊之事,你想想你梦里的离倾仙君,多诱人啊,难道你不想来一次真的,现在只要你扯开她的衣服,做你想做之事,一切皆可成真,不再是空想。” 叶湛冷冷盯着他,眸中翻涌着风暴。 容影仿若没看见,继续试图挑动起叶湛的欲念。 “上啊,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却你多年的夙愿。” 说着,见叶湛不为所动,他想着应该给他来一些更刺激的。 屋里忽然扇起了一股诡异的风,将叶湛严丝合缝封严的帐子吹起,离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姿势,盖在身上的棉被被掀开。 她侧躺着,眉心依然没舒展,领口散开几分,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容影狎昵地吹了声口哨,叶湛眼眸立刻变暗,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收手!” 简单两个字,却含着隐而不发的怒气,仿佛他再多看一眼,就会立刻挖了他那双乱看的眼睛。 如今容影还不打算彻底惹怒叶湛,收回视线,那轻纱帐子又落了下来,将离倾遮了起来。 算是一种妥协。 但他依然嘴上不饶人。 “叶湛,如此地步都坐怀不乱,我有时候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容影逡巡着叶湛无表情的脸,目光幽深。 “都说魔物重欲,在我看来,如今的你不像男人,更不像魔族后裔。” “是吗。”叶湛淡然应道,都未正眼瞧他。 仿佛眼前人根本不值得他看一眼。 “……” 容影咬牙,顿时有了拳头砸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气氛一时冷凝了下来。 屋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一人一魔对坐在桌案两边,都未曾说话,各怀心思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亲兄弟叙旧话事的亲昵之感。 叶湛余光瞥到,映在门窗上伶仃的影子,微微沉眉。 原本他与容影本就该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到底是何种因由变成如今这样,导致两人将彼此当成仇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半晌,他才抬头,嗓音依然淡漠:“你与其有时间激我,何不想想怎么提升修为,在我打开魔界之门的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拖我后退。” 此话攻击性一般,侮辱性却极大。 容影腾地站了起来,怒视着处变不惊的叶湛,咬牙道:“叶湛,你……!!” “我怎样?” 叶湛淡淡望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容影还是个话痨,“一句话就暴跳如雷,我倒是隐约察觉几分,为何从前我为何要与你同归于尽了,怕是被你烦死的。” 容影深呼吸,眯眼看了叶湛片刻,忽然诡秘一笑。 既然敢嘲讽他,就休要怪他不客气了。 容影冷着脸,坐下。 他锁着叶湛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底,闪过一缕殷红。 叶湛盯着容影眼中的红炽,一惊,旋即清明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呆滞,手中的茶杯也轰然落地,摔得粉碎。 看起来,真的是被容影蛊惑了。 容影却满头问号。 他那控心术,上辈子就练得不怎么成章法,别说迷容景了,连周翼星和喻见寒这两人都操控不了,有一次,超控容景不成,还反被容景给他下了不能与女人亲密,或者会全身剧痛难忍的禁锢之术。 如今修为不如从前,还能真的成功了? 容影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湛眼神涣散地看着容影,半晌才缓慢地摇头。 容影张嘴刚要说我是你爹,想到凤千汐,又将到喉咙的话吞了回去,说道:“我是你爷爷。” 说着,还起身拍了拍叶湛脸,“快叫爷爷。” 叶湛毫无反应,木然地说:“爷爷。” “给爷爷说,我错了,方才不该顶撞爷爷,请爷爷处罚。” “我错了,请爷爷处罚。” 藏在乾坤袋里的铜镜,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焦急得不行。 主人如今还睡得那么死,叶湛又被容影这魔物操控,任其行事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它犹豫了一瞬,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又从乾坤袋里冒出半个铜锈身子,用尽全力大声叫道:“叶湛醒醒!” 并未因为它大声叫喊,叶湛身上有任何改变,他表情呆滞,彻底地沦为了容影手中的提线木偶。 对于能如此轻易地操控叶湛,容影还心有疑惑,见到铜镜冒头,立刻心生一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铜镜。 铜镜吱哇乱叫:“放……放开本尊。” “不想本尊捏碎你,就闭嘴!” 铜镜立刻没出息地噤声,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叶湛快点醒来。 容影提溜着装死的铜镜,悬在了叶湛面前,低声说:“你认识它吗?” 叶湛缓缓摇头。 容影勾唇一笑,“不,你认识的,它是你的仇人,现在就捏碎它。” 铜镜再也装不了死了,它再装死,就真的死了。 于是卖力大叫了起来:“主人,救我!” 床上的离倾毫无反应。 叶湛已经伸手抓住了它。 “……” 铜镜愣了一秒,立刻挣扎了起来。 “痛,痛,我要碎了,放开本尊。” 叶湛不为所动,只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手背上都爆裂出了鼓起的经脉。 容影冷眼旁观,铜镜还在悲惨大叫。 “叶湛!!快放开我,我可是主人的爱宠,你敢……敢伤我,主人醒来一定会打死你的。” 闻言,叶湛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毫不犹豫地猛收紧了手! 铜镜惨叫一声,大名鼎鼎的昆仑镜的镜面寸寸分崩离析,崩塌成了碎片。 铜镜抖个不停,像是痛苦极了。 “啊,叶湛,你……好狠毒。” 铜镜艰难吐完这句话,便彻底“香消玉殒”。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是睚眦必报 叶湛面无表情地将破损的昆仑镜扔在了地面,转身看向容影时,还在它的尸体上踩上了一脚。 破碎的镜面,裂得更彻底。 这下破镜子真的成了破镜子。 容影也怔住了。 他以为叶湛是装的,没想到真的被他控心术迷惑了,还将昆仑镜捏碎了。 如此神器就被他不留情地毁了!!!容影感觉到惋惜,不过很快他就释怀了,如今的昆仑镜也不过是个半残品,毁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看向叶湛,只见叶湛依然面无表情,一副静等着他指示的乖顺表情,心底暗爽,果然这人一旦有了欲望,就容易堕入陷阱。 容影的嘴角缓缓勾起,拍狗一样拍了拍叶湛的头,“真乖。” 他转眸忽然看向床上的离倾一眼,又牢牢地锁定这叶湛的眼睛,邪气地说道:“既然这么听话,如今爷爷要享用床上的那个女人,你去帮我将她衣服剥尽。” “是。” 叶湛空洞地应着,没有半分迟疑。 容影得意。 看来他的控心术是真的成功了。 叶湛能不管那破镜子的死活,却不可能不管离倾,他自己都舍不得碰的女人,怎么可能让旁人染指。 叶湛往床榻走了两步,容影又突然道:“慢。” 叶湛停了下来,用高大笔挺的背脊对着他,因为没有命令,并未转身。 容影翘着腿,慢条斯理地说:“我对这女人没兴趣,还是让给你吧,我记得你乾坤袋里有一截玄金打造的链子,拿出来!等下将床上那女人的手脚绑起来,锁起来,想怎么玩怎么玩,让她成为你的猎物,可好,别说爷爷不疼你。” “好。” 叶湛应着,手中已经抖落了一截长长的玄金打造的链子,链子一头在他手里紧握,另一头拖曳在地,随着他往前的动作,发出哗哗声。 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有几分别样的阴森。 容影嗤笑了一声。 叶湛这玄金铁链是特地用来捆绑妖物的,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会用到他师尊身上吧。 等他醒来,生米煮成熟饭,他倒要看看离倾要如何处置了这逆徒。 容影眼中闪现出恶劣的光芒,颇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到时候师徒恋两的反应。 有趣有趣! 其实仔细算来,他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容影从未这么期待过,看着叶湛已经走到了床边,单手慢吞吞地撩开了纱账,伸手剥向了离倾的衣服。 容影听到了衣带相擦的簌簌声,“快点,别磨磨蹭蹭。” 话音刚落,只见纱账里一抹幽蓝色的灵光,已如迅猛的游蛇朝着他袭来。 容影躲闪不及,已经被离倾的捆仙绳链捆绑住了。 “叶湛,你他妈骗我!要不要脸!” 叶湛已经转身,看着他,眼中哪有半分的空洞,他黝黑眸子凝着深沉的光,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冷冷勾了下唇角:“呵,你骗我的还少!” 叶湛其实从头到尾都未曾被迷惑,刚刚趁着假动作,召出了离倾的捆仙绳。 这捆仙绳的妙处就是,一旦被捆住,任由被捆绑之物有多大的本事,都不能挣脱,依然保持着被捆的形态。 哪怕容影是魔,也挣脱不了。 容影想变小,逃脱,发现是做无用功后,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叶湛:“放开我!” 叶湛走了回来,如法炮制地拍了拍容影的脸,“你觉得可能?” “叶湛你是不是疯了,逗我玩!你觉得好玩吗!你不是真的越活越回去了吧。” 容影咬牙唾骂道。 叶湛不为所动,垂眸盯着他:“我不是玩儿,我只是以牙还牙,你忘了,见任灵儿那日,你怎么耍我的。” “呵呵,不就是抱了一下,也没亲着,你有这么小心眼吗!” 叶湛琢磨了一下容影的说词,忽然摇了摇修长有力的手指,“不对,不是小心眼。”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睚眦必报。” “……” “我们谈谈吧。” 叶湛收起了眼中的沉郁之色,自若地在容影对面坐下。 容影出现数月了,不对,应该是多年,他还从未与叶湛好好说过话,每一次两厢对峙都是算计,都是剑拔弩张。 如今容影被自己绑着,虽然此刻的他,心怀歹念,像被猎人捕获的恶狼,不会示弱,即便是用眼神就想咬死他。但是,眼下无疑是最好的可以谈谈的时机。 烛泪滴落而下,火光晃动,发出哔啵的一声响,光暗淡了下去。 容影几乎要融进黑夜里。 叶湛拿起银挑子,将灯中芯子拨了拨,火光又亮了起来。 如此一个随意的动作,却让容影却觉得对面的叶湛,比他更像一个魔。 容影瞪着叶湛,暗暗骂道,他妈的这些年,叶湛跟着离倾到底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离倾真的比他见过最邪气的妖魔还要邪气,她一手将曾经的端方君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得不说五蕴灵山真的是个邪窝。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容影撇过头。 叶湛撩起眼皮看他,锋利脸庞一半沐浴光中,一半陷入黑暗中,有种诡异的英俊。 “你以为现在谈不谈,由得你?!” “……” 容影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耻辱,终于在瞥到地上的昆仑镜,终于找到了丝恶趣味的快感。 他转眸森然地盯着叶湛:“即便你报复了我,但你也毁了昆仑镜,等你敬爱的师尊醒来,看你怎么交代。” 叶湛没说话。 容影嗤笑两声:“不过我帮你想好了,就说你想非礼她,为了毁尸灭迹,就捏碎了昆仑镜,你说这么说,你敬爱的师尊会不会原谅你?” 叶湛怜悯地看了眼容影,又轻描淡写地冲躺在地上装尸体的铜镜说:“戏过了,滚起来。” 铜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它身上的裂痕霎时消失了,完美上演了一出“破镜重圆”。 它见容影被绑着,立刻嚣张道:“嘿嘿,没想到吧!刚刚都是障眼法。” “你们联合起来耍我!” 容影咬牙切齿地喉出这句话,眼中只冒火。 铜镜被他狠辣的眼神吓着了,立刻躲到了叶湛背后,怯怯地说:“不怪我,都是他的主意,我只是配合他,你要寻麻烦,都找他。” 方才,叶湛捏着它的一瞬间,因为叶湛为它输入灵气的缘故,它立刻感觉到叶湛的想法。 只有三个字。 “配合我。” 越是叶湛用力捏它之时,它还是配合着做出痛苦的样子,虽然镜身上并没有任何痛楚,它却看到身上出现了道道裂痕。 “叶湛,你说本尊是不是配合得很好。” 想起方才的演出,铜镜经不住的得意,忽然剧烈地抖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嘶哑痛苦。 它情景再现地重演起了它的高光时刻。 “啊,叶湛,你……好狠毒。” 演完这一段,它立刻说:“叶湛,你说我这最后的演出是不是点睛之笔。” 叶湛乜了铜镜一眼,不客气地逮着他塞进了乾坤袋之中,冷声道:“我的障眼法差点就被你最后的表演毁了。” 容影目瞪口呆看着这一段,深深呼吸。 原来戏精还是会传染的。 他自我宽慰:他一个人,会被两个戏精骗了,也不算丢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叶湛,你变态吧 叶湛看着容影陷入重重打击后的奔溃中,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带回了正题:“你没什么好拿捏我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想谈了吗?” 容影因为羞耻,奋力挣扎了两下,冷道:“叶湛,别威胁老子,放开我。” 叶湛直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下,“威胁?这就是威胁?那你还真的小看我了。”他微微一顿,“既然你不配合,我也只能不讲情面了。” “你绑起来老子,这是讲情面!叶湛你真的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容影咆哮,如果他有实体,如今一定是唾沫横飞的状态。 因为容影的大嗓门,叶湛微微后仰了下身体,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底平静如水,却让容影倍感耻辱。 容影怒气三丈地同叶湛对视了片刻,发觉叶湛突然不说话了,还慢悠悠地喝起了茶,很快领会到他是在等自己服软。 他如今并不能离开叶湛的身体太久时间,不然魔气会慢慢散溢,他筹谋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容影嗤笑了下,叶湛这龟孙子怕是就在赌这个。 呸!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这辈子想都别想!“说!你他妈到底想谈什么!”沉默良久,容影终于恶声恶气地说。 叶湛喝茶的手一顿,放下了茶盏,挑着眼尾盯着他,“容影,我今日这么做,除了以牙还牙,还因为我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只要回答了,我就放开你。” “你先说!”容影可不上当。 “现在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叶湛似笑非笑,漆黑笔挺的眉尾上挑。 话音刚落,容影就感觉到捆仙绳勒得越来越紧。 妈的,这小子一笑,对他来说绝壁没好事。 捆仙绳是神器,神仙都可以捆缚,更何况一个不成气候的魔。 如今哪怕容影是幻体之身,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难忍的疼痛,这种疼痛仿佛从骨头缝隙里蔓延出来的。 血液上涌,容影一张脸憋得通红,还是硬气地说:“呸,老子疯了才听你摆布,叶湛,我……我告诉你,你休想从老子嘴里得到一句话。” 叶湛若有所思地看着容影。 如今所见,容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打压得越厉害,他就是撑死了也不会屈服。 看来,要换一个方式逼供了。 容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那捆仙绳勒得从嘴里吐出来时,那股巨大的压力,骤然松开了。 容影松了口气,感觉移位的五章六腑又重新归位后,凌冽起眼睛恶狠狠地瞥向了叶湛,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着他而来。 这是又要掐老子脖子吗!还是抓割我舌头!难道是要挖眼睛!呸,这是都是老子玩剩的!容影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揣度着叶湛的行动。 未想,那只手没有伸向他的脖子,更没有伸向他脖子以上的任何部位。 那只手径直伸到了他胸口,然后两指夹在他的衣领,往肩膀处拉了下。 “……” 容影此人本就骚气,衣服穿得随意,通常胸口衣襟大开,叶湛不过随手拉扯了下,衣服就滑到了肩膀,露出大片的结实胸膛。 “……” 容影目瞪口呆,感觉到裸露的那片皮肤,倏然变得凉意森然,那不是冷的,而是来自未知的恐惧。 “原来哪怕是魔气形态,你衣服还是可以脱啊。”叶湛莫名地笑了下。 他又笑了!!容影心里一个声音发生尖锐的叫喊声。 容影被这个不知意味的笑容,笑得头皮发麻,那股凉气,从胸口直窜到了大脑。 他反复琢磨着叶湛这个笑代表什么意思,他扯自己衣服是什么意思,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 容影被那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惊悚得抖了抖,瞪直了眼,盯着对面的叶湛。 他心底早就惊涛骇浪,但面上依然装得誓死不屈,许久,他重重咽了口唾沫,外强中干之下,他缺失了判断力,开始口不择言地故意恶心叶湛。 “叶湛,你是不是变态,脱老子衣服。” 叶湛:“……” 容影还在继续不干不净地骂:“你不会口味那么奇特,喜欢男的吧。所以你装作对你师尊一往情深,但是却迟迟不碰她,装得多深情多正直,是不是想要掩盖你是个断袖的事实。” “你莫不是对女人不行,如今看老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就对老子动了歪心思,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好男人这口,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歪瓜裂枣的脸,老子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 “我警告你,你敢碰老子,老子杀你全家!!”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最悔恨之事 听着容影的骂骂咧咧,叶湛眉心抽搐。 容影的目的显然达到了,他成功恶心到了叶湛。 叶湛一言难尽地看了半晌容影,不知道他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豆腐渣,一会儿各种小黄段子的玩法,一会儿冒出这种让人反胃的奇思妙想,一个赛过一个的猎奇惊悚。 他厌恶地收回手,还从袖中抽出手帕擦了擦刚刚捻过容影领口的指尖,将他心中“恶心”的情绪宣托道了极致,才淡漠道:“你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 容影松了口气。 气还未曾喘顺,然后又听叶湛说:“但是我觉得任灵儿可能感兴趣吧,她怕是还未见过你的真身,不如我将你扒光,用捆仙绳绑着,扔到兰心小院可好。” 容影再次目瞪口呆,甚至比上次怀疑叶湛想非礼他的震惊还要震惊上数倍。 顷刻后,竹苑里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嗓子劈叉的唾骂:“叶湛,我操你祖宗!” 叶湛知道容影定然是气疯了,才会口不择言鬼吼鬼叫出这句话。 不过容影的愤怒,恰好代表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找到了容影的软肋。 叶湛笑得如沐三月春风:“不卑鄙,怎么有资格当你哥。” 容影瞪着牛眼,怨恨地盯了叶湛许久,他胸脯剧烈起伏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气的。 他知道叶湛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他继续反抗,他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伪君子,肯定做得出来。 如果让他那样丢脸的模样,出现在任灵儿面前,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好男不吃眼前亏,不如先骗他,解开自己身上的捆仙绳,到时候乘机回到他身体里,等以后强大了,再一并和叶湛清算! 容影垂下眼,掩藏住眼底的狠辣和算计,终于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你他妈现在立刻放开我!” 叶湛并没有松开捆仙绳。 他微微勾唇。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若论无耻他是不及容影万分之一的,这捆仙绳一放,他定然翻脸不认账。 “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放开你,我虽然也卑鄙,但是怎么也比你讲信用。” “……” 计划夭折,容影气得发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叶湛戏弄,这笔仇,他又记下了,并且脑中飞快掠过,等他强大后,血虐叶湛的一百种酷刑。 “我倒数三秒,如果你还不答应,我现在就将你拧去任灵……” 叶湛威胁的话还未说完,容影已经飞快地说“你问!不过说好一个就一个,多了的休想我回答。” “哼,你放心,比起你我还是有些底线的。”叶湛凉飕飕地嗤笑了声。 “快!问!” “上次你在洪荒密道里说,我曾遇到过昆仑镜,而且看到的内容,与我和师尊有关。”叶湛微微一顿,眼神须臾变得幽沉无比,“那时,我在昆仑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缩在坤乾袋里偷听的铜镜,听到此处,浑身一颤,惊愕无比。 什么?从前的叶湛,啊呸,容景也曾使用过它!! 容影想了无数叶湛想问的问题,没想到他最想知道的,竟然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他恨辣的眼里慢慢付出一缕笑意,但那笑意却更瘆人。 那个表情,看得叶湛直蹙眉,他掩在袖管下的右手,已经暗暗握紧。 容影沉声说:“叶湛,我劝你还是别知道。” “说!” 叶湛口中只吐出又沉又重的一个字。 容影逡巡了叶湛片刻,恶毒地说:“那你别后悔。” 灯烛爆出一点火星,灯光暗了下去,但叶湛再没拿起那银挑子,将蜷缩的灯芯从灯油里挑出,屋中光线,骤然也暗淡了下去。 故事还未讲,气氛已经烘托到了极致。 离倾依然静静躺在床帐之中,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远处的两兄弟,对坐在桌案两旁,面对面。 他们之间没有阻隔,却好似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无法跨越。 “叶湛,你还记得你从前还是容景之时,最爱去的地方是哪里?” 叶湛没有回答,因为这本来就是句废话,他如果记得,如今还能这么威逼利诱让容影说他过去发生的事。 容影看叶湛那看傻子的眼神,立刻也意识到了这样的互动有多蠢,他咳嗽了声,掩饰尴尬,气势如虹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是云梦幻境。” “云梦幻境?”叶湛微微蹙眉,脑中一截截纷乱的线,已经开始在慢慢理顺、连接,“我去那里做什么?” 容影享受现在能操控叶湛情绪的感觉,那得意的眼神就差赤裸裸写上“求我啊”三个大字,但他好歹还算清醒,知道现在同叶湛耍横,吃苦的就是自己。 他冷哼了声:“当然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火麒麟,取得火麒麟的鳞片,修补你那柄破剑。” 叶湛立刻就意识到,容影所说的破剑,就是出云剑。 他微微蹙眉,虽然容轩和容影都说出云剑有缺陷,但他却从未察觉过。 “呵呵,你现在的修为能察觉个屁!出云剑从容思远手上传给你时,就是个残次品!必须以千年火麒麟鳞片才能修补,那千年火麒麟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仙物,哪里是那么好获得的!容思远那老家伙分明是在坑自己的亲儿子!叶湛,你是不是以为我他妈觊觎重云仙宗宗主的位置?” “我呸!怕只有以前的你才会觉得当重云仙宗的宗主是什么幸事。” 容影嘲讽道,但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盯了眼叶湛在昏黄烛火下,显得阴沉的脸,语气须臾染上了几分奇异的兴奋和神经质,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叶湛知道真相后,会是何种反应。 “大约在你十九岁那年,你再次进入云梦幻境,终于遇到了千年火麒麟,不过还是被那仙兽跑了,但也算祸福相依,你遇到了昆仑镜。”容影被捆住的身子前倾,眼中的恶意愈发浓烈,“那蠢镜子为了让你带它离开云梦幻境,说可以让你看到未来之事。” 铜镜又一抖,暗想,这个剧情怎么隐约透露着一股熟悉感。 很快,它就想起了,当初它就是这么哄骗离套路着自己离开的云梦幻境,从此开启了它漫长的被奴役的悲催生涯。 铜镜不禁鞠了一捧心酸泪。 “不对啊。” 铜镜短暂默哀完,立刻意识到不对。 为何它一点都不记得了,按理说,也就十七八年前的事啊,又不是过了成百上千年的年岁,它怎么可能不记得!乾坤袋外,两人都没发现有一双竖起的耳朵在暗暗偷听,或许发现了,也从未将它放在眼里。 “我问了什么?” 容影回想起当初在云梦幻境的画面,嘴角缓缓勾起,是个嗤笑不屑的表情。 彼时,他也以为至少叶湛会问问与重云仙宗的未来有关之事,未想他却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问的是——” 容影眼神阴鸷地盯紧了叶湛,“你想看看你此生最悔恨之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准碰她! 容影眼中的恶意噌亮到了极致,他故意微微一顿:“你知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叶湛抿唇不言,他自然能感觉到容影的兴奋。 容影的快乐向来是建立在他痛苦之上的,那只能说明,接下来他要说的会让他痛苦万分。 他告诉自己,现在停下来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未发生,只要停下来就好。 但他的声音已经先于理智出口:“说!” 那声音嘶哑得被砂砾剐蹭,被烈火灼烫,不似人发出的,更像是某种被逼迫到绝路之上的野兽,垂死之前发出的嘶吼。 就连容影都被这短促嘶哑的一声惊了惊,旋即,兴奋愉悦的情绪又盘踞了上风。 “你看到你杀死了离倾,你的师尊。” 容影重重地说,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这样便能延长叶湛的痛苦。 叶湛已无表情,像个睁着眼的活死人。 他其实早就想到了,也以为自己做出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但证实之时,还是震惊害怕得无以复加。 见叶湛这幅像被掏走了魂魄的模样,容影尤嫌不够,继续恶毒地补充道:“那个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你最敬最爱之人,盛名显赫的离倾仙君。” “住口!” 叶湛猛地收紧了手,平滑的指甲,狠狠戳进了肉里,一瞬间,掌心就粘湿了起来。 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住口……别说了。” 叶湛声音骤然弱了下去,旋即他的背脊微微佝偻,未曾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攥住胸口衣襟,似乎想要抵御住胸口的巨浪滔天一般的疼痛。 原来真的不是梦!原来他猜得真的不错,是他杀了师尊!! 他一直发誓要保护师尊,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未想最后伤她之人,却是自己。 叶湛你真的是个满口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你这种人就不配活于世间,早该在四年多前,死在凌七和他那群走狗手上。 “啧啧,可是你求老子说的,现在又装出这幅痛苦的模样做什么!” 容影看着叶湛痛苦的模样,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渐渐察觉到了叶湛状态的不对劲儿。 他的手背上暴起的经脉,像要从皮肉里钻出来,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眼里亦然慢慢爬满了血丝。 就那刹那,他想起了上次叶湛为了杀他,用刀刃剜心的癫狂举止,如若不是离倾及时出现,现在他怕与叶湛再次同归于尽,在黄泉相会了。 想至此,容影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叶湛这人是不折不扣的疯子,知道他有可能会杀了他师尊,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倘若他真的要以死终结这场杀戮,离倾如今也不知道为何昏睡不醒,单凭他怕是阻止不了的…… 如果叶湛真的死了,他们如今本是一体,他也逃不了,到时候什么开启魔界大门,什么重整旗鼓,让曾经辜负他的人后悔……就都是狗屁幻想。 妈的,他怎么这么倒霉! “叶湛,那些都是未来发生之事,你还可以改变。”容影不得不昧着良心宽慰起了叶湛,想安抚他的情绪。 叶湛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的煞气还没散开。 他此刻什么都听不到,脑中反反复复地闪过千丝万缕的情绪,那些情绪都像利刃刀戟一样刺向他,心魔陡生。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他这样弑师之人,怎配活在世间。 去死!去死!! 他眼睛赤红,指甲已经将掌心的肉抠烂了,鲜血已经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凝结成了一滩殷红的血水。 “叶湛!” 容景震惊无比。 不是因为叶湛自残的举动,而是因为—— 叶湛身上隐隐升腾起了一层黑气。 随后,容景竟然裂着嘴笑了起来。 叶湛虽然是魔族后裔,但他身上的魔气早就被凤千汐和容思远剔除干净,这几十年他们共用一具身躯,他算是最了解叶湛之人,因为那玩意儿,他从未曾察觉到分毫魔气在他身上存在。 如今消失了三十多载的魔气,竟然再次出现了! 容影近乎狂热地盯着叶湛,贪婪地感受这那外溢的魔气。 叶湛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他包裹吞噬,是让容影嫉妒的充沛强大。 容影笑着笑着,忽然僵住了。 叶湛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了奇怪的鲜红色腾纹,像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蛇,慢慢朝着脸上蔓延而去。 容影已经来不及想,为何会这样! 叶湛已经猩红着眼睛,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越收越紧。 “叶湛!你特么是不是疯了!” 无论容影如何辱骂,叶湛毫无反应,看样子只想弄死他。 容影冷汗涔涔,只得奋力叫了离倾两声,但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似乎是听到离倾的名字,叶湛赤红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空茫,手上也未曾再收紧。 容景察觉到了,他如今被捆仙绳捆着,不得自由。于是一边用脚哐哐地踢着床,一边扯着嗓子喊:“离倾,你快醒醒,管管你徒弟!” 话音刚落,容影就觉得萦绕在身上的阴冷之气越发浓郁,叶湛眼底的迷茫忽然消失,只剩下无边的阴冷。 他又收紧了手臂,怒道:“我不准你碰她!” 那声音又阴又沉,仿佛来自地狱。 容影觉得脖子都要断了,非常识时务地吼道:“我不碰她,你他妈放手,我对你师尊没兴趣。” 那红色的纹蔓已经盘踞了叶湛半张脸,那只眼睛也变成了血红色,他仿佛听不到,只机械地说着:“不准!不准你碰她!” 手却越收越紧,容影都听到脖子传来咔咔的声响,是要将他脖子活生生掰断的架势。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金光在屋中闪现。 紧接着,墨子涟出现在了屋中,他单手捏着叶湛牢牢掐着容影脖子的手,容影终于感觉到那要命的力道终于松缓了几分。 容影也顾不得来人是谁,只捂着脖子大喊道:“快,快把这疯子弄走。” 叶湛感觉到手腕的痛意,转头用血红的那只眼望着墨子涟,眼中一点情绪皆无,只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嘴唇开阖着,低声念叨着:“死!都给我死!” 墨子涟看着叶湛脸上的殷红图腾,拧紧了眉。 此刻,入魔的叶湛意识到墨子涟才是威胁,扔开了容影,那只凝聚着魔气的手快速朝着墨子涟袭去。 墨子涟手中金光闪现,一击而出,抵挡住了叶湛的魔气。 他好歹是修炼千年的蛇仙,半仙之姿,叶湛的魔气才复苏,哪里是魔子涟的对手,他的魔气被击溃,然后身体被金光击中,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墨子涟已经两步上前,看着他身上涌现的魔气,骂道:“怎么回事!那道禁魂咒怎么不见了!” 不过如今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他钳制住了叶湛的肩膀,沉声道:“傻小子看清楚,我是你爹。” 叶湛显然已经被魔气控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杀死眼前之人。 杀尽天下所有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禁魂咒 墨子涟看了叶湛因恨而扭曲的脸,轻叹一声,入魔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叫醒的。 他低念了声咒决,将体内妖力释放出,从叶湛眉心处注入,他的灵气将叶湛体力乱窜的魔气,一寸一寸地往下压制。 源源不断的妖力注入体内,叶湛脸上的殷红纹路,慢慢地往脖子处褪去。 直到那纹路,彻底消失在衣领以下时,叶湛眼中的红色才慢慢退散,少了魔气的控制,人也彻底晕了过去。 墨子涟并没就此收手,继续注入灵气,片刻后,他在叶湛心口位置,结了个复杂的结印,才缓缓收回了手。 方才才差点被入魔的叶湛掐死,如今见他魔气消失,容影又不甘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墨子涟回头看着容影,并没有回答他,只说道:“你是凤千汐的另一个儿子。” 容影蹙眉,旋即冷冷一笑,“谁是她儿子!” 墨子涟凉凉嗤笑了下:“不论你认不认,她始终是你亲娘。” “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娘的!”容影狠狠地说,眼中是刺眼的讥诮。 墨子涟本想说凤千汐也有自己的苦衷和难处,见容影一身戾气,与叶湛心性大相径庭,知道多说也是无益,不由摇了摇头。 仇恨恩怨之事,旁人无论怎么说都只是白费口舌,还会被认为是开脱之言,还是等他自己慢慢去感受,从当局者的困境里走出来吧。 墨子涟转眼看向了还靠着墙角昏迷着的叶湛,对容影吩咐道: “很快他就会醒来了,我方才压制了外溢的魔气时,也随手消除了他刚刚那一段的记忆,他醒来后,他入魔之后的事,你半点都不要告诉他。” 容影一梗脖子,不爽道:“我他妈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是叶湛认的爹,又不是我的。” “我差点是你爹,如果不是容思远那老贼横刀夺爱的话。”墨子涟微微一顿,“虽然你的心性我不喜,但看在你是千汐儿子的份上,你想叫我爹,我也能勉强答应。” “……” 这凤千汐的老相好竟然占便宜占到他头上了,容影暴跳如雷道:“我可不是叶湛那个蠢货,有到处认爹的癖好。” 墨子涟没理睬他的无理,只说道:“我方才交代的话,你不听也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再被叶湛掐断脖子。” “……” 容影感觉这墨子涟怕是对叶湛之事知道也不少,于是恶声恶气道:“老头,这些事都是凤千汐告诉你的吧。” 墨子涟哼了声,算是承认了。 “除了叶湛体内那玩意儿,那女人还对你说了什么!” 闻言,墨子涟粗狂的眉毛蹙起,方才不正经的表情顷刻变得严厉,语带警告:“这事你不需要知道,也不要妄图去探究,不然到时候还是你自食恶果。” 说完,就将叶湛恢复了原位,然后毫不留恋地要再次钻入了叶湛的乾坤袋时,容影忽然叫住他,眼中冒着暗光:“喂,你说你压制了他的魔气,到底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墨子涟以为容影好歹有几分良心,在关心叶湛。 “我只是再施了一道禁魂咒压着了那物,禁魂咒可以压制他身上的东西,让他不会再轻易外溢,当然经受了大的刺激除外,所以——” 墨子涟斜眼看向容影,“小子,你别没事总刺激他,与你无益。” 墨子涟消失后,容影唾骂了声,“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的。” 他巴不得叶湛魔气外溢,外溢得越多越好。 容影又看了眼还没清醒过来的叶湛,微微蹙眉。 如今墨子涟在叶湛身上施加了那狗屁的禁魂咒,不知道会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起风了,竹苑里的翠竹沙沙作响,给静谧的小院,打破了窒闷死寂的氛围。 就在这细响里,叶湛猛地睁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用古怪神情死死盯着他的容影。 他也没深思容影这个表情,手心的阵痛拉扯回了他的思绪。 低头看了眼皮开肉绽还在渗血的手掌,他忍不住微微蹙眉,然后下意识看了眼床榻之处。 离倾还在沉睡,他又骤然松了口气。 方才,他被心魔魇住了。 竟然又做出了自残之事。 叶湛抿唇,如果师尊醒来看到了,怕是又要生气。 他施了个咒决将血止住,又用手帕潦草地包住,虽然很显眼,但是也只能如此了,只期盼师尊不要注意到他的手才好。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抬头望着对面的容影,说道:“我为什么要杀……杀师尊?” “哈?!” 容影瞪直了眼,诧异地盯着叶湛,他还真的忘了自己方才“发疯”那一段,并无缝衔接上了之前的剧情???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昆仑镜的遭遇 见容影的表情,叶湛又气血上涌,但想起方才被心魔困扰,弄伤了自己,他深深呼吸两下,平息了心绪,才说道:“别装傻,你既然说见到从前的我,在玄镜里看到了自己杀死师尊的画面,那就绝不可能不探寻原因。” 他为什么要杀师尊? 玄镜打开那一刻,容景就明知道是最悔恨之事,未来的他,为何他还要杀了师尊,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容景不可能就让事情如此按照正常轨迹发展下去,哪怕如今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也笃定容景不是那么束手待毙的人。 “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容影收回震惊,面无表情地说,“叶湛,说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我告诉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再如何逼我,我也不会说的。” 叶湛冷冷地盯向容影,眼中风暴翻涌。 容影一怔,那种熟悉的寒意又袭来了,不过这点怒气,比起他方才魔化时,真的一点都不够看的。 就像经历了狂风巨浪的人,再历经冷风斜雨时,怎会放在眼里。 于是容影嚣张道:“叶湛,你说了说话算话!我想你也不想当出尔反尔的小人吧!!!” 叶湛嗤笑声,“都如今这一步了,我还介意当小人?” “……” 叶湛太想知道为何他会杀了师尊,只有知道原因,他才能想办法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那场让他会追悔莫及的惨剧的发生。 为了师尊,别说当小人了,就是要与天下人为敌,他也甘愿!!容影察觉到了叶湛眼中越积越深的阴鸷,他忧心这么下去,墨子涟的封印还有没有用,叶湛会不会又因受到刺激魔化? 容影有些犹豫着该怎么做之时,一道浓重的阴影袭来,叶湛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提住了他的衣领,手中的问心已经韵起了灵力。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虽然对容影这么快就妥协,叶湛感觉到丝奇怪,还是停了下手,问心之上的光又陡然寂灭了下去。 他冷眼盯着容影,眼神幽深不见底,“快说!” 容影愁死了,如果不是忌惮他受刺激魔化,殃及自己,这次哪怕叶湛动真格的,他也不会说的,因为—— 真相委实有些丢脸。 “咳,其实……我不知道缘故。”容影梗着脖子说,感觉到了一丝装逼被打脸的尴尬。 “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叶湛眯眼,嘴角勾起点笑,但声音却冰冷。 “叶湛,我他妈都说了,你不信是你自己的问题。” 叶湛才不听容影的狡辩之言,之前都是顾念曾经的兄弟之情,只是威逼利诱,从未动真格的,看来对付这满口谎话的魔物还是不能心软。 叶湛朝着门口张开五指,紧闭的门,就骤然被强大的内力吸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同时叶湛已经踩上剑,抓着容影御剑飞出了房里。 容影认得方向,那是朝着兰心小院的方向而去。 一抹殷红剑光,在重云仙宗之上一闪而过,冲出驱寒结界,越飞越高。 “叶湛你到底听不听人话,我他妈真的不知道,我就看过一次玄镜打开,我真的除了你杀了离倾,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谎!只看过一次玄镜打开?那你怎会知道我有朝一日会与你同归于尽,还提前将自身的魔气四散藏在各处,容影,别告诉我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 容影没想到叶湛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他确实是提前从玄镜里看到容景自碎灵核的那一幕,但是他只知道过程,不知道结果啊!所以百密一疏,还是让事情重演了! 眼看离兰心小院越来越近,容影真的要疯了,忙吼道:“对,是,我看了两次玄镜打开,一次看到的就是你杀了离倾,一次就是看到你杀了自己。我他妈就看了这两次行了吧,回去,快回去!” 叶湛无动于衷。 “叶湛你到底听得懂人话吗!!”容影嗓子都吼劈叉了。 “你不想想你从前防备我防备成了什么样,除了在云梦幻境之内那次,后来,你打开玄镜,总是将我压制到最深处。” “我看到你自毁灵核那次,都是我趁着你受伤,占据了你的身体自己打开玄镜才知道的,那次是靠的我自己的本事,与你无关。” 容影大喊,纷飞的雪雾又灌进了嘴里,呛进了嗓子眼里,连喘气都困难,但他还是坚持吼叫了下去:“叶湛我他妈没骗你,你他妈知道被你压制在身体最深处时是什么景象吗!没有光,没有声音,我特么连自己都感觉不到,怎么知道你看了什么!!” “你如若……如若真的敢将我剥光了扔到灵儿面前,叶湛!我他妈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容影一口气吼完,叶湛终于停下了御剑。 不是因为他怕容影的“生生世世”的纠缠,而是他意识到容影这次真的没有骗他——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杀离倾的缘由。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兰心小院上空,能看到小院里隐隐亮起的灯火。 叶湛盯着脚下城镇的万家灯火,若有所思道:“你说趁我生病占据我身体,是不是上次容轩所说,你差点用匕首割断他喉咙那次。” “是。” 容影察觉到叶湛不打算将他扒光扔任灵儿面前了,倏忽松了口气。 “我刚看到自己被你弄死了,那个倒霉蛋就来了,不割他割谁!!那之后你怕我再动昆仑镜,又将那破镜子送回去了。” 似乎是觉得就这么五花大绑被叶湛拧着,在任灵儿头上都异常丢脸,容影催促道:“走走走,快回去。” 叶湛剑气调转方向,折回了重云仙宗。 他一边御剑还一边问:“我将昆仑镜带出云梦幻境多久。” 容影觉得自己亏大了,叶湛竟然一个问题接一个没完了,但就这短短时辰里,他已经明白,如今的他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识时务或许还能少遭罪。 他一边在心里唾骂了叶湛千万遍,嘴上却老实了,“一月不到吧,或许更短。” “那时候的昆仑镜也如这般开启玄镜需要契机吗?” “呵,怎么可能!传闻的神镜,当然是想看什么看什么,想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看,不然怎么能称之为神器,我还记得那时候,它也没如今这么贱嗖嗖的。” 容影仰起脖子,斜睨了叶湛一眼,“我怀疑它变得如此废物,是你怕旁人再得到昆仑镜,通过玄镜知道一些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你才对它动了手脚,不得不说,你这人看似正人君子,骨子里真的坏透了,自己不要的东西,就不准被人拥有。” 叶湛没理会容影的嘲讽,若有所喜。 难不成昆仑镜变成如今这样真的与他有关。 重云仙宗巍峨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容影还在叭叭地诋毁着叶湛,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失重并急速下坠的感觉。 他妈的,叶湛这个烂人,利用完他,竟然将他从半空扔了下去。 容影骂人的话还没脱口,他就啪叽一声,砸进了厚厚的雪地里,雪地里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坑洞。 有些痛,也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幸好叶湛扔他的位置不是很高,并且这是在驱寒结界之外的地界,雪堆也够厚,不然他的魔气怕都要摔散了。 容影吐出满嘴的雪,怒道:“叶湛,你给老子等着。” 他边说,边蠕动着刚要将脸从雪堆里扒拉出来。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叶湛也从剑上直直落了下来,又是啪叽一声,叶湛砸在了容影身上,将才从雪坑里爬出来的容影又砸了回去。 “叶湛,我、操、你、大爷!!” 容影虚弱又艰难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第二百二十八章 收徒的真相 那缕剑气追随着叶湛而下,径直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在容影的骂骂咧咧声里,叶湛并没有挪动半分,任由身体压制在容影身上。 他大口喘气,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还有那轮顾忌万年的月亮,半晌都没眨眼睛。 “……挪开,你压死我了。” 容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话音刚落,容影感觉叶湛没动,但是身上的捆仙绳已经解开了。 没有捆仙绳,他可以随意变幻形态,立刻化作一股黑影从叶湛身子下面钻出来,飘在他头上,恶狠狠地说:“叶湛,你等着,待我恢复之日,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颇具气势地吼完这句话,就径直扎进了叶湛身体里。 叶湛没理会他,皱眉想着今夜发生的事。 片片雪花落下,沁凉落进眼底。 他眨了眨眼,那凉意就融化了,冷冷的雪水,浸润在眼里,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不少,同时那种确定自己在未来会杀死离倾的彻骨的寒意和后怕也越来越深。 “呵。” 叶湛轻轻嗤笑了声。 事到如今他依然想不明白,他竟然会杀了他的恩师,杀了他的救命恩人,杀了他最爱的人。 何其可笑,何其荒谬!他闭上眼,喉间的嘶哑低沉,断断续续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大笑。 见叶湛提着容影径直御剑跑了出去,铜镜本来有些担心叶湛知道自己未来会弑杀离倾,心理承受不了,想跟出来看看,却被那张狂的笑声,惊得后挪了几步。 那躺在雪地里,几乎快被大雪埋掉半个身子的人,像是疯了一样的笑着,声音都已然嘶哑。 铜镜愣了愣,还是移了过来,轻声说:“叶湛,其实你不必这样,主人……主人她不会在意的。” 叶湛骤然睁开眼,眼中闪过狼一样的光。 “你怎知师尊不会在意?” “呃……” 铜镜支支吾吾的样子,叶湛一下看出了端倪,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了铜镜,沉声问:“你和师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铜镜装傻。 叶湛冷冷笑了下。 他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离倾时,她便对他说,我是来杀你的。 又想起容影说的种种。 还有那些弑师的荒诞梦境。 如果再猜不透,他就真的是傻瓜了—— 当年师尊在云梦幻境里遇到铜镜时,怕就从玄镜里,看到了与他从前所见相同的场景。 他杀了师尊!所以,第一次遇到师尊之时,她才会说那句“我是来杀你的”。 因为师尊早就知晓他是个祸害,不能留在世间。 这就是真相!对,真相一定是如此的。 “叶湛,叶湛,你那什么表情,你别吓唬本尊,本尊胆子可是小得很的。” 叶湛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猜测或许离倾与他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就是他杀了离倾的场面。 所以,师尊才会画下他那么多画像,说想要记住他的样子,怕就是不想忘记他这个仇人的模样,有朝一日要手刃仇人。 所以,彼时他在冬日寒莲之上,问师尊,师尊才不愿告诉他缘故。 如今所有事,都犹如断掉的珠串,重新被串联在了一起,展示了赤裸又血淋淋的真相。 “是不是师尊早就知道我是个魔头。”他微微一顿,闭眼,艰难道,“未来的我杀了师尊!” 铜镜:“……” 好家伙,叶湛竟然全部猜到了。 铜镜沉默了下,知道离倾不想让叶湛知道,但如今容影都告诉他了,那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还是倒打一耙,说容影是骗子。 它还没想出结果,叶湛又抬眼看它,眼底暗沉没有一丝光,他问道:“师尊,当初是想杀我吧,为何……为何最后又改变了主意,收我为徒。” 事已至此,只能实话实话。 “主人认为你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你还心有善念,觉得可以改变你。” 叶湛嗤笑一声:“是吗?” 他都不相信自己。 几次三番被心魔所困,差点做出对师尊不敬之事,说不定未来某一日他就真的彻底失控了,再次重蹈覆辙!“叶湛,真的,虽然主人一开始收你为徒是带有目的,但是最后也是真的对你好,而且你也不用担忧,你不会变成大魔头。” “当时我们看玄镜之时,你杀主人是说了一句话,你说'你是否后悔曾经未曾收我为徒',主人收你为徒,也算是改变了未来,后来主人又开启了一次玄镜,那时候的你已经改变了,你并没有荼杀五蕴灵山的众多弟子,更没杀主人,你那时候已经是大好青年了,和魔头一点都不沾边。“ 叶湛笑了笑,无力道:“哦,我不仅杀了师尊,还荼害了五蕴灵山众人?” 铜镜:“……” 哦豁,说多了。 “……那是多久的事。” “五年后吧。”铜镜回,犹豫一瞬,又说,“叶湛,虽然我有时候挺看不惯你的,但是我也相信你的实力,绝不会重蹈覆辙,你就别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了,主人是受害者,她都不介意,并相信你,你就算怀疑自己,就不能相信一下主人的眼光吗。” 这话骤然点醒了叶湛。 是啊,他应该相信师尊的!他曾经那么坏,师尊这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竟然留下了他。 所以,他绝不能让师尊失望。 叶湛站了起来,拍净了身上的雪,铜镜望着他,不知道他如今心底到底是何种滋味,但面容已经恢复了寻常。 “走吧,我们回去。”叶湛说。 “这样就对了嘛!” 叶湛没有御剑,走回了竹苑,这一路,没人拦他,见到他还毕恭毕敬地行礼,叫上一声叶大侠。 铜镜感觉倍有面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围绕着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叶湛,未想到我们还有这么多渊源,难怪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莫名的亲近。” “是吗。” 他看了眼铜镜,如果这破镜子知道,它变成这样,或许和他有关,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当然,我直觉一向很准,既然我们有些渊源,你以后对本尊好一些。” “嗯。” 听到叶湛竟然回复他了,惊奇地愣在了半空,这小子如今这么好说话了,它倒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多少也算是喜事。 叶湛走出好远,它才一溜烟跟上去,在他肩上扎下,神秘兮兮地问:“既然你答应了,可以告诉我,刚刚你和容影说话之时,为何有一瞬间,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想从乾坤袋里出去,也出不去,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不能让我听的话,才故意屏蔽了我。” 叶湛停下脚步,瞥着肩上的铜镜,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九章 愈合的伤口 “就是有一段时间,我忽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了,等我再听到你和容影说话时,你已经提着他御剑冲去了房间。” 叶湛自然知道铜镜一直躲在乾坤袋里偷听,沉声问:“具体什么时候。” “……” 铜镜没明白。 “你感知不到外面之前,你听到我在做什么?”叶湛解释。 铜镜略一思索,“……我就听到容影发出特别惊恐的声音,叫主人快醒来,然后你就大喊让容影不准碰师尊,那声音非常恐怖,我以前从未听你用那样的语气说过话,就……就很邪气……” 邪气? 叶湛蹙紧了眉,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铜镜隐瞒了自己被那事的叶湛吓得哆嗦的事,拔高嗓门道:“当然!我听到容影要碰主人,我哪怕再畏惧他,哪怕外面发生了什么危险之时,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美化了事态,并宣扬了一番自己的衷心后,铜镜又继续说下去,“我本来想钻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更出不了乾坤袋,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 叶湛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为何方才铜镜所说的,他竟然一点映像都没有。 他只记得亲口听到容影说出了真相,他痛苦万分,恨不得立刻去死,然后他似乎被心魔魇住了,痛苦情绪被无限放大,弄伤了自己,可…… 可往常如若被心魔魇住,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变得有些偏执,但“醒来”后,发生了什么他也自然记得。 而铜镜说的那段,他似乎完全不记得。 再后来,就是他“醒来”后询问容影,他为何会杀师尊之事。 这一段时间,他的记忆似乎都出现了断层,而铜镜却被某种力量控制了,不让它窥看外面发生的事。 叶湛冷声:“我没有动手脚。” 铜镜大惊:“那……那是容影?” 怎么可能! “如果他有那个能力,就不会被捆仙绳捆着,什么都做不了,还被我威胁。。” 铜镜倒吸一口气,举目四望空旷漆黑的雪原,哆嗦道:“不会这重云仙宗又有妖物跑进来了吧,我们……我们被那妖物魅惑了。” “妖物?”叶湛灵光一闪。 有来无回林的那些低等妖物,还没有那种本领。 方才,屋中除了他和容影,师尊,如若还有能力卓越的第四个人或者妖,并且能控制他,那非墨子涟莫属了。 叶湛微微抿唇,明明离竹苑没多远了,还是召出剑,飞回了竹苑。 离倾依然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师尊。” 他小声唤了唤,离倾在意料中的依然没反应。 “别喊了,如果方才有妖物闯入,主人警觉性那么强都未醒,你喊又有什么用。” 叶湛将目光投向桌上的乾坤袋,伸手一抓,乾坤袋落进了他掌中。 叶湛打开乾坤袋,一眼看到了盘得像蚊香的小黑蛇,睡得正香,还冒着鼻涕泡泡。 “你怀疑是你爹?”铜镜问。 叶湛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墨子涟片刻,还是打消了唤醒他的念头,如若真的是他动的手脚,显然是想掩盖什么,即便是叫醒他,也是做无用功罢了。 一夜的纷争响动都未曾惊扰离倾,天亮之时,她倒是幽幽醒转来了,一睁眼,就被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看清楚是叶湛后,骤然松了一口气,佯装怒骂道:“你凑这么近做什么?魂儿都要吓跑了!” 叶湛被离倾的突然醒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盯了离倾片刻,将受伤的那只手悄悄往背后缩了缩,才举起手中润湿的软帕,“给师尊搽脸。” 离倾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眯眼,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藏什么呢?拿出来。” “没什么。” 叶湛眼神闪躲。 离倾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叶湛身后的那只手臂。 叶湛寸步不让,暗中与离倾较劲,单论力道,离倾怎么可能是叶湛的对手。她立刻冷了声音:“逆徒,别逼我动手。” 叶湛越反抗,离倾就越意识到叶湛有问题,眼神也越冷。 最终叶湛还是败在了离倾的眼神之下,磨磨蹭蹭地将用手帕包着的手,递到了离倾的面前。 上面还沾染着点血迹。 离倾眼神立刻暗了下去,“好哇,逆徒,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了!你这样还想要什么自由,我看要找根链子将你锁起来才放心。” “说,到底怎么受伤的。” 离倾一边骂,一边动作粗暴扯开叶湛手上的手帕,看到叶湛的掌心时,顿时傻眼了。 “这……” 离倾未尽的话梗在了嗓子眼里。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还是未曾改变。 突然无名火暴起,离倾感觉到被这个逆徒戏耍了,重重拍了一巴掌叶湛的手臂,“没受伤,你将手掌包裹那么严实做什么!害为师好一阵担心。” 叶湛蹙眉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掌心,轻轻握了握手掌。 明明一个时辰前,他为手掌换药之时,上面还血肉模糊的,为何如今就好了。 他第一反应,便是与昨日那段突然被清掉的记忆有关。 “发什么呆。”离倾嫌弃地将那染血的白帕子扔到一旁,斜眼瞧着叶湛,“说说吧,你搞什么鬼。” 叶湛回神,看了眼那落地的手帕后,淡定地说:“我怕练剑磨手,所以裹了一下。” “这血又哪里来的。” “……是不小心流的鼻血。” 离倾虽然觉得叶湛奇奇怪怪的,但如今也找不出证据证明他说谎,只得作罢。 她看了眼外面的艳阳天,看日头,已经快到午时了。 “我这一觉睡得好沉,都快晌午了,本说好早些离开重云仙宗的……哎,不过耽搁一两个时辰也无妨。” “……” 叶湛微微抿唇:“师尊,不是一两个时辰,是耽搁了两日。” 离倾蓦地抬头,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觉睡了两日。” 叶湛点头,沉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问:“师尊你这两日睡着,一点都没感知道外头的动静?” 第二百三十章 离别之期 “什么动静?你背着我做什么了?”离倾微微眯眼。 “没有。” 叶湛笑了下,“只是觉得师尊一向觉浅,但凡有点响动就会惊醒,只是这次……” “嗯,是有些古怪,这次我连梦都未曾做一个。” 离倾已猜到异常怕是与无心之境有关,但她倒是乐观,毫不在意道:“修炼无心之境没成功,未想还有助眠的功效,比喝酒管用多了,下次再睡不着,还可以试试。” 叶湛立刻蹙眉,眼里带着担忧,嗓音也提高了几分:“师尊,修炼无心之境的后遗症太大了,以后你不要再练了!你答应了我的!难道你忘了!” “没忘,你先前……不对,两日前就说过了,不要再婆婆妈妈啰里啰嗦了,为师耳朵都要长茧了。” 一觉睡了两日一夜就是不同,这一觉睡了起来,离倾感觉精气神都好了很多,前段日子纠缠她的酸痛也淡去不少,立刻伸展了下手臂,打了个长长的哈切,懒懒道:“我们现在就离开,去炼火蛮荒谷,早点去免得夜长梦多。” 离倾盘算着时间,从重云仙宗出发,到炼火蛮荒谷,只需要一日多,现在启程,大约在明日黄昏之前能赶到,中途找个地方落脚便行。 “师尊,既然错过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调养两日吧。” “调养什么调养,你师尊我身体好着呢。” 离倾生龙活虎地蹦跶下床,一边说,一边从乾坤袋里抓出了呼呼大睡的铜镜,指挥着它收拾行囊。 铜镜担心了一宿,天才亮时才堪堪睡着,正好梦到它与小白在莲池里嬉戏玩耍,就被离倾惊扰了好梦,于是不满地控诉:“主人,我觉得你还是睡着比较讨喜。” “我死了是不是更讨喜!!”离倾漫不经心地乜了它一眼。 铜镜一怔,立刻怯怯地看向叶湛。 叶湛看起来甚是平静,看来昨夜,它对叶湛的一番开导指教还是颇有些用处的,至少如今对“死”这个字没那么大的反应了。 “破镜子,看他做什么,我徒儿才不会做这些琐事,你别指望他能帮你,快点做!” “知道啦知道啦,本尊现在就收拾。” 铜镜叹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离倾遗留在竹苑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乾坤袋里塞,同时唉声叹气地想,这师徒两本来有不共戴天之仇,该被奴役的明明该是叶湛,怎么受苦的全是它。 嗨!早知道昨晚就不该看叶湛可怜,好心劝慰他的! 明明可怜只有自己!! 叶湛要离开重云仙宗,容轩、容逸,以及周翼星几人都在重云仙宗巍峨仙气的大门口为他们送行。 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暂时遣退,方便几人说话。 方才还是烈日高挂,此刻却变了天,天上飘来了大朵的乌黑厚重的云,像是要下雨了。 “宗主,看天势,这雨怕是颇大,要不明日再走。”一向沉默的周翼星,难得出言挽留。 离倾啧了声,打趣道:“周堂主,就这么舍不得我徒儿。” 周翼星:“……” “哟,周堂主这是脸红了。”离倾笑。 周翼星依然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离倾,没再说话。 离倾啧了声,不得不说,有时候这个周翼星的性格,与他徒儿倒是有几分相似,果然是主仆。 虽相处不久,叶湛也知道周翼星这人对他衷心不二,拍了拍他的肩,“不必了,已经耽误两日,不能再耽搁了。” 叶湛又转头对容轩和周翼星拱了拱手,行了个大礼:“这段时日,还要辛苦你们了。” “宗主,不可,属下受不起。”周翼星忙道,就要下跪。 叶湛扶住了他,笑了下,“周堂主,这是应该的,这段时日,就麻烦你和喻堂主,协助二少了。” 他微微一顿,真心道:“这些年,我很感激你们。” “咿,我就说今日怎么如此安静,那个多嘴多舌的喻见寒怎么不在了,我记得他可是我徒儿的超级拥趸啊,这种时候怎么没来送行。”离倾抱胸,懒洋洋道。 话音刚落,天上就落下声闷雷,像是也在谴责喻见寒的行为。 “仙君,我差喻堂主去做点事。”容轩笑着对离倾说,“劳烦仙君再等一下,他马上来了。” 离倾本想催促的,看到坐在容轩腿上,望着叶湛,已然泪眼汪汪的容逸,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来这小家伙,是舍不得他的大伯了吧,就给他们一些告别的时间吧。 “兄长,你且放心,有来无回林,我已经派人人去调查了,这两日与周堂主和喻堂主也前去,在有来无回林和蓬莱之巅之间筑上了结界,防止妖物再次横行而来,蓬莱之巅也发了告示下去,让百姓小心行事,并由我派弟子发了驱邪符到每家,兄长可放心去做你们想做之事。” 容轩温润地笑着,他事事已经考虑周全,帮叶湛打消了所有的后顾之忧,但唇色却有些苍白,显然是这些时日奔波劳碌累得不轻。 叶湛有些愧疚,“抱歉,这两日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容轩抚摸了下容逸的脑袋,轻声道:“兄长,无须愧责,你只需记得,我们永远是兄弟,为你解忧便是我分内之事。” 这时,一直憋着眼泪的容逸,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了兄友弟恭的氛围。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容逸挣脱了容轩环抱他的手臂,从他腿上跳下来,就径直跑到了叶湛腿边,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快晕了过去。 “大伯,逸儿不想要你走,你别走。” 叶湛:“……” 容轩微微蹙眉,语气变得严厉,“逸儿听话,回来。” 一向听话的容逸,也是幼童,也有任性时刻,此刻被悲伤冲袭,哪里听得进去容轩的话。 容轩滑着轮椅,就想将容逸抱回来。 离倾却抬手,挡住了他。 容轩抬头看着离倾微微仰着的下颌,看起来颇是倨傲,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却温柔地凝视着那叔侄两。 “仙君……这是??” 离倾垂眼看了容轩一眼,“让他们说说话吧,反正你不是说还要等喻见寒吗。” 容轩修长的手,轻轻抚平了锦袍上被容逸坐皱的褶皱,浅笑道:“好,听仙君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容逸的愿望 容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哭着哭着就开始打嗝,又可怜又滑稽。 叶湛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流泪。” 容逸点点头,伸着胖胖的小手捂着红肿的眼睛,显然觉得在大伯面前丢脸了,抽噎着说:“嗝……我没哭。” 叶湛笑了,轻轻抚着他的背:“不用挡,虽然男孩子不应常哭,但伤心之时,哭也不打紧,不用害羞。” 容逸听到他的笑声,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着叶湛,小声道:“真的吗?” “嗯,人难免都有伤心之时,但其他时候切莫要流泪。” 容逸重重点头,随后又说:“那我是伤心啦,嗝。” 一旁的离倾抱胸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倏然莞尔一笑,轻声说:“容二少,小公子还挺有趣的,这一点倒是不像你。” 容轩看了眼离倾,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嗯,像他娘。” 容逸已经停住了哭声,一脸认真地说:“大伯,前两日听爹爹说你要走,逸儿就哭了一场,知道你又不走了,逸儿好开心,以为你不走了,没想到你还是要走,哎,大人真是善变。” 看着容逸如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叶湛哭笑不得。 又听容逸说:“不过,逸儿不生你气,大伯你一定要早日回来。” “好。” 容逸掰着胖胖短短的手指数了数,认真地说:“大伯,还有三个月就是逸儿的五岁生辰了,前些年逸儿生辰你都不在,这次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为逸儿庆生啊。” 叶湛又拍了拍容逸圆乎乎的脑袋:“好。” “兄长,小孩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不用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你的正事。”容轩正色道。 叶湛看向容轩,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其实叶湛没有告诉容轩,他们这次要去开启魔界大门之事,只说又被容影耍了,要去其他地方寻找容影的身体。 困难程度远比容轩想象的,或许还要艰难上许多。 但他还是承诺道:“不论怎样,逸儿生辰那日,我与师尊一定会再回重云仙宗。” 容逸得到承诺,泪汪汪的眼睛立刻酌亮,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叶湛:“大伯,逸儿生辰还想要个草蚱蜢。” 叶湛蹙眉:“我不会编,其他的可以吗。” 容逸还不知道从前他见过的那个带面具的容景,其实是喻见寒装的,那草蚱蜢也是喻见寒编来逗他玩儿的。 闻言,不由微微偏头:“大伯你会的啊,以前都是你给我编的啊。” 不过叶湛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了原委,不想让容逸失望,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看来还要让喻见寒做上一只了。 容逸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 叶湛微微一顿,又说:“除了草蚱蜢,你还想要什么?” 怎么也是他的侄儿,他还是想亲手送他一件礼物。 爹爹一向对他说大伯很忙,让他不要过多纠缠大伯。他一向很知分寸,不敢多奢求什么,如今从天而降的好事,砸得容逸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 离倾走过来,轻轻弹了下他的圆润的额头,逗弄他道:“快点想,不然过期不候。” 叶湛无奈地看向离倾,虽然极度克制,那眼神却比看容逸还要宠溺上许多。 容逸如梦初醒,像生怕叶湛反悔似的,忙道:“啊?!我想想啊,大伯不要收回去。” “不收,你快想。” 容逸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大伯你再回来之时,就把外面也驻上驱寒结界吧,昨日我又捡到一只冻伤的鸟,爹爹说只有你能让蓬莱之巅整片大陆都有驱寒结界覆盖,那时候这里的人,还有动物,都不必挨冻了,还能长出绿树,种出庄稼,就会有很多很多粮食吃了,也没人挨冻了。” “逸儿听爹爹说过,从前的蓬莱之巅有多好看,但逸儿打从出生时大伯就成日闭关,无法顾忌蓬莱之巅,现在大伯既然不用闭关了,逸儿希望能再看到从前的蓬莱之巅。” 这番童言无忌,恰好展示了容逸的善良。 离倾都被他稚嫩的话语说得动容,心弦微颤。 但她知道如今叶湛的实力,还与从前鼎盛时期的容景有些差异,想要在整个蓬莱之巅筑起驱寒结界实属为难。 哪怕他修为进境非常人所能及,处理了容影的事回来,怕是要恢复到那时的境界修为,也不太容易。 叶湛看着面前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期待的表情,不忍拒绝。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赵云的老母亲生满化脓冻疮的双手。 想到瑟缩在寒夜里的流民,还有冻死在街边裹着厚厚稻草的乞丐。 容轩不想给叶湛压力,将容逸搂进怀里,拿手帕帮他擦掉残留的泪痕,轻声说:“逸儿,换一个吧。” “很难吗?”容逸垂下被眼泪润湿成绺的睫毛,失落地问。 茫茫大雪,飘散不休,驱寒结界之外的风雪呜呜咽咽着,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不是不敢回答,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怕事实会打击了一个孩童天真的赤子之心。 离倾看了眼重云仙宗之外的天穹,被越来越多的乌云密布,变得越来越昏暗,连洁白的雪也变得压抑阴沉。 离倾的笑声打破了沉窒:“小家伙,这个愿望在你生辰之时能实现的,你放心,你大伯很厉害的,一定可以。” 容轩和周翼星都诧异地看向离倾。 容轩小心翼翼:“仙君姐姐,真的?” “真的!” 离倾思索着哪怕那时叶湛的修为不能在整片蓬莱之巅之上筑起驱寒结界,但是再加上她,那一定是能行的。 盘算好,她刚要回答,一个声音,已经先于她出口。 是叶湛的声音。 离倾回头,叶湛正看着她,眼底噙着笑意。 然后,叶湛蹲下身,大力揉了揉容逸的头,“我答应你。” “好诶。” 得到承诺的容逸原地蹦了起来,雪沫子溅入靴桶中,都未曾发觉。他伸出小拇指,“大伯我们拉钩,说好了就不能变了。” 叶湛将手指郑重印了上去,许下了同容逸的承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师尊发怒了 眼见天色越来越沉,云低得像要落在重云仙宗所在的山峰之上,雷鸣声也阵阵响起,离倾知道雨落下来,就难走了,回眸看了眼容轩:“容二少,喻见寒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喻见寒着急忙慌地从大门口御剑而出,将一精巧的小篮子,递到了叶湛面前,笑嘻嘻地说:“宗主,这些糕点给你和离倾仙君路上吃。” 他又转身,朝着离倾讨好地笑了笑:“都是按照仙君喜欢的口味做的。” 离倾解开木篾食盒盖子看了一眼,里面做成莲花状的糕点,晶莹剔透,糕点内凝着一抹盎然绿意,还冒着袅袅热气,显然是才做好。 “让我们等如此就,就是给这些糕点?” “这可不是一般的糕点,它的用料,非常丰富。” 离倾看了眼喻见寒自信又略带几分嘚瑟的表情,还是将信将疑地伸手提过了小篮子,仔细嗅了嗅,倏然凝了凝眉,“……这味道,倒是有些奇特,像是某种药草。” 那清甜中带着股辛辣的植物香气,离倾越闻越觉得熟悉。 这问题,正中下怀。 喻见寒忙道:“仙君,前两日宗二少知道你们要走,恰好遇到药圃里的琼瑶仙草成熟,但时间紧迫来不及筑成丹药,就让人用琼瑶仙草做成了糕点吃食,说让你们带在路上食用。” “但仙君想必知道,琼瑶仙草的保质期极短,须在采摘下来的一日内筑成丹药,或者食用,不然就灵韵全失,变成废草一棵,所以前两日的糕点,只得扔了。” “而仙君手中的,是二少才采摘的琼瑶仙草,我盯着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呢,仙君和宗主可要尽快食用才好。” 离倾的拳头硬了,深呼吸了下,才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问:“……琼瑶仙草?!!扔了!!” “对。”喻见寒谦逊一笑,“毕竟已无灵气之物,怎配给仙君和宗主食用。” 离倾骤然拔高了声音:“你们重云仙宗竟然用琼瑶仙草做糕点!!” 喻见寒微笑:“对啊,仙君,这是我们重云仙宗的最高礼遇之一。” 喻见寒丝毫没察觉到离倾的愤怒,权当她太过高兴了,才会这样,毕竟琼瑶仙草可是不可多得的名贵灵材。 离倾深呼吸,压抑着情绪,继续问,“刚刚听你的话……你们重云仙宗还种植了琼瑶仙草?!!” “没错,除了琼瑶仙草,还有许多市面上难以寻得的仙草,只不过这仙草的产量奇低,三月才能产十颗而已,近日是琼瑶仙草成熟之期,这次给仙君做糕点就用了六棵。” 喻见寒内心得意,这回算是给宗主长脸了,让离倾仙君知道我们重云仙宗的家大业大,说不定还能给宗主加分。 毕竟重云仙宗所做的一切皆是代表宗主,凡事说清道明,离倾仙君自然能明白宗主对她的好,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白白蹉跎了大好光阴。 喻见寒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合格且贴心的属下。 喻见寒笑容越发明朗,还偷偷朝着叶湛离倾眨了下眼,那眼神分明是在邀功,但叶湛脸色却变得异常凝重且难看。 喻见寒终于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喻宗主,你别说了。”叶湛无力地说。 喻见寒缓慢地转头,只见离倾已经双目冒火地盯着他,脸色比现下的天气还要阴沉。 呵呵,琼瑶仙草!那可是难得的辅助修行的灵物,就连掌门师兄炼丹之时都要抠抠搜搜地计算好分量,不舍得浪费一点点的仙草,一棵仙草他研究出了十来种的用法。 而重云仙宗之人竟然用此等灵草,来做糕点,真的是暴殄天物!离倾嫉妒得牙痒痒,看来重云仙宗的财力物力都远比她想象的丰厚。 而且喻见寒那喜气洋洋的模样,分明是来同她炫耀的!! 可恶! 是想说他们五蕴灵山不如重云仙宗吗。 离倾的怒火,已经彻底具象化了。 这时喻见寒才清晰地察觉了离倾的不快,却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立刻后退了一步,求救地看向叶湛。 叶湛头痛地以手支额,表示无能为力。 他当然知道离倾在生气什么——师尊生平最厌恶有人将重云仙宗以及碧海潮生门两大压了五蕴灵山一头的门派,同五蕴灵山比较,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就是师尊的雷区,可以最快引爆师尊的怒火!!这喻见寒也真有本事,踩雷一踩一个准。 见叶湛袖手旁观,喻见寒一点都不意外,凄凄切切地继续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个安全距离后,才干笑道:“仙君……我说错,还是做错什么了?” 离倾终究顾忌叶湛,按捺着了想要狠狠教训喻见寒一顿的冲动,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直接扔到了他怀中。 “这……这是什么?” 喻见寒面露惊恐,想扔又不敢扔。 “打开!”离倾沉声说。 喻见寒不得不打开了锦袋,摸着一粒粒,圆滚滚的东西,莫不是修真界一种威力极大的震天火药,一与空气接触,就会发生爆炸。 这一袋子的分量,怕只要要将他炸成肉片吧。 额上溢出了汗水,他双手颤抖着,慢慢解开了袋子,已经做好了舍臂保命的准备,未想,臆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反倒被金光闪闪的珠子闪瞎了眼。 他失态地长吐了口气,感觉腿都软了。 “仙君,你给我这金珠子做什么?” 离倾冷冷道:“我五蕴灵山虽不如你重云仙宗财大气粗,但也不会平白占你们便宜的,这些就当我买下了那六颗仙草,这袋金珠子只多不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炫耀,有朝一日,我五蕴灵山定然会胜过你重云仙宗。” “???” 喻见寒捧着那袋金袋子,仿佛捧着什么烫手之物。 他明明是为了帮宗主邀功啊,未想,离倾仙君的理解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还惹怒了离倾仙君,挑起了两个门派的对立,他难安地看向叶湛,“宗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着,就想将那袋金珠子递给叶湛,叶湛没接。 他看了眼离倾,知道但凡事情牵扯到五蕴灵山,师尊就特别敏感。 叶湛看了眼离倾气愤的模样,离倾也在看他。 那目光仿佛在说,逆徒,你敢收,我们就断绝师徒关系。 叶湛第一次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做出了决断,淡漠地对喻见寒说:“喻堂主,收下吧。” 喻见寒:“……” “走吧。”离倾将那小篮子扔给叶湛,又乜了眼喻见寒,在电闪雷鸣之声中,径直御剑而去。 那抹蓝色剑影看起来比闪电还快,眨眼就消失在了黑云之后。 叶湛有些急,看了眼石化的喻见寒,说了声:“喻堂主,我觉得以后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言毕,一刻不停歇地御剑追着离倾而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苦肉计 喻见寒:“……” 容逸看着喻见寒,叹息一声,奶声奶气道:“哎,喻叔,你惹仙君姐姐生气了,你活了一把岁数了,怎会这么不懂事呢。” 喻见寒:“……” 周翼星看了喻见寒一眼,冷冷勾唇,“喻见寒,你真的连小少爷都不如,还是好好记住宗主今日之言吧。” 喻见寒机械地转身,绝望地看着容轩,哀怨地说:“二少,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喻堂主,我知晓你是好意,但我几次想要提醒你,可你话密得我根本插不了话。” “……” 容轩又说道:“喻宗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离倾仙君不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在意的,你且安心。” 喻见寒稍微得到安慰,心想果然还是二少最善解人意,便听容轩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既然要装兄……” 容轩看了眼一脸好奇的容逸,改口道:“既然以后还有要事要行,往后你还是少说些话吧,免得……暴露。” 语毕,滑动着轮椅,抱着容逸,往回走。 周翼星看了眼早就空无一人的,如被黑布蒙住的天空,心里低声说了声,宗主,保重,也跟着容轩身后回去。 独剩下雕塑一样的喻见寒,绝望地站在原地。 暴雨忽然倾盆而至,砸在了驱寒结界之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仿若是喻见寒心碎的声音。 天像被捅破了个窟窿,雨水倾盆落下,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仿若世界末日来袭。 叶湛顾不得凶险,也来不及防护,被雨水浇了一脸,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他驾驭着剑追在离倾后面,大喊:“师尊,等等我。” 离倾不为所动,连头都没回一下。 叶湛只得加速,眼见要追上时,一道惊雷劈下,叶湛为了躲避,又落下了离倾不少距离。 意识到师尊还在愤怒,显然自己也被喻见寒连累了,叶湛苦笑了下,心中盘算着怎么让离倾消气时,头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叶湛撩起眼皮,只见头顶乌黑厚重的云层里,火花电闪,显然是在酝酿着新的一波惊雷,深紫色的雷电,已从云层里探出,像是某种妖兽伸出的狰狞触手,要将所到之处的万物都撕碎…… 雷电酝结成团,膨胀得越来越大,云层都快兜不住了,更多的触角穿透云层冒出头,此起彼伏地径直悬在叶湛头顶之上。 眼下,他应该躲开的,这才是明智之举,但叶湛看了眼快消失在雨帘中的离倾,忽然停下了御剑。 同时,狰狞的雷电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伸长出了最利最凶悍的爪牙,伴随着惊天巨响,朝着叶湛劈去…… “轰隆——” 巨大的雷声响彻天际。 离倾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这雷距她很近,而叶湛落在她身后不远…… 离倾再也顾不得生气,猛地回头!只见巨大的深紫色的惊雷劈下,而叶湛似乎想要绕开那雷电,但显然来不及了,那道长长的触手猛地落下,横亘在了他面前,紫色的电光,瞬息将叶湛吞噬。 待那触手缩回去之时,离倾就看到叶湛已从剑上落了下去。 “叶湛!” 离倾大喊一声,心都跳停了,她的双眼跟随着叶湛下落的轨迹移动,眼中除了那抹小小的黑影,再容不下其他。 她将所有的灵韵聚在剑上,以飞驰电掣的速度,朝着叶湛飞去,终于在千丈高空中稳稳地接住了叶湛。 叶湛闭住眼,面色有些惨白,但幸好身上没被雷电灼伤的痕迹。 “乖徒儿,你没事吧。”离倾拍了拍叶湛的脸。 叶湛慢慢睁开眼,满面痛苦的表情,低声说:“没……没事,师尊,别担忧,雷没劈到我,就是被那电光闪着了。” 离倾自然不知道她自诩乖巧的徒儿,给他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方才也是计算好了距离,并借着远距离的借位,给她造成了一种被雷劈中的错觉。 “那就好。”离倾不加掩饰地吐出一口气,又看了眼叶湛湿透的衣衫,默不作声地用灵气将他湿透的衣物烘干。 旋即心中又涌起了自责,都怪她,和自己的徒儿置什么气,叶湛为了追他,连避雨结界都未撑起,而且,明明知道他有畏高的毛病,在电闪雷鸣的危险之境中,还飞得那么快。 幸好如今无事,如果真的被这惊雷劈中…… 离倾不敢想下去了,手脚都一阵发软。 “师尊,你别生气了。” 叶湛看了眼落,被离倾的剑,一起接住的食盒篮子,伸手抓住了篮子的竹编把手,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重云仙宗的东西,我现在就扔了。” 他作势要将篮子扔出去,离倾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扔。”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篮子提到了自己手中。 叶湛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笑意。 片刻后,他抬眼再看着离倾之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迷惘和不解,惊讶道:“师尊,为何不扔,你不是讨厌重云仙宗吗。” “我不讨厌重云仙宗,只是不甘五蕴灵山处处被重云仙宗压制,对重云仙宗我还是有许多喜欢感怀的。比如容逸那小屁孩,比如重云仙宗一向扶危济困的行止,以及那洪荒密道我也很感兴趣。” 离倾微微一顿,“哦,对了,还有容景,我一直感谢容景当初的指点,我能精进修为,他起了很大作用。” “是吗?”叶湛眨了眨眼,顿时有些失落。 明明他就是容景,但听离倾如此说,他还是没觉出喜悦。 离倾盯着叶湛,倏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你。” 叶湛心口猛烈跳了跳,想听听离倾要怎样说,但她的话头已经戛然而止,未曾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离倾收回手,揭开了食盒盖子,捻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递给了叶湛,说道:“不对,我不扔这糕点,最最重要的是因为这糕点花了我一袋金珠子。” 离倾鲜见露出肉痛的表情,“那袋金珠子,按照琼瑶仙草的最高市价,至少也能买十棵吧,我如果扔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之事我决计不会做的。” 看到离倾生动的表情,叶湛没忍住笑了,“师尊,英明。” “英明什么啊,话本子里有句话叫不争馒头争口气,虽然五蕴灵山如今比不过重云仙宗,但至少不能让重云仙宗低瞧了去,你刚刚差点别雷劈了,多吃点,这琼瑶仙草真的是鲜见宝贝。” 言毕,想起喻见寒的话,离倾又磨了磨牙,睨向叶湛:“哦,对你可能不是什么宝贝,毕竟重云仙宗又药圃,你从前必定没少用,还是别吃了。” 说着就要折回手,叶湛极快地从离倾手中拿过糕点,咬了口,笑道:“师尊,我可稀罕得很。” 然后捏起一块,递给离倾,“师尊也吃。” 离倾接过,看着糕点里凝着的一抹幽绿叶瓣,轻哼了声,恶狠狠地咬了口糕点,“我花了钱的,我当然要吃。” 叶湛浅浅一笑,温柔凝视着离倾吃完了一块,才轻声说:“师尊,放心,没人敢低瞧五蕴灵山。” 更没人敢低瞧你。 我存在一日,必要让你心愿所成,再无遗憾。 琼瑶仙草算什么,即便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搭上万丈高梯,为你摘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宁平之灾 那琼瑶仙草果然是好东西,离倾一口气用完几块后,就觉得体内的灵气流转,越发轻盈顺畅,此状态下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啧,难怪不得此物,如此金贵,确有效用。”离倾瞥了眼叶湛,酸溜溜地说,“也难怪不得,从前为师不是你对手,开挂的人生,我自然比不过。” 叶湛宠溺一笑:“嗯,如若没外物辅助,师尊的天资自然不比……容景差的。” 离倾傲娇地微抬下颚,“那是当然,我败就败在,家底不如你厚实之上。” 叶湛再也忍不住,沉沉笑出了声,离倾斜了他一眼,看到眼前又有惊雷闪现之兆,“这里雷电太密集了,待我们冲出去后,为师再与你算账。” 暴雨闪电的范围并不广阔,只覆盖了小小的一片,没多久,离倾就御剑平稳地穿出了暴雨区域,行至了来无回林之上。 算账的话,本就是随口一说,离倾早就记不得了。 她盯着那片苍茫的原始森林,已经能看到重云仙宗在森林边缘布下的结界。 “容轩这次做得还算妥帖。”离倾啧了声,稍微对容轩有了些改观,“希望这次能抵御好,不要重蹈宁平县之灾才好。” 叶湛看了眼脚下绵延的寒杉林,知道穿过有来无回林,大约往东南方向,御剑再飞半日,就能抵达宁平县的地界。 沉吟片刻,他又抬起眼,看着离倾秀美的侧脸,“宁平县之事,我已经想起了一些,那妖王说是修真界之人掳走了他儿子,师尊,真是这样的吗?” 离倾收回视线,冷笑一声:“那只是妖界侵犯人界,寻求私欲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叶湛长眉蹙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场诛妖之战后,妖族其实死亡过半,我师兄曾抓住了一只小妖,那小妖曾在妖王身边伺奉过,知道一些机密,那小妖为了求生,便告诉了我们,妖王率他们入侵宁平县的真正缘由。” 说到此处,离倾眼眸微眯,眸中凝起一抹暗色。 “他们之所以会进攻宁平县,是听妖王说宁平县地下藏着一种当初神族遗落下的灵石,此灵石可以食用,食用后能让修为境界大涨,以后妖界就能代替人界,成为人间霸主。” 离倾冷笑,心底已升起厌恶,但语调依然平稳:“妖族一直不甘居隅一处,听妖王此言,妖界自然一呼百应,所以才大肆进攻了宁平县想要抢夺那种灵石。” “所以,寻子之说都是谎话?!”叶湛震惊。 “对!全是谎言。”离倾嘴角微勾,浮起一缕冷笑,“那小妖还交代出,那妖王根本没有后裔,此借口用得实在太蹩脚了。” 离倾想起当初宁平县生灵涂炭的场景,就恨不得将那妖王碎尸万段,咬牙道:“如果早些知晓缘由,我当时必定不会听师兄和花映之言,哪怕是得罪其他人,势必要将那妖王斩杀!还能容他如今好端端地活到如今!!” “妖王还未死?”叶湛诧异。 “未曾。” “为何花掌门要保那妖王?” 离倾嗤笑:“花映说做事不能太绝,宁平县一役,妖族并未倾巢而出,大半妖物还在,如若杀了妖王,怕激怒了剩下的那些妖物,他们会反扑。那次,妖界虽然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但修真界何尝不是折损了无数,受创不轻,好些门派的掌门也命陨于此,修真界怕是再经不起一场动荡。” “基于此方考虑,修真界的各位尊者商议之后,便将妖王锁在了碧海潮生门的镇妖塔最顶层之中。” 镇妖塔,叶湛是知道的,也是上古神器一件。 由碧海潮生门的历代掌门所执,如今就由花映掌管,同时镇妖塔也只有花家血脉之人能开启。除了实力所驱,这也是碧海潮生门能成为三大仙门大派的因由之一。 叶湛微微蹙眉:“妖王就这么关在镇妖塔之中?不是我不信花掌门的人品,但是如若一日,花家真的有私心,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开启了镇妖塔,岂不是可怕。” 闻言,离倾如黛的远山眉微挑,“当初你也提出如此异议。” “……” 离倾继续说:“所以彼时你就提议,让几大门派的掌门一起在锁着妖王的那一层镇妖塔上结了只有自己能解的特殊结印,镇妖塔开启之时,只有结了印的几大掌门一起解了印,才能打开妖王所在最顶层的镇妖塔。” 离倾拍了下叶湛的肩膀,唇角微浮起些许笑意,“此法甚是有效,曾经就有妖物想要救出妖王,但因为结印而失败。” 脚下已经不是有来无回林,出现了蔓延的低矮山峦,这片丘陵绵延甚广,往东而去数百里的宁平县就处于这片丘陵之地。 叶湛变成如今这样后,虽再也未去过宁平县,但按照修真界的风水之术所说,宁平县所在地域,算是贫瘠之地,也不像藏有灵石之象。 灵气充沛之地,定然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山川河流的走势也是应星辰之变。 但那片丘陵地域与“宝地”毫不沾边,怎么可能会孕育藏匿着如此厉害的灵石。 “师尊,宁平县真的有那种灵石?” “这才是最可恨之处!”离倾笑意沉淀,咬牙道,“宁平县根本没有什么灵石!” 叶湛沉默了片刻,很是困惑:“果然如此,宁平县的地域怎会存在灵石,那妖王也不该是什么愚钝的,不然也不可能当上妖族的王,那为何又要以寻子为由,进犯宁平县并大肆杀戮?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点,叶湛如何都想不通,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辛。 离倾:“你所忧虑的,我当初自然也想过,后来,我遇到太多的妖物,斩杀也绝非凡几,发现他们行事并不那么讲究原则,大多是随心而欲,我所遇之妖害人都没什么正大光明的动机,我将这成为兴起行事。” “我猜当时那妖王或许就是想找修真界寻滋挑事想要立下威信而已。” “或许吧。”叶湛望向宁平县的方向,眉心却未舒展。 都是过去十余载之事了,那时离倾还不到二十,妥妥的韶华少女,但已经历经了人世间最惨烈之事,如今哪怕再回忆,依然愤然,也也淡然了许多。 也是从宁平县之事开始,她眼里便揉不下一粒砂子,将除魔卫道当做自身己任,之后的年岁里,斩杀在她剑下的妖物无数,也是因为那份仇愤,她孤身去除狐妖,才会中了她的圈套。 想到狐妖,离倾不得不想到她那救命恩人。 这么多年了,依然半分她的消息都没有。 “哎——” 离倾长长叹气。 叶湛转头,立刻问:“师尊,怎么了?” 离倾撑着下颚,眼底一片失落,“我又想起了我那恩人,不知她现在可好,如果不是她,我怕今日也不能在这里与你说起那些旧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师尊,别勉强 叶湛笑了下:“好人有好报,我相信她如今一定好好立于世间某处吧,过得恣意潇洒吧。” “希望如此。”离倾点头。 “待解决完容影之事,我就陪师尊去寻她。” 离倾看了眼叶湛,“你不回重云仙宗了?” 叶湛:“……” 离倾觉得自己真是扫兴,哪壶不开提哪壶,咳嗽一声,“以后之事,以后再说吧,先解决容影再说。” 入夜后,路过蜀地上空,师徒二人在就近一个小镇上的客栈落脚。 客栈简陋,但丝毫不损离倾的兴致。 新春将至,小镇热闹异常,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虽已入夜,窄小的街上依然人潮如织,路边全是热热闹闹的小摊,和杂耍卖艺的。 尤其是蜀地的小吃,离得好远,都能闻到喷香的味道,离倾对那腊肉尤其感兴趣,是从前未曾尝过的风味。 路边摊的一道干拌腊味,离倾吃得赞不绝口,不过那配料里的一粒粒白色根状的东西,味道却有些怪异。 离倾吃得只皱眉,看叶湛并不在意那个味道,还吃得挺香,随手就挑进了叶湛的碗里。 “乖徒儿,你喜欢就多吃一些。” 叶湛抿唇一笑:“师尊,你吃不惯这折耳根吗?” “此物叫折耳根?” “嗯,在蜀地好像又叫猪鼻拱。” 离倾啧了声,嫌弃道:“猪?这什么名字,难怪不得味道如此恶心。” 微微一顿,离倾杵着竹筷,又若有所思看着叶湛,“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五蕴灵山从未出现这种东西,这些年,你也未曾离开过我,我吃什么你便吃什么。” 说到最后,离倾已经微微蹙紧了眉,一拍桌子,“难不成又想起了什么未曾告诉为师!速速招来。” 叶湛看着离倾怀疑的眼光,哭笑不得:“师尊,你忘了,遇到你之前,我和阿雪曾到处流浪过两年,那时候没吃的,就经常在山里挖野菜吃,其中就有这折耳根,起初我也吃不惯,找不到果腹之物又为了不饿肚子,还是吃了下去,久了,便觉得这味道甚是美味。” “……” 哪怕未曾听叶湛说起过往昔两年之事,但离倾也知,想必是活得极其辛苦的,她突然就有些心疼了,夹起碗中的一片金黄油亮的腊肉,放进了叶湛碗里。 然后,她又夹起一根最小的折耳根碎粒,说道:“我也尝尝,既然你可以,为师也行,我试试,看是否能尝出美味来。” 叶湛还来不及阻止,离倾已经放进了嘴里她坚持嚼了两口,那生涩怪异的滋味在整个口腔蔓开,离倾表情怪异,但当着叶湛的面,又不好意思吐,但咽下去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一时花容失色地就僵持在那里。 就在她寻思着,怎么趁着叶湛不注意,不动声色地吐掉,然后赞上一句美味之时,一只修长的摊开的手递到了她嘴边。 离倾抬眸,只见叶湛浅笑看着她,街边璀璨灯火映进他的漆黑眼底,平添了几分温柔,他轻声浅语道:“师尊,吐了吧,不必勉强自己。” 看着叶湛柔和的眼瞳,心房之处,似乎被什么重重一击。 心悸,眩晕,不知在何处。 反正就是心乱意麻,大脑空空,就怔怔地看着叶湛。 见离倾这样,叶湛笑得愈加温柔,嗓音里像含着蜜糖,“师尊,吐。” 离倾鬼使神差就残渣,吐在了那片掌心之中。 待她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事,叶湛已经毫不介意地将那残渣扔进了木桌边盛秽物的竹篓之中,然后,他转过身,冲在土灶旁忙活的两夫妻喊:“老板,来一碗红枣银耳汤。” 围着围裙的小哥来得很快,叶湛接过,亲自放在了离倾面前,“师尊,喝点汤,去去味儿就好了。” 清甜腻滑的汤水入喉,离倾却没喝出什么味道,只用余光瞥着显然心情很好的叶湛,正笑意盈盈地和那小哥说话。 心里却想着,为何他要用手接,不觉得脏吗? 还是,这个逆徒将她当小孩哄了。 想起那句诱哄似的“师尊,吐”,离倾脸皮骤然一热。 “听两位道君的口音,怕不是蜀地之人吧。”小哥也是个健谈的,见这两位客官面容和气质皆出众,还身带佩剑,忍不住与叶湛攀谈起来。 “不是。”叶湛笑道,“我们是从南边的五蕴灵山来的,不知小哥可曾听过?” “五蕴灵山??!!” “怎么了?这幅表情,难不成你不知?”离倾看小哥露出的诧异表情,不由蹙眉问道。 小哥如梦初醒,忙道:“道君误会,五蕴灵山我怎可能不知道啊,就是惊喜,五蕴灵山的道君竟然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 说着,小哥仰头冲还灶头边,往热气腾腾的铁锅里下面的年轻妇人喊道:“媳妇儿,这两位是五蕴灵山来的仙君,再来一个青椒拌皮蛋,还有夫妻肺片。” 年轻妇人微微一愣,立刻笑逐颜开道:“好,马上就来。” “我们未曾点。”离倾回神,疑惑地说。 “这是我送两位道君的。”小哥喜滋滋地说。 离倾下意识看向叶湛,只见叶湛也在看她。 “……” 离倾很快移开了眼睛,叶湛未曾发现离倾异样,见离倾收回视线,便看向小哥,浅笑道:“小哥,这是为何?” “嗨,两位不知,因为我一救命恩人,如今就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你们怕是他的同门,如今来我们这小店光顾,我们两夫妻当然要尽尽地主之谊啊。” “你救命恩人是谁?”叶湛问。 小哥也不客气地拉开桌边长凳,在桌边坐下,说道:“二位知道蜀地程家吧。” 叶湛点头,“自然知道。” 小哥嘴角裂得更开,“就是蜀地程家的表少爷,孟子堂,他可真的是个天大的好人啊,人长得好,又没一般公子哥的脾气,尤其和他那表弟比起来,简直是活菩萨下凡。” “活菩萨?” 离倾嘴角讥诮地微抬,盯着那极力吹捧孟子堂的小哥,“他做了什么,让你说出此话。”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女鬼缠身 “我这人信佛,见佛就拜,就七八年前吧,那时我家贫,就想去了蜀城做点小本买卖,贴补家用,也好娶上一房媳妇,路途在一荒郊外,看到一个矮小的庙,莫约就两尺见方的大小,窄小门脸上还挂着褪色的红布,我以为是当地人造的土地庙,就拜了拜,没想到当夜就出了怪事。” 离倾看着小哥故弄玄虚的表情,嗤笑了下。 不用说,她也知道这小哥怕是惹上麻烦了,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庙都可以拜的,更何况荒郊之外不知来历的小庙,稍有不慎,怕是要惹上了大麻烦。 “哦,什么怪事。” 看小哥一脸期待他们问下去的表情,叶湛还算捧场。 听叶湛问,小哥立刻眉飞色舞道: “这位道君是这样的,我那时身上没什么银两,就住在一家客栈的柴房里,那柴房门上,并没有锁,我便用板凳抵住门,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住柴房的人,也没什么钱,哪个小偷都不会瞧上我的。” 小哥一顿,压低声音说:“但那晚却怪了,明明是三伏之日,我夜半忽然觉得阴寒异常,被冷醒了,睁眼一看,发现门还关得好好的,窗户也关得严实,正纳闷着这么回事,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上。” 说到这里,小二肩上也爬上了一只手。 小哥大叫一声,吓得径直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却是年轻妇人将备好的两盘小菜端来,正横眉盯着他。 小哥抚着胸口,惊魂未定道:“瓜婆娘,人吓人吓死人,晓得不。” 年轻妇人将菜放在桌上,盯着小哥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以为那女鬼还会来找你塞,你不照照镜子,况且两位道君在,你又怕啥子。” 小哥被媳妇儿奚落一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叶湛和离倾嘿嘿笑了两声,“两位别见怪,我这人一向胆小。” 年轻妇人嗔怪地乜了眼小哥,又笑意盈盈地对他们说:“两位道君慢用,我就先去忙了哈。” 说完,又拍了小哥肩膀一下,“吹完牛皮,快点来帮忙,忙得很。” 待媳妇走后,小哥又说:“两位见谅,糙妇人不懂事,我继续说哈。” 也不管叶湛和离倾想不想听,小哥又说了起来:“那手搭上我肩后,我感觉浑身都像被冻成冰坨子了,然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阴森森的声音,叫我相公。” 仿佛重临其境,小哥哆嗦了一下。 小哥口音挺重,离倾听得费力,原本她对这些怪异故事也并不感兴趣,她见过的妖异之事,多如牛毛,听开头就知道结尾了,不由兴致缺缺。 但看着送的两盘菜的份上,没有打断小哥的兴致,漫不经心地夹起了一筷子飘着白色雪花纹路的青黑色皮蛋送进了嘴里。 味道不算惊艳,但胜在清爽。 离倾看了眼叶湛,他倒是听的津津有味的样子。 小哥还在眉飞色舞地说:“我回头一看,妈耶,竟然是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长得还算好看,但那张脸却白得像抹了面粉,我当时就吓尿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客栈,隔了一会儿找人来看,床上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这客栈邪门,后来便换了客栈,但不论我到哪里,那女鬼总能找到我,夜夜到我床上和我一起困觉,还说要和我拜堂成亲,我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与女鬼成亲嘛,那我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想想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罢,小哥长长叹气,表情愤愤。 “后来呢。”叶湛长眉蹙紧,比起这个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吓人的鬼故事,他更好奇孟子堂做了什么。 “后来,我看那女鬼是缠上我了,我便在一个晚上,找了一条河,准备投河自杀,想着我只要夜变成鬼了,看哪个怕哪个,就在我要跳河之时,孟公子出现了,他说我被女鬼缠上,那女鬼是未嫁便死的女鬼,那庙就是家人帮她建的庙,是不能随便拜的,一拜就会被那庙中祭着的女子缠上。” “确实如此。” 叶湛点头,“小哥,你以后还是要改改见庙就拜的习惯。” “经过那次后,我哪还敢嘛,现在我啥子庙都不拜了。”小哥长吁短叹,“拜神还不如靠自己,道君你看,这些年,我没有拜神,小日子还越过越好。” 眼看小哥话头越扯越远,就是说不到重点,叶湛只得开口问:“所以,是孟子堂帮你驱除了那女鬼?” 小哥一拍大腿:“就是孟公子,不然我怎么称他为活菩萨。” 离倾似懂非懂地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丝兴趣。 据她所知,这种“自愿”建立的关系,外人是插不上手的。 这个小哥在那庙上一拜时,就与那女鬼缔结了姻缘,那女鬼与他就是夫妻,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哪怕那小哥变成鬼了,那女鬼也将与他成为一对鬼夫妻。 那是地府名册上都会有记载的。 如若她遇到此种事,断然也是插不上手的,她不知道孟子堂到底有何种本事,可以插手鬼神之事。 显然他也成功了,不然这小哥不可能安然活到如今,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康健,还能娶上一房媳妇。 “孟子堂如何帮你驱逐掉那女鬼的?”离倾开口问。 小哥眼里露出感激和崇拜。 “这我就不晓得了,孟公子不是凡人,当时他就在我身上贴上了一道符,让我别动,然后我就看到孟公子身上溢出一道红色的像是狐狸一般的影子,那红狐狸长着一对碧绿的眼睛,一看就是仙物。” “狐狸?!”叶湛下意识看了眼离倾,见她表情非常平静,才转头看向小哥,“你没看错?” 叶湛心底一惊,孟子堂怎么可能和狐妖有牵连,如果真的他身上附着有狐妖,他与他相处几载,为何从未察觉。 倏然间,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五蕴灵山之上,闻到过长思身上有狐骚味。 彼时,他并未曾在意。 但是今日听这小哥一说,倒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当然没有,我小时候跟着我爷爷入山打猎,可是见过狐狸的,就长那样。” 叶湛点头,声音沉了几分:“ 你继续说。” 想着当时的场景,小哥满眼激昂,手舞足蹈道:“当时那狐仙张开大嘴,朝我咬来,我就听到身上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震得我我脑壳发晕,直接晕死过去了,我再醒来之时,孟公子就告诉我身上的的女鬼已除,然后喊我不要遇见庙宇就拜,然后就离开了。” “如果不是孟公子,我现在怕早就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蜀地第一说书先生 “小哥,你的意思是,那孟子堂身上的狐吃了那女鬼?”叶湛身体微微前倾,蹙眉问。 小哥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打哈哈道:“可能是吧,不论怎样,孟公子是个大好人,那狐仙本事也极大的。” 距离那只狐妖偷袭离倾之事,已经过去将近十二年,这些年岁,离倾收拾过许多作乱妖物,其中自然也有狐妖。 其实听小哥说孟子堂身上有狐妖,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听小哥一口一个“狐仙”叫个不停,倒是有些厌烦了。 妖就是妖,怎可称为仙。 离倾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不耐烦地说:“狐仙?小哥,你确定不是狐妖?” “当然是狐仙,我小时候就听老一辈说有狐仙的存在,会选中心善之人附体,所做之事也是好事,那种专做坏事的,才能称之为妖。” 离倾摇摇头,真的心善的妖物,才不会附在人身上,毕竟人妖有别,附身那无疑对附身之人是一种伤害,轻则体虚,重则命陨。 小哥媳妇忙不过来了,唤了小哥去帮忙,小哥站起来应了声,对离倾和叶湛笑着说:“二位道君慢用哈,我先去忙了,有需要再叫我。” 小哥走后,离倾看向对面的叶湛,似笑非笑道:“我早就觉得这孟子堂不简单,看来我猜得没错。” 叶湛微微抿唇,说道:“师尊,这里离五蕴灵山也不远了,要不我们先回一趟五蕴灵山吧,如果那狐妖还在孟子堂身上,我怕出事。” 那一刻,他想到了上次五蕴灵山周边的妖物被吸食干精气之事,他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怕与那狐妖有关。 他还想亲口问问孟子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论孟子堂与那狐妖何种关系,在了解清楚之前,他不愿妄加猜测孟子堂与狐妖为伍的动机。 听到说回五蕴灵山,铜镜立刻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应和道:“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叶湛的话,主人,算算时间,我们离开五蕴灵山已经两月有余了,我好想小白妹妹啊。” “你有手脚吗?”离倾淡淡看了眼铜镜。 “……” 铜镜被噎了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主人,您的意思是回还是不回?” 实则离开五蕴灵山许久,离倾也有些想念掌门师兄和一众蠢弟子了,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等结束了容影之事,我们再回五蕴灵山。” 她微顿后,一双清眸看向叶湛,“至于孟子堂和那狐妖之事,我觉得那狐妖不足为惧,要靠吞噬孤魂野鬼活着,想必也没什么大能耐。” “我会传讯给掌门师兄,让他注意孟子堂,凭他之力,孟子堂也搞不出什么大事,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掉容影这个祸害。”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想将容影这个祸害,带回五蕴灵山去,比起那狐妖,容影危险得多。 “嗖”地一声响。 远处的天边,一束明亮的光,窜上天空,然后在黑夜里炸开,斑驳的光点,往下落,像是洒下的片片金箔。 路边流动的人潮,骤然停下来,皆仰着头,驻足观看。 在这种小镇之上,烟火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呀,是烟花。” “好像是镇东那边在放,听说是那许员外的爹,百岁生辰,花了大价钱买了许多来,今晚上怕是要放上好久,听说许员外还花了大价钱请了蜀城的卜清先生来表演,我们去看看。” “卜清先生!!!那一定要去看!平日里听他说书,一场需要一两银子,如今有现成的当然要去看看。” “那你吃快点,碗里头还剩好多,别浪费了。” 旁边的一桌的两个年轻人,边吃边说,声音混杂在炸裂开的烟火声里,只有离他们很近的离倾听到了。 为了去看烟火,三两口就巴拉完碗里的食物,就匆匆离开了。 一阵烟火炸开后,久久没有动静,黑夜又恢复了宁静。 冻结的人流,再次缓慢前行,但大多往着东边而去。 离倾对烟火没多大兴趣,她更对那卜清先生感兴趣。 她收回视线,正想问叶湛想不想去镇东头凑凑热闹,回眸便见叶湛愁眉不展。 “还在想孟子堂的事?” “嗯。”叶湛很诚实,“我有些担心他。” 离倾夹了块皮蛋放到叶湛面前的粗瓷碗中,又放下筷子,“我知道你其实将孟子堂当朋友,为师也不干扰你交友,但你还是须得提防他一些。” “……好。”叶湛回。 一听师徒二人的对话,铜镜意识到短时间是回不了五蕴灵山了,立刻蔫儿,疯狂蹭着离倾的肩,哭唧唧地卖惨道:“不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小白妹妹如何了,主人,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路过小吃摊的行人,已有听到铜镜贱兮兮的声音看过来的。 暂时没有烟火可看,但是有会说话还能悬在半空的镜子,立刻转移了主意力,纷纷望向离倾他们,看起了稀奇。 无数道视线凝结在离倾脸上。 “……” 离倾一向最烦这种被围观的时候,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抓住了铜镜,塞进了乾坤袋里,说道:“放心吧,饿不死她的,我不在之时,掌门师兄会派弟子喂养我养的那两只芦花鸡,自然会随便喂喂那只大肥鱼的。” 然后看着对面的叶湛,说:“太多人了,我们走。” 话音刚落,两人就消失在了小摊贩之上,仅仅一锭银子放在泛着油光的粗木桌上。 在一阵哗然声里,小哥看着骤然空了的位置,张大的嘴半晌合不上,好一会儿,才对他媳妇喃喃道:“不愧是孟公子的同门,都好厉害啊,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送去五蕴灵山修行。” 片刻后,叶湛和离倾出现了小镇的另一边的窄巷里,长长的窄巷尽头,是依然很暗,只有隐约的光映进来,还有水流声。 “师尊,这不是客栈的方向。”叶湛说。 “当然不是,这里是镇东,听说今日那许员外请了蜀地的卜清先生来表演,我想去看看。” “卜清先生?” “你没听程漠说过吗,那卜清先生是蜀地有名的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那是一个绘声绘色,精彩纷呈,说比五蕴灵山山脚下那老头说得好听千万倍,既然他如此吹捧,如今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离倾说着,信步朝着巷子之外走,步履稍显匆忙。 叶湛蹙眉,“程漠什么时候告诉师尊的,为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离倾惦记着那卜清先生,随口一回。 叶湛:“……” 第二百三十八章 烟花不好看吗? 离倾快步走出漆黑的巷落,面前是条河,河边的路极窄,仅供一人独行而过。 往前数米处,才有一座陈旧的石拱桥,通往河岸的另外一边,河岸对面,传来隐隐的人声,听起来甚是喜庆,想必那许员外的府邸就在河对岸了。 离倾拾阶而上,一艘小船正缓缓穿行而过,船桨搅碎水面盈着的一汪月色,破水的声音,衬托得此刻远离尘嚣一隅,寂静非常。 快步走到石桥最高处时,只听咻咻几声,一朵一朵的烟火,从对岸幢幢低矮房屋之后,升起,在青蓝色天上一朵接着一朵地溅洒开,绚烂异常,将漆黑的天映照得透亮。 第二轮烟火秀开始了。 漫天的烟火,将离倾的眸子映得亦是斑斓璀璨,像是世间难寻的琉璃珠。 “啧,这许员外倒是财大气粗。”离倾感慨!烟火价格不菲,甚至比一些灵气充沛的修行宝贝还要价高,尤其是如今放的烟花姹紫嫣红,颜色极美,像是夜空中乍现的缤纷星辰,此烟火称为“璃星”,更不是凡品。 离倾所在之地,极静,能听到桥底传来的孤蛙啼叫声,而那片房屋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挤挤攘攘的人群,不绝于耳的惊叹。 叶湛见离倾手抚着桥廊,望着天上烟火,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察觉到叶湛靠近的气息,离倾身体微僵,她是想起了放才在小吃摊里,叶湛以手接过她嘴里污秽的场景。 她没有回头,眼睛依然盯着天上变幻的烟火星辰,却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侧面脸颊,被叶湛的眼神盯得滚烫异常,五感似乎都被他的目光所牵扯。 终是受不了那灼热的视线,离倾故作淡定地看向叶湛,“看我做什么?烟花不好看吗?” 不如师尊好看。 纵然是给叶湛一百个胆子,眼下他也是不敢说的。 他是那么懦弱,怯怕,未来的不可知。 叶湛依旧没移开视线,四野很黑,只天上的烟火,给此寂静,增添数许光影。 借着幽暗,叶湛肆无忌惮地看着离倾,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勇气。 离倾被叶湛盯着浑身不自主时,叶湛终于移开视线。 他望向天上绽放开的一簇蓝紫色烟火,抿唇笑了起来,“师尊,你若喜欢这些烟火,今年除夕,我们回五蕴灵山,我也买好多烟火,放给你看。” 紧绷身体松懈几分,离倾亦抬头,盯着天上,嗓音稍显淡漠地说:“我不喜欢烟火。” “哦,那我还能为师尊做些什么?”叶湛面露失落。 “你不需为我做什么,做你想做之事便可。” 想做之事? 叶湛苦笑。 那便是做不得。 未曾察觉叶湛骤然低落的情绪,离倾想起门中之事,嘴角不自觉露出点笑来。 “再说,掌门师兄抠门得很,你在五蕴灵山数年,何时的庆典,曾见他放过烟火庆祝,你如果这么做了,他定要以五蕴灵山的律条训责你,不准骄奢淫逸,并让你去退货的。” 这话不是离倾夸大,陆奉觉有多抠门,哦不,节俭,叶湛也是见识过一二的。 曾经门中就有一爱美的弟子,买了件绣金线,却毫无灵气,只有好看的大氅,被陆奉觉发现,还气急败坏苦口婆心训斥了这弟子一番,还同他算账买大氅的钱可以买多少灵材,又可让修为增长几多…… 叶湛也笑了,“陆掌门虽然节俭,但每年节庆之日,会让慎语堂给派中弟子加上几道菜,不时还会派发弟子一些修行灵材,算算也不少银子。” 离倾点头赞同,虽然时常揶揄师兄,但离倾知道他是个一心为门派,为派中弟子的好人。 “是啊,所以师兄这种太过务实,不懂浪漫的人,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啊,你如若有一日有喜欢的女子了,切记不可这样。” 离倾虽无恋爱的经验,但话本子听了不少,自然懂得一般女子喜欢什么。 比如,水中的月亮。 比如,天上的烟火。 闻言,叶湛看向离倾,忍了许久之言,终于在这个静谧月夜,忍不住问出口:“师尊就如此想让我娶妻吗?” 离倾一怔,片刻后又自若地说:“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想不想,当然你若有了娶妻的念头,待到你新婚那日,为师定然会送你一份大礼。” 离倾看向叶湛,烟火又燃起一朵,照亮了这座桥,也照亮了眼前人。 她清晰看到了叶湛漆黑的眼里,藏着的隐痛,不甘,与忍耐。 如此复杂的情绪,让离倾说不下去了。 她还想看清楚叶湛眼中神色,而叶湛已经转身,朝着桥对面而去。 “师尊,不是想看那卜清先生的表演吗,我们快些去吧,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蹙眉看着叶湛的背影片刻,离倾才提步跟上。 下了桥,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外面顿时又热闹了起来,街上挂满了红灯笼,街上是摩肩接踵的人群,靡靡浮生态,在这小镇展露无疑。 在人群里,离倾一眼看到了那座气派的府邸,门楣上悬着金楠木的匾额,上方用金漆写着“许府”二字。 与周围低矮泛灰的矮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许府门下,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重点男人,在一轮烟花停歇之时,朗声对围观的百姓道:“我家老太爷百岁寿辰,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前来,接下来还有许多活动,大家玩得尽兴。” 掌声雷动里,有人大喊:“卜清先生什么时候开始表演啊,我都等不及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这些百姓,怕大多也是为了卜清先生而来。 “别急哈哈哈,卜清先生现在还在同我家老太爷说话,一会儿就来,想看卜清先生的,往前方走,我们已经搭好幕台了。”那管家爽朗说道。 人群开始缓缓朝着管家指的方向而行。 一个汉子想占个好位置,走得急,重重撞下离倾。 纵然离倾修为再深泽,但不用术法之时,也是一介弱女子,被撞得身子一歪,眼见要摔倒了,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扶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肢。 虽然不看身后之人,仅凭气息,离倾也知道扶着她的人,是叶湛。 隔着一层衣服,她也觉得他滚烫的手掌,扶着之处,窜起了一股密密灼热的电流,像是有无数蚂蚁覆在那处,啃咬着她。 叶湛看着那撞了人头也不回往前的男人,蹙眉,眼中闪过阴霾,还未察觉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离倾已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胸膛,沉声说:“放手。” 叶湛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了手,“师尊,你没事吧。” 离倾不看叶湛,蹙紧了眉,只觉得自己的反应奇怪。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们在笑什么 “师尊?” 见离倾不回,叶湛顷刻有些担忧。 被叶湛一唤,离倾回神,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清冷视线扫量过他长而烈的凤眼,英挺的鼻梁,还有唇色红润的薄唇。 然后,又收回了眼,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流,缓声说:“没事,去看卜清先生表演吧。” 离倾迈步往前走, 竟然觉得这张司空见惯的脸,似乎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 诱惑? 她怎么会用如此狎昵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徒弟。 心慌意乱下,离倾的脚步不自觉有几分急切,意识到这样更不正常后,好像她在害怕叶湛似的,于是她又故作镇定地缓下了脚步。 “还不跟上。” 哪怕周围声音嘈杂,她依然能察觉到叶湛站在原地并没动,想必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于是,故作镇定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闻言,叶湛忙大步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却也始终落下两步的距离。 叶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然后轻轻地握紧。 两师徒在一起,就从未有这么沉默的时刻,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无比长。 他们还是到晚了。 搭起的台前下面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他们只能站在人群里,同其他人一起等待。 离倾在女子中不算矮,但和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一眼望去四周全是黑压压的人头,顿时蹙了蹙眉,虽然说书大多只带耳朵听,但她也想看看被程漠吹得神乎其技的说书先生,长得何样。 “师尊,我背你吧。”叶湛突然说。 此话一出,师徒二人皆惊了下。 如果是往昔,离倾定然不会拒绝,反倒是会乐呵呵地同意,然后立马什么也不顾地爬上叶湛的背。 毕竟她是师尊,徒弟伺候她,天经地义。 当方才奇怪的感觉没散去,虽然搞不清楚是缘何故,但下意识的,离倾觉得还是应该暂时与叶湛保持距离。 “不必了,能听到就行。” 听离倾拒绝,叶湛也松了口气,如果眼下师尊同意了,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片刻后,人群里躁动起来,响起一声响过一声的叫好。 “看!卜清先生出来了。” “长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你想象中的是怎么样的?” “说不清,反正不是这样。” 那些话勾得离倾心痒痒,她沉默了片刻,垫着脚想去看看台上之人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样貌,但站在她前方的人也拼命伸长了脖子。 离倾:“……” 登时,离倾有些气恼。 “师尊。” 叶湛叫了她一声。 “何事?”离倾瞥向叶湛,眼神里是少有的威严。 她生怕叶湛看出她方才的窘态,如果这个逆徒胆敢嘲笑她,她定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叶湛笑了笑,低声说:“师尊,你跟我来。” 说着,他转身,对身后赌得严严实实的人群说:“麻烦,请让一让!” 离倾满头疑惑,不知道叶湛又想搞什么鬼,站在原地不肯走。 看不到就不看了吗?没那个道理! 今日她一定要见见那卜清先生。 人群散开一个口,叶湛挤出去两步,察觉离倾没跟上,只得无奈转头看着她,道:“师尊,相信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一定能看到卜清先生。” 整条街都被挤满了,哪里还有好地方,越往后,怕是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但碍于周围人发出的不满声,问他们到底走不走,离倾终于跟上了叶湛。 叶湛在前面说着“请让让”开道,离倾就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倒是一点挤都没遭着。待他们挤出人群时,寒冬腊月里,叶湛已经出了一身汗,离倾倒是清清爽爽,连头发丝都未曾乱掉一根。 人群里,什么味道都有,叶湛大口呼吸了新鲜空气,抬袖随意搽了搽额上汗水,小声嘀咕:“这个镇上的人,今夜怕全出来了吧。” 离倾没理他,回头看来眼前面挤挤挨挨,不时爆发出笑声的人群,知道怕是那卜清先生已经开始说起了书,不由烦恼地盯了叶湛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不是。”叶湛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房屋的瓦顶,“但那里是。” 离倾:“……” “师尊,上面就没人和我们挤了,空气还……” 叶湛话没说完,离倾已经跃上了屋脊,叶湛立刻跟上,他们在屋脊之间穿越,腾走,屋下一片欢笑,谁也没有发现他们头上,正有两人在无声地潜行。 离倾找了一个距那看台最近的屋脊终于停下。 那卜清先生说道精彩之处,人群正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笑声。 屋顶很暗,街上的人看不清他们,但离倾却将下面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几乎整条街都快被挤满了,这卜清先生果然是个神人,想必说的话本子,也是经常绝伦吧。 离倾不由有了些期待。 待笑声停住,卜清先生的声音朗朗传来。 离倾微微一蹙眉,叶湛立刻问道:“师尊,怎么了?” “听不懂。”离倾按捺着怒气说。 翻墙走屋行了这么一程,到了一个好位置,竟然听不懂着卜清先生在说什么。 她知道蜀地之人口音重,但是大部分她还是能听懂的,但这卜清先生的口音浓重得简直令人发指,她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离倾狠狠瞪着那台上,留个光头,身形精瘦的老头,岔着腿坐在太师椅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停了下来,笑着捋了捋胡须,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说了什么,这么好笑!” 越听不懂,离倾越被勾得心痒痒。 离倾不过随口一说,未想叶湛却轻声说道:“那卜清先生刚刚说,酒是穿肠剑,色是刮骨刀,银子是人的胆,气是惹祸包,男人的三大财富和一个宝,三大财富:身体、见识、朋友。” “而所谓的宝,就是找一个懂事的媳妇儿,不然三大财富全部要被媳妇……呃,整垮。” 叶湛一字不落地转述完,也没察觉笑点,果然每个地方的文化风俗都大不相同。 离倾听完,直接瞪大眼,“这就是那老头说的书?!” “是。” 离倾拂袖而怒,“这叫说书???说的什么玩意儿,比五蕴灵山山脚下的那老头万分之一还不如?这些人到底在笑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分房而睡 “……那师尊,还听吗?” 离倾抱胸,决定再给这位闻名遐迩的说书先生一个机会,“再听听吧。” 如此多人追捧,定然有原因的,或许只是方才那一段无趣而已。 叶湛又翻译了几段,离倾的脸色彻底垮了下去。 真的不是刚才那一段无趣,而是这个卜清先生整个人就很无趣!! 离倾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哪里是说书,没任何故事可听,分明是说的一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再混着点低俗的段子。 “走!” 离倾扔下一个字,就御剑朝着客栈方向飞去。 回到客栈,离倾怒气未消,翘着腿,坐在桌边,终于回神,盯着叶湛,问道:“你竟然听得懂那卜清先生说的话?什么时候偷偷学的。” 叶湛轻轻一笑,颇是温驯的模样,像个小媳妇。 “师尊忘了,程漠和孟子堂就是蜀地之人,有时程漠会突然说这些方言,久了就自然听得懂了。” 小媳妇这个想法,惊到离倾了,她怎么会如此想自己的徒弟。 离倾胡乱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就心神不宁地把玩着桌上盖着的青花粗布,那模样像是看到什么珍奇之物。 离倾瘦了还是胖了,叶湛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会看不出离倾如今心思重重。 他也未曾点破,只说道:“师尊,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离倾又点点头,依然未曾抬头看她徒儿一眼。 叶湛也觉得此时气氛甚是怪异,捏了捏手指,然后就转身从乾坤袋里拿出干净被褥,铺在了床榻上,利落地收整起了床铺,整理好一切后,他又在床边点燃了助眠熏香。 “师尊,可以了。” 离倾终于抬起头,看着床上平铺的两床被褥,脑袋轰地一声炸裂了。 同塌共寝,咫尺而眠,从前这都是她要求叶湛如此做的,只为了监视这个徒弟,如今却越看越刺眼。 犹豫片刻,离倾松开了那被她蹂躏得皱巴巴的桌布,垂下眸子,盯着桌上燃着的烛火,故作镇定地说:“为师觉得你表现甚好,以后就不必与为师同屋而住了。” 叶湛手一顿,这句话他早就想听师尊说,但真的听到,又在此种情况之下,他一时不由怔忪。 见叶湛未动,离倾有些莫名的焦躁,再赶人的话,却万万说不出了。 叶湛静了片刻,走到了离倾面前。 离倾未曾抬头,他的影子笼着她,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以后,包括今晚吗?” 离倾没看他表情,但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沉。 “……包括。” 离倾看到桌上映下的叶湛的影子,轻轻晃了晃,然后便听他说:“师尊,我就去隔壁,有事叫我。” “好。” 说完,叶湛转身走出了房间,离倾身体软了一般,靠在了桌沿上,将目光投递到了床上,那两床被褥,还静静地放在床榻之上,紧挨着,看起来像是依偎着。 明明就是让他从此后独自住一屋,给他自由,不知为何,离倾说出那让叶湛离开的番话时,却毫无底气,仿佛她做错了事一般。 这一夜,离倾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想着自己的异常,想着在拥挤熙攘的大街之上叶湛伸手搀扶触碰她时,身体那种不由自己的酥麻之感。 她猛地坐了起来,靠着床架上,盯着黑暗里,发起了呆。 小镇一般很少有外人前来,房间不多,时常几日都空闲无人入住,叶湛轻易就在隔壁开了间客房住下。 他靠坐在雕花窗栏前,正冥思苦想,师尊今日到底怎么了,似乎在排斥与他接触,这个想法涌起时,叶湛凤眼微眯了下。 就在这时,门扉外传来轻轻的扣响。 叶湛立刻站直了声,身体莫名的僵硬。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见到门外是铜镜,并不是离倾,骤然松了口气,旋即升腾起愈发浓烈的失落。 “大半夜你来做什么?”叶湛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铜镜仿若没听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啧啧两声后,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被主人赶出来,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叶湛阖上门,蹙眉看着铜镜:“是不是你对师尊说了什么?” 铜镜一怔,迷糊道:“我说什么?” 叶湛看了眼与离倾一墙而隔的墙板,刚刚他试图想听到隔壁的声响,但半分动静都没有。 经过验证后,虽然知道膈音很好,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告诉师尊,我……我对她……不止师徒之情。” 所以,师尊今日才会对他如此避之不及。 这是叶湛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铜镜怔了几秒,蓦然拔高了声音:“叶湛!你想得美!本尊才不会告诉主人你那片龌龊的心思。” 叶湛凝视片刻铜镜,相信了它的话,坐会了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一滴水都没倒出,才发现茶壶空的。 他蹙着眉,又放下了茶壶,看着墙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铜镜凑了过来,停在叶湛肩上。 “本尊觉得,你和主人今日都奇奇怪怪的,主人显然也有心事,我出来不久之前,她才睡着,她一向可是躺下就能睡着的人啊,刚刚我离开前,还听到她说梦话,说什么让你给她揉揉肩。” 闻言,叶湛的颜色深沉无边的眼瞳,终于微微一动。 不论师尊何故躲着他,梦里还念着他名字,至少说明,她不是因为厌恶了他,才疏远他的。 可……那又是为了什么?想不出答案,叶湛终于抬头看向铜镜,问道:“你近日觉得怎样?” 铜镜自然明白,叶湛是在问它能不能打开玄镜。 上次它就答应过叶湛,待能开玄镜之时,这个机会要让给他。 “不行。” 铜镜晃了晃,“我虽然觉得如今体内的阴阳灵韵早就平衡了,但是还是有种使不上劲儿的感觉,总感觉好像体内缺失了什么。” 缺失了什么?叶湛盯着铜镜,难道真的如容影所说,是他对铜镜做了手脚,所以铜镜才会缺失了什么。 “叶湛,如果玄镜打开那日,你想知道什么?”铜镜好奇地问。 叶湛几乎毫不犹豫:“知道我为何要杀师尊,要戮杀五蕴灵山众人。” 这是他最悔恨之事,为何他还要那样做?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以明知是悔恨之事,还是劣性难改,如此做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惹是生非的少女 叶湛嘴里说出的这个答案,铜镜并不惊奇,老神在在道:“嗨呀,何必浪费这个机会呢,本尊不是告诉了你吗,从主人收你为徒那一刻起,未来就已经更改,往后的你不会杀主人。” “是吗?”叶湛沉声说,似乎不是说给铜镜听的,而是说过自己。 如今,他依然对自己充满了诸多怀疑。 “肯定是。”铜镜顿了下,颇是难言地说:“而且我相信凭借你对主人的喜……咳,喜爱,就是自己自刎,也断然不会伤害主人半分的,还是留着这个大好机会问问更有益之事吧。” 铜镜说得不错,他即便是死,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丝毫伤害师尊的事。 而且,从前的自己,似乎是因为师尊不曾收他为徒,他怀恨在心,才起了歹心。 可如今历史早就改变。 师尊已经收了他为徒。 那未来应该也理应变得不同了。 如果他真的会杀死师尊,理由也不该是‘师尊不愿收他为徒’,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己已经不能控制心魔…… 叶湛微微蹙眉,不敢去想,如若有一日,他的本性被心魔压制那一日。 如果那日真的到来,他变成了嗜血的魔头…… 不会,不师尊不会有事的。 师尊已经早有防备,数年前就在他身体里下了道禁锢,到时候,只要师尊动手,自己也是必死无疑,不能伤害她,以及其他无辜之人的。 “别想了。”铜镜撞了一下叶湛,嬉皮笑脸道,“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给我输入灵气吧,说不定下次就能打开玄镜了。” 说完,铜镜已经自来熟地摊到在了叶湛腿上。 蓬莱之巅的雨水向来疏薄,这次却罕见地连续下了整整一日一夜。 到第二日的黄昏之时,像被捅漏了天的大雨才停,被雨水洗练过的天空格外苍翠,一道彩虹,弯弯地横跨在天穹之上,雪雾相伴,给壮阔的重云仙宗,平添了几分如梦似幻。 “哇,那就是彩虹吗?” “……是。” “真好看。” 一柄剑影在落在重云仙宗大门之前,从剑上下来两人,一娃娃脸的少年和古灵精怪的少女。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画卷一般的气派仙门,“果然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就是气派。” 少年收剑,闻言,不满地蹙了下眉,“呵呵,什么第一仙门,如今第一仙门是碧海潮生门,听说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因为走火入魔闭关不出,在这么几年下去,说不定重云仙宗还会被其他门派超越。” 少年的嗓门很大,带着几分不屑。 此话,无疑引起了守门的两个修士不满,他们对看一眼,默契地上前。 那个矮个子的修士,怒气冲冲地盯着来人,“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胡说八道,这明明就是事实!”少年扬着眉毛嚷嚷,一副大少爷的做派。 “你真的是找死,师兄,别和他客气,教训他一顿,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重云仙宗弟子的厉害。”矮个子修士说这就拔出了剑。 那被称为师兄的高个子修士,虽也不满,但显然不认同动手,伸手拦住了冲动的矮个子修士,对他说道:“师弟,不要惹事,你忘记上次被逐出门派的弟子了吗?” “可是……他辱我们。” 想到被逐出师门的弟子,矮个子弟子也心有余悸,但是自己门派平白被诋毁,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高个子修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看向少年,沉声道:“兄台,我们不与你们动手,但是希望你能道歉。” 少年也觉得方才意气用事,就是下意识想维护自己门派,正要说句对不住,还未开口,少女就叉腰抢白道:“凭什么道歉,我们好好说话,你们自己要伸长耳朵听了去,我还没怪你们偷听我们说话呢,你还怪起我们了。” “你……” 矮个子气得鼻孔冒烟,手中刀拔出来,最后怕重蹈上个惹事弟子的覆辙,又狠狠地送进了剑鞘里。 剑与剑鞘相撞,发出声刺耳脆响。 少女盯着那隐忍的矮个子修士,火上加油道:“婆婆妈妈做什么,打啊,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 少年:“……” 高个子修士也是怒气翻涌,按捺着情绪,还想说什么,却听那少女,忽然唱起了歌。 少女的歌声犹如天籁,飘扬在半空中。 重云仙宗的两个弟子的眼睛都开始放空,下一秒,高个子眼中就爬满了愤怒,已经先于矮个子拔出来剑,朝着与少女同路而来的少年劈砍而去。 少女笑吟吟地看着怔愣的少年,说道:“快点出手教训他们啊。” 铜剑眼见已经朝着他砍来了,少年再不想节外生枝,也只得无奈举剑抵挡。 同时心里却悲催地想,从前阿娘总说他鲁莽行事,任性且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看来,比起这会唱歌迷惑人心的少女,他真的算是很规矩了。 真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高个子修士看起来理智成熟,但显然心中愤怒不比矮个子少,越是压抑情绪,此刻被少女被歌声挑起的怒火便越凶,矮个子还站在原地怔怔地回味什么,他却不要命地对程漠劈砍戳刺!“看来这个矮冬瓜,心里还有更放不下之事啊,无趣无趣。”少女抱胸摇头道。 “小白,快别唱了!”少年化解高个子袭来狠厉的招数后,忙对少女喊道。 她越唱下去,这高个子的愤怒怕就会越甚。 他是来寻人的,还不想见血! 是了。 眼前的少女就是养在落九天的胖锦鲤小白。 铜镜的相好。 小白哼了声,终于停下了歌声,骂道:“程漠,我是在帮你,你可真是好心不识驴肝肺!收拾了他们,我们就可以直接进去找人了。” 程漠呵呵一笑。 心说,姑奶奶如若你这是好心,这等好心还是用再旁人身上吧,他可无福消受。 歌声一停,重云仙宗两弟子也慢慢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高个子显然不知道如何就与程漠缠斗了起来,但是打都打起来了,此刻也不想罢手,而那方才不知回味什么的矮个子,见状,立刻大喊一声,师兄,我来帮你。 然后就加入了战局之中。 一对一,顷刻变成二对一。 程漠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状况,气得咬牙,他不是打不赢这两人,但是这两人招数狠厉,他又要自保,又不想伤他们,倒是困难了起来。 “程漠,这不怪我哦,我停了,他们还是不停手啊。”小白嘻嘻一笑,显然是觉得有趣。 “我以后再也不信女人的鬼话了。”程漠用剑挡开两修士的进攻后,咬牙大喊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两方都提防着对方,不敢轻易停手,一时雪舞纷纷,弥漫飞腾,小白都快看不清三人到底谁是谁。 鏖战了足有半柱香,那两弟子终于被程漠打倒。而程漠也累的够呛,最后时刻,他不得不出招重了些,不知这两人有没有受什么重伤,提着剑走上去想探探两人鼻息。 就在此时,一声冷冷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你在干什么!” 程漠抬头,只见一个黑衣肃杀的男人,御剑站在重云仙宗巍峨的大门上空,衣袍翻飞不决,宛如黑云飘舞,颇是有气势。 程漠立刻松手,说道:“探鼻息。” 男人冷冷看着他,视线最后落在他手上的剑上,眸光森然。 程漠只觉得周遭的气温降了不少,他抽动了下脸上僵硬的肉,忙将剑入了剑鞘,分辨道:“你放心,他们没死,就是晕过去了。” 周翼星得到禀报,赶到大门口时,那两个弟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但是能感觉到他们的生息,所以才未曾对程漠出手,但对眼前人并未好感。 程漠解释之时,又有一弟子从重云仙宗的大门口飞出来,看衣服款式和花纹,比倒在地上的两个倒霉蛋,品阶要高,但他立于毕恭毕敬地立于男人身后,显然这黑衣男人是他们的头。 程漠暗想,怕是惹上麻烦了。 周翼星对那弟子一个眼神示意,那弟子就落地,一手一个,将昏倒在雪地里的弟子提回了重云仙宗。 眼下,整片空旷的地域之上,就只留下周翼星,程漠,以及好奇打量周翼星的小白。 程漠一直打量着周翼星,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看眼前之人的气度穿着,就知道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平息了稍显急促的呼吸,还算客气地问,“请问你是他们管事的?” 周翼星活了三十多载,还第一次听人如此对他说话,他没表情地看了眼程漠,眼中凝着冰霜。 他未曾回答程漠的问题,只是冷漠问道:“你们到底是谁?竟敢来我重云仙宗闹事。” 程漠被那眼神看得打了个寒颤,仅存的几分傲气也收敛干净,忙道:“大侠,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我们今日前来重云仙宗,是有正事。” “哼,什么正事,需要与我重云仙宗的弟子动手?还将他们打伤!” 周翼星丝毫不留情面。 程漠脸上红一阵又青一阵,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但事实便是确实是他先嘴贱挑起事端的,而小白的举动,无疑是在冒起的火星的柴薪上,又添了一把火。 不论怎样,横竖说来,如今都是他和小白的错。 程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了,正在反思,但小白显然无所畏惧,丝毫未将周翼星放在眼中,娇蛮地说:“程漠,和他废话做什么,直接教训他!” 登时,程漠在心里哀叹一声,若要比起挑事的本事,他差身边这个姑奶奶可是十万八千里。 这几月来,叶湛和离倾长老不在五蕴灵山之时,他就被陆掌门派去落九天喂养那两只芦花鸡,以及莲池里的小白。 那两只咯咯叫唤的芦花鸡,依然让他想杀之,但每日喂养莲池里挑剔的鱼,慢慢的倒是和小白熟悉了起来。 那时他觉得小白嫌这难吃那难吃的小模样,还挺可爱的,对她也颇有好感。 前几日,他要偷偷离开五蕴灵山前,怕小白饿着,就准备了一大堆吃食,蹲在莲池旁,并与她告别。 小白问他要去哪里,本来憋着一肚子秘密无处可说的程漠,便告诉了她。 未想一听说要去寻叶湛,小白立刻来了精神,说要一道而去。 本来程漠是拒绝的,带着一条鱼多不方便,可小白竟然当着他的面化了人形。 程漠承认,当时他是被小白人形娇俏可人的模样迷惑,又加之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摇晃着他的手臂,一口一个程漠哥哥地软软叫唤着,程漠彼时就觉得骨酥身软,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带着小白,御剑飞出了落九天。 此刻,程漠是真真的后悔死了。 不!应该是离开落九天不久,他就后悔了,小白真的是太麻烦了,事事挑剔不说,对他的态度还起了惊天大翻转,程漠哥哥不叫了,每次开口都是颐指气使的程漠,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好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气,但念着对方是个姑娘,只能忍耐了下去,做低伏小地伺候这个姑奶奶。 前几日,小白住客栈之时,还差点给他惹出大麻烦,赔了不少银子,还被客栈老板附送了一顿奚落,才算了结,这些他也忍了,谁让他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就鬼迷心窍,事已至此,也不能半途扔了小白,只得他自己吃些苦,受些罪。 但此刻,小白依然毫无眼力见,在旁人地盘撒野,这不只是赔钱奚落那么简单的,那可是要人命的啊!在小白的挑衅下,周翼星的表情变得愈发冷沉,这幅模样,无端让程漠打了个寒颤,他竟然不自觉想起了,那个动不动就冷脸的叶湛! 都是一样的阴晴不定且可怖。 “大侠,你别听她的,我这妹妹没见过世面。” “呸!程漠,你才没见过世面。”小白唾道。 程漠正要抓住小白,让她少说两句,周翼星已经将视线投射到了小白身上,视线里带着寻量。 少年长着娃娃脸,面容清俊,哪怕一身风尘仆仆,也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那少女更不消说,着一袭红白色鱼尾短裙,露出两条白白的腿,神情灵动,眉心长得一颗红痣,圆圆的眼睛到处乱转,一看就是娇蛮任性一肚子坏水的……妖! 周翼星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挑了下,冷道:“哪里来的妖孽,竟然来我重云仙宗撒野,既然你活得不耐烦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周翼星手中的剑已经出鞘,顿时深紫色火花吱呀四溅,是上等的雷系灵气。如若这灵气充沛的一剑砍下来,那该是个什么滋味,程漠不敢想。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只有叶湛能帮我 “大侠,慢!” 程漠忙道,然后赔笑着说:“大侠,她虽然是妖,但是也未曾做过坏事,我们这趟前来,其实是来找人的,不是挑事的。” 见程漠这样,小白白了他一眼,哼道:“程漠你真没用,怕他做什么!你不是一直吹嘘你是五蕴灵山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弟子吗?现在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看你啊,比起叶湛可差远了。” 程漠怒了,大喊:“谁说我不如叶湛的!!!” “哦,如果你比得上,就揍他啊。” 小白的激将法显然有用。 程漠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了,心想他妈的,又是叶湛!!这叶湛简直是阴魂不散,堪称他天之骄子人生中的阴影!派中师兄弟以及师父惊戈长老说他不如叶湛也就罢了,现在连一条鱼都看不起他!这等耻辱,怎么能忍!!程漠眼睛发红地拔出剑!准备拼了!周翼星见状挑了挑眉,听到小白说眼前少年是五蕴灵山的弟子,还听到宗主的名字,周翼星不由多扫量了程漠几眼。 他轻轻抖动了下手中的剑,那雷系灵气流窜得愈加张狂,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割肉嗜血,大杀一场。 那剑,分明有了灵。 怒气归怒气,看到周翼星的剑,程漠顿时清醒了,再多的怒火和不甘,眼下也只得强制压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为俊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一时间,程漠脑中快速闪过许多开脱之言,总归是说服了自己。 程漠喉咙滚动着,咽下口唾沫,然后将气势汹汹拔出的剑,在手中转了一圈,装模作样擦拭了下,又收回了剑鞘之中。 “……”小白瞪直了眼,半晌才不可思议地说,“程漠你这个蠢货,你在做什么!!” 程漠虽然冲动,但是不蠢钝。 眼前之人,显然是顶尖高手,剑上那灵气的纯净度来看,怕是已经是大乘境界了,而且又有如此灵剑在手,修为恐怕是与五蕴灵山除了离倾长老外的其他几位长老应该也相差无几。 虽然他是这一辈弟子里,除了叶湛之外,最优秀的一个,但他这点花架子,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怕是不够看的。 “误会,大侠都是误会!我们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一向交好,怎么可能动手。”程漠笑着说。 周翼星剑上溅起的灵气,已经稍微平息了一些,没了片刻前的张狂之姿,灵流静静蛰伏在剑上,缓慢流淌。 他并未收剑,只淡漠地问道:“你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如此问,显然事情还有回斡的余地,程漠骤然松了口气,忙道:“是是是,大侠,别动手啊,我们五蕴灵山同你们重云仙宗可是世代交好,不要兵戈相对伤了和气。” 周翼星懒得听他废话,“你认识宗……叶湛少侠?” “认识认识,自然认识,我们可是好朋友,也是师兄弟,今日前来确实是我有急事找他,劳烦你快叫他出来。” “叶少侠和离倾仙君昨日才离开。”周翼星说着,收剑入了鞘。 “啊,走了?!” 程漠震惊,抓狂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他千里迢迢前来,就是有要命的事找叶湛的啊,现在竟然扑了空,这是什么倒霉催的运气啊。 “你有什么事找叶少侠?” 周翼星一向不爱管闲事,但与宗主有关的事,他难得多问了两句。 “呃……我也不知道。” 程漠平静下来,十分无奈地摊手。 “……” 周翼星眼光变沉,深觉得这个小子在戏耍他。 “啊,大侠别误会,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程漠看周翼星的表情,觉得百口莫辩。 他真的真的是不知道为何要找叶湛啊! 因为这趟出来,不是他本意,而是他大哥孟子堂交代给他的。 那一刻,程漠的思绪,飘回了去落九天最后一次给小白喂食的前一夜。 那夜,他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声诡异的笑声,在耳边荡起,他一惊立刻坐起身,只见孟子堂站在他床榻之前,静静地盯着他。 程漠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大哥,你干嘛!大半夜不睡,站在我床边做什么,吓我一跳。” 他顿了下,又朝着黑漆漆的房间看了看,复又神秘兮兮地说:“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女人的笑声?” 孟子堂逆着光,面容沉陷在黑暗里,但程漠还是见他轻轻摇头,“未曾。” “是吗?难得我做噩梦了?”程漠小声嘀咕,作势就想点燃桌上的灯,他还是觉得怪异,想要查看一番,那声音太真实了,又仿佛不是梦。 孟子堂阻止了他,沉声说:“别点灯。” “为何?” “被巡夜的师兄看见了,你不怕受罚吗?” 五蕴灵山确实有这个规矩,派中弟子要按时作息,到时辰熄灯后,便要入睡,不能再休憩之时,点灯做其他之事,这样才能顺应天地规律,修身凝气,达到最好的修行效果。 如若有人无事半夜点灯,或者不睡,被戒律司巡夜的师兄看见,呈报上去是要受罚的。 程漠也未曾多想,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那你也快睡吧。” 但是孟子堂却未曾如言行事,一双酌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程漠说:“阿漠,大哥其实有一事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 程漠坐直了身,习惯了黑夜,他已经能模模糊糊看清孟子堂脸上的表情,很凝重,仿佛揣着什么大事一般。 往常他从未在孟子堂脸上见过这般神色,还有些昏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阿漠,明日你离开五蕴灵山,去找叶师弟,我有要事需找他帮忙。” 这话没头没尾,好奇心极强的程漠于是问道:“有什么事,非要大费周章去找叶湛,我们是兄弟,大哥只要你说,我肯定帮忙。” 孟子堂看着沉默,笑了下,叹道:“你帮不了,只有叶湛能帮我。” 本来程漠拧紧眉有些不开心,有什么事是叶湛能做,他不能做的,而且明明他与大哥才是亲兄弟,有事之时,他想到的却是叶湛,而不是自己。 程漠越想越愤懑,孩子气地盯着孟子堂不言不语。 孟子堂怎么看不出沉默在生气,安抚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漠,别生气,我……” 程漠本来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当孟子堂的那只手落在他肩上之时,隔着薄薄的亵衣,他感到了一股钻心凉气。 不等孟子堂说完,就握住了他的手,眉心蹙得更紧,凶巴巴道:“孟子堂,你手怎么如此冰。”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听话!阿漠 孟子堂当然知晓,程漠只有真的动气了,才会直呼其名。 “无妨,深冬已至,手脚难免有些凉。” 说着,孟子堂挣脱了程漠温热的手掌,已经缩回了手,拢进了衣袖中。 看着孟子堂的动作,程漠按捺下了怒气,从被窝里摸出一只裹着层厚厚棉罩的暖炉,塞到了孟子堂手里,絮絮叨叨地说: “哥,我记得娘也给你准备了,你怎么不用啊,看看冷成什么样了,我知道你嫌麻烦不爱用,但是冷出毛病了怎么办,下次回蜀地,我定要和娘说说,让她说叨说叨你这个不爱惜自己的臭毛病。” 暖炉里燃着炭火,又被程漠捂了一夜,甚是温暖,却融不去孟子堂身上寒气。 孟子堂抱着暖手炉笑了下,又绕了回去,轻声缓语地说:“阿漠,去找叶师弟好吗。” 程漠的“为什么”还未出口,孟子堂已经先声夺人道:“别问我为什么,阿漠,你答应我吧,从小到大我从未让你帮过我什么,这次就算我求你,你帮帮大哥吧。” 孟子堂知道如此说,程漠定然会同意。 果然,程漠闻言,攥紧被褥沉默了。 他与孟子堂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来在他心里,他这个兄长就是一个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之人。 孟子堂的父母过世得早,那之后年少的孟子堂一直住在程家。 最初,对于孟子堂的到来,程漠是不喜的。因为那个看起来比他懂事,比他讨人喜欢,在修行之事上还比他聪慧努力的表兄,分走了不少爹娘的关注,也分走了许多属于他的东西。 嫉妒在心的程漠,总是偷偷戏弄孟子堂。 那个负责孟子堂起居的婆子,察觉到了他对孟子堂的厌恶,也开始对孟子堂变得怠慢,大冬日的盖着夏日薄被,屋里连个炉火都没有,整个屋子冻得像冰窟。 婆子为何如此对他的缘由,孟子堂是知道的,但每次见到程漠,他依然唇角含笑着,软软地喊他阿漠。 但孟子堂越这样,程漠就越讨厌他。那时年岁小,并不知道什么是虚伪,但是在少时的程漠心里,已经烙下了这个印象,更是对他冷面以待,变本加厉地戏弄他一番,就想见他露出真面目。 婆子的事,最后还是被程漠的娘亲发现了,她看到了孟子堂满手的化脓冻疮,罚了那婆子,那时程漠满心惴惴,生怕孟子堂供出他来。 未想,孟子堂不仅只言未提,还好心为那婆子求情,才免去了那婆子的责难,但是婆子还是被驱离了程家。 程漠以为此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虽然对孟子堂依然横眉冷目,但是也不再戏弄他了。 就这么过了数月,一次,程漠闯了祸事,被娘亲训斥,无意提到了昔日旧事,才知原来娘早就知道真相,是孟子堂求情,他才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那时的程漠除了被训斥的伤心外,更多的是愤怒。 他觉得孟子堂真是阴险,表面装得宽容大度,实则是个私下传小话的小人。 于是,程漠想了个法子想整治孟子堂。 那是个冬日,他命人在雪地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想引得孟子堂落下去,冻上他一夜,好给他些教训瞧瞧。 未想,他将孟子堂引到遮掩好的雪地上时,风雪将他事先做的标记掩埋。他一面引诱着孟子堂往前,一面到处寻找陷阱位置之时,自己却踏空落入陷阱之中,自食了恶果。 他的腿摔折了,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看见孟子堂背着他,攀着洞壁艰难地往上爬。 或许是为了方便行动,他脱掉厚棉衣,穿着薄薄的衣衫,用披风将他绑在自己背上,一点一点地往洞口爬上去。 天已经很黑了,大雪在旷野里吹拂得呜呜直响。 见他醒了,孟子堂一边艰难地爬挪往上,一边喘着气,满是污泥的脸转过来对他笑,安抚他,说,阿漠,别怕,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日,孟子堂用瘦小单薄的身体背着他从洞窟里爬出来,再背着他回到了程家。 他除了小腿骨折,并无大碍,但孟子堂却高烧不止,昏睡了好几日才醒了过来。 在雪夜寒冬里,衣着单薄地背着他回家,走了好几里路。 孟子堂的身体终究是冻坏了,差点被截肢,幸亏程家的符咒之术厉害,强行帮他疏通了坏死的血脉,保住了他的手脚,不至于变成个残废。 但是,他受损的身体,却不能恢复原样,怕是很难修出灵核来,即便能修出,也要花费上寻常人千百倍的努力。 重重因由所致,几乎可能盖棺定论,孟子堂不再适宜修行。 程家之人世代修行,不能修行的孟子堂显然成了个废物。 孟子堂没有怨怼过程漠半分,只说不能修行,还能做其他之事,但是程漠却知道,孟子堂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在意。 他曾看见身子好了的孟子堂,偷偷在角落里,拿着一根树枝,想要使出曾经学过的灵术,却力不从心的模样。 那时候,程漠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孟子堂低着头微微颤抖的背影,心里赌得慌。 就在那时,程漠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千般万般对对孟子堂好,他说什么都听,他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他,哪怕拼上自己性命。 那年程漠七岁,孟子堂也不过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 那之后,程漠再也未曾欺负过孟子堂,也遵循诺言,开始对他好,什么好的都给他,但是他心中歉疚却始终未曾消散。 孟子堂依然每次见到他都露出笑容,轻声叫他阿漠,往事丝毫未提。 自然程漠也没勇气提起,但他心中的结却解不开,他甚至希望孟子堂打他,骂他,也好过总有那么一张温和的脸看着他,毫无怨怼。 ………… 从前遭受何种冷遇,都咬牙憋着,不曾求救的孟子堂,这是第一次用祈求的语气对他说话。 程漠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 他知道如若孟子堂不想说因由,无论他怎么问询,他都会闭口不提。 程漠委实拿这样的孟子堂没办法,锤了下床,只得烦闷地说:“哥,我也不知道叶湛那小子去哪儿了啊!!怎么去找!” 孟子堂笑了,轻声道:“这你不用担心,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听说,叶湛和离倾长老去了重云仙宗,你去重云仙宗寻他们就好。” “……” 程漠蹙紧了眉头,看来孟子堂是早有预谋的。 “还有,这事你不要告诉旁人,明日偷偷离开五蕴灵山,找到叶湛之前,你断然不能回五蕴灵山来。” “为何找不到他就不能回来!!” 程漠终究是不懂。 “听话,阿漠。” 孟子堂说这话之时,语气很平静,语调也带着逗小孩一般的宠,程漠却听出了一股从来未曾在孟子堂身上出现过的强势。 那一刻,程漠看着孟子堂隐匿在黑暗中的脸,仿佛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宠 “诶,程漠!你在发什么呆,那人都要走了!!” 小白的声音在耳畔炸然响起,将程漠遥远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果然,周翼星早就不耐烦了,转身朝着重云仙宗的大门而去。 不行!他不能这么让他走。 虽然叶湛和离倾长老已经离开了重云仙宗,但是这人说不准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那一晚的事,本就蹊跷,孟子堂显然有什么事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叶湛,一道回五蕴灵山才行。 程漠好不容易才平心静气下来,堆起笑正要询问周翼星,就听小白大声嚷嚷了起来。 “喂!前面那个!你给我站住!” 小白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带着命令。 呜呼哀哉!程漠浑身一颤,此刻只希望周翼星不要搭理小白,径直走了才好。 但偏偏事与愿违,周翼星停下了脚步,回头盯着小白,眼神很淡,声音更淡。 “什么事?” 在这平静之下,程漠却敏感地察觉到,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寂静,他想要阻止小白,显然已经晚了。 小白怒目看着周翼星,一双眼瞪得滚圆,“怎么可能如此之巧!我觉得你就是在骗我们,我们要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周翼星玩味似的,静静重复了一遍小白的话。 “对!” “倘若我不让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闯进去了,我可是修炼千年的仙兽。”说着,小白又指了一下程漠,“而他,是五蕴灵山最厉害的弟子。” 程漠只想扶额,方才还说他不如叶湛,现在又吹捧起了他,当对方是傻子吗!最重要的是,这种时刻,就不要将他也扯进去好吗。 “哦,哪又怎样。”周翼星还是不徐不疾地问。 “哼,如若我们强闯入内,到时候伤了重云仙宗的弟子,那也怨不得我们,我想你也不想如此吧。” 闻言,周翼星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荡起了一缕浅浅的笑纹。 不知这妖,哪里来的自信。 周翼星这一笑,程漠觉得背后扇起了阵阴风,暗叫完蛋了,这笑容就像是冰湖上慢慢裂开的口子,要将冰上之人,尽数卷入深湖之中。 早知道他就不该被小白清新可人的外表蒙蔽,带她从落九天出来,未曾有任何助力,全是阻力了。 果然色之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 小白毫无所觉,看着周翼星带着笑,大步朝她走来,还哼了声,问道:“你想好了吗?” 周翼星在小白面前站定,微微颔首,和煦道:“想好了。” 话音刚落,小白就感觉自己动不了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只能转动着眼珠,朝着一旁的沉默求救。 周翼星脸色的那点笑容尽失,看着被他施了定身咒的小白,冷冷道:“你身为妖物,不好好躲着,还想进我重云仙宗的大门,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本想放你们离开……不过,如今没必要了。” 周翼星不喜妖,但方才察觉到小白身上没有任何杀伐血腥之气,本想饶了她,但此妖三番五次挑衅,如此心性,怕是早晚要走上歧途的,不如他先收拾了这个妖孽,免得日后祸害了苍生。 “……” 小白不能动,更不能言语,此刻心中仅仅剩下害怕和不可置信。 离开云梦幻境之后,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凶的人。 哪怕是离倾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虽然经常吓唬她,但是从未对她做过什么。五蕴灵山那些弟子,包括叶湛,见到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人间怎么会有眼前这样的人!!离开云梦幻境之时,昆仑哥哥也告诉她,人间是个好地方,其实出来这么久,她倒是未曾觉出这人间和云梦幻境有何区别,但是此刻她倒是真真切切觉察出了人类的险恶。 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要对你出手,让人防不胜防。 周翼星掌中已经灵气闪现,一枚蕴藉着灵韵团的锁魂钉,已经朝着小白刺来,只要锁着这妖物的魂魄,就能除掉她了。 “不要!” 程漠大喊一声,已经推开了小白,小白僵直着像一尊木雕直直地倒在了雪地里。 而程漠脸上却被锁魂钉锋利的棱角划伤,他顾不得脸上的痛意,和溢出的血。 “大侠,不要杀她,她本性不坏。” “哼,不自量力,我奉劝你还是不要与妖为伍。” 说话间,周翼星已挥手,就将程漠扫开到数米之外。 还好是雪地,不至于摔得多惨,但程漠还是觉得五脏六腑被周翼星的内力,震得一颤,不由闷哼出声。 周翼星不再管程漠,手中第二枚锁魂钉对着小白,已经蓄势待发。 小白显然也吓傻了,唯一能救她的人此刻也不堪一击,她现在倒在雪地里,想逃也逃不了,眼见那枚锁魂钉直接朝着她面门而来,一双圆眼里写满了惊恐。 程漠知道自己阻止不及了,急中生智,孤注一掷地赌了赌,忙对周翼星说道:“大侠,别动手,小白可是离倾仙君的爱宠,你若伤了她,离倾仙君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漠赌对了。 那枚锁魂钉,距离小白额上的眉心痣,只有两指距离时,倏然停下,悬在半空。 牢牢盯着那枚闪着灵光的锁魂钉,小白的眼睛都快成了斗鸡眼,生怕这枚钉子,下一秒又朝着他扎来。 “此妖物是离倾仙君所豢养?”周翼星转眼看向了程漠。 “是是是,仙君平日里最疼的就是她了。” 周翼星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白,一挥手,那锁魂钉顿时撤回到了他的掌心。 同时,小白察觉自己竟然能动了。 她黑眼珠转了转,立刻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周翼星,才脱力地仰躺在了雪地里不动了,红衣衬白雪,仿佛真的没了生息。 程漠重重呼出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归位。 虽然他说谎了,小白不算离倾长老的爱宠,但是倘若小白真的出事,他不知道离倾长老会不会找眼前之人的麻烦,但他肯定是难逃谴责的。 所幸,这人也是忌惮离倾仙君的。 程漠这么想着,殊不知,周翼星之所以停手,不是因为离倾,而是因为叶湛。 离倾仙君的爱宠,如果被他杀了,他又是宗主的手下,那分明是打宗主的脸,那时候宗主怕是更得不到仙君的芳心。 他不能像喻见寒那个蠢货一般,总是给宗主惹麻烦。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斩妖除魔人人有责 周翼星未再管小白,走到程漠面前,垂下眼淡漠地看着他,居高临下地说:“再说一次,叶少侠和离倾仙君都离开了,你带着这妖孽快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听周翼星一口一个妖,小白被周翼星气到了,为了尊严,她翻身坐起,瞪着他:“好好睁开你眼睛看看,我到底是妖,还是仙兽……唔唔。” 程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瞬移到了她身边,一把捂住了小白的嘴。 周翼星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情绪阴沉。 “姑奶奶诶,你少说两句可好,这人可不好惹。”程漠在她耳畔小声说,“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就继续招惹他,那时候你别想见到你的昆仑哥哥了。” “……” “给他道歉。” 小白凝起眉,偷偷瞄了眼周翼星的脸,想起方才惊险,也是余悸,半晌点点头。 程漠将信将疑地松开手,陪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周翼星道:“大侠,你别听她的,小白初化为人,还有些不谙世事,她给大侠你道个歉,你就别怪她了。” 周翼星冷笑了下,不谙世事吗?分明是无法无天。这样下去,怕是早晚会给离倾仙君和宗主惹祸的。 答应得好好要道歉的小白此刻直挺挺站在,圆眼睛恶狠狠瞪着周翼星。 程漠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嘴唇蠕动着,小声说:“道歉啊!” 小白憋屈得很,垂下眼,正要道歉,就见周翼星背过了声,大步朝着大门口再次走去。 “快走,再不离开,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好好好。” 程漠一把扛起了小白捂住她的嘴,召出剑,就要离开时,还是挂念着孟子堂交代的事,回头看着周翼星,恳求地问道:“大侠,可否告诉我,叶湛和离倾长老到底去哪儿了?我是真的有人命关天的事要找他们。” 周翼星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知道叶少侠和离倾仙君去了哪儿,他们也未曾说过。” “多谢,那告辞了……啊!” 手上一痛,是小白一口要再了他手上,程漠惨叫一声,立刻松开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小白冲周翼星喊道。 “姑奶奶,你别问了。”程漠的冷汗滴了下来。 未想,周翼星看了小白两眼,竟回了她,“……周翼星。” 周翼星!! 程漠瞪大了眼!!就是重云仙宗的两大堂主之一的周翼星!!小白未曾听过周翼星的名号,气呼呼地大声道:“周翼星,你给本姑娘等着,今日你差点伤了我!我早晚要找你报仇的!” 程漠冷汗如雨了,也顾不得再去捂小白的嘴,窜上剑,一溜烟地跑了,直到飞到山脚下,一处偏僻的街市上,才松开了少女,靠在断壁残垣上,重重地呼吸。 小白一得自由,就重重地踹了脚程漠的小腿,怒道:“你怕他做什么!我们联手,我唱歌控制他,你趁机出手,未必不是他的对手,都怪你畏手畏脚错过了好时机。” 程漠觉得此行出来,带上小白是最错的决定。 这姑奶奶不仅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还自不量力。 周翼星诶,修真界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岂是他们能与之相较的。 不过此话与这白目的鱼说也是多余。 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程漠才察觉到脸上传来的阵痛,伸手摸了一下,立刻痛得龇牙咧嘴,还摸了一手的血。 他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遇到这个害人精,他不由双手抱拳,低声哀求道:“小白姑奶奶,求你就别胡闹了,刚刚不是我,你小命都不保了,再说你的歌声,如今连我都迷惑不了,还想迷惑周翼星,我看你是不知死活,我求求你别捣乱了好吗!” “你才捣乱!”小白怒了,正想教训程漠一番。 啪嗒一声。 少女的身影骤然消失了,变成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鲜红的肥鱼,在厚实的雪地里扑腾。小白初化人形不久,每日就能维持人形一两个时辰。 程漠骤然松了口气。 变成鱼正好,就不能胡闹了吧。 他弯腰捞起小白正要离开,突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来人啊!这里有妖怪!” 程漠回头,就和不远处一个拿着铁锹,干瘪瘦弱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对视上了,小老头看起来风吹一下就倒,但眼神却很凶悍。 “老大爷,你看错了,没妖怪。”程漠现在很累,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说着时,还晃了晃手中的小白,有气无力道,“你看,她就是条鱼。” “呵呵,欺负老头子老眼昏花啊,我刚刚亲眼看到一个大姑娘扑通一下变成了鱼。” 老头子盯着满脸血的程漠,恶狠狠道:“我看不仅这鱼是妖,你小子面目可憎,怕也是妖怪!” 前两日,重云仙宗已经派人在蓬莱之巅到处贴上了告示,说有来无回林的妖物有入界了蓬莱之巅,让百姓夜里不要外出,一旦发现妖物出没,一定要禀报给各管辖地的修仙门派。 虽然寥寥几句,全蓬莱之巅的百姓都知道现在蓬莱之巅,怕是不太平了。 人人自危之下,小老头见到妖物,却难得的有责任心!“误会,我真的不是……” 程漠干笑了下,想解释,但这带着血的一笑,便越显得狰狞无比,小老头一颤,手中的铁锹已经被他抡圆了胳膊,朝着程漠扔来。 “妖怪,老头子虽然不是修道之人,铲妖除魔人人有责,吃老头子一锹!” 程漠刚闪身,那铁锹就插在了他方才站在之前的墙壁上,本就破旧的墙上,皲裂开条条纹路。 程漠:“……” 什么老眼昏花,身体孱弱,都是骗鬼的吧! 附近巡逻的修士听着声音,已经踏着厚厚的雪,朝着他们奔来。 那小老头还在气吞山河一般地喊:“道君快来,就是他们!他们是妖怪!抓住他们!” 修士们纷纷拔出武器,朝着程漠逼近。 “误会,真的是误会,哪里有妖,我不过买了条鱼想回去炖汤而已。” 程漠讪笑着说:“而且,我也是五蕴灵山的弟子,怎么可能是妖怪,是这个老头眼花了。”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呵,小子,你还倒打一耙吗!” 那些修士疑惑了,面面相觑了片刻,为首那个修士对其他修士说道:“他身上确实没有妖气,而且他的衣袍,确实也是五蕴灵山的弟子服。” 说着,他回头看着小老头,“大爷,是否是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看错。”小老头叉腰,气哼哼地指着数米外,一处墙角下的东西说,“老头子眼睛好着呢,那里蹲着的一只狸花猫,小老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漠:“……” 众修士愣了一下,纷纷摇头。 为首的修士对程漠抱拳:“兄台,打扰了。” “无事,兄台们,先去忙吧。”程漠长嘘出口气,忙朝他们摆摆手。 修士们收起武器就要走,小老头暴跳如雷,“你们走什么,妖怪都不抓了!” “哈哈哈,老头你还说你不是老眼昏花,那里哪里是一只狸花猫,是一条凳子啊。” 小白终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程漠:“……”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与叶湛谁美 鱼竟然说话了,这不恰好证实了老头的控诉。 那几个修士听到忽然冒出的女声,莫名其妙地回头,只见程漠手中的鱼,张着圆圆的嘴,甩动着大大的红色尾鳍,口吐人言,嘴里溢出一串笑声,与刚刚所闻的女声一模一样。 修士们怔了怔,随即立刻亮出兵器,厉声喊道:“兄弟们,抓住这两个妖物!” 程漠暗叫不好,方才打了一架,又鬼追似的御剑逃离了重云仙宗,好不容易找个地方喘口气,这气还没喘匀,就又惹上麻烦事了。 一、二、三、四…… 十二!!程漠快速数了下越来越逼近的修士,立刻做出了决断——逃!他扔出一颗“云山雾绕”。 “云山雾绕”在修士面前炸开,涌起浓浓的白烟。 待白烟散尽,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仅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 此刻,程漠已经御剑逃之夭夭了。 这是程漠第一次来蓬莱之巅,就留下了极其深刻且惨痛的印象,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未如此狼狈,宛如丧家之犬。 铆足劲御剑而行的程漠气呼呼地发誓,以后谁再来蓬莱之巅,谁就是狗!!怕那些修士追来,程漠一口气飞出了蓬莱之巅的地界,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像软面条似的跌坐在了剑上,满脸的惊魂未定。 “啧啧,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小白揶揄道。 一脸菜色地看着在鱼缸里扑腾的罪魁祸首小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道: “小白啊,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这样下去,你怕是真要被做成剁椒鱼头。” 肥鱼吐出两个泡泡,愤愤道:“我乃仙兽,看谁敢吃我。” 程漠:“……” 察觉和鱼说不通,程漠背过身,懒得看她,眉头却紧锁了起来,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算算时日,离开五蕴灵山已经快五日了,但是距离叶湛却越来越远,真的是倒霉透顶了,也不知道如今大哥在五蕴灵山又如何了。 对于孟子堂为何突然让他离开五蕴灵山来找叶湛,他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但冥思苦想又想不出缘由来。 “啊啊啊啊——烦死了!!” 程漠抱着头大喊,声音在九霄之上流窜。 “程漠,你发什么疯。” 小白被吓了一跳。 程漠根本不理她,抱着头,一下一下地朝着剑上磕,“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白看不下去了,鱼尾一甩,撩起一束水花,兜头浇在了程漠头上。 程漠终于回神,扭过头盯着小白,抹了把脸,怒道:“姑奶奶,你又做什么啊。” “哼,是我应该问你吧。”小白顿了顿,“看你如此愁眉不展,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鱼那么大的脑袋,能有什么好办法。”程漠不屑地说。 “你!” 小白气急了,“你这人真的很讨厌啊。” 程漠心说,你也一样。 一人一鱼都在火气上,不再理对方。 小白不叽叽喳喳了,程漠反而觉得清净许多,他望着远处的云雾,再次陷入了沉思中。 孟子堂让他将叶湛寻回了,才能回五蕴灵山。 现在叶湛还未寻回,他到底要去哪儿呢。 他想得太专注,抓了抓脸,未想又把脸上的伤弄出血了,血腥气一下弥漫开来。 程漠看了眼,径直抬起袖子擦干了,一点都不关心这点伤。 小白闻到血腥味,转过大脑袋看了下,登时漠然了稍许。 那道伤不深,但是挺长的,横在程漠细皮嫩肉的脸上,显得异常扎眼。 好歹是为了她受的伤,小白睁着圆溜溜的鱼眼,看了程漠片刻,才扭扭捏捏说道:“喂,你不处理一下伤口吗?” 程漠回神,奇怪地看了眼小白,有气无力地说道:“没事,皮外伤,死不了。” “你还是处理一下吧,好丑。” 程漠一惊,立刻道:“难道毁容了?!” 小白吐出两个泡泡,忍不住嘲笑道:“你那张脸不毁容,已经不好看了!不处理,真毁容了,看你怎么办!” “什么!你竟然说本少丑!!!!” 程漠怒了,剑也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剧烈地颠簸了下。 “是丑啊。”小白懒洋洋地说。 这一路上小白如何这折腾他,他都念着她是个女孩子,不欲与她计较,如今,他是再也忍不了了,怒喊道:“是你没审美眼光!你是不是觉得叶湛那种小白脸就好看了!” 小白慢悠悠道:“他也不好看!” 闻言,程漠一箩筐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叶湛也不好看吗?! 程漠压制下了火气,凑近了鱼缸,好奇地问道:“那你觉得谁好看?” 小白吐出个泡泡:“当然是我昆仑哥哥。” 程漠:“……” 得到如此答案,程漠忽然就觉得平和了,果然鱼的审美,和人的审美,是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既然小白觉得叶湛也不好看,那恰好不正好说明自己英俊非凡吗。 淡定且欣慰的程漠从袖口里摸出一瓶百花润肤膏,挑出一点莹润的脂膏,轻轻抹在了伤口上,又听小白说:“程漠,这路线,似乎不是回五蕴灵山的吧,你别顾着你这张脸,看看路好吗!” 程漠已经拔出剑,当做镜子照脸上的伤口,见伤口在百花润肤膏的疗愈下,已经在慢慢愈合后,满意道:“没找到叶湛之前,我不回五蕴灵山。” “为什么!!”小白从鱼缸里蹦出三丈高。 “不为什么,就是没找到叶湛不能回去。” 程漠放下剑,坚决地说。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大哥非要让他找到叶湛才能回五蕴灵山,但是大哥一向说话做事,都有他的道理,他不能忤逆大哥,这是他的誓言小白怒了,气鼓鼓地瞪着程漠:“程漠,你到底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不回去的。”程漠铁了心,转身背对着小白,“你若想回去,自己回去便罢了。”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不想和你同行了。 “你……” 小白气急了,鱼尾将鱼缸啪打得啪啪直响,半晌,见程漠真的不搭理她,终于消停了,气鼓鼓地问:“你怎知叶湛离开了重云仙宗后,没有回去,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去了,你现在还在外头瞎找,傻不傻。” 程漠回转过半张苦大仇深的脸,盯着小白:“不可能!如果他回去了,大哥会传讯给我,如今我没得到丝毫消息,就说明他们未曾回五蕴灵山。”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叶湛啊!!” 程漠蔫了,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裤腿,“不知道。” “……” 小白知道现在逼程漠也没用,他显然是铁了心,但是让她自己回去,不是逗人玩了吗!! 她一条鱼,初成人形,每日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要怎么回到五蕴灵山。 眼下能利用的人,只有程漠,无论心里将他骂了多少遍,但也知道眼下只能妥协,“行吧,我帮你看看,叶湛到底在哪里?”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师尊,可以吗 “你能知道?”程漠震惊地抬起头。 小白吐出两个泡泡,扬起胖胖的鱼头,哼道:“我能感知昆仑哥哥的方位,叶湛与他和离倾在一起,只要找到昆仑哥哥,自然能找到叶湛。” “那你快试试。”程漠的大脸凑近了小白,忙谄媚道。 小白在鱼缸里微微后仰了身体,“现在不行,只有等明日我变成人形时,才可以施法。” “真的假的?”程漠凝眉,面露怀疑,觉得小白又在骗他。 “呵呵,不信拉倒。”小白生气地甩尾,用鱼尾对着程漠。 “信信信。” 程漠御剑漫无目的而行了许久,天黑了,又渐渐擦亮,大雾中曙光露出一点,就着破晓时,初绽的光,程漠打了个哈切,望着脚下小小的城镇,竟然已经入了蜀地的地界。 那座小小的城镇,他还算熟悉,是蜀城西南方的一个小城镇。 程漠敲了敲鱼缸,吵醒了小白。 “做什么?”小白迷迷糊糊地说。 “我饿了,我们下去找些吃的吧,下面那个小镇我熟悉,一家老字号的叶儿粑非常出名。从前,我爹带着我和孟大哥历练,就经常纵马从蜀城来这小镇……” 话未说完,小白又呼噜噜睡过去了。 程漠吐出口气,就御剑径直朝着小镇而去。 冬日晨雾缭绕,街上凄冷无人,一家点着灯笼的店铺已经开张,冒出腾腾热气。 程漠觉得肚子嘶鸣了声,立刻迈步走了上去,喊道:“老板,两笼肉馅叶儿粑,再加一罐豆浆。” 说完就在店外头唯一的木桌边坐下,顺手将鱼缸放在了桌上,小白此刻潜在水里,还呼呼大睡。 “客官真早,你稍等,还没开笼。” 老板娘招呼他坐下,先端上了豆浆让程漠还暖着胃,看到小白,笑了声,“客官,我倒是见过遛鸟的,还第一次见遛鱼的,不过这条鱼倒是长得真俊俏。” “是吗。” 程漠闲闲地坐在长条凳上,喝着热豆浆,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这时,晨雾里走来一个人,老板娘忙热情地用蜀话招呼道:“刘小哥,你怎么也来吃饭啊?昨晚上摊上的东西都卖完了?” 那人应道:“没有,还剩了好多,还不是我那瓜婆娘,说想吃你家的叶儿粑得很,逼着我来买。” 老板娘笑了两声,说了句耙耳朵,就进点忙活去了。 来人就是被孟子堂救过的那小哥。 冬日的寒气太重,小哥佝偻着背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中,点了餐食,就在程漠对面坐下了,许是没有睡醒,他眯着眼,用手抠着眼角。 程漠抬起眼看了那人一眼,面露厌恶,换做前些年,他定然冷言冷语将人驱走,但在五蕴灵山这几年,性子好歹沉稳了一些,这种恃强凌弱的事,他可做不出来,只得回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小哥也看到了桌上的小白,说了声这鱼长得灵气,那只抠了眼屎的手,就朝着鱼缸伸去。 半途被一只手啪地打开了。 程漠手劲儿大,那人觉得本来冰冷冷的手上窜起股痛意,立刻撩起眼瞪着他,“你……” “别碰我的鱼。”程漠忍了又忍,才剔除了“脏手”两个字,但是语气已经是相当不客气。 看到程漠那一刻,小哥愣住了,片刻后,因为激动,有些结巴地说:“你……你……是蜀城程家的程小少爷。” 程漠一愣,挑了挑眉,胸脯挺起,“你认识我?” “嗨,蜀地谁不知道你啊。” 那个任性妄为,目中无人的大少爷。 不过这话给小哥一百个胆,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憨憨地笑了两声后,朝着他背后张望,有些激动地说:“程小少爷,孟公子是不是与你一道来了这里。” 程漠眼睁睁看着小哥的唾沫,溅入了他面前奶白色的豆浆里,嫌弃地将碗推开了,才说道:“没有。” “哦。”小哥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对程漠也全无了兴趣,只对老板娘喊了一声,问叶儿粑多久好。 他迫不及待想拿上媳妇儿想吃的东西离开,离这个小少爷远一点,免得惹出事端。 老板娘已经揭开了屉笼,霎时脸被一层白雾笼罩,不客气道:“好了,催什么催。” 程漠微微一顿,看着小哥,又问:“你认识我大哥?” “认识。”小哥看也不看他,心不在焉道。 “怎么认识的?” 小哥不想与他多说,盯着店里的蒸笼,说道:“昨日我遇到两个你们五蕴灵山的同门,都告诉他们了,程小少爷,不如你去问他们吧。” 同门? 程漠心咯噔一跳,近日下山的只有他,以及离倾长老和叶湛。 难道真的是他们!他立刻站起来,撑着桌子,前倾身体,一把抓住了小哥的衣领,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问,“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小镇另一头的客栈。 一觉睡得浑浑噩噩的,街上的打更声将离倾吵醒,睡意迷糊之间,她伸手拍了拍床边,含糊道:“乖徒儿,为师渴了,拿水来。” 没有回音,手摸过的床畔冰冷一片,没有熟悉的温度,她立刻醒了。 侧眸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离倾想起来了,昨夜,她将叶湛赶走了。 窗外天还未亮,被灰色的薄雾笼罩,应该是卯时刚到。 往常这个时辰,叶湛该是起床了。 在床上躺着看了会儿头顶的床帐,离倾爬了起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想听听隔壁的动静。 听了半晌静悄悄的什么声响都没,她轻手轻脚地穿上鞋下床,走到了桌边提起了茶壶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做贼似的,到底是在怕什么。 离倾精神萎靡地打开了门,正要出去找小二给壶热水,就见叶湛站在门外不知多久,手里正好提着暖水瓶。 “……” 四目相对片刻,离倾先移开了眼睛,装作无事地问:“站在门口做甚?” 看着离倾逃避的模样,叶湛垂下眼眸,抿了抿唇,低声道:“师尊早起要喝温水,我想着茶怕是凉了,就打了热水来,又怕你没醒,就等在外面。” 离倾听到了叶湛低沉嗓音里的无力,她转过眼,看向叶湛。 似乎察觉到了离倾的目光,叶湛抬眼,强打精神地说着,就要进屋去:“师尊,我去给你换水……” 和离倾擦身而过时,他蓦地停下脚步,用征求的语气问道:“……可以吗?” 离倾的心骤然抽紧。 那一句可以吗,像是重锤敲击在了她心上。 怎么就一夜,叶湛就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们之间,为何又变得如此生疏。 “……可以。” 闻言,叶湛像是舒出口气,见离倾在看他,嘴角立刻就扬起了一抹灿然的笑容,然后快步走进了房中。 离倾身体僵硬,方才叶湛脸上的笑容,看得她难受。 她不喜欢叶湛强迫自己,不喜欢他露出这样失落、难过,却要强颜欢笑的神色。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为师如你意 喝完水后,天依然没亮,但离倾却觉得与叶湛同处一室,周围萦绕的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她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朝着门口走去,说道:“现在启程去炼火蛮荒谷吧。” 叶湛看着离倾的背影,又看了眼她落在桌上的乾坤袋,微微抿唇,将乾坤袋拾起,放进了袖口,跟了出去。 师徒两刚走,程漠就赶到了。 他太过慌忙,御剑径直出现在了客栈之中,早起的客人都被惊了一跳。 程漠不管不顾地大步走到柜台前,问道:“掌柜的,这里是不是住了两位修道之人,一男一女。”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如果叶湛和离倾长老在此地过夜,必定留在这里。 “是有这么两位,可……”掌柜寻量着眼前的少年。 程漠表情一喜,忙道:“他们住在哪间房?” 掌柜哭笑不得,“小公子你听说完啊,那两位刚刚退房离开了,你如果早来那么一时半刻,或许能碰上他们。” 程漠:“……” “追啊。”小白此刻醒了,焦急道,“昆仑哥哥,他们必定走了不远。” 鱼突然说话了,掌柜被惊了一跳,但好歹蜀地有个程家,虽然惊讶,但是并不害怕。 程漠摇头。 离倾长老和叶湛的御剑之术,可是他能追上的,况且他往哪个方向追都不知道。 小白大概是猜到了缘由,讥诮地笑了下,冲那掌柜嚷嚷道:“掌柜的,他们住的哪间房,带我们去。” 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打扫,掌柜领着程漠去了,小白将掌柜赶走后,在鱼缸里扑腾了两下,化作了人形。 “来这里做什么?”程漠问。 小白没理他,走到床边,闭眼了嘀咕了片刻,睁眼之时,眼中荡起了几分欢喜,说道:“果然是他们,我感觉到了昆仑哥哥的气息了。” 程漠立刻道:“那你是不是能找到他们!” “当然。” 小白双手结出个结印,然后默念了几句咒法,再睁眼之时,说道:“他们往西北方向去了。” 离开气候阴冷的蜀地,离倾再次来到炼火蛮荒谷,一下像从寒冬,越过数月光阴,到了炎炎盛夏。 头顶的日头,红艳艳地释放出灼热的热量,比半年前离开炼火蛮荒谷之时,仿佛还要热上许多。 离倾即便因为修行水系灵术天生体寒,也体会到了一丝灼热,遑论是修火系灵术的叶湛了。 她抬头看了眼御剑的叶湛,果然见他鼻尖溢出了热汗,脸也微微有些泛红。 离倾下意识掏出了手帕,就想给叶湛擦拭汗水,这动作她经常做,做来十分顺手,根本不用思考,就顺应本心地这么做了。 叶湛一惊,微微偏头,还立刻抓住了离倾的手腕。 顿时,两师徒都愣住了。 叶湛看着离倾诧异的表情,十分自觉地松开了手,“我……”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下一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因为离倾忽然抓住了他缩回的手,然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咿。” 叶湛浑身僵硬着,转过头,目光聚焦在离倾的握住他的手上。 接下来,叶湛怔然地看着离倾那双葱玉般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先是摸摸他的脸,拍拍他的肩,然后又用双手牵住了他的手,微眯着水杏眼,直直看着他的粗糙的双手,仿佛哪里藏了什么让她感兴趣之事。 在这番莫名其妙的肢体触碰里,离倾朱唇畔,慢慢挽起笑意,那笑意越绽越大,像是花朵盛开到极致时,她终于松开了叶湛,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太好了。” 她一直躲着叶湛,就是因为与他触碰时,身体的异态,让她不解且惊惧,深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但方才一番摩挲下来,她竟然一点都未曾出来过昨夜那种浑身酥麻,仿若过电的症状。 看来是昨夜的异状,或许之时身体相碰撞之时,由于衣物摩擦,引起的静电引罢了!还亏得她自我折磨了一晚,连带着自己的乖徒儿都不好过。 真是不应该。 想通原委,离倾登时豁然开朗。 “主人,你……你没事吧?” 见证了离倾看都不睁眼看叶湛,到突然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全过程的铜镜,震惊非常,以为离倾撒癔症了,战战兢兢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和害怕。 离倾心情甚好地拍了拍铜镜,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方才不过和我徒儿正常交流罢了。” 铜镜疑惑了,这……正常吗? 说完,离倾就将手中的帕子塞到叶湛手里,随便还在他手上摸了一把,朗声道:“看看你这汗,快擦擦吧。” 铜镜:“……” 叶湛:“……” 离倾浅笑,看着脚下黄沙漫漫,连绵起伏的沙丘延伸到了天际尽头,从前觉得枯燥无聊之地,这次竟然在骤然好转的心情里,难得领略到了此地的异域风情。 叶湛囫囵搽了搽脸上汗水,问道:“师尊,你不生我气了?” 离倾睨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无法遮拦,与不久前的闪躲,简直是天差地别。 “为师何时与你生气过,别整日胡思乱想。” “那……昨日以及今日清晨,你都不理我,还赶我自己住?”叶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离倾,声音轻缓,却仿佛在控诉一般。 离倾心虚地摸了下鼻子,然后咳嗽了声,义正严词且理直气壮道:“难道你不想自己睡?” “……” 叶湛看着离倾仰着下颚,用眼尾看他的倨傲神态,只觉得像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骚过心间,他喉咙滚了滚,别开深浓的眼睛,轻声道:“……想。” “那就对了。”离倾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为师不是正如了你的意吗。” 叶湛:“……” “那你为何不理叶湛,好像他背叛了你似的。”铜镜不依不饶地问,它对女人的喜怒无常太好奇了。 “这个嘛……女子总有那么几日身子不舒爽,待你们娶妻生子就知晓了。”离倾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一行行脚商人牵着骆驼,在沙地里艰难地行走,骆铃声声,伴随着赶骆驼的大叔不时的高声吆喝,在寂静苍茫的大地上回响,愈发显得此地的苦寒。 有人发现了天上御剑而过的剑影,欢呼大喊:“剑仙。” “诶,乖徒儿,喊你呢。”离倾说着,又用胳膊蹭了蹭叶湛的手臂。 她像是换上了皮肤饥渴症,这时要将昨日和今晨的份儿都补回来。 叶湛看了离倾洋溢着笑容的脸片刻,虽然知道师尊未曾说真话,但只要师尊不如毒蛇猛兽一般地避着他,他都能相信她所说的。 “剑仙庇佑!” 脚下的呼喊声越来越多,越多来越大,在苍茫大地之上绵绵不绝地回响。 落雁惊鸿,长河落日,又是一日好时光。 第二百五十章 糊涂甚好 叶湛虽然察觉师尊未曾对他说真话,但是只要不躲着他疏远他,他什么都能接受,也不愿再自寻烦恼地深思下去。 他有种直觉,有些事不能去深究,如若待那些掩藏的秘密曝光那日,他便再不能与师尊并肩,畅看江湖事了。 或许有时候,糊涂一些更好。 那一瞬,叶湛突然有些明白,熙熙攘攘红尘中如此多人爱自欺欺人,不是他们看不清楚世态,而是他们看得太明白了。 他竟然也在这种自欺欺人的情绪中,慢慢松懈了些许心情,看到脚下熟悉的景象,叶湛脑中就蹁跹而过无数的回忆—— 在师尊镇守炼火蛮荒谷的那段时日,每次从五蕴灵山离开再到炼火蛮荒谷这一段御剑飞行,是他最期待也是最漫长的时间,也是他最最快乐的日子。 纵然惧高,但见到师尊的雀跃和期待,足以抵过一切。 想到此,叶湛微微勾唇,露出一缕浅浅笑意。 “被人叫剑仙这么开心吗?” 叶湛扬起眉眼,专注地看向离倾,深浓的眼底虽然还有未曾散去的阴霾,但更多的是压抑后的明朗,他柔声说:“开心。” 离倾摇摇头,故意揶揄道:“哪怕你原来多厉害,如今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啊。” 话中的亲昵无法掩饰,又恢复如初,仿佛那短暂的疏离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黄粱一梦?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他与师尊这段纵剑潇洒的时光,是否也会归结为短暂的梦境。 叶湛握紧拳,挪开目光,望着远方的长河落日,耀眼的阳光将他英俊的面容映得非凡无比。 他忽然将手拢在嘴边,朝着下方,发泄排遣情绪似的放声大喊。 “啊——” 声音在天际扩散,茫茫黄沙之中的行脚商队听到喊声,都高兴地蹦了起来,朝着他们拼命挥手。 “幼稚。” 离倾言带轻松地评价道,不过也纵容他而去。 比起叶湛愁容满面的模样,她还是更喜欢看他笑,每次看到他的笑容,离倾都觉得莫名的安心,开心。 果然,她打从心底还是不希望和叶湛变得疏离—— 因为她这个蠢徒儿,已经重要到能影响她的心绪。 炼火蛮荒谷前的结界前,一队穿着整齐天青色衣衫,头戴蓑帽的中年男人正在交班。 “那些就是崆峒派的人?怎么都派老弱病残来镇守结界?看来一点都不上心啊。”铜镜说道。 叶湛瞥了铜镜一眼:“谁说他们是老弱病残了,这些应该都是崆峒仙门百里挑一出来的修士。” 他微微一顿,指向一个面容相较于看起来比较年轻的修士说道:“你看那位,年纪也就四十左右,只是蓄了胡须,显老而已。” “……” 铜镜定睛一看,果然如此,这些修士无论相貌如何,都蓄着胡须,最短的也约莫有三寸之长,还有更长的胡须,几乎到了腰腹处。 离倾接口道:“崆峒仙门的修士,大部分年纪都不小,蓄须便是崆峒仙门麾下弟子的特征,这胡须越长的修士,灵力越强,在派中位置也越高。” 她微微一顿,有些不能理解地说:“而且,他们觉得男子蓄须显得英俊。” “啧啧,真是奇怪的审美。”铜镜晃动着笨重的身体。 见叶湛专心盯着下面的那群人,表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离倾想了下叶湛满脸须发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严肃道:“乖徒儿,你可别学他们,老气横秋的,为师可受不了。” 叶湛抬起头,冲离倾露齿一笑,柔声道:“好,师尊想我什么模样,我就什么模样。” 这下换铜镜受不了地抖了抖身体。 说话间,崆峒派的门人,已经发现了天上的剑影,纷纷拔出武器,那个胡须最长的修士,厉声大喊道:“停下!再靠近一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长胡须的声音并不大,但浑厚的声音,直直送到了他们耳畔,离倾一听便知此修士修为灵气不低。 但看这阵仗,离倾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妙,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虽然这炼火蛮荒谷里就是魔界大门所在之地,但是把守两年多,也只有她带着五蕴灵山的弟子镇守之时,出现过异乱,还是因为容影所致,而且目标清晰,是为了叶湛而来。 如今崆峒仙门这如临大敌的阵仗,难不成,崆峒仙门这么点背,也真的遭遇麻烦了。 离倾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叶湛加快了速度下落。 见剑上的人不听警示,还贸然行进,显然未曾他们放在眼里,长胡须修士盯着剑上之人,骤然抬起手,喊道:“准备!” 顿时只听一阵铮铮兵戈之响后,那些严阵以待的修士手中出现了漆黑的长弓。 离倾没想到他们是来真的,凝声道:“各位道友,我们是五蕴灵山的。” 听到五蕴灵山的名号,长胡须咬紧牙关,冷冷一笑,抬起的手,重重地放下,毫不客气道:“放箭!” 一声令下,顿时数剑齐发,黑压压朝着天上射来。 “啊啊啊啊——他们疯了!” 铜镜吱哇乱叫着,躲在了叶湛身后,同时,叶湛已经拔出问心,带着红色灵韵的威力无穷的一剑洒沓地挥出。 红色剑影,顿时将剑齐刷刷地斩断。 如果是什么邪魔外道,叶湛早就将这些箭矢尽数折返,定要让这些人自食其果,但念着崆峒仙门的谷掌门好歹也是修真界值得尊敬之人,崆峒仙门也算名门正派,叶湛只抽出问心,将灵剑齐齐斩断。 折断的箭,纷纷洒洒地往下落,像是下了场黑色的骤雨。 就在这场骤雨里,师徒二人安稳落地。 长胡须修士一惊,那小首领看着落地的叶湛和离倾,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愤恨地说:“又是你!” 离倾蹙眉看着面前的长胡须,此人看样貌,是普通人五十来岁的形貌,不笑时眼角都布满了鱼尾纹,长须里还编了几条辫子,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实际年纪怕有七八十了。 他身后的其他弟子年岁看起来也不小,皆是面容苍老,但身材却孔武有力。 离倾一向秉重尊老爱幼,对他们还算客气,但崆峒仙门的这群修士,显然不是那么友好,在长胡须的一声令下,立刻整肃了队伍,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 被一群小老头包围着,且面容凶煞且警惕地盯着他们,离倾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滑稽。 离倾倒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颇是悠然地凝睇了眼领头的长胡须,不徐不疾地问道:“这位道友,‘又是你’此话何意?我们今日怕是第一次见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你可知我是谁 长胡须愤愤地盯着离倾,似乎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离倾话音刚落,已经拔剑,朝着离倾刺去。 离倾未动,就静静看着他,从他那一瞬间的身法,心中已经给他的修为等级下了论断—— 步伐轻灵,招示持重,内力也算是扎实。 并且从他的形貌,以及胡须的长度判断,此人应该是修为已达上阶中期的修士,在修真界的一般修士来看,算是挺厉害的人物。 但是在离倾眼里,也不过尔尔。 离倾不想动真格的,所以不准备主动出手,只挡下他进攻的招数即可。 未想,叶湛已经沉不住气,出了招。 长胡须的剑,距离离倾还有数米远之时,他只觉得一团黑影闪过,旋即,便觉得什么逼近了面前。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他立刻挥剑,朝前劈砍,但他显然晚了一步,叶湛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问心的凉意,冷冰冰地贴着他的皮肤,释放着危险的讯号。 长胡须惊恐。 不是怕!而是眼前之人的速度太快了!看他年岁,起初并未将他放在眼中,未想竟然比谷掌门的身手还要快上许多。 “门长!” 转瞬间,见长胡须就被遏制住了要害,其他弟子见状都纷纷大喊,手中的弓再次对准了师徒二人。 离倾根本未将这些弟子放在眼里,看向那被称为“门长”的长胡须,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袂上沾染上的沙土,然后才朗声说道:“别动,大叔,再动,我徒弟的剑就要划破你的喉咙了。” 长胡须起伏着胸膛,听到“大叔”二字,表情更是呈现出了不可置信的惊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片刻后,他的眼中燃起了火,下颚抖动,连带着胡须也在一起颤动,从丹田处发出惊天震地的愤怒大喊:“妖女!叫谁大叔呢!我不过才七十有二而已!” 没想到比起被人架着脖子,他更在乎这个无关紧要的“称呼”。 铜镜噗嗤一声笑了,嘴贱道:“哦,七十二岁的高龄了,那该叫大爷了。” “你!” “难不成大哥啊。” “……” 长胡须的沉默,像是认定了这个叫法。 铜镜也是一愣,旋即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本尊终于知道你们崆峒仙门如何混到如今地位,原来全靠的脸皮厚啊。” 铜镜在胡闹,长胡须已经气得面若菜色,握着兵器的手臂上鼓起青筋,像随时便要暴起,撕碎铜镜一般。 铜镜仗着离倾和叶湛在,有恃无恐,还狐假虎威地绕着长胡须绕了一圈,如果不是离倾出手将它抓了回去,它怕是要活生生气死长胡须才肯罢手。 叶湛蹙起了眉头,打量着已经七窍生烟的长胡须,压低声音问:“大……大哥,我们好好相说,我收起武器,你也让你那些门下收起武器,我觉得我们之间怕是有误会。” “呵呵,你觉得我会信你们吗!”长胡须嗤之以鼻,然后对其他不动动手的门人喊道:“别管我,拿下这个妖女,让她交代出将王师弟掳到何处去了。” 顾忌长胡须的性命,没一个崆峒仙门的弟子敢擅自动手。 “妖女”离倾,听到此话,终于挑了挑眉,大步上前。 她走得气势汹汹,那些弟子都惊恐地节节后退,每一个敢拦她的。 离倾也没有管他们,直接走到了被叶湛用刀架着的长胡须面前,指了指自己:“你说我是妖女?” “对!” 长胡须咬牙道,身体挣动,不顾脖子上的刀,赤红着眼,仿佛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 “别动。” 叶湛立刻按住了他的肩,剑也回移了几寸,避免伤到他。 长胡须立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身体竟然被一个小辈压制得动弹不了了。 “倒是稀奇,我在修真界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叫我妖女,方才你说‘又见面了’,还说我掳走了你的师弟。”离倾好奇地看着他,伸出葱段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不会认错人了吧。” 长胡须冷哼:“哼,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离倾挑眉:“哦?那我是谁?” “五蕴灵山的离倾。” “……” 看来没认错,不是误会啊。 但这是多大的恨呐,从来其他修士见到她都要尊敬叫上声离倾仙君,他倒是直呼其名,还叫得咬牙切齿的。 她虽然行事确实与一般能称为“仙君”的修士,相差甚远,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好歹还是维持住了她高冷淡漠,清冷出尘的模样吧。 怎可能和“妖女”扯上丝毫关系。 离倾察觉到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因由,对叶湛道:“乖徒儿,放开他。” 叶湛收了手,却没有远离,一双凤眼却牢牢盯着那苦大仇深的长胡须,说道:“兄台,说不准有什么误会,你可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们。” 长胡须盯了两人许久,显然不想和谈,觉得是有什么圈套,但是也自知不是面前两人的对手,一时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沉默着,瞪着一双牛眼盯着二人。 这时旁边一个执弓的弟子,控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 泪水划过皱纹里,看起来甚是凄凉。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离倾,大声道:“昨日,你来了炼火蛮荒谷,掳走了我们一个师兄,现在又来,还有脸质问我们为何对你兵戈相对,哪怕你是离倾仙君,也别逼人太甚了。” “闭嘴,和他们说什么,显然是有圈套。”长胡须大喊。 叶湛和离倾对视了一眼,而后,叶湛冲着他们说:“大哥,想必是误会,我们刚刚才到炼火蛮荒谷,昨日还在蜀地。” 为了不再激怒这群人,叶湛从善如流地叫起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儿为大哥。 叶湛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那长胡须至少没像刚才那般跳脚,但是语气依然嘲讽冷硬。 “呵,你们以为我们会相信?” 好声相说不听,非要胡搅蛮缠,不说清因由,只一味怀疑挑衅,离倾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不客气地骂道: “老头!你觉得可笑不可笑,我无事掳走你们弟子干什么!他是什么灵材宝器,还是什么绝世美男啊,我掳走你们崆峒仙门这一群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大的老头,是缺父爱,还是你们能炼丹铸剑,是罕见珍宝?”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叛徒孟子堂 离倾毒舌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炼火蛮荒谷之前,登时寂若无人,连风刮过黄沙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片刻后,被人身攻击后,呆若木鸡的长胡须,终于被激怒了,脸上松垮的肉颤抖着,气得胡子直飞。 暴喊道:“妖女,休要辱我!!!” 崆峒派的弟子,确实在修真界修为算是挺出众的,不过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年纪堆砌出来的。而且他们修的心法,可以绵长寿元,但相对的修为进界,便不如其他门派迅猛。 这次派来镇守结界的弟子,算是翘楚之辈,自然年纪也不小了,虽然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但是实际年纪怕是要大上许多的,但是年岁丝毫不损这群大老爷们的爱美之心。 如今被如此贬低,皆是愤然,顷刻间,离倾只觉得身旁一道道流光似电的凶恶目光瞪着她。 见林门长又要动手,已经有眼色的弟子,制止了他。 那弟子看了眼距离那长胡须寸许之遥的叶湛,低声说:“门长,不要冲动,这是激将法,你可是我派数得上名号的美男子啊。” “……” 叶湛意味难明地看了眼那门长,果然那长胡须深以为然地冷哼了声,未再动手。 离倾丝毫不惧,悠闲道:“辱你?不至于,本仙君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闻言,那长胡须又怒了! 叶湛看着离倾傲娇的模样,眼神又无奈又宠溺,只得将手压在了长胡须肩上,小声在他耳边道:“大哥,别生气,我师尊一向自言自语,你莫要与小辈计较。” 长胡须哪里听得进去,那妖女一而再挑衅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瞪着离倾,已经暗中在调动灵核之力,想要强行与叶湛对抗,计划着打伤他后,再与那不知好歹的妖女较量。 叶湛察觉到长胡须身体中骤然迅猛起来的灵流之时,正要阻止他,一道儒雅的声音已经在不远处响起,“林门长,不可轻举妄动。” 看到来人,被称为“林门长”的长胡须,已经停止了灵息的调动。 叶湛也转过头看去。 只见漫漫黄沙地里,一个穿着与声音极其相符的儒雅男人走了过来。 他也穿着天青色的崆峒门派的衣衫,但身上的绣纹,显然比其他弟子高阶很多,他戴着的蓑帽下露出雪白的长发,长须也是白色的,可面容看起来比其他人却年轻不少,面容清俊,不像是修道之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离倾回头看他,隐约想起了,上次在碧海潮生门,就是这人跟在谷掌门身边,想必地位也不低。 她对来人微微颔首。 那人扫量了离倾一眼,不卑不亢地对她微微颔首后,扫视了在场执着兵刃的弟子一圈,气定神闲地说:“收起兵器。” 仿佛面前不是一场一触即发的纷争。 “盂兰长老,他们是来闹事的。”长胡须不满大喊。 “我说收起来。” 盂兰长老的声音依然很轻很从容,此刻却尤带上了几分不威自怒。 周围的弟子都纷纷收起了兵器,但是却戒备地看着离倾师徒。 叶湛松开了放在林门长肩上的手,然后对他微微抱拳道:“得罪了。” 林门长冷哼了声,快步走到了盂兰长老身边,想说什么,盂兰长老却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信步走到了离倾面前,对离倾说:“崆峒仙门弟子失礼,仙君莫怪。” 好歹遇到一个能讲道理的,离倾也回了个礼,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来,这群老顽童,就说我是妖女,还说我掳走了这里的弟子。” 盂兰长老捋了下胡须,说道:“仙君,这其中有些误会,小老儿邀你喝杯茶水,再细细与你分说。” 这长老,不如其他弟子一般自恋,竟然自称自己为“小老儿”,丝毫没有那种老黄瓜硬要刷绿漆的厚脸皮,叶湛对此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离倾和叶湛跟着盂兰长老进了洞穴之中,那林门长也愤愤不平地跟了进来,一路上都用眼神戳着师徒二人。 在洞中坐定后,盂兰长老才娓娓道来事情原委。 “仙君,林门长所说不错,昨日,你与一男子,确实来过炼火蛮荒谷,林门长起先本以礼相待,但仙君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伤了我派几名弟子,还掳走了派一名弟子,而我因为外出有事,赶到之时,你们已经离开。” 离倾蹙眉不展,虽觉蹊跷,还是静待盂兰长老说下去。 倒是那林门长沉不住气,赤红着眼眶怒视了离倾一眼后,看向盂兰长老,激动道:“长老,既然你明白,何须与他们好言相待。” 盂兰长老看向林门长,为派中弟子的沉不住气而叹息,“林门长,虽然确实是离倾仙君,但你可曾察觉那个仙君是假的。” 林门长瞪大了眼,喃喃道:“假的?怎么可能?!” 离倾也蹙紧了眉,心说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假冒她捣乱。 “怎么不可能,那个离倾仙君是妖物所化,我知道你与王师弟轻易颇深,一时关心则乱,才没看出破绽来。” “……那长老你为何昨日不告诉我们。” 盂兰长老叹气:“之所以不说,因为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没搞清楚之前,只能徒增慌乱,我昨日已暗中传讯回了崆峒仙门,让谷掌门用迷踪寻影之法,去探寻那弟子的下落了。” 说着,他看了眼离倾,轻笑道:“本来今日还想去五蕴灵山,没想到离倾仙君倒是亲自登门了。” 叶湛抿唇,眉心一跳,立刻问:“敢问盂兰长老,你可察觉那是什么妖物?” 盂兰长老笑了两声,“叶少侠,你如问我其他,我不一定答得上来,但是这个问题,我恰好可以解答。”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物,展示给师徒两看,“昨日那妖物虽打伤了我派弟子,但是她也没占到便宜,这是她昨日被林门长所伤,落下的东西,两位请看。” 看到那物,离倾立刻蹙紧了眉。 那是一缕火红色的狐狸毛。 她目光清冷,流露出三分不屑,七分愤然:“未想我五蕴灵山竟然会出孟子堂这种叛徒。”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狐妖的目的 叛徒二字,委实不轻。 听到离倾嘴里溢出的这两个字,叶湛心神一颤,他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在静回谷里对他说,来得及就回头的孟子堂,会做如此邪行之事。 从前,他必定会觉得都那孟子堂怕也是什么妖怪假扮的。 但从蜀地那小哥那儿听说孟子堂身上附着有狐妖后,此刻,却容不得他不信。 “盂兰长老,你说与假扮师尊同来的还有一男子,那男子又是何种样貌?”叶湛虽然心中答案已经明晰,还是问道,心里希望其实只是误会一场。 盂兰长老稍微回忆了片刻,说道:“相貌端秀,气质温润谦和,年约二十出头。” 离倾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叶湛,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真的错信了人。 “我从前倒是小瞧了孟子堂!他倒是超乎我想象的大胆!”离倾冷声道。 “对,孟子堂!就是这个名字,那化作仙君模样的狐妖,也是如此叫他的。”盂兰长老轻轻捋了下胡须,“那孟子堂我看穿着五蕴灵山的衣饰,莫不是也是假冒的。” 离倾也想是假冒的,孟子堂所做之事,可谓是丢尽了五蕴灵山的脸,但是她却无法做出因为门派声誉,而包庇一个叛徒之事。 “不是,我确定就是他。” 在一旁的林门长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插声道:“离倾仙君,虽然昨日那不是你,但好歹是你五蕴灵山的弟子也参与其中,打伤了我派弟子,掳走的弟子亦然生死未卜,这笔账你要怎么结!” 盂兰长老看了眼冲动愤然的长胡须,“林门长,休要对仙君无礼。” 离倾从未如此觉得脸面尽失过,虽然她向来不喜欢孟子堂,但无可否认孟子堂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做了错事,五蕴灵山自然要担负起责任。 她起身,郑重地冲盂兰长老抱拳,歉疚道:“盂兰长老,虽然我不知派中徒弟为何要如此之做,但我五蕴灵山绝不会推卸责任,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盂兰笑着点头,端的是绵里藏针,“我自然是相信仙君的。” “盂兰长老,我只是还有一事不解。”离倾凝着眉,疑惑地说。 盂兰长老做了个请的姿势,“仙君请说。” 在离倾的灵气催动下,手中的那缕狐狸毛,漂浮而气,泛出极淡的妖气。 “从这缕皮毛上看,此妖物并不算厉害,那孟子堂……哼,在我五蕴灵山更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说着,离倾扫视了一眼山洞里站着的几个小老头,“按照今日我见到的崆峒仙门的阵容,他们决计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你们为何还会遭到如此惨重的损失。” 话音刚落,离倾就察觉那林门长脸色微变,变得颇是不自在,没有半分刚才的盛气凌人。 盂兰长老叹息一声,“也是我派弟子不小心,被他们乔装而入,事先在饭食里下了软骨散,所以才会中招。” 离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软骨散。 这样的手法,与当初她被那狐妖所伤的手法,何其相似。 只不过,当时那狐妖的修为怕是比昨日来炼火蛮荒谷捣乱的这只,要高上许多,而且她那时被惑,也是因为被那狐妖的惑心之术所控,才浑身无力,着了那狐妖的道。 如果此狐妖能使出惑心之术,何必大费周章的使用那软骨散,不是多此一举吗。 只能说昨日的狐妖还没修行道那境界。 那便不是十多年前,伤她那只了。 离倾说服自己,世上狐妖何其多,妖本就行事邪气,毫无缘由,不由想得太多。 天下没那么巧之事。 “敢问盂兰长老,那狐妖和孟子堂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做什么?” 叶湛已经整顿好情绪,问道。 他想知道孟子堂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很好奇,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为炼火蛮荒谷里而来,毕竟这些年,修真界都传说,这炼火蛮荒谷里,与那云梦幻境一样,藏有许多灵物,哪怕有炼火拦阻洞口,但也有许多大胆的,不自量力想要闯上一闯。” 盂兰长老微微一顿,眼中带着不解:“但听当时镇守的弟子所言,他们根本没有靠近结界半步,只是和弟子打了一番,伤了几人后,就抓住一个弟子便离开了,仿佛就是为了那个弟子而来一般。” 为弟子?叶湛寻思片刻,有问道:“盂兰长老,那被掳走的弟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盂兰长老道,“就是派中普普通通的弟子而已,如若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便是他是谷掌门的亲传弟子,但是在谷掌门的众多弟子里,那被掳走的弟子,也不算特别出众。” “说实在的,小老儿我也不清楚那孟子堂和那狐妖的行为动机是为何,但是唯一可以得知的便是,那狐妖扮做仙君你,是想要挑起崆峒仙门和五蕴灵山的争端。“ 离倾纤长的手指轻轻摸过下颌,眉心紧蹙,半晌说道: “盂兰长老,数月前,那狐妖其实就在我五蕴灵山出现过,那时五蕴灵山外围的生灵被妖物所害,就是孟子堂身上附着的狐妖所为,最后也是孟子堂随便指认了一个已死的狐妖,匆忙了结了此事。” 离倾微微一顿,眸中有些愤怒和自责。 “都是我大意了。” 当初五蕴灵山闹妖一事,原本破绽无数,稍微留心便能发现,只是当时她全部心思在寻找叶湛身世之上,未曾关注此事,未想,因为她的疏漏,会造成如今的麻烦。 “师尊,不怪你。”叶湛忙说道,“如果要怪就怪我,我比师尊还早发现狐妖的行踪。” 离倾猛地看向叶湛。 叶湛将在长思身上闻到狐狸骚味的事说了,握紧拳,沉声道:“那时候如若我问得仔细一些,怕是能早些察觉狐妖的踪迹。” 说不定,也能阻止孟子堂酿成今日祸患。 “两位不要自责了。”盂兰长老说道,“此事也非你们所愿。” 盂兰长老看向离倾:“听仙君方才所说,那妖物在五蕴灵山作乱,就是为了吸食生灵的妖力,增长自己的修为。但如今打伤一众崆峒仙门的弟子,掳走一个修为不算特别出众的弟子又是为何?” 盂兰长老捋着胡须,凝着眉,仿若自语道:“奇怪,说不通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决断 何止是奇怪,简直是诡异至极! 倘若那狐妖来崆峒仙门捣乱,也只是为了吸食灵气,趁着崆峒派弟子受了软骨散使不上内力之际,随便抓几个修为厉害的来吸食,不是更好吗?何必大费周章掳走一个不算出众的弟子。 如今状况,只能说明,那狐妖不是为了灵气而来,显然是有别的目的!离倾越想,眼中阴霾越甚,心中隐约已经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此刻都处于风眼之处。 处处都是坑,步步皆陷阱。 在这片诡异沉默中,众人都不再出声,面色也是极其难看地思考其中原委之时,林门长弱弱地开口。 “……呃,那个盂兰长老,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话音刚落,登时几双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他。 盂兰长老朝他笑了笑:“林门长,你想到什么便说,对错都无妨。” 闻言,林门长自信地点头,说道: “都说狐妖重色,那被掳走的王师弟,算是当时镇守的弟子里,长相顶尖俊俏的一人,我想那狐妖怕是见色起意,觊觎王师弟容貌才想将他掳走。” 离倾:“……” 叶湛:“……” 听了林门长一番话,就连盂兰长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移开了脸。 下次回去定要禀报谷掌门,崆峒仙门弟子自恋的毛病怕是要改改了,自信是好,过度自信就是病症了。 尤其是在离倾仙君,与他这位徒儿面前卖弄姿色,真的不堪得很呐。 林门长见几人脸色,顿觉不服,忙提高嗓门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王师弟可是上一届门派貌比潘安大选前五的种子选……” 离倾听不下去了,烦躁地打断了他,“林门主,敢问你那俊俏的王师弟,年芳几何?” “虚数七十。” “七十,想必也与林门长你相貌相差无几吧。” “那是自然。”林门长自信地捋着他胡须里的小辫儿,哼道,“虽然比我差上些许,但也是难得的俊朗男儿。” “呵,林门长,虽然我派孟子堂是个叛徒,但是长相也是难得的清逸俊秀,年纪更是风华正茂之时,那狐妖日日与他厮混,见惯了那般品貌的嫩葱,又怎可看上你的师弟。” 离倾懒得与他多说,但方才一番话已经说得非常不留情面。 转瞬间林门长脸色青白,怒火肉眼可见地飙升,盂兰长老头痛地摆了摆手,“林门长,结界如今防卫减少,你先去看着吧。” 林门长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瞪视了一番离倾后,终于离开了。 “两位见笑了。”盂兰长老哭笑不得地同师徒二人道,“我派弟子除了修行,大约就这个喜好了。” “无妨。” 离倾并不在意,她甚至尊重各派的信仰规矩,哪怕她并不认同。 方才反驳,只不过觉得这林门长这花孔雀不分时机的开屏,委实让人受不了。 “盂兰长老,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那狐妖的目的显然不纯,此事还是要通报修真界各派,让他们做好防范,谨防再有人受害。” 盂兰长老忧心地想要捋着胡须,想到林门长方才那番行为,微抬的手又放下,略微点头。 沉吟片刻后,盂兰长老复又开口,“仙君,此次你前来炼火蛮荒谷又是为何而来?” 经过盂兰长老的提醒,离倾终于想起了此次前来的正事。 为了去除叶湛身上的邪魔。 她不由看了眼叶湛,见叶湛也在望着她,她不由有些不知来由的心虚,慢慢地垂下了长睫,掩住了其中动荡的情绪。 是。 此刻,她犹豫了。 关键时刻,横叉一脚的孟子堂和狐妖,乱了她的阵脚。 如今是该先回五蕴灵山,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去炼火蛮荒谷之内。 两厢都为难。 叶湛仿佛看出了离倾所想,沉声说:“师尊,我们先回五蕴灵山,我不急的。” 如此说,不只是不愿看离倾为难,他如今也忧虑五蕴灵山,五蕴灵山也是他的半个家,他不愿见五蕴灵山出任何差池,而且,他也想找到孟子堂问上一问——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被那狐妖所迫,还是……还是一开始就与狐妖沆瀣一气!天色渐暗,山洞里的光一寸一寸往外挪移,叶湛俊逸眉目骤然痛苦地蹙紧,捂着胸口闷哼了声。 他感觉到是容影又在作乱了。 自从上次被他恐吓过,一直安分守己的容影,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搞事。 同时,脑中响起了容影烦躁又狂厉的声音:“叶湛,你他妈不着急,老子急,临门一脚了,你他妈现在想退出,你问过老子了吗。” “别叽叽歪歪废话了,既然到了炼火蛮荒谷就快点进去,我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 “叶少侠,你怎么了?”盂兰长老急忙问道。 离倾见叶湛面色泛白,显然在经历什么痛苦,立刻将手搭上了他的脉息之处,一股阴寒透骨而来,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触碰。 离倾指尖下的皮肉,狠狠一跳,仿佛是在挑衅。 “该死的。” 离倾脸色阴沉无比,狠狠盯着叶湛血色全消的脸,暗骂了总是神出鬼没,出来折腾她徒儿了的魔物容影。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时候闹,不怕被崆峒仙门的人察觉出来,还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想死! 闻言,盂兰长老疑惑地看了眼离倾,目光最后又落在了叶湛病态的脸上,问道:“仙君怎么了,要不要我帮叶少侠看看,我略通一些医术。” “不必。”离倾立刻回绝,“老毛病了,稍后就好。” 离倾说话的同时,手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叶湛脉搏里流入,与那股魔息抵抗着,同时对盂兰长老说道:“盂兰长老,你放心我说了会给你们崆峒仙门一个交代就决计会做到,今日我前来炼火蛮荒谷,其实是有很更重要的一事要做。” 说话间,那股躁动的魔息,在离倾的灵气和叶湛的内力的双重压制下,终于平息了。 同时,离倾也有了决断。 她告诉自己那妖物不足为惧,掌门师兄以及五蕴灵山的几位长老能处理好,毕竟五蕴灵山的祸端,也不是此时,还有数年才至,更不是一个区区狐妖所能造成的。 所以,不必紧张。 眼下,最重要的是赶走容影,让她徒儿少受些苦。 第二百五十五章 顺水人情 “仙君,请说。” 盂兰长老从叶湛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移开眼光。 察觉捣乱的魔息消停,离倾移开手,稳了稳心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曾经镇守炼火蛮荒谷之时,经常想要查探其内部,恍然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里头,今日想去寻上一寻,还望盂兰长老命人暂时撤开蛮荒谷的结界,供我与徒儿入内一探。” 离倾心情烦乱,没心思去想什么天衣无缝的故事说辞,故而此话颇多破绽。 盂兰长老疑惑地看向离倾,显然也是察觉了,看了离倾片刻后,只轻轻点头:“无妨,不是大事。” 他如此快地答应,倒不是万分相信她。 在修真界,人人都应该保持一颗警惕之心,古往今来,备受敬仰信赖的修士倒戈于修真界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是他却答应了离倾一听就漏洞百出的说辞,只不过是知道炼火蛮荒谷入口的烈焰火海,修真界根本无人能活着通过,离倾进入其中,也只能在外围转转,并不能窥探内部。 纵然便是离倾真的有什么坏心眼,在五蕴灵山驻守两年,要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他们崆峒仙门布下的结界,堂堂的离倾仙君想要通过,其实也并不难,如今告知一下,也不过是给他们崆峒仙门面子罢了。 既然这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盂兰长老直接将离倾和叶湛带至了炼火蛮荒谷的结界前。 听说盂兰长老要开启结界,让离倾和叶湛入内,林门主立刻道:“长老!结界怎可轻易开启!”他看了眼离倾,狠声道,“如若他们……” 在盂兰长老一个甚是和善的眼神下,林门长立刻闭嘴。 盂兰长老对离倾说:“仙君勿怪。” 离倾摇了摇头,对盂兰长老说:“盂兰长老,我还有一事劳烦。” “仙君请说。” 离倾从袖子里摸出一朵凤鸢花,交到了盂兰长老手中。 盂兰长老自然知道这是离倾的传讯符,眉心一抬:“仙君此举是何意?” “方才听说盂兰长老想去五蕴灵山一趟,那离倾想拜托长老您,将炼火蛮荒谷发生之事,告诉我掌门师兄,并将这朵凤鸢花交给他。” 方才在前往结界的路上,她已经在凤鸢花中注入了想告诉陆奉觉的信息。 她一向做事大意,才造成许多悔恨之事。 譬如,曾经被那狐妖所伤,险些丢了性命。 譬如,如今所遇的狐妖。 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或许要去往魔界,她须要留些后手才行。 普天之下,朗朗众生之中,除了叶湛,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陆奉觉了。 “炼火蛮荒谷入口并不大,仙君何不自己亲口告诉陆掌门。” 盂兰长老自然能看得出,离倾给她的那朵凤鸢花,不是一般的传讯符,上面施下了咒术,怕只有陆掌门能打开,明摆着是不想传讯符中的消息被旁人所知。 离倾:“我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耽搁了时辰。” 盂兰长老看着离倾蹙眉望着炼火蛮荒谷的模样,心底波澜万顷。 果然离倾方才在欺瞒自己。 如若是在炼火蛮荒谷洞口外找东西,何须多少时间。 难不成…… 离倾仙君想要闯入入口出那道烈火屏障。 可是,那火海世间一直无人可通过啊。 虽然诸多疑虑,盂兰长老还是应下了离倾。 “仙君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带到。” 如今炼火蛮荒谷的结界,由三个门派驻守过,能明显看到结界上不同的光与图腾,分别代表着碧海潮生门,五蕴灵山,以及崆峒仙门。 那层白色光影的结界,就是崆峒仙门最近所结。 盂兰长老站在结界前,轻念咒法,那道白色结界就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但其余两道结界,还在里层,如城墙一般圈围着炼火蛮荒谷的入口。 “两位请。”盂兰说道,“仙君如若有需要,我崆峒仙门随时等候差遣。” “多谢盂兰长老。” 离倾回礼后,就和叶湛迈入了那层白色灵光的结界之中,片刻后,那结界又在他们身后合拢。 师徒二人站在结界之中,像被囚困在了其中。 “师尊,我们还是先回五蕴灵山吧,我有些担心。”叶湛眉心紧蹙着,“现在折回,还来得及。” 他怎么看不出离倾的担忧,又怎会不知,离倾选择了照常而行,其实是为了他。 叶湛感动、欣喜之余,更多的是与离倾一样的担忧。 他不愿五蕴灵山因为他,而出事。 结界之间的灵气无序涌动着,结界上斑驳的光影色泽,在在离倾和叶湛脸上交替掠过,将各自脸上的表情也添上了浓重不散的沉郁意味。 离倾看了眼叶湛,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亲手筑上那层幽蓝结界上,仿若无事一般地说:“不必担心,你觉得一个小小的狐妖,还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这话是在宽慰叶湛,更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 离倾抬手,阻止了叶湛接下来的话,“不必担心,我方才不是又传讯了回去吗,掌门师兄和惊戈老头他们收到消息之时,如若见到孟子堂,定然会将他关押起来,他和那狐妖成不了事的。” “师尊,你那朵传讯符中,真的只提及孟子堂和狐妖之事吗?” 离倾沉默的一瞬,已经给了叶湛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离倾已先他开口,语气甚是笃定:“无须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你。” 说着,她朝着叶湛心口之处看了眼,又安抚般对叶湛说,“别想了,我们速战速决,将容影送回魔界,就立刻启程回五蕴灵山,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如果又是圈套呢?师尊,你知道的,如今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容影,还有魔界。” 叶湛执意站在原地,不肯再迈入一步。 哪怕是兄弟,他还是不相信狡猾的容影。 况且魔界之门,岂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如果容易,容影不会煞费苦心,机关算尽至此,师尊更不会如此踌躇不定。 叶湛所言,离倾何尝不知。 她也知道叶湛固执起来,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去,正想着该怎么说服他,容影已经不耐烦了。 那突然爆出的声音,甚是恼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来自魔界的火 “圈套个屁!这种事我逗你做什么,你放心,只要你我合力,就能很轻松地打开魔界之门,到时候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我回魔界,你们回你们的五蕴灵山惩治叛徒,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你这么婆婆妈妈,才是耽搁时间。” 叶湛下意识地往结界之外看了眼,那盂兰长老还站在外面,面色凝重地着看着他们,虽相聚不远,所幸结界所隔,他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见叶湛回头看他,盂兰长老还对叶湛笑了笑。 那口型分明在说:“小友,可是有事须要相助?” 叶湛摇了摇头,僵硬地报之一笑,然后才回过头,看着离倾,那眼神甚是犹豫。 “还是不是男人了,叶湛,我从未见过你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容影几乎暴跳如雷地骂道,又在叶湛体内搅起一番惊动。 “别犹豫了。”离倾骤然拉住了叶湛的手,不容拒绝道:“走。” 离倾结下的结界是蓝色的灵光,上面还有精致漂亮的凤鸢花的图腾,离倾抓住叶湛,迈步而过,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拦。 碧海潮生门的结界是金色,离倾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破开了他们所筑的结界,进入了炼火蛮荒谷内部。 盂兰长老目送离倾和叶湛进入洞中,直到瞧不见之时,看了眼手中散发着灵韵,如火似荼的凤鸢花,负手正要离开,去往五蕴灵山时,林门长匆匆跑来,禀报道:“盂兰长老,五蕴灵山又来捣乱了,现在被我们抓起来了。” 程漠和小白已经被崆峒仙门的弟子扣住了,关在监牢之中,盂兰走进山洞之时,小白还抓住监牢上的木栅栏,怒气冲冲地恐吓崆峒仙门的人放他们出去。 “盂兰长老,就是他们。”林门长恶狠狠地说,“五蕴灵山接二连三来犯,我不相信他们没什么目的。” 听到接二连三,坐在角落稻草堆里唉声叹气感慨时运不济的程漠眼睛一亮,猛地跳起来,巴在木栅栏门口忙道:“方才是不是离倾长老和叶湛来过?” 盂兰长老看了程漠片刻,命弟子打开了牢门,放了他们出来,说道:“两位确实来过,不过现下已经离开了。” “胡说,明明昆仑哥哥的气息,就在这里消失的。” 小白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幽暗的石洞牢房,到这片地域后,昆仑哥哥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郁,显然还在这附近。 她瞪着圆眼,气鼓鼓地怒道:“你们是不是把他们藏起来了。” 盂兰长老方才只注意到了程漠,此刻,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小白身上,一眼便看出她是妖。 不过与昨日的狐妖相比,她倒是灵性得很。 盂兰长老笑了笑,“小友别急,听我先说完,他们确实是在这里,不过如今已经进了炼火蛮荒谷。” “炼火蛮荒谷!!” 程漠震惊得无以复加,也没心思去管束小白了,他微张的嘴许久都没合上,像一只呆头鹅。 五蕴灵山藏书阁的卷宗写过,炼火蛮荒谷烈焰冲天,但凡闯入必定将人焚成灰烬,至今无人窥破毫发无损进入炼火蛮荒谷的方法。 “离倾长老和叶湛是不要命了吗!!” 许久,程漠长吁了口气,吐出这句话,神色里全是担忧。 闻言,盂兰长老捋着胡须,摇头笑了笑,显然是被程漠的样子逗乐了。 “这位小友不必担心,离倾仙君说进入寻一物,也只在炼火蛮荒谷的烈焰外围行事,不会有任何事的。如若要寻他们,你与这位姑娘,就在这里稍等片刻吧,想必他们……会很快回来。” 闻言,程漠松了口气,但盂兰长老脸上已无笑意,想到离倾的话,眉头不自觉拧成结。 “老头,很快是多久?” 小白焦躁地问,离别数月,她太想见到她的昆仑哥哥了,现在感受到它的气息,真的是片刻都等不下去了。 “丫头!叫谁老头啊!我看你是找死!” 林门长怒了,要知道盂兰长老可是崆峒仙门第一美男,与他同岁,但面容却年轻了不少,盂兰长老的驻颜有术,让他崇敬倾羡不已。 不夸张地说,盂兰长老就是他的指明灯。 “林门长。” 盂兰长老一开口,林门长就乖乖住嘴了。 “两位稍安勿躁,我确实不知仙君何时出来,离倾仙君也未曾,如果你们觉得这里无聊,我正好要去五蕴灵山一趟,你们也可以与我一道而行,回五蕴灵山等候他们归来。” “不,我就在这里等叶湛。” “我不走,我要等我昆仑哥哥。” 两道声音重叠而起。 盂兰长老点点头,对林门长吩咐道:“林门长,那在离倾仙君与她徒儿出来之前,你就好好款待这两位小友。” 说罢,对程漠和小白微微颔首,便召出剑,御剑朝着五蕴灵山的方向而去。 炼火蛮荒谷的洞口挺长,两壁石块嶙峋突出,因为烈火灼烧炙烤,已经变成了碳红色,袅袅晕着热气,碰上一下,怕是要烫掉一块皮肉。 师徒两往洞中走,没进入寸许,就感觉到在烈焰焚噬下,节节攀升的温度。 哪怕距离那大火所燃之处还有些距离,阵阵灼人的火浪,已经如潮水一般袭来,像是要将人融化。 “真热。” 哪怕离倾修行水系术法,身体较旁人寒凉,也更能耐热,但是也被灼烤得受不了,汗水顷刻布满了光洁细腻的额头,她担心叶湛更受不了,侧过眼看他,只见他竟然面容分毫未改,看起来也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离倾吃惊:“你……不觉得热?” “不觉得。” 叶湛也甚是好奇,他明明比师尊怕热许多,进入这片蛮荒沙漠之地时,都汗流浃背,但是进入这赤火炼狱之地,非但不觉得热,还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容影从叶湛体内溢出黑气,渐渐缓成了个人影,站在叶湛身边,舒展了一下手臂,朗声道:“我终于又回来了。” 离倾盯着容影,已经察觉到了似乎这炽热对容影和叶湛都没有多大的影响。 “容影,这是怎么回事?” 容影竟然知道离倾在问什么,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抱胸看向离倾。 “这魔焰之火,本就来自魔界,对你们凡人而言是种酷刑,但对我们魔来说,当然是最好的滋补品,所以我们能随意穿行其中。” 魔,才能进入? 修真界无一能入的秘地,却是魔的乐园。 离倾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比叶湛差在哪里 “仙君,你那是什么表情?”容影嗤笑道。 离倾收起百味杂陈的表情,漠然看向容影,“既然只有魔能进入,那我要如何入内?” “放心,只要有你这个徒儿在,你保准也能进入,仙君你放心,我知道你很想进去,哪怕你想留,我也舍不得将你留在此地的。” 容影身体前倾,望着离倾一笑,露出牙齿,表情甚是有几分森然的恶意,像是要亮出獠牙的野兽。 叶湛盯着容影,挡在了离倾面前,冷声警告:“容影,别想耍花样。” “啧,何谓花样?叶湛你这人真是霸道得很,我对仙君笑一笑都不可以了?” “……” 见叶湛面色铁青,容影轻嗤了声,“你放心,这次我答应了你们的,就绝不会反悔。” 说罢,容影转身,便从容不迫地往着洞穴深处,朝着烈火熔浆之中走去,不再看那两师徒一眼。 离倾看着容影的黑色背影,若有所思。 “师尊,你还受得了吗?” 叶湛看着离倾脸上大颗大颗流下的汗水,担心道,那句如若不行,我们就回去的话,还未出口,离倾就说道: “放心,无事,这点灼热我还受得住。” 离倾随手搽了汗水,大步跟了上去。 片刻后,他们就到了魔焰燃烧之处。 这也是离倾所能到达的最远地方,这片隔绝了炼火蛮荒谷内外的火海,不仅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也藏尽了修真界之人无数的幻想。 她从前想尽了办法,都无法穿行,还糟蹋了她一把三寸青丝作为代价。 想到容影所说的“随意穿行”几字,离倾还是有所怀疑的,难得这片炼狱火海真的是魔界竖下的屏障? 见叶湛迈步要进入那片火海,离倾立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容色里端着几分清晰可见的不安和警觉。 叶湛垂下眸子,轻柔地看着她,轻声说:“师尊,试试便知道了。” 试试? 一时间,离倾颇多怀疑,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如若容影骗了他们怎么办,叶湛这么贸然一试,被魔焰焚烧成灰了又怎么办。 离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优柔寡断过。 仿佛看着离倾的担忧,叶湛露齿一笑,“别担心,师尊,我不会有事的。” 他被烈火映得赤红的眼底,也缓缓升腾起一缕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离倾还在犹豫。 叶湛已经轻轻握了握离倾的手,轻声说:“师尊,你相信我。” 然后就猛地挣脱开了离倾的钳制,迈着长腿朝着火焰奔去。 “别……” 离倾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被火舌吞噬,不见影踪。 “叶湛!!” 离倾愤怒大喊,烈火汹汹燃烧,火海炼狱之间,毫无回应。 大火似乎将叶湛彻底吞噬焚融成了灰烬砾土。 离倾收回手,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她应该相信叶湛的,也相信容影这个满口谎话的魔物这一次。 热汗淋漓烤灼,她却丝毫顾不上,水眸牢牢地盯着那片火海不放,哪怕烈焰灼烫得她眼睛发疼。 耐着性子等了半柱香,已经是离倾的极限,叶湛还没回来,离倾咬了咬下唇,掌中灵气闪现,一层蓝色的结界瞬息将她包裹。 她已是筑起了无垠结界,作势就想闯入火中去看看。 无垠结界,可以稍微帮她抵挡片刻这魔焰之火。 见离倾动作,一直靠在石壁上的容影立刻嗤笑出声:“仙君,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忘了从前你擅闯这片炼火,也是撑了这无垠结界,但是依然被烧焦头发之事吗?无垠结界再厉害,也抵不过这魔焰之火。” 离倾立刻回眸瞪向老神在在的容影。 她镇守炼火蛮荒谷的两年,闯过几次这片火海,也想过无数法子,只有撑着无垠结界,能没入这魔焰屏障寸许,最后也是被烈火狼狈逼退出来的结果。 想到她独自在这里多方捣鼓入内的法子,而容影就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笑话,离倾又是一阵火气烧脑。 “让开!” 急怒交杂间,她手中已经凝出了一柄幽蓝色的寒冰剑。 从前灵气满溢的寒冰剑,此刻因为灼热的气候,灵气也不如往常充盈,剑身发出低低的轻响,仿若呜咽低泣着说,好热,快要融化了。 “仙君,你看你的剑都受不了了,我劝你还是别逞强。”容影抱臂看了眼离倾手中剑,邪气脸上丝毫无惧,镇定自若地说道,“而且你看我如今不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足以说明叶湛无事。” 关心则乱。 她竟然因为太过担心,忘了容影与叶湛是共生之体,如若叶湛被这魔焰焚噬,容影此刻怕是烟消云散了。 离倾咬了咬牙,骤然收回了灵气被蒸腾散溢的寒冰剑,还是冷冷地警告道:“容影,我不论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们,如果一旦你耍什么花样害我徒儿,你要相信我虽然不能杀了你,也有许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容影松开手臂,玩味地看着离倾:“仙君,你可比我想象的,还要在乎你这个蠢徒弟啊。” “……” 离倾懒得理他,坐在一旁,调动丹田经脉里里的水系灵气,施加寒冰之术,缓解身体上的烧灼之感。 容影看着她的动作,明明远离火海,就能降低热度,她偏偏要坐在火焰屏障之前。 他嫉恨地哼了声,这是想要等叶湛出来之时,立刻就能察觉吧。 可恶! 他叶湛凭什么配得到那么多的关爱。 容影靠近离倾,蹲在她面前,低声叫她:“仙君,你觉得我比叶湛差在那里?” 离倾嗤笑了声,依然闭眼调息。 “你不配和他比。” 容影听到这话时,一点都不意外,看了离倾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可能他们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这一句话中,离倾竟然听出了些许伤怀? 这魔物竟然会伤心? 为了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离倾终于睁开眼,看了容影一眼。 那双勾人摄魂的水眸里,带着疑惑,但此刻因为运息,眸中已经浸润着一片冰蓝,无端平添了几分冷意,仿佛在嘲讽他的伤春悲秋。 在那片视线里,容影羞恼无比,暗骂了声自己的失态。 他移开眼,站起身,背对着离倾,掩盖了方才无端流露的情绪,讥诮说道:“离倾仙君,我有些时候甚至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修真界的仙君,为了叶湛一次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留了这么一个大祸害在身边,我实在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愿意。”离倾冷道,“容影,挑拨离间没用的。” 被拆穿心思,容影一梗,然后恼羞成怒地沉声说:“你说那孟子堂与妖为伍,是五蕴灵山的叛徒,你如此包庇叶湛,岂不是也是修真界的叛徒。”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你见过叶湛的梦吗 离倾身体微微一震,感觉灵韵乱窜,她立刻收敛心神,将散乱的气息梳流合一,不再理会容影的挑拨,挑衅。 可容影此刻怎么会善罢甘休,他如今一腔的愤怒和仇恨,堵心得很,怎能让旁人好过。 他扭过头,勾起点笑,恶意地问:“仙君,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何对叶湛如此之好?” “……” 山洞里一片寂静。 妈的,又不回答,这人这么难啃么!容影一个人煽风点火,对方不入局,他接下来的戏也是演不下去了! 容影瞪了离倾片刻,觉得离倾怕是要装死到底了,冷哼了声,正要迈入火海,免得看着这女人烦心之时,未想离倾倒是给了她答案。 “不为什么,只因叶湛是我徒弟。” 容影顿住脚步,本来是想故意找离倾不痛快的,听到此言,倒是真的有几分莫名的恨意流窜出来。 不为什么?就因为叶湛是叶湛,所以毫无算计,毫无阴谋,毫无所求。 实在感人得很呐。 容影不由握紧了拳头,嗤笑一声,冷道:“徒弟?仙君,因为是徒弟所以就要无限包容?” 离倾再次沉默以对。 容影瞪着她,眼眶渐渐泛红。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两个人…… 到底是叶湛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人人都待他如宝,连一个毫无羁绊之人,也掏了心似的待他。 为什么?“哈哈哈哈仙君你真的只是将叶湛当做徒弟吗?” 他骤然凑近了离倾,恶劣地在她耳畔低语道:“还是你对你徒弟有其他的龌龊感情。” 容影嫉妒得都要疯了。 他疯狂地想证明,离倾对叶湛的好,是想要索求点什么,哪怕是那肮脏的情爱之欲也好,也好过不为什么。 他疯了一般想证明,他被抛弃,不被人待见,不是因为他是随手可扔的垃圾,而是……而是因为叶湛有什么特殊之处。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抬手一掌朝着容影挥去,容影已经警敏地后退开了,被烧得发黑的岩壁上,骤然被她的水系灵气,击出了一个大洞,滋滋地冒着水汽。 “呵,仙君你这是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离倾如今被这魔物扰得也无心修行,她蓦地站了起来,冷冷盯着容影,不冷不热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容影看得出离倾暗压的不爽,他一向恶劣,自己不好过,也盼不得别人的痛苦较他多出十倍百倍。 看着离倾还能隐忍,他磨了磨牙,恶意丛生,此刻他只想让离倾更愤怒,更震惊一些。 他收敛起恨意,佯装成了和风细雨的模样。 然后躬身抱拳冲离倾,只是挑起凤眼里的暗沉藏不住:“仙君莫生气,我方才胡说八道。只是见仙君丝毫不对叶湛动心,我倒是替我那蠢蛋哥哥感觉有些难过。” “呵,你难过什么,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离倾蹙凝着眉心,寸步不放地盯紧了容影眼中的恶意。 容影直起身子,故作姿态一字一句地说:“难过我那蠢哥哥如此喜欢仙君你,喜欢得恨不得为你去死啊,而仙君却丝毫不晓得。” 离倾怔了怔,然后面容又恢复如常,怜悯地盯着容影,平静地说道:“无须你说,我当然知晓。” 这下换容影愣住了,不可思议道:“你知道!?” 知道对自己有那般龌龊想法,还毫不生气,难不成……他们真是两情相悦?“当然知道,人都是以心换心,将心比心,我徒儿对我赤忱一片的真心,我怎么可能不晓得,我看不懂的是你不知人间情暖的魔吧。” 而她甘愿为叶湛打破自己的原则,也是为了这片赤忱。 炎热的洞穴里,静了几息,容影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癫狂又放肆,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 “你笑什么?”离倾蹙眉。 容影好久才停下来,摇头道:“仙君你还是不明白,你所理解的情是师徒之谊,而我说道的却是男女之情啊。” 闻言,离倾顿时怒火不止。 她和叶湛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岂容一介魔物轻易诋毁。 “容影,你休要以你龌龊的心思,去揣测我徒弟。” “到底是我龌龊,还是你那徒弟龌龊,仙君你仔细想想。” 看着容影扭曲的面容,离倾忽然又平静了,和魔物论长短,讲礼义廉耻,她才是真的蠢。 容影的样子,分明是想要激怒她罢了。 离倾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这普天之下,能比你龌龊之人,怕是找不出来了。” “……” 容影磨牙。 他觉得以离倾在情爱之事上的迟钝程度,怕是要给她一剂猛料,她才会相信,她那徒弟到底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 他那些想着离倾在黑夜里做出的事,如果告诉她,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想到叶湛会被离倾厌恶,他心中的愉悦便掩都掩不住。 此刻,只想痛快发泄出,用最腥骚最下流的话语,将叶湛的龌龊心思,一一摆在离倾面前,供她亲眼瞧瞧,她珍之若宝的乖徒弟,是怎么在她身上索取无度,做尽下流之事。 “仙君,你见过叶湛的梦吗?”想到叶湛也会被抛弃的可能,容影眼睛亮得不正常。 离倾已经彻底不理这个疯子了。 容影毫不在意,此刻他的嫉妒恶意,不听使唤地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溢出,只想给予对方沉痛的一击。 “仙君我可见过,在梦里,你那乖徒儿将仙君你……”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猛地从火海里击出,擦着容影的面颊而过。 容影偏头躲过,到嘴的恶毒话语,就这么生生被打断!他怨恨地回眸,只见叶湛从火海里走了出来,他却如一柄淬满寒冰的剑,浑身冒着森森的寒气。 容影与他对视了片许,最终嗤笑了声,未再继续说下去。 他不想让叶湛好看,他想看着叶湛被离倾所厌恶,生不如死地活着,比上一世活得还要凄惨。 但此刻,他暂时还不想惹怒叶湛,毕竟开启魔界大门,必须要叶湛相助才行。 他再多的愤怒,怨恨,嫉妒,在这一刻,都必须忍耐下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随你们喜好 离倾委实也想知道他蠢徒儿在梦里将她怎么样了,但见到叶湛面色肃杀地从火海中走出,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此刻,比如所谓的梦,她更想知道叶湛在炼火蛮荒谷里待了那么久是做什么,炼火蛮荒谷里面又有些什么,立刻将那点念头抛之脑后。 离倾怕容影会对叶湛胡说八道,遂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分明在说“如果你敢在我徒弟面前,乱说半分,我就扒了你的皮”。 容影哼了声,不屑地转过眼去,将愤怒嫉妒都再次藏了起来。 见离倾和容影眼神交汇,登时叶湛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沉着声音唤了声,师尊。 离倾回神,清了清嗓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说话间,离倾迎上去,见叶湛一脸浓重的郁色,以为他在炼火蛮荒谷里遇到什么事了,才放下的心,又提起了一些。 见离倾注意力都凝在自己身上,叶湛眼中的冰寒顿散,一缕笑,从眼瞳深处蔓延而出,但这缕笑里,还带着些许紧张。 他方才在火海中,听到了容影提及了他的梦。 如若不是他出手,他已经能料到容影会对师尊说出什么样的话。 他没有回答离倾,反而稍带迟疑地问:“师尊,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在我未听到之前,你们还说了什么。 离倾没想到叶湛会问起,面色飞快闪过一丝心虚和迟疑。 毕竟容影这厮,一直在诽谤,挑拨师徒两的关系,这些事她不想告诉叶湛,坏他心情。 看离倾遮遮掩掩的模样,叶湛顿时心间涌起些后悔,方才没将容影一起带走。 但如今已经于事无补。 只觉得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无事,随便闲聊。” 见离倾不愿说,叶湛看向了容影,眸子骤暗,“你对我师尊说什么了?” 容影回看叶湛,四目相对里,全是刀光剑影。 离倾也怕容影管不住嘴,见状,忙扯了扯叶湛的胳膊,随口敷衍道:“没事,就他嘴贱,我懒得搭理他,他还要胡咧咧。”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见离倾神色如常,对他态度也未变,叶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离倾见风波过去,上下打量了叶湛一番,又端起些许威严,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如此之久才出来。” 离倾越是这样,叶湛便越安心,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道:“我怕有危险,就入内探了探。” 说话时,他衣服上突然跳跃起几缕未熄火焰,离倾微怔,秀眉一挑。 叶湛立刻伸手掸了掸,那些火就尽数在他指尖捻熄。 “魔焰!”离倾眯起了眼睛。 叶湛忙说道:“师尊,没事,这些火对我无用。” 离倾当然知道他无事,那些火焰附着在他身上,明显潜伏已久,衣服竟然半分烧灼的痕迹都没有。 虽然早听容影说魔焰之火对他们并无影响,但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 离倾伸手摸了摸叶湛的皮肤,温度与平常并无差异,也没看出任何受伤的痕迹,离倾点点头,还是教训道:“下次做事不要那么鲁莽,一头就扎进去,为师叫都叫不住,这次算你命大,如果真的有危险怎么办?” 叶湛笑着点头:“好,听师尊。” 师徒两一说话,就仿佛插不入别的人和事,容影嫉妒地磨了磨牙,见半晌无人理睬他,彰显存在感地说:“老子说了没事就没事,现在看看是不是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容影竟敢自称君子,真是荒谬至极。 离倾哂笑了下,懒得理容影这疯子,看了眼那些赤红的烈焰,又问叶湛道:“既然你在其中探寻了一番,里面情况如何,有没有可疑之处。” 闻言,叶湛面上笑容微僵,微微蹙眉,然后看了眼容影,那神色非常奇怪。 他方才在魔焰里就久久不出来,也是想要探寻下有没有危险。 他知道师尊定然是要跟着进去的,他也不放心留离倾独自在这里,所以穿过了洞里的整片烈焰,进入了炼火蛮荒谷内部,探寻了一番,才耽搁了些时间。 虽然师尊愿意与他一同涉险,他却不能让师尊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炼火蛮荒谷里真的有危险,哪怕被师尊怨怼,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师尊入内的。 这一番探查,其实也没看出什么,并且从表面上看,倒是非常平静的。 但是在洞窟深处,他看到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容影看到了叶湛的表情,唇角邪气勾起。 他知道叶湛怕是看到那玩意儿了。 “你们看来看去做什么?打哑谜吗!”离倾不爽地问。 她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看着别人你知我也知的感觉。 叶湛回神,看向离倾,轻声说:“师尊,暂时没察觉什么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离倾立刻追问。 “……我在里面见到个人。” 闻言,容影嗤笑了声。 人吗? 那还能算是人? “人!?”离倾蹙紧眉,炼火蛮荒谷不是魔界入口吗,怎么会有人。 她镇定了一番心神,问道:“什么人?” 叶湛意味不明又看了眼容影,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出所见,只对离倾说:“我没看清楚,待会儿进去了,师尊就知道了。” 离倾点头,反正早晚能看到,不急于一时。 她转眸看了眼火海,慢慢靠近了火海,朝着火焰处递出手,指尖还没触碰,就被那高热的温度,逼退回来,指尖上还留下灼伤的痛感。 她随意用一个水灵术,随意浇灭了那点痛意,眉心不由又蹙紧了。 容影看了她一眼,嗤笑了声,大步迈入了火海中,他此刻一点都不想看这对“情谊深厚”的师徒半眼。 “容影!”叶湛喊。 虽然容影说只要有他在,离倾就能入内,但是师尊不是魔,他不知道怎么带着师尊进入才对,师尊才不会被烈火所伤。 容影恶声恶气的声音从火中传出。 “你们要牵手要抱着搂着,还是将她吞进肚子里,都可以,随你们喜好。” 离倾:“……” 牵着?抱着?搂着?将师尊吞下去?叶湛想着容影刚刚的话,脸膛发热,但火光映着,倒是看不出来。 容影所说的各种方法,他都觉得有不妥当之处。 沉思了片刻,叶湛抿唇,略带羞涩地说道:“师尊,为了安全起见,我觉得还是将你变小一些,我带你进去可好?那样魔焰就不能与师尊接触。” 这是他想出最妥帖安全的办法,变小的离倾,他可以全力护着,不让她受丝毫伤害。 这片烈焰火海,他能毫发无损穿过,但是师尊能不能,他不敢去赌,只能尽力做到万无一失。 他当然不能将师尊吞进肚子。 但方才穿行,已经证明,魔焰也是烧不穿他的衣服。 只要师尊在他衣服里,就能成为一个天然保护伞。 第二百六十章 震耳欲聋的心跳 “好。” 对于如何进去,离倾根本不在乎。 她对这炼火蛮荒谷里藏着什么,早就好奇已久,如今又听叶湛说,里面有人,一颗心更是蠢蠢欲动,片刻都等不了了。 说话间,她已经施了个术法,缩小了身体,负着手,落落大方地站在叶湛的鞋边,仰头威严地一撇,就对上了仿佛巨人一般的叶湛的目光。 “……” “……” 离倾有些尴尬,变过头了,但是为了挽尊,她依然面容不变地说:“这样大小可好,你省力些。” “……” 叶湛看着离倾,怔住了片刻,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立马一本正经地点头:“非常省力。” 离倾将自己变得比他拇指大不了多少,站在他面前,只比他皂黑色的鞋面高出不了些许。 看着超乎想象袖珍的离倾,叶湛觉得新奇,虽然不敢笑,但眼底的笑意却层层铺层而开,泛起温柔的涟漪。 他正要蹲下身,将离倾捧起来。 “别动!”离倾伸出短短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颇有威严地说道,“为师自己可以。” 话音刚落,只见她身轻如燕地一跃,跳上了叶湛的长靴之上,然后仰着头,看了仿若巨人一般的叶湛,然后又一个旋身,落在了他的靴桶之上。 小小的身影依然轻盈曼妙,是叶湛眼中追随的光。 然后离倾利落地抓住了叶湛的衣带,像是荡秋千一样,借力往上,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灵巧地落在了叶湛的肩上。 她拍拍手,微扬着下颚,倨傲地说道:“走吧。” 叶湛扭过头,看着站在肩上娇小可人的师尊,心里暗藏的疑惑不安,被恰好的抚平了,心底的愉悦油然攀升。 “好。”叶湛应着,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离倾的头。 离倾蹙眉,偏过头,阻止了他的触碰,她觉得变成这么小,本来就不自在,还被徒弟这么拍奶娃一样地摸头,更是有损作为师尊的威严。 “逆徒,你不准乱碰?”她怒目而道,在叶湛眼中,却只是虚张声势。 叶湛莞尔一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牙齿,轻轻说道:“好。” 停顿片许,他仿佛解释一般,说道:“方才就是觉得这样的师尊,特别可爱。” 所以才忍不住。 “可爱不是用来形容为师的,管住你的嘴。” 离倾瞪着叶湛,惩罚似的扯了扯他垂落肩头的发丝。 叶湛知道再逗下去,师尊怕是真的要生气了,立刻将左手展开,轻轻搁在右肩处,说道:“师尊,这魔焰凶险,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将你放在衣服里吧。” 离倾此刻全部心思都在这炼火蛮荒谷之内,也容不得多想,背着手,很有威严地走到了叶湛手掌之上。 是默认了他提议的意思。 看着小小的离倾,叶湛心都要萌化了,他宛如至宝地将离倾放进了外衫的衣襟之中,靠近心房的位置。 然后垂着眼眸,看着因被他捂住怀中破多不满的离倾,温柔说道:“师尊,我们现在就进去。” 离倾从衣襟里探出一颗头,双手巴拉着叶湛的衣领边缘,看着前面的烈火,表情甚是肃严地点点头,“嗯,走吧。” 叶湛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没忍住,又伸出手,用指腹轻轻隔空点了下离倾的脑袋,赶在离倾发火之前,大步迈入了魔焰之中。 “师尊,躲好了。” 烈焰扑面,离倾到嘴的逆徒还没说出口,有了从前擅闯炼火蛮荒谷的教训,她身体已先于思考,立刻缩了缩脑袋,将整颗头,完全埋入了叶湛的衣襟之中。 青丝难长,她可不想再变成秃子。 魔焰之道不算长,哪怕方才走了一遭,因为此刻带着离倾,叶湛也警惕着四周,谨慎又小心地朝内走着。 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全是一片蒸腾火海,将他的眼眸也映成了赤红色,火焰也在他四周萦绕不散,却始终不曾靠近。 他身边仿佛天然形成了一道屏障,与火海隔断。 离倾闷在他衣襟里,果然感觉不到丝毫炎热,比她进入结界之后的温度还骤降了不少,离倾舒出一口气,旋即又蹙了蹙眉,再次深切地感觉到了她徒儿的不一般。 离倾能听到火焰焚烧之声,也能感觉到叶湛行走时,身体肌肉线条的流动,证明他们正在往那片未知之地,前行着。 但目不能视,还是让她有些不安宁,她小小的指头,在他胸口戳了下,“到了吗?” 小小的离倾触碰一下,比蚂蚁挠痒痒好不了多少,叶湛竟然察觉到了他的触碰。 他身体猛地一僵,感觉那一块的皮肤,好像被烈火烧灼了一般,泛起热度,心跳也骤快了许多。 离倾如今贴在叶湛胸口,自然能感觉到叶湛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以为叶湛看到了什么,才引得他情绪波动如此大,急问道:“怎么了?有危险吗!?” 说着离倾,抓住他衣襟就想爬出去看看。 叶湛感觉到了,咳嗽了声,强自镇定道:“没有危险……师尊,你别动。” 离倾停下了动作,那心跳声却越发猛烈了,她蹙了下眉,“没有危险,你心跳那么快做什么,是想要震聋为师吗!” 叶湛:“……” 见叶湛不说话,离倾直觉有问题,难不成她这个不听话的逆徒,又在硬杠。 离倾再也忍不住,想要爬出衣襟看看外面的状况,才冒出半颗脑袋,就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火球,朝着她袭来。 热气逼人,像要将她烤化了。 果然这魔焰排外。 离倾刚要缩回去,叶湛的大掌已经扣了过来,挡在了火球之上,那些火,一碰上他,就立刻偃旗息鼓地散开。 “师尊,别乱动!”叶湛大喊道,声音里含着紧张。 经过这么一出后,叶湛狂厉如雷的心跳,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耳边又恢复了宁静。 “……” 果然没魔气之人进入这炼火蛮荒谷就会遭到烈火的袭击,她徒儿此刻就是个天然的结界,在密密实实地护着她。 方才冒头的那一眼,离倾还是看见了这炼火蛮荒谷入口的模样。 长长的甬道,无尽的火海。 就是不知道这段烈火屏障,会有多长。 离倾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哀怨自己的无用。 她从前觉得事事被徒弟照料着的感觉不坏,但是如今什么都不能做,要依仗叶湛时,她又觉得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糟糕透顶。 第二百六十一章 碑上人 试探失败,离倾颜面无光,虚张声势地冷声训斥道:“逆徒,下次再用命令的语气,同为师说话,看我怎么教训你。” 叶湛看着胸口凸起的一个小鼓包,想着师尊眼下定然眯着眼,竖着眉,兀自生气,一点笑意就慢慢从嘴角散开。 他又用手隔着布料,隔空轻轻触碰了下离倾的脑袋,低声说:“师尊,莫生气了,是我的错。” 离倾冷哼了声,懒得理他了。 就在这时,容影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磨蹭什么!你们到底要打情骂俏多久!方才不是还很急吗!” 入口近在眼前,火海之外的区域,已经影影倬倬能见,而容影就站在在出口处,见叶湛傻子一样,在火海里笑,顿生不耐烦,不由蹙眉粗声催促道。 叶湛脸上笑容蓦然消失,想到方才在洞中所见,顿时所有的好心情都散了个干净。 他对离倾说是个人…… 其实也算不得人了吧,而且……非常怪异。 他微微叹气,果然所有的好时光都那么短暂。 叶湛也不再防备容影会不会使绊子,跃身飞出了最后一段炼狱火海,笔挺地站在了容影的面前。 而同一时间,离倾也感觉到了魔焰已散,攀附着叶湛的衣襟而出,在空旷的山洞里,划出一道艳红的弧线,稳稳落地之时,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身姿。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就静静打量着这个偌大的洞窟。 这炼火蛮荒谷的内部,和离倾所想相差甚多,原以为真的如修真界所说那般,是世间除了云梦幻境之外的第二个福地。 不说仙禽珍兽无数,其中也应该别有洞天吧。 不然魔界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可是这个炼火蛮荒谷,真真的是忠于自己的名字,一点惊喜都没有。 空旷,昏沉,一眼望不到底,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荒芜,青灰色的岩石铺层,寸草不生,将蛮荒二字,践行到底。 更远之地,隐匿在深沉的黑暗里,想必也是这样。 离倾不知道此洞窟到底有多大,但是他们的呼吸,仿若都有回声,仿佛有无数妖魔,潜伏在四周,跃跃欲试地准备随时朝着他们扑来。 “人呢?” 离倾还记得方才叶湛所说,环视一周并没见到任何活物,“难不成跑了?” 闻言,叶湛轻轻抿唇,紧紧盯着洞穴西北的方向。 而容影却嗤笑了声,道:“仙君放心,那人跑不了的,他一直在等候你们光临呢。” 离倾蹙眉,听容影之言,难道还是熟人。 她深思着,并没察觉,容影目光肃杀且邪气地扫向了叶湛。 听容影如此说,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想知道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但离倾才不如容影的意,沉声道:“我们来这里是开启魔界大门的,不是见什么人的。” 容影不容回绝道:“仙君,不见那人,无法开启魔界大门。” 这人这么厉害的吗!难道和魔界也有关系,可她认识这样的人吗? 毫无头绪,离倾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哼,本仙君倒是要看看那人到底何方神圣。” 容影笑了下,朝着叶湛所看的方向阔步走去,留下一句冷沉的,“跟我过来吧,我带你们去见他。” 叶湛:“……” 容影这番言语,让他隐约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离倾终于察觉了叶湛的异常,那表情像是藏匿了巨大的不安和踟躇,还有一些离倾看不懂的情绪。 离倾心头一咯噔。 想必那人确实很厉害了。 “别苦着脸了,打起精神来。” 说话间,手中出现灵韵满溢的寒冰剑,离倾安抚地拍了拍叶湛的肩,说道:“管他是人是魔,我们去会会便知。” 离倾与叶湛走到在洞窟最西北之处的僻角处时,容影已经伫立在那里一会儿,一身魔气浓郁,带着煞气。 他牢牢地盯着面前比他还高上许多的石碑,嘴角冷然地勾起,沉声道:“好久不见。” 离倾见状,不由蹙紧了眉。 所见,比她想象的还要诡异上许多。 容影所见的那座高大狭窄的墓碑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铭文,而是一圈一圈的铁链,将一个瘦弱的幼童绑在墓碑之上。 那幼童面容鲜活,皮肉光滑饱满,没有任何死人的枯萎之姿。 幼童小小的胸脯还在起伏着,稚嫩的面容上的眼睛紧闭,那对漆黑的眉毛,拧紧着,烙下深深的褶皱,仿佛一直未曾舒展过,成了那稚嫩皮囊上消不去的印痕。 而墓碑之下,蔓延出一根根枯藤,连接着幼童的手脚,深深刺入那娇嫩的皮肉之中,枯藤与皮肉相接之处,凝着一圈脓黄沾着血丝的干涸体液。 离倾蹙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更让她吃惊的是,看清男童面容之时的惊愕。 那男童,不是别人。 而是传说中在三岁时,早已夭折的容影。 但是,三岁的容影并没有死,离倾能感觉到他生灵的气息,虽然很弱,但是确切地存在。 叶湛也愣住了,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他怕离倾担忧,方才只远远看到这个碑,和碑上之人,并没看清模样,但是那时他已经猜到怕是容影的身体。 已经死了的容影。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夭折”多年的容影,竟然还活着。 如今,近距离看。 登时,他如至冰窟,大脑嗡嗡响个不停,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脑中喧嚣不止,震得他头痛欲裂。 脑中一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回荡,最终从那嘈杂声里,挣脱而出,反复叫嚣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离倾也怔然良久。 这就是所谓的“人”吗!?难怪不得,容影会说他跑不了。 哪怕还活着,吊着一口气,又被铁链绑缚,自然是跑不了的。 离倾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即便是她,如此厌恶容影这个邪魔,见状,亦然觉得残忍。 即便是魔,那时的容影也不过只是个三岁的幼童而已。 为何要遭遇如此的对待。 离倾手臂微微颤抖,不忍再看,她转眸看了眼容影,他倒是毫无表情,仿佛漫不关心,嘴角还噙着一点笑意,仿佛心情非常愉悦。 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麻木……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魔物。 “咕咚”一声。 在空寂的洞窟里回响,清晰的就像有人在耳畔吞咽的声音。 顿时,离倾手中灵气涌现,寒冰剑出现,被她横在胸前,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叶湛护在身后,警惕地四望这这片漆黑不知深浅的洞窟。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三十四载 “什么东西!滚出来!”离倾冷声道。 容影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仙君别紧张,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再无活物,你且细听。” “三人”这个说法,让离倾觉得诡谲。 她又看了一眼碑上的幼童,不知道容影的意思是指魔息形态的他不是人,还是指三岁的容影。 很快那声音,又再次传来,时大时小。 循着声音,离倾再定睛一看,发现竟是那枯藤发出的声音。 那枯藤扭动着朝幼童体内送入一股液体,就发出咕咚一声的响。 或许是那液体送得太急,仿佛死了的幼童没忍住终于闷哼了声,嘴里溢出声细碎的痛呼,呼吸也变得绵长。 微弱的一声,却被洞窟之中的回音,清晰地送入了他们耳中,师徒二人皆是心神惧颤。 未想,魔气容影听到,却狠狠骂了声:“没用的东西,闭嘴。” 孩童仿佛是听到了容影的训斥,乖巧地又安静了,连呼吸都一并消失。 那枯藤竟然是活物。 那枯藤仿佛在吸食幼童身体内的血液,又将什么液体注入容影体内,枯藤之上不时鼓胀起来,又瘪下去。 幼童显然没了知觉,或者已经麻木了,被动地承受着。 只有激痛之时,才会发出一些声音。 离倾再也看不下去了,手中寒冰剑挽了个剑花,调转了方向,就想劈断那长长的枯藤,就此结束了容影的痛苦。 这孩子原本该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容影发现了,拧紧眉刚想出声阻止,声音还没出口,叶湛却抬手握住了离倾的手腕。 离倾感觉到那只向来温和有力的手臂,此时在轻轻颤抖着,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无力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离倾顿时心疼丛生,一瞬间手中剑就移动不了分毫。 她望着叶湛,只见叶湛胸脯剧烈起伏着,仿佛在消化眼前所见,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刻说什么,仿佛都是毫无用处。 许久后,叶湛搭在离倾手腕上,那只绵软无力的手,忽然像有了力气,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离倾感受到了一阵痛意,但她却没有挣开。 “为什么不?” 离倾不是想要知道原因,就是想要引得叶湛说话,说什么都好。 她才能确定,此刻叶湛还被彻底被眼前的诡异击溃。 叶湛深深呼吸了几下,想要排遣出胸中沉郁的情绪,他低声道:“别砍,砍了他会死。” 他顿了顿,终于从三岁容影小小的身躯上,移开了眼睛,“只有那些枯藤在,他才能活。” 闻言,容影诧异地看了眼叶湛,旋即又嗤笑道:“呵,你想起了?” 叶湛无力地摇头,“……没有。” 没有,他什么都没想起!他不记得为何容影会被困在这里!为何这么多年还没死! 不记得!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离倾举剑那一刻,他的直觉就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如若这样做了,那三岁的容影便真的要死了。 见叶湛还算清醒,离倾像哄孩子般轻柔的语气对叶湛说:“乖徒儿,我不会伤他,你松手。” 许久,叶湛点头,像是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无力地离倾手上滑落。 离倾收剑,不再看那墓上孩童,垂眸盯着叶湛贴在身侧还在微微抖动的手,又生担忧。 生怕叶湛心理承受不住,会崩塌。 但叶湛远比她想的要强大,片刻的寂静后,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见到墓碑上的幼童后,就方才一直不敢直视的容影,问道:“到底是谁将你绑在这里的。”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他不信,他想听容影亲口告诉他。 似乎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容影朗声大笑,笑得癫狂又邪气。 离倾和叶湛却从那笑声里,听出了至深至重的沉痛和悲鸣。 “谁?哈哈哈哈,问得好。” 容影终于止住了笑,瞬间逼近了叶湛,几乎与他鼻尖相对,沉声说,“叶湛,当然是你至亲至爱的双亲所为。” 叶湛浑身僵冷,一瞬间觉得热血皆凉。 离倾骤然回头,不可置信看着容影。 “怎么可能?” 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如此折磨!明明在洪荒密道之中看到的凤千汐,是那般温柔的女子,而容思远也是修真界里美名在外的赫赫仙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亲儿子捆绑在此地,生不如死地苟活了三十余载。 “离倾仙君,吃惊吗?” 容影转过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用吃惊,魔就是这般恶毒,我之所以如今这般模样,也要感谢凤千汐了,她什么都未曾给过我,倒是将骨子里的狠毒自私尽数让我继承了,这也算是一脉相承吧。” “容思远呢。”离倾不敢置信,“容思远不阻止吗!” 这分明是邪术。 闻言,容影微微一顿,看向石碑上被铁链捆缚住小小身体的真正的容影——那个苟延残喘活着,还是人的容影。 他嗤笑道:“他?阻止?哈哈哈哈哈,他一向对凤千汐言听计从,怎么可能阻止。” “……” 洞窟死寂。 容影盯着离倾泛白的面孔,“仙君,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许多时候你们人同魔也差不了几许,哦不,你们修真界之人满口仁义道德,视别的种族为异类,其实你们人,才是最凶残的存在。” “……” 说着,他看了眼石碑上的容影,说道:“世上再也无人,比他更清楚。” 容影每说一句,叶湛感觉身体便越冷一分,在他少之又少的记忆里。 凤千汐是那么温柔的人。 为何……为何会这样! 一定是容影在诋毁她,一定是这样的!容影仿佛察觉到他所想,嗤笑道:“叶湛!这就是真相!不然为何容景从前会戴上鬼面面具,因为他知道是他欠我的。” 离倾看了眼叶湛,见他脸色煞白,挡在了他面前,自己直面着容影的咄咄逼人。 “好了,容影,你够了。” 容影挑了下眉,嘲讽道:“仙君果然对这魔物情深义重。” 离倾不与他相争,仍由他奚落。 片刻后,清冷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容影笑得越发放肆,在洞窟里回响,却如哭一般刺耳。 容影也想问为什么!初时在这里囚禁的日日夜夜,他也在想为什么,他会被锁在这个鬼地方。 他想得头都要裂开了。 他做错了什么,所以要三十四载都被锁在这里,受尽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第二百六十三章 洗髓灵珠 是他不乖吗?还是他不如哥哥讨人喜欢?他找了无数自己的过错,为那亲自将他哄骗到此地的刽子手开脱,一遍又一遍,试图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后,他还在蓬莱之巅,睁眼便能看见漫天雪雾。 后来,无尽的黑夜,将所有幻想吞噬,他终于想明白了缘由。 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人类本就冷血无趣,不是魔,却胜过魔千万倍。 “为什么?”容影赤红着眼睛,在齿间狠狠嚼碎了这三个字。 “当然是为了让容景,在人世间活下去,继承重云仙宗至高无上的权位,让出云剑臣服认主。” 离倾:“……” 事到如今,容影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就是要让叶湛见到那具苟延残喘的容影被捆绑在这石碑上的一幕。 他要让他愧疚,让他觉得亏欠自己良多,让他知道他那条命,是以他的命和自由、痛苦,才能延续下去的。 他如今的所有,都是以他三十四载的孤寂换来的。 如今,他必须要还给他! 毫无冤尤地帮他开启魔界大门,助他回到魔界。 容影纵身一跃,坐到了石碑之上,一条腿支在了墓碑之上,一条长腿狠狠地踩在了幼童的头上。 幼童毫无反应,倒是离倾见到这一幕,蹙紧了眉,眼前这一幕,又诡异又残忍,让她感觉不适。 见状,容影朗声而笑:“仙君悲悯之心又犯了?” 说着,他还抬腿揣了揣幼童的头,仿佛那不是自己,而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宿敌。 “放心,我早就脱离了这具身体,而他,也感觉不到外界给予的疼痛和恶意。” 果然如他所说,石碑上的幼童对他的粗暴对待,半分反应都没给予,好像真的成了没有感知的死人一般。 如今,这具残破身体的所有的感官,都只被连接他手脚的枯藤所掌控。 旁人再也伤不了他。 离倾垂下了眸子,不忍再看那可怜的孩子。 容影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踩着幼童的头,嗤笑着说道:“仙君,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容景到底有何仇怨吗,今日我都一一告诉你可好。” 虽然此话像是对离倾所说,但阴鸷的目光,却落在了叶湛身上。 叶湛握紧了拳,抬头也看向了容影,只是眼底深浓,看不出半分情绪。 这样的叶湛,让离倾有些担忧。 见识了容影的惨状,她怕接下来容影所说,会让叶湛承受不了。 她想阻止,但也知不能阻止。 因为再惨痛的往事,事到如今,他都必须面对。如今满心仇愤的容影,不会轻易放过叶湛的,就如肉里扎进的刺,在今日不拔出来,那刺只会越扎越深。 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她徒弟。 如果她没有本事帮他承担,那就不能阻止。 一时洞窟里寂寂无声,没人说话,但已是默认。 于是,容影阴邪的目光扫过叶湛和离倾后,便自行说了起来,“这事还需从四十多年,凤千汐和容思远相识之时说起。” 听到凤千汐的名字,叶湛不由握紧了拳头。 “四十多年前,魔族后人凤千汐偷出魔界,与当时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思远相恋,为了与容思远在一起,凤千汐与魔族断绝了关系,收敛了魔气,嫁给了容思远,从此隐姓埋名当起了重云仙宗的宗主夫人。” “她隐瞒得很好,无一人发现她是魔。” 说到此处,容影不由意味不明地轻嘲道:“呵,真是个蠢女人。人有什么好,规矩教条无数,虽我也看不上魔,她一个魔,在魔界怎么也比人自在逍遥许多,偏偏为了一个男人,一头扎进视魔为异己的人界,真是可笑。” 容影顿了顿,“不过这都是他咎由自取,那个女人万万不曾想到吧,有一日他弃之如敝履的人,会折磨他的爱子至此,叶湛,你说早知如此,那个恶女人会不会后悔!哈哈哈哈哈。“她……不是。” 在容影近乎癫狂的笑声里,叶湛艰难开口,反驳,他想说她不是恶女人。 容影睨看了他一眼,冷道:“对你而言,他当然不是,如果你是我,想必你不会这么说了,刀只有落在身上才知道疼,叶湛,你根本没资格对我说这话。” 离倾看不得叶湛难受,回怼了句容影,“有没有资格,等你说完,再来评断。” “哼,仙君你好好听完我的故事,到时候希望仙君你可要摒弃亲疏之别,要公平一些才好呐。” 离倾:“别废话,继续说。” 容影冷哼了声,说道:“凤千汐嫁给容思远一年后就怀有生孕,容思远很高兴,但是遇到了大麻烦,虽然重云仙宗历代宗主的位置,都是一脉相承传承下去的,看似简单,但对那时候的容思远而言,却是个大难题。” 他微微一顿,冷冷勾起了嘴角,“因为他和魔族之人诞下的杂种,必定身有魔气,而重云仙宗的宗主继任非常严苛,必须血脉纯正之人,如血脉中有魔气,仙君你猜,这个杂种还是容家人么,还能得到出云剑的认主?” 离倾:“……” 离倾没有回答,容影也不需要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了下去,“身有魔气的一个杂种,断然是不能得到出云剑臣服,不能进入洪荒密道,不能统领重云仙宗的。” 容影一口一个杂种,听得离倾直蹙眉,容影这不只是在骂叶湛,也是在骂自己。 她控制住不去与容影分辩,看了一眼怔然的叶湛后,尽量冷静地问道:“那他们是如何让我徒儿身上的魔气去除的。” “这就有洪荒密道有关了,都说洪荒密道里有秘宝,此言绝非虚,其中就有一件上古流传下的神器,是一颗赤红色的珠子,叫做洗髓灵珠。” 洗髓灵珠!”离倾震惊,“就是那能清除世间一切邪气病祟的宝物。” 这宝贝,离倾曾听苍空老人说过。 那一段时间,苍空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便问有什么宝贝可以救他。 苍空老人就提到了洗髓灵珠。 说只要服用了洗髓灵珠之人,可以去除体内一切的不纯之气,驱除一切病痛。 可以那件宝物却只存在与传说中,从未有人见过,或许传说也只是传说。 未想,那种神物竟然在重云仙宗之内。 第二百六十四章 被放弃的 容影挑眉:“对,就是那玩意儿,那珠子远比你所知能厉害许多,不仅能驱除邪气病祟,听说还能活死人肉白骨,区区魔气根本不足为提。” “容思远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洪荒密道里得到了那颗珠子,呵呵,那时容思远对凤千汐说待他们的孩子降生之时,就给他服用此珠,那个杂种便可以活成正常人,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尽享天伦……” 突然,容影用脚重重踏了踏脚下的头颅,引得绑缚幼童的铁链哗啦作响,在洞窟里涌动成了巨大的回声。 而那铁链碰撞的嘈杂之声中,恰好掩盖了容影嗓音中的一丝颤抖。 无人发觉。 “但是未想到,凤千汐却诞下了双生子,而那洗髓灵珠却只有一颗。” 说到这里,叶湛看着容影脸上的嗤笑,觉得身体有一瞬间,似乎被掏空了,无数的情绪,在他残躯里剧烈交战,将他剥成了片片碎肉。 看着叶湛隐忍着痛苦的模样,容影感觉到畅快,只想让他更痛苦一些。 他的眼眶狰红无比,怨毒地盯着叶湛,他已经控制住了方才一瞬间的失控情绪,又冷又邪地说: “容思远和凤千汐,将那颗洗髓灵珠给你用了,然后……放弃了我。” “从出生那一刻,我就是被抛弃的那个容影。” “因为我只配当你容景的影子。” 在容影如锋刃利刀的言辞中,叶湛脑中有什么猛烈的炸开,闪出了一阵白光。 他感觉自己死了,神魂分离,不知所处,他的魂魄飘了起来,穿过万重山,最后被重重地抛掷在了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之上。 他目眩神晕,骨头缝里有什么蔓延而出,像要搅碎他。 然后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他名字,不对,是在叫容景。 那声音如此熟悉。 “景儿。” “景儿,你怎么了?” 在这焦急的呼唤声里,叶湛觉得那些痛意慢慢被驱赶,他睁开眼,爬了起来,看到面前的女子之时,骤然怔住了。 嘴唇开合几许,艰难吐出一个字,“娘。” 凤千汐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自责道:“你还这么小,娘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他握住了凤千汐的手,焦急地说:“娘,娘,我没事的,我想去看弟弟。” 听到弟弟,凤千汐蓦地一怔,然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凤眼中滑下。 叶湛心痛得紧,帮凤千汐擦干了眼泪,低声说:“娘,别哭了。” 凤千汐垂眸看着他,长长的凤眼里涌动着无限的哀愁,他又说了一遍,“娘,别哭了。” 在他的安慰声里,凤千汐的眼泪却再次涌出眼眶,她抱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娘真的对不起你。” 叶湛轻轻拍着凤千汐的背脊。 他看到了自己搭在凤千汐背上的手,是那么小,那么软,此刻他是幼年的容景,不是叶湛。 他的视线只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就投掷到了身后。 他迷惘地看着九曲十八弯的长河,铅灰色的云,倒影在河里,衬得长河一片死寂。 而河岸边绵延无际的红色花朵,争奇斗艳地开着,仿佛大火围困了河流。 在凤千汐的哭声里,乌云滚动,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越下越大,似乎要将这河中人湮没。 凤千汐抱紧了叶湛,那力道几乎要将他揉进怀里一般让他发痛,他却乖乖任她抱着。 “对不起,影儿,我的孩子。”凤千汐在他耳畔低声泣语。 为什么要道歉? 他想问凤千汐为什么,但一张口,说的却是:“娘,别哭了,我知道你想弟弟了,我们现在就去看他。” 凤千汐的哭声在耳边盘旋,越来越大,震得他脑袋发痛,仿佛又一阵飓风刮来,将他卷走,眼前的一切都在片片碎裂,消散。 他眼睁睁看着凤千汐化成灰烬,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叶湛!” “乖徒儿!” 离倾抓住了叶湛发颤的手臂,低声说:“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在离倾的呼唤声里,叶湛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了发红的眼睛,眼睫已经潮湿。 他望着离倾许久,许久,失焦的眼里终于汇拢,他喃喃道:“……师尊。” “我在。” 离倾忙应着,刚刚叶湛忽然就一动不动,满面痛苦叫着娘的样子,真的吓到她了,她的语气越发的软和,“乖徒儿,我在,别怕。” 叶湛知道,方才那一瞬的失神,他竟又进入了灵识,窥见了那段残缺的记忆,而且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不是个旁观者,而是身临其境地参与到了那段回忆里。 从前,他无数次地想,为何娘亲要哭,还哭得那么伤心,连他都觉得难过。 到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 娘亲是在为容影而哭泣,为她抛弃了容影,她对容影有无数的亏欠,所以,她才如此难过。 “呵,叶湛你又在装什么!” 容影嘲讽的声音传来。 叶湛抬起麻木的眼睛,看向高高在墓碑之上的容影,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谁的影子,娘还是很在乎你的。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谁都可以对容影说理解,说放下,说宽恕,就如容影所说,但唯独只有他叶湛却没资格说。 如果是他经受了容影的遭遇,他或许比如今的容影还要疯癫。 “啧,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听了接下来的故事,你是不是要去死啊!”容影看着叶湛痛苦未消的脸,嗤笑道。 “别说了。” 离倾冷声道。 叶湛轻轻挣开了离倾,嗓音喑哑,“……让他说,我想知道。” 离倾:“……” 容影回避了离倾杀人的眼神,嗤笑一声,如叶湛所愿,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状况,你也应该知道,那颗洗髓灵珠给你用了,你身体的魔气被清除了,从此后你可以生活在阳光之下,再无人怀疑你的身份。” “但纵然一命换了一命,容思远和凤千汐,偏偏还不肯放过我,视我为眼中钉,怕身有魔气的我会影响重云仙宗的前程未来,以及他们的命运于是在我三岁生日那日,凤千汐将我带到了这里。” 他垂眸看着脚下的自己。 容影微微一顿,悄悄捏紧了拳头。 那段回忆,太惨痛了。 容影已经好久不愿去回想,但是此刻,再次迎面被绑在石碑上的自己,面对自己献出生命,成就的人,他不得不回忆。 钝刀刮肉的绝痛,在他身体里存在了三十四载,如今终于有人与他分享那份痛苦了。 容影缓缓抬起头,眼睛已经红得不正常。 他盯向叶湛,嘴角一点一点地勾起,露出森森白牙。 “从那日起,我便永生永世地被锁在了这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那是美梦般的一日 叶湛面无表情,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成了那个绑在碑上的小孩。 容影当然知道叶湛多痛多绝望。 他要让叶湛永永远远记得,他欠他良多。 待他重获自由,他要将一切恨与痛,同那些伤过他的人一并清算。 活着的,生啖其肉!死了的,挫骨扬灰!容影知道,恨有多深,便有多刻骨,噩梦开始那日的记忆,仿佛扎根进了他的血肉里,没日没夜折磨着他,将那个曾经懦弱、卑微的小孩,一点点蚕食殆尽。 “叶湛,你记得三十四年前,那日重云仙宗是什么样的天气吗?” 叶湛无法回答,容影自然也知道,那个天之骄子,被万千荣宠包裹着长大,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关注某一日的天气如何。 他愉悦地仰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洞窟顶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是一片混沌窒息的黑暗。 容影却仿佛透过了那片黑暗,看到了什么美景往事一般,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然后他用仿若叹息的声音说道:“但是我记得啊,那是蓬莱之巅难得的艳阳天,绝顶的晴好之日。” “那日,因为是我生辰,我起了个大早……” 时光荏苒三十四载,但那日的一切,在他的话语间,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他爬起床,自己穿戴好衣袍,推门出了房间,耀阳的阳光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明亮的光芒,将瑞雪映照成了金色。 金色的雪。 容影开心地拿起桌上的银兜子,接住那些雪,想要去给哥哥看,祝他生辰快乐,但是他还没跨出院门,凤千汐就来了。 他献宝一般将面前的银兜子里的雪给凤千汐看,希望能得到她的称赞。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凤千汐就接过他手中的银兜子放到了一旁,牵着他的手,朝着紫霄殿走去。 他迈着短腿在雪中,极力跟上凤千汐的步伐,仰着脑袋问她,“娘,我们要去哪里?” 凤千汐埋头往前走,未曾回头看他一眼,只说:“去给影儿庆祝生辰。” 登时,他的心情就明媚起来。 “哥哥怎么不一起,今日也是他的生辰。” 凤千汐没有回答。 然后,他在紫霄殿里吃了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面上还窝着一个荷包蛋。 那时候他非常开心,因为丫鬟说这是娘亲手做的,只给他做了一碗。 虽然他很喜欢哥哥,但想着这次仅仅是做给他的,没有哥哥的,开心还是充斥满了小小的心脏。 为这份迟到的偏宠,而欢欣雀跃。 那简直是美梦般的一日。 他吃得很急,他觉得那是他吃过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一直以前,他便知道,爹娘更喜欢哥哥,他也想得到一样的关爱,所以很努力地想要懂事一些,所以凡事都不争不抢,好的都主动让给哥哥,只要看到哥哥开心,他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那时候,他还多小啊,就学会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察言观色。 只为了让爹娘夸他一句,多看他一眼。 如今,他的美梦好像慢慢达成了,娘亲终于先看到了自己。 吃完那一碗长寿面,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里,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凤千汐走走停停,他依然是开心的,因为这次只有自己,没有哥哥。 直到来到这个漆黑的洞窟里,他才有了些害怕。 这里不仅黑,还有那座耸立在洞窟里的石碑。 他认得此物,叫做墓碑。 碑下埋的是死人。 他开始觉得害怕。 他怕这暗沉的洞窟,让他想起,他不听话时,被娘亲关在黑暗房间里反思的经历。 他更怕碑下的死人。 于是偷偷地往凤千汐的身后缩了缩,只有挨着她,他的恐惧才会减轻几分。 他不知道为何娘亲要在生辰之时带他来这么可怕的地方。 但是他还是无条件相信着自己娘亲,相信她虽然不如疼哥哥那般疼自己,但是他定然是爱自己的。 他想或许这墓碑之下,是娘亲的亲人。 从前在蓬莱之巅,他曾见过,那些在坟墓前祭拜离世之人的那些人的模样,三跪九叩,无比虔诚。 这个墓碑如此之大,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端,这么大的墓碑,怕是娘亲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那时,容影虽然只有三岁,却异常早慧。 看凤千汐始终不发一语,容影有些心慌,他想要让凤千汐开心,于是屈膝就想跪下,叩拜。 未想凤千汐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跪。 娘亲的力道捏痛了他,他只微微蹙眉,小声地问:“娘,影儿做错了什么吗?为何不让影儿跪。” 凤千汐的脸隐匿在黑暗里,容影看不清楚,越是这样,他便觉得自己真的惹娘亲生气了,一颗心惶惶不安。 许久后,凤千汐才说道:“因为里面无人。” 容影感觉自己松了口气,没有死人,就没有鬼了。他窃窃一喜,然后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无人?那为何要筑碑?” 凤千汐没有再回答他。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此碑,是为他而立。 洞窟里,沉窒非常。 凤千汐就站在那块石碑前很久,脚下像是扎了根,一动不动。 这样的凤千汐,让容影害怕。 他想或许是他问得太多,让娘亲不开心了。 为了逗凤千汐开心,他便在这让他害怕的石窟里转悠了起来。 这里空旷得很,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他便在这些石头里,找到了一块形状最好看的递到凤千汐面前,说道:“这个好看,影儿带回去给哥哥当做礼物,娘亲觉得好不好。” 凤千汐依旧未曾接他的话,片刻后,他便看到自己的娘亲背过了身去。 容影难过极了,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怕凤千汐看到自己流泪,会生气。 他便俯下身,看着地上的石头说:“这块不好,我重新找一块。” 他偷偷抹掉眼泪,看准一块就要拾起之时,只记得身体一痛,就昏迷了过去。 再睁眼之时,他就被粗大的铁链严严实实地绑在了这块石碑上。 手脚都被什么粗硬的东西戳穿了,很痛很痛。 身上的血液也被抽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从身体里消失,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之时,手脚戳穿之处,一股灼热的熔浆灌入体内,让他浑身犹如被灌入了铁水,他又被烧成了灰。 第二百六十六章 而你,留在了人间 但是更让他害怕的不是身上难以忍耐的无边楚痛。 而是——这个偌大漆黑的洞窟之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凤千汐不见了。 他挚爱的娘亲不见了。 他呼唤了许久,无人理睬他,终于他再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哭声在昏暗的洞窟里回荡着,他感觉身边有许多许多的人,同他一起在哭泣。 他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因为无论他呼唤多少次,用尽力气地唤着爹爹,娘亲,哥哥。 让他们救救自己,影儿好怕,影儿好痛,影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无论他怎么呼喊,哭得歇斯底里,喊得嗓子都哑了,一直没人会来救他。 因为—— 他被彻底抛弃了。 后来,他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这无人的山洞里,孤寂的过了许久许久。 往事如针,尖锐地扎在容影心口。 那些伤痛、害怕、绝望,年复一年地镶嵌在血肉里,已经与皮肉长为了一体,其实他已经麻木了。 他早该麻木了。 但是如今,生生剥开敷衍后又愈合的伤口,供旁人窥看,容影却久违地觉得眼中涌起了潮气。 魔竟然会哭!他闭眼,暗骂了声自己孬种,便厌恶地将那抹湿意狠狠地压了回去,再睁眼之时,眼底只有一如既往的嘲弄和阴鸷,他还是那自私狠毒的魔物容影。 见叶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带悲悯,容影无端地愤怒异常。 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叶湛的! 于是,为了不“坐实”自己的可怜,他身体前倾,嘴角愈发邪气地勾勒起明媚的弧度,低声道:“那日起,我堕入了地狱。” 他涌动着黑色魔息的手,缓缓指向了叶湛,“而你,留在了人间。” 叶湛心脏猛地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 登时呼吸困难,五脏六腑的血液也霎时凝结成冰,那一瞬,他仿佛体会到了容影的害怕与痛苦。 容影曾用无数恶毒的话,指责他,谩骂他,都不如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诛心!叶湛觉得自己也跌入了地狱之中。 一只手,再次抓住了他,手心的暖意,阻止了他朝着无边的深渊下坠。 离倾也盯着石碑之上的容影,她看得出来,容影是故意的,故意用最狠最恶最具煽动性的字眼,道出了这段被埋藏的过往,不由眼泛冷意。 她不能让容影如愿,不能让叶湛着了他的道。 于是手下抓得更紧,字句铿锵地对叶湛说:“叶湛,这都不是你的错。” 对,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却难逃其咎。 他也是刽子手。 叶湛深深呼吸,然后笑了笑。 不过,如今还有偿还的机会。 他想偿还容影! 叶湛稍稍凝神,抬眼看向容影时,眼中已无丝毫外露的情绪。 他一字一句地说:“容影,说吧,开启魔界大门,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容影将叶湛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剖开自己的伤口,让叶湛顺利掉入了他设好的圈套之中。 容影冲叶湛招了招手,唤狗一样的手势。 他愉悦地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叶湛迈步朝着石碑而去,离倾蓦地收紧了抓住了他手腕的手。 “叶湛,别去。” 叶湛回眸看她,附上苍白一笑,他低声说:“师尊,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但离倾依然未曾松手,她已经领略了容影的恨意,这样巨大的仇恨下,容影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叶湛的。 叶湛看了眼抓住他手臂的那只纤纤玉手,片刻后,伸手一根一根掰开了离倾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走到了石碑之前。 看着叶湛孤绝的背影,离倾遏制住了自己将他抓回来的冲动。 她不断深呼吸,告诫自己,这两兄弟之间的恩怨,只得叶湛自己才能解决。 她不能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在石碑前站定,那绑缚在石碑上的幼童天真无邪的面容,清晰地落入叶湛的眼帘。 那是幼时的容影,是尚在人间的容影! 也是被扭转了人生的,另一个他自己! 如今天真的孩童,已然成魔。 片刻后,叶湛终于抬头,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容影,沉声说:“容影,你目的到达了。” 叶湛怎么会看不穿容影的心思。 但是还是着了他的道——此刻,他对容影充满了亏欠,甘愿迈入他的陷阱之中,成了他手中的傀儡。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开启魔界之门。”叶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沉。 “其实不难。” 容影指了指脚下的自己,笑着说,“看到他了吗,他是人魔生出的杂种,非人非魔,既不能存在人间,更回不了魔界,如果要让魔界之门打开,只有让我身上的魔气,足够充盈纯粹,那道该死的门才能打开。” “你要我如何帮你。” 叶湛依然如此问,此刻,无论容影说什么,他都拒绝不了。 容影身体前倾,一只手臂压着膝盖,低声说:“我们出生之时,便平分了魔息,我要你!将你的魔息给我!!” 叶湛倏地凝眉,他的魔息?他何曾有过魔息。 “我的魔息不是早就被洗髓灵珠消除了,如何给你。” 叶湛此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在让容影帮他指一条路,让他步入他陷阱的荆棘之路。 容影阴沉地笑了下,看着叶湛的眼中满是贪婪和愤恨。 他径直从石碑之上,跳了下来,站在叶湛身前,手指戳向他的心口位置,邪气道:“谁说你的魔息彻底消失了,那些魔息不过被这枚洗髓灵珠吸收了罢了,并不是彻底消除了。” “只要你将灵气逆行倒施,就能将被洗髓灵珠吸走的魔息逼出,那样,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容影用蛊惑的声音说道,仿佛在给叶湛编织一个美梦。 叶湛嘴唇微张,就要吐出一个好字之时,一声暴怒,打断了他。 “容影!你想得美!” 闻言,哪怕已经说服自己不能插手的离倾,此刻再也沉不住气。 这就是容影说的“很容易”,怕是很容易就要叶湛的命罢了。 她飞身而来,站在了叶湛身边,水眸冷沉地盯着那满面森然恶劣笑意的容影。 “仙君,你以什么身份替叶湛不答应?”容影嘲弄道。 “再生父母的身份!” 离倾霸气且掷地有声地说。 狗屁的不能插手,既然叶湛是她徒弟,他就是她离倾的人。 她便有资格决定他的生与死。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要如何保证 “……” 容影被她震得一时语塞,这个女人,可真是难缠。 离倾此刻根本无暇顾忌容影,转身径直望进了叶湛看似平静,却再也不复光亮的眼眸中。 她咬牙道:“叶湛,你知道将灵气逆行倒施是个什么结果吗?” 叶湛竟然对她笑了下,缓慢地点头:“知道,逆行倒施灵气,倘若运气好,经脉俱损,变成残废,更严重的……魂伤命陨。” “既然你知道,还想答应,你是不有毛病。” 离倾忍住了一巴掌拍在她头上的冲动。 叶湛未曾回答。 对视片刻,离倾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揉了揉眉心,强行压制下了怒气,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这还只是一般灵气,更何况如今要从那什么洗髓灵珠里倒行而出魔息,听说那洗髓灵珠是神界之物,岂是你能轻易逼出其中已经吸收的魔息的?哪怕你真的有能力逼出,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面对离倾一系列的惊怒的质问,叶湛不能回答,也回答不了。 一时,幽寂的洞窟里,再无人言语,无端渗出几分诡谲。 容影等了片刻,见两人还未得出个结果,顿时有些不耐烦了。 “行吧,离倾仙君,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强迫你徒弟,大不了我就与你徒弟共生一辈子,日日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就当他给我赎罪。” 赤裸裸的威胁,被容影用无奈的语气说出,再次点燃了离倾的火气。 “赎罪?” 离倾目眦欲裂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方才对容影那点怜悯,此刻已经消失殆尽。 眼下只恨不得生生活刮了他。 虽然容影可怜,但是她徒弟又有什么错,一切抉择,都是凤千汐和容思远所做,与容景何干,更与叶湛何干! 叶湛虽然是得益者,但是他在容景之时,做的已经够多了,为何他要因为旁人的错,而承受结果。 凤千汐和容思远选择了容景,而放弃了容影,是对容影不公平。 但他们酿下的苦果,就要叶湛一次又一次地承担,这就公平?离倾一把抓住了叶湛冰凉的手,对容影粗鲁地说道:“容影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放你娘狗屁的赎罪,我徒弟何罪之有。” 就这么一句话,叶湛觉得自己仿佛解脱了。 那个温柔又强势的女子,总是一次一次地伸出了手,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叶湛颤抖着,反握住了离倾的手,那掌心的温度,一寸寸从相握处,蔓延到了冰冷的心房。 虽然还未完全从那窒息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但是他已经活过来了。 是师尊又一次救了他。 容影看着两人的举止,不屑一笑,“没想到仙君是这么自私之人,你们修真之人不是讲究一报还一报吗,你这样偏袒叶湛,拦着他不让他偿还欠我的,呵,真是妄为修道之人。” 对容影的激将法,离倾不为所动,冷道:“我的人,我偏袒了又如何!” “……” 叶湛看着吃瘪的容影,微微叹气。 拿离倾没办法,容影又顶上了叶湛,喊道:“叶湛,你不是说你答……” 话没说完,容影猛地身体前倾,扑到在了地上。 是离倾用捆仙绳缠住了他,将他扯绊倒了地上,阻止容影再用言语绑架叶湛。 容影气死了,又是捆仙绳,这两师徒怎么都用起了这个损招。 他刚要开骂,离倾已经说道:“你现在别说话,我心情很不好。” 离倾沉着脸,脸上就差写上“别惹我”三个字。 容影多少还是忌惮离倾,这人霸道起来不知会做什么事,到时候一直这么绑着自己,将叶湛扛出去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千算万算,倒是没算到离倾竟然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早知道就不带她进来了。 现在眼见叶湛面色慢慢和缓,显然已经从极度的震惊痛苦中脱离了出来,怕是要让从对他愧疚里挣扎过来的叶湛答应他这个要求,容影自己都知道难于登天。 谁会将自己的命,拱手想让的!除非是傻子!叶湛看了眼忍气吞声的容影,回眸看向离倾,他拉住与离倾相握的手,轻轻晃了晃,那模样仿佛在说师尊,看我。 于是离倾就真的回眸看他,眼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冷沉。 对上叶湛温润湿润的眼眸时,她的心顿时倏忽软得不可思议。 “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我看这次捆住的魔气不少,他留在你体内的魔气应该不足为惧了,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你他妈的捆仙绳不要了。”容影怒喊。 他万万没想到离倾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损招来。 “不要了!” 离倾掷地有声地说,这捆仙绳本是仙物,她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却说得仿佛随意扔掉了一件无用的废材。 她走了两步,发现叶湛却寸步不动。 她眯眼回头,看了叶湛片刻,立刻明白了什么,拔高了音量:“走啊!” 叶湛望着她,温柔且坚定地说:“师尊,我想救他。” “怎么救?”离倾深呼吸,“一命换一命吗?” “师尊,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被捆仙绳捆得严实的容影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叶湛还会想要救他。 莫不是真是个傻子吧。 离倾更是怔看着叶湛,仿佛在看陌生人。 这话是进入炼火蛮荒谷之后,叶湛第二次如此说——师尊,你相信我。 从前,他也说过无数次。 但这一次却是他最没底气,最没把握的一次。 他怎么会不知,师尊所做一切,皆是为他着想。 此刻,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他何德何能能拥有那么多好运气—— 从前的容景,有父母的选择与偏宠,变成叶湛后,师尊一次又一次地救他性命,将他从水深火热里拉出来。 他一次次被亲近之人从冰冷的河底捞上岸,但三十多年了,容影却一直在水里泡着,窒息着,忍受着无边无际的极寒,从未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这次,哪怕再危难,他也想救救容影,拉他一把,成为救他的那只手。 不论是出于兄弟之谊,抑或是弥补对他的亏欠,他都要如此做。 “叶湛,你说你不会有事,你告诉我,你要如何保证!” 听了叶湛的话,离倾朱唇想勾起几分,但是看着叶湛的时候,却抬不起半分弧度,成了一个很诡异的表情。 她很想知道!叶湛要怎么在这一场进退维谷的冒险里,保证平安无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不要你了 离倾的表情,让叶湛惊慌,他不想在离倾脸上看到半分因他而引起的不快,他很想说,师尊,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但容影的遭遇,最后还是让他缄默了—— 如果他答应,就是又一次抛弃了容影。 离倾定定地看了叶湛片许,已是看出他的决定,嗤笑了下,松开了他的手。 叶湛心颤地看着离倾一点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眸光暗了下去,沉痛无比,他知道他又让师尊失望了。 他看着骤空的掌心,然后缓缓握紧,想挽留住那即将散开的温热,其实,他更想挽留住的是离倾,是他此生至爱的师尊。 但在离倾的表情里,最终他止步了。 他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信誓旦旦地同离倾许下诺言,说要永远听她的话,永远不骗她。 其实,他从未做到过,一次又一次骗她,欺瞒她,如今他又要做一个不听师命的逆徒了。 他不想这样,可是…… 他倘若此刻,同离倾走出了这里,他怕是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离倾何曾看不出叶湛的痛苦,但还是不依不饶地问,嗓音却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告诉我,你要如何保证。” 哪怕已经失望,她依然想了阻止叶湛。 许久—— 叶湛抬头,终于不因为想要哄离倾安心,而选择说谎。 “师尊,我无法保证。”他一字一字地说,声音仿若自语。 “……所以,你在骗我?” 离倾冷冷嗤笑了声,说着早已知的事实。 叶湛知道师尊这次是真的生气、愤怒,而且症结都在他,他想要阻止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他每多说一句,那些愁绪,就会更多的沾染上师尊的眉眼,和她的心。 可他不得不心痛难忍地继续说:“师尊,虽然这次危险,但是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我会活下来,我想救他,不然我永生难安。” “师尊,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离倾看着叶湛的表情,她一手养大的少年,此刻看着她的视线,又惊又急,祈求蔓延,但同时眼底也全是无法动摇的坚决。 自从进入炼火蛮荒谷,叶湛说了三次相信他,以前他也爱这么说,撒娇的,卖惨的,温柔的,痛苦的,每一种她都全盘接受,她都能毫无保留的相信。 然后,说出那句“为师信你”。 昔日她能如此回答,不仅仅是相信叶湛,更是相信自己,哪怕叶湛有了差池,她都有能力助他一臂之力,带他脱险。 但唯独这次,面对陌生的洗髓灵珠,面对她不能掌控的生死之间的抉择。 那句话却哽在喉咙,迟迟说不出口。 她怕一开口,那句话就是将叶湛往死路上推的催命符。 离倾看向入口的方向,早就已经看不到那片燃烧的火海了,她忽然没那么愤怒了,用悲凉且麻木的声音说道:“叶湛,你可曾想过,如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叶湛蓦地睁大眼。 是啊,他倘若死在这里,师尊要怎么办!离倾缓缓抬手,指着这片死寂的洞窟,“你要我如容影一般,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吗?” “师尊,我现在送你出去!” 叶湛立刻颤抖着声音说。 离倾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湛,片刻后,她感觉自己眼底沁凉一片,她觉得累极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可她却听见,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着,仿佛什么尖利的鬼叫,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叶湛,我是怕困在这里吗!” “……” 看着离倾一瞬间的目眦欲裂,叶湛感觉胸膛处裂开了道缝,冷风呼呼灌了进去,发出巨大的悲悯之声。 叶湛何尝不知,师尊是想要他活下去而已。 离倾眼中的温度早就寂灭,她漠然地望着叶湛——那个她一手捡回来,冒着灭门风险,养大的徒弟,如今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哪怕心如死灰,她还是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 “叶湛,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同我一起离开,要么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一起死在这里!” 她知道这样也是在绑架叶湛,此举与容影无差,但是,此刻她只能这样做,逼叶湛在她与容影之间做出选择。 “离倾仙君,你好卑鄙啊。” 容影大骂,他知道,如果要在他与离倾之间做选择,以叶湛对离倾的感情,他必输无疑。 没想到堂堂仙君,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对容影的谩骂,离倾无动于衷,卑鄙又怎样!此刻,她只想要叶湛活着!哪怕用上了她鄙夷不齿的手段。 叶湛陷入极度的痛苦中,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不止。 许久之后,他还是忍着焚心之痛,颤着嗓子,低声说:“师尊,我不会死的,我现在送你出去,你在外面等我可好,好不好,师尊,就一个时辰,不不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 那声音飘如丝絮,仿佛并不是从他嘴中发出来的,说到最后,带上了无法克制的泣音。 闻言,离倾竟然点了点头,问:“……你这是做出选择了吗?” 叶湛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 他听出了师尊声音里的死心,那声音让他想死。 在这窒息般的寂静里,离倾慢慢垂下眸,喉间溢出一缕轻笑,漠然地说:“叶湛,既然这样,就随你吧。” 叶湛瞳孔涣散,立刻上前一步,想抓住离倾。 离倾却躲开了他的触碰。 在这回避中,叶湛愣住了,离倾眼中的冰冷,让他再不敢靠近半步。 许久,他恐惧得很,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欺骗之语,仿佛这样才能坚决他留下来的决心“师尊,你放心,我不会死,我真的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我说过要陪你到老的。” 离倾丝毫未动,冷道:“叶湛,我离倾一向说到做到,方才的话并不是威胁,你已经给我们的命运下个定段,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 叶湛浑身剧烈一颤,怔怔地看着离倾,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僵住了。 容影蹙眉看着叶湛几乎崩溃的模样,蹙紧了眉。 洞窟里寂静如一个偌大的坟墓,埋葬了两人。 “师尊。” “师尊,你信我。” 叶湛慌了,这样的离倾,让觉得绝望,语无伦次地说。 “我……我不会让你死,你相信我,真的,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能死。” 离倾已经无心去听了,只冷漠地说道:“叶湛,你死了,我还能活?” 离倾嗤笑一声,眸子骤然凌冽,带着厌倦。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骗我了!我此生最讨厌旁人骗我!今时此刻,你再如此说,不觉得可笑吗。你叶湛就是放弃了我!” 叶湛瞪大眼,眼眶立刻红了,身体不住颤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方才的话,无疑伤透了师尊的心,可是…… “师尊,你……” 他抓住了离倾的手,颤抖着想解释,离倾却不客气地挥开了他,“别碰我。” “……” 离倾不再看叶湛哀求的眼神,也不再看他一眼,孤绝地背转过身,朝远处走去。 那背影仿佛在说,叶湛,我不要你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好,我应允你 那一瞬。 叶湛感觉堕入了比地狱还深的幽暗之地,身体骨骼被摔得稀碎,他感觉他在师尊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里,已经彻底死了。 同时,容影身上的捆仙绳,被离倾收了回去,容影重获了自由。 离倾妥协了。 也放弃了他。 看着那片俏丽单薄的背影,叶湛心中一痛,歇斯底里狂喊她,“师尊。” 离倾未曾理他,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依然往前走,她仿佛听不到他带着哭腔的喊声,仿佛再也不认识这个人。 顿时,恐惧无边无息地将叶湛裹挟。 他感觉,地狱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眼前所见的绝望,那抹无情的背影,才是他最惧怕的。 叶湛浑身凉透了,快步追上去,不管不顾地扯住了离倾的衣袖,手背青筋鼓起。 离倾终于停住了脚步,却未曾回头,语气冰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叶湛眼睛红得犹如血染,颤抖低声说:“师尊,我拜入门中之时,便说过,一切都听师尊的,师尊,这次,你可否也应允我。” 不知为何,哪怕离倾已经对她失望了,他还固执地想要得到离倾的一句认同的话语,得不到这句话,他便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他便觉得自己方寸大乱,做了天大的错事。 既然选择了路,他就必须走下去,但此刻,他行进的动力,他所有的气力,都连接着离倾的一句话。 “何必呢,叶湛。”离倾嗤笑,“你要做什么,我已经阻止不了你,那你就没必要得到我的应允。” “不行!你是我的师尊。” 叶湛声音哑了,沾着血,嘶喊出这句话。 离倾的身体蓦然一僵。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悲,竟然还会因为这一句话,因为叶湛的痛苦,而心软。 见离倾没有再离开,叶湛疯了一般想挽留她,也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就颠三倒四地想证明自己的话,不是骗她的。 “师尊,我不会出事的,你也在玄镜里见过……见过很多年以后,知道我还能活很久,所以……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我还有,还有好多好多年可活,师尊,你知道的。” 闻言,离倾眼中震惊弥漫,旋即冷冷地勾唇,回眸震怒地看着叶湛,“你知道了!” “……知道。” “那你也知道,我为何收你为徒。”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 在叶湛的沉默痛苦中,离倾笑了起来,“哈哈哈,叶湛,我真的小瞧你了。” 叶湛知道,此刻的离倾定然是怒极了。 他不想让离倾如此生气,但是他别无他法。 五年后,玄镜中竟然还能见到他,说明他还活着。 他也知道玄镜中的所见,而是看到那一刻的未来,会发生的事,不代表这一刻的未来。 但他真的没办法了,只有如此说服离倾,说服自己——他真的不会死!他想让离倾相信他,让她不用如此陌生的视线看着自己。 他承受不了。 离倾看着叶湛泛红的眼眶,如果往日,她必定心痛死了,但眼下她竟然毫无感觉,然后看着看着,便笑了。 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叶湛。 她过去时常用玄镜里所见,来预测所做之事的吉凶,毕竟好多年后,她还活着,那此刻便死不了。 但是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叶湛在改变,从大魔头变成了温驯的修者侠士。 那未来也在变。 谁也不能保证,五蕴灵山之灾在不断改变的时光里,到底会不会发生。也不能保证,五年后的叶湛是否还活着,他有可能就死在了这里,死在了此刻。 容影在一旁看得都觉得糟心之时,正想说上两句话,就听离倾叹息一般道: “叶湛,你果然长大了。” 他长大了,翅膀硬了,所以一桩一桩事都瞒着她,一次一次对她说谎,还能忤逆师言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因为我是你师尊,所以要我应允你去……”她微微一顿,然后咬牙吐出那个字,“死。” 叶湛惊恐地看着离倾,他忽然有些害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离倾点头:“好,我应允你。” “从今以后你叶湛,与我离倾再无关系,现在,放手!” 叶湛惊恐地摇头,手指更紧地攥紧了离倾的衣袖。 此刻,他不能放手,绝对不能。 离倾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手中寒冰剑乍现。 容影瞪大眼,喊道:“离倾仙君,你要做什么!哪怕叶湛死缠烂打,你也不能弑徒吧!” 叶湛却丝毫不动,看着离倾扬起寒冰剑,朝着他的手臂砍去。 寒冰剑擦着他的指尖而过,锋利地割断了他捏着的那片袖角。 然后,离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叶湛攥紧了手中的残布,心神惧裂!冰冷的液体从体内争先恐后地溢出,带走了身体仅存的温度。 何谓死。 在这一刻,叶湛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死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 他眼睁睁地看着离倾走远,陷入了洞窟里深重的黑暗里。 “师尊!别走!” 叶湛嘶声大喊。 委屈至极,伤痛至极。 离倾疲惫得很,已经不想去管他了。 是叶湛不要命的,不是她先抛弃他的,她未曾错。 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洞窟超乎想象的大,她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脑中闪过一幕一幕的场景。 那个青涩的少年,举着血淋淋的手腕,明明面容惨白,还强撑着对她扬起一抹笑,问她,师尊还喝吗。 那个长大了的青年,御剑带着她四处遨游,做好鸡蛋羹坐在落九天彻夜等她归来,危险时刻总是将她护在身后…… 纷飞往事里,她又想到了,在碧海潮生门,第一次与他体内的容影对话的那个凉夜。 那时候,她就不该心软,留下他的。那时她就该掐死他,一了百了。 如果那时候杀了他,至少……现在不会如此伤心。 离倾走后,叶湛一直盯着离倾走远的方向,一动不动。 容影走上去,说道:“别看了,她真的不要你了,既然你决定帮我,就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开始吧,你也放心你那师尊,到时候你若死了,我会想办法将她弄出这鬼地方,就当我对你的相助的一点酬谢吧。” 容影说道,话语里有几分不自知的幸灾乐祸。 “不用。” “……” 听到叶湛的拒绝,容影挑了挑眉,“你还真的想让她困死在这里?!” 第二百七十章 四次相见 叶湛未曾再回答他,神色死寂空洞。 容影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叶湛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心肠也够恨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在这里太寂寞,想要你师尊留下来给你殉葬。” “……” “既然你这么所想,我就成全你吧。”容影看了眼墓碑,焦急道,“别磨蹭了,现在就开始吧。” 叶湛终于回神,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地上,正要运息,骤然咳出一口血来。 “叶湛!你怎么了!” 容影大惊,此刻叶湛的脸色白得似鬼,一张脸看过去,仿佛只剩下那双黝黑似墨的空洞双瞳。 他立刻将手搭在他脉息上,还未运息,他身体中的灵息已经混乱得毫无章法。 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再倒行逆施,逼出洗髓灵珠中的魔息。 万万没想到,不过就被离倾抛弃了,叶湛的反应竟然这般之大。 容影又惊又怒,骂道:“叶湛,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点出息!为了一个女人就气急攻心,妈的,这么要死要活的丢脸不丢脸,你们容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没……事。” 叶湛急喘一声,强撑着,又想继续。 但是乱窜的灵气,在身体里四散乱撞,根本无法收敛归一。 叶湛又呕出一口血来。 容影知道他再这么强行胡搞,怕是想要搞死自己。 他封了叶湛的大穴,骂道:“你暂时别动,我去找那个女人来。” 叶湛想要阻止。 因为他知道,这次他真的伤透了师尊的心,师尊是真的不要他了。 但是他浑身无力,哪里阻止得了容影,容影身形飞快地飞掠出他的视线,融进了不远处的黑暗里,望着那片窒息似的黑暗,他也觉得无比疲累,慢慢地闭上了眼。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 师尊。 他攥紧了那片衣衫,轻唤着那个名字,渐渐失去了意识。 离倾其实不知走了多远,最终走到了那片火海之处,她并没有想要离开,就是觉得冰冷的身体,在这里,或许会被温暖,血液里的的寒冰,也能融化。 容影赶来之时,就见离倾怔怔地站在火海之前。 “仙君,你不可能想不开,想投火自尽吧。” 离倾懒得理她,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你来做什么?” 她冷冷地问。 容影嬉皮笑脸道:“请仙君你回去看看叶湛啊。” 离倾嗤笑一声,“回去为他收尸吗?” “也差不多,你再不回去,他可能真的因为仙君离开,怒气攻心灵气四溢而死了。” 离倾猛地睁开眼,旋即又闭上了,“反正早晚要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容影:“……” 他看离倾不为所动的模样,暗暗磨牙,叶湛和离倾不愧是师徒,都这么盼着对方快点死啊。 呵,这两师徒想死可以,他还不想死。 “仙君,你和叶湛也好歹多年情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只要出现,帮他运气疗伤,再喂点灵药,他很快就会恢复了。” 容影试图唤起离倾对这个徒弟的不舍。 未想离倾却说,“我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了,他怎么样与我无关,你走吧。” 容影被噎了一下,瞪着离倾——没想到这个女人,狠起来真的是六亲不认。 昏沉间,叶湛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全是从前的容景和离倾在一起的场景,不过他一直偷偷摸摸,不敢现身,离倾也从来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他们仅有的四次正大光明相见。 分别在蓬莱之巅的冬日寒莲池畔,他指点了她的剑术;在重云仙宗的竹苑里观雪饮茶,离倾答应要寻火麒麟鳞片给他; 以及宁平县的那场诛妖之战,两人并肩作战,屠戮妖魔无数,在献血纷飞中,他帮他挡下一剑,离倾回眸看他一眼,沉声说:“多谢。” 最后一次—— 也不算正大光明,因为离倾根本不知道他是他。 那次他外出行事,路过五蕴灵山的地界,又忍不住去看她,发现离倾正在附近镇上的一家大户家里捉妖,便偷偷跟了去。 他知道以离倾的本事,捉住那狐妖不在话下,但万万未想到,那夜离倾在那户人家里多喝了几杯,大意之间,竟然被那狐妖的惑心之术所蛊惑。 他发现狐妖设下的结界时,离倾已经被狐妖所伤。 他从狐妖的利爪下救走了昏迷的离倾,为她疗伤后,将她送回了五蕴灵山山门口,然后看到她醒来,杵着剑,踉跄着回到了五蕴灵山,才悄悄离开。 他从未想过要离倾知道,甚至铭记这份救命恩情,未想,离倾却一直记得,还以为他是女子,到处寻他。 那日,他怕离倾察觉他的身份,摘下了鬼面面具,随后在那大户人家晾晒的衣物里,扯下了一件白色的轻纱薄衣披在身上,又以面纱覆盖面,才敢出现在离倾面前。 离倾细白修长的手指,搭上昏迷中叶湛的脉搏之时,他毫无血色抿成直线的嘴角竟然浮起一缕笑意。 离倾立刻蹙眉,顿时恼怒,骂道:“这小子不是装的吧!” 好不容易让离倾过来看看,容影可不想再功亏一篑,忙道:“可能在做什么美梦吧,仙君,是不是装的,你探探他脉息就知道了。” 离倾手指搭了下去,感受了一番,果然叶湛灵息混乱得很,所幸不是大事,只要她运气引导他混乱的灵息,疏理归正,再佐以凝息丹药,他立刻就能恢复。 这种程度的灵息混乱,哪怕她不出手,叶湛休息一段时辰,只要心绪渐渐稳定,最后也会恢复。 根本不如容影说的那么夸张。 离倾顿时有些恨。 为何听了容影说他快不行了,就心乱如麻。 离倾,你到底有没有骨气。 离倾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帮叶湛压制好了灵息,不消片刻,叶湛便幽幽醒转,离倾见状,抽身而起就要离开。 方走两步,就听叶湛低声地唤她,“离倾仙君。” 离倾一怔,微微蹙眉。 这狗崽子是脑子有病吗,忽然就叫起了仙君了,他还真的要与自己断绝师徒关系了。 离倾愤然无比,甩袖就走。 叶湛才醒,还以为在梦中,下意识就唤出了容景对离倾的称呼,看着离倾的背影,他怔然了一息,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梦中。 他立刻起身,跟了上去,叫道:“师尊。” 离倾听到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她刚想说别乱叫,谁是你师尊。 然后她就从背后被人抱住了,那力道紧紧箍着她,勒得她骨头都泛起了痛。 同时,感觉到那熟悉的体温,离倾混乱不已的心,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黄泉不识 离倾哼了声,这么大的力气,怕是无碍了。 她不由冷道:“放手。” “不放。” 叶湛说着,还更收紧了臂膀。 “……” 他将头埋在了离倾背上,轻声说:“师尊不要不认我!我知道错了!” “哼,知道错了,那你改不改。” 叶湛沉默了。 离倾愤恼地挣开他,骂道:“快滚,要死快点去,别这么磨磨蹭蹭的了,看得我心烦。” 叶湛看着离倾,缓缓勾起嘴角,但那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几分。 他知道离倾愿意骂他,就是不生气了。 至少没方才那般生气。 见叶湛笑,离倾只觉得鬼火冒,转身就走,忽然听叶湛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然后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尊,我还难受。” 她亲自帮叶湛调息,喂药,叶湛现在状况如何,离倾能不知道。 明明知道他又在装可怜,博同情,但她还真的心软了。 离倾凶狠地回头,盯着叶湛骂道:“呵,我不认你,你就要死要活,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刚刚还是为了那魔物,不顾我的死活,现在又装委屈给谁看!” 离倾气得现在就想用捆仙绳抽死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她如此想,也变如此做了。 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叶湛脚边,在坚硬的岩石上,都砸出了条深深的痕迹。 叶湛丝毫不躲。 离倾越骂,叶湛越觉得方才混乱绝望的心情在一点点安定,还不知死活地小声回了一句,“给师尊看。” 离倾:“……” 容影长长嘶了口气,仿佛被眼前这一幕酸得倒牙,方才还幸灾乐祸两师徒的决裂,如今觉得小丑他妈的是他自己。 他背过身,没好气道:“叶湛,既然好了,别他妈磨蹭了!” 离倾冷瞥了眼容影,嗤了声,然后回眸看向叶湛,说道:“叶湛,你可知明知道你若帮容影,大概率会死,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不知。” “哼,因为我离倾的徒弟,既然答应了什么事就要做到,既然都是死,至少要死得有价值,气急攻心,灵息混乱,不治而亡,说出去你不嫌丢脸,为师还嫌丢脸。” 叶湛怔怔地望着离倾,极度诧异后,缓缓问:“师尊,你……你答应我了。” 离倾冷哼一声,“我答不答应有什么用,反正你心意已决。” 叶湛心底又酸又涩,他叶湛何德何能能遇到离倾。 难怪不得,容景会那么喜欢她。 他会如此喜欢她。 离倾现在半点不想看叶湛那张脸,方才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对这个徒儿狠心。 离倾背过身去,沉声说道:“去吧,去做你认为正确之事。” 叶湛猛地抬起不堪重负的眼睫,看着眼前的人,嘴唇颤抖不已。 “如果你残了,为师养你,如若死了……” 离倾微微一顿,手掌蜷紧成拳,沉声说完了下半句,“为师帮你入殓。” 叶湛瞳孔惊颤。 离倾继续说:“但是叶湛,你要记得,你答应我说会活下去,如果你胆敢骗我,我一向心眼小,又爱记仇。如果你真的死了,那就是你失信于为师,那我也会将你从五蕴灵山除名,从此以后我离倾再也没一个弟子名为叶湛,哪怕以后黄泉相见,也只当不识!” 热流涌满了眼眶。 叶湛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悲伤,还是欢欣,但是至少这一刻,他觉得身上山一般的重负卸下来了。 “师尊,我不能与你黄泉不识,也不能与你分开的。” 叶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掷地有声地说。 离倾彻底败了,回头看向叶湛,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拼尽全力活下去。” 叶湛盘腿坐在石碑前,离倾又塞了几颗名贵的金丹,给他服用。 按照容影所说,只要将洗髓灵珠里的魔息倒行而出,到时候容影就会回到他的体内,吸收那些魔气。 “容影,你最好快点。”离倾冷暼着容影,体内的气倒行逆施,显然这个时间越久,对叶湛的伤害越大。 “知道了,知道了。” 事到如今,离倾说什么都不重要,容影应着,眼睛灼亮地盯着叶湛,“叶湛,开始吧。” 叶湛没理容影,看向离倾,“师尊……” “不必多说,有什么话,活着再说。” 叶湛点点头,深深看了眼离倾,然后摒弃杂念闭眼开始运气调息。 离倾看了叶湛片刻,走到了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打坐。 她不看着叶湛受苦的样子,她怕到时候,她会忍不住出手干涉,到时候情况只能更糟糕,既然帮不上忙,所幸不见。 叶湛调动着灵息,等灵息无所阻碍地在体内运息几周天后,他开始施功将灵息倒逼。 灵气运转,本就顺应天地规则,如今倒行逆施,显然有悖天伦地逆行,那是极其艰难的。 蝼蚁何以与天斗。 叶湛每将灵气逆行一分,就感觉到了巨大的阻碍,像是有什么力量在与之对抗。 僵持了片刻,他猛地灌入了灵气,真气终于从丹田处,源源不断地逆向着往经脉之处涌动。 巨大的痛苦,在身体里,如烟花一般炸开,那些烟花碎片,化成片片的刀刃,穿透血肉,将他戳成了筛子。 离倾听到了叶湛骤然急促的呼吸声,捏紧了拳头。 她说是打坐,此刻却半点都静不下心来,耳朵凝听着叶湛那里传来的动静。 叶湛忍受着这种凌迟般的痛意,冷汗打湿了他英俊的面容,唇色已经惨白如金纸,除了愈发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始终未曾发出任何声响。 哪怕这种时候,他依然怕离倾担心。 逆行真气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经脉在体能仿佛寸寸而断,身体也像被撕扯成了碎片,痛苦不堪,但他还丝毫未曾催动那洗髓灵珠里魔气。 叶湛口中鼻腔中耳朵处,已经溢出了血。 血腥气浓郁得弥漫了整片洞窟。 离倾身体微颤,却克制自己不要转身,去查看叶湛的状况。 倒是容影受不了了,看着叶湛的模样,急怒地喊道:“叶湛,你这个没用的,到底行不行。” 他以为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叶湛逼出魔息而死,未想到,更坏的是,魔气逼不出来,叶湛就要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东风压倒西风 听到容影的叫嚷,离倾再也没定力打坐下去。 她倏然而起,转身看到了叶湛的样子,又目眦欲裂,然后大步走上去,不留情地一脚将叶湛面前的容影踹开,冷道:“闭嘴!” 然后她蹲在叶湛面前,拿出丝巾,帮他擦拭脸上的血污,那血越擦越多,将白丝巾都染红了。 “逆徒,你如果真的敢死,我们就黄泉不见。” “为师,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叶湛就轻哼了声,嘴里吐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沫子。 显然,五脏六腑已经收到了重创。 容影蹙紧眉,知道叶湛的身体反应,昭示着他快不行了,对离倾喊道:“你快别说了,明明知道他现在成这个鬼样子了,你还如此刺激他,我看你才是真的想要害死他!” 叶湛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寸寸毁坏,灵核也受到了逆行真气的巨大冲击,皲裂开来,他甚至感觉到了灵核里一阵陌生的悸动震颤。 是那洗髓灵珠受到冲击给予他的回应。 可是,那些逆行的真气,无论怎么横冲直撞,也无法突破洗髓灵珠。 怎么可能会这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将真气与洗髓灵珠隔绝开了。 他身体渐渐发冷,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是不能活了。 就在他觉得身体里的最后一分热气,即将在倒逆真气里溃散之时,耳畔传来的离倾愤急的声音。 “黄泉不识”。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一定要活下去。 叶湛怀着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强逼着真气,朝着灵核之处凶猛撞击,他感觉灵气所经的的经脉寸寸断裂爆裂,终于在最关键时刻,将那团真气,顶入了灵核之中,灌入了洗髓灵珠里。 有什么东西,仿佛碎了。 捆缚在洗髓灵珠里的魔气汹涌而出,在叶湛体内无限流窜,一股不算陌生的阴冷之气,侵袭了全身。 同时,乾坤袋之中的冬眠的墨子涟骤然醒来了。 他感觉到了,叶湛冲破了他在他体内下的那道禁锢魔气的咒术。 魔气散溢而出。 墨子涟震怒。 这疯小子,到底做什么了!!容影正瞪着离倾之时,忽然猛地回头,看着叶湛身上溢出的魔气,怔了怔,旋即癫狂大笑了起来,“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离倾紧紧盯着萎败得像死了的叶湛,对容影怒道:“快滚进去。” 话音刚落,容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叶湛体内。 魔气溢出后,叶湛显然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还在倒施逆行着真气,离倾立刻出手相阻,想让叶湛停下来,但是她刚刚惯出灵气,想要打入叶湛体力。 忽然一声暴喝响起:“丫头,现在别动他!” 离倾一惊,立刻收回了灵气,随后只见一道金光从叶湛袖口飞出,落地时,化成了一个阴沉的男人。 “墨子涟。” 离倾喃喃叫出这个名字。 “呵,没规矩,前辈都不叫了。” 墨子涟看了眼离倾,才回头看向了叶湛的惨状,然后拧紧了眉,又骂了句:“老子到底造了声孽,遇到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骂归骂,墨子涟倒是立刻从怀中掏出一物,塞进了他的嘴里,就抱着手臂,在一旁观察着叶湛。 “墨前辈,我们不帮忙吗!”离倾看叶湛痛苦难消的脸,问道。 “哼,怎么帮?他如今禁锢了几十年的魔息如今溢出,又与身体的灵息相斗,身体内的气息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你一旦插手,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吞噬你的灵气,到时候这臭小子怕会更难熬了。” “……”离倾沉默一瞬,“那如今要怎么办?” “等着吧,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等着?本来如今叶湛孱弱不堪,虽还一息尚存,任由体内的魔气和灵气打下去,怕真的是小命不保了。 虽然焦急如烈火焚心,此刻离倾也不敢妄动。 只能紧紧盯着叶湛,生怕他忽然连呼吸都断了。 片刻后,叶湛拧紧的眉心松开,紧绷起的身体也渐渐松懈,显然体内的争斗终于有了输赢。 墨子涟忽然坐在了他对面,手指点在他额心,将源源不断的妖气,注入了叶湛的身体之中。 “如今虽然这小子体内的气息,怕还在逆行,我必须将气息给他归正。” 在墨子涟的相助下,叶湛的脸色经历了巨大痛苦之后,在渐渐好转,但墨子涟却似乎有些吃力了,两条浓眉拧紧,额上冒出了大颗的汗水。 离倾见状,也不再迟疑,“墨前辈我帮你。” 说着,离倾就在墨子涟伸手坐下,将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了墨子涟体内。 终于在离倾和墨子涟的联手下,终于将那倒行的气掰正。 叶湛也骤然倒了下来,墨子涟将他接住,又看了眼离倾,说道:“哼,你还算不错。” 离倾此刻也是真气耗尽,挑起眼皮看了墨子涟一眼,“多谢墨前辈夸奖。” 离倾稍歇了一下,走到了叶湛身边,看着他灰败的面容,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她都以为他死了。 伸手就要去探探他的内息,墨子涟哼笑道:“不用探了,现在经脉全断了。” “……” “别做出这个表情,倒行真气,还被魔气冲袭,没一命呜呼,倒是命大了。”墨子涟哼道,“这小子的意志力倒是超乎我想象的强韧。” 离倾看着叶湛的脸,顿时心痛无比。 还好,叶湛撑下来了。 墨子涟看着离倾,说道:“他残废了,以后怎么办。” “我养他。”离倾想都不想地说。 墨子涟因为妖气耗费太多,现在已经现出了竖瞳。 那金灿灿的瞳仁里含着一些戏谑,“我儿子还算没白对你好。” 他稍微喘了口气后,又道:“不过,你放心,你徒弟残废不了的。” 离倾蹙眉,正想问为何,一股阴冷的魔气,突然从叶湛身体里窜出。 容影出现在了面前,他的魔息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他看了眼叶湛,冷道:“算他小子命大,经脉碎成渣渣了还没死,不过,从今往后,我便不用与他共生了。” 离倾的水杏眼清冷地盯着容影,问道:“你现在已经彻底从我徒儿身体里出来了?” “当然,我要去魔界,还在这废物身体里做什么。” 离倾笑了笑,手中的捆仙绳已经朝着他抽去。 “既然这样,我们就算算总账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被偏宠那个 如今魔气大盛的容影,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并且眼下离倾才为叶湛耗费了大量的真气,容影很轻松地躲开了离倾犹如银蛇一般挥来的捆仙绳。 同时,手中一团黑色魔气已经朝着离倾掼出。 离倾冷笑,捆仙绳如有生命一般,立即绞住了那团魔气,旋即捆仙绳重重地往地上一执,便将缠绞住的魔气狠狠地鞭笞在地。 一时,魔气四散。 “哼,雕虫小技。” 容影嗤笑道;“是吗?” 说话间,容影手中已经滚出更大的一团,迎面朝着离倾而去,离倾还没来得及出手,只见墨子涟已经伸手接住了他的那团魔息,然后掌心一转,魔息被抛向了那块石碑。 石碑上半截被魔气狠狠击中,皲裂碎落。 乱石砸在石碑上的容影头上,小小的幼童依然毫无反应。 墨子涟一句话没说,竖瞳毫无感情地盯着容影。 但容影知道这是墨子涟对他的警告,如今他拿那个三岁的身体还有用,断不能被墨子涟一通乱舞毁了去。 容影收了手。 离倾还想再战。 墨子涟拦住了她,沉声道:“臭丫头,你也够了,我有话与他说,你去照看你那个蠢徒弟。” 说着,他将叶湛扔给了离倾。 真的是扔,离倾手忙脚乱地忙接住了叶湛,然后,愤怒地瞥了眼墨子涟。 叶湛如今经脉具断,那经得起他如此折腾。 墨子涟站起身,走到了容影面前,沉声说:“容影,你忘记我上次警告你的了吗。” 容影哼笑着掸了掸衣袖:“当然记得。” “记得?!哼,我看你真的是找死。”墨子涟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要逼出叶湛体内的魔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墨子涟怒不可竭:“那你可知!你娘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叶湛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闻言,容影脸色聚变,嗤嗤一笑,咬牙切齿道:“呵,可笑!他们能付出了什么!一直在付出的不是我吗!凤千汐为了叶湛,将我囚在这里多少年,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何以来指责我!叶湛如今不就是经脉惧断,比起我所受的苦,算得了什么!!!” “……” 墨子涟看着容影扭曲的面容,知道他心中已经被仇恨覆满,无药可救。 虽然他不知为何凤千汐会将容影囚在这地方,但是最后一次见凤千汐,她抱着在襁褓中的婴儿,求他为那婴孩打上禁魂咒,将洗髓灵珠封起来,不让魔气外溢时,说到家里另一个孩子里,言语里无法掩饰的疼爱何。 他看得出凤千汐很疼家中的那个,彼时还问过她,为何双生子里为何要选择眼前这个,成为重云仙宗未来的执掌人。 他以为凤千汐定然是更宠爱怀中的那个粉粉的小肉团子的。 但事到如今,他还记得凤千汐的回答—— “洗髓灵珠本是神物,普通人哪有那么好操控驾驭,因为影儿天生身子骨就弱,不想让他受苦。” 认识凤千汐多年,墨子涟自然知道她从不屑于说谎。 后来,他帮那襁褓中的孩子打上禁魂咒后,就在蓬莱之巅找了一处地方陷入了长长的休眠,再醒来时,故人已逝,曾经的婴孩也如凤千汐所愿长成了风姿朗朗的大好男儿。 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什么,他确实一无所知。 但墨子涟相信,凤千汐如此之做,定然不会如容影所说那般,是为了害他。 自始至终,容影才是被偏宠的那个。 “怎的不说了!怎的不辩解了!是不是你也找不到理由为凤千汐辩解了!” “快滚。”墨子涟知道他说什么如今的容影也不会相信,沉声道,“趁着我现在还不是很生气,别逼我对你动手。” 容影知道不是墨子涟这个千年老妖的对手,冷冷扫视了一眼在场几人,哼笑了一声,快步走到了石碑前,化成一股黑烟,钻进了幼童的身体里。 然后,幼童睁开了眼,澄澈的眼眸,渐渐爬满了阴邪和狂妄。 铁链簌簌作响。 那连接他手臂的枯藤里开始有液体剧烈流转了起来,离倾看到源源不断的魔气输入枯藤之中,不住地运送往埋在墓碑之下的坚硬岩石里。 “墨前辈,这到底是什么!”离倾看着那诡异的藤蔓。 墨子涟摇头,蹙眉道:“我是妖,魔族之事,我并不了解。” 片刻后,漆黑的洞窟里,响起了轰隆隆的响声,洞窟摇晃,烟尘四起,漆黑的顶部有石块哗哗地往下落。 离倾下意识护住了怀中昏迷不醒的叶湛,而墨子涟已经撑起了结界,挡住了落下的碎石。 不远处,石碑上的幼童容影,面露狂热,稚嫩的面容呈现除了狰狞之姿。 石窟摇得越来越响,仿佛立刻就要崩塌。 离倾搂紧了叶湛,凝着眉,望着漆黑的穹顶。 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片许后,头顶漆黑的穹顶上,慢慢裂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墨子涟沉凝地看着裂开的石壁,说道:“魔界之门要打开了。” 那条裂开的石缝,仿佛刚睡醒睁开的眼睛一般,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裂开得越来越大,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待浓重的烟尘散开后,源源不断的光,从裂缝里翻涌而出,刺得习惯了这片昏暗的离倾睁不开眼。 离倾抬手挡住眼睛。 待那阵山呼海啸的震裂声慢慢消停后,离倾放下手,诧异地看着头顶之上。 那方巨大的裂中里,出现了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苍蓝的天上,云卷云舒,巨大的飞禽翱翔其上。 这哪里像是魔界的大门,说是天门洞开,呈现的祥瑞之兆,她也是相信的。 “这是魔界入口?”离倾不可置信。 墨子涟点头:“当然是,魔界并不是你们修真界想象中的那般阴森晦气,你们修真界那些所谓的上古卷轴大多数都是一派胡言罢了。” 离倾:“……” “开了,终于开了。”容影喃喃道,“终于被我等到了!三十四载不算白费!!” 离倾回眸看向石碑上被锁住的容影。 那个男童牢牢地盯着天上,双眼泛红,脸上表情几近狂热到近乎扭曲。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只大长条 头顶汹涌漫入黑暗洞窟里的光,照在了容影身上,将他照得毫发毕现。 扎入它手脚的那些粗壮藤条,开始焦躁地蠕动,犹如不能见光的鬼影,慢慢在衰微枯竭。 容影厌恶地甩了甩手,那些藤蔓便从他的肉里脱离,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容影用力嘶吼一声,径直挣脱开了绑着他的比手臂还粗铁链。 铁链寸寸而断,那个小小的幼童从墓碑上落了下来,又恢复了鲜活生动的模样,也重新活得了自由。 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之吟,从那方裂口处传来,离倾觉得心肺似乎都要被震碎了。 离倾无暇再顾看容影的诡异状况,哪怕知道如今的叶湛宛如活死人,毫无知觉,也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双耳,然后仰头,循着声源处望去。 只见魔界大门里,一只巨大的青色的长条,在那片苍空之上踏云而来。 离倾蹙眉。 龙?龙可是神界之物,可会从魔界大门之中而来。 随着那青色长条,越来越近,离倾才反应过来,那青色的大长条,不是什么龙,而是一条青蛟。 他头上只长了一只角,腹下也仅生出一双爪,虽然不若龙的体积那般大,但是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那大青蛟从那片天光里猛扎而下,青色鳞片折射出波纹似的光。 它穿过魔界之门,径直停在了容影面前,落地时,离倾感觉地面又震动了几乎。 大青蛟嗅了嗅容影的气息,沉声道:“尔乃魔族。” 容影压抑不住的激动,声音都发着颤:“……是。” 大青蛟点了点巨大的头颅,长胡须抖动着,“既是魔族之后,那便跟本座回魔界。” 容影张了张口,想说好,但嗓子哑得,只发出一声极微的气音。 大青蛟睥睨了渺小的容影一眼,然后腾身而起,一飞冲天。 它身上的青鳞抖落数许,在这片空旷之地,与头顶那片洞开的魔界大门之间,筑成了一条长长的向上的通道。 魔族大门洞开,青鳞阶梯显现。 大青蛟是在迎接他的族人回家。 容影立刻踏上了那泛着光芒的青鳞路,迫不及待地往上而行。 走了数阶,他忽然停下了,站在高处,目带悲悯地俯视着在离倾怀中昏迷不醒的叶湛,一时情绪万千。 如今他要回到魔界,而后也会变得强大起来,而叶湛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模样,他忽然感觉盘亘在心中经年不散的怨气和憎恨,弥散了不少。 在来炼火蛮荒谷之前,他原本是打算回到魔界之后,待他壮大,再回来找叶湛寻仇。 但既然他愿意冒死救自己,他决定不再理会他了。 容影勾起嘴角,邪妄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稚嫩的面上,显得有几分滑稽。 此刻的容影毫无所觉,只觉得俯视着石洞里几人的他,仿佛在看碌碌蝼蚁,心情不由大好。 他狂傲地说:“离倾仙君,如果叶湛死不了的话,代我转告他,我容影从今日起,与他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与他也再无兄弟之谊。” 言毕,容影继续朝着魔界之门而去,直到爬完那长长的青鳞之路,迈入了那方天光之中,他也未曾回头。 万丈红尘,被他斩于身后,从今往后,他孑身成魔。 不如开启那般声势浩大,魔界大门悄无声息地又合上了,将汹涌的天光折断,洞窟里又恢复了黑暗。 自从容影消失在了魔界大门之后,墨子涟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 离倾也回想着方才发生之事,愁眉不舒。 这片诡异的寂静,让墨子涟有些暴躁,他环伺了一圈这黑洞洞的地方,冷道:“我想出去。” 离倾回神,垂眸帮叶湛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看也不看墨子涟一眼,“暂时不行,这炼火蛮荒谷的魔焰屏障,只有我徒儿能通过。” “我当然知道。”墨子涟冷哼,“这鬼地方,我也来过几次的。” 闻言,离倾终于瞥向了墨子涟,“墨前辈,你如何进来的。” 墨子涟抬手就拍了下叶湛的头,哼道:“当然是这个傻小子的娘带我进来的,我活了快千年,所识之魔,也只有他娘一人罢了。” 离倾蹙眉,忍住了掰开墨子涟手的冲动,不高兴道:“墨前辈,别乱动,我徒儿受伤了,经不起你折腾。” “啧,你那什么语气。”墨子涟不满。 离倾已经够客气,如若不是念着他救了叶湛,此刻,她定然不只是嘴上说说那般简单了。 墨子涟看了眼叶湛煞白的脸,哼了声,又说:“你也别那么紧张,这臭小子死不了的,他如今可是被魔气侵体了。” 不需墨子涟一而再的提醒,离倾抱着叶湛,此时还能察觉到叶湛身上陌生的属于魔物的阴寒之气。 离倾自嘲一笑,如若往前几年,她定然想不到,她抱着一个魔物时,全无弑杀之心,只有无尽的恋爱疼惜。 “我想出去!” 等了没多久,墨子涟又吼出这句。 离倾无语道:“墨前辈,你明明知道如今出不去,还说不是浪费口舌吗?” 墨子涟哼道:“总要有人说话吧,老子不说,你也一声不吭,这里冷清得像个坟墓。” 他闲得无聊,指了指那方断掉的石碑,“那就是为我们立下的碑。” 离倾如今一听墨子涟胡言乱语,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忍了又忍:“……墨前辈,你还是休息一回儿吧。” 墨子涟自然是听出来了,“哼,臭丫头,别拐着弯损我,让我闭嘴。” 离倾面不改色,誓不承认:“墨前辈我没那意思,你理解错了,你之所以会这样觉得,怕是你私心里也觉得自己话太多。” “……” 墨子涟气得脸绿,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最后只有伤自己的身,索性别理这个臭丫头了。 虽然是蛇,墨子涟最讨厌的就是阴森潮湿的洞穴。 他看了眼叶湛,暗骂了一声,说道:“臭小子,我墨子涟真的是欠了你的,看在老子救你一命,快点给老子爬起来。” 爬起来几个字,让离倾的眼睫猛地一跳,看向叶湛。 经脉尽断的人,下半生怕是只能爬着走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因为容影突然出现,而中断的问话。 “墨前辈,你方才说我徒儿残废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活够了还能死 墨子涟挑了下眉,懒洋洋道:“你求我,老子就告诉你。” 离倾嗤了声,竟然闭眼调息了起来,偏不如那老家伙的意。 “……” 墨子涟火大地瞪了她片刻,终于耐不住心痒,咳嗽了一声,说道:“喂,你作为修真界能被尊称为仙君的人物,应该知道魔族之人,之所以如此难对付,并被你们修真界之人所忌惮,是因为什么吧。” 离倾睁开眼。 魔界早就销声匿迹百余年,离倾打从出生起,就从未遇到过魔物,但是从关于魔族的卷宗里读到过一些魔族的介绍。 与叶湛此刻的状况一同联想,她几乎确定道:“墨前辈可说的是魔族之人的自愈能力?” “哼,还不算太笨。” 离倾心底陡然涌起希望,随意又拧紧了眉,她知道叶湛伤得多严重,他体内的经脉怕是断成了百八十截了,就是大罗神仙在面前,怕都无法修复他这一身碎了的筋骨。 “经脉惧损这样严重的伤,也能自愈!?” 说出这话,离倾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说魔,就是普通人也有自愈能力。 但是能自愈的都是一些小伤,如若遇到了伤筋动骨的创伤,也只有依靠外力相助才能恢复,但是经脉惧损,修真界最厉害的道医或许能让此人活下去,但是必定会成为残废无疑。 如果魔族之人涟经脉俱损都能修复,不得不说,魔所谓的自愈能力,真的是太恐怖的能力了。 “哼,当然。” 墨子涟慢吞吞道:“不要以你们人类浅薄之见,去给魔族下定论,魔族拥有自愈能力,身体被毁坏都能重生,只不过时间长短不同而已,越厉害的魔,自愈之力越强。按理推断,你徒弟如今魔气外溢,也是能痊愈的。” 墨子涟说的这些,离倾也了解一二,但一直秉持着怀疑态度。 “墨前辈,魔这般不死不灭的存在,未免太过逆天了,虽然我从未见过魔,但是流传下来的传说,万年前修真界之人,为了阻止魔界从海底逃出,可是阻杀了不少魔族之人。” 她特意加重了“阻杀”二字。 “哼,谁说魔不死不灭了,天命都有寿数尽时,魔自然也有寿终正寝之日。” 墨子涟微微一顿,“至于‘灭’,你们修真之人虽然杀不死魔,但是他们魔族和已经彻底消失了几万年的神族却能,被这两类种族所伤的魔,便不能自愈,也是会死!” “简而言之来说,魔族也并未不死之身,能杀死他们的只有天命,或者他们自己,或者神族。” “……” 见离倾怔忪,墨子涟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羡慕魔族,毕竟他们不被六道所容,死了就死了,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我们逍遥自在,死了还能活,活够了还能死。” 离倾乜视了墨子涟一眼,心说,谁羡慕魔了,她不过是想起了一事罢了。 离倾捡起一粒被墨子涟都把玩得没了棱角的石头,提出疑问:“墨前辈,如你所说,当初那些阻止魔界入侵的修真界大能们,都是魔族或者神族之人咯。” 墨子涟哼笑了声,声音忽然懒了下去,“万年之前的事,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谁无聊胡乱编撰的故事,与其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不如想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离倾无语,然后深深地看了眼叶湛,见他脸色越发惨白,蹙紧了眉。 怀疑倒是越来越盛。 什么狗屁自愈能力,如今她倒是一点端倪都未曾看出。 或许就如墨子涟所说,关于魔那般逆天的存在,也不过数百上前年前有人无聊编撰出来的。 片刻后,离倾看向无聊得在地上弹石头玩儿的墨子涟:“墨前辈,我徒弟什么时候才能修复好经脉。” “我怎么知道!” 闻言,墨子涟烦躁地将手中的石头重重地往地上一执,恶声恶气地说:“虽然在魔界,这小子他娘虽然是个厉害角色,但是他身上魔气才放出来,又被容影那小子拿走了不少,想要修复好经脉,至少怕是要数月才行。” 数月都是墨子涟往好的猜了,数年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此,墨子涟不由崩溃。 数月啊?让他在这个鬼地方待上数月,不是要他命吗。 墨子涟忍不住剜了眼叶湛,骂道:“臭小子,尽给老子添乱,不想醒来被老子揍,就快点修复好经脉醒来,如果真让我在这里困上数月几载的,看老子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墨子涟说着,抓了块大石头过来,随意地枕在头下,兀自生了许久闷气后,忽然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离倾,有些幸灾乐祸道:“不过老子是蛇妖,睡一觉就过去了,就是可怜你了,守着臭小子数年,怕是要无聊死了。” 言毕,墨子涟打了个哈切,闭上眼就要又一次陷入漫长的长眠中。 离倾沉默许久后,垂眸看向叶湛。 几个月数载,她都能等,亦不会觉得无聊。 毕竟曾经为叶湛修复灵核也用了数年,她受伤闭关也是数年以计,日子都是那么静静过来的。 对修真之人而言,最没价值的就是时间。 但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已经传讯给了陆奉觉,她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担心孟子堂和他身上附着的狐妖会对五蕴灵山不利。 就在这时,叶湛轻轻哼了声,那声音极轻,如若不是离倾将他抱在怀里,他的头就靠在她肩颈处,几乎察觉不到。 离倾一惊,立刻低头看去,叶湛竟然有了醒转的征兆,眼珠在薄薄的眼睑之下,轻轻滚动着。 离倾怔了怔,眼中流露出些惊喜,立刻将手搭上了他的手腕细细查探体内的状况,片刻后,她看着叶湛的眼中,出现了浓重的阴翳。 怎么可能这样。 “墨前辈,你醒醒。” “干啥?” 墨子涟才有点睡意,就被离倾吵醒,自然不满,但眼睛也没睁开,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离倾视线紧紧地锁定着叶湛的脸,手还搭在他的脉息上,她沉声说:“我徒儿他……好像经脉已经修复了。” 闻言,墨子涟眉心一跳,翻身而起,立刻检查了叶湛的身体一番。 果真叶湛体内断裂的经脉,已经修复好了大部分。 他与离倾对视一眼,粗放的浓眉拧成结,他额心的玄雷纹都被那深深的皱褶吞没了。 明明都盼着叶湛早些恢复,得偿所愿时,气氛却超乎想象的凝重。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命之下 离倾率先回神,见墨子涟脸色凝重得仿佛要杀人的模样,她沉眉问道:“墨前辈,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至少需要数月吗。” 怎么回事? 墨子涟也想知道。 墨子涟沉默许久,低声咒骂了一句,怒火冲天道:“你问我,我他娘的问谁去!” 这么重的伤势,哪怕换在凤千汐身上,怕也需要半载才能修复好。 但刚刚他在这臭小子脉息上一探,却发现他体内的魔息,非常之微弱,和初生的幼魔应该也差不多几许,按照这个魔息,要修复好他这一身断损的经脉,怕是要以几十载为计了。 但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复好大半的经脉! 这本就不可能。 到底为何会这样!墨子涟顿了顿,又没忍住,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脚,意味不明地骂道:“这傻小子,就他妈是个怪物。” 随着时间推移,叶湛的经脉用着超乎想象的速度修复着。 墨子涟面上的阴云却越积越多,他手一直搭在叶湛的脉息之上,金灿灿的竖瞳死死瞪着叶湛,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许久后,仿佛终于证实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后,墨子涟松开了搭在叶湛脉息上的手,看向离倾,沉声道:“你和我儿子认识多久了?” “快五年了。”离倾如实说。 “他堂堂重云仙宗的宗主,怎么成了你五蕴灵山的徒弟了,为何又叫叶湛。” 墨子涟一向不拘小节,从前散漫惯了,对什么事都懒得去追根溯源,一切都随缘。 第一次遇见叶湛,单凭着熟悉的血脉之力,就认定了叶湛是凤千汐的后人,哪管他叫阿猫阿狗。 更何况,他听到“容”姓,也觉得刺耳,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但如今一桩一桩诡异之事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不去寻探究了。 比如,叶湛为何魔息如此之孱弱,却会有这么逆天的疗愈修复能力;又比如,他在叶湛婴孩时期在他体内施下的禁魂咒又是什么时候被毁了的。 他还想到上次叶湛在重云仙宗被容影刺激得魔气外溢时,身上出现的奇怪图腾。 这些事都诡异得远超出了墨子涟的想象。 再懒得多想的蛇妖,此刻都不得不关注起来。 离倾将容影自毁灵核说起,到如何收容影为徒,给他起名叶湛,又一步步探明了他身份之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墨子涟。 听了离倾的诉说,墨子涟久久无言。 他在叶湛还是婴儿时期,就在他体内下的那道禁魂咒,不久前发现那禁魂咒已碎,不得不再耗费妖力再加上一道。 这次禁魂咒会碎,是因为叶湛不要命地逆行倒施真气,鲁莽地想要逼出洗髓灵珠中的魔气,才弄碎了最新加在他洗髓灵珠之外的禁魂咒。 听这臭丫头所言,上次的禁魂咒会碎,怕就是在七年前,臭小子自毁灵核之时。 至于离倾说的叶湛在灵核被碎之后,变成少年之身,他虽然无法解释,怕是也与他体内的洗髓灵珠有关。 许久,墨子涟看了一眼叶湛的胸口,沉声道:“那颗珠子,怕是不一般呐。” 他抬眸看向离倾:“丫头,我怕那珠子会对臭小子有什么影响,以后这臭小子就交给你了,既然你因缘际会成了他的师尊,你就有责任多照顾他,并要多关注他的状态。” 无须墨子涟交代,离倾也自会如此做。 但是听墨子涟的语气,她微微蹙眉,“墨前辈,你要离开我徒儿吗?” “当然不!” 墨子涟金眸微眯,随后冷哼一声,“我自然要一直跟着我这个傻儿子了,我不过是又要冬眠了,我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哪里有闲心一直盯着这总给我惹事的傻小子,你与他日日相伴,形影不离的,当然要你看顾他了!” 离倾松了口气,听方才墨子涟的语气,她还以为他快要死了。 她想到前往炼火蛮荒谷的路上,看到沿途盛开的白色杜鹃花,微微勾唇,下意识地揶揄了墨子涟一句,“前辈,春日快来了,你那不叫冬眠。” “死丫头,你就知道和我顶嘴,再说一句,信不信趁着我儿子没醒来,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离倾挑眉,颇是挑衅:“墨前辈,请便。” “……” 墨子涟气结,暗想这傻小子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以后还不被她欺负得死死的。 这小子和他娘一样,都是死脑筋。 无人说话的洞窟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墨子涟微微叹气,望着漆黑穹顶,他还能想起,当初凤千汐第一次带他穿过那片魔焰,出现在这里时的心情。 岁月流转,眼前光景丝毫未变,变的却是心情。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个灵动的女子,一直都是自信洒脱的模样,直到遇到容思远,爱上容思远后,一切都变了。 从前那双凤眼里的光芒,在渐渐消失。 最后一次见她,那眸中更是一滩死寂。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哪怕极力忍耐,眼中的痛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她求他,帮帮她,帮帮她的孩子。 因为只有他千年妖力施出的禁魂咒,能暂时禁锢住那堪称神物的洗髓灵珠。 那时,看着凤千汐哀求的表情,他恨急了。 他想捧在手心的宝,在人间短短数载,就被折损了光华,铅华染尽的模样,让他疯狂想杀了容思远,甚至想带着她离开人间。 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便知道,凤千汐不会跟他走,更不会放弃她和容思远的孩子。 自从,她遇到容思远那一刻,所有的命运皆都改变。 他最后还是妥协了,用自己的妖力,在那不知祸福的洗髓灵珠之外,耗费无数妖力,加上了那道禁魂咒,就为了,哪怕魔气外溢,也不会影响叶湛的血脉。 哪怕凤千汐的怀中的婴儿,与他无半点关系,但为了心爱的女人,他是愿意这般做的。 甚至一次又一次。 只要能让心爱的女人所在乎之人,能平安无虞,成为一个正常快乐之人,存在这世间,他做什么都愿意。 但如今…… 墨子涟笑了下,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命吧。 魔物不论怎么掩藏,也终究是魔,天命难改。 纵然他是千年之妖,在天命之下,也是浮生一粟,微渺不可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再次洞开 一个时辰后,叶湛全身的经脉都已经完全修复好。 他醒来之时,只见离倾正坐在身边。 她身旁点着一堆火,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她俏丽的脸庞下,拓下几分阴郁,她望着篝火的眼神也异常清冷凌冽。 “师……尊。” 叶湛猛地坐起,一把抱住了离倾,久久不言。 离倾回神,看着叶湛,慢了半拍地说:“醒了啊。” 叶湛靠在离倾肩上,缓缓地点头,他委屈道:“师尊,我活下来了,你看,我活下来了,我没有骗你,你不可以丢下我。” 离倾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仿若叹息一般低声道:“好。” 墨子涟看着这一幕,不爽地重重咳嗽了声,“臭小子,你眼中是不是就只有你师尊,看不到你爹啊。” 听到声音,叶湛松开离倾,回头,就见墨子涟大马金刀地坐着,嘴里不知在嚼着什么,恶狠狠地盯着他。 “干爹,你怎么出来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墨子涟变成蛇眼的金色竖瞳,往常他的眼瞳虽然是泛着淡淡金色的,但好歹也是正常人类的眼瞳。 “你的眼睛怎么……” 墨子涟不耐烦打断他,“我本就是蛇,眼睛不是挺好吗,别废话了,既然醒了,还不快来谢谢你爹,如果老子不在,你现在怕是……” 死字他并没说出口,梗在了喉咙里。 他蹙眉看着叶湛的视线,有几分怪异。他知道,哪怕他不出手,叶湛怕也是死不了的。 他忽然冷了脸,早知如此,他就不将那样宝贝喂给他了。 实属是暴殄天物!! 在墨子涟诡异的停顿里,叶湛也察觉到不妥,他如今除了全身酸痛难受外,竟然没其他的不适之感,他记得最后时刻,他感觉到了经脉寸寸爆裂。 “师尊,如今是怎么回事?” 经脉断裂,他竟然没有死,如今经脉也完好无损,他能感觉到体内顺着经脉运转的灵流,似乎比从前还要强劲充沛。 哪怕凭借师尊和干爹之力,怕也是不能做到如此地步吧。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离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离倾看着叶湛,沉默稍许,还是实话实说:“如今你魔气溢出,魔有自愈之力,是你自己自愈了断损的经脉。” “……自愈?”叶湛蹙眉。 “傻小子,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愈能力就是魔族与生俱来的本领。”墨子涟微微一顿,“不过,你这这自愈能力倒是委实出乎我们意料,不像你应该具有的。” “……” 叶湛抿唇,他忽然想起了上次在重云仙宗,他弄伤自己后很快愈合的手掌。 仿佛自愈能力就是在那时第一次出现的。 见叶湛愁眉不展,墨子涟以为他被吓着了,摆摆手说:“别想了,不论怎样,这或许也算是好事吧,你这小子以后就是死不了的怪物了。” 叶湛:“……” 怪物二字,让他有些难以消受。 离倾乜了眼墨子涟,“墨前辈,我觉得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死丫头,你真的找死。” 墨子涟被激怒,豁然起身,离倾挑衅地看着他,未曾说话,手中已经有了幽蓝灵光乍现。 叶湛头痛,知道看两人架势,怕是非要打一架才行。他只知怕是阻止不了,立刻闷哼了声,果然离倾和墨子涟立刻扭头看他,十分有默契地问。 “怎么了?” 叶湛凝着眉,佯装难受:“身体……还有些痛。” 离倾看了眼墨子涟,骤然收回了灵气,坐在了叶湛身边,纤细的长指搭在了叶湛手腕上,一息后,她抬眸冷冷看了一眼叶湛。 这个逆徒又在装。 不过她也知道,叶湛是不想她与墨子涟打斗,也遂了他的意,说道:“你现在经脉才修复,会痛也无可厚非,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等下我们就离开这里。” 听到能离开这里,墨子涟也不管什么怒气不怒气了,念叨着:“对,早点离开,傻小子,你再休息一下,我们就走,这地方我不喜欢。” 叶湛点头,又扫视了周围,视线忽然在那断缺了的石碑上顿住,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问离倾。 “师尊,容影呢。” “回魔界去了。” 离倾三言两语将将事情发展都告诉了叶湛,“现在,你身上已经没有他的魔气了,以后便不用担忧他的骚扰。” 叶湛沉默,表情沉敛。 墨子涟看不下去,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你担心他做什么,他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开心得很呢,说不定此刻正在魔界里逍遥快活。” 说到容影,墨子涟想到方才他踏着青鳞路回魔界时,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又是一阵火冒,冷道:“哼,我万万想不通,千汐到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性子也太差了。” “他或许也不想这样。”叶湛看了眼燃着的篝火,低声说。 “或许吧。”墨子涟摆摆手,“别提他了,扫兴得很。” 墨子涟的爱恨很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叶湛和墨子涟虽然是双生兄弟,但他骨子里还是喜欢怀有侠义心肠的叶湛,对容影的机关算尽用尽手段,也很是瞧不上。 叶湛又调息运气了半个时辰,虽然感觉身体里还有隐痛未消,但知道师尊恐怕还挂念着五蕴灵山和孟子堂之事,便对离倾说:“师尊,我们走吧。” 离倾自然知道叶湛在急什么,见他唇色还有些苍白,说道:“再调息些时辰,不差在这一时片刻。” “无事,我感觉带你和干爹离开这里,也没什么大碍,走吧。” “走走走,我讨厌这个鬼地方,快些走,要疗伤哪里不好,干嘛非要在这个鬼地方。”墨子涟起身,将师徒二人往洞口推。 离倾虽然担心叶湛身体,但也被墨子涟说动了,想着赶快回五蕴灵山,不仅能帮叶湛补补身子,也能谨防五蕴灵山被孟子堂和那狐妖捣乱。 走之前,叶湛回眸看了眼那块破碎的石碑,有些恍惚,一切恩怨,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墨子涟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叶湛才头也不回地往炼火蛮荒谷入口走去。 三人没走多远,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黑暗的穹顶上,魔界大门竟然再次洞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尔乃罪人 叶湛第一次看到了魔界大门的样子,还来不及思考为何魔界大门还会开启,只听一声愤怒的狂鸣,从那苍空之上,传来。 片刻后,一条青色的蛟龙破云而出。 那就是师尊口中说的青蛟了。 三人都惊魂不定地仰望着魔界大门。 墨子涟浓眉深锁,还小声埋怨了一句:“让你们早些走不听,看来又有麻烦事了。” 青色的大长条又盘旋在了头顶,只不过这次带着无边的愤怒,方才的青天白日,此刻电闪雷鸣,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魔界之门怎么又开了!” 离倾蹙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墨子涟:“它嘴里好像咬着什么东西……快,闪开。” 在墨子涟的狂喊间,离倾和叶湛也看到青蛟张开了嘴,将嘴里的东西狠狠的抛执而下。 离倾揽住叶湛的腰,立刻身轻如燕地后退了数丈,墨子涟也紧跟着而来。 然后只听啪嗒一声,那落下之物,狠狠地摔在了洞窟之中,惹起一阵烟尘。 青蛟在魔界之门边狂怒地嘶吼,狰狞的爪间分别抓住两团雷火,那长长的胡须上还滋滋地冒着电火,在魔界大门之上,盘旋,咆哮。 “谁惹它了,看来气得不轻。”墨子涟盯着大青蛟,还有心情评论一句。 不知为何,叶湛的视线却被落下的东西所吸引。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叶湛脚步微动,就想过去,离倾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别过去。” 沉默几许,即便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还是不愿再忤逆离倾。 就在这时,那摔在地上的东西,忽然颤动了几下,然后一缕黑魔气缓缓冒了出来,虽然还没成形,叶湛已经脱口而出:“是容影!” “……” 离倾也望着那魔气,只见它扭曲着,渐渐凝成人形,竟然真的是容影那魔物。 他不是去往魔界了,怎么现在又被扔回来了。 魔气容影脚下之物,那小小的一团,怕就是三岁容影的身体了。 容影显然怒极了,魔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郁,像是一滴沉黑的墨汁。 “老东西,你凭什么驱逐我!” 容影对着青蛟狂喊,歇斯底里,无限愤怒!他眼睛中已经凝满了血泪。 天上已经黑云翻涌,狂风凛然,黑蛟置于电闪雷鸣中,怒道:“尔乃罪人,胆敢冒充魔,妄图闯入魔界,驱你离开,已是仁慈,勿要不识好歹!” “我是魔!你这个恶蛟,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到底是人是魔。” 说着,容影平静全力,释放出所有的魔息。 而墨子涟听到那句“恶蛟”微微蹙眉,暗叫不好。 果然大青蛟身边的雷电,涌动得更剧烈,它怒道:“本座本念尔身怀几分魔息,想饶尔一命,但尔竟不知天高地厚,且莫怪本座无情!” 说罢,蛟龙铮鸣,放出威力巨大的雷电,劈向容影。 “容影,小心!” 叶湛想动,离倾已经出手按住了他,同时墨子涟已经飞快朝容影掠去,将容影从那道惊雷之下扯走,救走了他一命。 而容影所在位置,被辟出一条深逾千尺的裂痕。 墨子涟出手从青蛟手下救走了容影,它仿佛才发现这方石窟里的其他人。 它眯眼看着墨子涟,震声说道:“小黑蛇,又是尔。” 墨子涟将容影扔给了离倾和叶湛后,眼神示意他们看住他后,便对着头顶盘旋的青蛟微微躬身,“应龙大人,是我。” 离倾看着容影愤怒绝望的眼神,知道现在他就是个疯子,怕他发起疯来,又伤她徒弟,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捆仙绳,将容影绑了个严实。 随后又施了个咒法,消除了他的声音,免得他再吐狂妄之言,惹怒了那大青蛟。 做完一切,她疑惑地盯着大青蛟。 它竟然叫千年蛇妖墨子涟,为小黑蛇,而墨子涟丝毫不曾生气,还对这青蛟毕恭毕敬,称它为应龙大人。 这蛟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青蛟显然对墨子涟称他为“应龙大人”,非常受用,微微点了点巨大狰狞的头颅,说道:“本座倒是好久不曾见你了,还以为你修成正果成仙去了。” 墨子涟懒洋洋道:“仙有什么好的,还是做妖自在。” “尔倒是通透。”大青蛟赞许道,“小黑蛇,尔既护着那人,本座就给尔几分面子,且饶他一命。” 墨子涟微微躬身,“那便多谢应龙大人。” 大青蛟一双兽瞳,扫向容影。 容影口不能言,但却愤怒地瞪着青蛟。 “罪人,尔若胆敢再来魔界,定要经受本座的雷霆之怒。” 青蛟甩动着尾巴,正要离开时,忽然又停下了,惊讶地盯着捆着容影之物。 “捆仙绳?这是何人之物?” “我的。”离倾回。 大青蛟扫视离倾,忽然轻蔑地嗤笑了声,笑道:“你,很有趣。” 很有趣?被这大青蛟给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评论,离倾微微蹙眉,“应龙大人,这是何意?” 大青蛟摆动着硕大的头颅,说道:“凡人,尔很快便能知道了。” 大青蛟的视线并未在离倾身上停留多久,随后快速扫过了叶湛,又是个凡人。 大青蛟心想,这小黑蛇的朋友,倒是种类繁多。 片刻后,它立刻非常震惊地移转回去,忽然咿了声,与对离倾的“有趣”不同,他眼底充满了震惊之意! 它猛冲到了叶湛面前,硕大的眼睛盯着叶湛,沉声说:“你是魔族之人。” “不是。”叶湛拧眉,沉声说。 大青蛟的鼻息喷薄:“呵呵,不承认也没关系,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魔息,很纯正,尔可想与本座一同回魔界。” 闻言,容影的眼中都快瞪出了血。 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什么好处都被叶湛占了去。 一时间,容影连仇恨都激不起了,只剩下万念俱灰。 “不。” 叶湛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青蛟遗憾地摆动着硕大的头颅,看起来很是遗憾。 “凡人,你可知魔界比起你们人间,拥有更充沛的灵气,无数人想得到这个机会,但却连魔界大门都寻不得,你真的要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吗?” 叶湛感觉几道视线,齐刷刷地凝聚在他身上。 “不,我不去。”叶湛摇头,“不论你觉得人间如何,但我觉得人间很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万年之兽 “人间很好?哈哈哈哈哈,愚昧!放弃这个机会,尔往后势必会后悔的。” “或许是吧。”叶湛说,“但是,如今我只想做想做之事。” 大青蛟那双兽瞳看了叶湛许久,看出他心如磐石不可转移,叹息一声,腾身要走,叶湛却叫住它,“应龙大人,等等。” “哦,尔可是改变主意了。”大青蛟扭过头,兽瞳中涌动出几分兴味。 “不是。”叶湛看了眼仿佛丢失了灵魂的容影,沉声说,“我只想问问应龙大人,为何他不能入魔界,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都是魔族后人。” “哈哈哈哈哈,天真,他可与你不一样,他身怀罪责,罪孽未曾赎清,就妄想混入魔界,本座未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已是手下留情了。” 闻言,容影怒瞪向大青蛟,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尔还不服。” 大青蛟嗤道,长须竖起,兽眸微眯。 “哪有的事,这小子眼神一向不太好,应龙大人勿怪。” 墨子涟嬉笑着圆场。 大青蛟冷撇了容影一眼,然后望向叶湛,沉声说:“小辈,既然尔不愿珍惜机会,本座就先走了。” 大青蛟长鸣一声,腾飞入了那方天光里,魔界大门再度关闭。 容影看着重归黑夜的洞窟,瞪大的眼中几乎溢出血泪来。 大青蛟回到魔界后,离倾一行人,终于看清了那落下的东西,就是容影的身体,不久前还鲜活稚嫩的躯体已经变得干瘪,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干尸。 这里四周都是坚固的层岩,叶湛脱下外套将他裹起来,捡来碎石将他在那块断碑下埋了起来,又在那方空白的石碑上,刻下了“容影之墓”四字。 晚了三十四年,这块碑,终于还是埋葬了三岁的容影。 离倾已经解开了容影身上的禁声咒术,但以防万一,捆仙绳还没解开。 但容影却毫不在意,仿佛失神一般,坐在角落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条落水的丧家犬,再无从前的邪气,目中无人。 想必,被魔界驱赶之事,对他的打击甚大。 离倾看着他,想着那大青蛟说的话。 罪孽之身。 离倾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容影去往魔界之时,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然惹怒了这青蛟。 还有那大青蛟对着自己说的“有趣”,以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妙。 “容影。” 安葬完三岁的容影,叶湛走到了魔气形态的容影面前,蹲下身说:“和我回人界吧,还有其他办法的。” 容影忽然抬起头,赤红着眼,咬牙看着叶湛,沉声说:“叶湛,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我知道你就是怕老子想再缠住你,才如此惺惺作态,你放心,我容影说与你两清,就是两清,快滚!” 容影嘶吼着,脖子上青筋狰狞地鼓起,眼眶已经红得不正常了。 在眼泪流下来时,他立刻埋下了头,不想让叶湛看见。 “……” 叶湛无言以对。 “废物,看看你什么熊样。” 墨子涟再也忍不了,走上去狠狠踹了容影一脚,颇是愤恨地说:“你知道方才那位是谁吗,就敢用你那两眼珠子瞪它,还敢挑衅。凤千汐怎么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儿子,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何你爹娘不要你了,我是你爹,就你这么个性子,老子也不要你。” 闻言,容影浑身颤抖,吼间发出受伤幼兽一般低低的嘶吼。 墨子涟嗤笑道:“既然还知道愤怒,就好好戳着,别一直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看得老子心烦。” “干爹。” 叶湛骤然出声,阻止了墨子涟继续刺激容影,然后转开话题问道:“方才那大青蛟到底是什么身份?” 墨子涟哼了声:“魔界的门神,魔界存在之时,它就存在了,如果它震怒,怕是凭借我们几人之力,都不是他的对手。” 闻言,离倾咂舌,魔界存在之时便存在。 魔界的起源,如若要追溯起来,怕是至少追溯到上万年前了,那这青蛟,怎么也是万年之兽,难怪不得连墨子涟都忌它几分。 “好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这个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墨子涟说着,又看了眼仿佛像长在这里的容影说道:“这小子既然不愿意走,就扛出去吧,老子还不信收拾不了这个小崽子。” 叶湛扛着容影朝着炼火蛮荒谷的入口去时,容影一路都在骂,离倾烦得受不了了,又再次封了他的声音,扔进了乾坤袋中,与一直装死的铜镜做伴。 铜镜立刻“咻”地一声窜了出来,离倾嗤笑:“没用的玩意儿。” 铜镜惊魂未定,依然挽尊道:“主人,我才不怕他,就是他瞪着一对血红的大眼珠子盯着我,瘆人得很。” 离倾还想奚落铜镜几句,走在前面的叶湛突然停住了脚步。 询问的话还未问出口,见到眼前的景象,离倾顿时愣住了。 方才应是那大青蛟施雷劈容影时,造成了巨大的震动,这边的洞窟,竟然全塌了,恰好将那道魔焰屏障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呵,这什么运气!”墨子涟都没力气去生气了,“这真是天要亡我啊!” 离倾也眉头舒展不开,犹豫片刻,说道:“出炼火蛮荒谷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只有试试能不能用灵气术法将这些碎石击开,清出一条路来。” 说话间,她手中已有幽蓝纯泽的灵气乍现,正要朝着那些堆积成山的乱世堆重重一击,墨子涟射出一道金光,将离倾手中的灵气掸灭。 离倾:“???” 墨子涟抱着胸,哼笑了声,泼起了冷水,“据我推算,这里离洞口至少数百米之远,你若想要用灵气击开一条路,怕是要震塌这个洞窟,直接就将我们埋在里面了,这里倒是真的成了我们的坟墓。” 离倾知道墨子涟所言非虚,被那大青蛟一击,这山体已经非常不稳固了,一路上他们行过来,穹顶之上,总是时不时有碎石跌落。 如今坍塌的洞窟预计可能绵延百米,要击开,必定需要耗费巨大的灵气,如今洞窟本就受到破坏,再经受这么一劫,完全有可能将洞窟直接震塌。 顿时,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几人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第二百八十章 另一条路 片刻后,离倾很快有了决断,问墨子涟:“你想被困死在这里吗?” 墨子涟哼笑声,嗤道:“谁他妈想死在这个地方!晦气死了!” 离倾点点头,坚定地看向那塌方之地,沉声道:“既然这样,困在这里是死,冒险出去也是死,我们何不赌上一赌。” “如果赌输了呢?”墨子涟挑眉。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在这里吗。”离倾寡淡道,“我宁愿被乱石砸死,也不想困死在这里面。” “行吧,如果赌输了,有你们两个小辈陪葬,我也不算亏。” 叶湛咳嗽了声,声音在沉寂的石窟里回荡着,“师尊,干爹,不用赌的。” 离倾回眸看他。 察觉离倾目光,叶湛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师尊,我还知道一条能离开这里的路。” 离倾瞪直了眼,这个逆徒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她!墨子涟倒是生起几分兴致:“哟,傻小子有出息了,让干爹我看看你的本事。” 叶湛站在漆黑的洞窟里,屏息凝神,忽然一声轻啼在漆黑洞窟里乍然响起,随后一只金色的凤凰出现,在他们前面的地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阵。 这个法阵,离倾很熟悉。 在重云仙宗的紫霄殿见过的那个通往洪荒密道的传送阵一模一样。 离倾已经懵了,这炼火蛮荒谷里竟然有重云仙宗的传送阵。 墨子涟虽没见过洪荒密道的传送阵,但是此刻已经从善如流地走上了上去,他才不管这个传送阵能通往何方,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哪里都无所谓。 他催促道:“走走走,再不走,我觉得说不定还会生变。”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此刻在想什么,微微抿唇,柔声对离倾说道:“师尊,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细细告诉你。” 离倾意味难明地看了眼叶湛,走上了阵法,叶湛紧跟而上,金光一闪,顿时漆黑的洞窟里,几人都消失了。 眨眼的功夫,几人就来到了一条窄窄的长河边。 长河狭窄,但曲曲绕绕地一直延伸到了天边,两岸开满了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着,细看还有蝴蝶在花间飞舞。 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呵,这可是个好地方,比那鬼地方真是好太多了。”墨子涟竖瞳微眯,打量着这片宛如仙境般的地方。 离倾却没有墨子涟那么乐观,一眼望去,这地方除了花海和长河,再无其他。 “我们朝哪里走?” 叶湛未曾回答,朝着河流中望去,说道:“师尊,你看。” 离倾循着叶湛所指看去,只见长河里一艘独木舟,正缓缓朝着他们行驶而来。 木船上并没有人,它却行到几人面前之时,骤然靠岸停下,船身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 “哟,船?这么小,我上去试试结实不结实。” 墨子涟率先迈步跨上了那艘独木舟,他身材魁梧,一上去,旁人几乎无法落脚。 他啧嘴,瞥看向叶湛,“结实是结实,但是太小了,怕是载不走我们三人吧。” 他话音刚落,独木舟顿时变大了数倍。 墨子涟怔了怔,旋即朗声大笑:“好听话的船,我喜欢,有酒有肉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果然,船上出现了个案桌,上面摆满了吃食。 墨子涟兴奋得冰冷的蛇瞳里都有了温度,他不客气地盘腿坐下,左手一壶酒,右手一块鸡腿,已经大口享用了起来,还招呼在岸边的两人,“快点上来。” 离倾蹙眉迈上了木船,叶湛也跟上去,船便慢慢动了起来,朝着来处而去。 墨子涟让两人一起来吃,没人理他,他也不介意,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饱嗝,一撩白发,就靠在船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离倾不说话,叶湛便陪着沉默,此刻,他看不出来,离倾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只是有些忐忑地想,要怎么给离倾解释,此事并不是自己故意瞒着她的,而是来不及说。 两岸嫣红的花迷眼,离倾沉默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收回眼睛,对叶湛说道:“这地方,你似乎对我说起过。” “师尊,还记得?” 见离倾主动开口,叶湛惊喜得眼瞳都在发光。 他记得第一次说起此地,已经是四年前之事了,他和师尊在即空岛的湖上泛舟,周围的百姓都在祭拜月神。 第二次是在落九天,他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了与他一起泛舟的女子是他的娘亲,但是那时候他一直想想,为何娘亲会哭得那么伤心。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皆是因为容影。 想至此,叶湛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离倾淡淡道:“当然记得,我倒是没想到这地方在关键时刻,还能救我们一命。” 到此刻,离倾还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她就真的是蠢了。 这处显然也是与洪荒密道有关。 容影曾经说过,洪荒密道的每扇灵韵门里,都是某人创造出的一个世界,显然创造出这个地方之人,就是凤千汐,而此处应该就连接了洪荒密道与炼火蛮荒谷内,方便她往来去看被困在炼火蛮荒谷里的容影。 如此说来,凤千汐也不如容影所说那般绝情。 见离倾又不说话,叶湛急道:“师尊,我也是在炼火蛮荒谷里才想起此事的,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的,只是当时……来不及说。” 想起凤千汐,想起容影,叶湛情绪又失落了几分。 离倾忽然发现,这明媚的天气,竟然渐渐转阴了,天上乌云滚动。 离倾:“……” 看来,不止凤千汐,怕是连叶湛也能掌控这一方区域,而且这里的天气,也似乎是由他们的情绪所影响。 “我不生气,要说气早就气过了。” 离倾寡淡地瞥了叶湛一眼。 叶湛抿唇,然后淡淡一笑,离倾观察到,阴沉的天气,又慢慢在放晴。 眼下,离倾立刻确定这里的天气果然是随着叶湛的情绪所改变,这洪荒密道给人的惊喜真的越来越多。 离倾收回视线,淡淡道:“说说吧,这次你又想起了多少。”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衣服湿了 “其实也不多,就是想起了这里能直接通往炼火蛮荒谷,我娘经常带我乘舟去看容影……而且,我娘不若容影所说那般冷血,我知道将容影关在那里,她也定然也有她的苦衷,每次我们从这里去看容影,她都在哭,说对不起容影,但是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 闻言,离倾又问道:“那你可知,她为何要如此对容影,将他锁在魔界大门入口处,难不成是想要那大青蛟发发散心,将他捡回去不成。” “不知道。”叶湛轻轻摇头,神色凝重地说,“或许以前的容景能知道吧。” 但叶湛有种预感,真正的缘由,或许连曾经的容景也不知道的。 离倾又看了眼变幻莫测的天气后,忽然灵光一闪,身体前倾,蹙眉盯紧了叶湛。 “在炼火蛮荒谷内,我让你在我与容影之间做出选择之时,你说哪怕你真的死了,也能让我离开炼火蛮荒谷,不是骗我的,对吗?” 此刻想来,她觉得叶湛不是那种置她生死不顾之人,他定然留了后手的。 叶湛愣了愣,然后哭笑不得地轻摇了一下头。 “当然不是,即便我粉身碎骨,我也是要让师尊活着的。” 想到师尊真的觉得他是要置她的命不顾,换容影一命,又觉得有些心疼。 当时师尊定然是对他失望之极了吧。 叶湛摊开手心,“师尊,你看这个。” 离倾发现他掌心赫然凝着红色的图腾,是用干涸的血画就。 他当时在离倾拒绝离开炼火蛮荒谷,也打算在他死后,也困死在洞窟里,用以要挟他时,就偷偷做了这一手准备。 他伤了自己,用鲜血画就了召唤传送阵的咒法在掌心中,但是此刻,那些伤已经愈合了。 “这个图腾在一日后,就能自动启动,到时候师尊就能从这里离开炼火蛮荒谷,最多一日。” “……” “所以,师尊,我真的没有骗你。”叶湛殷切地望着离倾,可怜巴巴的模样,让离倾心软了几许。 她清咳了声,“除此之外,你还想起了什么吗?” 小船朝着远处飘去,水流的潺潺声,在耳畔回响,比起方才在炼火蛮荒谷里的绝望,衬得此刻无比的安宁闲适。 叶湛抿唇。 他还想起了许多和离倾的往事,尤其是知道了,原来师尊这些年来,到处寻找的救命恩人,原来就是他。 “看你那神色,怕是还有吧。” 离倾微眯着眼,紧紧盯着叶湛,眼神颇是不善:“快说。” 叶湛犹豫了片刻,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开不了口之事,还能了结了师尊一心寻找救命恩人的心愿,告诉她也无妨。 就是不知,知道实情后,师尊会有什么表情和反应。 叶湛微微勾唇,想必一定很有趣吧。 “就是想起了一些与师尊的往事,其实从前,我……” 叶湛刚要开口,床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一倾冰冷的河水兜头泼来,师徒二人戳不及防被淋了个透心凉。 离倾擦拭掉脸上的水,回头一看,只见墨子涟竟然恢复了蛇形,但胸口往上之处还是人的模样,一头白发落在漆黑的蛇身上,看起来非常怪异。 此刻,他一截漆黑的大尾巴正不老实地啪打着小小的木船,巨大的蛇身还落进了河里一部分。 船被庞大的身体压得下沉,水位几乎要与船沿齐平,在墨子涟的翻搅里,不时有水漫入船身,睡得正香的蛇妖不知自己正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小船被他折腾得都快沉了,再如此下去,定然是要翻船的前兆。 这船虽然能听从指令,但显然有些智障,直到叶湛大喊一声:“再变大一些。” 小船才又扩大了数倍,也坚固了许多。 一番折腾下来,如今的船终于能装下墨子涟这尊大妖了,他倒是乖乖地不再捣乱了,安静地睡了起来,仿佛是故意与他们过不去。 离倾擦了擦脸上的水,瞥了墨子涟一眼,“这墨前辈,不会是故意整我们的吧。” 叶湛帮墨子涟将扭曲的尾巴从河里捞起来,笑着回头对离倾说:“不是,我都听到呼噜声了,干爹是真的睡过去……” 话还未说话,叶湛就卡壳了,顿时脸爆红无比。 离倾浑身湿透,只顾着蹙眉盯着墨子涟,竟然未曾烘干自己的衣物,此刻,衣衫被水浸湿,紧紧黏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姿显露无疑。 叶湛喉咙轻轻滚动了两下,别开了视线,望着岸边的花海,艰难地说:“师尊,衣服湿了,先烘干吧,别着凉了。” 离倾回神,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物,她并没有觉得凉,这里的气候反而有些闷热,衣物湿透了,她反而觉得有几许舒爽。 不过看叶湛衣物也尽湿,背脊微微颤动着,以为他不舒服,于是施了个灵术,烘干了他的衣裳。 随便也将自己弄干净了。 这么一茬,两人都将方才未说完的话,抛之脑后。 哪怕离倾衣衫干透,叶湛也心虚地不敢看离倾,为了不让离倾看出他的异常,他将平日御剑尝踩的青铜剑,离倾给他的问心,以及出云剑都拿了出来,心不在焉地用袖口一柄一柄地擦拭着剑鞘。 自从从洪荒密道里得到出云剑后,叶湛几乎就收在乾坤袋里,未再用过,此刻见他拿出,离倾不由挑了挑眉。 她靠在船舷上,看着第一次摆放在一起的问心和出云剑,暗自对比起了这双剑的优劣。 越比较,离倾便越愤愤不平。 无疑,相比问心,宛如神器一般存在的出云剑完胜。 多少离倾有点意难平,问心毕竟是她师父苍空一生的心血所筑。 忽然,她又想起容景以前告诉她出云剑上有残缺,需要千年火麒麟鳞片才能修复,为了寻求心里平衡,她说道:“乖徒儿,将你出云剑借我看看。” 叶湛递给了离倾。 离倾拔出出云剑,依然和上次一样,犹如一柄最寻常不过的剑,因为看起来太过普普通通,一眼看出全是残缺,自然看不出容景所说的残缺在哪里。 这玩意儿,果然认主。 离倾将出云剑又抛给了叶湛,吩咐道:“乖徒儿,你拔开它,给我瞧瞧。” 第二百八十二章 魔气来去无踪 虽然不知离倾想做什么,叶湛一向对她言听计从。 叶湛拔出剑,顿时雪润如玉的出云剑上,绽出了五彩的灵气,五行之灵,在剑身上缓缓流淌,各自争辉后又悄无声息地融合一起。 不论看多少次,离倾都觉得惊艳无比。 此刻,还有些嫉愤。 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被重云仙宗占了去—— 神秘的洪荒密道,琼瑶仙草,上古神物洗髓灵珠,还有这出云剑。 离倾轻轻磨牙,指挥着叶湛:“再拿过来一点,我要看看这剑上究竟有什么残缺。” 叶湛慢吞吞地将剑送到了离倾面前,想缓解自己内心里那点尴尬和妄想,于是玩笑道:“师尊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又是铸剑大家,师尊这是想为我修复出云剑吗。” “哼,看你表现吧。”离倾傲娇道。 说着,离倾就着叶湛握着剑,细细观察起了出云剑,果然在剑身的中断的位置,发现了一条极细的裂口。 “这般神物,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可惜。” 离倾摇头,出云剑上的残痕,像是被劈砍什么坚硬无比的玩意儿,造成的裂痕。 但到底什么东西,竟然让出云剑这般神剑不敌,这倒是很有趣。 见离倾盯着出云剑,蹙眉发呆,剑上的灵光在她脸上交替落下斑驳的色彩,衬得那张平日里清冷孤洁的面庞,有了几分鲜见的艳色。 离倾怔怔看着剑,叶湛便偷偷用余光看着她,心声狂跳不止。 “我觉得师尊一定能修复。” “是不难,不过需要费些时间罢了,你如若表现好,为师就……” 离倾说着,声音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叶湛一惊,做贼心虚得以为离倾发现了自己的窥视,立刻收回了余光,紧张地问:“师尊,怎……怎么了?” 离倾也猛地抬头,馨香的呼吸,擦着叶湛面庞而过,只差一拳的距离,两人的嘴唇就要挨上了。 心房猛地一跳,撞得胸膛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叶湛握着出云剑剑柄的手,骤然收紧了。 太近了。 离倾并没发现叶湛的异常,她望着叶湛,神色异常诡异,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她一字一顿地问:“出云剑为何还是这般模样!” 心跳不已,大脑混乱的叶湛看着咫尺之遥的离倾,并未反应过来离倾此话是何意。 他咽下口唾沫,呼吸不畅地问:“为何……不是这样。” 关键时刻,见叶湛似乎还在走神,离倾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揪住了他的耳朵,“逆徒,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离倾力道不重,叶湛却感觉耳根发烫,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离倾所触碰之处。 他红着脸忙道:“师尊,放手,放手。” 再不放手,我他妈就要再次血液倒流了。 见他回神,离倾松开手,才说道:“在炼火蛮荒谷之内,你逼出了魔气啊,我之前查探你脉息,你身体里的魔气早就外溢了,如今的你拔出的出云剑……按理应该和我拔出它是一样的效果啊。” 闻言,叶湛立刻悟了,脸色也变成了离倾同款的沉凝。 方才那点旖旎的心思,被兜头浇灭。 容轩说过,出云剑认主。 容影也说过,只有拥有容家血脉且纯粹干净的容家后人,才能继承重云仙宗,让出云剑认主。 如今,他已经是半魔半人之体,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不干净了。 魔气四溢的血脉,怎么可能还让出云剑认主。 不然,从前容思远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寻得洗髓灵珠,去净化他体内的魔气了。 他蹙眉沉吟这诡异之象时,离倾已经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细长的手指,搭在了他手腕间。 脉息超乎寻常的平静,灵气温泽,没有半分魔气的阴冷之气。 不久前还在叶湛体内翻涌肆虐的魔气,竟然此刻一点踪迹都寻不着了。 离倾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还不信,掏出一张寻魔符,径直贴在了叶湛的额心上。 这寻魔符,一旦遇到魔气,上面用朱砂划出的咒符图腾,就会变色。 片刻后,寻魔符丝毫没反应。 “怎么会这样。”离倾喃喃。 叶湛叹了口气,扯下额上的符咒,实话实说:“师尊,我也感觉不到我体内有什么魔息的存在。” “那些魔息去哪儿了?” 离倾提出终极疑问。 叶湛也无法回答。 两师徒面面相觑许久,面容精彩纷呈。 半晌,离倾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掐着雪白的下颌,想起了墨子涟不久前告诉她的话,不由望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墨子涟。 顿时愣了愣。 此刻墨子涟比方才又蛇化了许多,只有头还是人形,其他地方全是黑黝黝的一条。 离倾微微蹙眉,觉得墨子涟如今状态有些奇怪,但是当务之急也不是关心他蛇化速度的快慢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她徒弟如今的状况。 她又回头,看着叶湛,才慢慢地说道:“应该如墨子涟所说那般,还是因为你体内的洗髓灵珠造成的,那颗珠子当初既然能吸收掉你体内的魔气,在炼火蛮荒谷时又能被逼出来,如今魔气又消失了,只能说明魔气现在怕是又被那颗珠子吸收回去。” “毕竟那洗髓灵珠可以吸收一次魔气,能吸收二次也不奇怪。” 叶湛点头:“应该是吧。” 如今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凭空消失的魔气就太诡异了。 离倾思考良久,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对叶湛道:“如今状况来看,只要不是你强制逼出魔气,你体内的魔气应该不会外溢吧?!” 离倾内心充满了不确定。 此刻,她终于明白在炼火蛮荒谷内,墨子涟为何要特意嘱咐她,看顾好叶湛的状况。 如果魔气一旦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在担忧什么,但也无法回答她的疑问。 他真的能控制这颗珠子吗?抑或是,那颗珠子有一日会控制他?沉默稍许,离倾也不纠结这个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六年前你自碎灵核,会变成少年模样,很大可能也是与提体内的洗髓灵珠有关,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等破镜子能再次开启玄镜之时,我倒要看看你摔下悬崖之后的事。” 说着,离倾看了看叶湛的心脏位置,“你平日要多注意一些,如果一旦感觉到魔气外溢,一定要告诉我,说不定我们能摸清这颗珠子的属性。”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叶湛微抿着唇,点点头,面容有些惨淡。 在连番的震惊中,他感觉到,这洗髓灵珠虽然传说是神界之物,但却超乎想象的诡异。 他如今都搞不清,自己到底算是人,还是魔。 离倾见状,拍了下他的肩,宽慰他道:“也别担心,既然我们都不了解此物,便不要胡思乱想,坏了心情。” “而且,为师发现,你真的是福大命大,每次遇到危险,似乎都能逢凶化吉,说不定这洗髓灵珠在你身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师尊说的这样吗! 叶湛没那么乐观,但为了不让离倾担忧,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师尊,我不担心。” 他话音刚落,天上一道惊雷闪,轰隆隆地闷响,像在对某个说谎人的不满。 离倾:“……逆徒,你又口是心非。” 叶湛:“……我没有。” 然后更响的一声惊雷,在这片天地里炸开。 离倾微微眯眼,盯着叶湛。 叶湛叹了口气,肩塌了下去,“好吧,我确实有些担心。” 话音刚落,天空又恢复了一片和煦。 叶湛:“……”此刻,只想快点离开此地。 木船没有多久,就到了河流的尽头,果真如离倾所料,此河的尽头就是一闪灵气萦绕的灵韵门。 师徒二人下船时,墨子涟已经完全蛇化,曲曲绕绕地盘卷成了一团。 此刻船到岸了,他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尾巴尖儿却不知何时又勾缠了一壶酒卷着,酒壶歪斜着,壶中的酒怕是都倒光了。 整条船上,都弥漫了浓郁的酒香味儿。 “真真是个酒鬼。” 离倾深呼吸了下,然后又愤愤评论道:“浪费至极!” 叶湛被离倾义愤填膺的模样,轻笑道:“师尊,你和干爹一向水火不容的,但唯独只有在嗜酒之上,异常的合拍。” 离倾白他一眼,“呵,何止是酒,看人的眼光也差不了许多。” 叶湛:“……” 离倾:“不然怎么都眼瞎,看上你这个小兔崽子。” 叶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片密道之中,一时光彩熠熠了。 离倾被那笑容笑得有些谎言,突觉心跳似乎也加快了几分。 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又出现了! 好在叶湛转身去唤墨子涟了,未曾注意到她。 离倾蹙眉,觉得可能自己的心脏,怕真的出了几分毛病,以后找个机会倒是要去找大夫瞧瞧才好。 叶湛唤了墨子涟许久,没得到回音,颇是无奈地看向离倾:“师尊,干爹这样,像是又冬眠了,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离倾已经自我开解了,嫌弃道:“这点度数都能醉?我记得上次在任夫人那里,看他挺能喝的。” 说着,拿出乾坤袋将这条漆黑的大蛇,弄了进去。 师徒二人从灵韵门里出去,看到桃林纷飞,落英不缤纷的场景,离倾好歹算松了口气,说道:“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就回五蕴灵山去。” “好。”叶湛点头。 紫霄殿里。 容轩和喻见寒正愁眉不展地说着什么,忽然大殿中,骤然响起一声凤鸣之声,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去,只见紫霄殿中央,金色的传送阵赫然出现,耀眼的金光里,出现了一男一女。 可不就是宗主和离倾仙君么! 喻见寒目瞪口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几乎是飞奔而上,就抓住了叶湛的手臂,然后捏了捏,嘀咕了一句:“热的。” 叶湛看着喻见寒怪异的动作,长眉微挑,正要说话,喻见寒就转眼看向了离倾,又抬起了手,又要捏捏她,手伸到一半,就被叶湛抓住了手臂。 “喻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叶湛略带警告的声音,喻见寒眼里竟然涌起了泪水,他期期艾艾地道:“宗主,未想到真的是你。” 离倾嫌弃地看了眼喻见寒:“不是我徒儿,难道还是鬼。” “喻堂主,确实以为你们是鬼吧。” 容轩滑着轮椅过来,他看了离倾和叶湛半晌,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幸道:“兄长,离倾仙君你们没事就好。” 叶湛和离倾对视一眼,觉得容轩此话有些怪异。 “容二少,你此话何意?” 容轩轻声:“仙君,你与家兄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容轩将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那日,叶湛与离倾进入了炼火蛮荒谷,没多久,炼火蛮荒谷就发生了剧烈的地震,震得洞口全部坍塌了。 崆峒仙门的弟子将此事告知了修真界,各大仙门都派人去了炼火蛮荒谷,得到消息后,容轩也派了周翼星去往炼火蛮荒谷,想要寻得他们的下落,但是数日下来,结果是一无所获。 “我们原本以为你们……”容轩长叹口气,“还好,你们没事。” “半个月?怎么可能半个月。” 离倾沉眉,他们在炼火蛮荒谷里顶多就一日时间。 “或许,是在洪荒密道里耽搁了时间。”叶湛说,“里面的时辰,与外界不同。” 上次他便觉得在洪荒密道里待了仿佛数载之久,但是出来时,也不过只是由清晨到了黄昏,只是一日刚过。 闻言,容影微微蹙眉,接口道:“兄长,你们为何会从洪荒密道出来。” 正正巧被容轩和喻见寒看到,他们从洪荒密道出来,离倾也知道此事瞒不下去了,便告诉了容轩,但是说得含糊。 “炼火蛮荒谷里有一条密道,正好与洪荒密道相接,我们就是那密道出来的。” “莫非是姨娘弄出来的?”容轩微微沉吟着问,“兄长,仙君,难不成那炼火蛮荒谷内,真的与魔界有关?” 离倾挑眉,非常震惊。 容轩的话虽然是疑问,但是句句笃定。 这个容轩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聪明上许多,她都慎之又慎地提及一二,未想他倒是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对这看起来毫无危害的狐狸愈发的怀疑。 离倾抱胸,有些不善地问道:“容二少,你怎么知道的?!” 容轩哪里看不出离倾对他的防备,哭笑着摇摇头:“仙君,你这话问得,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 离倾微顿,嘴角凉凉地微掀起:“除非是容二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最喜欢师尊了 叶湛看着离倾略带几分傲娇的表情,无奈又宠溺地一笑,随后对容轩道:“容二少,我知你一向聪慧,也很想知道你如何猜到的。” 此话,即站在了离倾一方,又是给容轩台阶下。 容轩看着叶湛,笑道:“兄长,你又叫我二少了。” “……” 叶湛哑然。 容轩也不为难他了,“其实如兄长所说,我确实是猜到的。” “我既然身为容家后人,自然知道洪荒密道里的每一道灵韵门后,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既然你们从炼火蛮荒谷失踪后,又从洪荒密道里出来,那定然是从某道灵韵门之后。” 他看向了叶湛,“那道灵韵门之后的世界,定然是由兄长或者姨娘所创。” “况且,修真界早就传说炼火蛮荒谷里有魔物存在,而且姨娘是魔界之人,我多少也知道的,所以自然是姨娘的可能性更大。” “从前我也见过姨娘带着兄长进了洪荒密道,一进去就是一整日,稍加联系,自然知晓,并不算多难猜,只是当初以为姨娘带兄长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想到是炼火蛮荒谷罢了。” 说完,容轩微微一顿,落落大方地看向离倾:“仙君,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容轩必定知无不言。” 离倾毫不觉得愧疚,坦然道:“没了。” 这篇算是翻过去了,容轩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得知离倾和叶湛并没受伤,便对喻见寒吩咐道:“喻堂主,劳烦你去往炼火蛮荒谷一趟,召周堂主回来,同时通知修真界各位道友,两位已经安全无事了,让他们不用再想方设法崛山了,也感恩各位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 “如若他们问起两位的情况,你便说,他们是在山坍塌之前,就出了炼火蛮荒谷,千万不要提及他们从洪荒密道出来之事。” 离倾第一次对容轩的聪明有了几分赞赏。 容轩的思虑周全,为他们省下了不少麻烦,也是保全了重云仙宗。 喻见寒离开后,没待一时片刻,离倾也急着要回五蕴灵山,走之前,容轩问叶湛:“兄长,容影的身体,可是在炼火蛮荒谷里?” 叶湛点头:“是。” 容轩没再问其他。 比如他们如何进入炼火蛮荒谷的,又发生了什么,才让炼火蛮荒谷塌陷了。 太多的疑问可探个究竟,但他很知分寸,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只微笑着问:“那此次一行,兄长可顺利将容影驱逐。” 闻言,离倾微怔。 心里忽然涌起了紧张和烦躁。 叶湛答应了容轩,一旦将容影赶走,就回到重云仙宗,继续当他的宗主。 如今,容影也算是驱除了吧。 这么快,她和她徒儿就要分开了吗? “没有。” 咦?难道她幻听了。 离倾远山眉微挑了一下,转过头去,只见叶湛对容影面不改色道:“虽然我与师尊在炼火蛮荒谷里找到了容影的身体,但他显然不满意。” 容轩了然地点点头,也未再多问接下来他和离倾的打算。 “他啊,一向如此,那兄长可以小心谨慎一些,别被他再次迷惑了,如果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告诉我,我定竭尽全力。” “……好。” 御剑回五蕴灵山的路上,铜镜开心得一刻不休停,嘴里小白小白地唠叨个不停,还在离倾的乾坤袋里挑选了起了给她的礼物。 离倾未曾理睬犹如打了鸡血的铜镜,一直盯着叶湛看,目光深沉无比,似乎想要将他剖开一般。 哪怕是渴望随时得到离倾关注的叶湛,被这么盯着看,也觉得吃不消,只想伸手将那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眸遮起来。 但给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如此冒昧越举。 只能逃避着她的目光,说道:“师尊,你别这么看我。” 离倾依然未曾收回视线,啧啧两声后,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 她说:“叶湛,你方才又说谎了。” 叶湛心里一咯噔。 这段时日,他说了太多的谎,一时不知离倾提的是哪一桩,而且知道他说谎,师尊生气还来不及,此笑……莫不是气急了,才如此不正常。 叶湛浑身绷紧,大感不妙,立刻条件反射地道歉:“师尊,我错了。” 话音刚落,一个暴栗已经不留情面地砸在了他额上。 “错什么错?为师觉得你这次没错,还做得很好,好得为师想赏你些什么。” “……” 叶湛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反话,还是在讽刺他。 离倾唇畔凝着笑,轻声细语道:“乖徒儿,说说看,明明容影如今彻底剥离了你的身体,还被为师的捆仙绳绑着,你为何要骗容轩,你就那么舍不得为师,舍不得立刻五蕴灵山吗。” 叶湛才骤然反应过来,原来师尊说的是骗容轩之事,顷刻胸中压着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也不算骗,因为对于容影之事,他还另有打算,并不算结束。 但见师尊开心,他也倏忽松了口气,唇上挽起些许笑意。 从前,师尊说他以后是要做回容景,还是继续当叶湛,都尊重他的选择,彼时,除了庆幸遇到了离倾之外,更多的却是失落。 有时候,绝对的自主权,恰好说明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有毛病,享受着被师尊管着,训着的感觉。 “是啊,我可舍不得五蕴灵山和师尊了。” 叶湛说着心里话,他望着离倾那张早就铭刻心间的脸,心中倏忽热潮涌动,大胆道:“毕竟,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师尊。” 他隐晦地表述着自己潜藏心底,不能诉诸于口的心事和秘密。 最喜欢师尊了。 不论变成什么模样,一眼便能心动的那种喜欢。 离倾却完全未曾多想,但是叶湛这番话,也让她觉得非常开心,比喝了一壶蜜糖还要甜。 她看着叶湛的这些时日有些消瘦的面孔,眼神也倏然地温柔了下来。 对这个徒儿,她也是非常非常喜欢的。 其实,她也舍不得和叶湛分开的,方才在容轩询问他,以为叶湛就此要离开她,离开五蕴灵山时,那一刻是何种心情,她非常清楚。 如今,云消雾散,离倾觉得今日天气都变得明媚可爱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那就不离开,你想待多久待多久,就继续让喻见寒那厮扮着你,反正为师看他似乎也挺喜欢扮你的,反正这世间也无人知道你真面目,到时候如若重云仙宗有什么大事需要你处理,再回去也不迟。” “况且,如今你是我徒弟,他们重云仙宗怎么着也算与我们五蕴灵山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如若有事发生,先不说修真界的道义所在,我们五蕴灵山也会念在你的面子上,罩着他们,哪能让他们受了欺辱去。” 此刻,风朗气清。 身旁苍狗浮云匆匆从相对而坐的师徒飘过,衬得此刻,美好得犹如一幅绝世画卷。 叶湛趁着下颚,看着离倾异常灵动的娇俏模样,听着离倾为他规划着以后的美好蓝图,也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该多好啊。 “如果容轩不肯呢?” 望着离倾笑靥,叶湛微微心动,又百感交集,他忍不住轻声问这有些幼稚的话语。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对师尊而言,有多重要。 更想知道,如果分别那一天真的到来,师尊会如何做。 离倾哼笑了声,“你是宗主,你一声令下,他容轩莫非还敢忤逆不成,如果真的敢忤逆你。” 离倾微微一顿,仰着头,眼角递来一抹冷。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字一句道:“就教训到他同意为止,为了我徒儿,我不怕得罪他。” 看着离倾生动明媚的表情,叶湛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按师尊所言做。” 那一刻,叶湛其实是知道的。 其实现实远没有轻言笑谈中说出的三两句那般简单。 容轩可能干涉不了他,那般进退有度的人也不会干涉他。 但是自从恢复身份后,他便知道,有些东西便在悄然改变。 师尊很重要,五蕴灵山很重要,如今的重云仙宗同样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打从选择进入洪荒密道那一刻,自己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有些事,便不得不去做,去承担,这不仅仅是重云仙宗宗主的责任,也是一个男儿需要的担当。 哪怕知道迈出那一步,脚下是深渊万丈,无边寂寞。 但此刻,他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氛围,也跟着离倾一起笑,欣喜似乎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流泻而出。 叶湛看起来非常快活。 心却已经在强烈的反差对比里,一直一直往下坠落。 其实,他回答容轩“没有”时,不仅仅是因为容影,更是自私地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争取一些能心无旁骛,不受拘束与师尊在一起的时光。 哪怕短暂如白云苍狗一瞬也好。 他不敢奢求太多,这样就足够了。 “乖徒儿,为师刚刚说,想赏你不只是说说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为师,为师都允你。”离倾笑道,清冷的眼眸中,蕴着欢喜和满足。 叶湛轻声问:“什么都可以?” “当然!” “我想要——” 见叶湛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眼光脉脉,一眼万年。 离倾微微觉得有些怪异。 叶湛此刻的眼神,让她想起了第二次打开玄镜时,看到的那个柔情似水,笑着叫出那声惊出她一身鸡皮疙瘩“师尊”的男人。 但是细细看去,如今的眼神,似乎与那时又有些不同,似乎还有藏着些……悲伤。 离倾心房重重一跳,觉得有些经受不住这个眼神想要移开之时,叶湛忽然笑开了,眼睛又变得干净透明,毫无杂质,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他笑着对离倾说道:“师尊,我想要与你商量一件事。” 离倾骤然松了一口气,佯装骂道:“看你这点出息,要什么就说,还需要商量吗?” 叶湛依然笑看着他,等着她应允的模样。 离倾顿了顿,知道他的倔脾气又犯了,颇是无奈又懒洋洋道:“好好好,就商量,你说吧,为师听听,看看答应你,还是答应你。” “我想请师尊解了容影身上的捆仙绳。” 离倾怔了怔,笑容僵住,然后一点点从瞳仁里消弭。 “不行,他太危险了,只有捆仙绳能捆住他,如果一旦解开捆仙绳,他难保不会又缠上你。” 方才声音中的温软也已经消失不见,离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在离倾眼里容影就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如今容影的魔气好不容易从叶湛体内尽数拔出,她怎么可能再给他,任何能入体她徒儿的机会。 想都别想! 叶湛就知道离倾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头痛道:“师尊,你相信我,我相信他不会的。” “叶湛,你在说什么绕口令,你是不是当初灵核被毁后,连脑子也坏了,他都想要你死了,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 离倾愠怒。 未想,叶湛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本性不坏。” 叶湛想起了容影被魔界驱除后那心如死灰的表情。 虽然最后,容影还是对他谩骂不休,像是要活剥了他,但是,他就是感觉到,那一刻,容影其实已经生无所求了。 魔界大门在他眼前关闭上的那一瞬,他就彻底被自己也放逐了。 那一刻,他怕是想要彻底消失的。 不然在乾坤袋里如此之久,以他的脾性,怎么可能呆得住,怕是早就闹翻天了,怎么会如此安静。 离倾气得想一脚将叶湛从剑上踹下去,怒视了叶湛片刻,就扭头不看他了。 “师尊,你答应我吧。” 叶湛自然了解离倾的脾性,嘴硬心软。 于是,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我保证,我绝对绝对不让他得逞,你不是都说我有逢凶化吉的本事么。” 离倾气结,这个逆徒竟然用她说的话来堵她。 她不答应,叶湛就一声一声喊着师尊,语气还带上了委屈。 离倾受不了他的纠缠,愤怒回头,骂道:“叶湛,你一把年纪了,还来撒娇这套,你不害臊吗。” 往常也不是没如此做过,但被离倾不留情面地点出,叶湛还是有些脸热,但他也知道离倾就吃这套,于是变本加厉地眨眨眼,反问道:“师尊,我多少岁。” 离倾怒道:“呵,三十有七!我看你真的是傻了!”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真实年纪比她还大上三岁。 叶湛笑了,脸不红心不跳道:“师尊,你搞错了,我现在二十,前尘已尽,我如今不是那个三十七的容景,而是离倾仙君的徒弟叶湛。” 第二百八十六章 招魂幡 离倾没想到叶湛脸皮这么厚,一时哑口无言。 委实,哪怕知道真相后,她也从未将叶湛当成容景看过。 半晌,离倾吐出口气,无力地说:“叶湛,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叶湛但笑不语,知道离倾如此说,便是妥协了。 “师尊,你相信我好不好。” 叶湛趁热打铁。 “别烦我,兹事体大,我还要好好想一想。” 叶湛知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凡事不能逼得太急,至少师尊这番回答,说明还是有转圜的机会的。 “好。” 叶湛笑道,异常乖顺的模样,“都听师尊的。” “都听我的,方才怎么不听。” 离倾懒得理他了。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这个逆徒拿捏得死死的。 她隐约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感觉要重振作为师尊的威严才行,不然真的有一天会被他踩到头顶上去。 担忧着五蕴灵山,师徒两轮流御剑,哪怕昼夜不歇地飞行,回到五蕴灵山已经是两日后的清晨。 天光将亮未亮,大雾弥漫,黛色山峦间像是弥漫起了一层薄纱。 日夜不休的赶路,离倾和叶湛都疲惫异常,素来无精打采的铜镜倒是意外地生龙活虎,一在落九天落脚,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小白述说相思。 离倾感觉自己两日未曾洗漱,身上的凤鸢花味儿越发浓郁了,沾染得衣服上都是,便先回了落九天,准备换上件熏了草叶香的衣裳再去找陆奉觉。 刚换好熏好草叶香的衣裳,她闻了闻身上淡了不少的味道,总算满意了,正要提步出门,就听到门外传来铜镜的吱哇乱叫。 “啊啊啊,那个杀千刀干的,被我抓到了,我要弄死他!” 离倾被吵得心烦,推门而出,冷道:“破镜子,叫什么叫,出去浪一圈,是不是规矩都忘干净了。” 本来还在莲池边上舞下窜崩溃着的铜镜,见到横眉冷对的离倾,立刻一头扎进了怀里,抽抽噎噎地说: “主人,小白妹妹不见了,不见了,会不会是我们不在这段时间,哪个不长眼的弟子见她长得肥美,将她捉去吃了,呜呜呜,如若是这样,我也不想活了。” 离倾微微蹙眉,见铜镜是真的伤心,难得安抚它道:“别瞎说,我这落九天,一般无人敢轻易踏足。” “但是,她就是不见了啊,呜呜呜。” 叶湛走了过来,拧着眉将铜镜从离倾怀里提溜起来,说道:“别哭了,我们先找找。” 叶湛将落九天所有有水之处都找了一遍,都没见到那条大红锦鲤的踪影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 小白虽是从云梦幻境里出来的仙兽,但也不能离开水源太久,会去哪儿了呢。 铜镜都快疯了。 “不行,我要用玄镜看看,我一定要打开玄镜。” 铜镜铆足劲,念着咒语,试图打开玄镜,但它废了半天力气,玄镜还是纹丝不动,还把自己累个半死。 离倾看不下去了,给它输了些灵气,难得温柔地说:“别试了,我觉得在落九天,我五蕴灵山弟子不至于对她出手,或许等一会儿,她便自己回来了。” 铜镜崩溃大喊:“如若不是五蕴灵山的弟子,是其他人,或者妖物呢!” 妖物? “……哪来的妖……” 叶湛说话一半,忽然停下了。 铜镜无缝衔接上了他的话,吼道。 “怎么没有!那个孟子堂身上不是有狐妖吗!在五蕴灵山潜伏如此之久,都没人发现吗!!” 越说,破镜子越笃定:“对对对,一定就是他,他那个坏胚子,会不会因为从前小白妹妹戏弄过他,他怀恨在心,就和那狐妖一起,对小白妹妹出手了,将她……将她……” 铜镜说不下去了,清晨的落九天,万籁俱寂,只剩下它鬼哭狼嚎的声音。 听了铜镜的话,离倾顿时拧紧了眉。 孟子堂和那狐妖,本就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隐患。 此刻,她也隐约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孟子堂如今的行止,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人,况且小白又是灵兽…… 看离倾表情,铜镜更是彻彻底底崩溃了。 “啊——本尊要找他拼命!!” 它大叫一声,挣脱开了叶湛的钳制,猛地冲下了山。 叶湛看着眼铜镜消失的方向,说道:“师尊,我们下山去问问陆掌门便知,别让着破镜子再惹事端才好。” 一迈入五蕴灵山的正山,离倾就察觉到了与往昔的不同。 显然陆奉觉已经收到了她的传讯。 此刻正山之上,竟然萦绕着一层不同往日的结界,虽然她和叶湛轻易通过了,但是她知道这结界是陆奉觉所筑的高等防妖结界。 但凡身有妖气的人或物,都不能通过。 哪怕如此,一种不好的预感依然在心头萦绕不散。 薄雾笼罩的清晨,往常满满当当在演武台上练剑和术法的弟子,此刻,一人都没看见,一点声音都没有。 五蕴灵山地势高峭,清晨下雾,实属正常,雾浓之时,时常十步之内,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决计不会这么冷清。 这种时刻,总是伴随着弟子的晨练之声。 离倾总觉得,这不像是五蕴灵山,她仿佛迈入了一片陌生的领域之中。 铜镜已经在他们之前,一头扎进了前面的迷雾中。 离倾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喊道:“破镜子,你给我滚回来。” 一心忧虑小白的破镜子完全不听,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师尊,先别急,我们跟上去看看。” 叶湛又护在了离倾面前,拔出了问心,朝着大雾深处而去。 没走多久,靠近了演武台时,师徒二人倏然双双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着演武台上竖起的高高桅杆之上,悬挂着的……招灵幡。 五蕴灵山悬挂招灵幡表示有长老或掌门人去世。 离倾咬紧牙齿,忽然想到了去往炼火蛮荒谷之前,陆奉觉曾传讯给她问她何时归时的语气殷切,不由心中一紧。 “……掌门师兄。” 叶湛看着离倾眉心暴起的怒气,拉住了她的手臂,“师尊别急,应该不是陆掌门,这结界以施法者为本,如果陆掌门有事,此结界早就溃散了……或许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不管是五蕴灵山的哪一位长老出事,都是他不愿目睹到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到底谁死了 离倾自然知道。 方才不过是因为紧张而乱了分寸,她稍许平静了一番情绪,才沉声说道:“走。” 她倒要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穿过演武台,要接近慎语堂时,山间的风拂过,一股若隐若现的腥臊之气,拂过鼻端,叶湛立刻停下了脚步,不由握紧了手中剑,警戒着四周。 片刻后,雾气之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匆忙且焦急。 随着脚步声,前方的浓重的雾色里隐约有个人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出现,在浓雾里像个鬼影一般,快速朝着慎语堂的方才跑去。 离倾已经忍不住,飞身而起,朝着那人急掠而去。 那步履匆忙的鬼影忽然感觉一阵疾风掠过,立刻拔出剑,回身就是充满杀意的一刺,但他的剑还未靠近那道翩然而至的身影,手中剑就被挑开了!他只觉得手腕被整得剧痛,来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又被一脚踢翻在地,被踢之处的肋骨,痛得像是碎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柄噙着肃杀寒气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鬼影冷汗直冒,但也是个硬骨头,怒骂道:“要杀就杀!我五蕴灵山的弟子,决计不会放过你这妖物的。” 这人自称五蕴灵山的弟子。 离倾冷眸望着剑下穿着五蕴灵山道袍的弟子,但是她并没有收手,自从经历了孟子堂之事后,她对所见所看都多了几分警惕之意。 宁可错伤,不能漏放!或许容影说得不错,人心本恶。 稍不注意,或许就要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不愿再重蹈从前的覆辙。 叶湛也赶了过来,他认得这位弟子,是沉缜长老麾下的一位高阶弟子,是他的师兄,平日里对他还算客气照顾。 “师尊,他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听到叶湛声音,那被离倾压在地上的弟子愣了愣,问道:“……是叶师弟,和离倾长老。” “嗯,刘师兄,是我们。” 离倾收回了剑,那刘姓弟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双唇抖动不已。 “你们……你们还活着!” 叶湛想,看来师尊和他死在了炼火蛮荒谷之事,怕早就传遍了修真界了。 “还活着,没死。” 那弟子激动得喃喃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 离倾没心情安抚这位,脑中反反复复闪现出那招魂幡,她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怒道:“那招魂幡,怎么回事!到底……到底谁死了!” 那弟子显然被离倾暴怒的表情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惊戈长老。” 听到是惊戈那老头,离倾并没觉得轻松,只觉得心中沉凝一片,旋即又升起了迷惘。 怎么会是那讨厌的老头! 离倾五蕴灵山之前,惊戈老头看起来都好好的,她还看到他中气十足地骂偷懒的新弟子,为何……为何忽然就死了! “师尊,师尊,快松手。” 在叶湛急切地呼唤下,离倾终于回神,发现她紧紧扯着弟子的衣领,他脸憋得通红,显然快喘不过气了。 离倾松开口,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咳嗽起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 离倾厉声问。 弟子眼眶带泪,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说话啊!”离倾怒声道。 “师尊,先别这样。” 叶湛理智还算尚存,他蹲下身看着那弟子,“刘师兄,陆掌门和其他人在哪里?” “后……后山。” 话音刚落。 只见一蓝一红两道剑影,倏然一闪,便消失了。 五蕴灵山的后山,只有一栋大殿。 名叫永生堂。 但凡五蕴灵山的长老掌门去世,都会在此处下葬。 此刻,永生堂前,穿着一身白袍,头插松枝的陆奉觉,面色肃穆,正站在沉木红的棺椁之前,念着祭奠铭文。 五蕴灵山德高望重的两位长老,青狼长老和沉缜长老,分列在棺椁左右,还有个一身素白的女人,站在棺椁之前,那是惊戈长老的道侣。 永生堂前的长长台阶之下,众弟子都换上了白裳,头裹素缟,插着松枝。 一千多弟子,白压压地站满了整片山峰,沉痛地仰望着高阶上的棺椁。 白色的招魂幡遍布永生堂前,在风中猎猎飞舞,哗哗的撕扯声,与陆奉觉的声音合为一处,凄清又悲壮。 念完铭文,陆奉觉下令合棺时,天穹之上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 “慢!” 在场之人,都纷纷朝着天穹之上望去。 陆奉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着俯冲而下的离倾和叶湛,快三月未见了,他苍老了许多,鬓发间生出了白发。 离倾和叶湛从天而降,落在了长阶之下,站在了与一众弟子平等的山峰之上。 一时所有人都怔然,皆是如方才那个弟子相差不多的见鬼表情,本就寂寥的山顶,更是静得仿佛进入了一片虚空之地。 倒是陆奉觉先反应过来。 他从永生堂前飞掠而下,落在了师徒二人面前,上下寻量了两人一番,眼中已经不易察觉地涌起了泪花。 离倾忙握住了他的手,沉声说:“掌门师兄,我们没事,现在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 愣怔的弟子们,见状,都霎时明白,这两人真的是在炼火蛮荒谷中丧生的离倾和叶湛。 他们还没死!他们还好好活着! 突如起来的惊喜,冲淡了几分连日来不曾散去的阴霾。 有人激动道:“真的是他们!真的是离倾长老和叶师弟。” 一语激起千层浪,顿时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太好了!离倾长老没事!天佑五蕴灵山!” “哈哈哈哈哈,这么久了,终于有桩好事了。” “太好了。” 安静沉痛的场合里,忽然响起了弟子激动的声音,仿佛是天神降临,将要拯救他们。 “肃静!” 离倾转身大喊,面色冷凝肃杀。 在场弟子,从未见过离倾长老这样的表情,在他们眼里,虽然离倾长老不好相处,但是几乎不会对弟子摆脸色。 顿时,所有的声音偃旗息鼓。 只余下山顶呼啸不止的风声。 一千余弟子,都仰望着离倾,犹如在仰望着五蕴灵山的神。 只要她还在,五蕴灵山便不会散。 第二百八十八章 永生堂里得永生 如若往常,得到如此多弟子的欢迎,离倾定然是欣喜的,但此刻,她却半分高兴不起来。 因为惊戈死了。 那个总是和她作对,她认识快三十年,第一次见他,就朝他要糖吃的讨人厌的老头死了。 离倾还记得彼时,惊戈长老不过三十岁出头,而自己也才七八岁的年纪。 他看着自己,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故作高深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糖。” 然后离倾施法,就将他袖中的糖袋子运到了自己手中,还得意地颠了颠,说道:“闻到的。” “学法术是为了除魔卫道,匡护正义,可不是让你当小偷的。” 离倾还记得那时,惊戈故意板起脸教训她,嘴角却微微翘起的表情。 在离倾的记忆里,那时候的惊戈还算有趣,不知何时,那个有趣的老头便渐渐消失了,变得越来越古板,也与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对盘。 离倾转身,未曾使用任何灵术,一步一步迈上了永生堂前的九百九十九阶的白玉台阶。 这永生堂,原本不叫永生,而名落棺堂。 五蕴灵山历代长老掌门去世,都会在这里落棺。 但不知何时开始,五蕴灵山弟子间一直戏谑的有个说法,落棺堂前的九百九十九台阶走完,就能获得永生。 说来说去多了,陆奉觉觉的这个名字吉利,便将这里改成了永生堂。 那时候是她与师兄一起换的牌匾,师兄还笑呵呵地说,虽然此永生非彼永生,但也算是一种慰藉了吧。 一向抠门的人,还将曾经的石阶,铺上了白玉,说这便更像羽化登仙之路了。 “永生堂里得永生。” 离倾喃喃念着,沿着白玉阶一步一步向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惊戈那个老头,一直求仙问道,总想这有朝一日要成仙筑道,福泽世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永生了。 叶湛一步一步跟在离倾身后往上而行,他的视线,一直黏在离倾那抹单薄的背影上。 他知道师尊面上并未表露,但心中一定也是难过的。 高高的白玉阶上,两个身影一步步往上,每一步都是回忆,每一步都是无穷的寂寥和孤寒。 惊戈的棺椁放在永生堂前的平地之上,沉重的棺盖已经差不多掩合,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缝隙。 离倾对置于棺椁之前,端着惊戈长老灵牌的女人微微点头。 女人回以礼仪,然后放下灵牌,分别递给离倾和叶湛两柱点燃的香。 师徒二人对棺中人拜了拜,然后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然后,离倾面无表情地对惊戈夫人道:“夫人,劳烦往青狼长老那边站一些。” 惊戈夫人如言照做,才从棺椁旁移开,只听“轰”的一声响,离倾已经沉着脸一掌击开了数百斤的棺盖。 “……” 众人皆惊,不知离倾要干什么!青狼长老先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在离倾耳边低声劝说:“离倾啊,死者已逝,有什么过节也算了啊,况且……” 他偷偷瞄了一眼,惊戈长老的夫人,声音更压低了几分,“况且惊戈长老的夫人还在此啊,你掀惊戈长老的棺材板,确实不妥啊。” 青狼以为离倾要找茬,苦口婆心地劝。 离倾根本没理他,就静静地看着躺在棺椁里的惊戈长老。 那个一向不爱收拾自己的老头,此刻穿着锦袍羽冠,那张一向见到离倾总是横眉冷对的脸,此刻也毫无表情。 应该说是看不出表情。 因为此刻的惊戈长老,变成了一具枯骨!眼眶深陷,双颊消瘦,一层薄薄的皮覆着在嶙峋的面骨之上。 这分明是被人吸光了精元。 离倾面无表情,嘴角还微微翘了一下。 在一旁的沉缜长老和青狼长老一直看着离倾,见状,不由惊悚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相同的信息—— 离倾与惊戈长老多大仇怨啊,竟然还笑得出来。 “离倾啊,既然看了,现在就合上棺椁吧,让惊戈长老入土为安吧。” 一向沉默寡言的沉缜长老叶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而惊戈长老的夫人,却静静看着离倾,一言不发,更未曾阻止她的动作。 片刻后,离倾忽然盘腿坐在了惊戈长老的棺椁之前,随后拿出了一枚陶埙。 青狼长老:“……” 离倾这是高兴得要在惊戈长老的葬礼上吹奏器乐?这……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见离倾就要吹奏起来,青狼长老反应过来,忙道:“离倾,万万使不得啊,这么多弟子在场……。” “青狼长老,让离倾长老吹吧。” 惊戈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然惊戈长老的遗孀都如此说了,青狼也不太好再多说,愁眉不展地看着离倾朱唇覆上埙口,旋即一阵苍凉的埙音,缓缓流泻而出。 在场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在那陶埙声里,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涤荡着,虽然悲凉,但心境却变得辽阔起来。 “啊,你们看。” 随着一声弟子的叫喊,所有人都发现四周的郁郁青山里,无数黑压压的鸟雀腾空飞起,朝着永生堂这边而来,远处的山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野兽悲戚之声。 千山鸟飞,百兽齐鸣。 好大的排场,离倾竟然引得如此多的兽类为棺中人送行。 就在所有人都仰头为这异象而震惊之时,只有叶湛垂眸,看着那棺椁前,孤坐着的女子。 他能感受到这不是普通的琴音,这每一缕琴音里,都蕴含着师尊的灵气。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曾经的死对头送行。 “这是……” 青狼长老看着那些鸟群盘旋在永生堂之上,久久不散,惊愕道。 陆奉觉叹道:“这是我师父曾经教我们的魂殇,可引来千山数里的有灵之物为逝去之人送行,也可引逝去之人的魂灵在黄泉路上好走。” 上一次听离倾吹起魂殇,是在师父去世之时。 他也万万没想到,离倾会用这种方式与同她一向不对盘的惊戈长老道别。 只不过曾经的女童,如今成了修真界人人敬仰独一无二的女仙君。 一曲吹毕,鸟兽尽散。 永生堂前,又寂寂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悲悯中,除了招魂幡被风撕扯的响声,一时再未人出声。 第二百八十九章 惊戈老头,好走 离倾沉默地收起了陶埙,然后站了起来。 山间冷风,掀起她的衣袂,无声地浮动,晨雾润湿了她的发丝,她看着棺众人,眼中的清寒凝聚得似乎比晨雾还要浓重。 看不清她此刻真正的情绪。 “师妹,你还有什么想对惊戈长老说的吗?”陆奉觉轻声道。 她看着红木棺椁,许久不语。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说什么。 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息间,皆都暂停了。 许久,离倾轻轻一叹,终于打破了窒息般的死寂。 “惊戈老头,好走!” 语毕,她眼中恢复了贯常的冷清淡漠,随后毫不迟疑地将被她推开的棺椁,慢慢合拢。 严丝合缝,再不留一丝缝隙。 叶湛就那么静静看着离倾,所以,只有他看到了离倾眼中那短暂的悲伤,随后,她又仿佛没有悲喜一般,变成了不可高攀的仙人。 仁心殿内。 盘龙柱上的夜明珠依然明亮,却驱赶不走人心间的阴霾。 陆奉觉坐在掌门桌椅上,单手撑着额心,不过三月未见,他鬓边已经隐约有了白发,没表情时,眉心也有了浅浅的细纹。 这一刻,离倾真的觉得掌门师兄,好像已经老了。 但他实则也只比自己大上十来岁而已,在修真界也是正值壮年的年纪。 距离惊戈长老的棺椁送入永生堂焚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离倾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 她回神,几乎笃定地问道:“掌门师兄,惊戈长老是被孟子堂那个叛徒害死的吧。” 焚香之时,她已经闻到了从棺椁里散溢出的狐骚味,像一缕缕钩子,挑衅着她脆弱又紧绷的神经。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起了杀心。 想要将那狐妖,和与她为伍的孟子堂,碎尸万段。 陆奉觉疲惫地点头:“是他和那狐妖。” 他微微一顿,又异常沉重道。 “都怪我,明明接到了你的传讯,也得到了崆峒仙门盂兰长老的告知,还是未曾护好五蕴灵山,更害得惊戈长老丢了性命,虽然惊戈长老的夫人未曾怨怼半分,我依然觉得于心有愧。” 一时,大殿之中,又噤若寒蝉。 两师兄妹都沉凝不语,叶湛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方寂静。 哪怕再伤心,都要搞清惊戈长老的死因。 “陆掌门,惊戈长老也不是等闲之辈,按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被那狐妖所害。” 闻言,陆奉觉长长叹了口气,又说道:“这是我的过错。” 离倾不喜陆奉觉一直自责。 “如若掌门师兄要揽下责任,那是不是我也难辞其咎,毕竟如若我在五蕴灵山,或许惊戈长老也不会出事。” 陆奉觉微微一顿,也知如今探究谁对谁错,毫无意义。 他微叹着看向叶湛,“叶湛,确实如你所说,那狐妖怎会是惊戈长老的对手,因为……” 陆奉觉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时惊戈长老恰好受了伤在派中养伤,那狐妖扮成里我派之,而那人……是他没防备之人。” “是谁!程漠还是他的哪个弟子!” 离倾手抓紧了桌沿,咬牙问。 离倾知道惊戈老头虽然也一向对麾下弟子严厉,但却是最最看重这些徒弟的。 她时常见到惊戈那个别扭的老头,前脚才惩罚了麾下弟子,然后又偷偷地看受罚弟子的状况。 那个古板的老头,看似冷酷的人,其实最是心软。 “不是他们,不是惊戈长老的弟子。” 陆奉觉摇头,艰难道:“是我。” 离倾的瞳孔猛地睁大,怎么可能是掌门师兄。 不过经历了如此多诡谲之事,离倾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问道:“掌门师兄,你方才说,惊戈长老会被狐妖所害,是因为受伤才被狐妖得逞,他又是怎么受伤的!谁上了他!” 陆奉觉抬眸,望向仁心殿之外晚霞渐起的天穹,沉默许久,才缓声道:“此事,要从半月前,炼火蛮荒谷塌陷之事说起。” 半月前。 崆峒仙门的盂兰长老赶来五蕴灵山之时,其实陆奉觉已经收到了离倾的凤鸢花传讯符。 离倾在传讯中清楚说明,怀疑孟子堂身上有狐妖,怕他们作祟,让他将孟子堂关押起来,待她回来后再审他。 之后,陆奉觉便让长思带了几名高阶弟子去往了孟子堂的住处,却发现早就人去楼空,就连与他同住的程漠也不见了踪影。 即便如此,陆奉觉还是派了一队弟子下山追踪,并亲自在五蕴灵山原有结界上再筑上了一层更厉害的结界,防止妖魔入侵,还加派了弟子的防守。 直到盂兰长老前来五蕴灵山报讯,他才知道孟子堂竟然同那狐妖到了炼火蛮荒谷去捣乱。 那狐妖还胆大包天地扮成了离倾的模样。 陆奉觉怎么能忍,将此事告之了惊戈长老。 惊戈长老知道自己的徒弟,成了五蕴灵山的叛徒,修真界的隐患,勃然大怒,势要亲手惩治那叛徒。 又得知,离倾和叶湛都进了炼火蛮荒谷,此刻还有两个不知好歹的五蕴灵山弟子在炼火蛮荒谷等候。 于是陆奉觉和惊戈长老,随同崆峒仙门的盂兰长老,当日便一并去了炼火蛮荒谷。 但是万万未曾想到,不过几日,炼火蛮荒谷就发生了剧变。 炼火蛮荒谷坍塌了! 几派多年筑下的结界被毁,乱世嶙峋堆满了荒漠,从前高耸的炼火蛮荒谷更是塌陷了大半,堵住了入口。 听崆峒仙门镇守的弟子所说,盂兰长老离开还没一日,炼火蛮荒谷就发生了一场诡异的地震,将山体震塌了,结界受损,弟子为了稳住结界,都来不及撤离,被乱石砸伤了好几人。 炼火蛮荒谷那一场地震,委实也在修真界引发了一场地震。 很快,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门派,几乎倾巢而出,全赶来了炼火蛮荒谷。 就连数年来,几乎都不与修真界各派来往的重云仙宗的堂主——周翼星都赶来了。 此次,因为这场毫无缘由的地震,各门各派几乎倾巢出动,赶来炼火蛮荒谷,但是目的却皆不相同。 也是这迥然难测的人心,才为惊戈长老受伤埋下隐患。 第二百九十章 人心的贪婪与险恶 所来门派第一类,是一直与五蕴灵山关系交好的,是来帮忙的。 其中也不乏与五蕴灵山没什么交情,但是因为仰慕离倾,而来的。 这一拨人前来的目的,几乎都是为了帮忙救援。 毕竟这山壁之下,埋的可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和她那个天才徒弟。 如果他们命陨在炼火蛮荒谷,无疑对修真界是巨大的损失。 除却这些善意之辈,还有的门派,就是趁机来蹚浑水的。 毕竟炼火蛮荒谷的传说,在修真界已经流传许久,想看看山壁坍塌了,是否就能不通过那道烈火屏障,找到其他进入炼火蛮荒谷的法子,可以在发现什么珍宝之时,第一时间分得一杯羹。 陆奉觉哼笑了声,摇头道:“修真界貌合神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一类人,虽然贪婪,但人心何曾经得住考验,他们会这样,也无可厚非,但他们只是最求利益,但至少不会伤人性命,也不会害惊戈长老。” 闻言,离倾蹙紧眉,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怒气了,咬牙道:“到底是谁伤了惊戈老头!” “师妹,你可知道玄夜门!” “怎会不知,即空岛上一个不成器的小门派。” 这也是离倾也是第一次用刻薄的语气,用“小”字形容一个门派。 说话间,离倾看了眼叶湛,果然见叶湛脸色聚变。 凌家那两父子,真的一个都不是好人。 陆奉觉也察觉了,叹息道:“看来你们师徒二人有什么事瞒住我啊。”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教训了一下玄夜门那个不争气的废物少主而已。” 离倾轻描淡写道。 陆奉觉却知,离倾所谓的“教训”怕不只是教训那么简单了,难怪不得,从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凌青天,印象中是个殷勤会来事的人,但这次在炼火蛮荒谷里,一言一行,都恨不得将五蕴灵山踩在脚底碾碎。 原来如此。 果然,一切都有因缘。 “掌门师兄,你的意思是惊戈长老之死,便同玄夜门有关。”离倾问。 “只能算有些关系。”陆奉觉回神,“但是玄夜门一来,表面平和的局面算是彻底打碎了。” 最开始来炼火蛮荒谷的门派,无论怀着什么目的,各门派的修士,皆是齐心协力,想要在炼火蛮荒谷里挖出一条路来。 救援进行了五六日,无论修士门如何用术法剑劈,还是用最古老的方法,想将乱石移开,进入道炼火蛮荒谷内部,但发现那座山体却似乎总是挖不到头。 “到第七日之时,玄夜门也带了几个门派来了炼火蛮荒谷,他们一到,不帮忙救援,玄夜门的掌门凌青天公然质问我。” 陆奉觉眼光从离倾和叶湛身上扫过,“问我你们无缘无故为何要进入炼火蛮荒谷是为何,炼火蛮荒谷是不是你们故意弄塌的,想独占其中的好处!还是我派有人在与魔界勾连。” “当时,许多门派被玄夜门挑唆煽动,也站在了我们对立面,非要我给出个说法,言辞之间,难免有些摩擦,双方便打起来了。” “当时玄夜门带来的门派里,有一个叫于信宜的修士,此人诡计多端,就是他害了惊戈长老。”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叶湛倒是回想了此人是谁。 他冷冷一笑:“师尊,你忘了,四年多前,你带我去即空岛,曾经在碧海潮生门见过那人,他还给师尊发了什么门派的玄铭铁,想要邀请师尊你成为他们门派的座上宾,师尊还奚落了他一番。” 经由叶湛提醒,离倾也想起来了,咬牙道: “好像是什么四季宗的掌门,靠着女人上位的那个,当时我便觉得他贼眉鼠眼,不似好人,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直接废了他。” 叶湛也如此想,但也只如今再恨,也挽回不了什么。 他看向陆奉觉:“陆掌门,于信宜这人在修真界根本排不上名号,而且是靠女人上位之人,怎么可能伤得了惊戈长老!” 闻言,陆奉觉叹息着摇了摇头。 “此人若论修为,便是十个他,都伤不了惊戈长老半根毫毛,但巧就巧在他似乎和惊戈长老曾经有些机缘……混战中,他告诉惊戈长老自己是被玄夜门掌门凌青天所胁迫,才来这里讨伐的,其实他并不想与五蕴灵山作对。” 说到此处,陆奉觉捏紧了座椅扶手,平和的脸色,鲜见地显露出了几分愤怒与厌恶。 “惊戈长老耳根子软,信了他的话,与其他门派交手时,还处处护着他,未想这个小人竟然背后下黑手,用剑刺穿了惊戈长老!” 在陆奉觉的讲述中,离倾和叶湛仿佛身临其境了那日—— 炼火蛮荒谷前,各门派混战不休,剑光簌簌,黄沙漫天,杀气弥漫。 混乱里,于信宜用手中剑刺穿了惊戈的身子,鲜血溅落。 惊戈看着穿腹而过的剑,血凝在剑尖,然后一滴一滴落进了黄沙里。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怒瞪着那个脂粉气的男人,狠狠道:“于信宜!” 于信宜被惊戈狠厉的眼神吓到了,抽手就要拔回剑,就在这时,陆奉觉一脚将于信宜踢开。 如若让他这么将剑从惊戈肚子抽出来,惊戈长老可能血根本止不住。 陆奉觉快速地折断了剑,然后给惊戈长老止血。 见惊戈长老受伤,方才顾念着同是修真界之人,各门派对付玄夜门那帮乌合之众,都还手下留情,此时,都不再顾忌情面。 五蕴灵山,崆峒仙门,碧海潮生门三个仙门大派联手,以及无数他们麾下的拥趸门派,再加上许久不现江湖之事的重云仙宗的顶尖高手之一,周翼星的相助。 站在五蕴灵山这方的修士们,堪称修真界的最高配置。 玄夜门那些歪瓜裂枣,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凌青天也未曾想到,修真界那么多门派都站在了五蕴灵山这方,终是看清了局势,只得携着伤,带着门下弟子落荒而逃。 领头羊的玄夜门一旦逃离,其他小门小派自然溃不成军,撤离了炼火蛮荒谷。 闻言,离倾深呼吸,怒然而起,“于信宜那个狗贼如今在哪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天上地下 “放走了。” “为何不将他抓起来!他用下作的手段伤了惊戈长老啊。” 离倾怒不可遏。 修真界之人,讲究道义二字,你可以公开挑衅,挑战,但是绝对不能背后下黑手,这是修真界这数百来年潜在的规矩,一旦有人踏破这条线,就会被修真界所不齿,人人见之,都可杀而诛之。 这种禽兽不如的走狗,怎么能放走他! 陆奉觉头痛地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离倾坐下。 离倾再愤怒,也知道此刻于事无补。 她坐下后,陆奉觉才说道:“此等小人,我也想惩治他一番的,但惊戈长老阻止了我,让我放了于信宜,说他与于信宜有些渊源,他不想与他计较,我看惊戈长老的伤未曾伤及要害,只要好生调养,应该能很快恢复,便听从了他的话,放走了于信宜。” “什么渊源!” 离倾压抑着怒火,厉声问。 她委实想不通光风霁月的惊戈长老,与于信宜那种阴沟中的老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者能有什么渊源!“我也问过惊戈长老,但是他不肯说。” 陆奉觉叹气一声。 离倾怒道:“难不成那于信宜还是他的私生子不成,如此护着他!” “离倾,别胡说!惊戈长老不是那般人。” “我知道。”离倾垂下眸,眼中溢过一丝伤怀,“但是我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做,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师尊,别难过了。”叶湛低声道。 “我不难过。”离倾嘴硬,又看向陆奉觉,“掌门师兄,你继续说。” 陆奉觉:“之后,我帮惊戈长老处理好伤口后,便想送长老回五蕴灵山好生休养,再回来继续找你们的下落。” 他顿了顿,“然后程漠出现了。” “程漠?” 叶湛挑起眉,难怪不得回五蕴灵山后,他就好像没见过他。 “陆掌门,方才听你说在炼火蛮荒谷的,有两个五蕴灵山的弟子,另外一个是谁?” 会不会是孟子堂。 这对堂兄弟,向来都形影不离。 “我当时也问了,程漠支支吾吾不肯说,惊戈长老气得又教训了他一顿,伤口差点还崩开了,后来我问了盂兰长老,那人的形貌,是个女子,应该是他在外面结识之人。” “呵,他们两兄弟,怎么都和女人纠缠不休!”离倾冷道,“掌门师兄,程漠他去炼火蛮荒谷做什么?” 陆奉觉古怪地看了眼叶湛,“他说找叶湛。” 离倾:“……” 叶湛蹙眉:“找我?” “对,他确实这样说的,后来,惊戈长老问他找你做什么,他说不知,还问他知不知道孟子堂的下落,他也主次说,如今我都搞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陆掌门,程漠如今在哪里?” 叶湛凝着眉问道,这么多疑惑,怕是只有寻到程漠当面问上一问,才可知晓了。 孟子堂与狐妖一起搅乱修真界已经让他觉得不可置信了,更遑论程漠那个嚣张跋扈其实心思单纯的小少爷,会是他们的帮凶。 “惊戈长老那日一气之下就将程漠绑了起来,带回了五蕴灵山,让我继续留在炼火蛮荒谷,与其他门派一起师徒挖开石壁,寻找你师尊的下落。” 陆奉觉看向离倾。 离倾:“……” “后来,他传讯给我说,程漠什么都不肯说,他便将程漠关押了起来,现在应该还在地牢里锁着吧。” 离倾单手撑额,只觉得头痛的很:“那小子现在怎样了。” 虽然对程漠出现在炼火蛮荒谷,离倾有诸多疑惑,但她始终不相信程漠那个脑子简单的人,做不出背叛五蕴灵山的人。 程漠虽与孟子堂有些血缘关系,但在她看来,两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前几日收到长思传讯,听说惊戈长老已故,才从炼火蛮荒谷赶了回来,昨日才到五蕴灵山,一直忙活惊戈长老的后事,还没时间去看那小子。” 离倾暗忖,难怪不得掌门师兄不知道她和叶湛还活着的消息,恐怕是恰好与去炼火蛮荒谷送讯的喻见寒错过了。 陆奉觉望着离倾,叹气:“离倾,惊戈长老虽然与你不对盘,但是其实也很在意你的,他一把年纪了,那几日还没昼没夜地与其他修士一起想办法,想要弄开炼火蛮荒谷。” 顿了顿,陆奉觉叹气道:“师妹,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内疚,更不是想给你添堵,而是想要你知道,其实惊戈长老,是个好人。” “我知道。” 离倾唇边勾起缕苦涩的笑。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旁人都觉得她与惊戈老头是水火不容的宿敌,但她私心里,却是非常佩服这个固执得有些可爱的老头的。 她从未讨厌过惊戈老头。 只是岁月蹉磨里,两人性格似乎越来越不合,分歧也越来越多。 水火不容这个词,从周围人口中听到,越来越多,所以的人都如此说,她慢慢也觉得似乎是这样的。 直到,那个老头被黄泉所埋。 那个在她年幼时,第一次见她,悉心为她准备一袋子糖,却又说她是小偷的男人,才慢慢从年复一年的岁月尘埃里浮了出来。 原来,她与那个老头之间,不仅只有水火不容,还有那袋善意的馈赠。 还好,最后她还来得及送他一程。 “师尊。” 叶湛担心地看着她。 离倾收拾好情绪,瞥了他一眼,道:“放心,你师尊我很好。” 叶湛只得点点头,然后转眸看向陆奉觉,继续问了下去。 “陆掌门,惊戈长老为何会……” “死”字,在叶湛喉咙里辗转几回,终究是说不出口。 他安慰离倾之时,自己何尝不恍惚,不久前还鲜活的一个人,怎么转瞬间,便变成了一具枯骨。 尤其是熟识之人,那种感觉只会更强烈 陆奉觉沉沉叹气,眉心敛紧,似乎接下来的话,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我一心在炼火蛮荒谷里寻找里面的下落,也亲自在五蕴灵山布下结界,那结界一般妖物断然是不能通过的,未想,那狐妖竟然扮成了我的模样,让弟子打开了结界,大摇大摆地入了五蕴灵山……” 陆奉觉有些说不下去了,摆了摆手,便唤弟子入殿,看到进来的是长思,愣了稍许,摇了摇头,还是吩咐他去取来回溯石。 “等下,你们自己看罢。”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他见过这张脸 长思很快回来,手中捧着三块回溯石,递给了陆奉觉。 他全程不发一言,看起来心思重重的模样,脸色也难看得很,两眼青乌,唇无颜色。 陆奉觉担忧看了长思一眼,说道:“长思,为师说过,那事不怪你,你这次也受了大罪,下去休息一日吧,派中之时,交给其他师弟去做。” “……是。” 长思闷闷应了声,然后转身走出了仁心殿。 离倾哪怕并没怎么注意长思,此刻也觉得他有些怪异。 长思一向最讲礼数,人又仁善热情,看到“死而复生”回来的离倾和叶湛,决计不会如此冷漠,但他两次进入仁心殿,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脚下的那方寸之地,根本没瞧他们一眼。 这就很奇怪了。 “掌门师兄,长思他怎么了?” “你们且看,等下就知道了。” 陆奉觉一挥手,那几块回溯石就一一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第一块回溯石被打开。 石镜中,出现了五蕴灵山的山门。 一层防妖结界在山门口涌动。 离倾认得,那是掌门师兄的高阶术法筑成的结界,但凡一旦身上有半分妖邪之气,都会被这结界阻拦。 山门之下,长思对一个师弟说了什么,看时辰,怕是让他先去用饭。然后继续站得笔直地在山门前守着。 这时,满身是血的陆奉觉,却突然御剑出现在了结界之前。 虽然回溯石里,听不到声音,但将长思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先是震惊,然后担忧,最后化成了愤怒。 看嘴型,他大喊出了一声师父。 随后,立刻穿过结界去搀住了陆奉觉。 陆奉觉不知对他说了什么,长思便施法,将结界破开了一条口子,搀扶着陆奉觉穿过了五蕴灵山。 第一块回溯石,就记录下了这些,其他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了。 离倾睁大眼。 陆奉觉口中引狼入室的弟子,竟然是最稳重的长思。 她也立刻明白了长思为何如此消沉,因为就是他引妖入了五蕴灵山。 那个陆奉觉,离倾一眼就看出是假的,长思竟然会信了! “长思怎么这么糊涂!”离倾摇头道。 叶湛看向离倾,低声说:“长思师兄一向敬重陆掌门,他这是关心则乱吧。” 如若是他,看到满身是血,身手重伤的离倾,他怕是也会被一时蒙骗。 离倾哼了声,显然不是很认同此话,她知道凭借叶湛的修为境界,那狐妖的障眼法,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再责怪长思,她想起了回溯石中,那“陆奉觉”凑在长思耳畔说了什么,她更好奇那假师兄,如何说辞骗倒了长思。 “掌门师兄你,不,那狐妖对长思说了什么?” 陆奉觉叹气:“长思这孩子就是太实心眼了,听他说,那狐妖告诉他,我在炼火蛮荒谷找到你们尸体,你们已经被邪魔残害,我不慎受伤,当下被妖邪之气入体,怕是跨不过这结界,哎……” “这也是我作为师父之错,我一直教长思要向善,却忘了教他防备恶意。” 长思相信了那狐妖的鬼话,让那狐妖堂而皇之地进了结界中,入了五蕴灵山,酿成了后面的悲剧。 离倾摇摇头,抿紧唇未再说话。 虽然有些气长思的大意,她还是分得清,此事之错,皆在那狐妖,怪不得长思。 如若她不明事理地要追究责任,那首当其冲要罚的就是她自己—— 倘若她早些回五蕴灵山,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离倾,你可别再训斥他了,前几日他便自己去了寒炼池受罚,都不肯出来,他也内疚得很。” “我知道,掌门师兄,看后面的吧。” 离倾不想再谈这糟心事了,更想知道那狐妖,如何害了惊戈老头。 陆奉觉挥手,用灵气拂过第二块回溯石。 画面显现。 只见夜半,那“陆奉觉”大摇大摆地从寝房里出来,然后朝着西方而去,那正好是惊戈长老所住之峰的方向第三块相继打开—— “陆奉觉”与惊戈长老,在慎语堂后的一方山峦峭壁边相谈。 晚风幽静,山间明月朗朗。 惊戈的伤势显然未好,面容还虚弱得紧,比起平日精神熠熠的模样,显出了几分龙钟老态。 两人没相谈多久,惊戈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那“陆奉觉”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狐媚的笑容。 他嘴唇开合着,仿佛在倒数着,最后口型,在吐出“一”时,惊戈蓦地晃了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显然是中了软骨散之类的药物。 惊戈长老缓慢地回头,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居高临下盯着他的“陆奉觉”。 嘴唇开合几番,像是在质问,那“陆奉觉”回答了他什么,最终惊戈长老脸上便出现了怒极的表情。 “陆奉觉”仰头大笑,面容扭曲至极。 最后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然后凑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移开时,惊戈长老已经怒不可竭,挥手就想对“陆奉觉”出手。 “陆奉觉”轻易地制住了他,然后妖异笑着,将手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吸走他的灵气。 惊戈长老在极度的痛苦,和怨愤中,慢慢变成了一具干瘪瘪的枯尸,彻底没了生机。 “陆奉觉”伸出猩红的舌头,一根根舔舐起了手指,那模样又妖又邪。 “陆奉觉”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威严正经,走了几步,他像是发现了那回溯石,瞬移到了那石头之前,他的脸骤然放大在了所有人面前。 然后离倾看见石镜中的“陆奉觉”,面容开始扭曲,慢慢变成了一张妖魅的女人脸。 她朱红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离倾蓦地站了起来,坐下沉重的花梨紫檀椅都被她带倒了。 在仁心殿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重响。 那声沉重之音,却仿佛撞在了离倾的心坎上,让她目眦欲裂。 “师妹,怎么了?” 离倾没有回答,她就牢牢地瞪着那张妖魅的脸,牙关咯吱作响。 叶湛也认出了那张脸。 当初,在山脚下那小镇上,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师尊之时,所看到的那伤了师尊,满手是血的狐妖。 长得就是与回溯石中分毫不差的狐媚脸。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人有悲欢离合 “你们……怎么了?” 陆奉觉疑惑地看向师徒二人,他们的表情都非常不正常。 叶湛虽然情绪一向内敛,但陆奉觉也看出他眼中无法掩盖的冷漠杀意。 而离倾更是一瞬间血色尽失,眸中情绪弥漫。 他是看着离倾长大的,从未见过这个恣意洒脱不拘小节的师妹,露出由愤恨、自责、迷茫,惊愕夹杂而成的复杂表情。 回溯石中,那狐妖还在对着石镜,搔首弄姿,一身骚气掩都掩不住。 陆奉觉觉得离倾状态不对,一挥手就将回溯石关闭。 狐妖的脸从石镜上消失前,红艳艳的嘴唇开合着说了一句话。 离倾看出来了,她说的是—— “离倾仙君,我来寻你复仇了!” 陆奉觉和叶湛或许看不出来狐妖说了什么,但是局中人离倾一眼便看出。 离倾怒极了!身上杀伐之气,毫不掩饰地溢出。 眼眸已经变成了幽蓝的色泽。 “师尊。” 叶湛焦急地看着离倾,但离闭眼深呼吸,然后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极淡的琉璃色,但其中的冷意,比起方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没事。” 说着,她转身看向陆奉觉,沉声道:“掌门师兄,你可知这个狐妖为何要戕害惊戈长老!” 陆奉觉没有回答,但是他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 离倾一字一句道:“是因为我!” 手越攥越紧,指骨仿佛已经要刺破薄薄的皮肉而出。 “回溯镜中的狐妖就是十二年前,害我那只,她是来五蕴灵山找我报仇的!” 离倾这番似怒非怒似静非静的状态,让陆奉觉和叶湛都觉得不安。 离倾嗤笑了声:“我一生立志斩妖除魔,自以为无谓天地,问心无愧,如今,我终究有了愧疚。” 对那个已逝之人。 前些日子,她还劝说叶湛,容影所有的遭遇不是他之错,她说得言之凿凿,掷地铿锵。 但是换在了自己身上,她才知,原来许多事要坦然处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片刻后,离倾对大殿之外守着的弟子道:“去请青狼长老和沉缜长老,还有惊戈长老的夫人来仁心殿!” 殿外守候的弟子听命,两道剑影簌然而飞,消失在了青空之中。 陆奉觉惊异:“师妹,你这是做何!” 离倾一字一顿,眸光如炬:“将我之错,将惊戈长老真正的死因,告之各位长老和他的家人。” 长夜未央。 殿中灯火幽明,浓重的阴影落在殿中数人脚下,像散不去的阴霾。 “惊戈长老之死,是我欠下的祸患。” 离倾看着各位长老,和那位温婉端庄的妇人,低声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离倾难辞其咎,我……” “师尊!” “师妹!” 叶湛和陆奉觉同时出声阻止,生怕离倾说出什么要遭罪的话。 沉缜长老与青狼长老,也面面相觑了一番。 能言善辩一些的青狼长老咳嗽了声,接话道:“离倾,其实此事错不在你啊,你不必承受任何处罚,况且五蕴灵山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倘若你受伤了,五蕴灵山怎么办?” 五蕴灵山一向不罚长老,但是如若惩罚,那必定是伤筋动骨的。 在座各位长老和陆奉觉都知道离倾是个倔性子,如若她要做什么,怕是没人拦得住她。 如今内忧外患之际,如若离倾再受伤,对五蕴灵山定然是雪上加霜之事。 说着,青狼长老用手肘重重杵了下沉缜长老,使了个眼色,“你说是不是啊,沉缜。” 沉缜长老回神,“哦,对,离倾,万万不可。” 离倾看了看几人,微微蹙眉,沉声道:“你们误会,我不是请罚的,我是来请罪的。” 话音刚落,一时大殿里哑雀无声。 倒是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惊戈长老的夫人,看着满面肃容的离倾,轻声道:“仙君,你想如何请罪?” 离倾走到了那个披麻戴孝的女人面前,沉声说:“夫人,惊戈长老之死,我难脱干系,我也未曾想要逃避此事。” “狐妖与我有旧仇,所以才对惊戈长老下手,我之罪,我定要赎的。” “离倾在此请夫人与各位长老做个见证,我定要亲手活捉了那狐妖,为惊戈长老报仇!夫人,你且等我消息。” 女人虽然年过半百,但面容温润,更是生有一双慧眼。 她看了离倾片刻,微微点头:“离倾仙君,惊戈那老头从前时常与我说起,离倾仙君你虽然与他不合,但实则你的性子和他年轻时倒是八分相似。” 离倾:“……” 看离倾微愣的表情,惊戈夫人微微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看似行事跳脱无度,不顾大局,其实呐,是最顾全五蕴灵山脸面,也看重门派中弟子的。” 惊戈夫人微顿片刻,“虽然此话,那遭老头子也有在借着你暗夸自己的嫌疑,从前,我嘴上虽然说他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这糟老头子,怎么能与仙君你比。” 说到惊戈长老时,女人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唇角也微微勾起一缕浅笑。 “但是,我私心里知道,他便是这样的人,他说他流浪半生,直到遇到了陆掌门,得到陆掌门的赏识,来了五蕴灵山,才彻底安定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了个家。” “这老头从前还时常说到仙君你,说仙君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之人,他恐怕是有生之年都不能达到与你同等的修为,但希望我们以后的孩子如能像你一般便好了……” “但造化弄人,我和那老头膝下一直未曾有过一儿半女。” 回忆起往事,惊戈夫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柔软,眼角却略微有了湿意。 她望向大殿之外,悬在群山之间的残缺了一角的明月,忽然久久不语,似是在于所爱之人在做最后的道别。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众人看得戚戚然,无人忍心打扰这个痛失丈夫的女人。 直到殿中的灯烛爆开,发出噼啪的微响。 惊戈夫人才骤然回神,用雪白袖口拭去眼角泪水,抱歉道:“从前在那老头子面前唠叨惯了,方才一说便有些收不住,让各位见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山中人 “夫人,怎么会,我们也想念惊戈长老得很。” 陆奉觉叹道,“这些年,长老为五蕴灵山所做,值得五蕴灵山所有人敬重,他对五蕴灵山的付出,不比在座所有人少。” 沉缜长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对对对,掌门所言甚是。”青狼长老也忙应道。 惊戈夫人感激地对他们笑了笑,感恩他们的一片善念。 随后,转眸慈祥地看着离倾,轻声道:“从前我与仙君所见不多,也从未交谈过,如今看来,那老头所言非虚,仙君果然非一般女子,着实让人钦佩。” “说句不怕仙君笑之言,虽然那老头在修为之事上时常自怨自艾,觉得不如仙君你,但在我心中他却是真正的英雄侠士。” 离倾:“夫人不要妄自菲薄,在离倾心中,惊戈长老也一直都是英雄侠士。” “多谢仙君如此说,如果那老头泉下有知,应该在黄泉路上也会走得开心一些吧。” 惊戈夫人微微屈膝盈盈对离倾一拜,离倾忙扶住她。 “夫人,不必如此,这本就是离倾的心里话,我其实……一直很佩服惊戈长老的。” 惊戈夫人温和地打量着离倾。 眼前女子,心怀善念,又不固步自封,会亏欠会愧疚,却不会沉湎在其中伤春悲秋,她知道眼下什么更重要,什么是首当其冲需要去做之事。 这样格局之人,世间也是难寻了。 难怪不得,她夫君会如此欣赏这个小辈。 从仁心殿中离开,陆奉觉派了弟子送惊戈夫人回所住之峰。 “夫人,请等等。” 惊戈夫人回头,只见离倾踩着一地碎月残影朝着她走来,身后跟着她那个小徒弟。 宵禁时刻已到,经过了整个冬日入夜后便寂寂无声的五蕴灵山,此刻热闹了起来。 蛰伏了一冬的虫鸣从地里钻了出来,此起彼伏的鸣声响在山间。 “夫人,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你。” 离倾和叶湛在惊戈夫人面前停下。 “仙君,请说。”惊戈夫人微微颔首。 离倾问道:“夫人,你可知于信宜此人。” 闻言,惊戈夫人神色蓦然变得凌冽,眸中浸出繁杂的情绪,再不复方才的从容大气和温柔。 片刻后,她轻蔑一笑,说道:“于信宜啊,此人,我怎可能不知!” 离倾与叶湛对视了一眼,看惊戈夫人的表情,惊戈长老怕是于姓于的渊源颇深啊。 离倾沉声道:“那夫人可否将他与惊戈长老的渊源告知我。” 女人遥望远处的山峦,眸中凝着岁月的烟云。 许久后,才道—— “此事,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三十多年前。 惊戈长老在成为五蕴灵山的长老之前,其实是一方闲散修士,未曾加入任何门派,住在即空道东南方的一座荒野小村里。 那时,他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自然也结下了不少冤仇。 一次在一座酒楼里喝酒,见到路上两个男人对一个老翁拳打脚踢。 眼见老人奄奄一息,周围也无一人伸出援手。 惊戈长老的性子自然看不下去,出手教训了那两个男人,救了那老翁,然后放走了他们。 未想,祸患就此埋下。 离倾蹙着眉尖:“夫人,难道是那两个男人怀恨在心,回头来找惊戈长老寻仇了。” 惊戈夫人摇头,叹气:“不是他们,而是那糟老头所救的那个老翁。” 叶湛:“……” 离倾:“……” “人心险恶,那时候那遭老头子还没学会,见那老翁被打成了内伤,他想着好人做到底,就帮这个他以为是老弱妇孺的老翁疗疗伤吧,没想到,那老翁却趁着他运功之时,出手将他打伤。” “糟老头子被震得真气溃散,当时就受了重伤。” “那老翁和惊戈长老,也有仇怨?”叶湛问。 “哼,那人哪里是什么老翁。” 惊戈夫人冷道:“起初糟老头子也没看出这老翁是谁,他从未对老弱妇孺出过手,直到对方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遭老头才知,那是他从前的仇敌。” “那人也是狡猾的,知道身手不如遭老头子,于是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利用了糟老头子爱管闲事又怜弱的心态,才让他得逞。” “之后,那人的同党出现,糟老头子带着内伤与他们周旋,好不容易逃脱,但那些人穷追不舍,跑进了一片寥无人烟的深山里,想靠着山中的遮蔽与地势甩脱那些人。” 山间陡峭,密林丛丛。 受了内伤的惊戈长老,好不容易甩脱了那些人的追踪,那时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注意到山中猎户所设的陷阱,昏昏沉沉踉踉跄跄中,掉进了埋着木刺的陷阱中。 虽未伤及要害,但身体多处被刺伤,内伤不愈,奔波数日,加之流血过多,他终于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个年轻姑娘在给他喂药,而他躺在一架简陋的木床之上。 姑娘见他醒了,立刻出去叫人。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身体还算硬朗的老人掀开了稻草帘子,走了进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老人是个猎户,三日前,照常去所设陷阱查看有无猎物,却发现了陷阱中失血过多的惊戈。 他将惊戈带回了家,采来了草药,帮他止血治伤。 老人和他女儿不是修道之人,虽然能帮他治好外伤,但是内伤却需要自己治疗。 于是,惊戈在那深山中,与那猎户两父女一待就是数月。 在相处中,惊戈知道老人祖辈都是猎户,以打猎为生,原本住在山下的一个村庄里。 他的妻子早逝,是他靠打猎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拉扯大。 女儿渐渐长大,也会做一些女红贴补家用,两父女的日子也慢慢越过越好。 女儿十八岁之时,有了意中人,意中人是个孤儿,成亲后,姑爷也与老猎户一家人一起同住,老猎户还将自己打猎的看家本领教给了他。 和睦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当地一恶霸看上了猎户的女儿,要让猎户女儿给他当小妾。 猎户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无奈之下,就带着女儿女婿连夜跑进了深山里,在山中搭起了两间木屋隐居了起来。 年岁漫漫,为了躲避险恶的世道,他们在不见人烟的山中一住就是两载。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看着出生的孩子 在山中时,老猎户的女儿有了身孕,因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一家人都很开心。 为了腹中孩子,老猎户本打算再等一些日子,就带着女儿女婿离开山林,另觅一处城镇居住。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 离开山林前,老猎户的女婿竟然在最后一次狩猎之时,被山中黑熊活活咬死了,猎户父女两找到他时,尸首已经残缺不全。 那时候,姑娘腹中孩子已经五月有余。 惊戈出现之时,距离女婿去世,也不过两月多。 那时候姑娘已经大腹便便,行走困难,但是也帮着老猎户一起照顾起了惊戈这个误入这片山林之人。 惊戈在山中调养了三个多月,内伤才好。 姑娘腹中的孩子,也是惊戈看着出生的。 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 哪怕命运多舛,这几月相处里,惊戈从未见姑娘流过一滴泪,她总是乐观坚强,不似丧夫之人。 但是孩子出生之时,她却哭红了眼。 老猎户抱着那个男孩出现在惊戈面前,说自己没什么文化,想让惊戈为孩子起个名字。 婴孩已故的父亲姓于,惊戈便为在襁褓的男孩取了“信宜”二字。 于信宜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听到此处,离倾终于明白。 为何彼时在炼火蛮荒谷里惊戈长老被于信宜所伤后,还会护着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外公,对他有救命之恩。 更因为,于信宜是他看着出生,并给他起名的孩子。 故事到这里,惊戈长老同于信宜的渊源才算正式开始。 又过了月余,惊戈伤好,准备出山,原本想要带着猎户和姑娘一起离开,他觉得外面世间虽然也不平静,但好歹更适合一个孩子的生长。 但姑娘却拒绝了,因为她的丈夫埋骨在这片深山中,她怕他们走后,他会孤单。 于是,惊戈和猎户一家人告别,离开了深山。 一年后,在江湖行侠仗义之时,惊戈遇到了陆奉觉,跟着他进了五蕴灵山,成了五蕴灵山的长老,又过了两年遇到了如今的夫人,成家立业的惊戈这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这些日子,他也经常回过那片深山,给老猎户一家人送上些财迷油盐等日常用品,还给于信宜带了零嘴玩具。 于信宜很粘他,每次见到他来,都兴高采烈地叫他惊戈伯伯。 那时候小小的孩童,还说以后要去五蕴灵山拜惊戈为师,也成为行侠仗义的修士。 直到于信宜九岁那年,惊戈闭关修炼了三年,再出关时,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那座山林,想再去看看老猎户一家,却发现曾经的木屋早就荒芜,杂草丛生。 恩人一家早就不知去向。 时光荏苒,又过了五年,在惊戈以为再也寻不得恩人之时,在五蕴灵山的弟子遴选上,他又见到了于信宜。 曾经矮矮的孩童,已经长成了个俊秀的青年,眉眼同他娘亲长得十分相似。 惊戈非常激动,本打定主意要收他为徒,但奈何他资质差,还心眼颇多,在试炼上公然作弊,被对方拆穿还嘴硬狡辩。 当下陆奉觉就将他赶出了五蕴灵山。 于信宜愤恨地朝着摘星楼上大喊着要见惊戈长老,惊戈出面,亲自将于信宜赶出了山门,安置在了半山腰的一座破庙中。 哪怕是恩人之后,他也无法将这般品行的于信宜留在五蕴灵山。 惊戈震惊。 但更多的是心痛。 他不知道从前那个说要行侠仗义的男孩,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纵然于信宜已经让他觉得陌生,并将亲手将他送出了五蕴灵山,但他却从未打算不管他。 于是待遴选结束,惊戈立刻又去了破庙,发现于信宜还在,终于送了口气。 在火堆前烤馍的于信宜,见到惊戈来,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继续盯着火上的馍发呆。 惊戈在他对面坐下,问他外公和娘亲如今何在。 闻言,于信宜愤愤地将烤馍扔到地上,狠声说,他们早就死了。 惊戈怔然,又听于信宜指责他,自己就是记得小时候的承诺,特意来找他,想拜师的,但是没想到却被赶出了山门,问他怎么对得起自己失去的外公和母亲。 惊戈叹息一声,耐心告诉他,是他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修真之人讲究心胸坦荡,他在演武台上所做,委实不对。 惊戈本欲劝说,于信宜却突然激动了起来,满脸泪水地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说,七年前外公和母亲双双离世后,将他们埋葬后,他无依无靠,自己便走出了深山,又遇到了饥荒,差点饿死。 这些年也四处流亡,为了生存下去,才会变得如此。 他千里迢迢赶来五蕴灵山,想找到惊戈,惊戈不仅不关心他,反倒嫌弃起了他。 听完,惊戈无限唏嘘。 觉得方才的话说重了,他也觉得于信宜这一路行来不易。 于是破除原则,偷偷教了他一些防身之术,和修炼之法,并给了他银子防身,就让于信宜离开了五蕴灵山,在山脚下租上一间房屋好好修炼,等四年后再来参加五蕴灵山的弟子遴选。 只要他好好修炼自己教给他的心法口诀,四年后定然能入五蕴灵山门下的。 那晚,于信宜离开前。 惊戈问了于信宜,他外公和母亲的埋骨之处。 但他到了那处地方,却并没见到两人的墓穴。 惊戈本想等四年后,于信宜来参加五蕴灵山的遴选,再询问清楚。 但是四年后,于信宜并没有依照承诺出现。 起初,惊戈还有些担忧,最后在夫人的劝说下,也释怀了,除了修道,人世间还有许多种活法,或许于信宜在这四年中,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 又过了数年,一青楼闹鬼,他下山除妖,没想到再见到了于信宜。 他成了那里的小倌。 那个曾经质朴的少年,油脂粉气,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在青楼妓馆里,熟络地与女人曲意迎合。 见到于信宜自甘堕落,沦为卖笑小倌,惊戈自然勃然大怒,于是在妓院之中,便当众于信宜痛斥了一番。 但于信宜却丝毫不怒,反而笑着反问他问:“惊戈长老,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当初就该收我入门,我变成如今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惊戈气得脸色煞白,却也无法反驳。 只觉得无脸再见故人。 他甚至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害了于信宜,才让他走上了歧途。 于是,他帮于信宜赎了身,想要带他回五蕴灵山,但靠着和女人喝酒调笑就能获得钱财无数的于信宜哪里还受的了修仙的苦。 在惊戈的坚持下,于信宜最终还是离开了青楼,但断然拒绝了惊戈与他回五蕴灵山。 后来,惊戈再听到于信宜的名字之时。 才知道,他为于信宜赎身之后,他并没有离开青楼,继续周旋在各种女人之中。 在青楼之中还搭上了四季宗的掌门夫人,并在四季宗前任掌门去世之后,靠着四季宗夫人的扶持,摇身一变成了四季宗的掌门人。 从此,锦衣玉食,风光无限。 第二百九十六章 脏了轮回路 听完这个故事,离倾几度情绪辗转,最后皆化作了愤怒。 “是他自甘堕落,怎能怨怪他人。” “但因为救命之恩,糟老头子便觉得于信宜是他的责任。”惊戈夫人摇头道,“这个老头,有时候就是一根筋,把恩情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 “……”叶湛轻声,“惊戈长老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有情有义也应该给同样有心之人,他却错付给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人,知道于信宜靠着什么法子成了四季宗的掌门之后,惊戈也愤怒了许久,也曾去找过于信宜,想让他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未想,却被他反咬一口,说惊戈管得如此之多,是不是与他娘有什么关系……” 惊戈夫人深吸了口气才说了下去。 “也是到那时惊戈才彻底对于信宜死心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不仅心性低劣,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糟老头子一生都铭记这那份恩情,未想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遇到狐妖之前……糟老头子还在与我说,他最遗憾的事,便是没寻到恩人之墓,不能亲手为恩公上上一炷香,只可惜到死,这个心愿都未达成。” 顿了顿,惊戈夫人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师徒二人,“二位,你们问我于信宜之事,可是想寻去他。” 女人何其聪明,一眼看出离倾的意图。 “是。” 离倾也直言不讳。 她本就想教训于信宜这个小人,惊戈长老此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今听了他与惊戈长老的故事,那种心情更是有增无减。 “夫人可是要阻止我?”离倾问。 惊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惊戈那老头,那般愚昧记恩,哪怕于信宜的家人对他有恩,在他刺糟老头子之时,就一笔勾销了。” “我只是有两件事想请仙君和叶少侠帮忙。” 离倾:“夫人请说。” “第一件事便是,如果可以,我想请离倾仙君你问出于信宜外公和母亲墓穴的真正所在之地,我想帮糙老头子上一炷香,让他在黄泉还能走得安心一些。” “好。” 这对离倾而言,并不是多大难事。 “至于第二件事便是——不论仙君你们如何处置他都行,但请留他一命。” 叶湛微微蹙眉。 方才还说早就还了恩情,为何如今又想留下他一命,这不自相矛盾吗。 惊戈夫人仿佛看出了叶湛所想,笑道:“他的死活与我并无关系,但是那糙老子觉不一定如此觉得,如今他怕是还没去轮回转世吧,我不想于信宜死得这么早,如果在黄泉路上又遇到了该怎么办?” “我不愿让这品行不端的卑劣小人,再脏了他的轮回路。” 月影高悬,洒下轻纱似的光影,笼着四季宗。 最深处的小院里,灯火通明。 紧闭的门窗上,映出一对谱写生命和谐之曲的男女,女人的声音从门缝里溢出。 又过了片许,令人遐想的声音终于消停。 于信宜翻身而起,靠在床榻上,摸出一瓶药膏嗅了嗅,脸上出现了迷醉的表情。 他的身边,躺着的女人靠在他的胸口,手轻轻抚着他的手臂,姣好的面容上是餍足之意。 这女人便是前任四季宗宗主的夫人陈巧娘,也是于信宜如今的结发妻子。 年逾四十,不是修道之人,笑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是依然风韵犹存。 于信宜垂下眼睛,看了陈巧娘一眼,凑在她耳畔低声问了句。 陈巧娘笑着锤了他胸膛一下,娇嗔道:“不正经。” “你不就喜欢我不正经吗?” 陈巧娘翻身而起,想要溜走,于信宜骂了句,就将她按了回去,说道:“你倒是爽了,现在该我了。” 说着,他扯开了衣服,露出青了一块的背脊,说道:“帮我再揉揉,五蕴灵山的人下手太狠了,被我下次遇到,我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于信宜说出这番豪言壮语时,显然没料到,屋顶上正有两个梁上客,将他所说之话,片句不留地听了去。 从掀开的瓦片之间,离倾冷冷地看着床上的那对男女,冷冷地勾起唇。 看了一场夫妻表演,她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旁边的叶湛倒是脸有些泛红了,所幸夜色遮掩看不出来。 叶湛不是因为屋里那对男女而不自在,眼下那相依相偎的两人,在他看来不过就像两只在打滚的猪。 而是因为与师尊一起看了这场戏,又极近地闻到离倾身上的凤鸢花香气,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他不知道师尊还要在屋顶等多久,于是咳了一声,轻声道:“师尊,你不是要教训他吗,还要等多久?” 听了惊戈长老与于信宜的渊源后,他和离倾几乎是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万万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 离倾还盯着屋里的于信宜,冷道:“再听听这个狗东西还会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屋里,陈巧娘坐在了于信宜的背上,温柔地用药油在帮他揉搓背部淤血。 于信宜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轻,轻点,痛死我了。” “不用劲儿,揉不开啊。” 陈巧娘娇声道,“那个五蕴灵山的惊戈也真是的,欠你家恩情,竟然都不帮你,还任由其他人欺辱你,忘恩负义,那些所谓的仙门大派,也不过如此。” 于信宜冷哼一声:“那五蕴灵山的惊戈看似仙风道骨,实则就是个道貌岸然之辈,看起来多高尚,私下里不知做了什么龌龊的勾当,当年说要教我功夫,却任由五蕴灵山的那个掌门将我赶走,害我出了好大的丑……嘶,夫人,轻点,想痛死你夫君啊。” 陈巧娘放轻了动作。 “后来还假惺惺地追来,教我功夫,让我四年后再去五蕴灵山,我呸,这老头就是耍我,就给我了我五十两银子,够我用四年吗,赌一次就输光了,分明是想快点将我打发走,不要缠着他。” “哼,这种道貌岸然的人如今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灰溜溜从炼火蛮荒谷回来后不久,就听到惊戈死了的消息。 那时候的畅快心情,于信宜如今还能清楚回忆起。 怎是一个大快人心可述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你也配! 闻言,陈巧娘手上力道微松,看着那个眼中泛着笑意的男人,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此事,她觉得男人有些偏激了,沉吟片刻,边帮他揉捏着淤青,边公道地说: “夫君,不论怎么说,那老头也还算有点良心吧,五十两银子如若你不赌也够过上一两载了,而且他至少最后在炼火蛮荒谷里也护住了你,不然你身上也不止这么点淤青了。” 一听此言,于信宜就将粗暴地陈巧娘从身上推了下去,愤怒道: “无知妇孺你懂什么,我赌也是想要多换一点钱活下去!” “况且你以为那老头为何那么好心,还不是因为我家对他有恩,他却做了猪狗不如的事,他那是想赎罪罢了。” 陈巧娘被于信宜骤然拔高的嗓门吓着了,哆嗦了一下。 看着于信宜气得扭曲的脸,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贴上去,安慰道:“夫君别生气,是我说错了。” 陈巧娘边哄着男人,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于信宜的脸色,见他面容稍缓,才继续说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啊。” “哼,他当初受伤,被我外公捡回去,在我家住了数月,后来还隔三差五来送东西献殷勤,铁定与我那死去的娘亲有染。” “为何如此说?难道你亲眼所见。” “虽然我未曾见到,但是一个男人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自然有所图。我娘虽然是一介村姑草莽,倒是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你别看惊戈如今是个老头子,三十多年前,也是正值壮年,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在没什么乐子的荒山野林中数月对着一个孤寡貌美女人,他能忍得住?” 闻言,陈巧娘微微一怔,看着于信宜冰冷的眼神,想着方才他的话,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子冷水,心中热意一寸寸被浇灭。 她所爱之人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定有所图? 那眼前男人对自己好,难道也是? 于信宜好歹也是在风月场所混迹过的,自然很会察言观色。 立刻察觉方才所言不妥。 他笑着立刻拥住了陈巧娘,亲昵地在她脸上亲了口,“我当然对你也有所图,图你的美貌,因为我一见你就因为你的美貌,而心悦于你,如今无法自拔。” 情话张口就来,同时手已经不正经起来,惹得女人连连躲闪,笑着让他住手,但其实身子一点都没动。 陷入爱恋中的陈巧娘,须臾便忘记了方才的怀疑,一刻不停地与于信宜纠缠在了一起。 而屋顶上,听了于信宜那番话,离倾拳头都硬了。 她再也忍不了,一脚踢开瓦砾,倏然从屋顶跳下。 叶湛一怔,没想到师尊出手这么突然,也立刻跟着从那个洞里,跳了下去。 床上的两人,被突然的动静,和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屋中的两人,吓了一跳,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但毫无反应。 离倾冷道:“别费力气了,我设了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见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于信宜意识到她怕是来寻仇的。 他立刻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还状若无事一般,赔笑道:“离倾仙君,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于某人也好派人去迎接你啊。” 离倾看着于信宜,只见他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旁边方才还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他管也未管,就留她穿着暴露的肚兜,靠在墙壁边瑟瑟发抖。 看着这陈巧娘方才还在与惊戈老头说话,看来心眼还不算坏。 于是离倾手中剑在地上散落一地的衣服上随意一挑,就将一件衣服劈头盖脑地抛到了女人身上,遮住了她裸露的身体。 同时,如此做,她也是怕这衣衫不整的女人,污了自家徒儿的眼。 “于信宜,惊戈长老因为恩情,一直待你不薄吧,你不仅诽谤他品行,如今连生你养你的娘亲都可以侮辱,我活了这般岁数,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无心无义无耻之人。” 不愧是风雪场所混迹过的小倌,脸皮厚得可见一斑,纵然离倾如此羞辱他,他面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裂痕。 “仙君,我觉得我们之间怕是有误会。” “谁和你我们之间。”叶湛冷道,“你也配!” 于信宜:“……” 离倾不想让那女人污了叶湛的眼,叶湛自然也不想让师尊看着那恶心的于信宜。 他两步走到了离倾面前,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将离倾挡在了后面。 “于信宜,你知道我与师尊不远万里,连夜来到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说话间,叶湛已经拔出了青铜剑。 此等卑劣小人,也只配他用此剑相对。 于信宜看着锋利的剑锋,咽了下口水,脸色已经惨白。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凶神恶煞的师徒两,断然不可能是来与他讲道理的。 害怕之时,于信宜眼珠还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想着要怎么逃脱之时,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陈巧娘,忽然挡在了他面前。 大喊道:“不准你们碰我夫君。” 叶湛眼眸微暗。 这个女人竟然这般胆大,为了一个阴险狡诈的男人,竟然连命都能豁出去。 其实陈巧娘怕得要命。 一直以来男人都是她的依仗,还第一次有个男人用剑指着她。 她身体颤抖不停,还是展臂挡在于信宜面前,说道:“你们不能杀我夫君,我夫君对你们长老有救命之恩,你们……你们若是杀了他,我就昭告全修真界,你们五蕴灵山是忘恩负义之辈。” “忘恩负义?” 离倾被逗笑了,从叶湛背后走了出来,伸手推开了叶湛的剑。 然后,她一只脚踩上了床榻,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花容失色的陈巧娘。 她伸手本想掐着陈巧娘的脸,好好看看这个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存的女人的容貌。 但想到这幅身躯,不久前才与于信宜纠缠过,便觉得恶心,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嗤笑一声,“惊戈长老与于信宜的恩怨是他们的,我与他的恩怨是我们的,既然夫人说我们五蕴灵山之人忘恩负义,还请夫人例举一二我忘恩负义之举,我洗耳恭听。” 陈巧娘哪里说得出来。 被离倾笑盯着,她只觉得比叶湛用剑指着还要胆寒上几分。 此刻头皮更是一阵阵发麻,仿佛见到了地狱修罗。 她觉得时间仿佛过了许久,但其实也只是短短一瞬。 最后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见血封喉的游戏 离倾啧了声,故作为难。 “夫人这一问倒是问住我了,我是先割了于信宜搬弄是非的舌头,还是挖了他那双不老实的眼呢?不如,夫人你帮我选选?” 陈巧娘尖声哀求:“不要!求你不要伤害我夫君,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哼,我稀罕银子?” 离倾挑眉,瞥了眼躲在陈巧娘身后,犹如缩头乌龟畏畏缩缩的于信宜,又惋惜道: “夫人也长得貌美,又有钱有权,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世间那个男人不比他强上千百倍。” 陈巧娘沉默良久,温柔地转眸看了眼躲在身后的于信宜,说道:“他待我好。” “……” 离倾无语,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眼疾,还是有健忘症。 不久前,于信宜如何粗暴对她,转眼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如何好?如果你能说出一二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就放了你们。”离倾忍着恶心,继续说。 闻言,陈巧娘睁大双眸,“真的?” “当然,我一向言而有信。” 陈巧娘慢慢放下了犹如护小鸡崽一般张开的手,随后又像是怕冷一般,紧紧依偎在于信宜身边。 “我……我夫君,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男人,我小时候兄弟姊妹多,我父亲待我不好,从小就打骂我,说我是个赔钱货,家中的兄长也欺辱我,后来我跑了出去,然后遇到了四季宗前任掌门,我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知……哪知他是个变态,总是折辱我,稍不顺心就对我拳打脚踢……” 回忆着往昔的悲催岁月,陈巧娘又温情地看了眼哆哆嗦嗦脸色青白的于信宜。 “只有我的夫君会对我好,会哄我开心,在我难过的时候,还唱小曲儿哄我,之前我从未从未遇到过这么温柔待我视我如宝的男人。” 离倾:“……” 叶湛:“……” 这女人到底多蠢,花钱买来的笑与关怀,也能当做真心。 她今日偏要让这个蠢女人看清于信宜的真面目。 离倾转眼看向于信宜,“于掌门,你对她可是真心?” 说话间,离倾清冷脸上,竟然勾起一缕笑,但那个笑,在于信宜眼中,同鬼魅无甚区别。 “我师尊问你话呢!” 叶湛冷道,一双视线冷若冰霜。 “是……是,真心的。” 于信宜忙不迭地点头,那番焦急的模样,仿佛是怕再晚一点,叶湛就会再次拔出剑,削掉他的脑袋。 陈巧娘听了这番话,竟然露出了笑意。 她叫了声夫君,便欣喜地依偎进了于信宜怀抱。 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于信宜僵硬地抬起双臂,搂住了女人,做出情深意浓的姿态。 离倾看得反胃,世间竟然真有这么恬不知耻之人。 纵然心中恶心极了,但离倾脸上半点未曾显露,语气反而愈发的和风细雨。 “是吗,为了验证你是真的对你夫人真心,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不如我们试试吧,如果你们通过我的考验,我就不与你们为难,放过你们,可好。” “试、试什么?” 于信宜颤抖着说,手陷入了陈巧娘的肉里,抓得她蹙紧了眉。 但陈巧娘却还是宽慰他道:“夫君,别担心,不过就是验证真心吗,我相信你对我情深一片,我们会通过考验的,你不必担心。” 于信宜脸色惨白地笑了下,“好……好。” 话音刚落,离倾手中已经径直出现了一柄泛着幽蓝光晕的剑,比方才叶湛那把青铜剑锋利了不知多少。 隔着距离,于信宜都感觉到剑上肃杀的灵流,在切割着他的皮肉。 离倾随意用剑指了指于信宜的脖子。 登时,于信宜额上的冷汗涔涔而流。 “你……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验证真心么?你……你怎么舞刀弄剑的。” 陈巧娘惊骇。 闻言,离倾摇了摇头,叹道:“夫人,这就是游戏的一部分啊,你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能这么天真呐,不会以为游戏就是喝喝酒划划拳那般容易吧。” 陈巧娘慌了,于信宜更慌。 他知道离倾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的。 陈巧娘虽然害怕,却比于信宜多了几分胆气,竟然同离倾理论起来。 “你方才不是说,只要我说……说实话,你便不为难我们了吗?你这是出尔反尔!” “话本子里常说,男人的话不可信,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女人的话也信不得啊,夫人现在指责我出尔反尔,其实夫人也与我无差啊,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游戏,如今游戏内容让你不满,你又指责起了我了。” “世间没这般道理。” 离倾佯装无辜道。 “……” “不过你也别紧张,同是女人,我也是怜惜你的,绝对不会伤害你,这就只是一个测试而已,如果你们通过测试,我自然不会做什么。” “游戏怎……怎么玩?” 陈巧娘紧紧盯着离倾手中的剑,面容因为紧张而扭曲着。 “其实没什么难度,方才我要割你夫君的耳朵还是挖眼睛,你不愿意,那这次我将选择权交给你夫君,让他做出一个选择而已可好。” 离倾手中的剑在于信宜脸上羞辱性地拍了拍,顿时于信宜就打了个寒战。 “仙君,选、选什么?” 还好片刻后,剑又移开,离倾又点了点陈巧娘。 “于信宜,我要你在你与你夫人之间做出个选择。” “我这剑轻易不出,一旦剑出鞘,必定要见血封喉才能罢休。” 手中剑似乎听懂了离倾的话,发出低低的震鸣声。 “你看,现在它也等不及了,只有饮了血,它才能消停。” 叶湛听着离倾胡说八道,但依然也只是噙着笑,纵然地看着她戏弄眼前这对恬不知耻的男女。 女人:“……” 于信宜:“……” 离倾收起笑,忽然凌冽地看向两人,“于掌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和你夫人之间,你选一个来祭剑,另一个我自然遵守承诺,放了他。” 气氛一时沉凝无比。 离倾也不催促,坐在了叶湛弄来的软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剑,剑起在幽深的屋中,划出条条弧光。 每一条剑影,似乎都划破了屋中快被吓破胆的男女。 良久,陈巧娘咬着唇,转头看向于信宜。 眸中含泪地望着已经脸色灰败的于信宜,她以为于信宜在犹豫。 手颤抖着摸上了他的脸,低声道:“夫君,你喜欢我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下辈子的承诺 于信宜好半晌才回过神,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抖得不行的喜欢。 陈巧娘忽然便笑了,仿佛满足极了。 然后,她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离倾时,眼中只剩下坚定。 “用我祭剑吧!” 离倾抬眸看着陈巧娘,叹息一声,这女人虽然又傻又蠢,但好歹对于信宜算是情深意浓。 “夫人,如此选择,你可能要后悔了。” “我不后悔!夫君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为夫君而死,我甘之如饴,动手吧。” 离倾看着闭上眼视死如归的陈巧娘。 手中剑忽然一闪,架在了女人脖子上,顺着剑身,她感觉到了陈巧娘的颤抖。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于信宜却长长吐出一口气。 “于信宜,你舍得让她为你而死吗?” 离倾并没有立刻动手,冷笑着反而问于信宜。 于信宜怔了怔,忽然谄媚道:“没人逼她,是她自愿的,仙君你快动手吧,杀了她,你可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陈巧娘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缓缓转头看向了于信宜。 她似乎是不相信此话,是从于信宜口中说出,哪怕剑锋划破了她的脖子,她还是执意转头,满目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卑劣的男人。 “别看我,我未曾逼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于信宜冷冷道。 女人震惊极了! 她虽然愿意为于信宜而死,但是从于信宜口中说出那番话时,她还是觉得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水潭之中,浑身都被冻得发痛。 此刻迫不及待想要她去死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人吗。 方才她所说的话,眼下就如一个个巴掌,无情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离倾嗤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陈夫人,如今你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吧。” 于信宜被女人的眼睛盯得心虚,忽然怕陈巧娘会反悔,忙握住了她的手,说道: “巧娘,我是喜欢你的,这次……这次你为了我而死,下辈子,我定然好好对你。” 离倾听过无数话本子,那些痴男怨女们情浓之时,都会许诺一句下辈子。 但几乎这些故事里的主人翁,都没有好结果,要么变心,要么背叛。 她一直觉得“下辈子”是个诅咒。 但是,此刻,她却听到了最无耻的一句“下辈子”。 陈巧娘的泪水已经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她眼中空洞一片,仿佛已经死了。 见状,于信宜似乎怕她后悔,立刻动手抓住了陈巧娘的脖子,将她往离倾的剑上撞。 嘴里还冷冷地怒吼道:“快去死吧,别耽误时辰了。” 离倾极度震惊,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刀锋嵌入了女人的脖子里。 千钧一发之际,叶湛已经出手如电,捏住了于信宜的手脖子。 然后,便在咔嚓一声中,屋内响起了于信宜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叶湛硬生生将于信宜的手腕骨掰断了,骨头以诡异的姿势横生凸出。 离倾也赶紧收回剑。 陈巧娘脖子上的伤不算深,但殷红的血已经将她的脖颈染红。 她仿佛没了痛觉,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已经失了魂。 离倾看她可怜,帮她止了血,才说道:“夫人,这就是待你好的人?以后还是要带眼识人。” 陈巧娘毫无反应,显然到现在都不相信,于信宜是这般薄情寡义,为了自己的命可以毫不犹豫杀死发妻的小人。 于信宜此刻捂着被掰断的手,缩在角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哀哀地求饶。 离倾手中的剑,倏然移到了于信宜脖子上,脸上再无半点笑意,冰冷之意从眼眸中流出。 “现在游戏结束了。” 于信宜怕得很,想要躲开离倾的剑,却又不敢动,僵硬着脖子,讪讪道:“仙君,是你不愿杀那女人,可……怨不得我啊,你,你可要言而有信放过我才好。” 离倾真的想一刀杀了于信宜,但还记得惊戈夫人的嘱托。 “哼,我自然会放过你,不过,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行行,别说一个,只要仙君放过我,十个百个我都答应。” 于信宜殷切地说。 “你亲娘和外公的的墓到底在哪里?” 离倾还记得惊戈夫人所说,想找到救命恩人真正的埋骨之所,好去祭拜。 于信宜看着愈发逼近的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此刻生死攸关,他不敢再说谎,结巴道:“没……没有什么墓,他们死之后,我……我将他们的尸骨,扔……扔到了捕捉猎物的陷阱里。” 闻言。 叶湛和离倾都是一惊,原以为于信宜已经是低劣鼠辈了,未想他的狠毒恶劣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如若说于信宜背后对惊戈下黑手,因为他们其实并无多大关联,但是被他扔入陷阱里的人,可是生他养他的至亲啊。 人何以冷血至此。 鸟雀畜生尚且反哺报恩,人为何却连畜生都不如。 “你扔的!” 离倾咬牙道。 “对……对,是我……是我。” 离倾已经不想为他为什么要如此做了,必定真相,只会让她更对人更愤恨,会忍不住将他大卸八块。 她不想因为一个于信宜,而对人性失望。 他不配为人!他甚至连阴沟里的蛆虫都不及。 看着离倾愤怒的表情,于信宜结结巴巴道:“仙君,你可要言而有信……呃……” 话还没说完,于信宜就惊恐地看着自己喉头喷射而出的温柔鲜血。 他惊恐地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淋漓的血洒,喉咙里因为破风,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只和人讲信用,不与畜生。”离倾冷声道。 血喷洒得到处都是,叶湛蹙着眉,已经扬起衣袖,挡住了溅向离倾的血。 这个男人太脏了,散发着腥臭的恶气。 他不准这恶心男人身上任何东西,沾染到师尊。 离倾静静看着垂死挣扎的于信宜,如今她可以出手救他,饶他不死。 但是此刻她并不想如此做。 这般坏事做尽之人,自会下十八层地狱,哪里能再遇到惊戈长老。 第三百章 容景的目的 肆意喷溅的血,有几滴溅在了发呆的陈巧娘的脸上。 她犹如被烫了一般,眨了眨眼,慢慢回神,看向浑身是血的于信宜,嘴里下意识吐出两个字—— “夫君。” 离倾微微蹙眉。 难不成这个蠢女人事到如今还冥顽不灵,舍不得这个卑鄙小人。 听到陈巧娘如飘絮一般的声音,于信宜转头想去求女人救救他,但是喉咙已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抬起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想去碰女人。 手刚要触到陈巧娘,女人蓦地躲开了他。 “别碰我!!” 她低低地极其厌恶地重复着这一句,然后眼睁睁看着于信宜的血流尽,死在了他们不久前还耳鬓厮磨温存过的床上。 蚕丝锦被被彻底染成了红色,宛如他们新婚夜的大红囍纹被褥。 于信宜拥着她,便坐在这架床上,说尽世间甜言蜜语。 这一刻,在同样殷红的血泊中,她终于从虚假的梦里,走了出来。 离倾看着这个已经被血浸透的女人,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离倾和叶湛一眼,失魂落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叶湛忽然叫住她。 陈巧娘微微一顿,停住了脚步。 “夫人,世间并不是只有于信宜这样的男人,也不都是你父亲兄长和前任掌门一般的人,你不要因为这寥寥几人,而彻底放弃人生,你终有一天会遇到真正待你好之人。” 叶湛看女人状态不对,怕她想不开轻生。 其实女人是生是死与他无关,他只是觉得为了这么一个恶臭的男人而死,不值得。 于是多言劝慰了一句。 陈巧娘没有回答她,只是停顿了稍许,继续往外走。 离倾也没想到他这个对女人从来不屑一顾的徒弟,会出言宽慰陈巧娘,微微抬眉。 叶湛回过头,看着离倾时,眼睛里的冰冷已经散开,“师尊,我们走吧。” “要不跟去看看?”离倾说。 “不必了,话已至此,一切看她造化了。” 离倾从那融入黑夜的女人身上,收回目光,看到叶湛为了护着他,身上染上的血斑,微微蹙眉,施了个清洁术,才说道:“嗯,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人生,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入夜了,即空岛上一派绚烂烛火,万家灯火的温馨后,早晚会有人发现于信宜之死。 离倾并没有刻意隐瞒,只要修真界之人一查,便能知道是她所为。 她并不在乎后续可能会惹上的麻烦,她从来一人做事一人担,从不掩藏推诿。 只是经过此事,生出些感慨。 “从前我听话本子,就听说一句话,儿要穷养女要富,从前我觉得不能理解,男孩女孩有何区别,一视同仁便好。” “如今我却想,倘若我以后有了孩子,还是个女孩,一定要好好待她,事事给她最好的,不然随意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三两句冠冕堂皇的谎言,便会将她骗得团团转,以为遇到了此生挚爱。” 叶湛看向离倾,见她愁眉不展面色凝重,故意逗她:“师尊,你不是不结道侣么,怎么想到孩子之事了。” 离倾回神,也自知自己的想法太过天方夜谭了,冷眸瞥向叶湛。 “你这个逆徒,为师不过打过比方而已,竟然还挑起为师的毛病来了。” “怎么可能,师尊哪有毛病。” 叶湛一本正经地说。 “我只是不想师尊再想那些不开心之事,师尊可以与我聊聊其他的。” 聊聊其他事。 离倾看了叶湛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移开了视线,望着天穹之上被月光笼上融融金边的星云问道: “那件事,是那多嘴多舌的破镜子告诉你的吧?” 叶湛愣了愣,立刻反应了过来离倾问的是——他知道五年后玄镜里发生的他会屠戮五蕴灵山一事。 虽然从炼火蛮荒谷里出现后,离倾因为一桩桩事接踵而来,未曾问起过他。 但是叶湛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 这根弦在心间一直紧绷着。 如今离倾问出来,他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不是,是容影,我只是找铜镜确认了一番而已。” 离倾惊愕地回头,“容影?” “对,是他。” 知道离倾最关心的就是五年后五蕴灵山的命运。 他会遇到师尊,也是因为此事,无须离倾问起,叶湛便将他所知仔细地说了出来。 离倾安静地听着叶湛说他在十九岁那年,进入了云梦幻境,遇到了破镜子,也开启了玄镜,看到了当年他屠杀五蕴灵山众人一事。 听他说,他曾将破镜子带出过云梦幻境,最后又怕昆仑镜现世,会造成修真界大乱,复又将它送了回去,可能昆仑镜会变成如今的废物样,也是曾经的他动了手脚。 听完,离倾沉默了一瞬,凝眉看着叶湛。 “你说你……容景十九岁那年遇到的破镜子,那时我十六岁……从前我便想,冬日寒莲池那么偏僻之地,容景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如今想来,怕不是巧合。” 离倾微顿,说出心中猜测,“是否是你从玄镜里看到屠戮五蕴灵山,杀死我的一幕,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想提前去杀死未来你要杀死的敌人。” “……” 听着离倾的猜测,叶湛一怔。 心说会是这样吗。 可是在冬日寒莲池边,他对师尊的种种所为,不似想要提前杀死师尊的啊。 那时候,被师尊醉酒亲后,那狂乱的心跳,不会骗人的。 还未等他开口,离倾就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纵然那时的容景是想要杀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指点我的招数?从逻辑上便说不通啊。还是容景觉得那时的我太弱了,所以才指点我,想等我修为进步了,可以与他匹敌时,才动手。” “也不对啊……容景不是那么狂傲之人,后来,他也对我非常客气,不似想杀我的样子。” “那容景当时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离倾喃喃自语,分析着各种可能,但每次都会被她自己推翻。 叶湛本来心情也沉重,被离倾这一通分析,也搞得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离倾越想越混乱,自己放弃了。 叶湛沉默片许,“师尊,还有种可能。” 离倾挑眉看他,“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 师尊,我很怕 “容景在玄镜里看到未来后,觉得离倾仙君是他非常欣赏的修士,觉得于心有愧,才接近你并指点你修为,到时哪怕事情再度发生,待你能与他匹敌,五蕴灵山便不会灭门,你也不会死。” 他微微一顿,望着遥远的夜穷,轻声说,“或许,那时的容景也是想过要改变未来的,就如师尊当初收我为徒一般。” 闻言,离倾点点头,这像是她所知的容景会做的事。 可她眉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轻愁。 “……可能便是如你所说那般吧。” 顿了片刻,离倾看向叶湛,轻声道。 “乖徒儿,我觉得或许未来,是不是根本不能改变的。如若当初容景所做一切,真的是想要改变未来,但是十三年后,我再在云梦幻境里遇到昆仑镜,却看到了一样的场景,只能说明—— “他的努力并未起成效,未来依然未曾改变。” “……” 叶湛暗暗收紧了手。 “是不是哪怕无论多努力,未来能改变短短的一瞬,最后在命运的驱使下,也会……殊途同归。” 而她第二次打开玄镜所见的那个温润无害的叶湛,也只是那短短的一瞬。 未来的叶湛,依然会变成屠杀五蕴灵山的冷血大魔头。 叶湛沉默片刻,“师尊,你可后悔?” 离倾看了叶湛好长时间,唇角忽然挽起淡淡的笑,坚定道:“不后悔,我可能不相信曾经的容景,但是为师信你。” 听到此言,叶湛却丝毫未觉得愉悦,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越来越不可控的心魔…… 或许便是因为师尊的相信,才会导致未来的悲剧重现。 只要杀了他,一切便可以结束。 但此话,他断然不能再说,因为他知道师尊或许有一日会杀他,那也是在他疯魔那日来临前。 叶湛垂下眼眸,几乎咬着牙说下接下来这番话—— “可是师尊,我很怕!我怕重蹈覆辙,变成于信宜那般忘恩负义之人。” 话音刚落,离倾就重重拍了他的头一下。 “叶湛,你清醒一点,于信宜那无耻小人,他连你一个脚指头也比不上。” 离倾顿了顿,笑了笑,“方才一切都是我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况且,我总觉得以你的品行,以及为师的教导,我们肯定可以改变未来之事的。” “话本子里有句话叫做人定胜天,即便天道昭昭,以我们二人之力,怕是也能抵抗一番的。” 惊戈丧期之后,五蕴灵山的弟子受命开始四处寻找孟子堂和那狐妖的下落。 小白的下落依然不明。 铜镜成日无精打采窝在落九天里,少了铜镜的咋咋呼呼,落九天一时间,便清冷了许多。 上次那番谈话后,虽然叶湛面对离倾时,依然总是笑着的,但是她能感觉出那只是表象。 她知道叶湛并未释怀。 实则,她上次说“人定胜天”,不过是安慰叶湛的娿,她心中的忐忑不安,不比叶湛少。 区区凡人,何以与天斗。 但她没没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 从即空岛回来后的这些日子,离倾几乎没有停歇,先去见过惊戈长老的夫人,将在即空岛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知道于信宜还是死了,惊戈夫人并没有怨怪离倾。 两师徒还带着惊戈夫人去了那片山林,果然在于信宜所说的陷阱里找到了两具尸骨。 他们将尸骨入土,也算是让两人入土为安了。 此事终于算是告了一段落。 接下来,离倾就是帮着陆奉觉处理各种派中事务。 这日,稍一得闲,离倾便叫上叶湛一同去了地牢,看看被关押的程漠。 程漠已经在地牢中关了许久,离倾和叶湛到之时,他垂着头靠坐在墙角,无精打采的模样。 曾经的凤凰,如今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山鸡,灰头土脸。 结实的牢门边,还放着已经凉透了的饭食,是五蕴灵山一贯的标准,两荤一素。 看样子,也没人因为孟子堂之事,而为难迁怒于他。 不过他倒是自我为难,一口也未动。 听到脚步声,程漠头也未抬,只将头更往膝弯里埋了下去,闷闷地说:“我说了我不饿,不用给我送饭了。” 然后,他便听到牢门开锁的声音。 程漠恹恹地想,这是要拉他出去审问了吗,可是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叶湛打开锁后,离倾要走进去,叶湛阻止了她。 牢里又暗又脏,他不愿离倾走进这样的地方。 离倾明白了叶湛的意思,也没勉强,就让自家徒儿独自走进牢房。 叶湛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那个自暴自弃的人。 在牢中多日,程漠身上已经散发出了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靠近的叶湛差点都被熏了个大跟头。 他摒息着,用脚尖轻轻踹了踹程漠蜷缩着的小腿。 程漠有些怒了,但依然未曾抬头,低吼道:“我说了我不吃!” 呵,都这样了,小少爷脾气还挺大的。 叶湛抱胸,嗤笑了声:“谁给你送饭,想得美。” 闻言,程漠微微颤抖的肩头,一僵,然后猛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逆光的人,不敢相信道:“……叶湛?” “不是叶湛,是鬼。” 看着程漠脸上污迹斑驳,双眼红肿的鬼样,叶湛没好气地揶揄了一句。 未想,程漠还真的信了,茫然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哦,你真的死了。” 叶湛无语。 真不知道说这小子蠢,还是单纯。 程漠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又是一副即将涕泗横流的模样,喃喃道:“叶湛你说你,平日多大的本事,有什么用呢,只知道欺负我,最后还不是被压成肉泥了,也真是活该。” 叶湛:“……” 谁他妈一天没事欺负这个大少爷了。 程漠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你死了就算了,怎么连离倾长老都……” “你们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去什么炼火蛮荒谷,现在好了,你死了,我大哥可怎么办啊。” 闻言,离倾蹙眉,不由出声问道:“什么叫你大哥怎么办?” 孟子堂那个叛徒,能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零二章 叶湛,我弄死你 程漠一惊,立刻环视了一圈冰冷的牢房,最后在森立的牢门之外,看到了离倾。 牢房里阴森,就这么一眼看过去,离倾就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程漠没忍住呜咽了声。 果然离倾长老也死了。 修真界第一女仙君。 五蕴灵山怕是要完了。 程漠滚下几滴泪,然后狠狠地擦了擦,嗡声嗡气地说:“虽然……虽然你们素来对我不好,总是骂我,利用我,叶湛这小子还常常说我是个废物,但是你们死……死了还能来来看看我,我还是挺感动的。” 说完,程漠就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 一张脏脸更是花得不可思议。 叶湛被程漠的鬼哭狼嚎哭得脑门子痛,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了身后的石墙上,冷冷地说:“你快别哭了,行吗!” “你这人真讨厌,死了还管得那么多。” 程漠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妈的,这小子在修行之上,还算聪慧,这么眼下却迟钝如此。 叶湛本有些感动,但此刻也被他哭烦了,也不对程漠这傻小子温柔以待了,扬起手,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阴森的闹房里回响。 程漠彻底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瞪着叶湛。 叶湛甩了甩发痛的手心,说道:“傻子,别哭了,等下有你哭的。” 在激越火辣辣的疼痛里,程漠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面色从可怜兮兮到怔愣,再到惊喜,最后演变成了极端的愤怒。 “叶湛,你他妈的竟敢打我,我……我现在就弄死你!” 程漠一跃而起,作势就要去掐叶湛的脖子。 他身上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叶湛蹙着眉,还未闪身躲过了,程漠就左脚绊着右脚,以一个极度滑稽的姿势,跪倒在了叶湛面前。 叶湛怔了几秒,唇边显露出几分揶揄的笑,“知道你甚是想我,但是不必三跪九叩如此大礼。” 程漠这个中二少年,就是有这般神奇的力量。 来之前,叶湛和离倾都心情凝重,被他这么一番搅局,那些凝在心间的阴霾倒是都散去不少。 程漠膝盖磕破了皮,此刻可怜兮兮,泫然欲泣地扒开裤腿看自己的腿。 还不忘回应方才叶湛的揶揄,狠声道:“叶湛,你这个龟孙子别占我便宜,谁要对你三跪九拜了,我那是饿晕了。” “也不是不给你吃啊。”叶湛睨了眼那冷透了食物。 程漠嫌弃地看了眼,“我不吃冷的,而且这里这么难闻,和猪圈差不多,我吃不下。” “……” 叶湛看了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还要耍少爷脾气的样子,哭笑不得。 “不想吃啊,那我们去慎语堂吃,那里不臭,也新鲜。” 叶湛也不嫌他臭了,走上去扶起了程漠。 程漠一愣,“去慎语堂?” “吃饭当然是去慎语堂,难不成你还真想去猪圈。” 程漠瞪大了眼,这是要放他出去? 他立刻抹了一把脸,急问道:“是找到我大哥了?” “未曾。” 叶湛的脸色也变了几分。 闻言,程漠垂下头,又似松了口气,被师父惊戈长老捉回来时,他已经知道孟子堂和狐妖为伍,还去炼火蛮荒谷捣乱,并掳走了崆峒仙门弟子之事。 “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 一直没有做声的离倾,开口道:“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和孟子堂以及那狐妖有勾连,想留在这里宿醉。” “不是。”程漠忙摇头,“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狐妖。” “那又是为何?” “师父说他虽然相信我,但是我也难逃嫌疑,在大哥被捉回来时,我才能离开这里,如果大哥还没回来,我就不能离开。” 程漠的死心眼又犯了,说着,挣开了叶湛的手,又要坐回去。 “程漠,我们今日前来,就是带你去见你师父的。”离倾沉声说。 地牢阴暗,白昼黑夜不分,一迈出牢门,程漠就被刺眼的阳光刺得微眯了眼,但心里却觉得拨云见日了不少。 至少师父愿意见他,说明事情并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跃跃欲试就要去见惊戈长老,离倾却让叶湛先带他去慎语堂吃饭。 此时,已过饭点时间,慎语堂的人不多,程漠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 但是他一向不在乎旁人眼光,狼吞虎咽地吃着,吃了个八分饱时,他打了个嗝,才拨冗与叶湛说上两句。 “哎,叶湛,我刚刚一路行来,看到了招魂幡,到底是谁不在了?” 叶湛沉默稍许,才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程漠也未多想,觉得多半是沉缜长老,他可是众位长老里,年岁最大的一个,去年还闹了不少病痛。 如果众位长老有谁不在了,一定是他。 离倾在慎语堂外等他们,程漠吃饱喝足出来,脸上笑容也多了,迫不及待地就想去见惊戈长老。 离倾看了他脏兮兮的衣服和头发,说:“先去洗干净。” “也不算是很脏啊,我更脏的时候,师父也见过,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程漠擦了擦脸,笑着说。 “……” 离倾:“这次须要干净体面一些。” 程漠虽然等不及了,但是也不敢忤逆了离倾长老。 事过经年,他还记得当初嘴贱,得罪了离倾长老,被整治得何其惨兮兮。 如今想来,也是心有余悸。 于是只能闷头跑进了澡堂,洗掉了一声晦气污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顿时自己也觉得舒爽了不少,才跟着离倾和叶湛去见师父。 越走他便觉得越不对劲,他们不是去仁心殿,更不是去师父所居之峰,而是朝着后山的永生堂去的。 直到走到了永生殿里摆放着的那个巨大的棺椁之前,他还未曾反应过来,笑呵呵地问:“离倾长老,不是见师父么,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离倾沉默片刻,沉声说:“你师父就在这里,给他上柱香吧。” 程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一点点消失,然后不可置信地望向那棺椁许久,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低低地惊喊了声师父。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在那棺椁前,程漠凄切的哭声,飘在空旷岑寂的永生堂之中,久久不散。 第三百零三章 你由我管束 离倾看着程漠悲恸的模样,又想起了孟子堂。 明明是表兄弟,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一个害死了自己的师父,如今不知所踪,一个却在永生堂里跪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许久后,程漠终于停止哭声,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他嘶吼道:“到底是谁害死我师父的。” 离倾看了他许久,说道:“孟子堂和那狐妖。” 程漠脸上的狠厉,顿时僵住了。 怎么会是大哥。 他脑中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叩问自己,身体越来越冷。 他不信。 定然是离倾长老在骗他。 他忽然转身,看向叶湛,焦急且语无伦次道:“叶湛,你……你说,不是我大哥害死了我师父,绝对不是,大哥一向……一向很尊敬师父的,他不可能和狐妖……” 看着叶湛的脸色,程漠心沉到了底。 他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比方才在牢狱之中,还要落魄失意上几分。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搞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现在要去找他问清楚。” 程漠念叨着,就要朝外冲。 叶湛拉住了他,冷声道:“你要去哪儿找?” 程漠怔住了。 木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大地大,他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寻他。 叶湛松开了他。 艳阳天不知何时隐去,永生堂外,下起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天暗了下去,山间笼起来迷雾,远处的山峦变得模糊不清。 那一刻,程漠脑中忽然想起许多与孟子堂相处的片段,却突然迷茫了起来。 他不知道那些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他的梦境。 迷糊间,耳畔传来离倾的声音。 “程漠,你师父死在了你大哥和那狐妖手上,你如今也不能洗脱嫌疑,但是我也不想拘着你,在寻到你特么之前,从今往后,你就由我暂时管束。” 程漠没有回答,他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出了永生堂,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中。 叶湛蹙眉:“程漠,你去哪儿。” 程漠不回头,声音被雨水打乱,“我……我回去休息。” 叶湛对离倾道:“师尊我去看看他。” 离倾点头,叶湛跟了上去。 程漠淋着雨回到了住所,裹着湿透的衣服就倒在了床上,明明裹着厚厚的被褥,却越睡越冷,一晚上都在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是被渴醒的。 但头晕,眼皮又沉,他根本不想睁眼,就伸手在床头案板上,胡乱摸起了水杯。 忽然一只手,将水杯递到了他手中。 “大哥。” 程漠一喜,立刻睁开了眼。 天早就亮了,昨日的雨后,天气再次放晴。 但是门窗关着,屋中还有些暗,但是他一眼就看出递杯子给他的人,不是孟子堂,而是叶湛。 离倾坐在一旁,盯着他。 程漠接过水,喝了口,嗓子不那么嘶哑了,才说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不在这里,谁管你。” 叶湛说着,又从桌上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递给程漠,“喝了。” 闻到那个苦味,程漠就直皱眉,小少爷脾气发作,别开头道:“我不喝,苦。” 此刻程漠面色潮红,精气神比昨日还要差。 这个小少爷,从前都是由孟子堂照顾,此刻没了他,自然不会照顾自己,将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要死不活的样子。 如今他们来照看他,他竟然还因为药苦发起了脾气。 叶湛挑起眉,冷道:“既然嫌药苦,有本事你就别生病。” 程漠瞪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将叶湛骂了千百遍。 叶湛又问了一句:“喝不喝。” 程漠倔道:“不喝!” 叶湛忽然冷笑了声,也不客气,捏着程漠的下颌,就药汁灌了下去。 一碗药入喉,程漠被灌的几乎干呕,苦味又在嘴里蔓延,眼泪汪汪地抓起那杯水,猛灌。 一边灌还一边放狠话。 “叶湛,我早晚要弄死你。” 叶湛嗤笑,“我等着。” 还能放狠话,说明恢复过来了。 见状,离倾也不再客气,坐在了他对面,说道:“程漠,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程漠吸了吸鼻子,一见离倾,方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就没了,谨慎地点点头。 “你与孟子堂朝夕相处,可知孟子堂身上有狐妖附体之事。” “不知道。” 程漠怔了一息,又下意识地想为孟子堂开解,“离倾长老,会不会是搞错了?” “不会错。” 这回回答程漠的却是叶湛,这话不仅是在回答程漠,也是他在说服自己。 程漠又沉默了。 离倾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何要私自离开五蕴灵山,出现在炼火蛮荒谷?孟子堂和那狐妖离开炼火蛮荒谷方一日,你就出现在那里,是不是——” 离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里带着威压,沉声道:“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行踪?” 程漠忙摇头。 手抠挖着被角半晌,才抬头看着对面的离倾,和坐在她身边的叶湛,轻声说:“我不知道,一切只是巧合,我会在炼火蛮荒谷出现,是去找叶湛的。” 之前,陆奉觉也是如此告诉她的。 离倾并不惊讶。 叶湛抱胸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程漠的手不由慢慢收紧,被褥被他捏出条条深深的皱褶,低声道:“找你,救救我大哥。” 程漠毫无保留地将那晚发生之事说了。 说到孟子堂的怪异,说到那夜里被他忽略了的奇怪的女人笑声,说到他到重云仙宗扑了个空,又立刻辗转去了炼火蛮荒谷,然后亲历了地动山摇后炼火蛮荒谷的崩塌。 此事的发展,对师徒两来说都太诡异了。 “所以,你也不知孟子堂让你找叶湛做什么,对吗?” 程漠吸吸鼻子,点头。 离倾又问了程漠几句,“在那之前,你可曾发现孟子堂有何异样。” “没有,大哥虽然看起来简单,事事都与我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思一向我都看不透。” 程漠低着头,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说。 离倾看了眼失落的程漠,有些惊讶。 从前她以为程漠就是个大傻子,没想到竟然还知道孟子堂看不透。 看来这小少爷,比她所知,还是要聪明一些的。 第三百零四章 被人带走了 离倾看了下天,等下陆奉觉还有事找她,她也不再多问,让程漠好好休息。 “五蕴灵山已经传讯给了蜀地程家,过几日你家人就会来五蕴灵山,好好休息,不要让你家人看到你这幅颓败容态而担心。” “嗯。” 说完,离倾便要离开,忽然又想起陆奉觉说的话。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程漠,当初在炼火蛮荒谷里,听说还有一女子与你一同前去,那人是谁?你们又如何认识的!” 闻言,程漠身体猛颤抖了下,随后又抱着头,扯着头发,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事,他非常害怕。 他本来想瞒起来的,但是如今被离倾一问,他感觉良心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此刻她状况不对。 离倾大步折了回去,冷道:“与你一道之人,到底是谁!不会又如你那大哥一般,你也找了什么山精野怪为伍吧。” “是小白!” 程漠嘶吼出声,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同时,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重担也卸下来了。 离倾微怔,“……小白?那条肥鱼?” “是,是她。” “程漠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叶湛道。 程漠抽抽噎噎一番后,闷声道:“当初我离开五蕴灵山时,并不是一个人,我从落九天带走了小白。” “要寻她昆仑哥哥,就让我带她一起去了重云仙宗,后来我们又到了炼火蛮荒谷等你们……” 叶湛:“等等,崆峒仙门说与你的是一个姑娘。” “小白是姑娘,她可能变成人形了。” 这是叶湛和离倾万万没想到的。 离倾很快反应过来,想到铜镜最近寻死觅活的样子,忙问:“小白如今是不是还在炼火蛮荒谷?” “……没有。” 程漠艰难地说:“我在遇到师父之前,她被人带走了。” “被谁!” 离倾的声音很低,程漠缩了缩脖子,断续道:“不……不知道,我原本想去追她的,可是……可是来不及了,我没有追上那人。” “那人长相,你还记得吗?”离倾耐着性子问。 程漠方想说记得,正要形容给离倾听,却发现方才清晰的记忆,似乎变得模糊了。 他想不起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不记得。”他老老实实道。 看离倾面色凝重,程漠怯怯地抬头,“离倾长老,我是不是闯祸了?” 当然是。 她最近都快被那破镜子烦死了。 看着程漠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离倾改了口:“没有,我已经在打听她的下落了,应该很快会找到的。” “离倾长老,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通知我。” 程漠急道。 离倾应了声,便与叶湛一同离开了。 仁心殿。 陆奉觉遣走了所有人,此刻,只剩下他和离倾两人在。 陆奉觉先问了四季宗掌门于信宜之死是不是她做的。 这些日子,四季宗的掌门于信宜死了之事,早就传遍了修真界。 离倾以为怎么也会有人来找她寻仇,未想,这些日子毫无动静。 如今陆奉觉问起,她毫不隐瞒。 “是我。” “哼,我猜就是你。” 离倾单手支着下颌,懒洋洋道:“怎么?四季宗的人来找麻烦了吗?” “我五蕴灵山没去找他们去讨个说法,他们敢来找我们麻烦?”陆奉觉不屑道。 “此事,我觉得你并没错。” 离倾登时撩起眼皮看了看陆奉觉,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掌门师兄不训斥她,竟然还会赞同她。 陆奉觉自然看出离倾所想,哼道:“你师兄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师兄当然不是。” 离倾伸出个大拇指,拍了番马屁,然后又说道,“如果四季宗正不知好歹来寻仇,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掌门师兄也不必担心,我能处理好。” 陆奉觉乜了她一眼,“不是你杀的,你担什么担?” 离倾:“……” 陆奉觉:“四季宗的宗主夫人说了,于信宜是自刎的。” 离倾愣了愣,旋即明白,那陈巧娘怕是彻底对于信宜死心了。 这样也好,垃圾玩意儿不值得留恋。 “不说此人了,晦气。”陆奉觉看向离倾,眼色变得复杂了几分,“师妹,我一直未曾问你,你和叶湛在炼火蛮荒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倾笑了笑,淡淡道:“我不懂掌门师兄在说什么?” 陆奉觉哼笑了一声:“虽然重云仙宗之人作证,你们在炼火蛮荒谷坍塌之前,就早早地离开了炼火蛮荒谷,去了重云仙宗。但是崆峒仙门的弟子却说,从未见人从结界出来,这你要怎么解释?” “哦,那就是那群老头眼花了。” 离倾眨了下眼。 陆奉觉一拍桌案,脸色完全沉了下去,气急败坏道:“离倾,旁人或许会信,你觉得你能骗到我?” 他顿了顿,又说:“前些日子,你让崆峒仙门的盂兰长老传给我的凤鸢花传讯符中,说炼火蛮荒谷里就是魔界入口,此事你不会忘了吧。” 说话间,陆奉觉手中已经捻出了那朵火红的凤鸢花。 离倾的声音清晰传出来—— “掌门师兄,魔界在炼火蛮荒谷内。” 离倾:“……”没想到师兄还没保留这朵传讯符。 陆奉觉指尖一捻,那朵凤鸢花就彻底消失了。 他眼中难得凝上几分严肃,“炼火蛮荒谷的突然坍塌,你们神秘失踪半月,又神秘出现,是不是与魔界有关!” “魔界是否真的在炼火蛮荒谷中!” 见陆奉觉愠怒,离倾暗叹一声,果真师兄难缠。 她知道此事事关魔界绝非小事,她原本也不想隐瞒陆奉觉,如果此事世上还有人能说,只有陆奉觉了。 “是。” 离倾看着陆奉觉,轻轻点头,“我们进到了炼火蛮荒谷内部,看到了魔界的入口。” 陆奉觉怔然,良久,吐出一口气,说道:“说吧,你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坍塌的炼火蛮荒谷的,又如何穿过那火海进去的。” 坍塌的炼火蛮荒谷,他们一群修真界用术法挖了许久,都没见到任何山洞,俨然成了废墟,怕是连苍蝇也不能在里面活下来,更何况离倾他们竟然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还是由重云仙宗之人最先知道他们还活着的消息。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而且,炼火蛮荒谷洞口的那烈焰,一旦沾染,立刻被焚成灰烬,修真界几乎还无人可以穿过那片魔焰。 离倾和叶湛能随意进出,这其中显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密。 见离倾不言,陆奉觉道:“难道有什么事,是师兄都不能说的吗?” 第三百零五章 师兄和徒弟谁重要 离倾看着陆奉觉,方才散漫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肃穆。 “掌门师兄,此事非同一般,你也是我最信任之人,所以我才会留下信息,托盂兰长老转交给你。” 十多年前经历过狐妖之事后,离倾做事虽然依然大大咧咧,不计后果,但是比之从前也谨慎了许多。 “那时进入炼火蛮荒谷之前,我也并不是有万全把握的,想着,如若我和我徒弟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好知道到底是为何,带领修真界之人,守好炼火蛮荒谷,防范某日魔界的大举入侵。” 她顿了顿,琉璃眸缓缓颤了下,“我是再也不想见宁平之灾的祸事再度发生了,造成生灵涂炭。” 如果魔界真的入侵人界,造成的震荡,比之十多年前那场诛妖之战,只会惨烈上千百倍。 从那魔界的守门门神,连墨子涟那种千年大妖都要礼让它一番,就能可见一斑。 陆奉觉显然也被这番话,触动了心弦。 愤气隐去几许。 “哎,我也不想呐。” 陆奉觉举目望着盘龙柱上巨大的龙头衔着的夜明珠,眸中蓄满了沧桑,叹道:“我一直以来,便希望这个世间,海清河晏,再无争斗存在。” 离倾真心实意地敬佩道:“我知道师兄一向宅心仁厚,心怀苍生。” 陆奉觉睨看了离倾一眼,目中情绪收敛,哼道:“别拍马屁,没用,也不要妄图转移话题。” “我未想转移话题,只是……” 离倾微微一顿,斟酌措词道:“我接下来所说之时,可能有些超乎掌门师兄你的想象,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动我徒弟。” “什么意思?” 陆奉觉挑眉,声音微冷,“离倾,叶湛又怎么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话还未说,离倾已然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低气压。 离倾却不在意,她知道陆奉觉的脾气来得快,但也是最好哄的。 “掌门师兄,你先答应我!” “离倾,在你心中,你师兄我就是那么不可信之人吗!还是说,如今在你心中,你师兄我,还不如叶湛那小崽子重要!” 离倾无语:“……师兄,没这么比的。” “怎么没有!你倒是说说,到底谁重要!” 陆奉觉抱着胸,反而较起劲了。 一副你不说出个答案,我们就没完的架势。 离倾头痛得很,时过多年,她徒弟都长大成人了,掌门师兄还如此脆弱。 “你你你,当然是你。”离倾敷衍地说。 闻言,陆奉觉面容稍霁,他抬手整了整衣摆,才说道:“我答应你,先说吧。” 离倾隐去了叶湛是容景,和他们最后从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出来之事。 为了不给重云仙宗招去不必要的麻烦,并给容影化名成了小瘪犊子后,将叶湛是人魔后裔,那小瘪犊子与叶湛是双生子共生,这几年,小瘪犊子一直缠着她徒弟,而他们为了摆脱小瘪犊子,不得不将他送回魔界的事,都尽数告诉了陆奉觉。 “当时那魔界的守门神发怒,想弄死那小瘪犊子,将洞窟弄塌了,堵住了出口,本来以为死路一条了,但是因为我徒弟身有魔气,炼火蛮荒谷本又是魔界的地盘,他探出了另外一条路,我们就从那里出去了,未想却到了蓬莱之巅的地界,时日也过去了许久。” “直到遇到了重云仙宗的容二少,才知道,你们以为我和我徒儿死了,所以就赶紧回了五蕴灵山来。” 听完离倾的一番话,陆奉觉神情不明地看着离倾,许久不说话。 离倾有些紧张,生怕她那个视苍生为己命的师兄,会食言,要对叶湛不利。 “掌门师兄。” 离倾小声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陆奉觉却重重地一拍桌案,怒不可竭道:“胡闹!” 离倾:“……” “魔界!哪里是单单凭借你和叶湛想闯便能闯的!真的不要命了!如果那魔蛟,当时将你们一并弄死在那里了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和师父交代!” 见陆奉觉并不是因为她隐瞒了叶湛是魔而生气,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离倾即刻松了口气。 “掌门师兄,你且放心,那魔蛟说不定就是外强中干,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离倾故意如此说。 “呵,不知天高地厚,那魔蛟……” 话说一半,陆奉觉停下来,揉了揉眉心,“算了,不说了,反正那炼火蛮荒谷也塌了。” “师兄,听你的话,你似乎听过这魔蛟?” 陆奉觉睨了满脸好奇的离倾,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想知道?” “当然。” 陆奉觉正色:“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那魔蛟是上古洪荒时期就存在之物,那时这片大地之上,还只有神族之时,伏羲女娲分别创造了神族和人族,而魔族则是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上古大神创造而出的,那魔蛟便是他的坐骑。” “最初,神族魔族和人族,都互通往来,后来魔族之人不安宁,想要侵占神族和人族。于是激战一触即发。后来那位魔族大神被伏羲和女娲联手打败了,从此魔界为了躲避神族和人族,就彻底隐匿了起来,听说那魔蛟便成了魔界之门的镇守者。” 离倾点头。 “原来如此。” 所以魔族所处之地一直无人知晓,她也听说有人在不同的地方见过魔界出现,继而又消失。 关于魔界,在修真界流传的传说中,最后一次出现之地,应该是在深海之中。 “如今你们闯入了魔界,那魔蛟如此震怒,击碎了炼火蛮荒谷的入口,怕也是不想再有人闯入吧。”陆奉觉说道。 离倾:“如若这样也好,也算是两厢无事。” 陆奉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怎么确定两厢无事?” “我看那大青蛟之意,并看不上我们人界。” 离倾回想起那青蛟言辞之间对人界的鄙夷,而且以那大青蛟的能力,单单一个门神就足以横扫修真界,如若她有意进犯人界,何须等到现在。 陆奉觉看起来有些头痛地揉捏着额心。 离倾倒了杯水给他。 陆奉觉接过,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殷切?你怕我找叶湛麻烦。” “哪里是,话本子里说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更何况你是我师兄,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陆奉觉无奈,“我不求你能念顾着我这个师兄,只求你安生一点就好,你若有事,我怎同师父交代。” 第三百零六章 短暂的安宁 离倾笑着坐了回去:“师兄,你放心,师父并不是那么不明事理之人,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转世投胎去了,哪里需要你同他交代。你看看整日瞎操心,近日倒是老了不少。” 陆奉觉摇了摇头,端起茶喝了口。 离倾看着陆奉觉饮茶,撑着脸随口说道:“掌门师兄,关于魔界的那些事,我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而且藏书阁里关于上古时期的书,我也都看过,也从未见到过你说的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陆奉觉抬起眼眸,看了眼离倾好奇的表情,放下茶盏后,才似笑非笑道:“藏书阁里自然是没有的,这些都是师父从前授课时所说,你那时候年纪小,嫌弃与术法无关的课业枯燥,时常师父说着说着,你就开始打瞌睡,你能知道,哼,那就怪了。” “……” 离倾想起小时候因为打瞌睡,还一头载进洗墨缸,弄了个大花脸,还将头磕破之事。 登时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故作正经道:“掌门师兄,陈芝麻烂谷子的是,就休要再提了。” “你还知道要脸。”陆奉觉揶揄。 离倾眼珠微微一转,见陆奉觉既然知道许多她不知道之事,说不定也知道那洗髓灵珠。 毕竟,当初她都听师父提起过,怕是在她什么时候又打瞌睡之时,师父还说起过更多。 她太想知道那洗髓灵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在叶湛体内,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 “师兄,我再问你一件事。” 离倾凑近了陆奉觉,大殿里空无一人,她却不由压低了声音。 陆奉觉看她疑神疑鬼的模样,微眯着眼,轻点了下下颚。 离倾于是又凑近了几分,“你可听过洗髓灵珠此物?” 闻言,陆奉觉一惊,差点连茶盏都打翻了。 陆奉觉从未如此失态过,离倾几乎确定,他一定知道。 大殿里,光华熠熠,将离倾琉璃眸中的故作淡定也照得清晰可见。 她呼吸都抽紧了,生怕陆奉觉说出什么她不能承受之事。 片刻后—— 陆奉觉:“未曾。” “怎么可能!”离倾拔高嗓子,“我都听师父说起过,说那是可以去除邪气的灵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奉觉勾了勾嘴角,仿佛看穿了一切,逗起了这个小师妹: “你既然都知道了,问我做什么!” 离倾:“……” 陆奉觉正色道:“我知道的也只是这些,传说是神界之物,也不知道真假,难不成你见过?” 离倾忙摆手,“没有没有,就突然想问问。” 陆奉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了,事已至此,叶湛成了我五蕴灵山的弟子,不管他什么身份,只要他,和他那胞弟不曾作恶,他在我这里是人是魔,无差。” 离倾感动。 果然是她师兄,胸襟就是超乎常人的宽广。 陆奉觉顿了顿,又嗤笑了声:“更何况,他母亲可是你救命恩人!” 一看陆奉觉的眼神,离倾就知道,他怕是反应过来,所谓叶湛的娘亲是她救命恩人之说,是她的胡说八道。 “呃……” 陆奉觉挥挥手:“不用解释了,等下我要去看看长思状况,眼下,我还有些正事要与你说。” 同陆奉觉议完正事后,离倾回到了落九天,天已经黑透。 方才掌门师兄告诉她,碧海潮生门以及其他与五蕴灵山交好的几个门派,听说惊戈长老仙逝的消息,都纷纷表示,隔些日子,会来五蕴灵山祭拜。 陆奉觉虽未明说,离倾自然知道,祭拜是一码事,那些门派怕也是好奇炼火蛮荒谷坍塌之前发生的事,需要她亲口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想到又要面对修真界那些无聊之人,离倾就觉得一阵头痛。 不过,她迈入落九天,看到通明的灯火,闻到了饭香味儿,看到小厨房里,她徒弟挥舞着锅铲熟练颠勺的样子,离倾眼底缓缓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外面纷纷扰扰,回到落九天,她至少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叶湛做了一桌菜,还蒸了她最爱的蛋羹。 美食直接简单粗暴地将她最后一点点的烦恼也彻底压制了下去。 吃完饭,叶湛去洗碗,离倾找到了躺在莲池里一脸生无可恋的铜镜,想必叶湛还未告诉它。 于是,一掀裙袍,坐在了池沿边,说道:“破镜子,我有小白的下落了。” 铜镜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小白?小白妹妹在哪里?” 看着铜镜犹如回光返照的兴奋模样,离倾沉默了一瞬,不想骗铜镜,还是如实说道: “她应该被人带走了,虽然我不知道被谁,但是那些日在炼火蛮荒谷里的都是修士,那带走她的十有八九也应该是修士,隔几日各派会有人来五蕴灵山,我将小白的画像分发给各派看看,他们或许会知道小白的下落。” 铜镜听了,怔愣了几息,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又紧张地问:“主人,不会是你画的小白的画像吧!!” 离倾:“???” “还是不要了吧,你画画像,小白妹妹怕是永远找不到了,你那恩人就是前车之鉴。” 离倾忍了又忍,才没对铜镜出手,但是语气已经冷了下去:“放心,我找了专业的画师。” 那画师是离倾花了大价钱找来的,让画师根据唯一见过小白的程漠口诉所画。 她还趁机让画师重画了恩人的画像,但是年岁久远,如今无论画师怎么画,她都觉得似乎差了几分恩人那风华绝代的意味。 离倾蹙眉想着往事,忽然一声师尊在耳畔响起。 离倾抬头,就见叶湛站在她面前,垂眸微笑着看她。 浅浅月光将他漆黑的眸子,衬得甚是明亮。 叶湛虽然长得俊俏,脸上无关没有半分瑕疵。 但是每次看他,离倾总是先被他的眼睛所吸引。 这次也不例外。 甚至在此刻,看着那双狭长的凤眼,她觉得倒是比画师所画更贴合几分,或许应该让画师按照叶湛的眼睛描摹…… “师尊,你在想什么?” 叶湛在离倾身边坐下。 离倾回神,目光依然温柔,“刚刚看你的眼睛,我便想到我那恩人了,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眼睛,与我恩人非常相似。” 第三百零七章 可怕的占有欲 叶湛望着离倾,喉咙微动。 今夜良辰美景,或许是个好机会。 “师尊,其实……”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叶湛的未尽之言。 铜镜又不知发什么疯,竟然自虐一般重重地在院墙之上磕了起来。 “破镜子,你做什么!” 离倾捆仙绳一扔,将铜镜卷了过来。 铜镜嘀嘀咕咕抽抽噎噎道:“怪我,都怪我,小白妹妹竟然是为了寻我,才会离开落九天的,如果我早些回来就好了,她也不会因外出找我而吃尽了苦头,更不会失踪了。” “小白妹妹,定然是想我想的无法自拔,才会如此,呜呜呜,我真的不是个男人。” 离倾:“……” 叶湛:“……” 铜镜这一自责起来,便没完没了。 离倾眼睁睁看着从山峦后冒出头的月亮,一步一步爬到了头顶之上,月影落进了莲池之中。 在铜镜的碎碎念里,离倾打了个哈切,觉得有些困了。 铜镜作上瘾了,见状,又是呜呜咽咽的一阵哭诉。 又是说了一堆抱怨之词,归根结底总结便是,它觉得自己好孤独,觉得世间除了小白妹妹谁都不重视它。 它随意撒野一晚,但如此伤春悲秋,脑补无数,在平日里早就超乎了离倾的容忍限度。 但今夜或许是难得的好月色,也或许是看铜镜可怜,离倾只是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打起精神安抚道: “别哭了,你放心,既然是修道之人带走了小白,自然能看出小白是有灵之物,不会将她宰来吃了的。” 离倾见铜镜可怜兮兮的,难得生出点恻隐之心,本意是想安慰铜镜,未想倒是起了反效果,激起了铜镜更大的焦虑。 铜镜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焦急大喊道:“如果那人不识货,见她长得肥美,非要吃她呢?” 离倾:“……” 叶湛本不高兴方才铜镜打断了他的话,冷道:“破镜子,你就不能盼你小白妹妹好吗?我们人界有个词,叫乌鸦嘴,你就别咒你小白妹妹了。” 铜镜一惊,然后立刻无师自通地呸呸呸了好几声。 “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小白妹妹,她那般机灵,定然不会出事的。” 铜镜自我安慰了一番,不过半晌,又自哀自怨道:“如果我能打开玄镜就好了,我真的是个废物。” 离倾又温柔地拍了铜镜两下,铜镜立刻顺势,依偎进了离倾的怀里蹭啊蹭,体会凄苦红尘里难得的温柔。 离倾强忍住将铜镜拍开的冲动,正想说我落九天没有废物之时。 叶湛嗤笑了声,微眯着眼眸看着铜镜,突然变脸。 心里的烦躁,忽然压都压不住。 他一把提着铜镜身上的一条花俏的挂件,将它从离倾怀里扯了出来,冷声道:“哼,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你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铜镜:“……”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她怎么觉得她这个徒儿最近情绪越来越暴躁了,一言不合就开怼。 眼见破镜子又要闹。 她嗔怪地看了眼叶湛,然后头痛道。 “呃……所以,破镜子,为了证明你自己,快点打开玄镜吧,那时候不仅能找到你小白妹妹,她知道你为她付出那么多,说不定对你会更着迷。” 话本子里都说,为了家庭的和谐稳定,总有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 如今黑脸都被叶湛唱了,破镜子又如此脆弱,白脸也只有由她来唱了。 叶湛看着耐心哄着铜镜的离倾,没由来的又是一阵烦躁。 直接将黑脸唱到了底,无法克制的怒火驱使下,胳膊一抡,将铜镜扔了出去。 离倾:“……” 入夜,天上长长的银河逶迤。 落九天的灯还没歇。 叶湛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古籍,眼睛却没有落在书上。 他寻思着今日所为。 他好像真的越来越难压抑心中的情绪了。 破镜子被他扔出去后,回来又是哭闹了一场,几乎将落九天闹得鸡犬不宁,最后是师尊发火了,它才消停下来…… 叶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房门被敲响。 叶湛打开门,离倾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叶湛愣了一息,忙将离倾让了进来。 离倾在桌边坐下,又打了个哈切。 叶湛看着离倾眼下的疲态,立刻心痛道:“师尊,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你先去休息。” 离倾摆了摆手,将哈切生生咽了回去,“乖徒儿,你今日是不是有心事啊?” 叶湛一惊,没想到离倾撑着疲态,都来寻他,竟然是因为担心他的情绪。 心下不由一热。 “没有。” 叶湛笑了笑,给离倾倒好水,坐在了她旁边。 离倾看得出他没有说实话,但是也没有追问,最近的事太多了,叶湛心中有事也正常。 离倾端起茶饮了一口,微蹙着眉,觉得这茶味道怪怪的。 而后,那怪异感愈甚。 喝茶有醒神之效,可她非但未觉得解乏,更是觉得困意翻涌。 她撑着头,眼皮直打架,水眸弥漫地看着叶湛。 眼前的叶湛,变成了两个。 “乖徒儿,有不开心之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 叶湛凝视着她,轻轻笑了笑。 离倾眼皮已经阖上了,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嘴里还在机械地说:“哦,对了,今日掌门师兄找我,我说了你的事……” 话语戛然而断。 叶湛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直到她撑着头,沉沉睡着,又极其温柔地轻勾了下唇。 “师尊。” 他唤了声,离倾毫无反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叶湛绕到离倾的面前,将她横抱而起,送回了房中。 一沾到松软的床,离倾微蹙的眉心彻底舒展开了,像是颠簸许久的小船,终于躲进了无风无浪的港口。 她翻了个身,抱住了被褥。 叶湛轻笑了声。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将离倾摆好,轻轻从她怀中扯出了被褥,给离倾好好盖上。 离倾一向眠浅,叶湛这么一番动作,她都丝毫没醒,只嘀咕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叶湛坐在床边,静静垂眸看她许久。 伸手将她脸上一缕碎发拂开。 离倾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缓缓涌起一缕笑容,朱唇微启,像沾了晨露的花蕊。 “师父。” 听到呓语般吐出的两字,叶湛手一僵。 黑眸中情绪翻涌。 半晌—— “师尊。” 叶湛轻声唤她,眸中的神色深浓得犹如无寂暗夜。 对此,离倾毫无反应,彻底陷入了梦中。 不知又是与谁的梦。 叶湛嫉妒得发狂,他用手捏住了离倾的下颚,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睡梦中的离倾,被蹭得微微蹙眉,就想躲开。 叶湛骤然收紧了手,固定着了她的脸,不再犹豫地低下了头。 冰冷的唇,覆了上去。 第三百零八章 灭门的真相 嫣红水润唇瓣上微苦的味道,被他舔舐殆尽后,梦中肖想过无数次的甜美滋味,蔓延上来。 凤鸢花的柔软香气,全变成了要人命的暗器,将他的理智寸寸割裂。 叶湛觉得自己疯了。 他睁着眼,漆黑的眼中烈火滔天,带着一股狠劲儿,更多的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温柔。 此刻,恨不得就拥着这具馨香温软的娇躯,做尽任何他想做之事。 让眼前人彻彻底底属于自己。 但对她的敬爱和怜惜,又让他变得极其的克制。 那一刻浅浅相触的触觉,让叶湛觉得自己似乎过了漫长的时光,过完了一生,实则也不过短暂一息。 他因为失控,吻了自己梦中之人,又因为克制,只短暂停留,便离开。 然后弹指间灭掉了屋中的烛火,在黑夜里,压抑着满腔的热切,大步走出了房间。 离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黄昏才醒来。 连日奔波来的疲惫已经消失了。 推开门时,叶湛正在院中清扫落叶,听到吱呀的开门声,他停下动作,杵着扫帚在绚丽的晚霞里,对离倾浅浅笑了。 那一刻,离倾忽而便想起了那个小少年,在云梦幻境之外,衣衫褴褛满身草屑地等着自己,红着眼眶叫自己师尊的模样。 四合的暮色里,离倾望着青年,骤然心都化成了一滩春水。 她的少年,真的长大了。 从黄昏到深夜,离倾一直没见到铜镜的影子。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寻它,甚至连叶湛做的饭也没时间吃,就被陆奉觉叫去继续商议事情。那时,她才知,午时陆奉觉就命弟子去落九天请过她,不过被叶湛挡了回去。 回到落九天时,天又晚了。 叶湛在院中练剑。 较之从前,离倾能清晰感觉出现,他的修为又提升了不少。 她脚步很轻,叶湛似乎没发现她。 离倾技痒,掌中倏然灵气乍现,化成了一柄蓝色气剑,朝着叶湛刺去。 叶湛眼眸微动,回身就挡住了她的剑。 “师尊,回来了。” 离倾后退几步,跃跃欲试,“别废话,为师试试你如今的修为如何。” 叶湛却收回了剑,明显不欲与她继续,哪怕离倾的寒冰剑,直指他的咽喉,他也只是用一双犹如被夕光浸透的温驯黑眸,望着她。 低声说:“师尊,我累了。” 他知道离倾要强,“我累了”明显比“你累了”管用。 果然,离倾虽有不甘,还是收回了剑。 离倾大步往落九天里走,“破镜子回来了吗?” 叶湛紧跟着,“未曾。” 离倾脚步微停,蹙眉看了叶湛两眼,狐疑说道:“不会你又将那破镜子怎么样了吧?” 她显然还记得昨日,叶湛将破镜子抡出去的画面。 “这次真的与我无关。” 叶湛真诚道,看起来何其无辜,仿佛昨日为了让自己好好睡觉,给她下药的人,根本不是他。 离倾瞥了眼叶湛,毕竟他是好意,自己也好好休息了一晚,便没有揭穿他的所作所为。 “师尊如若担心,我现在出去找找它。” “不用了,它疯够了,自己会回来的。” 铜镜平日咋咋呼呼,但实则胆小如鼠,断然不可能离开五蕴灵山。 昨夜昏睡过去,离倾去了落九天最深处的温泉澡池洗漱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叶湛已经不在院中。 他的房门半开,屋中透出灯光,能看到他坐在桌边,翻书。 离倾还记得自己昨日想对叶湛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径直推门而入,说道:“乖徒儿,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离倾将昨日在仁心殿之事,丝毫不落地告诉了叶湛。 末了,她看着在摇曳灯火下显得有些阴沉的叶湛,微微凝眉。 她徒弟明显在走神。 离倾扣了扣桌子,不满道:“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 叶湛立刻,“有。” “哦,那你怎么想?”离倾挑眉。 “告诉陆掌门我的身世也好,此事本就太过蹊跷,瞒不住陆掌门的,我觉得告诉他了也很好。” “很好?”离倾凝着眉,“那你方才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为何。” 苦大仇深吗?叶湛心头一紧。 他方才不过世听到陆掌门让师尊在他和自己之间比较谁重要,听到师尊说是陆掌门,有些……酸罢了。 哪怕知道师尊和陆掌门只是师兄妹的情谊,他还是有些介意。 他这可怕的占有欲,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叶湛咳嗽了声,随口两句敷衍了过去,又问道:“师尊,你说陆掌门不介意我的身份,还要抽时间和我谈谈。” 他顿了顿,“谈什么?” 离倾诡秘笑了声,“怕是要给你洗脑,劝你向善,我师兄的唠叨程度,怕是够你喝一壶的。” 见离倾在灯火下,娇俏的模样,叶湛觉得心痒难忍,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遮盖住了眼底炽热的情绪,低声说:“那确实够惨的。” 离倾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不过你放心,此事怕要等到修真界各派来五蕴灵山之后,他才抽得出空,你还可以逍遥几日。” 离倾的体温一向偏凉,放在他肩头,叶湛却觉得似乎灼烫的热度,穿过了他身上的两层衣料,在他的那层皮肉之上,燎原起了一场大火。 他不自觉又想起了昨夜那个吻。 这种感觉很不妙。 应该说,自从从炼火蛮荒谷出来之后,一切都很不妙。 他这具再次被魔气侵染过的身体,仿佛越来越不由他控制了。 他对离倾的渴望,正在以无法压制的速度在增长。 如今,有时候远远地望着师尊,他便觉得欲念缠身,无法自拔…… 梦中更是做尽荒唐之事。 素日里,看到师尊与旁的男人说话,不论是派中弟子,铜镜,还是程漠,以及陆掌门,他都有种让他们全部消失的冲动。 难道这就是魔性所至吗! 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如果未来不曾更改,五年后的他会戮杀五蕴灵山一千四百六十四名弟子,还将陆掌门的头颅割下,悬在了丹心殿中,会不会是因为…… 因为,五蕴灵山从上到下,除了师尊,全是男人,欲念和占有欲作祟,变得愈加偏执的他,才会想要杀尽她身边的所有男人…… 难道这就是五蕴灵山会灭门的真相。 此番联想,让叶湛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多的旖旎情潮,都在这番联想里,消弭殆尽。 此刻,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意浸身。 第三百零九章 破镜子发疯 叶湛忽然无缘无故地冷汗涔涔,离倾一惊,忙道:“乖徒儿,你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说着,伸手便摸上了叶湛的脉息,看是不是魔气溢出了。 片刻后,离倾松开了手,面色平静,眸中的深意却愈发深浓。 没有魔气。 “脉息平稳强劲,短短时间里,你内力修为又精深了不少,说不定那洗髓灵珠倒是个好东西。” 叶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声山呼海啸的咆哮声。 “叶湛!你快给我出来!快点!!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 是程漠的声音。 “他又怎么了。”离倾蹙眉。 叶湛站起身,正要出去看看,程漠已经莽莽撞撞风风火火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直接一头碰在了叶湛身上。 “你……” 叶湛责难的话才说了一个字,程漠抬起头,登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 此刻的程漠看起来,非常惨! 满头红包鼻青脸肿,纵然是这样狼狈不堪,也能看出他一脸掩饰不住的委屈和想杀人怒气。 叶湛挑了挑眉,改口道:“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程漠捂着额头,正要开口,看到叶湛房中,还坐着离倾时,程漠即将出口的话,立刻吞了回去。 他知道怕是打扰叶湛和离倾长老议事了,咽下口唾沫,然后面色变幻几许,最后挤出一个讪笑道:“离倾长老,打扰了,我……我现在就走。” 说着,程漠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提着僵硬的步子就要走,身后传来一声瘆人的“站住”,他立刻就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 离倾又说:“滚进来。” 除了未曾“滚”,程漠倒是按照指令,慢吞吞地走进了房中。 程漠在距离离倾和叶湛所坐木桌好远的距离站定,手指头一直抠着衣摆,还不时悄悄回头朝着屋外看,看起来颇是坐立难安。 离倾看了眼他青紫破皮的额头,缓声道:“怎么搞成这样的?谁欺负你了!” 她承诺了如今的程漠由她管束,她不仅要管他的德行,自然也不能让旁人把他欺负了去。 “没……没谁。” 程漠显然有几分忍气吞声地说道,“我自己摔……摔的。” “是吗。” 离倾意味不明地上下大量他。 就在这时,只见门外一个黑影猛地冲了进来。 黑影啊啊啊大叫着,一下撞在了程漠的腰眼上。 程漠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被四仰八叉地拍到了木桌上。 桌上的茶壶被打翻了,淋了他一脸。 他还没来得及抬手搽干净脸上的水,黑影又禁止蹦到了他头上,将他才拔起来的脸,再次砸进了水里。 “程漠,你这个淫贼,受死吧。” 黑影愤怒地大喊。 一切发生得太快,离倾和叶湛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到此时,看清那嚣张的黑影是谁后,叶湛冷着脸将作威作福的铜镜从伤痕累累的程漠头上薅下来。 程漠抬起头,他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旋即,左边鼻孔立刻 淌下了一条殷红的鼻血。 看起来,更可怜,更滑稽了。 但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离倾盯着在叶湛手中还在不断挣动,似乎要与程漠拼命的铜镜,微微眯眼,问道:“破镜子,你发什么疯。” 铜镜完全听不进离倾说了什么,就啊啊啊地愤怒地叫着,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讨打样。 “看来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离倾冷哼了声,这些日子都足够容忍破镜子的矫情,昨夜教训它也是点到即止。 此刻见它发了疯一般无理取闹,搞得落九天鸡犬不宁,还敢公然打人了,终于怒了。 一道蓝色灵气射向铜镜,铜镜立刻在叶湛手中凝成了冰坨子。 登时,落九天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程漠,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了,为什么又不说实话。” 离倾转眸,问另一个当事人。 程漠吸了吸鼻子,发现鼻腔发痛,血流得更凶了,立刻伸手抹了一下,非但未曾搽干净,还弄了张大花脸。 “我怕长老你……你帮亲不帮理。” 程漠捂住鼻子,小声嘀咕,委屈得很。 “……” 离倾看不下去了,摸出了白手帕递给了程漠,“用这个搽。” 叶湛眼眸微眯,黝黑的瞳孔里闪出一缕暗光。 程漠丝毫未觉,连声说着谢谢,就从离倾手中接过手帕,在鼻子上狠狠一抹。 那雪白的手帕,立刻沾上了血污。 叶湛收紧了手,手中的冰坨子,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铜镜发不出声音:“……” 叶湛如被寒霜浸透的目光,锁定在被弄污秽的手帕上—— 这手帕…… 从前师尊无数次用来给他擦汗的,上面还带着凤鸢花的浅香。 如今却给了程漠,还被他弄脏了。 程漠怎么敢用师尊的手帕。 师尊怎能将给他用过之物,再给旁人所用。 叶湛看着咫尺之遥的两人,心魔陡生,生出了股想将程漠这个碍眼之人,一脚踢出去的冲动。 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只是一个吻那般简单了,他该…… 夜太黑,烛火在风里摇曳出昏暗的光影。 无人发现他的反常,只有被冰封的铜镜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楚痛,但是它此刻根本叫不出来。 那冲动,叶湛并不陌生。 他从前也有过,只是不如眼下这般强烈。 纵然眼下他理智尚存,也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邪念压制下去。 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不能被情绪所操控。 待叶湛用了平生极大的意志力从那让他脸红心跳的幻想里脱离出来时,只见程漠可怜兮兮地用手帕堵着鼻孔,还不时愤恨地看一眼冰坨子铜镜。 “说吧,我这次帮理不帮亲。”离倾盯着程漠。 程漠辨别了一番离倾的面色,才大着胆子控诉着铜镜对他所做的暴行。 “我脸上这些都是它撞出来了,我本来大人大量不欲与它计较,它还跟着我穷追不舍,我也甩不掉它,只能跑来落九天找叶湛求救。” 离倾挑了下眉角,好奇:“程漠你做了什么,才得罪了它?” 第三百一十章 淫贼,该打! “没有!” 程漠愤怒大喊,这一喊怕是牵扯着了脸上的伤,他又是呲牙咧嘴了一番。 叶湛冷道:“破镜子虽然最近神神叨叨,怕也是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你是不是又嘴贱,说了什么惹着它了?” 嘴贱? 程漠此刻真相撕烂叶湛那张嘴,但是此刻离倾长老在场,他也不敢放肆,只得小声嘟哝道:“我哪里嘴贱,我不过实话实话罢了。” 离倾:“你实话实说了什么?” 程漠干脆将离倾的手帕,直接塞进了鼻孔,堵住了奔流的血。 这个脏东西。 叶湛深呼吸几许,才没动手,将程漠另一只鼻孔也打出血。 程漠半分没察觉危险悄悄来临,又悄悄消失。 他哀怨道:“肯定是你二位中的谁,告诉了它,小白和我一起离开落九天之事吧,下午它便来找我了。” 是离倾告诉铜镜的。 不过,她的初衷,也只是让铜镜放心而已,没想到这破镜子,竟然会去找程漠算账,还将人打得像猪头。 离倾冷冷瞥了眼冰坨子里的铜镜,看来最近真的是纵容得它无法无天了。 程漠最初不敢说,怕离倾帮亲不帮理,其实也没有多虑。 眼下,离倾下意识就帮破镜子说了一句,“这破镜子废得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程漠委屈地瘪嘴,小声嘀咕,“还不是看着它是长老你的法器,不敢轻易得罪它,我们五蕴灵山多少弟子受了它的欺负,敢怒不敢言的……” 看着离倾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程漠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这一出,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离倾冷然瞥了眼铜镜。 那眼神分明说的是“稍后找你算账”。 哪怕在冰层里,铜镜也是一个激灵。 不过,眼下也不是找破镜子麻烦的时候,离倾咳嗽一声,转眸看向程漠。 “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如果真是这破镜子不分是非黑白欺辱你,我帮你做主。” 程漠沉默了一瞬,正在琢磨离倾长老此话可不可信。 叶湛指尖在桌上的水渍里掸了掸,然后水珠凝成一滴,重重砸在了程漠的额上。 程漠回神,怒道:“叶湛,你!” 叶湛冷道:“让你说就说。” 程漠瞪了他一眼,才不情不愿道:“这破镜子起初也只是来找我打听,我与小白这一路发生的事,我见它可怜,便告诉它了。” “一开始这破镜子还挺开心的,听到我说小白能化成了人形,它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小白漂亮不漂亮。” “你说小白不漂亮了?”叶湛抱着胸,冷声问。 “也不是,我不是那般口是心非的人,小白……咳,真的还是蛮好看的。” 程漠脸颊有些微红。 叶湛感觉到手中的冰坨子,颤动了一下,显然是铜镜在愤怒,却挣脱不了离倾的桎梏。 离倾听着,发展还挺正常的,怎么就惹到了这破镜子了。 “那你又是哪里得罪了它。” 程漠的脸愈发的红了,好像所有的血,此刻都转移到了他的脸颊上。 “它发神经又突然问我,鱼变成人时,穿衣服了吗……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了它。” 程漠脸愈发红了,半晌才羞赧道:“才变的一瞬是没有的,然后她才用莲池里的莲花和莲叶变成了衣裳。” 离倾:“……” 叶湛:“……” 程漠顿了顿,胸膛起伏了几下,继而又怒指着铜镜,嗓门也拔高了。 “然后它就疯了一般,追着我又磕又打!还骂我淫贼!” 叶湛手中的冰坨子震动得愈发厉害。 程漠委屈地说:“不就看了一下吗,又没摸,它凭什么打我!我哪里淫贼了,小白那一马平川的身材,送我我都不要。” 离倾无语。 此事,超出她的知识储备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叶湛那一刻,仿佛与铜镜心灵共契了。 如若是师尊没穿衣服的样子,被旁人看了去,他便不是如铜镜那般“小打小闹”了,他怕是恨不得杀了那人,挖了他那双乱看的眼珠子。 叶湛不由森寂地瞥了眼程漠,冷道:“哼,既然做了淫贼,就该打。” “……” 程漠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 他总是和自己作对。 程漠走后,离倾将铜镜关了禁闭,命它反思己过。 叶湛也冷静了下来,看到了程漠抹着眼泪孤寂下山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往常这种时候,孟子堂定然陪在这个表弟身边,笑着轻声宽慰他的。 现在形单影只一人,看起来倒是可怜得很。 离倾教训完铜镜,月色已经西斜,她伸展了下手臂,就要回房休息,叶湛叫住了她。 离倾回头,清凌凌的月光落进她眼底,格外动人。 叶湛觉得那欲念又涌生,他微微垂眸,避开了她的直视,才觉得心跳稍缓。 他尽量平心静气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师尊,我觉得孟子堂支开程漠,并让他没找到我之前,不准回五蕴灵山,此事怎么想怎么都像他在保护程漠,在……在事端发生后,不让这个表弟受到牵连。”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嗤道:“哼,如若真如你所说那般,只能说明,惊戈长老之事,他怕是和那狐妖早就蓄谋已久,哪怕他对程漠再情深意重,也是罪无可赦。” 叶湛叹气。 果然在师尊心中,孟子堂已经是十恶不赦之人。 但惊戈长老之死,让他也无法为他分辨。 只得沉默。 离倾知道叶湛重情谊,顿了顿,又说:“不论怎样说,孟子堂支开程漠这事非常可疑,到底只是一个支开程漠的幌子,还是真的有事找你帮忙?找到他自然有分晓。” 这些日子,五蕴灵山已经派了大批的弟子下山,去寻找孟子堂下落,如今还一无所获。 离倾一听到孟子堂的名字,火气就有些按捺不住。 但是也不想在叶湛面前表现出来。 “你也莫要胡思乱想,早些睡。” 离倾走了两步,骤然回头,微眯着眼打量了叶湛一番,朱唇微启,缓慢说道:“破镜子最近疯疯癫癫,你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叶湛:“……” 心头一咯噔,难不成师尊看出了什么。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叶湛惊愕的表情展露无遗,旋即,他微微垂下眼,两片长长的睫羽,仿佛压了千万重的情绪一般,颤动不已。 “徒儿不明,请师尊明示。” 叶湛牙关都要咬出血了。 离倾看着叶湛,秀美微蹙。 又是这样闪躲的眼神。 离倾非常不爽,“以后为师说话,要看着为师,不然很没礼貌。” 说完,离倾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叶湛在院中怔怔地站在,看到离倾房中的灯火寂灭下去,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当晚,叶湛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梦中他见到了容景。 容景扮成了他的模样,跟在了离倾身边,而自己却被离倾当做是假的,赶出了落九天。 他便只能偷偷摸摸在藏起来,观察着那两人的一举一动。 看着容景以他的身份,在离倾身边坐着他平日惯常做的事。 做得好时,离倾便会对他莞尔一笑,然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乖徒儿。 在暗处的自己,看着那温馨的一幕幕,眼眸铮红,嫉妒得发狂,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痛得要命,那都是嫉妒和不甘浸透过的感觉。 他便如此一日又一日地看着,最终疯魔。 当他将剑插入容景的心脏之时,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血溅满了他的脸,诡计至极。 他回头对离倾露出一个温存的笑,用嘶哑的声音,叫她师尊。 他刚开口,离倾的寒冰剑就刺入了他的心脏。 师尊。 他小声叫她,她却满眼冰冷恨意。 他又问,师尊,是我,叶湛。 他还想说,他才是真的。 离倾已经将剑又朝着他胸口多入了一寸,憎恨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魔物!人人得而诛之!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叶湛是被这个噩梦吓醒的。 哪怕醒来,他依然觉得害怕,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 许久后,他长出口气,将右手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左手脉息处,感知了身上的灵气,并没有发觉魔息的存在,才放了心。 那一整日,叶湛都跟在离倾身后寸步不离地转悠,眼睛一刻都未从她身上分离。 那种眼神,让离倾觉得仿佛接下来,他们就要经历生离死别。 离倾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手中之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古古怪怪的。” 叶湛笑道:“哪有,我素来不就爱跟着师尊吗。” 他顿了顿,眨了下眼,颇是无辜地说:“昨日,师尊不是说说话要看着师尊你吗,不然很没礼貌。” 离倾:“……” 翌日,蜀地程家之人,因为孟子堂之事,终于抵达了五蕴灵山。 在山门口,程漠一见到许久未见的程夫人,委屈地叫了声娘,就扑进了她怀里,仿佛变成了小孩。 程夫人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心痛得不知怎样才好。 一个劲儿地说:“阿漠,怎么瘦了这么多。” 程文赫蹙眉看着程漠,冷声训斥:“这么大了,还窝在娘亲怀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程漠显然怕这位满面威仪不苟言笑的父亲,瑟缩了一下,立刻规规矩矩地从程夫人怀里缩了回去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爹。”程漠怯怯地叫了声。 程夫人回眸瞪向程文赫,方才的满面柔情,顿时变成了横眉冷目,“我儿子不窝我怀里哭窝哪里!哭又怎么了,还碍着你眼了。” “……” 都说蜀地的男人多怕老婆,哪怕是蜀地程家如今的当家人程文赫显然也没逃脱,被彪悍的程夫人骂得大气都不敢出。 离倾看得有趣,直到叶湛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收起看好戏的心情,肃敛了几分神色,道:“程掌门,程夫人,掌门师兄在仁心殿等候二位多时,请跟我这边来。” 看着离倾和叶湛的背影,程文赫叹气道:“我以为是阿漠会惹事,没想到却是子堂。” “有你这么盼着自己儿子不好的吗!” 程夫人又踩了程文赫一脚。 程文赫忙楼主程夫人的肩,道歉:“夫人,是我不对,我不该乱说,莫要生气。” 程夫人不满地乜了程文赫一眼,想到孟子堂,又陡生出几分难过。 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子堂一向是最听话的,为何会这样啊。” 闻言,程漠也不好受,只说道:“爹娘,走吧,陆掌门等着我们。” 此次程文赫携着夫人,前来五蕴灵山之前,也大致知晓是他们那个侄儿孟子堂闯了大祸,在仁心殿中,听陆奉觉说了来龙去脉,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与妖为伴,还疑似伙同狐妖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程家夫妇,一时间并不能接受此事。 陆奉觉对程家人倒是客气:“二位,你们从前从未察觉孟子堂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端倪吗?” 程文赫叹息声,羞愧道:“未曾,子堂这孩子,一向懂事听话得很,我也……”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对了,陆掌门,离倾仙君,我倒是想起一事。”缄默许久的程夫人忽然道。 陆奉觉对程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夫人但说无妨。” “子堂小时候,为了救阿漠,其实身体坏过,坏了根基,当时我夫君已经断定他不能修出灵核,只能成为个普通人,但是过了几年,有一日他竟然又能修炼了。” “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 程文赫应和道,当时他只顾着欣慰,并没有多想,如今回想,倒是诸多可疑。 离倾微微一怔,看向程文赫:“程掌门,你可查探过孟子堂的灵核之力?” 闻言,程文赫汗颜,身后擦了擦额角。 “……未曾。” “为何不探查。”离倾平静地问,却近乎咄咄逼人。 一个人才筑成灵核之时,必须有人在一旁引导修行才行,那就必须探查灵核之力,看筑成灵核之人适合修行五灵之术中的哪一种。 这个程文赫,身为孟子堂的叔父,竟然都未曾帮他把关。 “这……” 离倾继续问:“还是因为程家人自出生之日便有灵核,所以程掌门恃才傲物,继而忽略了这一步?” 程文赫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虽然程家人天生特殊,多少有些恃才傲物的,但是在离倾这种顶尖修者面前,哪里还傲得起来。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岁比他小之人,逼得毫无招架之力。 第三百一十二章 狗肉上不了席 “还是我来说吧。” 程夫人开口,看似是帮程文赫解围,语气中更多的是怨怪。 “子堂不是程家人,筑成灵核那段时日,程大掌门成日忙着对付附近城镇的山精野怪,几乎不曾归家,哪里有时间管子堂。” “夫人……” 程文赫无奈地唤了声,压低声音,几近祈求。 程夫人好歹给了他些面子,嗔怪地瞥了眼程文赫,又转头,落落大方道:“事已至此,这是我们为人长辈的错,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应当说上一说。” 离倾点头:“夫人请说。” “子堂生性温和,我断然不信他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的。” 程漠立刻附和地点头,“大哥绝对不会害师父,一定……一定是那狐妖迷惑了大哥的心智,他才会……才会这样。”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她眸色清冷,嘴角却讥诮地微勾。 程家人如若再为他辩解下去,师尊怕是要当场变脸。 叶湛转而看向程夫人,“程夫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程夫人微微颔首。 “方才夫人说孟子堂小时候坏了根基,筑成灵核,讲究根基,如果根基被毁,断然休不成灵核,更何谈修行。” 叶湛一顿,看向程漠,低声,“修真界也有些邪修,修不成灵核,便依靠外力所助,最后也能修行。我猜或许那狐妖便是孟子堂的外力。” 闻言,程漠顿时炸了,就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叶湛,你别胡说八道!” 他知道这些年孟子堂一步一步的修炼多不容易。 叶湛如此一说,倒像是抹杀了孟子堂所有的努力。 “你给我闭嘴!” 程文赫冷斥一声,程漠立刻由炸毛的悍猫,变成了温驯的兔子。 委委屈屈地躲到了程夫人背后。 程文赫瞪了程漠一眼,旋即视线一一扫过陆奉觉、离倾,叶湛。 继而,抱拳说道:“鄙人教子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程掌门不必自谦。” 陆奉觉看了眼叶湛,“方才叶湛所说也不过只是猜测之言,如今下定论也为时尚早,待找到孟子堂一切便会水落石出,到时,是他的过他担,如若不是,我们五蕴灵山也不会冤枉他,这段时日,只希望程掌门和程夫人能配合我们五蕴灵山寻人。” “放心,如果子堂真的犯了错,我第一个定不姑息。” 程文赫沉声道。 从仁心殿中出来后,程文赫看着程漠缩着肩膀,板着张苦瓜脸,不由抬手就重重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程漠吃痛地捂着头,瘪嘴嘴,小声道:“爹,你打我做什么。” 从前程漠传讯回家,总免不得诽谤叶湛一番,今日一见那在程漠口中穷凶极恶之人,竟然是个思绪清晰,举止有度的翩翩少年。 而自己儿子方才那一番大呼小叫,与之相比,真的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不由越看越火大。 “打你还需要理由。” “……” 程漠委屈死了,见状,程文赫又狠狠地踹了程漠一脚,厉声问:“你这个逆子,你大哥之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程漠乖乖地挨了那一脚,哭唧唧地摇头,“我……我真的不知。” 一见程漠哭,程文赫又欲吼他。 程夫人方才没拦,算是给程文赫面子,但见他没完没,火气也上来了。 拦在程漠面前,冲程文赫怒道:“哼,我也没发现子堂的异常,你是不是要将我一块处置了。” “……”程文赫讪笑两下,讨好道,“夫人,我们回去关上门说。” 程夫人根本不理,本早就对程文赫有了怨词。 此刻,趁着孟子堂之事,一股脑全吐露了出来。 “你作为程家的掌门,又是子堂的姨父,也未曾发现,你是不是也要将自己一块儿处置了,当初子堂本就不能修行了,忽然有一日又能修行了,那时倘若你关心他一些,怕就能发现异常,还有那狐妖什么事吗!还会发生今日之事吗?你整日处理门派中事,你心中就只有门派之事,你就说说你对子堂付出了几分关心,对我们家又有几分关心。” “也怪不得方才离倾仙君咄咄逼人。” “如今你不知反思自己,还怪起我儿子了,你这个程掌门,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方才对着程漠还威风赫赫的程文赫,立刻堆上了笑脸,对自家夫人,连连告饶。 程漠见四周有师兄弟已经望了过来,也觉颜面无光,挡着脸忙道:“爹娘,别吵了,现在争论个谁对谁错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找到大哥才好。” 一切扑朔迷离,只有找到孟子堂一切真相才能揭开。 那日,程漠带着程家两夫妇去永生堂拜祭了惊戈长老后,就带他们去待客的客房住下,等着两日后,五蕴灵山为惊戈长老举办的祭奠仪式。 当日,离倾在落九天,与叶湛探讨孟子堂之事。 都觉得他消失得太过蹊跷,人一旦存在,必会留下痕迹,可五蕴灵山用了无数法子寻找孟子堂和狐妖的下落,他们却如这世间消失了一般,彻底隐匿了踪迹。 离倾愁眉不展,倒是下午之时,崆峒仙门那个失踪的弟子有了消息。 谷掌门用寻踪之术,在炼火蛮荒谷向西数十里的一个乱葬岗里找到了那个弟子已经被吸完精元的尸体。 离倾与叶湛立刻赶去了那乱葬岗查看。 他们到时,那片荒芜阴森的野林中,已经被崆峒仙门的人占满,就连谷掌门也在其列。 那骚包的林门长,看着那具尸体哭得涕泗横流,见到离倾和叶湛,差点又拔剑相见,幸而被谷掌门阻止了,才避免了一场武斗。 离倾仔细检查那尸体,看样子应该是被狐妖掠走不久,就被杀害了。 按理说,半个多月过去了,身上不会残留下狐妖的气息,但是离倾距离还远时,就能察觉到那萦绕不去的狐骚味。 “这是那狐妖故意留下的。”谷掌门看着变成干尸的弟子,沉声说,“那妖孽怕是在挑衅我们啊。” 离倾环伺四周一圈后,“谷掌门,狐妖报复心极强,对五蕴灵山出手是事出有因,你们崆峒仙门可是也同那狐妖有仇?” 第三百一十三章 血债血偿 谷掌门眉心拧出深深的川字纹,摇了摇头,捋着尺长白须道:“我以前问过门下弟子,未曾有过。” 离倾觉得奇怪。 狐妖对付惊戈尚可解,因为狐妖要找她寻仇。 可对付崆峒仙门又是为何?就在这时,崆峒仙门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从一片树林里跑出来,大喊着:“掌门不好了,树林里……树林里……有狐妖……” 那弟子话说一半,就撑着一棵树,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其他弟子扶住他,还在问怎么了,离倾,叶湛,以及谷掌门,已经率先朝着树林中大步而去。 越靠近那片林子,恶臭的味道便浓郁。 “是死尸的味道。”谷掌门沉声对跟上来的门派弟子说,“保持警惕。” “是。” 往前走了不远,叶湛忽然停下了脚步,盯向一处不打眼的茂密的灌木丛之中,“死尸在那里。” 众人看过去,之间那处灌木上沾着碎肉鲜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黑熊,躺在其中,早就没了生息。 “原来是熊啊。” 有弟子骤然长出了一口气。 离倾快步朝着那灌木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在嗡嗡乱飞的苍蝇乱飞中,停下了脚步。 看到眼前一幕,离倾眉心拧紧了。 “师尊,怎么……” 叶湛追上来,话说一半也沉默了。 方才眼前有个矮矮的坡,此刻他们站在矮坡的最高处,将斜坡之下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面前的泥土地上,用黑熊的肚肠和内脏,拼成了血淋淋的几个字—— 血债血偿!离倾蹙眉,与那狐妖在回溯石里,与她的喊话,相差无几。 那一刻,倏忽福至心灵,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那狐妖的来历。 在发现狐妖的挑衅的第二日,位于洛州的灵戟洞的弟子被狐妖杀害的消息又传来。 离倾马不停蹄赶去时,发现那死了的弟子就躺在了灵戟洞的大门口。 是今晨,一个早起清扫的弟子,发现尸首的。 他尸首旁边,同样用血浇出了“血债血偿”四字。 据灵戟洞的掌门说,那弟子失踪了许久,但是因为那弟子一向不守规矩,爱偷偷跑出门派去寻花问柳,对于他的失踪,倒是没人在乎。 今早就突然发现了尸体。 叶湛检查了那具尸体,显然也是死了许久。 离倾怒不可竭。 显然那狐妖,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待他们发现崆峒仙门弟子的尸体后,故意又将才灵戟洞弟子的尸体放出,想要引起恐慌,也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接二连三有修士被狐妖所害,想必各派都察觉到了,那狐妖针对的不单单是一两个门派,而是整个修真界。 在惊戈长老祭拜礼那日,前来的门派,比想象中多了不少。 有些门派,并不在邀请之列。 譬如,端着温润笑容出现在山门口的容轩,以及长身玉立带着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鬼面面具的“容景”,以及堂主之一的周翼星。 重云仙宗的出现,暗地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浪,同时也是给足了五蕴灵山排场。 要知道这些年,不是其他门派不太与重云仙宗往来,更确切地说,是继洛州的“青云议事”,重云仙宗退出仙门联盟后,就不再参与其他门派之事。 后来,碧海潮生门顺位后,曾想体现第一仙门的大度,多番邀请重云仙宗再入参加各种修真界议会,都被委婉所拒。 如今,重云仙宗竟然出现在了五蕴灵山,祭拜一个长老。 一个区区长老,难不成比碧海潮生门的掌门花映的面子还大了,这委实震惊了修真界。 见到重云仙宗出现时,花映当时面色就有些难看。 众门派在永生堂祭拜完惊戈后,陆奉觉在仁心殿设下了宴,款待各位不远万里而来的各派修士。 果然如离倾所料,修真界各派一落座,花映便拿出仙盟之首的派头,率先问了离倾炼火蛮荒谷之事。 离倾所言,与容轩让喻见寒告知给各派的说法相差无几,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当然是在炼火蛮荒谷崩塌之前,那时候他们走得匆忙,便没有与崆峒仙门众人打招呼。 那林门长也在场,闻言,登时瞪着牛眼,怒道:“我们就守在结界前,为何没看到仙君和你的徒弟。” 离倾漫不经心:“或许是你们打瞌睡,没注意到,我和我徒弟想再你们眼皮下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并不是难事。” 林门长脸色铁青,气得吹胡子瞪眼。 “仙君,别血口喷人,我们崆峒仙门虽然年纪较一般修士年长些许,但要论精气神,不比其他门派差。” 其他门派众人:“???” “好了,林门长,你退下。”谷掌门头痛,随后对陆奉觉和离倾微微点头,“我相信仙君,相信她以及五蕴灵山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修真界之事。” 闻言,离倾倒是对这位长者全然的信任,生出了几分歉疚。 后来,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与容轩又在此出面作证,证实了离倾之言。 见状,花映也立刻站了起来,不甘落后地帮五蕴灵山说话。 “既然离倾仙君已经说明了原委,也算给修真界一个交代,如今比起炼火蛮荒谷坍塌之事,对修真界更迫在眉睫之事,是那狐妖。” 花映这些年稳坐修真界第一把交椅,他一开口,修真界之人多少要卖他几分面子。 炼火蛮荒谷之事,哪怕修真界众人再觉得蹊跷,不论真信,还是假信,表面上都没再提出质疑。 毕竟眼下,修真界三大门派,已经站队了,其他人再提出异议,便不只是不给五蕴灵山面子,同时得罪的也是碧海潮生门,以及重云仙宗。 陆奉觉:“短短时间,那狐妖已经对我派五和崆峒仙门,以及灵戟洞接连出手了,各位要小心防范才好。” “陆掌门,谷掌门,许掌门,你们皆不知那狐妖的来历吗?” 有人对出事的三个门派的掌门提问疑问。 灵戟洞的许掌门是个大老粗,说话直白:“如果知道来历,我不守着我灵戟洞防范那狐妖再来作祟,今日还会来这里开茶话会!”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少年锋芒露 一阵诡异寂静后,陆奉觉咳嗽了声,圆场道:“许掌门说得不错,我们今日聚在这里确实是要厘清狐妖之事,各位有线索,大可都说出来,大家商议一二。” 又是一阵沉默。 此时,离倾微扬了些声音:“我倒是想到一些。” 她的声音虽低,但是却有振聋发聩的奇效。 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凝聚在了她身上。 离倾不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但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说道: “从狐妖如今的行迹来看,怕是与整个修真界有仇,如果不早些寻到那狐妖的行踪,恐怕会有越来越的门派受害。” “离倾仙君,看来你已经有头绪了。”花映问道。 “不算头绪,只是一些大胆的猜测罢了。” 离倾微顿,看向谷掌门和那大老粗许掌门。 “我们五蕴灵山,崆峒仙门,还有灵戟洞,有个共通之处,不知各位想到没有。” 仁心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离倾的视线清冷地扫过在场众人。 她看得出,有些门派应该已经猜出些眉目,但大部分还一脸茫然,尤其是以灵戟洞的许掌门尤为突出。 他脸上竟然涌出了一缕掩饰不住的喜色。 离倾:“……” 见无人应答,许掌门拍案而起,催促道: “嘿,我们灵戟洞和五蕴灵山和崆峒仙门,到底有什么共通之处,我怎么不知,仙君你快别卖关子了。” 灵戟洞只是个三流小派,和五蕴灵山和崆峒仙门这些仙门大派,还是有些差距的。 他喜滋滋地想,既然与一流门派有共通之处,怕他灵戟洞也有跻身成一流仙门的资质。 看了眼许掌门,离倾摇摇头,转眸看向犹如守卫般站于身后的叶湛。 蠢货看久了,还是要清清眼。 果然,一对上叶湛那张俊脸,离倾忽觉身心都放松不少。 叶湛表情凝重,和离倾对上眼时,眸中情绪一览无遗。 显然他也猜到了。 离倾正好也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说道:“我有些渴了,还是让我徒弟来给各位解答吧。” 这些年,虽然叶湛未曾与其他门派多交手,也一向低调。 但是在陆掌门的宣扬下,修真界皆知,叶湛是五蕴灵山近些年来除了离倾之外,又一天才。 从筑成灵核到高阶修为,用了四年不到。 这在修真界,几乎无人做到。 虽然在座许多人未曾见过他的面目,但是都多少听过他的名讳。 但纵然此人是天纵英才,可在这种各派掌门长老汇聚的场合,怎么也轮不到一个普通弟子来说话,且指点江山的。 有人已经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觉得离倾此举,是看不起在座各门派。 无数视线凝聚在叶湛身上,无声地打量,仿佛在掂量此人的斤两。 “仙君,此种场合,让叶少侠出面,怕是不妥。”有人已经委婉地说道。 离倾眉角一挑,清冷的视线钉在那人身上,毫无情绪问道。 “敢问阁下,此种场合是什么场合?” “……” 当然是各门派掌门汇集的场合啊。 那人不是答不上来,是不敢答。 离倾在外人面前本就面冷,此刻带了些情绪看人,那人只觉得似乎被那寡淡的视线,戳成了筛子。 见那人回避了她的视线,离倾眸色越发清寒,心中嗤笑。 她向来对修真界那些所谓的规矩厌烦至极。 “不管如今是什么场合,都是说话,谁说都是一样,更无什么不妥。”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这时,容轩开口了,“叶少侠,还劳烦你说说你与令师尊所知的状况,为大家排疑解惑。” 他语调轻软,犹如一场冰冷骤雨后的暖日,驱散了众人心中的寒意。 许多人不由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离倾也不由抬眸看了眼容轩,情绪未明,但多是不屑。 容轩却仿若没看懂,报之一笑。 叶湛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好像方才被质疑的人,压根不是他。 他从容地帮离倾添好水,才向前两步,转身面向修真界的半壁江山之时,沉静目光不卑不亢地从在座之人身上扫过。 那个眼神,不知该怎么形容。 看起来很谦逊,但深处却带着傲气。 而那傲气,是因为绝对的从容自信,和见过大世面的人,才会有的。 登时,那些不满,渐渐消失,都静静望着他,想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离倾也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俊俏青年。 心中不由骄傲。 她离倾的徒弟,不论是何种身份,站在何处都能发光,让人不敢小觑。 此时,仁心殿外,春日南归的鸟雀,乌泱泱地盖过天穹之上,朝着青山隐处而去。 羁鸟归林来,少年锋芒露。 不过如此。 叶湛目光冷然,面对众人,从容说道: “据我所知,我们五蕴灵山,崆峒仙门,还有灵戟洞,在十多年前,都去宁平县除过妖,我觉得那狐妖,怕是那场大战里的漏网之鱼,如今来找修真界寻仇的。” 言毕,他转眸看向离倾,漆黑的眼中溢出些款款笑意。 “师尊,你可也是如此觉得的。”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青年身上气场的变化。 方才还如刀似戟,带着与生俱来的锋芒,但望向离倾时,登时,锋芒全消,犹如冻结了一季的雪融化了,露出冬去春回的明艳。 叶湛所说,与她所想,全无差别。 离倾满意地勾唇,点头。 “正是。” 于是叶湛又微微翘了下嘴角,退到了离倾身后。 有了答案,且这答案与许多人也不谋而合,众修士都坐不住了。 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如今在场的门派,十有八九都是参与过当年那场宁平县的诛妖之战。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半晌后,终于静了下来。 花映顺势站起,清了清嗓子,沉声总结道:“虽然那狐妖应该掀不起大风浪,但是敌在明,我在暗,各位道友同盟们,尤其是当年参加过诛妖之战的门派,可要加强防范才好。” 一场议会,最终在沉重中结束。 各门各派都陆续离开了五蕴灵山,碧海潮生门和重云仙宗之人倒是留了下来。 花映留下来,是想继续和陆奉觉再探讨关于狐妖和孟子堂之事。 但是重云仙宗一群“不安好心”的人留下来,哪怕春日风朗气清,离倾也忍不住心烦气躁—— 她总觉得容轩那个老狐狸,与周翼星、喻见寒两个他徒弟的超级拥趸,留下来,是要与她抢人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师尊喜怒无常 因为这个想法,自从重云仙宗的人不请自来后,离倾便一直对他们没好脸色。 尤其是看到装成“容景”的喻见寒,对叶湛那个殷勤劲儿,惹得陆奉觉和花映都疑惑地频频看来之时,她终于忍不住,趁人没注意,狠狠地踩了喻见寒一脚。 喻见寒痛得脸色发青,但也只能生生憋了回去,佯装什么都未发生过。 “容二少,管好你们重云仙宗的人,他现在可是你们重云仙宗的宗主,如今对我五蕴灵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如此殷勤,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离倾没好气地对容轩低声说。 闻言,原本一直未曾说话的周翼星忽然开口:“离倾仙君,叶少侠不是名不经传,如今在修真界也很有名。” 周翼星看向叶湛,想着方才他在仁心殿中的模样,心中的激昂依然未曾平息。 果然,宗主不论变成什么样,骨子里的东西,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 离倾气结,她会不知他徒儿不是“名不经传”,会不知道他徒儿厉害。 需要他周翼星一个外人来纠正? “周堂主,你也快别看了,再看下去,我都以为你看上我徒儿了。”离倾不爽道。 周翼星蹙眉,“仙君,不要胡说。” “呵,我可以不胡说,但是你们先别瞎看,我的人,容你们随便看的吗。” 周翼星:“……” 离倾轻飘飘看了周翼星一眼。 转身便走。 “乖徒儿,跟为师回落九天。” 她管不了重云仙宗这一群讨厌鬼,还管不了自己徒弟吗! 叶湛冲重云仙宗几人,抱了抱拳,就跟着离倾走了。 喻见寒:“……” 周翼星:“……” 只有容轩微笑看着师徒二人的背影,目送两人御剑离开。 离倾是不想见重云仙宗的人,也不想让叶湛见,但陆奉觉这个师兄,仿佛生来就是克她的,她越不想做什么,他偏偏就不如她意。 傍晚,离倾不想去慎语堂用饭,叶湛正琢磨着给她开小灶时,有弟子来落九天禀报,说陆掌门在慎语堂二楼的小间里设了宴,款待几位贵客,让离倾和叶湛一同前去用饭。 “不去。”离倾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离倾长老,这……” “如果掌门师兄问起,你就说我身体不适。” 看着生龙活虎,气色良好的离倾,那弟子暗暗叫苦,从前都是长思师兄来落九天,如今长思师兄精神不佳,才让倒霉催的他来。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状况。 “那……叶师弟呢?” 那弟子将视线悄悄投递到了正从鸡窝里捡出两个鸡蛋的叶湛身上。 既然离倾长老不去,他总要拐一个人去吧。 多少也好交差一些。 叶湛还未开口,离倾已经抢先道,“他也病了,不去。” “……” 弟子快速盘算了一下,到底是惹怒离倾长老可怕,还是完不成陆掌门交代的任务,更悲催。 离倾一个不耐烦的寡淡眼神撇来之时,他很快有了决断—— 请不去离倾长老和叶师弟,最多被陆掌门说两句,如若在落九天不知好歹,怕是要非死即伤。 “好,我现在就去回禀掌门。” 说完,咻地一声消失在了落九天。 离倾看着那弟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叶湛说道:“师尊既然不想去,我们便在落九天吃,今日我又捡了几个新鲜鸡蛋,我给师尊蒸蛋羹可以吗?” “行。” 叶湛笑了笑,转身要去为离倾洗手做羹汤。 离倾忽然叫住他,眼眸里闪过一丝灵光。 “算了,我们还是去掌门师兄那里用饭吧。” 叶湛眉眼一挑,奇怪道:“师尊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我不去,你们重云仙宗的人,还以为我怕了他们不成,我就要让他们看看,你到底听谁的!” 离倾霸气说道。 脉脉暮光下,叶湛的眼眸比落日黄昏还要温柔上几分。 他便那般无遮无拦地看着离倾,眼中荡开层层宠溺似的笑意,“当然是听师尊的。” 师徒二人赶到慎语堂时,陆奉觉已经接到了弟子的回禀,本有些老脸上挂不住,见离倾带着叶湛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来,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暗骂,这个师妹总是给他找事。 除了陆奉觉,其他几人的倒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早就习惯了离倾的行事跳脱无常。 打从师徒二人来,周翼星和喻见寒的眼睛几乎都开黏在叶湛身上,挪不开了。 离倾不爽地冷瞥了他们一眼,警告他们收敛一些,便如护小鸡崽般挡在了叶湛的面前。 但她比叶湛矮上不少,哪里挡得住如今的叶湛。 周翼星算是有眼色,好歹收敛了神色,点头喝茶。 但喻见寒就仗着鬼面面具为掩,好了伤疤忘了疼,正明目张胆地越过自己,对叶湛“眉来眼去”。 离倾愈发觉得不爽,又瞪了眼叶湛。 发现叶湛根本看都没看喻见寒一眼,垂眸静静地望着自己,总算心气顺了不少。 论起来,她虽然只能算是个后娘,但这些年也算含辛茹苦将叶湛拉扯大,如若亲娘家人一找来,他就胳膊肘拐了回去,离倾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看叶湛如今乖巧顺心模样,她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不与重云仙宗之人一般计较。 “既然来了,坐下吧。” 陆奉觉无奈道。 一张八人位的雕花圆桌被五人占据,还有三个空位,但是都是分开的。 寒冬已过,春分将至,慎语堂外的杏花吐露花蕊,盏盏润白悬挂枝头,微风一吹,便将阵阵幽香送入阁楼里。 混着饭香味,彻底挑起了离倾的馋虫。 午时本就没好好用饭,离倾顿时觉得胃部一阵饥饿侵袭,寻量了一下空位,不客气地掀袍坐在了容轩和喻见寒之间。 末了,还抛出一个傲气的小眼神给喻见寒。 喻见寒:“……” 花映见状,微微蹙眉。 当初青云议事,改选第一仙门,大部分门派都投给了碧海潮生门,只有一张不是,那张选票,他看过,出自离倾之手。 她选了容景。 修真界都觉得修真界的第一仙君容景和第一女仙君离倾,根本没什么交情,但是今日发生的种种,却让他意识到,两人怕是关系匪浅。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人一半 “离倾仙君,看来你和容宗主关系不错啊。” 花映试探着问。 闻言,离倾朝喻见寒的方向瞥了眼,然后嗤了声,“并没有。” 丝毫没给面子。 花映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能这么说,看来关系比他所想还要好上许多。 离倾抬眸看了眼还站着的叶湛,催促道:“快坐下啊,发什么愣,你不饿啊。” 午时,她没怎么用饭,叶湛一向都是优先照顾她的吃食,几乎是滴水未沾。 叶湛并没有坐,微蹙着眉头。 如今的位置,他必定要和师尊分开坐。 但—— 他不想和师尊分开。 喻见寒极有眼色,立刻明白了叶湛怕是想与离倾仙君坐在一起。 他偷偷瞥了眼身边坐着的离倾。 在这位身边,他正好也觉得胆寒。 于是喻见寒飞快地做了决定,他刚要开口让叶湛坐他所坐之位时,容轩已率先移动了轮椅,朝着空位处移去。 “我近日有些身子不识,不宜吹风,叶少侠你来坐我这里,可好?” 叶湛自然求之不得,应了声“好”,便毫不推迟地坐了上去。 末了,还对容轩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个眼神在离倾看来,就变成了别有深意。 离倾心中不爽。 她怎么可能让重云仙宗的人压了一头,于是,离倾夹起一只清蒸红虾就放到了叶湛面前的盘中。 叶湛立刻动手开始剥起来虾壳,剥尽后,然后又放进了离倾碗中。 离倾无语:“……这不是我夹给你吃的吗。” 叶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师尊在帮她夹菜。 这还是第一次。 叶湛嘴角微弯,说道:“师尊,你吃,我喜欢给师尊剥虾。” 离倾拿叶湛没办法,犹豫了一瞬,用筷子将虾夹成了两截,将大的那一边夹给到了叶湛的碗碟中,说道:“一人一半,这样可以了吧。” 说着,将另一半送进了自己嘴里。 叶湛唇边笑容越来越大,轻应了声,终于将虾肉放进了口中。 只觉得只是他吃过滋味最鲜甜的虾肉。 另一边,喻见寒让座未遂,此刻正接受着周翼星的眼神洗礼。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太不符合重云仙宗宗主的身份了。 虽然知情人知道,他如此殷勤,是因为叶湛才是重云仙宗的宗主。 但是他假扮容景,就是给那些不是知情人看的。 方才举动如若不是容轩打断,他如此做了。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重云仙宗对五蕴灵山太过殷勤,传出去多少是不太好听的。 一时冷汗就冒了下来。 喻见寒开始反思己过。 没有喻见寒那扰人的目光,离倾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叶湛的服务。 剥虾,剃鱼刺,将离倾不吃的菜挑出来,叶湛做得非常顺手,且理所当然。 花映都看愣了,他套近乎道:“仙君,叶少侠可真是贴心,我亲儿子都比不上他及仙君那般贴心。” “那是自然,花大少我不了解。” 离倾语调微顿,“但是花老二,确实比不上我徒儿。” 话音刚落,离倾就感觉她对面的陆奉觉踩了她一脚。 离倾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眼保持微笑的陆奉觉,眼中分明写着“你为何踩我”六个字。 但是想着今日自己的出尔反尔,任性妄为,便伸筷夹了一筷子青笋放在了他的碗中。 “掌门师兄,这个春笋不错你尝尝。” 叶湛本因那与离倾分食的半只虾,心情大好,但看着离倾的举止,登时,所有的愉悦须臾急转直下。 他感觉心中又有一股暴戾的情绪在翻涌。 他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听到了细碎的咔嚓声,才堪堪将那莫名的情绪压制下去。 然后,状若无事继续低头挑着莹白鱼肉里的刺。 对于离倾的言辞。 花映出乎意料的镇定。 如若是旁人如此点评自己的儿子,花映多少有些恼怒的。 但是说这话的人是离倾,和花无涯比较的人又是叶湛,他竟然没觉得被冒犯。 花无涯的修为确实无法与叶湛比较的,即便未与叶湛交手过,从他的气度言谈,他就能感觉此人定然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日,定会一飞冲天。 这样的青年才俊,他是欣赏的,也愿与之结交。 更何况他还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花映笑着举起酒盏,对离倾和叶湛道:“仙君,叶少侠,方才在仁心殿里我质问你们不要放在心上,炼火蛮荒谷之事怎么也要给修真界众人一个说法的。” “花掌门,我们明白。” 叶湛放下筷子,赶在离倾之前,举起酒杯,然后先干为敬,给足了花映面子。 花映大笑着,连说了几声好。 离倾见状,知道叶湛不喜她多喝,也浅浅抿了一口,再看向叶湛,只说道:“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急。” 听离倾关心他。 方才心头笼罩的阴云,奇迹地又散开了。 叶湛笑,乖顺道:“嗯,知道了师尊,你也少喝一点。” 闻言,陆奉觉不由看了叶湛一眼。 离倾此次出席,本意是来同重云仙宗之人炫耀自己与叶湛的关系的,让他们最好知难而退,不要总打她徒弟的主意。 宴席间,却不知不觉又与几人聊起了狐妖之事。 她轻蹙眉道:“花掌门,如若那狐妖真的与那诛妖之战有关,你可要看好你的镇妖塔,毕竟那妖王还在里面锁着,我怕她去捣乱。” “离倾仙君放心,镇妖塔那狐妖断然是碰不到的。”花映自信道,“哪怕退一万步说,镇妖塔真的被盗,她也不可能打开镇妖塔上的封印。” 花映微顿,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容景”,忽然高声道:“容宗主。” 喻见寒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了叶湛的方向。 花映也察觉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重云仙宗之人,不仅与离倾关系好。 与她这个徒弟,怕是关系也不错,这顿饭下来,他总感觉容景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跟随着叶湛在转。 上上下下,都能融成一处。 这怕是有些麻烦了。 花映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宗主,你看叶少侠做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饭桌上的暗流 叶湛本在专心帮离倾布菜,闻言,掀起眼皮看了喻见寒一眼。 离倾眼神更是赤裸裸写着“蠢货”二字。 喻见寒一惊,立刻回神。 他收回不自主就黏道叶湛身上的眼神,定了定心神,才冲花映说道:“从前便听闻过五蕴灵山的叶少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是英雄豪杰。” 哪怕应付场面,喻见寒夜忍不住对他褒扬一番。 叶湛脸不改色,“容宗主谬赞了。” 从前叶湛不在时,喻见寒装宗主,也算得上驾轻就熟,但此刻,第一次在叶湛面前装他,心里压力颇大,冒牌货气质显露无疑。 但从前的容景也是深居简出,没有要事,与修真界之人往来鲜少。 重云仙宗之人能看出喻见寒的紧张,花映却没看出什么。 “这或许就是英雄惜英雄,叶少侠少年英雄,容宗主更是修真界的楷模,自然会惺惺相惜。” 喻见寒:“……正是。” 闻言,花映心中更沉重,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对喻见寒举起酒杯。 “这一杯敬容宗主,感谢容宗主当初提出的由几个门派一起在镇妖塔上印下封印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是有先见之明,我敬你一杯。” 喻见寒忙端起酒杯,又悄悄瞥了眼叶湛,才与花映一碰。 离倾微微挑眉,看着喻见寒,也不知道这个冒牌货,哪里像他徒弟了。 这么拙劣的演技,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人怀疑?喻见寒才喝完花映那杯,陆奉觉又来了。 他笑眯眯地问:“容宗主,你如今身子可曾大好。” “好多了,多谢陆掌门关怀。” 陆奉觉摇摇头,笑道:“数载不见,容宗主倒是客气了不少,记得当年你可称我陆兄的。” “……” 喻见寒暗暗叫苦,这到底有完没完了。 走了一个花映,又来一个陆奉觉。 如果不是想来看看宗主,他才不来这地方装模作样。 喻见寒心中烦躁忐忑,但语气到拿捏得度:“陆兄别见怪,我这些年闭关,一时忘记了,这杯我敬你。” 听到两人弟兄相称,花映更是如坐针毡。 暗想到底什么时候,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如此要好了。 这可不妙。 杯酒相碰,陆奉觉笑看着喻见寒,还想问什么,容轩插话道:“陆掌门,这杯我敬你和离倾仙君,以及叶少侠。” “为何?” 离倾挑眉,不知这个老狐狸想做什么。 容轩笑道:“因为我与周堂主,曾在有来无回林里遇险,是离倾仙君和叶少侠相助,才帮我们逃脱一劫,我未来得及感谢你们救命之恩,如今正是良机。” 说完,容轩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闻言,离倾不由多看了容轩一眼。 心中暗想这人太聪明了。 一句话就说明了,为何他会与叶湛与自己相熟,并且此次不远万里来参加惊戈长老的祭拜仪式。 心思缜密,一席话下来,滴水不漏。 不愧是老狐狸。 果然,花映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也是缘分了。” 碧海潮生门和重云仙宗,两个第一,如今同坐同一桌上,哪怕表面再和谐,私下也暗自有所比较的。 尤其是修真界也暗暗有人说,碧海潮生门如今会成为仙门第一大派,号令整个修真界,其实是捡了重云仙宗的遗漏。 身为碧海潮生门的掌门的花映,其实一直也有心结的。 谁都想当第一。 谁也不想从高处坠落。 高处有多风光,跌落时,便会经受多少嗤笑嘲讽。 繁花锦簇和暗箭冷语,谁也会选前者。 重云仙宗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如今见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有交好的趋势,花映心中自然是着急的。 随意搭话两句后,就转眼看向了离倾,笑着说:“离倾仙君,此次前来之前,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问到仙君你了。” 闻言,叶湛眼皮猛地一跳。 怎么又扯到花无涯那个无耻狂徒了。 重云仙宗的人也都纷纷将视线投在了花映身上。 容轩表情还算克制,依然微笑脸。 周翼星倒是脸色更沉了几分。 而有面具遮脸的喻见寒,脸上表情几乎扭曲,脑中闪过几个字:敢和我家宗主抢人,找死!花映话已至此,等着离倾问他,花无涯问起她什么了。 那他便可以理所应当地说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对仙君的一片痴心了。 离倾没接他的话,却问道:“花掌门,花无涯最近可好。” 换作以前,离倾完全可以掠过花无涯,说些其他的,或者根本不接花映的话。 但是上次在蓬莱之巅,与花无涯好歹有了共生痛死的经历,那次花无涯自动与他们师徒二人冒死与共后,离倾也算把那登徒子从认识的行列,划到了朋友之中。 况且在蓬莱之巅时,他还不告而别,这让离倾有颇多疑虑。 未想,叶湛听离倾主动问起花无涯,脸色更是难看。 为了掩饰情绪,他抓起酒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虽然遗憾,但是离倾好歹也是在关心花无涯,花映笑道:“好得很,能吃能喝,最近修为也有了提升。” 听花映如此说,确定花无涯无事,离倾放下了心。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事,仙君,这是犬子让我给你的。” 花映从袖中摸出一方镶嵌着翡翠玛瑙的小匣子,递给了离倾,“仙君且看看。” 离倾没多想,直接接了过来。 见离倾接过花无涯给的礼物,花映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叶湛蹙眉,只觉得那神情,像是不安好心的贼惦记上了自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大白菜,不由攥紧了手。 这花家父子到底怎么回事,都对师尊贼心不死。 花映怎么会看不出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上了离倾。 他也知花无涯是高攀不上离倾仙君的,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让花无涯与离倾仙君结为道侣,只能更加巩固碧海潮生门如今第一仙门的地位。 他知道他此举有些冒进了,可能会引起离倾的反感。 但是最近重云仙宗,大有重新融入修真界之势,此次,主动参加惊戈长老的葬礼,怕就是前兆。 今日又见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似乎渊源颇深,让老谋深算的人,也有些方寸大乱。 第三百一十八章 装醉 案桌之上暗流迭起,看着那方小小的匣子都各怀心思。 只有陆奉觉捧场道:“好漂亮的盒子,花二少费心了,想必里面的东西更是宝贝吧。” “算不了什么宝贝,但是也是犬子的一番心意。” 花映敛起危机感,笑看着离倾。 他就不信,天下女子,有谁不喜欢匣子中的东西的。 为了寻这东西,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可是颇废了一番心血。 离倾道了谢,但是离倾接过匣子,径直放在了桌边看都没看一眼,准备好的一腔说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于是,花映尴尬地咳了声。 陆奉觉赶紧圆场道: “离倾,花二少一片心意,你不拆开看看?” 离倾本不准备看的,只要知道花无涯没事就好。 按她所料,以花无涯的秉性,那匣子里怕没放什么正经之物。 但是如今掌门师兄已经开口提了,她也不好再拒绝,玉手一伸,拿过匣子,将将打开一条缝隙之时,忽然旁边的叶湛,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半开的匣子,立刻被离倾哐当一声地阖上,复又放回了桌上。 难不成叶湛身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从炼火蛮荒谷出来后,离倾不得心安。 “乖徒儿,你怎么了?!” 在场众人,都被这一出惊住了。 周翼星想去看看叶湛的状况,被容轩伸臂拦住了。 离倾蹙着眉搭上叶湛脉息,紧凝着的眉心松开几分之时,叶湛终于撑着头,爬起来,支着下颚,眼眶泛着红,黑眸里水光荡漾,已然是染上了醉意。 他神带三分迷离地看着在座几人,忽然轻轻地晃了晃头,低声:“抱歉,我不胜酒力,让各位见笑了。” 离倾:“……” 容轩善解人意地点头:“叶少侠既然酒量不好,那便先回去休息吧。” 花映回神,忙应和道:“对对对,去休息吧,不要仗着年轻,糟蹋身子。” 叶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着桌上几人一抱拳,“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他迈了一步,身体猛地一晃。 像是醉酒不止,幸而扶住了桌子。 然后,他回头,可怜兮兮地望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离倾,说道:“师尊,我头晕得很,怕是御不了剑,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叶湛这一系列操作,旁人或许会被骗,离倾方才已经探过他脉息,此刻一眼看出他是装的了。 她磨了磨牙,鼻中溢出一声低低的轻嗤声,随即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裙袍,幽幽说道:“好啊。” 离倾转身,朝着微眯着眼看着叶湛的陆奉觉:“掌门师兄,我先带叶湛回落九天了,这里就劳烦你照顾了,各位慢用。” 陆奉觉挥挥手,不忍睹视:“走吧,走吧。” “这个逆徒,酒量不好还非要喝。” 离倾佯装训斥着,扶起了叶湛,就要召出剑,花映忙道:“仙君等等,这东西。” “师尊,我晕。” 叶湛极难受的样子,又轻声道。 离倾瞥了眼叶湛,又回头,见花映指着被她放在桌上的那个木匣子,随手抓起,又说:“花掌门,代我替花无涯道谢。” 离倾搀着叶湛飞出了众人视线,忽然一把推开了叶湛。 方才如烂泥一般的人,立刻身手敏捷,无比清醒地在剑上站稳了。 朗朗明月,映出他唇边的几分笑意,那还有半分醉意朦胧的模样。 离倾抱胸,斜眼看着他,冷道:“叶少侠,你这醉得快醒得更快啊。” “应该是那酒的问题,陆掌门怕是贪图便宜,买到假酒了,此刻被风一吹,立刻就清醒了。” 叶湛毫不脸红,然后看离倾盯着他,脚下所御之剑,似乎离落九天越来越远,还有闲心,将灵气灌注在了剑上,将行进路线掰回正轨。 “叶湛啊叶湛,你如今不仅脸皮厚了,还学会栽赃掌门师兄了,我明日将你所说尽数告诉他,看他怎么罚你。”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如此说,不过吓他的,他也从善如流又略微带了几分撒娇似的扯了扯离倾的衣袖。 “师尊,我错了,我就是装醉,求你不要告诉陆掌门。” 离倾:“……” 离倾自然知道他在装乖。 但她偏偏还吃这一套。 “你最近不对劲儿。” 片刻后,离倾又说。 这次撑着微醺酒意,叶湛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眼睛亮得灼人,胆子也大了几分,低声:“哪里不对劲儿。” 离倾沉吟片刻,说不出来。 最后只道:“脸皮越来越厚了。” 不只是脸皮厚了。 自从从炼火蛮荒谷里回来后,离倾就察觉叶湛越来越擅作主张,上次还给她下药,如果不是念着他是她徒弟,她早就收拾他了。 而且,情绪似乎越来越阴晴不定。 从前,她徒弟还是个不长个的小矮子时,她以为魔气会阻碍生长发育,此刻,她不由又担心起了,他体内的洗髓灵珠是否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想到那洗髓灵珠,离倾在心中轻叹一声。 果然有一个不知到底是魔还是人的徒弟,烦恼就是比寻常人多。 见离倾盯着他,忽然不说话,叶湛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紧张,怕方才的小伎俩真的惹离倾生气了。 酒意散去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离倾神色。 “师尊,你不开心了吗?” “为师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吗。” 离倾微抬下颚,轻乜了眼叶湛,表情似笑非笑。 那高不可攀的神态,无来由的又惹得叶湛一阵心痒。 他吞咽了下喉咙,再次移开眼,掩饰眼中的灼热。 离倾看着叶湛视线,忽然落在了自己手上,不由将花无涯给她的那个盒子拿起来看了眼。 珠玉镶嵌,在夜里散着荧荧之光。 果然是花了大手笔的。 离倾也就看了那珠光宝气的匣子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乖徒儿,你是不是非常讨厌花无涯啊。” 听到花无涯的名字,叶湛长眉不经意一拢,眸中热切骤冷,然后装作平静地说道: “没有不喜欢。” 呵。 离倾能信了这话才有鬼,每次他和花无涯相见时,那剑拔弩张的情形,她都以为两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手札中的秘密 “说实话。” 叶湛肩膀垮了下去,叹气道:“嗯,我是不喜欢他。” 顿了顿他看了眼离倾,意味难明道:“我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用呢。” 我再不喜欢他,看起来,师尊你依然对他关心得紧。 离倾自动忽略了他半句话,凝眉好奇道:“为何不喜欢?你们也未曾见过几面。” 叶湛漫天瞎扯,“不合眼缘吧。” 离倾却并未觉得眼缘之说扯,反而深以为然。 她这人看人,就极其讲究眼缘和气场。 最初弟子入门之时,她就不喜欢孟子堂,果真时间验证了她的猜想。 同时,程漠那个蠢货,三番五次顶撞她,她也未曾觉过程漠有何讨厌之处。 还有她的亲传弟子,不管是眼睛鼻子眉毛,似乎更是迎合着她的心意长的。 这都是所谓的眼缘。 “既然不合眼缘,以后我们就不与他来往了。” 叶湛闻言,骤然一怔,随后又生出了巨大的惊喜。 师尊说的是“我们”。 剑在落九天降落,离倾挥手收回了剑,朝着院子里走了进去。 叶湛忙大步跟了上去,急切地问道:“师尊,你可以不见花无涯?” 离倾脚步一顿,好奇地回头瞥看了他一眼,“我为何不能不见,我与他本就没多大的交情。” 叶湛脸上的笑意都快掩饰不住了,视线落在了离倾还握在手中的匣子上,只觉得那流光溢彩的光芒,晃得他眼花。 声音里顿时又涌起酸意。 “我感觉,师尊你倒是甚是喜欢他。” 闻言,离倾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你是不是眼睛坏了?我烦他还来不及,怎会喜欢。” “那你为何要收下礼物,方才还主动问起他。” “他好歹在性命攸关之时,帮过我们,还救了任夫人,问一问也是自然,至于礼物,那是礼仪。” 离倾看了眼那在夜色里珠光玉翠的木匣子,就犹如花无涯那人一般的骚包。 她在手中轻轻颠了颠重量,然后随手扔到了叶湛怀里,“我什么都不缺,就给你了吧。” 叶湛接住那墓匣子,诧异道:“给我?师尊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不用,我不感兴趣。” 叶湛微微抿唇,紧绷的唇角,慢慢地放松,然后舒展开一个浅浅的笑意。 他想着,花无涯送的礼物都不看,那师尊果真是不喜欢他的吧。 离倾带着叶湛离开后,没多久,宴席也散了。 容轩一行人一回到陆奉觉帮他们安排的院落,喻见寒摘下面具,用手一个劲儿地扇着脸,说道:“二少,我想去看看宗主,方才感觉他醉得不轻,走路都踉踉跄跄的,不会有事吧。” 容轩环视着这方清幽的小院,虽不如重云仙宗的气派,倒是别具一番风味。 他头也不回地说:“喻堂主,这是五蕴灵山,还是不要乱闯的好。” 他微微一顿,然后回头看着喻见寒,“而且有离倾仙君照顾,你担心什么。” 说完,容轩就进了院子里的西厢房间休憩去了。 待容轩离开,喻见寒还不死心,教唆着周翼星与他一道去,说身上有上好的解酒丹丸,可以让宿醉之人舒服一些。 周翼星被他烦得不行,冷道:“宗主何等酒量,用得着你那破丹药,你消停一些吧,宗主根本没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翼星露出了看白痴般的表情。 喻见寒愣了一息,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周翼星,你的意思是宗主是装醉的!” 周翼星嗤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理这个缺根筋的家伙,大步也走进了东厢房。 徒留下还没回过味来的喻见寒,望月琢磨了许久。 良久后,他摩挲着下巴笑了起来。 果然,重活一次,宗主不仅年纪改变,如今对离倾仙君的段数也是越来越高了,而且看离倾仙君对他的态度,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变成我们重云仙宗的宗主夫人了。 这些日子,闲暇时离倾一直在研究苍空老人留下的手札。 今晚,回到落九天,驱走“装醉”的叶湛去休息后。 离倾关好门户,靠坐在雕花床上,就着灯光,再次翻阅起了那本已经被他翻阅得卷曲的手札。 忽然她打了个喷嚏。 “哼,到底是那个妖魔又皮痒痒了,想被本仙君的寒冰剑收拾了。” 离倾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句,手下又翻过了一页。 数月前,自从决定去蓬莱之巅探寻叶湛身份那一刻,所有事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再由不得离倾掌控。 虽然并不悔当初的决定,但是离倾却有了危机感。 感觉她和叶湛张处于巨大的暴风眼中,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被迅疾的风暴席卷,碾碎,最后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不论是因为那忽然出现在他徒弟身体里的洗髓灵珠,还是那旧敌狐妖的出现,以及不知能不能改变的未来…… 重重事端堆积在一起,即便自信如离倾,许多时候都会生出种无力感来。 她素来信奉,人只有依仗自己。 不论是为了保护叶湛,还是改变五蕴灵山的命运,抑或是为惊戈老头报仇。 她都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行。 哪怕知道“无我之境”并不好进入,即便她能进入,还会如师父他老人家所说,会想起平生最痛苦之事,她也要试一试。 她修行多年,自然知道修炼非一日之功,如今她的修为,要精进一步,都是普通修士千万倍的难度。 进入“无我之境”里修炼,好像是唯一一条捷径之路可走。 而且她这人一向争强好胜,那无我之境,越难进入,她便越想突破。 离倾心烦意乱得很,干脆摸出了一罐偷偷藏起来的酒。 酒精果然能麻痹神经,喝到一半,觉得心绪稍宁,她又反反复复看着关于“无我之境”那一页潦草的几句介绍。 并回想着苍空老人过去进入无我之境之前的种种状况,并细细揣摩,看是否能找到任何诀窍。 想得入神,手中的酒壶倾倒,酒液洒了一身。 离倾微蹙眉,不仅衣服湿了,师父留下的手札上也被洒上了酒,苍空老人的笔迹,有些化开的痕迹。 离倾正要弄干,忽然发现,泛黄的纸张上的字迹出现了变化。 第三百二十章 她也失忆过? 墨迹散开,被酒润湿的地方,隐现出了几个蝇头小字。 她一向爱惜师父留下的手札,丝毫不敢毁损,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离倾毫不犹豫又用酒将那一页全淋湿了。 一句心法完整的显露了出现。 离倾低声念着:“无我,万物皆我,一念生,一念灭,初回之地,乃潜心之所。” 难怪不得她一直进不了无心之境,原来那个老头还藏了这一手。 又琢磨了几遍苍空老人的手札,离倾将书放在了一边,正准备试试这心法。 知道叶湛不准她再练“无我之境”,哪怕知道此刻夜深人静,叶湛恐怕早就入睡了,还是心虚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沉思了一瞬,立刻在她所住的门窗处,筑上了一层固若金汤的无垠结界,保证无人能忽然闯入,打扰她。 这下离倾满意了。 彻底解除一切后患后,离倾屏息凝神,开始了又一次尝试。 离倾全身心投入其中,脑中反复回想着那句心法,渐渐静下了心。 起初她还是再一片黑暗里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然后她就进入了另外一片灵域之中。 哪怕是第一次前来,离倾也立刻知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无我之境”。 离倾大喜,立刻盘腿坐下,默念心法,调动体内的灵息,果然,此次修行,她感觉体内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息在体内涌动不止。 巨大的灵气场,让离倾觉得无比舒服,她执剑而起,剑影翻飞,犹如银霜飘舞,一招一式的威力,比往常不知强劲了多少。 就连她曾经滞懈的最后一招,也得到了突破。 离倾越舞越起劲,根本不知白天黑夜,只为能感觉到修为提升而欣喜。 就在这时,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在无我之境里,竟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离倾停了下来,却不觉得诡异。 “谁?” 没有人回答她。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似乎匍匐在地上,她伸手摸去,却发现了她所处之地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方才是一片坦途,如今她好像在一片深深的草地之中,四野传来了她熟悉的凤鸢花的香气。 离倾对这番变故并不惊奇。 因为苍空老人说过,在无我之境中,功力短时间提升至巅峰时,无我之境出于对宿主的保护,怕宿主承受不了过多的灵流会爆体而亡,会强行驱逐宿主离开此域。 在离开之前,还会附送一个大礼包—— 便是会见到平生最恐惧之事。 现在怕是大礼包来了。 离倾觉得自己非常镇定。 眼不能观,仿若瞎子的她,静静在草丛里匍匐了片刻,周围毫无响动。 仿佛周围什么都没有。 离倾渐渐涌出些疑惑。 她绞尽脑汁搜寻了许久,她记忆里仿佛根本没有这样的场景出现过。 比起恐惧,离倾更多的是觉得诡异。 人生的三个终极疑问在脑中炸开。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离倾思考不出,也不费心去想了,探究了一会儿此刻自己的姿势,又开始生气。 她离倾,修真界的第一女仙君,从来都是都是供人仰望的,何曾如此卑微俯趴着的姿势。 离倾想爬起来,却发现发现,她半分都动不了了。 手脚仿佛都成了摆设,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离倾蹙了蹙眉,她这是残废了,还是被人点了穴。 离倾气得用拳头锤了下草地,正要骂句脏话。 才张开,又将声音吞了回去。 因为目不能视,耳力变得极度敏锐。 离倾听到起风了,草叶摇曳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在那连绵不绝的声音里,她还是耳尖地听到周围有什么东西踩着荒草,在朝着她靠近。 听那声响还不止一个。 “最恐惧之事终于来了。” 离倾心中竟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凝神听了片刻,想要判断出,到底有多少玩意儿…… 很快,她就不数了,因为太多了。 是从四面八方,朝着她在靠拢。 随后,她感觉到那些东西,在她周围停下,喘着粗重的气息。 那恶臭的气味里,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应该是野兽。 离倾其实并不怕,但是她感觉浑身控制不住地冒起了一层因为惊悚而升腾起的细小的疙瘩。 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动。 这具身体,想必是害怕极了。 离倾心理却和身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她真的想咬牙问一问,这是什么时候的她,也太丢脸了吧。 这么丢脸的一段,足够打在她的耻辱柱上,她竟然丝毫记不得了! 难道她也如他那个徒儿一般失忆过? 就在胡思乱想时,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了她脸上。 离倾虽然目不能视,立刻察觉到了,那带着温热且腥臭无比的水渍,怕是野兽滴落下来的口水!离倾虽然并没洁癖,但也骤然一僵,只觉得无比恶心。 然后一条肥厚带着倒刺的长舌头,舔上了她的脸,熏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下意识就抬起手,想要将那舌头扯掉。 但她才动了动胳膊,就感觉到了一阵钻心噬骨的痛。 她的动作,仿佛激怒了那些玩意儿。 “嗷——” 那不知什么的野兽,怪叫了声,忽然一口咬住了离倾的胳膊。 锋利有力的牙齿,缓缓闭合,穿破了她的皮肉,骨头也仿佛要被咬碎。 离倾刚想甩开那野兽,随后,无数毛茸茸带着腥臭的嘴,靠近了她,张开嘴,撕扯她身体各部分。 那狠劲儿,似乎想要将她大卸八块,分而食之。 她感觉自己痛得都要晕过去了。 离倾想反抗。 但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地在草丛之中挣扎。 痛!离倾只有这么一个感觉。 比那狐妖当年想要挖出她灵核那一下,还要痛上千万倍。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幻觉,离倾也控制不住地不停地翻滚,想将身上的东西甩下去。 但于事无补。 那些东西就像黏在了她身上,喘息着恶臭的气息与她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怎么也甩不掉。 这些怪物,是想要活活吃了她。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成为她的盔甲 离倾觉得自己要痛死了,现在便恨不得谁给她来一刀,了结了她的性命,也好终结了她的痛苦。 果然如师父所说,进入无我之境,会见到生平最痛苦之事。 在这之前,她关于平生痛苦之事,也有所预料。 活了三十余年,她一路走来都算顺遂,要说痛苦之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两桩。 一桩是被狐妖暗算所害,所承皮肉之痛。 另一桩莫过于师父之死,她在他的床榻前,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就此跟着师父而去,那时感知的心灵之殇。 两桩事相较,于离倾而言,自然是后者更胜几分。 如今,她才知晓从前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痛,都是狗屁。 谁说的心灵之痛,才是世间至盛之痛。 此时她才深刻领悟,那点心灵之痛,哪里比得上这要被活活咬掉一块一块肉的的苦楚难捱。 果然话本子诚不欺我,天下之事皆是祸福相依。 根本没白吃的午餐。 得到了修为的增长,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难怪师父,当年不教她用无我之境修炼,原来是因为如此。 就在离倾觉得自己就要被那群不知是什么野兽活活扯成碎片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接连一声的尖利嚎叫在耳畔响起。 已经痛得麻木的身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感觉一泼接着一泼的液体泼洒在她身上。 离倾全身都被这灼热,粘稠,腥臭的液体淋湿。 但是她却知道,这不是唾液,而是那些野兽的血。 谁?是谁杀死了那些怪物! 难不成是何种更厉害的山精野怪?离倾屏住呼吸,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将到最低。 然后,她又听到了脚步声。 与野兽的谨慎小心不同,仿佛是人。 但她并没有从惊惧中解脱,不由绷紧了身体。 她不知道如今而来的到底又是什么玩意儿,来人是否也会如杀死那些野兽一般,毫无留情地杀死自己。 随后,那轻盈的脚步声骤停,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那人开口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 她对女子天生便有种莫名的好感。 然后,她便感觉到自己慢慢朝着那个地方爬去,直到触摸道了一截纤细的脚腕,她才停下来。 那女子似乎是蹲了下来,轻声说:“你想活吗?” 谁不想活啊。 离倾立刻点头点头,她牟足劲想说想,她想活下去,一开口,却是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离倾惊呆了。 什么!她最痛苦之事发生时,竟然是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 难怪不得,她会毫无印象。 女子什么都没说,将她抱了起来。 离倾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灵气涌入自己的身体,她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 那女子在帮她疗伤。 然后,她像是偎入了母亲的怀抱里一般,靠近了女子的怀里。 她感觉女子轻轻挠了挠她的下颚,又说道:“既然遇到就是缘分,看你已经两三月大了吧,竟然还没睁眼,我帮帮你吧。” 话音刚落,离倾便觉得自己仿佛被粘合在一起的眼睑,慢慢地分开。 她张开了眼,四周依然昏暗,到处都是陆离的模糊影子。 地上躺着不少黑黝黝的东西。 她知道那是方才险些要了她命的怪物。 她还想往看仔细一些,女子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女子轻声说:“不要乱看。” 然后,她被迫看向女子。 迷迷糊糊中不甚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 虽然没看清,但是能看出,应该是个美人。 离倾从无我之境出来的时候,睁开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是叶湛时,她下意识要骂上他一句时,即刻便发现不对劲儿。 怎么觉得屋里冷风直灌。 她疑惑地看了眼关得严实的门窗,还有门窗前那熠熠散着幽蓝光晕的结界,湿润的眼睫不由微眯。 “你怎么进来的!” 这次所筑的无垠结界,只有修为在她之上的修士才能进入,难不成,叶湛此时修为已经超过她了。 这不可能! 叶湛抿唇看着憔悴未散,眸含着惊疑的离倾,没什么情绪地说:“走进来的。” 离倾:“……” 走进来的?!她的徒弟不可能这么嚣张的与她说话。 那一定是梦了,离倾立刻闭眼,看这个乱七八糟的梦要什么时候醒。 就在这时,铜镜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它哭天抢地道:“主人,你终于醒了。” 破镜子也闯了进来! 离倾立刻朝着身后看去,顿时哑然了。 这次为了不多耗费灵气,她只在门窗之处筑上了无垠结界,背后的墙壁之处,被凿开了一面巨大的洞,冷风簌簌灌入,后山的阙阙春光尽呈眼帘。 住了多年的香闺被毁,离倾愣了愣,怒道:“谁那么大胆,拆了我的墙。” “我。” 叶湛毫无悔意,眸中还带着几分微藏的愠怒。 离倾:“……” 她终于察觉到叶湛的情绪不对了。 她在无我之境中所遇,怕是露出狰狞表情,被是被叶湛全然看了去。 所以,他才这番神色吧。 离倾立刻有些心虚,微微清了清嗓子,“哦,是你啊,那便没关系了。” 离倾想带过此岔,但叶湛显然不想如了她的愿。 “师尊,你答应过我,不要再练那无我之境的,你又骗我。” 这几日他一直守着离倾,生怕她醒不过来。 方才,还亲眼看到离倾的异态。 彼时,他立刻知道,离倾怕是在历经那本手札里所说的“最痛苦之事”。 不若离倾所想的面容狰狞,就是神色深凝,冷汗潺潺,恐惧之意不加掩饰。 柔弱可怜得让叶湛想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成为她的盔甲,为她抵御所有的痛苦和伤害。 那一刻,他又愤怒,又心疼。 如果可以,甚至巴不得自己替了师尊的痛苦。 但是—— 他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楚痛中沉沦深陷,无法逃脱。 向来离倾都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未想有朝一日,面对自家徒弟,面对着那双漆黑且带着几分逼人浅怒的眼睛,她倒是理亏得不敢直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另一个恩人 离倾受不了那样的视线,干脆伸手轻推着叶湛的脸颊,转向一旁,不让他看自己。 果然,没有他的目光迫视,离倾觉得心中平静坦然许多。 又佯装镇定地拿出了作为师尊的威严来,说道:“别这么看着为师,这些年来,你骗为师的时候还少吗。” 微顿片刻,离倾又说:“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叶湛捏着离倾的手腕,拿下她的手,握在宽大的手掌心里。 离倾:“……” 离倾瞥了眼叶湛钳制住她的手,微微蹙眉,觉得此番举动,有损师尊的威严,不成体统。 正要挣脱开,再训斥上两句,叶湛高大的身影倾轧而来,将她牢牢地箍在怀中。 离倾挣了挣,发现丝毫无用。 如今他徒弟的手臂犹如铜墙铁壁,困着她,她那点气力,与之相比,就如蚍蜉撼树。 “师尊,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叶湛将头牢牢地抵在离倾肩膀,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离倾怔了怔,本欲出口的呵斥声又吞了回去。 当初在炼火蛮荒谷,眼睁睁看着叶湛去送死,她是何种心情,离倾如今还记得。 所以,她什么都不告知叶湛,就进了无我之境,还筑上了无垠结界。 叶湛会担忧害怕也无可厚非。 离倾叹息着,用手轻轻拍了拍叶湛紧绷的脊背,低声道:“多大年纪了还哭,丢人不丢人,为师不是没事吗。” 或许真的是觉得丢人,叶湛就那么将头靠在离倾的肩膀,半晌不动,亦不言语。 铜镜在一旁装隐身半晌,见两师徒还搂搂抱抱着,又觉得如今形单影只的自己,可怜得紧。 “嗷——我不活了。” 铜镜哀嚎一声,就从那漏风的破洞里冲出了房间。 铜镜这一打岔,叶湛终于抬起头,松开了离倾。 除了眼眶有些红,再看不出半分失态。 须臾见,他又变回了那个克制乖顺的徒弟。 他看着离倾,混乱恼怒已定,只剩下一片温软。 “师尊,我再也不骗你了,以后,你也不要骗我了。” “好,不是什么大事。” 见叶湛恢复正常,离倾松了口气,随口应道,却暗暗地在感受自己的灵流。 果然灵气比之从前,深泽许多。 离倾难掩喜意,掌中立刻凝聚起了一团蓝色的灵韵。 她献宝一般将白皙的手掌递到叶湛眼前,“乖徒儿,为师真的没事,你看,为师修为进展不少,等下我们比划一下,你便知道了。” 叶湛知道离倾的保证,并没有任何作用。 师尊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的。 他随意瞥了眼离倾手中的灵韵,肉眼可见的更纯泽深厚。 不过,这却不是他所关心的。 叶湛自若地伸手,将离倾被汗水黏在鬓角的发丝撩开,眼眸晦暗如永不会明的长夜。 “师尊,你最痛苦之事是什么?”他沉声问。 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将离倾逼出那番神色。 离倾面色一僵,灵韵在掌心熄灭。 那密密蔓延在身上的剧痛,又在灵魂深处泛滥。 她沉寂片刻,笑了笑,佯装无事地说道:“被一群野兽啃咬,差点丢了小命。” 叶湛一惊,指甲掐入手心,按捺着巨大的暴戾,似怕吓着某种柔弱的小动物般,愈加柔声细语问:“什么时候之事。” 离倾想起了那女子的话,“两三月大的时候吧,应该是我幼时被父母抛在了荒山野岭,然后差点被野兽吃了。” 叶湛眉心蹙紧。 离倾见不得他这样,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为师这不是福大命大被人所救,还活下来了吗,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叶湛立刻抓住了关键处。 “师尊,谁救的你?” “一个女子。” 离倾努力想回想那女子的模样,但是模模糊糊的什么都想不起。 离倾摇摇头,无奈道:“说来也奇怪,我的两个恩人都是女子,而且我都不知道她们到底长何种模样,看来我与女子总有纠缠不清的缘分。” 叶湛沉默片刻,正要说话,离倾的肚子长长嘶鸣了声。 离倾看着他,大爷似的说:“乖徒儿,我饿了,去给为师弄些吃的来。” 叶湛早就准备好了吃食,端入了房中。 无垠结界还未撤,他来来去去都经过那方破洞。 离倾吃饱喝足后,从床上一跃而起,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臂膀,早就忘了方才恩人之事,随口一问。 “我这次修炼了多久?” “五日。” 离倾点点头,“从前师父入无我之境,也差不多这么多时日。” 想到苍空老人,离倾眉心微拧了下。 叶湛敏锐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情绪。 “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 叶湛平静道:“方才师尊还说不会骗我。” 离倾看了眼这个狗崽子,无奈道:“确实是没什么,不过就想起了我师父,我小时候时常问我师父,我是从哪里来的,师父便告诉我……” 离倾微微摇头,“你师祖便说,是他途经一片萝卜地,将我从土里拔出来的。” 叶湛:“……” 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师尊某些方面,怕是颇得苍空老人的真传。 “师尊,你真正的身世,师祖从未告诉过你吗?” 离倾摇头:“何曾不告诉,倒是每次问,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捡来的,如若他真实告诉我,我也不会闹出笑话。” “什么笑话。” 叶湛顿时有了兴致。 离倾淡淡看了眼叶湛。 随后撤了门口的无垠结界,推开门,感受着山巅之上的徐徐清风。 叶湛以为离倾不愿说,未想她却抱胸倚在门扉之上,清冷面容上,勾起一缕笑意,缓缓说道:“我曾经,以为过师父就是我亲爹。” 那时候离倾不过五六岁,正是好奇心最浓,也是最调皮捣蛋之际。 总是听着苍空老人今日说她是萝卜地里拔出来的,明日就变成了白菜地。 那怕那时的离倾是个小孩,久而久之也觉出了不对劲。 她觉得自己的身世,必定不简单。 到底如何不简单,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由渐渐有些抑郁。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愿意输给她 于是年少的陆奉觉带着她下山散心,山下的说书人正在将新的话本子,顿时,离倾就挪不动脚步。 陆奉觉早就看出自家小师妹最近心情不佳,对什么事都兴致缺钱,难得见她有了感兴趣之事,自然也是高兴的,于是带着离倾听完那场话本子后才回到了五蕴灵山。 之后苍空老人就发现离倾不仅是抑郁了,整日唉声叹气,几乎阴沉。 不过那段时日,派中要务正忙,他也没时间管离倾,便让陆奉觉多看着离倾一些。 陆奉觉也不知道这个小师妹怎么了,问什么她也不肯说。 那时,谁也不知离倾正经受着内心情绪的鞭挞。 她食不下咽,不仅瘦了许多,夜里才敢躲在被子里凄声大哭。 叶湛何等聪慧,又知离倾特别爱从话本子里脑补现实之事。 离倾望着巍峨远山,于是他看着离倾柔美的侧颜,噙笑低声道:“师尊,可是那日在山下听话本子,听到了什么。” 闻言,离倾点头。 心中熨帖,果然还是她这个徒弟最了解她。 离倾叹道:“是啊,就是听了一些不该听的。” 那日在山下听的话本子的主人翁是个冷血杀手,有个悲惨的童年。 她从小被师父养大,从小便经受着非人的残酷训练,成了师父手下最强的杀人武器,整个人生都是饮风宿月,披星戴月地奔波在各种场合,杀死师父指派的各种仇人。 直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所谓的师父,就是她的亲娘。 离倾带入了自己,并且觉得自己与那可怜的主人翁如此相似。 很长一段时日里,苍空老人又给她增加了功课,让陆奉觉监督她好好练剑。 这更让离倾觉得自己要布上话本子里那个小可怜的后尘。 按照这个与她命运相似的故事推测,那苍空老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意识到自己只是苍空老人复仇工具的离倾,准备逃离五蕴灵山。 念着师兄对她不错,她还偷偷拉住那时还是少年的陆奉觉,说要带他离开这个魔窟。 离倾筹谋几日,趁着一个夜半,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准备离开,没遇到陆奉觉,反而径直撞上了笑眯眯的苍空老人。 那时候,她心如死灰。 知道自己被出卖了,一面暗暗咒骂陆奉觉,一面害怕得要命还誓死不屈地说出了那句话本子里尝尝出现的经典台词“要杀便杀”。 然后苍空老人真的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离倾没想到,现实与话本子里的差距如此大,当下直接傻眼了,眼泪汪汪地怔愣在地。 然后,苍空老人用刀笑眯眯地割破了她的小拇指,挤出一滴血,挤进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装着水的大瓷碗里。 “听你师兄说,你觉得我是你亲爹,想要将你训练成杀人工具,才装成你师父。” 离倾怔怔点头。 苍空老人憋着笑,问道:“乖徒儿,既然你听了那么多话本子,应该听说过滴血认亲吧。” 离倾又点头。 于是,苍空老人直接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血滴入水碗中。 两滴血泾渭分明地横在水中,没有半分相融的势头。 离倾更傻眼了。 “这下相信了吧,走,闹什么闹,跟师父回去睡觉。” 说着,打着哈切,直接将呆若木鸡的离倾扛在肩头,带了回去。 故事听完,叶湛没忍住笑了。 离倾立刻后悔与他分享童年了,怒目而视,“孽徒,你笑什么。” 叶湛笑意未收,放松道:“小时候的师尊也一样可爱。” 离倾:“……” 眼见离倾又要恼怒,叶湛非常识时务地转开了话题,“师尊,按你在无我之境中所见,救你之人的是个女子,最后你却是由苍空老人抚养长大,足以说明她应该与苍空老人认识,才将你托付给他的。” 离倾轻易被叶湛带着走了。 她点点头,眉心微蹙,“应是这样,只是我印象中,就从未有过那个女子的存在。” 如若不是突破了无我之境,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从哪块菜地里,被她师父拔出来的。 叶湛道:“苍空老人用各种谎言骗师尊,却丝毫不透露那女子之事,看来那人应该不简单。” 而且,师尊的身世怕并不一般。 冷风乍起,从群山头,飘来一朵铅灰色的云。 燕雀低低地朝着山林中飞回。 “别管她简单不简单,看样子暴雨要来了。” 离倾站直了身体,舒展了一下身姿,回眸看了眼屋中那个破洞,挑眉看了眼叶湛,“这场雨落下之前,逆徒,你赶紧把墙给我补上。” 那朵乌云在天边滚滚许久,叶湛补好墙后,依然迟迟不肯落下。 乌泱泱地在天边凝聚成了愈发深浓的颜色,像是在蓄积一场惊天的暴雨。 在闷闷的滚雷声里,离倾拉着叶湛又比试了一场。 果然如离倾所说,离倾的修为又精进了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到达大乘的修士,每一步的进阶,都是异常艰难的。 这所谓的一点点,却是巨大的进步。 比至半途,雨点终于落下。 酣战的离倾依然不肯停,密集冰凉的雨,犹如战鼓,激发了她的斗性。 她修为精进,但百余招下来,师徒二人依然未曾分出胜负。 离倾暗惊于叶湛的进步,又忍不住喜悦。 豆大的雨滴,渐渐发展成了泼天的瀑布。 天幕似被捅开了个洞,砸在人身上,像是刀子一般。 乱雨激招声中,师徒二人酣战至夜半。直至离倾一剑挑开了直指了叶湛的咽喉,此方全力以赴的鏖战才终于落幕。 叶湛不敢保留,输得心服口服,湿淋淋地大方承认,“师尊,我输了。” 离倾看他一眼,眼睫冰冷,眸底却藏着得意与满足。 丝毫未曾觉得自己以大欺了小,以强胜了弱。 这场雨下了一夜便停,被雨浇过的群山,犹如被重新画师涂上层新绿,酌亮得晃眼。 打斗时热汗淋漓,春雨又冻人,一冷一热裹身,隔日,离倾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说话都戴上嗡嗡的鼻音。 叶湛倒是丝毫事都没有,忙前忙后地熬药照料她。 离倾心中不忿,但嘴上偏要逞强,便喝着药还边要问上叶湛一句昨夜比试服不服。 “服服服。” 叶湛一叠声应着,哪里敢说不服。 莫说他如今还不是离倾的对手,便是他真的能赢过离倾那日,他怕是也愿意输给她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暮春已至 离倾身子大好后,叶湛还要让她静养,搞得离倾觉得自己不是犯了伤风,而是身怀绝症,快一命呜呼了。 这日,趁着叶湛又去后山采摘杜鹃花蜜,离倾偷偷溜下了落九天,去寻陆奉觉了。 赤焰舔舐着巨大的铜鼎,鼎炉之上袅绕着白雾。 蒸得丹房内较室外清凉空气,要热上许多。 “掌门师兄,我被师父抱回来之时,你也十二三岁了吧,肯定有印象了,你可记得那时的我可有什么异常?” 陆奉觉在摆满各种药草灵石的硕大案牍之上,挑挑选选,头也不抬道:“能有什么异常,还不是一张嘴两只眼裹在襁褓里要奶吃的小肉丸子吗。” 离倾:“……” 选好炼丹要用的材料,陆奉觉笑了笑,终于拨冗看了她一眼,“为何问起这事来了?” 离倾慵懒地倚在丹房中撑着屋顶的梁柱,抱胸,理直气壮道:“掌门师兄,我们都是师父抱回来的,难道你不好奇你的身世?” 陆奉觉继续自己之事,比起好奇身世,他对手上将要炼制的丹药,显然倾注了更多热情。 半晌,才淡声道:“不好奇。” 离倾料到他要如此说,站直几分,“你不好奇,我倒是好奇得紧。” 她凑近陆奉觉,“掌门师兄,你实话告诉我,我真的是师父带回来的吗?不是旁的什么人?” “当然是,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本子,开始胡思乱想了。” 言语间,陆奉觉捻着衣袖,又转身朝兽嘴铜炉里放进一颗丹草。 离倾看着陆奉觉的动作,脑中却在想,难道是那个女子将自己从野兽堆里救回来后,就给了师父。 但她能将自己托给师父,足以说明那女子与师父应该是旧识啊。 她从小到大,跟着师父也算拜访过他不少的朋友,都是些大老爷们,就未见过师父与任何女子见面过。 “掌门师兄,你跟着师父日子长,师父就从来没和什么女子往来过吗?你说他会不会在外面给我们藏了个师娘啊。” 陆奉觉嫌离倾在他眼前晃悠,挡着他视线了,轻轻拨开她,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别胡说八道,师父同你一样,清心寡欲得很,哪来的师娘。” 离倾从陆奉觉嘴里没问出任何关于那女子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她决定下次进入无心之境时,再试试,是否能看清那女子长相。 “那你继续炼你那宝贝丹药,我先走了。” 离倾转身要走,陆奉觉叫住了她,离倾回头,有些不耐烦道:“掌门师兄,又怎么了。” 陆奉觉从博物架上的瓶瓶罐罐里摸下一个素白瓷瓶,扔给离倾。 “我新炼的回坤丹,这次我加入了几钱甘钱草,味道更好些,你拿着吧。” 离倾身上的丹药,大部分都出自陆奉觉之手,回坤丹就是她最常用一种。 闻言,她径直打了瓶盖,捻出一颗径直扔进了嘴里。 “浪费。”陆奉觉频频摇头,“我给你回坤丹是让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你倒是当成了糖丸吃了。” “果然,味道好多了,有股话梅的酸甜味,与那糖丸也差不了几许了。” 离倾笑着,将瓷瓶塞进了怀里,说道:“回去我也给我徒弟尝尝。” 闻言,陆奉觉看着离倾,犹豫几许,还是问道:“师妹,你与叶湛什么关系?” 离倾一怔,觉得陆奉觉这个问题委实奇怪,怕是炼丹炼傻了。 “掌门师兄,你与长思又是何种关系?” 离倾神色自若,陆奉觉倒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了,叹了口气道:“无事,就随便问问。” “看你样子,才不像随便问问。” 离倾觉得最近陆奉觉话里似乎有话。 陆奉觉斜了离倾一眼,“只是想起前几日你闭关,用上了无垠结界,听说他进不去便直接拆了你的墙,可有此事。” “……” 离倾没想到此事传得连掌门师兄都知道了。 离倾不说话,陆奉觉摇头,“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倒是与你学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哼,拆墙,不成体统。” 原本对陆奉觉那么轻易接受了叶湛的身份,离倾便觉得不可思议,眼下,立刻警觉。 “……掌门师兄,你不会想借这个由头,想将我徒弟逐出五蕴灵山吧。” 陆奉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师兄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做这种出尔反尔之事。” 离倾方才松了口气,陆奉觉又说:“叶湛是好苗子,从前他如何我不管,但是你既然身为他师尊,又一心护着他,可要好好培养,不要让他走上歪路才好。” 离倾嘴上应着,心说,拆墙就是歪路,如若你知道他以后或许会做之事,怕是要吓晕过去吧。 叶湛凿墙之事,陆奉觉都知道,五蕴灵山的弟子几乎无人不知。 程漠更是当着离倾的面,还奚落了叶湛一番。 “离倾长老,你在修炼,倒是没发现那日,叶湛见你的房门被无垠结界所阻,唤你也没反应,急得哟像那热锅上的蚂蚁。” 叶湛脸上挂不住,程漠那话说得好像他多不懂事似的。 师尊修炼,他自然不会打扰。 只是师尊每次修炼前都会提前告诉他,那晚上什么都没说,还在房里筑上了无垠结界,他只要用用脑子一猜,便知道师尊怕是又在试图进入那无我之境了。 上次试图进入无我之境,师尊的状态就不是很好,他怎么能不担心。 不过这些话,与程漠这个白痴也说不着。 那场春雨后,暮春真真来临。 从落九天下山的石道旁,开满了杏花,雪白一直绵延到五蕴灵山的正峰边。 程漠有些花粉过敏,边说还不停打喷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奚落叶湛的兴致。 “离倾长老,叶湛这小子仿佛没断奶似的,还好他强行闯入,没影响到长老你……” 叶湛忍受不了,看着程漠正步入一片连绵的杏花之下,指尖掸出一缕灵气。 灵气撞树,花朵簌簌而落,淋了程漠一身。 程漠对花粉过敏,愣了一息,立刻尖叫一声,拍着身上的花粉,打着喷嚏快步朝着山下快步跑去。 远离这片要他命之地。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叶湛微笑。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显然是知道她这个徒儿在作乱,只摇摇头,纵容道:“下次别欺负他了。” “哼,谁让他长着一张让人想欺负的脸。”叶湛毫无悔意。 离倾看了眼慌乱得连净身术法都忘了用,像跳舞的猩猩般边踉跄跑着边拍打衣物头发的程漠。 不由,也深以为然。 第三百二十五章 逆徒拒绝我 师徒二人下山时,程漠还在手舞足蹈地抖落着衣服,见到叶湛,就抖着手,骂道:“好啊,叶湛,你这个坏胚子……” 话没说完,离倾用术法清理干净了程漠身上的花粉,淡道:“程漠,前些日子,我看你还萎靡不振的模样,怎么如今一下又好了。” 花粉除净,程漠顿觉舒服许多,也不抖了,正要拜谢,听到离倾的话,面色微沉,叹了口气,哀怨道:“我娘离开五蕴灵山之前,告诉我伤春悲秋没有,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找到大哥。” 程漠微微一顿,再次说道:“我相信一切定然是和大哥无关的,他一定是被那狐妖利用了。” 这句话,这些日子,离倾都耳根听出茧了。 “你对我如此殷勤,也是想让我帮你找到孟子堂吧。”离倾瞥看了眼程漠。 这几日,顶着铜镜巨大的仇恨,程漠还日日往落九天跑,不是抢着打扫落九天院中的落叶,就是殷勤地跟在她身后嘘寒问暖,连她都有些吃不消。 如若最后不是叶湛连踢带打地赶下落九天,离倾都怀疑程漠要在落九天扎根了。 今日晨时,重云仙宗之人要离开之事,也是他跑来告之的。 程漠挠头,吃惊,咬了咬下唇,偷偷打量着离倾的表情,难堪道:“离倾长老,你……你看出来了?” “呵,你当我是与你一般傻吗?事出有异必有妖。” “离倾长老,虽然……虽然,我所做这些是有目的的,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所做这些也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找到了我大哥,我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阿嚏。” 潮湿空气里还漂浮着花粉,程漠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他怕离倾生气,竖起三根手指就要发誓。 忽然手指上传来剧痛。 程漠嗷地一声叫了出来,看着突然黑了脸的叶湛,吃痛道:“叶……叶湛,你放手。” 此刻,叶湛正折着他的三根手指,讥嘲道:“我师尊不需要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 警告完,他就松开了程漠,然后挤走了程漠,站在了离倾身边说道:“师尊,你别信这小子,这小子就是大少爷,上次给你斟的茶,水都是温的。还有,落九天自从被他打扫以来,从来没干净过……” 程漠捂着被捏的发红的几根手指,看着擦着他走远的师徒两,暗暗骂叶湛心机。 为了争风吃醋,竟然如此诋毁他。 等着,小爷早晚要扎小人扎死你。 说话间,几人就来到了山门口。 山门口,已经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陆奉觉正与容轩相谈甚欢,陆奉觉还将什么给了容轩。 饮酒那晚的第二日,花映就离开了五蕴灵山。 而前几日,离倾从无我之境出来后,“容景”已经先离开了,容轩却留了下来,说和陆奉觉颇是投缘,想和陆掌门品茗论道,探讨一下炼丹的心得。 “掌门师兄,你在与容二少说什么,这么开心?” 离倾大步走过来,红色衣带在苍翠青山中轻舞,犹如一抹霞光,颇是让人眼前一亮。 容轩回眸,先冲叶湛微微一笑,随后视线落在了离倾身上,笑道:“刚刚陆掌门说到炼丹药,正好差了几味药材,恰好我身上正有些,便用此些药材,与他交换了一些丹药。” 听着是交换,离倾面色稍霁。 她可不想掌门师兄,欠下容轩什么情。 “换的什么丹药?”离倾问。 容轩摊开手,玉白的掌心躺着一个瓷瓶,上面有陆奉觉的徽印。 离倾暗暗吃惊,这是掌门师兄炼的“金丹”。 “金丹”顾名思义就是金色的丹药,陆奉觉懒得起名,便随意起了这个名字。 名字虽然随便,但金丹之贵重,却绝不糊弄,炼上一小炉金丹,需要足足半载才成,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 陆奉觉炼制的丹药五花八门品类繁多,这金丹绝对算得上所练丹药中的上品。 平时掌门师兄抠抠搜搜的不愿拿出来用,现在倒是阔绰地给了容轩一小瓶。 容轩与之交换的药草,怕是很不一般吧。 她倏然想起了那琼瑶仙草。 如果交换之物,是此等品阶的仙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容二少,我掌门师兄,用什么给你换的?” 容轩浅浅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药草,比之陆掌门给我的丹药,还是我们重云仙宗占便宜了。” 闻言,虽然知道有可能是客套之言,离倾心中倒是好受了许多。 “离倾,让你来送客,你倒是在审问似的。”陆奉觉叹气,摇了摇头。 他拿这个师妹,一向是没办法的。 容轩笑了笑,然后转身对几位一拜,“叨扰多日,容轩多谢陆掌门多日来的款待,时候不早,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周翼星跟着一拜,随后视线扫过跟在离倾身后,视线分毫未挪开半分的叶湛,只觉得如今的宗主,比之从前还痴上许多。 不由暗暗叹气。 “容二少慢走,容二少博闻强识,这几日与你论道,陆某人也受益匪浅。” 在一番相互恭维声里,容轩和周翼星就要离开,按照五蕴灵山的礼仪,陆奉觉照例让弟子将二位送出五蕴灵山的范围。 叶湛却站出来,顶替了那迎送弟子。 “我去送二位贵客吧。” 离倾蹙眉,心里顿生警惕,这容轩在五蕴灵山待了这么多日,本就奇怪。 如今叶湛还主动送行,难道在她在无我之境修炼的时候,两人暗通款曲了。 “既然容二少是我五蕴灵山的贵客,我也去送送吧。”离倾立刻说。 “不用了。” 离倾一惊,这话竟然是出自叶湛之口。 离倾立刻一个眼刀子过去,叶湛依然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师尊,我去送容二少即可。” 既然叶湛都这么说了,离倾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忍着。 仿佛看出了离倾的心思,叶湛笑了笑,低声说:“师尊放心,我去去就回。” 离倾冷哼了声,扭身朝着山门而去:“管你去多久。” 客人还没走,离倾已经拂袖走人了,顷刻间,那抹红影,便在苍翠山影中彻底消失踪迹。 陆奉觉脸上挂不住,忙对容轩道:“容二少莫怪,我这师妹性子一向这样,习惯就好了。” 容轩点头微笑:“我倒是觉得离倾仙君,性子很好。” 闻言,叶湛忽然垂眸看了眼容轩,见他用温润含笑的眸子,目送着离倾走远的背影,登时一怔。 那视线…… 叶湛很熟悉。 在无人窥见之处,他便是用如此眼神看师尊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因为你值得 叶湛怔然。 一个荒唐念头冒了出来—— 难不成容轩也喜欢师尊?!“叶少侠,请吧。” 容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湛回神,探究地对上容轩笑吟吟的眼。他的眸光与方才,似乎并没什么差别。 容轩这人一向笑眼看人,对谁都是这幅温柔妥帖的模样,一定是他占有欲太强了,才会觉得哪一个男人都对师尊有意。 他自己龌龊,还要拉着旁人一同共沉沦。 更何况,容轩可是个情圣,对他已逝的夫人情深不悔,哪怕夫人去世多年,无数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他也再未续弦。 世人都说重云仙宗的容二少,是个举世无双的大情种。 叶湛晃了晃脑袋,将那怪异的情绪压了下去。 召出剑,叶湛道:“周堂主,容二少,请。” 离倾生着闷气回到了落九天,陆奉觉紧跟着就来了。 他也直言不讳道:“师妹,你似乎对重云仙宗的容二少敌意颇大啊。” 在陆奉觉面前,离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掌门师兄,这些日子,你和他品茗论道,就没看出他的居心叵测吗?” 陆奉觉挑眉,“你缘何会这么觉得。” “不知道,一种直觉吧。”离倾蹙眉道。 尤其想拐走她徒弟,更不可能会是什么良善之人。 “对了,他给你的那些草药,你可要仔细分辨,别被他动了手脚,到时候救人的丹药,变成害人的了。” 陆奉觉走后不久,叶湛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落九天。 离倾正坐在莲池边喂鱼,听到脚步声,站起身就要往房里去,叶湛忙上前,拦住了她,笑道:“师尊,莫要生气,我刚刚就真的只是想送送容轩。” “送他?那你还不让我跟着,分明有什么话想背着我说,你这个逆徒,真的是越来越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 离倾仰着下颚,清冷着眼眸看他。 如此姿态,叶湛却没觉得紧张,反而想生出手,摸摸她的头,仿佛是安抚眸中炸毛的小动物一般。 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这大逆不道的冲动。 他浅浅一笑,如实说道: “也确实有些话,当着师尊的面,不好说。” 闻言,离倾只觉得火气更大,掌中鱼食,全扔进了莲池中。 锦鲤散开,又合拢。 离倾站起身,冷瞥着叶湛,摆出了师尊的派头。 “有什么事是为师不能听的。” 叶湛叹气,老实道:“前些日子,师尊在无我之境时,其实容轩就找过我……” 话未说完,离倾眼中已愠色一片,冷道:“哼,我就知他们这次来五蕴灵山怕是没安好心,竟然偷偷摸摸的与你见面。” 叶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被叶湛如此眼光看着,离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顿了顿,佯装了镇定,说道:“他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随便聊了聊,给我说了重云仙宗最近发生之事,还问我是不是不愿回重云仙宗了。” 离倾没想到容轩这个从不显山露水,言谈间永远话里有话的老狐狸,竟然也打起了直球。 顿时凝下气,静静地期待着叶湛的答案。 “当时我未曾回答他,今日,他要离开了,我便想给他一个答案。” 叶湛顿了顿,凝视着离倾:“这是我的决定,我不想让容轩周翼星他们觉得,我的决定是受你影响,所以才决定自己去的。” 离倾眉心一挑,紧张道:“那……你给他了什么答案?” “我说我的责任,我自然会担起,但是如今我还有心愿未曾完成,所以还要等上一等。” 离倾心头涌上一阵浅浅的失望,她私心里,其实想要叶湛说,无论如何,永远都不离开五蕴灵山。 但是她知道此事之上,她没理由干涉,即便她千万个舍不得这个徒弟。 将心比心,如若换成是她,她断然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抛却自己的家族,血缘,以及责任。 离倾不想再说此事,就如不去想分离那日到底多久才来一般。 从前苍空老人曾说过,人活一世糊涂最好,思虑愈多,烦忧便越甚。 昔日她不能理解,此刻倒是觉得此言不无道理。 离倾转开了话题:“你有什么未成的心愿,为师不晓得?” 叶湛深深地看着离倾:“我的心愿可多了。” “说来听听。”离倾一挥袖,又坐回了莲池边,“看看为师能不能排解一二。” 叶湛也跟着半跪在了她面前。 两人视线齐平。 叶湛缓声说:“其实师尊都晓得的,比如找到孟子堂和那狐妖,找到失踪的小白。” 他顿了顿,睫羽微垂,又说道:“还有,我想帮解开容影身上的捆仙绳,并帮他解开心结。” 最最想实现的心愿…… 让你喜欢我。 “……” 容影之事,叶湛早就提过,离倾一直不给答案,其实就想让他打消忘记这个念头。 如今看来,她这个徒儿并没这么容易放弃。 其实,她并不意外,甚至半分的气性都没有。 叶湛见离倾微蹙着眉心,不语。 于是收起了那永远不能述于口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容影会变成如今这样,定然是因为当初娘将他困在炼火蛮荒谷里,他小时候不是这般性子。” “不单单是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如若当初,是我被困在那里苟活了三十多载,我怕是比他好不了多少。” 离倾知道,此言不是为了打动他而编织的,而是叶湛倾心之言。 叶湛抬眸看着离倾,忽而笑了下。 “师尊,哪怕还是容景时,我过得并不快乐,但是我觉得我是幸运的的,我至少与爹娘相伴多年,我见过人间的盛景和衰落,后来,哪怕自毁灵核,换了人生,也曾尝过人世悲凉险恶,但我遇到了陆掌门,遇到了阿雪,遇到了干爹,我还遇到了师尊你。” “确实如容影所说,我得到了许多,但是他什么都没有。” “他机关算尽,布下一场又一场的局,就是想要回到魔界,最后连魔界都容不下他……我时常在想,同为兄弟,我叶湛何德何能,能有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他却要深陷囹圄,永远只是个影子。” 听到这里,离倾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心。 “不必与他比,因为你值得。”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陪你 四合暮色,洒下金辉。 在青年正义凛然的眉眼间流淌,落进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生出万般光华。 听离倾如此说,叶湛自然是开心的,“师尊,不一样的,因为我是你徒弟,所以你偏袒我。” 离倾不动声色地摇头。 心说,不只是徒弟。 还是非常重要之人。 但此话她并没有说出口,眼眸清冷地凝看了叶湛的脸许久,终是说道:“我可以解开他身上的捆仙绳,但是我要问问你,那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帮他解开心结?” 离倾微顿,“或许该说,世间还有谁能解开那狂戾之人的心结。” 叶湛:“人间没有,其他地方或许有。” 离倾几乎立刻明白了叶湛的深意,觉得她这个徒弟不仅本事厉害了,如今胆子也是越发大了。 观察着离倾的表情,叶湛低声:“我想去地府找容思远,只要找到他,一切掩盖在晦暗影子里的真相,都会重见天日。” 离倾轻哼着,评了声:“胆大包天。” 叶湛笑了,“都是和师尊学的。” 离倾:“……” 在重云仙宗之时,她也有过下地府之念,如若不是当时刘小二不知所踪,她怕早就闯了进去。 春日里鸟鸣啁啾,将沉默拉扯得愈发漫长。 许久后—— 离倾微攒眉心,松散开来,“如若真相并不如意呢。” 叶湛沉吟一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并不是那般狠心之人,一切都有因由,我想知道那些因由为何。” 离倾站起身,沿着莲池畔走了数步,仿佛在思量,叶湛也没催促,保持着动作未动,只是目光与翩跹日光胶缠在一处,随着那抹红影,静静地游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离倾停下了,回转身,看着叶湛。 她逆着光,身后的光汹涌着擦过她的身,晃得叶湛有些眼花。 他轻轻眨了下眼,便听到离倾低声道:“你真的非去地府不可。” 叶湛并没回“非去不可”,那样太决绝又强势了。 他只微微点头:“师尊,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了。” 在剑冢里,叶湛见到过他的尸身,说明他确实已死,而凤千汐是魔,怕是如今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或许只有容思远能给他们答案了。 离倾许久未曾说话,叶湛忽然有些紧张。 良久后,她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喟叹。 仿若是炙阳里洒落的一缕光,穿透了叶湛的心脏。 “好,我陪你。” 那一刻,被离倾淡淡的眼眸看着,叶湛握紧了拳头,又无数话想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 什么言语,都述说不清他此刻的心境。 离倾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叶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叶湛,你记得如若只是为了容影,我断然不会答应,虽然他可怜,但是他所做种种在我看来,并不值得同情和原谅,我是为了你。” 叶湛:“……” 离倾视线落在了叶湛如墨染过的眼睛上,缓慢道:“如若容思远还在地府的话,我也想见见他,既然是他寻得洗髓灵珠的,那他必然比我们更了解这颗珠子。我想知道这颗珠子,对你到底有没有影响。” 叶湛难掩心中情绪,收紧了手,颤声道:“……师尊。” 离倾:“你也别感动得太早,既然你如此相信容影,我也愿意相信你一次。” “我会想办法遮掩他身上的魔气,不过他如果对你有不轨的举动,就再也没有下次了,在找到收服他的办法之前,我会永生永世用捆仙绳绑着他。” 活人要进入地府,不是很难,只要假死,并掩盖身上的人气就行。 离倾可以做到,然后混入地府,但是魔物却万万做不到的。 魔之所以不能投胎转世,这是天道所定。 不是区区凡人能更改的。 虽然离倾还从未去过地府,但是曾经听刘小二说过,酆都城的城门口之上悬着一块巨大的鉴魔石。 但凡经过的亡魂都要从其下通过。 只有顺利通过鉴魔石法阵的亡魂,才能顺利通过酆都门,进入地府鬼界。 反之,一旦发现身有魔气的人,想要蒙混过关,进入地府,被检测出来,那些魔物就会被驱逐。 但是大部分魔物都无法到酆都城下,被那鉴魔石所照的。 因为所有鬼差,身上都有一小块与那悬在酆都城外的鉴魔石,相同材质的石料,捕捉新魂时,如果一旦发现所捉新魂身上有魔气存在,都会被放逐,根本没机会入地府。 “如若我们想要带着容影入地府,第一步就是要想方设法掩盖掉他身上的魔气。” 顿了顿,反正都要生死共契,离倾不会骗叶湛,直言不讳,“这一步就很难,魔气并不好掩盖。” 哪怕从前离倾与鬼差有往来,但是供养鬼差,让其办事,与下地府,可相差甚大。 饶是再厉害的修士,也是凡人之姿,擅闯地府,无异于深入龙潭虎穴,肯定危险重重。 更何况带着一个魔物。 更是难上加难。 夜已深沉如墨,显得沉闷异常。 几颗缭乱的星子,又在这份沉闷上开了口子,流出几分鲜活气息。 烛火下,叶湛眉心凝窒,眼睛盯着桌案上那本从藏书阁里借来的古籍,久久未曾挪动半分。 关于地府,离倾比他了解更多,听了她所说,他顿时有些后悔,下午时分自己头脑一热的鲁莽。 他可以为了容影涉险,但他不愿离倾相陪。 那是他想做之事,离倾没理由跟着他去冒险。 “怎么了?被吓着了。” 离倾抬眼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叶湛,敲了敲桌子。 叶湛抬眸,鼓起勇气,“师尊,我自己去……” 话音未落,不出所料,头上又重重挨了一下。 叶湛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之话。 但是,他并不辩解。 “如若在重云仙宗之时,我那时执意要下地府,你跟吗?”离倾问。 “当然要跟的。” 叶湛有几分急切地说。 离倾淡漠看了他片刻,继而又垂眸看着手中关于地府记载的古籍,“那就不要再说这些蠢话了,你是我的徒弟,你要上刀山,我岂能不跟。” 叶湛:“……”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舍不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鉴魔石 离倾翻完一本看起来非常厉害的《除魔录》。 这本残缺的古籍,是一个不知名的修士所著的自传,整本书上洋洋洒洒写了他之一生,上百种杀死魔物的方法。 想到从前墨子涟说的,只有神与魔能杀死魔,顿时就觉得这本书满篇都是那个修士的意淫。 轻嘲了一声,将书扔到了一旁,又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我五蕴灵山的藏书阁,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抬眸时,看到叶湛依然沉眉看着她。 离倾不客气道:“你有心情胡思乱想,不如多翻几本书,看是否能找到有用的掩盖魔气的方法。” 话已如此,叶湛也不多纠结,低头翻书。 离倾看了眼叶湛,又从桌上厚厚一垒书中,摸出一本,边翻边说。 “你也别只担心容影,虽然你如今身上没魔气,但那洗髓灵珠还在你体内……我怕你或许也通不过鉴魔石的验证。” 叶湛:“……” 一时,室内只剩下灯火爆开的哔剥声,和哗哗的翻书声。 叶湛忽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说道: “师尊,我突然想到,第一步不是该想出如何掩盖魔气吧。” 离倾动作微顿,挑眉:“那你觉得是什么?” “第一步不应该是抓个小鬼,寻得一块鉴魔石吗。哪怕我们找到掩盖魔气的方法,但是如何验证?” 叶湛微顿,“方才师尊你说,新魂入地府前,都会经鉴魔石的检验,但凡身有半分魔气,都会被驱逐,哪怕我们找到掩盖魔气的方法,没有鉴魔石,怎么能知道是否能骗过鉴魔石。” 闻言,离倾笑了笑,“这个你不用担心,那地府的鉴魔石,我有。” 离倾从乾坤袋里摸出了那块被她扔在犄角旮旯里,落了许多年灰的石头。 摊在掌中,递给叶湛看,“这就是鉴魔石。” 叶湛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石头边角料,就是五蕴灵山随便捡来一块的石料都会比这玩意儿雅致,有韵味耐看上许多。 他表示了怀疑。 “师尊,这……真的是鉴魔石?” 离倾斜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你这逆徒,还怀疑上为师不成。” 叶湛哭笑不得,“不是,就是觉得这石头,太平平无奇了。” 世间灵石宝材,且不说外表流光溢彩,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凡物,至少也有灵韵涌动。 这块石头,不论从外形还是内蕴所看,皆是不起眼的。 “不用怀疑,这是鬼差刘小二给我的,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地府之事,也是他告诉我的。”离倾用拇指摩挲了下掌中石头,“以前不过讨来是想看看材质,没想到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叶湛还是疑虑,“师尊,刘小二那么不靠谱,不知道给他的东西到底靠谱不靠谱。” 闻言,离倾想起上次刘小二无故消失,至今毫无音讯之事,顿时也没底。 但她表面依然很镇定。 “靠不靠谱,试试就知道了,别废话,站好,为师先拿你开刀试试。” 刘小二也没对她说过用法,离倾思考了一瞬,在叶湛炙热的视线下,直接上前,拿着那鉴魔石对着叶湛上下照了照。 石头还是石头。 叶湛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离倾有些尴尬,不知道这到底是石头坏了,还是代表其他什么。 离倾想了片刻,收回了鉴魔石,咳嗽了声,说道:“应该无事。” 叶湛又趁机说:“师尊,不如将容影放出来再试试,比较一番,便知道这块石头是好还是坏,用法对不对了。” 离倾淡淡看了眼叶湛,他怕一直就憋着这句话,等着她放了容影吧。 离倾轻哼了声,不再做声,直接掏出了乾坤袋,打开了袋口,就将容影抖落了出来。 被捆仙绳捆着的容影,黑色魔气被惨淡地束缚着。 他也闭着眼,宛如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魔气都不如从前那般浓郁,像是随时都要散了去。 离倾还未拿着鉴魔石靠近,方才毫无反应的石头,终于有了异动。 鉴魔石上忽然出现了淡淡的绛紫色光,旋即发出了嗡嗡嗡的震鸣声。 离倾松了口气,莞尔一笑:“还真不是普通石头。” 鉴魔石对叶湛无用,说明如今叶湛身上的魔息被那洗髓灵珠藏匿得很好,离倾觉得心中的大石骤然落地。 接下来,就只需要解决容影了。 离倾扔下手中书,收起了鉴魔石,靠近了容影。 “容影,你听到我徒弟刚刚所说的吧。” 离倾冷声对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容影说。 容影一声不吭,仿佛没听到,紧闭的眼皮下的眼珠却滚了滚。 离倾微微蹙眉,又说:“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也要遵守你从前的诺言,不能再缠着我徒弟,待你心结了结后,我会帮你找一具身体,供你寄居,你觉得可好。” 容影依然没反应。 离倾有些怒了,她已经妥协了,在好好与他商量,这魔物竟然完全不理他。 “师尊,还是先解开他吧。”叶湛说。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手指一点,就在叶湛身上筑上了一层无垠结界。 叶湛看着四周涌动的蓝色灵韵,无语:“师尊,这是做什么。” 离倾:“这样保险。” 然后才召回了捆仙绳。 原以为重获自由的容影会狂化,离倾捏着捆仙绳,准备随时再与他一搏,但是容影竟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连姿势都没变动半分。 如若不是眼睛还睁着,仿佛真是死了一般。 “喂?” 离倾蹙眉喊了他一声,见他依然不给反应,于是威胁道,“你再不动,我又把你绑起来了。” 闻言,容影喉头滚动了下,喉咙里挤出声甚是轻蔑不屑的嗤笑声。 “哼,你想绑就绑,不必用来威胁我。” 看着容影这番模样,离倾忽然想起了墨子涟那句话—— 烂泥扶不上墙。 “师尊,我来吧。” 被无垠结界严丝合缝罩着的叶湛,走到了容影面前蹲下,说道:“容影,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便传讯给任灵儿,让她来看看你这番模样可好。” 容影倏然睁开眼睛,像是诈尸一般。 他愤怒地瞪着叶湛,狠声说:“你敢!” 第三百二十九章 敢不敢赌一赌 叶湛微微一笑:“你自然知道我敢不敢的!又不是没做过这等事。” 容影:“……” “你想想,任灵儿如果知道她心上人,其实这么胆小怕事不能承担,会不会失望啊?” 容影牙关咬得咯咯直响,那样子像是要生啖叶湛的肉。 叶湛尤显不够。 他知道,如今容影唯一在乎的人怕只有任灵儿了,毕竟在那段时间里,任灵儿是唯一给他爱与温暖的人。 他如若想要容影振作起来,任灵儿是唯一可利用的了。 果然,容影终于翻身坐起,泛着魔气的指尖,隔着一层无垠结界,指着叶湛的鼻尖,唾骂道:“叶湛,你如果敢对灵儿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离倾抱臂在一旁看了许久,闻言,凉飕飕一笑,说道:“容影,如果你敢对我徒弟动手,在你扒了我徒弟皮之前,我先扒了你的皮。” “哼,老子现在也不想活了,你要动手便动,别他妈尽说没用的废话。” 容影态度恶劣地冷嘲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叶湛蹙眉。 “呵,真相?我所见的便是真相,况且我根本不稀罕什么廉价的亲情,你他妈别将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容影瞥了眼离倾,转头对叶湛嗤笑,“叶湛,少他妈管我闲事,你想救我之前,先救救你自己吧。” 叶湛微微抿唇,“……我很好。” 容影转头,不想再看叶湛那张虚伪的脸。 好?好个屁!自欺欺人罢了。 此时,离倾也找到了容影的软肋,激将法用得得心应手。 “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就请任灵儿来五蕴灵做做客,你觉得可好,随便再说说你对我徒儿所做的丰功伟绩。” 离倾故作头痛,“从前任灵儿痴慕我徒儿,知道你想要他死,你说任灵儿会不会记恨于你?” “……” 容影咬牙,真的是恨不得咬死这狼狈为奸的恶毒两师徒。 沉默了一番,容影深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但是忍来忍去,却觉得愈发的憋屈,不由重重锤了下地,沉声且高声道:“别他妈胡说八道,灵儿喜欢的是我。” 离倾知道他中了套,嗤笑:“哦,是吗?” 容影哑然。 在离倾的反问里,憋着的一股气,又泄了下去。 从一开始,灵儿就是将他当成容景,她所有的热情和爱恋,都是尽数给的容景,他不过是卑劣地顶替了容景的身份,才偷来了片刻的好时光。 如果灵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不会…… 容影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无措,叶湛看得清楚,收敛好心绪,又问道:“容影,从前你为什么不敢对任灵儿道出你的真实身份?明明三年里,你有很多机会。” “与你何干。”容影握紧拳,冷冷地撇过头。 “你怕是自卑吧,觉得被抛弃是你的宿命,怕任灵儿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后依然会同他们一样,无情地抛弃你。” 容影咬紧牙,他被叶湛戳中了心事。 他就是怕任灵儿嫌弃他。 怕人世间唯一对他好的人,会如其他人一般,抛弃他,弃他若敝履。 他根本没有胆量告诉她真相。 “容影,你很懦弱。” 叶湛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出真相。 容影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堵住了,除了酸涩,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而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不过是因为那些被你压在心间的仇恨,让你固步自封,你如若不解开,你永远只能画地为牢,不能解脱。这样的你根本无法真正去面对任灵儿,你从来不愿坦诚对她。” “你说你是容景的影子,其实不是他将你变成这样,而是你自己选择永远当一个自艾自怜的影子。” 容影浑身猛地一颤。 叶湛眼如明镜,将容影的每一分表情都纳入了眼底,明晃晃地照出那具嚣张躯壳下的胆怯与懦弱。 或许是双生子的缘故,或许他也拥有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他能看穿容影每一分伪装下的真正情绪。 “容影,你敢不敢赌一赌,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 叶湛一字一句地说。 叶湛说,再坏也怀不过现在了,要不要赌一赌。 但是容影还是本能的畏惧。 如若他奋不顾身后,真相比如今还要残酷,他要怎么办?如若哪怕他解开心中仇恨,任灵儿还是嫌弃他,他又要怎么办?他在黑暗处待得太久了,哪怕知道往前走,或许有光,但是他依然不敢去尝试,只敢躲在那片无尽的阴霾中。 叶湛的一番话,几乎将容影血淋淋地剖开了。 他没再说话,静静等待着,等着容影能往前迈出一步。 他已经朝他伸出了手,就看他有没有胆量握住。 豆大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寸寸光阴。 三人的屋中,静谧得半分声响皆无。 片刻后,容影忽然挑起血红的眼尾,狠盯着叶湛,唾了一口道。 “叶湛,老子告诉你,你别想着一次又一次用灵儿威胁我,我告诉你,没用!我不会和你去地府,更不会解开什么所谓的心结,老子根本没什么心结。” 叶湛失望,容影还是逃不脱内心的恐惧。 他又缩了回去。 离倾早就不耐烦了,忽然嗤笑一声,冷道:“乖徒儿,和他这种胆小如鼠的人说那么多做什么,他不愿意,那就逼着他去。” 她轻蔑道:“如今的他,不过是我们案板上的肉,哪里由得他选择。” 此话极具羞辱性。 容影狠狠瞪向离倾,牙根咬得发痛。 这个女人!总是羞辱他!“怎么?还想与本仙君打一架不成?”离倾嗤笑。 容影有自知之明。 上次被魔界那青蛟驱逐,他便受了伤,魔气也被削弱了许多。 他全盛时期都未必是离倾的对手,如今更不是。 他自知打不过,那跑便是。 反正他什么丑态,这两师徒没见过。 如此想着,容影一个腾身就飞出了房间,桌上烛火被他浓烈魔气带熄。 落九天最后一缕光亮也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 背后,传来叶湛急怒的声音。 “容影,你若承认自己是胆小鬼,大可跑出落九天,跑得远远的,你但凡有几分胆气,就给我滚回来。” 第三百三十章 猫戏老鼠 非常时期,容影咬了咬牙,承下了“胆小鬼”这个头衔,一往无前地往外冲。 无月之夜,无论往哪里,都是漆黑一片,去往哪个方向,似乎都一样。 都是绵延黑夜,黑憧憧的犹如鬼魅般的山影,和无尽的寂寞。 容影霎时有些迷惘。 但很快他就选好了方向——朝着落九天院门之处,飞掠而去。 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老子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去哪里,他还没想好,离这对师徒越远越好,他不想让他们再看他笑话,用言语奚落刺激她。 但是他还没逃离落九天,一缕幽蓝的光,从漆黑的屋中射出,犹如矫矫游龙,直冲他而去。 容影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捆仙绳将缠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攀附至他全身,将他再次像个粽子似的捆绑了起来。 魔气顿时被束缚。 扑通一声。 容影就直挺挺地从半空落进了莲花池中,一声巨响,溅起水花无数。 这时,离倾才不紧不慢地从房中踱步走出。 叶湛跟在其后,手一挥,院中的嫣红凤鸢花灯盏盏亮起,须臾将院中的黑暗寸寸逼退,将小院笼入橙色明亮的光火之中。 也照亮了莲池中那个狼狈的人影。 容影呛了一肚子水,嘴里还蹦进了条活蹦乱跳的鱼。 “呸。” 容影吐出鱼,呛咳着才爬起来,离倾就飞身而起,身轻如燕地踏在他身边的一片莲叶上,一只脚又将他踩了回去。 “妈的,你疯……咕噜。” 容影骂道,又呛了一肚子水。 “师尊,你……” 叶湛刚想开口,离倾一个冷冷的眼神递过去,就将他到嘴的话,都盯了回去。 无须离倾开口,叶湛便读出了其中含义—— 闭嘴。 离倾收回眸光,冷眼看了愤怒地在水里挣扎的容影片刻,手指微微一动,捆仙绳就从水里而起,在夜空中抡了一个圆,然后牵带着容影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容影被摔懵了,一口老血梗在喉中。 他腰腹用力,才撑起身。 又见离倾,走了过来,垂下淡如轻烟的瞳眸,冷漠地掠看着他。 那模样,像是将老鼠耍得团团转又漫不经心的猫。 而他,就是那只无计可施的老鼠。 容影怒得眼眶都发红了,吼道:“你们不是让我自己选择吗!怎么又干涉起了我,解开这破玩意儿,让我周!” “那是我徒儿说的,可不是我,我落九天的地盘,岂容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妈的……” 容影粗话还没骂出口,离倾又一脚,直接且极具羞辱性地将他踩回了地上。 “嘴放干净一些,惹急了我,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虽然我杀不死你,但是将你绑个百八十年,直到你元寿尽,也是可能的。” 容影:“……” 果然是个女魔头,惹不起。 “还有,和我耍心眼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本来我们好好与你商量,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怪不得我们了,现在我通知你,地府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离倾每说一句,脚下便用力一分,容影的脸紧紧挤压着地,已经变形。 他暗骂,这个女人绝壁在借机,公报私仇。 被离倾粗暴对待,容影心中不忿,但面上已经乖顺了许多。 叶湛叹气。 这人怎么就会自讨苦吃呢。 看来要将容影拐去地府,暴力而行,是唯一的解法了。 容影一直暗地里腹诽离倾心黑,是个女魔头,接下来的几日,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心狠手辣。 离倾翻阅了无数典籍野史,好歹算找来了不少掩盖魔气的方法。 熬夜翻看了那么多书籍,也不算白费。 但是容影果然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一直不愿配合,离倾冷冷一笑,让叶湛搞来了个十字木头架,直接 将他绑在了上面,以供她实验。 但结果不如人意。 她罗列出来的法子,一个接一个失败。 离倾又怒又恼,所有的情绪也只得加倍宣泄在了容影身上。 五蕴灵山的弟子都知道,最近一段时日,离倾长老和叶师弟不对劲。 叶师弟一向勤勉,许久没出现在了演武台晨练了。 而离倾长老更是下了道死令,禁止任何人踏足落九天,若有违者扔去寒炼池受刑。 如此重罚之下,总有不要命的。 比如程家小少爷,程漠。 程漠一向胆大,越是神神秘秘,他便越好奇,生怕落九天出了什么事。 虽然也畏惧离倾长老得很,想来想去,还是担忧,想去落九天看看离倾和叶湛在落九天到底在搞什么。 加之,被几个同辈师兄弟起哄一激,当即拍板,颇是豪言壮语地宣布,要夜探落九天。 牛逼吹出去的那一刻,想着离倾长老的万般可怖,程漠就有些后悔,但是近些日子,因为孟子堂之事,他多少察觉到一些冷待和疏离。 此刻放出去的大话,再不能兑现,不知道要被这群师兄弟怎么低瞧了去。 程漠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于是当夜,趁着风朗气清,他在一众弟子的怂恿下,战战兢兢去了落九天。 他不敢御剑,便爬山而上。 他以为落九天多少会设有些障碍,一路都万分小心,却奇异地畅通无阻,不由愈加谨慎,走一步都恨不得退三步才好。 磨磨唧唧行至半途,就见落九天冒出隐隐火光,随后又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 程漠当时就吓得双股颤颤,但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拖着发软的双腿,继续往上攀爬。 平日里一刻钟便可到落九天山顶,他足足走过一个时辰。 朗月高悬,落九天里灯火通明。 他潜在草丛里,透过虚掩的栅栏院门,朝里看去。 院中灯火有些迷眼,他看得模模糊糊,有些不真切。 只看到离倾长老挥着长鞭而立,她面前耸立着个木头架子,上面困在个人。 看身形,像是叶湛。 程漠联想起方才半途听到的惨叫,顿时一怔。 难道离倾长老在惩罚叶湛。 如此想着,只见离倾又扬起手中的鞭绳,对着木架上的叶湛狠狠一抽。 显然痛极了,一声刺耳扭曲的怒骂响起。 “离倾!老子艹你妈!” 程漠冷汗狂飚:“……” 叶湛这小子,如今这么狂妄的吗!!!!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哥哥,来玩啊 院落之内,离倾又在拿容影开刀。 这次的方式,对容影而言,有些残忍。是离倾看古籍而来,并加以改良过的。 用蘸了圣灵水的鞭绳,融入自身灵气,在容影身上隔空鞭笞,试图编织成一道薄薄的覆魔网,以神之力,将容影的魔气罩住。 但显然容影对那圣灵水的反应极大,明明没挨着他,他却比山下村民被拖去骟的种猪叫得还凄惨。 所谓的神之力,应该是与他本身的魔气冲撞。 容影用各种粗言鄙语,痛骂了离倾许久,终是忍不住,晕过去了。 离倾收手,将那鞭绳扔到了一旁,那层薄薄的灵光网,也慢慢消失了。 即便有用,但是也维持不了多久。 离倾叹气,回头对坐在亭中的叶湛说:“这个法子也没用,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枉费我废了那么大劲儿找来这圣灵水。” 叶湛看了看手中的古籍,“会不会是因为容影不配合的缘故,这上面所写,需要魔物心甘情愿配合。” 离倾正要说话,忽然眸光凌冽地往院门外一瞥,哼笑道:“我五蕴灵山的弟子,越来越胆大包天了,都偷窥到我落九天来了。” 叶湛起身,“我去看看。” 程漠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想看看叶湛是不是被离倾长老活活抽死了。 忽然落九天里的灯骤然暗了下去,一片死寂的黑暗。 “怎么回事?” 程漠小声嘀咕着,还想往前迈进数步,忽然肩上就被轻拍了一下。 然后一个幽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哥哥,来玩啊。” 当即程漠头皮发麻,血液倒流,遍体生寒,但他还是强撑着回头,想看看是什么鬼魅之物。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两腮陀红,裂着大红唇的纸糊女人,正对着他笑。 那女人委实长得可怖,又离他颇近,几乎脸贴脸。 饶是见过许多山精野怪的程漠,也被这极具震撼效果的一幕,吓破胆,尖叫了声,双眼翻白就晕了过去。 “程师弟醒醒。” 程漠是被人晃醒的。 他慢慢睁开眼,就见头顶攒动着一颗颗人头。 程漠眼瞳一缩,刚要放声尖叫,嘴就被长思捂住了。 “别叫,被离倾长老发现就不好了。” 程漠清醒过来,看清楚周围一张张熟悉的脸,乖乖点头。 长思松开了手,程漠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前往落九天的山道之上,距离峰顶还有许多路途。 此刻,天光初亮,四周灰蒙蒙一片,介于亮与暗之间。 他应该在石阶上躺了一夜,衣衫被晨露打湿。 那个纸糊女鬼早就不见踪影。 难道是那女鬼将自己搬来这里的。 脑中还回响着那句“小哥哥,来玩啊”的轻佻言语。 程漠哆嗦了下,立刻低头查看自己衣衫,除了被晨露打湿,都服服帖帖的穿在身上,更无不适之感。 他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被那个女鬼占了便宜。 “长思师兄,你怎么来了。” 长思看了眼锋顶,扶起了程漠,心有余悸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回到勤心院,程漠一碗热汤下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听着那些怂恿他去探落九天的师兄弟的三言两语,他才知道这一夜到底怎么了。 昨夜,他们久等程漠不回,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但是又不敢贸然上落九天寻人,在天将要灵之际,只得去寻找了长思。 长思训斥了他们一番,还是心软,上了通往落九天的那条石径。 还好没走多久,就发现程漠晕在石径小道边,人事不知。 “程师弟,你没被离倾长老发现吧。” 怂恿他之一的师兄,摸了摸鼻尖,怯怯地问道。 如若被发现了,以离倾长老的暴躁脾性,必定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铁定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起昨夜所见,程漠脸色青白,半晌才挤出一句。 “……没有。”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程漠又说:“倒是……倒是遇见了个女鬼。” “程师弟,休要胡说,落九天怎么可能有女鬼。”长思训责,还回头朝着门外看了眼。 仿佛生怕离倾忽然出现在背后。 “我真的看见了!” 见被质疑,程漠委屈,骤然提高了嗓门。 为了证明自己,他不停歇地说:“不仅见到女鬼,我昨夜还上到了落九天,看到……看到离倾长老将叶湛绑了起来,用长鞭抽他!叶湛一直在惨叫,还骂了离倾长老……反正就是异常可怜。” 程漠自行脑补,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一时,室内寂寂。 半晌,众人才放回肚中的心,又齐齐提了起来。 长思脸色难看,还是道:“程师弟,休要乱说。” 程漠低下头,“……知道了。” 长思又环视了一圈众弟子,“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出去,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知道了。” 长思:“知道就去慎语堂用早食,然后都去上早课吧。” 灰蒙蒙的天色泽变淡,越来越亮,莫约辰时到了。 长思蹙着眉,迈步往外走,一个弟子忽然叫住他,缩着脖子,怯怯道: “长思师兄,其实程师弟所说,完全有可能,离倾长老那么难相处,会体罚弟子,也不为过。” “对对对。”另一个点头附和,“像是离倾长老的作风。” 在五蕴灵山众弟子眼中,离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是啊,我也听说离倾长老与小鬼有往来,那个女鬼说不定就是离倾长老供养的小鬼。” “啊,如若是离倾长老驱策的小鬼,那是不是程师兄就被发现了啊。” “……” 一语中的,一时又是寂寂无声。 在场众人都是心有戚戚。 “长思师兄,你可要救救我们啊。”一个弟子可怜兮兮地这对长思道。 长思头痛。 是他们不听告诫,如若离倾长老真要发难,哪里是他能救的。 他怕是也是自身难保啊。 看着这群好奇心满溢,并多嘴多舌的师弟,长思语气沉了几分。 “你们将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说了不准外传,不准妄议长老,我还没走出这道门,你们就忘了个干净。” “……” 脾气甚好的长思生了火气,顿时,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第三百三十二章 女魔头的人设 见师弟们畏缩可怜的模样,长思叹了口气,语气松缓下来。 “好了,有了教训,下次不要再犯了便可。” 那群无法无天的弟子,忙点头,一个点得比一个殷勤,仿若慢一点就会被抓去惩治。 众弟子心有戚戚地等了一日,没等来离倾长老的问责,甚至连离倾长老和叶师弟的影子都没见到,渐渐就放下了心。 很快就连长思的嘱咐也抛掷脑后。 那日后,五蕴灵山弟子茶余饭后的闲谈,皆变成了“离倾长老和叶师弟不为人知的辛秘之事”。 尤其是要求食不语的慎语堂,更变成了八卦的温床。 “你们听说了吗,离倾长老和叶师弟原来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弟子声音压得愈发的低,做了个鞭打的姿势,“就是叶师弟这些年一直都在忍受离倾长老的折磨鞭笞,每日都要被离倾长老折磨一通才罢休。”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亲眼所见。” “哎,叶师弟真可怜。” “可怜什么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没见叶师弟面对离倾长老那个殷勤劲儿吗,说不定这是两师徒的情趣。” “难怪不得叶师弟最近不来早练了,我还有些招数心法不能堪破想要请教他呢,怕是如今受伤严重吧。” “离倾长老果真可怖,对自己亲弟子下此毒手。” 离倾原本就被五蕴灵山的弟子所惧,这场事端后,她“声名扫地”,女魔头人设才真的稳稳立住。 这些留言蜚语也只传了两日,众弟子再去慎语堂用饭之时,就发现,餐堂之内,挂上了一幅新的规则。 “进食期间,但凡交头接耳,怯怯小语者,罚去清理寒炼池一日,以示惩戒。” 寒炼池对五蕴灵山的弟子而言,就是地狱。 此令一颁,每到饭点,慎语堂除了咀嚼声,安静得便如无人。 离倾忙着“折磨”容影,对外界的风波,自然一概不知。 那日,叶湛发现程漠后,用那纸人离倾将程漠吓晕后。离倾本打算收拾他一番的,给五蕴灵山的弟子敲个警钟,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让叶湛筑起了结界,防止弟子再次“误闯”。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心慈人善的活菩萨。 话本子里常说好人必定有好报,但是好事半分却没发生在她身上。 这些日子,为了掩盖容影身上的魔气,离倾可是煞费苦心,但是想出的法子一个接一个的失败。 她唉声叹气不止,容影更是每一日停止对她的唾骂。 譬如,此时此刻。 容影又被迫在身上画了上不少奇奇怪怪的图腾,连脸上都没放过。 离倾这是翻阅典籍寻出了一个古老的法子,说是可以暂时掩盖魔气。 但离倾拿着那块鉴魔石一靠近容影,那青灰色的嶙峋石头莹莹生辉后,就再次发出了熟悉的嗡嗡声。 离倾脸都绿了,直接摔了那鉴魔石。 “怎么会这样!” 见离倾汗水淋漓而落,叶湛赶紧递上水,有些心痛地说道:“师尊,休息一下吧,你都忙活一整日了。” 这些日子,不仅容影的日子难过,离倾也几乎没好好休息过一日。 那些对容影而言非人的折磨,也是经过离倾在众多不知来处的法子里精心筛选过的,最不那么残酷,副作用最小的方法。 比如此时在容影身上使用的企图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充满灵气的颜料,在身上绘满掩魔图腾的方法。 虽然依然逃不过鉴魔石的验证。 这个看似嚣张冷心的女子,实则最是心软。 没有人比叶湛更了解这一点。 离倾牛饮下茶水,瞥了眼碗中剩下的颜料,说道:“要不这个配方,我们再改良一下。” 见离倾终于放弃,容影终于忍不住大喊:“你们够了!最难受的是老子,快把这些破玩意儿,给老子弄掉。” 那图腾应该还是有些作用的,此刻容影就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难受。 叶湛抬眼看了狼狈的容影一眼,施了个清洗术,将容影弄干净了。 容影长舒出了一口气,感觉复又活了过来。 喘息几许,身上不适感消失后,他气焰又消失了几分,冷冷讥笑道:“何必多此一举,魔物本来就不为六道所容,此乃天道。你觉得就凭借你们两个区区凡夫俗子,还能瞒天过海不成,别太高看自己了。” 离倾将喝完的茶盅,重重地又拍回了叶湛手中,清冷地盯着容影。 容影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良久,离倾捡起地上的鉴墨石,忽而勾唇,说道:“我现在又想起一个法子,本想明日再试。看你这么精神,我们就再试试。” 容影:“……” 叶湛叹气,看着容影惊悚的表情,终于还是劝住了离倾,给容影一日的喘息。 如今也只有叶湛,能劝住离倾。 可接下来,叶湛忽然离开了落九天,一走就是好几日。 起初,容影见不到他那张伪善的脸,觉得神清气爽。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同时,他确定以及肯定,离倾这个女人就是在整他! 她定是觉得自己以前折腾了她的徒弟,如今假借掩魔之名,实则行复仇之实。 各种匪夷所思他想都没想过的方式在他身上轮番上演,他被折腾得都快没了半条小命,骂得嗓子都哑了,离倾依然无动于衷。 最后他发现,他越骂,离倾折腾得越厉害,容影总算是学乖了——老老实实地闭嘴。 但哪怕他如何忍辱负重,那块天杀的鉴魔石,依然一靠近他,就发出让人窒息的嗡嗡声。 容影快死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盼着早点看到叶湛那张虚伪的脸。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离倾又在他身上折腾了一番,回屋睡觉去了。 容影脑门上还贴着一张明黄色的驱魔符。 他静静地听了片刻动静,确定那女魔头应该熟睡,不会再出来之时。 捆着他的木桩子,忽然发出极微的一声脆响。 木桩从中断裂。 他悬浮多日的脚,终于落地,他吹了口气,将脸上的驱魔符吹掉。 驱魔符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容影狠狠将驱魔符碾进地里,然后他又看了眼背后,唾了一口,骂道:“女魔头,这笔仇我记下了,我们来日再算,老子先走一步。” 第三百三十三章 逃跑失败 此刻,容影的背后依然背着半截十字形的木头桩子,极其影响他的行动。 但是区区一根木桩子,丝毫影响不了,身心俱疲的容影逃跑的决心。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策划多日。 被捆仙绳捆着,魔气被束敛,他便用唯一能操控的魔气,将木桩一点点悄悄的割开,还要防备被离倾发现。 少了束缚,容影蹦着朝着落九天的院门而去。 他看着黑暗里,远处的群山起伏,眼中露出些酌亮。 虽然如今被捆仙绳捆着,只要他逃离了这鬼地方,总有人能帮他解开的。 容影刚要蹦出院门,忽然一股大力就将他弹了回去。 容影重重倒地,却发现刚才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层幽蓝的结界。 是离倾不知何时设置的无垠结界。 “……” 容影气疯了,无数脏话蕴藏心间,但喉咙就像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干瞪眼盯着漆黑的天穹,心中一阵绝望。 明日被离倾那个女魔头发现,不知又要如何折辱于她。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道红色剑影,像是坠落的流星,朝着落九天洒沓而来。 是叶湛回来了。 容影骂了句娘。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此刻回来,摆明了是与他八字犯冲。 此刻,容影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但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背后的木桩子太重,他就像个四脚朝天的王八,翻不了身。 叶湛风尘仆仆归来,就看到容影躺在地上,极度愤恨地瞪着自己。 叶湛愣了一息,立刻反应过来,容影这是想逃跑。 此结界只用了离倾三成灵气,对叶湛而言,随意可堪破。 他收起剑,迈入了无垠结界内。 幽蓝的结界,如水波一般微晃了下,又恢复了平静。 叶湛看了一眼容影怒恼的情态,直接伸手将他翻了个身。 “叶湛,狗日的,你要做什么。” 容景面朝大地,后背遭敌,极度羞愤。 骂骂咧咧不停,并且声浪有越来越高的势头。 叶湛忽然抬眸看了眼离倾的房间,怕吵着了她休息,淡淡说道:“如果你想更多人来看你笑话,就尽情喊。” 容影骤然噤声。 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叶湛扫量了眼强忍怒气的容影,笑了下。 “这样就乖了。” “乖你大爷!” 容影憋屈地低吼。 叶湛没再理会,伸手弄掉了容影身后那禁锢他行动的十字木架。 虽然还有捆仙绳捆着,此刻没那碍事的架子锢着,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瞪了眼叶湛,就朝着大门又走去。 然后,叶湛眼睁睁看着,容影再次被无垠结界弹到了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没用的,这是师尊的无垠结界,凭你如今的修为,是通不过的。” 两个巴掌啪啪扇在脸上。 脸都肿了。 容影又气又愤地瞪着叶湛,“叶湛,你是不是想帮我解开心结。” “是。” “哼,那你先把我弄出去。” 叶湛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此刻离开落九天,你又想去哪儿。” 容影回答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人间容不下他,魔界也不要他,曾经所有的目的,在眼前一个个碎裂,他其实也不知道如今他还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能去哪儿。 唯一想见之人,他此刻也不敢见她。 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容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你他妈别管我去哪儿,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受你那变态师尊的折磨。” “还有你,别他妈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帮我解开什么心结,我没什么心结,我更不想去见那死老头子。” “叶湛,不要将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头上,我根本不稀罕那廉价的狗屁亲情,他们放弃了我,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静静听容影骂完。 叶湛看着他狰红的眼眶,平静道:“你说谎!” “……” 容影愣了愣,捏紧拳头,旋即骤然拔高嗓门:“放你妈的屁,你还真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但是我能看。” 叶湛逼问:“在洪荒密道里,你为什么会造出那么一个世界?” 容影哑然。 叶湛也不逼他了,又说:“最近我外出,又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总是喜欢跟在母亲身边,你明明说过想永远与爹娘在一起……” “闭嘴!” 容影怒喊,眼中已经拉满了血丝。 “……” 容影忽然脱力一般地靠在院门口的篱笆坐了下来,他曲着一条腿,将头埋在膝盖上,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恶狠狠地说:“那个……容影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吗。” “他已经死了。” 容影嘶声吼道,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仿佛在喃喃自语地说服自己。 “他也再也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容影,他如今是个天地不容的怪物。” 叶湛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忽然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低声说:“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你在仇恨里已经生活了三十四载,以后的年月,那你还想被仇恨所困吗?” “……” “而且,你真的不想与任灵儿有个结果吗,你满腹仇恨,又怎么能给她带来快乐。” “……” 听到任灵儿的名字,容影的身体猛地一颤。 叶湛笑了笑,他装得再不在意,但身体本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容影手里,说道:“你看看这个。” 说完,就起身朝着房屋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不想打扰容影。 叶湛本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忽然顿了顿,骤然转了方向,并朝着离倾门口走去,忽然黑暗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抓住了他。 两人贴近,离倾手揪着叶湛的衣领,仰头看着他。 顿时凤鸢花的香气,就扑了满怀。 风雨兼程的疲惫,骤然消失一空。 黑暗里,离倾的眸子异常明亮,含嗔带怒,声音却轻得不可思议,“逆徒,你可终于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桃花笺 “师尊,半夜不睡,你在这里莫非是等我的。” 叶湛仍由离倾拽着衣襟,浅笑着近乎贪婪地看着离倾被黑夜模糊的脸。 不过几日未见,他觉得心中的思念,便泛滥成灾。 如今眼睛一刻都舍不得从离倾身上挪开。 黑夜深沉,将叶湛眸中的火热遮掩了几分。 离倾并没发觉,松开了手,轻哼一声,“谁等你了,我不过饿了,起来找些吃的罢了。” 闻言,叶湛便觉得离倾真的消瘦了几分,“这些日子,师尊未曾好好用饭吗?” 离倾松开他,叹息道:“用是用了,但慎语堂大厨的手艺真的不如你,这些日子为师都没吃饱过。” 闻言,叶湛抿唇一笑,从怀中摸出用手帕包得好好的糕点,递到离倾手中。 离倾嗅到了一股香甜味,接过,嘴里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蓬莱之巅时,任夫人做的板栗糕,师尊先垫垫肚子,我去帮你做饭。” 叶湛转身方要走,离倾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半夜的做什么做,你不嫌累,我还觉得吵呢。”她捻起一块板栗糕咬了口,甜而不腻,她夸赞一番任夫人后,又道,“吃这个就行了,明日你再好好伺候为师。” 叶湛笑,嗓音温柔:“好。” 离倾吃着板栗糕,觑了眼院门口怔怔站在的容影。 她半夜起来,也不止是饿,方才从容影试图闯无垠结界那一刻,她就醒了。 “事情办好了。” “好了,师尊放心。” 离倾犹豫了下,问道:“你告诉任灵儿那些事实,她能接受吗?你刚刚给容影的是信吧,任灵儿不会写什么再刺激到那魔物吧。” “是信。” 叶湛一一解答离倾的疑虑,“不过师尊放心,任灵儿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她早就猜到了容景和她的子骞哥哥其实不是一个人,只是没想到两人会是孪生兄弟罢了。” “如今,她已经变了许多,那封信也是她主动写的,让我转交容影的。” 离倾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叶湛嘴里,“你告诉她真相之时,她是何种反应。” 叶湛叼着糕点,凤眼含笑。 他一向不爱甜食,但离倾喂的,他却觉得美味无比。 咽了下去,才道:“很平静。” 叶湛回想着在蓬莱之巅发生的种种,说道:“虽然我不能确定任灵儿到底对容影怀有怎样的感情,但是至少她愿意帮我们,并写信给容影,足以说明,她其实已经释怀了。” 离倾:“果然,任夫人的病,让任灵儿成熟不少,这也算是幸事一件。” 叶湛:“人都会成长的,希望此次受到任灵儿的信,容影也能放下过去。” 前些日子,叶湛没说,但是他看得出来,容影在害怕。 他怕一无所有。 他怕往前一步,是更深的沼泽。 如果没有任何保证,迈出的那一步能抵达拨开迷雾,抵达光明,容影是不会配合他们入地府寻人的。 强扭的瓜不甜,这些日子,他已经深刻领悟。 哪怕真的被离倾找到掩盖他魔气的办法,强行带他入了地府,怕是也会节外生枝。 到时候或许心结解不开,还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如今要让容影愿意,就要让他知道,只要他愿意迈出这一步,结果肯定比现在好。 容影要的不是赌,而是保证。 所以,他便给他想要的保证。 所以,他专门去了一趟蓬莱之巅,找到了任灵儿。 哪怕此事就必定要暴露他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愿意赌一把。 赌任灵儿其实对容影也是有感情的。 还好,最后,他赌赢了。 在蓬莱之巅,听完容影的故事,任灵儿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的平静。 她没有问叶湛更多,只是说给她一日时间想想。 然后一日后,任灵儿就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带回五蕴灵山给容影。 月光洒满落九天。 云来云去,云影不时掠过容影用魔气操控,悬在面前的信笺。 容影怔怔看了信很久。 始终不敢拆开。 那是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上面写着“子骞哥哥亲启”。 封面上的字迹,容影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确实是出自任灵儿的手笔,不是什么伪造的信笺。 他的手有些颤抖。 最终他深呼吸,嘴里嘀咕了句什么,颇是有种豁出去,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在月光下,容影操纵那一点点魔气,拆开了那封信,里面有一张氤氲着淡淡桃花香的信笺。 抽出信笺之时,一朵鲜艳的桃花落了出来。 容影不敢置信地看着,有些不能回神。 在桃花即将落地之时,他将那朵桃花捻了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 很香。 黑暗处,离倾与叶湛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孤寂的一动不动,宛如枯朽的背影。 离倾蹙眉,“任灵儿到底写了什么,他怎么傻了吧唧的。” 离倾刚想去看看,就见容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肆意猖狂,肩膀直抖。 自从被从魔界驱逐后,容影好久未曾如此意气风发过了。 离倾停住脚步,更好奇了,心里像有只手一直在挠啊挠啊。 “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就没趁机看看?” 还是那个影子,没什么变化。 叶湛却觉得,此刻的容影仿佛枯木逢春,从前的死沉之气随着缓缓躲进云影里的月亮一般,慢慢消失了。 叶湛笑了笑,轻声道:“我也不知,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好事。” 翌日,离倾还在睡觉。 忽然屋门被撞得哐哐直响,她隐约听到叶湛在说,别吵,师尊还在睡觉。 离倾不爽地蹙了下眉,翻了个身,用被褥埋住了头。 暗想不会又是那个破镜子间歇性发什么疯了吧。 门上的响动不停,反而愈演愈烈。 离倾一把薅下被褥,正要骂人。 就听一道狂厉傲慢的声音在喊:“仙君,日上三竿了,你到底要不要起来。” “容影,你消停一些,天色还早。” 离倾以及被彻底吵醒了。 叶湛虽然压低了声音,隔着一扇厚重的雕花楠木门,离倾还是听得清楚。 自然也包括容影那嚣张欠打的大白嗓门。 “呵,都他妈要午时了,还早,叶湛,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容影盯着叶湛铁青的脸,嗓音又故意拔高了几分。 “啧啧,你看看你眼冒血丝,眼底发青,这幅虚伪又欲求不满的模样,怕是昨夜又做什么不要脸的梦了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回心转意 怕容影再说出什么疯话。 叶湛立刻道:“容影,你闭嘴!” 说话间,眼睛却看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手心捏出了一把热汗。 见叶湛紧张的模样,容影便觉得畅快非常。 心里暗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活该。 自从昨夜收到任灵儿的信后,容影心中的郁结便一扫而空。 眼下,看叶湛那张苦巴巴的脸,更是觉得身心舒畅,有种翻身奴隶做主人的痛快感,便愈加想给他找些不痛快。 于是他视叶湛的话为耳旁风,继续高声道:“呵,没用的家伙,老子就搞不明白了,那个女魔头有什么好的,你他妈怎么就……” 喜欢上她。 四个关键字还没说出口。 叶湛手中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容影,别挑战我底线。” 同时,哐当巨响,压过了他微恼的声音。 离倾踹门而出,嘲道:“你叫谁女魔头呢。” 容影费劲心机说了一堆,虽然关键词未有机会说出,但方才说所,应该够明显了,但离倾显然完全没有领会,并且成功偏离了重点。 “……” 容影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谁觉得就是谁。” 此刻,她徒弟的剑还搭在容影脖子上,他应该是笃定叶湛不会对他如何,态度非常嚣张。 登时,离倾觉得非常后悔,昨日就不该听了叶湛的话心软,解开了容影身上捆仙绳。 如今倒是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短短一息间,起床气作祟,又听容影这个魔物贬低自己的徒弟,更是火气直翻腾,准备出手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乖徒儿,你让开,我来教训这个废物!” 叶湛收回了剑,但是并没有如离倾所言“让开”,反而一步上前,挡在了容影和离倾中间。 今日是个艳阳日,暖融融的日光,从屋檐之上,倾洒其下,在叶湛身上溅起点点荧光,显得皮肤细腻,唇红齿白,眸若浩瀚长夜。 哪里眼冒血丝,眼底发青了。 明明是明眸皓齿,兰芝玉树的翩翩俊美青年。 一大早就有美男养眼,离倾顿时觉得方才胸口凝结的阴云,也被驱散了不少。 这世间。 不论是美景,美物,还是美人,都是难得的瑰宝,皆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更何况,这个美人,还是自己视若亲子的徒弟。 往常如果逆徒不听话,离倾必定大怒。 但是此刻色迷心窍,她分毫不生气,还自然而然地伸手,有几分轻佻的摸了摸叶湛的脸。 叶湛:“……” “皮肤真好。” 离倾赞叹,手又移到了他鼻梁上,沿着那挺拔起伏的弧度滑过,又是一句夸赞。 “鼻子也是高挺俊秀,宛如山脊,好鼻子。” 此刻,离倾态度自若,就如她往常挑选心仪的灵石宝材一般细细品玩鉴赏。 此刻的叶湛在她眼里,与令她心悦的灵石相比,也无甚区别,她不过只是在鉴定品级而已。 自然而然,且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多番鉴赏下来,离倾觉得自己徒弟,是个极品。她也是颇有眼光,当初一眼便看出他是块顶级璞玉,将他捡了回来。 末了,还掐了一下,笑道:“我徒弟果真好看。” 叶湛的身体早就僵如朽木。 但那具壳子里,早就翻江倒海,巨浪滔天了。 其实是最后那一掐,直接掐在他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上,又痛又痒。 叶湛屏住呼吸,脸红不已。 他害怕离倾的触碰,却又渴望更多,更深的接触,爱抚…… 但离倾调戏完自己的好徒弟,顿时神清气爽,收回了手。 “乖徒儿,今日吃什么?” 一边问还一边伸了个懒腰。 知道叶湛私心里还是护着这个徒弟的,不欲再与容影计较,免得显得自己也小肚鸡肠,在自己徒弟心中跌了份。 可容影却是个不怕死的。 方才离倾那一番天然撩的举止,看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茬又一茬,又看看叶湛那傻样,终于忍不住道:“离倾仙君,一大早就调戏男人,啧啧啧,你们这样子,说你们是师徒关系,恐怕都无人相信。” 懒腰伸展到一半,离倾生生顿住,眼刀子扔过去,终于正眼打量起了容影。 这个魔物此刻精神颇佳,哪里还有半分昨夜的狼狈颓靡。 简直将老子天下第一的那种气质践行到了极致。 见气氛肉眼可见的凝结,叶湛忙道:“师尊,容影如今已经打算配合我们了。” “是吗。” 离倾哼笑一声,看来任灵儿还真是神丹妙药,将行将腐朽的人都治好了。 离倾不由愈加好奇,昨日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为了防止又是你耍的什么诡计,把昨日那封信,给我看看。”离倾理直气壮道。 容影脸色微变,吐出两个字,“做梦!” 离倾已经召唤出了捆仙绳,纤细手指,轻叩了下鞭柄。 仿若警告。 一时,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容影嗤笑,“威胁老子,我告诉你没用……” 话还没说完,捆仙绳已经从缠住了容影的两只手腕,随后捆仙绳仿若有生命一般,攀上头顶那颗白木香粗壮的枝干,将容影悬吊在上。 容影:“……” 离倾抱胸,仰头看着他,哼笑一声,“凭你,还妄图与本仙君作对,还是嫩了些。” 说完,她就飞身而起,在容影身上蜻蜓点水的探了探,发现并没有什么信笺。 离倾落地,蹙眉,“信呢。” “烧了!”容影嘴硬。 离倾嗤笑:“你舍得吗?” 容影反唇相讥:“不是要和你们一起下地府吗,我干脆提前烧给了自己,不行啊!” 离倾:“……” 这个姿势,让容影觉得极度羞辱,恶声恶气地骂道:“放开老子!我又不是你养的狗,想捆就捆,啊——” 离倾手指一点,捆仙绳又被收了回去,容影毫无防备,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惹起烟尘一阵。 “既然你那么想下地狱,我就成全你。” 离倾转眸,看向浑浑噩噩的叶湛,微微蹙眉,叫了声他的名字。 叶湛回神,脸上红晕未退,对上离倾清冷的目光,他顿时唾弃了自己一番,赶紧收敛好情绪,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乖徒儿,今日我们便在这个魔头身上试试那个我一直压箱底的看起来最残忍的法子,你觉得好不好啊。” 第三十三十六章 天道可改 离倾的声音很轻很柔,唇边还挽起点笑意,容影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才是不折不扣的魔头吧。 容影求救一般看向叶湛,谁知叶湛看也不看他,目光半分不错地看着他那个便宜师父,魔怔一般地应了声好。 容影:“……” 叶湛这绝壁是赤裸裸的报复! 离倾似乎对叶湛的回答,非常满意,笑容愈发灿烂,她转眸看向容影,“其实也不是非用那个法子,如若你将信给我,我自然不会那么对你。” 容影咬牙,骂道:“哼,要杀要剐随你!你还真以为老子怕你啊。” 一场折腾下来,晌午已过,日头照得人浑身酥软,犯困。 离倾看了眼,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容影,将剩下事交给了叶湛,就进屋午睡去了。 容影狠瞪着离倾,分明身上气力耗尽,体内魔息也有些混乱,还逞强挑衅道:“哼,这就是你说的最残忍的法子!简直就是给老子挠痒痒。” 离倾行至屋檐下,回头。 半边身子被光所照,半边身子沉浸在阴影中,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艳之感。 她微微勾了下唇,对叶湛道:“既然这样,乖徒儿,那你好好招待一下你这个兄弟吧,让他看看是不是挠痒痒。” 容影:“……” 目送着离倾回屋,叶湛才收回视线,径直走到了容影面前。 容影还记得离倾的话,心有余悸,骂道:“叶湛,你如若敢对我动手,我就告诉你那恶毒师父,其实那封信放在你这里。” 这是要拉着他共沉沦的架势。 叶湛眉心一跳,旋即摇了摇头,无所谓道:“那你的信不也暴露了,倘若你觉得任灵儿的信,给我师尊看了也无甚紧要,你就告诉她,不过就是浪费我一番好意罢了,我不介意的。” 叶湛太了解离倾了,昨夜便看出她对任灵儿的信抱有极大的兴趣,也知道容影怕是不愿意的。 特意让容影将信笺交付给他保管。 起初容影不肯,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叶湛,觉得叶湛定然也是觊觎那封信。 “这封信是我带给你的,倘若我感兴趣,早就看了,还需要偷偷摸摸,使心眼?” 叶湛懒得费口舌,扔下这句话,也回房睡觉去了。 凌晨时分,却被偷偷摸摸潜进他房里的容影叫醒,将那封重新封好的信交给了他,还自我找开脱说,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诸如此类的话。 确实如容影所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地。 那封信,此刻正大大方方地叶湛放在乾坤袋中。 烈日炎炎,烧灼着高耸如云的山巅。 容影目光比这烈日还毒辣上几分,瞪视着叶湛,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和你师尊,都不是好人。” 然后往地上一躺,眼一闭,咬牙道:“你来吧,别他妈废话了,老子才不怕你们。” 叶湛没有动手,垂眸看着容影,黑色涌动的魔气,贴在地上,仿佛真是自己的影子。 他低声道:“根本没什么最残酷的驱魔法子,那是我师尊骗你的,她根本也不想折腾你。” 容影倏然睁眼,仰看着叶湛。 “我师尊很好,哪怕这些日子,在你身上用过的各种方法,都是她挑选过对你伤害最小的,方才师尊之所以停下来,也是觉得再实践下去,对你怕是不好,才放过你的。” 叶湛看得通透。 容影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给你那恶毒的师尊洗白?” “随你怎样想。” 叶湛平静的脸色,倏然一变,冷道:“还有,我的事,你最好少掺和,我不是容景,惹急了,我对你也不会多仁慈的。” 说完,叶湛转身走了,留下容影一人。 容影微眯着眼盯着晃得睁不开眼的烈日,静静在院中躺了许久,知道最后一句话,叶湛是在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在离倾面前胡说八道,揭露他那些见不得的心思。 他不屑地嘁了声,坐起来。 谁他妈想管他那点破事啊,叶湛这种胆小懦弱的,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信给了叶湛保管,那枚桃花还在身上。 他伸进心口的位置,从衣襟中摸出来,放在手心中,细细端详了许久。 眼中缓缓涌起些许笑容,融化了惯有的阴郁。 那封信中,任灵儿虽然没给他任何承诺,只是剖析了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字里行间里也有些疏离与客套,不似从前那般热情,全心托付信任。 但是这片小小的桃花,又让他涌起了希望。 当初,在重云仙宗的桃花坞。 因为重重因由,他不敢给任灵儿任何承诺,但是,他们曾在灼灼盛放的桃花之下海誓山盟,许下此生。 彼时,他便问过任灵儿。 “如若有一日,你发现我与你所想有所不同,你要如何。” 任灵儿想了许久,随后摘下了一朵桃花,呈到他眼前,浅笑道:“我或许会生气,也会许久不理子骞哥哥,但是只要你摘一朵桃花给我,我便不与你生气了。” 如今,任灵儿在信中夹上了一朵桃花给他。 其实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看到桃花,心中总归是温柔了。 他想,或许灵儿不那么讨厌他,是愿意给他机会的。 他不怕没有承诺,只要任灵儿不怕他,不厌恶他,他便觉得活在在浑浊人间,还不算太坏,还有些盼头。 想到任灵儿,容影鸡血打满。 离倾休息了片刻,再回来之时,发现那个桀骜不驯的魔物,又精神百倍,甚至比不久前还要配合上许多,笑了下,果然所谓的情情爱爱让人变得蠢钝。 其实,会答应让容影入地府。 离倾还是有私心的。 她想证明,其实天道可改,哪怕是魔族后裔,也能如六道中其他种族一般,能正常生,正常的死,死后亦能有入轮回的资格。 纸终究保不住火,叶湛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她奢望有朝一日,她徒弟身份暴露那日,他也能坦然活在这世间,不会被世人唾弃,排斥,能活在光之下,不要重蹈容影的覆辙…… 既然魔不能入地府,也是天道所定的一环。 如若能打破这一环,是不是就说明天道可改。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尝试了许多方法,皆以失败告终,让她开始怀疑—— 天道是否真的不能扭转,改变。 魔就是魔。 永远不能被世人接受,永远上不得台面,永远不被天道,不被六道所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背上的伤 离倾心情沉重,不出意料,又一次尝试失败。 容影顶着一头炸飞的鸡窝头,还不耐烦地嘲讽道:“仙君,你到底有没有用啊!” 两人仿佛天生不对盘。 闻言,离倾冷冷一笑,一鞭子抽在了他脚边,冷冷道:“你说我有没有用!” 容影:“……” 叶湛看了眼抱着胸,不可一世的容影,走了过去,“容影,你对我师尊客气一点。” “呵,叶湛,你在教我做事?”容影眯着眼睛道。 容影嘴里不干不净,叶湛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叶湛淡然,“不是,我是在命令你。” “……” 容影磨牙,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恶狠狠地瞪着叶湛。 片刻后,容影移开视线,翘着腿坐在莲池边,不耐烦道:“仙君,既然没办法消除我魔气,干脆就你们两人去地府,容思远那老头说了什么,你们转告给我便行。” “不亲耳听到,你会信?”离倾冷道。 容影嗤了一声,“信,当然信。” 离倾没理他,看了眼还没渐渐西沉的石头,沉声说道:“趁着还还没黑,我们再试试其他法子。” 容影无语凝噎。 为何他就如此苦命。 离倾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依然没有成功。 这次不仅容影被折腾掉了半条命,两师徒已经累得够呛。 容影自诩从未怕过谁,但是这次,他是真真正正从内心里惧怕起来离倾这个心狠手辣,并且花样繁多的女人。 他感觉自己就想一只小白鼠,被离倾翻来覆去的折腾。 果然女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哦不,他的灵儿妹妹除外。 “让……让老子休息……休息一下。”容影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生无可恋地说。 离倾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又是月上中天,她看了眼叶湛满身的汗,说道:“今日就这样,你去洗洗,好好睡一觉,我们明日再继续。” 听到明日继续几个字,容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夜深人静之时,五蕴灵山的澡堂早就没人。 叶湛独路过千丈湖时,四周野草中,虫鸣渐起,热闹非凡。 犹豫片刻,叶湛停下了脚步,脚步调转了方向,朝着千丈湖畔走去。 站在湖边,看着那片异常幽静的湖泊,玄月清冷地映照在湖中,更衬得此刻,幽静异常。 叶湛盯着那潭清冽的寒湖,琢磨起了数月前在湖里的奇遇。 还有湖中乍然出现的那个孤寂的声音。 “待千丈湖水沸之时。” 他喃喃念着。 千丈湖,深逾千丈,如若沸腾,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湖中救他的,到底是派中盛传已久的水怪,还是妖?抑或是……人。 叶湛想得正出神之时,肩上被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 叶湛眉心一蹙,他竟然没察觉有人靠近,此人怕修为不低。 他迅速翻手抓住那只手,然后狠狠反拧,带着要拧断对方骨头的架势。 来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反手解套,然后就错开了叶湛的钳制。 随后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就化解了叶湛的劲力,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好小子,竟然对着掌门出手,真是长本事了。” 陆奉觉微沉着脸。 叶湛一惊,万万没想到会是陆奉觉,方才那股狠厉,骤然消失。 “对不起,陆掌门,我……” 陆奉觉忽而笑了,一扫方才的阴郁,朗声笑道:“好了,无须解释,你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不必如此拘谨。而且,如今局势,我觉得警觉一些甚好。” “……是。” 陆奉觉走上前,也朝着千丈湖看一眼,问道:“你方才在这里站了半天,看什么呢?难不成还真的见到水怪了?” 叶湛摇头:“没有。” 在旁人面前,又无正事之时,叶湛一向惜字如金。 陆奉觉看了一眼叶湛带着的换洗衣服,或许觉得他此番一板一眼的模样,无趣至极,遂摇了摇头,说道: “天色不早了,落九天虽没有宵禁,但是也早点洗好赶在子时之前回去休息,才能顺应天地灵气,助长功力修为。” 说着,陆奉觉就朝着澡池阔步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叶湛站在原地不动。 他笑了笑,说道:“走吧,一起去洗,我正好有事与你谈谈。” 叶湛还记得前些日子,师尊说陆掌门说空闲时要找他谈谈之事。 哪怕师尊说了,陆掌门不介意,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他毕竟是魔族后人…… 五蕴灵山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陆掌门又是正直之人,其实都没理由包容他的。 他直觉,此次的“谈谈”怕是不会轻松的。 叶湛心情凝重,跟着陆奉觉身后,进了澡堂。 叶湛和门派中许多师兄弟一起泡过澡,甚至还与青狼长老共浴过,如今还是头一回与一派之长陆奉觉一起泡澡。 只觉浑身僵硬。 磨磨蹭蹭地脱下衣物,迈进雾气朦胧的温泉水池后,叶湛特意选了块离陆奉觉稍远的位置,又能与之交流的地方坐下,等待着陆掌门的审训。 水声哗哗响动,扰乱了澡池的平静。 洗了片刻,陆奉觉依然没开口与他相谈。 叶湛焦躁难安,想着要不要自己主动开口时,远处传来陆奉觉得一声满足的喟叹。 随后,朝着叶湛招了招手,朗声道:“叶湛过来,给我搓搓背。” 叶湛没动。 陆奉觉啧啧两声,“怎么?你还不愿意啊。” 话已至此,叶湛硬着头皮上前,陆奉觉转了个身,趴在了石壁上,将健实的背面向了他。 一点都没掌门应有的威严样。 叶湛靠近了,才发现陆奉觉从左肩到右侧腰眼之间,有道长长的疤痕。 那疤痕应该有些年月了,早就愈合,此时,在背上像泛着白的一缕长线。 虽然愈合得很好。 但是叶湛能看出,此伤才受之时,定然伤得不轻。 见叶湛不动,陆奉觉笑了声,“别害怕,这伤早就好了,使劲搓就行。” 叶湛点点头,察觉陆奉觉看不见,才应了声好,然后才拿起毛巾帮陆奉觉搓起了背。 沉默半晌—— 叶湛还是问道:“陆掌门,这伤是怎么来的。” 陆奉觉轻描淡写:“年少时被人所伤。” 第三百三十八章 是我对不起她 “人?” 叶湛手微微一顿。 他还以为是什么妖物。 “别停啊,小子。”陆奉觉催促,“再抹点澡膏,干搓,能搓干净吗。” 叶湛按照他指示所做,虽然知道那伤早就愈合了,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了那条白线,“那人想必是您的仇敌吧。” “不是仇敌。”陆奉觉沉默片刻,仿佛在想怎么形容那人才好,最后终于说道:“应该算是至交好友之列。” 叶湛怔了怔,又想到了于信宜,蹙了下眉。 陆奉觉虽然背朝着叶湛,但却猜到了他所想。 “你不要乱想,那确实是我至今依然感激之人,他会伤我,也只能说实属无奈,其实世间许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叶湛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又继续帮陆奉觉搓了一会儿背,忽然道:“难不成是百花谷的从新月。” 陆奉觉身体微僵,微微回过头,看着叶湛,“你怎么觉得是她。” 叶湛沉默了许久,才道:“不知陆掌门记不记得,当初任灵儿封闭灵识,是陆掌门你引荐,我们才进得百花谷。” 陆奉觉转回头,趴在石壁上,“嗯,自然记得,那之后,我与从新月的所有情分……也算彻底勾销了。” 叶湛不说话,陆奉觉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伤就是她所伤,所以她才还我一个人情?” “……是。” “都是一厢情愿的猜想。”陆奉觉摇头,“你果然与你师尊越想越像了,都喜欢自己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 “望陆掌门赎罪。”叶湛停下手,也觉得自己今日问得太多了。 陆奉觉无语,教训道:“在澡池里,你别这么一板一眼的,怪得很,泡澡不仅是清洗身上的污秽,也是放松之事。” “……好。” 陆奉觉顿了顿,忽然叹气:“这事也不是不能说,我这伤与从新月无关。如若非要论恩怨,倒是我受伤后,是她帮我医治的,如若不是她,这伤不会恢复得如此好。在伤事之上,她未曾对不起过我,是我欠她的。” 蒙蒙雾气,弥散在澡池之间,四处都湿淋淋的。 陆奉觉看着一隅,仿佛在看什么不能再回首的往事。 许久后,他转身,从叶湛手中拿过澡巾,自己擦起了手臂,说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比你们想象的复杂,终归是我对不起她罢。” 叶湛蹙眉,听出了陆奉觉话语中的无限惆怅。 按照陆奉觉所说,叶湛知道他与从新月之间,恐怕也曾有一段不能言说的爱恨情仇。 这种时候,他作为五蕴灵山的弟子,只需听着,哪怕有天大的好奇心,也不该询问的。 但那时,他仿佛中邪一般,竟然大逆不道地询问:“陆掌门,你是不是与从前辈有过一段情。” 闻言,陆奉觉擦洗身体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向叶湛,似笑非笑地问:“又是你的猜想?” 叶湛:“……” 陆奉觉哼笑一声,手中动作恢复,“不过你猜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与从新月,曾经确实有过一段情。” 叶湛微怔,未想到陆奉觉竟然会回答,胆子又大了几分。 “那为何又没在一起。” 当初在百花谷,看从前辈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全然对陆掌门无情,不然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容他们入谷的。 陆奉觉在朦胧水汽里看着叶湛,嗓音里带着千帆过尽的苍凉。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世间不仅仅只有情爱,还有许多更重要之事,那些事,都重于情爱无数倍,遑论情爱,性命亦可抛却。” 叶湛沉默了。 从这番言辞中,他几乎可以确定,陆掌门是喜欢过从新月的。 但显然,比起他心中想做之事,情情爱爱之事似乎便不是那么重要。 他其实能理解陆奉觉。 便是他,也不能抛却重云仙宗赋予他的责任和使命,最终有一日,还是会与师尊分离的。 “啧啧,听我的故事,你愁眉不展的又是怎么回事。” 陆奉觉显然已经从方才低沉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带着点慵懒笑意,对叶湛打趣。 叶湛:“……” “平日在你师尊面前倒是生动机灵,怎么在旁人面前就一幅冷脸。”陆奉觉吐槽。 叶湛:“……” 陆奉觉:“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些事你也别对你师尊说,以你那师尊那个性子,不知道又要编排出多少离谱的故事来。” “是。” 叶湛垂下眼眸,开始专心致志地洗澡。 雾气越来越浓。 两人隔得不远,但在氤氲的热气里,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湛觉得,陆掌门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看。 这感觉有些怪异。 如果同浴之人是程漠,他早就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睁不开眼,并让他滚蛋了。 但换成了陆掌门,他也只有朝着水里浸了浸,只露出脖子在上面,以抵御那种莫名的怪异。 潦草洗了片刻,叶湛正准备开口告诉陆奉觉自己洗好了,还未开口,陆奉觉先发制人了。 “叶湛,你还记得回溯石吗?” 叶湛一僵,自然知道陆奉觉指的时大半年前澡堂里那次。 只是,他不知道,那么尴尬之事,为何陆掌门又要提起,还是在事故发生的澡堂里。 “……记得。” 一阵水声响起,陆奉觉在拧澡巾。 他没再问下去,叶湛缓缓吐出一口气,便又听陆奉觉说:“那时候,你想的谁呢?” “……” 犹如惊天霹雳。 叶湛脚下一滑,顿时栽进了温泉里。 脑子里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与陆掌门谈谈,果然不轻松。 他呛咳了两声,从水里钻了出来,整张脸都泛起了红晕,像是被煮熟的虾子。 叶湛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那些粘稠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那凤鸢花的香气,似乎又在鼻端涌动,勾引着他脆弱的神经,誓要将他的血液烧沸熬干!幸而,雾气朦胧,陆奉觉看不清他的脸。 “啧啧,想到谁了,吓成这样?”陆奉觉笑了下,继续用力搓洗着,语气却淡得很,“难不成是什么不该肖想之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世俗善恶 叶湛本就心猿意马,又羞耻得不行,却还是忍不住想起许多被自己刻意压抑过的荒唐念头, 此刻,陆奉觉一个比一个惊悚的问题,抛出,登时像在他奔流沸腾的血液里注入了一股浸人的寒气,凝固了所有的热血。 陆掌门为何要如此问。 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叶湛僵了,潜在温泉之中的手越蜷越紧。 未等到叶湛的回答,陆奉觉大笑了起来,“哟,大小伙子了不会是害羞了吧,男子汉如此性子,以后还如何娶媳妇了。” 应是自己想多了。 如若陆掌门知道,自己对师尊的不轨心思,怕是比知道他是魔族后裔,还要严重,自己此刻怕也是不能在这里,与他闲话了。 叶湛干巴巴:“……我不娶媳妇。” 陆奉觉叹气:“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真的一个赛一个的怪异。” “……” “好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好奇了,我们说说别的。”叶湛才松一口气,便听陆奉觉漫不经心地说,“我前些日子,听到些流言蜚语,说你师尊欺辱你了。” 怎么全是师尊! 叶湛再次沉默。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真的。”陆奉觉的声音,微沉。 叶湛想着定是程漠那个大嘴巴到处乱说,当初就该封了他那张嘴。 他咬牙道:“没有,师尊待我很好。” 陆奉觉松了口气:“嗯,师妹虽然行事不似常人,但也不似会私下鞭笞自己徒儿,而且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伤痕。” “你们师徒两这些日子都在落九天,不知道门派里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如若不是我发现及时,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修真界,到时候我五蕴灵山难免又会被诟病……” 澡池外响起了幽沉的钟声。 这是五蕴灵山的安眠钟,每到子时,就会被敲响,提醒弟子应该熄灯入眠。 陆奉觉听到了,终于住嘴,笑了声,“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子时了,我也回去了。” 说着,忽然听呼啦一声水响,陆奉觉站了起来,朝着岸边走去。 “叶湛,我先走了,你慢慢泡,不过也不宜泡得太久,容易头晕。” “……好。” 陆奉觉穿好衣服,要离开之时,叶湛终于再次出声:“陆掌门,你就没其他想要问我的吗?” 有些事,还是需要面对的。 陆奉觉回头看他,笑着说:“以前确实很多想问的,如今想想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叶湛认真问:“为什么?” 陆奉觉笑了声,“这些年,我也算见过许多人和事,领悟到一个道理。如果你想听,我便与你再啰嗦两句。” “陆掌门请说,叶湛洗耳恭听。” 陆奉觉:“世间的善恶之分,太过严明,人打从降生到这个世上,就被贴上了弱小善良的标识,神更是无所不能,供人仰望,他们都是好的。” “但是,妖邪的存在就是恶,魔物更是十恶不赦,人人厌恶又恐惧的存在。” 烟雾朦胧,看不清陆奉觉的表情,叶湛只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沧桑得很。 陆奉觉轻笑了声,仿佛是在嘲笑自己,随后话锋一转。 “起初我也这样觉得,所以我要铲妖除魔,框扶正道,但是后来历经世事,我才发现这世间的善恶并没有明确的区分。我见过为了一己私欲杀妻弃子的人,世间太多的于信宜了,有时候人或许比鬼魅妖邪还要可怕上许多。” “我也见过为了一生行正事,帮了许多碌碌平民的异类,他们有时候比人还像人。” “叶湛,其实你也算他们中的一个。”陆奉觉的视线坚定,仿若穿透了迷雾,看着池中之人:“哪怕天道断定魔有罪过,但是你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反而还帮了许多弱小的人类,如若以世俗善恶评断,在我这里,你是个人。” “……” 叶湛心神俱震。 魔界在修真界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不然当初凤千汐不会隐藏魔气,才敢与容思远在一起。 他以为这世上能容他的人,只有离倾一个。 未曾想到陆掌门也是一个。 许久后,叶湛满怀感激地说:“多谢陆掌门。” 陆奉觉笑道:“叶湛,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你是我派杰出弟子,以后振兴五蕴灵山,少不得你,小子,我很看好你,好好努力吧,以后五蕴灵山会有你一席之地。” 闻言,叶湛愧疚不已。 他知道在陆掌门心中都重于情爱无数倍,性命亦可抛却的重要之事,是振兴五蕴灵山。 所以,他无法坦然告诉他,终有一日,他不仅助不了他,还会成为他的畔脚石。 见陆奉觉要走,叶湛犹豫许久,终于有了决断。 “陆掌门,您等等,我还有一事想问。” 陆奉觉叹气:“你们年轻人都不睡觉吗,怎么这么多问题,这里湿气大,我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了,还是出去说吧。” 陆奉觉出了澡堂,叶湛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月色被乌云遮掩,半明半晦。 陆奉觉站在千仗湖畔,叶湛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寒潭中,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 陆奉觉蔫蔫地打了个哈切,看了眼叶湛,催促道:“小子快说吧,别耽搁掌门我自然修行的时辰。” 叶湛看着水中倒影,沉重道:“陆掌门,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询,如若有一日我控制不了自己,做出了什么伤害师尊,伤害你,伤害五蕴灵山之事,你要如何做。” 陆奉觉看了眼叶湛,笑了,“说什么胡话呢。” 叶湛看向他的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玩笑。于是,陆奉觉得脸色笑容渐收,斩钉截铁道:“绝不姑息。” 叶湛忽而笑了。 他觉得轻松了不少。 以后,哪怕他真的疯魔,师尊下不了手,至少还有陆掌门在。 “叶湛,难道你是担心你那个胞弟?”陆奉觉迟疑。 叶湛又将视线投向寒潭中,“算是吧。” 陆奉觉蹙了蹙眉:“听师妹说,你那胞弟性情恶劣,你可要看好他,他毕竟魔性难驯,我乃区区庸人,怕是杀不了他,如若他有一日真的做出有损五蕴灵山之事,还是需要你亲自动手杀了他。” 第三百四十章 你到底是谁 叶湛不说话,径直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物,递给了陆奉觉。 陆奉觉没接,诧异地看着叶湛手中之物,是枚女子发簪。 寸许之长,头粗尾细,最普通质朴的款式。 但此簪看起来却不普通,一眼所见便能让能移不开眼。 看似像是碧玉材质,但青翠之色上,泛出隐隐白金色荧光,暗蓝得近乎发黑的寒潭之中,仿若化成了一片倒置的浩瀚星夜,湖面上荡出了点点星辉。 陆奉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顶夜空,有月,无星。 湖面碎钻似的倒影,是叶湛手中的发簪的光辉映在湖中的。 陆奉觉牢牢盯着那物,“这难道是……是传说中神族掌管星宿排列的上神太阴星君所拥有拨星簪?” 叶湛点头,“正是,既然陆掌门也知道这簪子,应该怕也知道它的用途吧。” 陆奉觉面色沉凝,再不复方才的神情恹恹。 “我曾看过《上神志异》,上书太阴星君的簪子,能拨弄星宿的排列运行轨迹,随意拨动星辰,谓之拨星簪。同时,这拨星簪也是太阴星君的神武,是神族之物,含有无穷神力,可弑杀四方妖魔。” 陆奉觉深吸一口气,看向叶湛的眼光深沉无比,“叶湛,老实告诉我,此等神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顿了顿,嗓音愈发的沉重,“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湛神色不变:“陆掌门,请恕我暂时不能相告,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 叶湛将拨星簪放入陆奉觉手中,郑重交托。 “如若有朝一日,有魔头残害生灵,不论是谁,都请你用此簪,杀了他。” 陆奉觉沉默几许,将拨星簪握紧,“好,我答应你。” 陆奉觉离开澡池后,叶湛并未立刻回落九天,他御剑去了落九天后山的那片杜鹃花海。 深夜了,万物沉寂,但这片蓝白色的花田,依然开得灼热,仿佛要一夕之间,燃尽自己的生命。 幽幽清香,悬浮在鼻下,叶湛只觉得大脑一阵一阵的胀痛。 最近,他记忆恢复了许多,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在慢慢的拼接,似乎让挤爆他的思绪。 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好的,坏的,皆有之。 或许是天意捉弄,他最想知道的,五蕴灵山为何被灭门,他又为何要弑杀五蕴灵山一众弟子,成了魔头,依然分毫未曾想起。 但是,在这些回忆起的浮光片羽中,还是有一件让他极端震惊之事—— 那便是关于凤千汐之死。 自从知道自己是魔族后裔,又得知魔族轻易死不了之后,叶湛便一直觉得凤千汐还活着,活在世间某个角落之中,只有神魔可杀的魔族是不可能死于那场火灾之中…… 他曾想过找到凤千汐。 可是那些消失后又慢慢恢复的记忆,却毫无转圜地告诉他——凤千汐真的死了。 她不是死于那场火灾之中。 在那场火灾之后不久,她死在了容思远的手下,死在了方才交付给陆奉觉的拨星簪之下。 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这事除了容景,世间恐怕再无人知晓。 本来,容景也应该不会知晓的。 九岁那年的那场大火,烧了一日一夜才歇,大火的灰烬里,并列着两具烧焦的尸体。 容景七岁就从容思远手中继承过了出云剑,成了重云仙宗新一任的宗主。 从七岁到九岁这两年里,容思远几乎没有日夜地手把手教他处理重云仙宗的门派事务。 在幼时容景的映像中,容思远一直是个严父,事事都要他做到最好,哪怕做到了最好,他几乎也未曾给他过笑脸和嘉许。 仿佛这是他生来的责任和使命。 故而,他与容思远其实一直不亲近,但从心底对容思远是敬佩且敬畏的。 看到那两具尸体的时候,起初容景是不敢相信的,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的父亲和母亲,竟然会死在一场火灾之中。 他悲痛至极,不能接受。 但多年来容思远近乎绝情苛刻的训练,哪怕再悲痛,也未曾表露分毫,年仅九岁的容景,井井有条的操办了他们的丧失,接待了各门各派的吊唁,同时也接受了不少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 其中不烦有夸他年纪虽小,但进度有度,有宗主之风。 但大多数都是嘲讽和幸灾乐祸,想看着重云仙宗由一个稚子继承,会衰败成何种情态。 也有人诋毁他冷血冷漠,十岁不到,双亲惨死,他竟然泪都不曾掉下一滴。 更有甚者,说他那场火便是他纵的,他是杀害双亲的刽子手。 这些他都一一自如地应对接受,仿佛那些人口中的人,并不是他。他淡漠得近乎麻木,丝毫不像一个九岁孩童。 与他同行的喻见寒和周翼星听到那些诋毁之时,当时就气得要死,要去找那几位坐在亭中闲话的修士理论算账。 容景阻止了他们,并第一次吓了死令,如若谁胆敢在丧期之内闹事,便逐出重云仙宗。 他如容思远所希望的那样,活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可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跪在灵堂中,看着死寂的棺材,又想起那些话,想起喻见寒气急败坏地问他,为何不去给他们一番教训。 伪装的坚强,终究一寸寸坍塌。 容景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长长白幡在夜色里乱舞,在地上拓下缭乱的影子。 他将自己的情绪尽数藏了起来。 纵然无人之时,他的痛苦和崩溃都是寂静无声的。 因为容景知道那些人说得不错,他就是杀害双亲的筷子手,他就是纵火的凶手。 那把火,虽然非他本意,但确是出自他之手。 凄清的灵堂中,他跪在已故的双亲面前,在无人的夜里终于退下了所有的伪装,放肆发泄情绪。 就在这时候,灵堂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打碎了一厢压抑的寂静。 那人坐在悬着房梁之上,喝酒的间隙,拨冗看了他一眼,懒洋洋说道:“别哭了,他们没有死。” 容影诧异抬头,灵堂之中有人,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是谁?” 他站起来,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 一旦有人出现,他又变成了重云仙宗的宗主。 容景死死盯着梁上之人,表情恢复了一管的冷漠,如若不是眼眶还红着,没人看得出他曾伤心欲绝地哭过。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梁上人从屋檐上跃下,灵堂森森的白烛照亮了他的脸。 容景认得这人,是五蕴灵山的掌门人季长青。 听说季长青年逾百岁,具体年岁不详。世人只知其他门派的掌门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五蕴灵山的掌门依然岿然不动,不知又要活上多少年岁。 因此,虽然季长青面容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但世人皆称他为苍空老人。 认出这梁上客,容景还进退有度地对他颔了颔首,季长青见状,啧啧两声,“小孩,你多少岁了?” 旁人见他,都会称上一句“容宗主”,还第一次有人当面叫他小孩的,容景愣了一息,才道:“十二。” 外界一直用他年纪小做文章,每次问到年纪,他都只报虚数,眼见眼前人用词这么轻慢,不由又往上报了报岁数。 季长青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十二啊,为何还长得如此矮小。” “……” 容景气结,终于撕开伪装的面具,露出些许孩童的模样,又是羞愤,又有些没有底气地反驳,“……谁矮小了。” 季长青收回手,抱胸垂眼打量着他。 “怎么不矮小了,算起来你比我那徒儿足足大了五六岁,你却比她身高差不了多少,是不是你们重云仙宗的伙食开得不怎么好啊。” 容景咬牙:“……很好,不劳烦前辈费心。” “这样啊,那难不成是压力太大,导致的不长个儿?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要为重云仙宗劳心劳力,也是可怜。” “……” 季长青摩挲着下巴,看着那个小孩强忍怒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丝毫未曾顾忌这是灵堂。 容景都要被这人气死了,但还记得方才他在房梁上说过的话。 “前辈,你……你方才所说之言是何意。” 季长青故意装傻,“你说压力不大不长个这事吗,哦,不知你听过话本子没有,里面有一段……” 听着季长青越扯越远,容景顾不得礼仪教养,打断了他,“不是,是您方才说,说我爹娘……还没死。” “原来是这事啊。”季长青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就是此事。” 季长青走到了并列的两具棺材前,想也不想,就坐上了放着容思远遗体的那具红木棺椁之上,单腿还大喇喇地踩在棺椁之上。 容景压抑着愠怒,“前辈,你……下来。” “啧,又没人,你紧张什么。” 说着,季长青指了指另一具棺椁,懒洋洋说道:“如若你不信,开棺验验便知。” 容景没动。 那是他娘亲的棺椁,他怎敢妄动。 “嗨,破小孩你这瞻前顾后的性子,真不惹人喜欢。” 话音刚落,季长青一掌击出,重愈百斤的棺椁,就如轻飘飘的羽絮,被击飞了出去。 “前辈,你……” 容景话没说完,还未看清那鬼魅的身形如何到了他面前,就被提住了衣领,挪到了棺盖大开的棺材边。 看到棺中景象,容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亲手放进棺椁里的焦黑的尸体,此刻变成了一具木头人。 季长青说道:“这是傀儡之术,容思远的棺椁之内,应该也是相同的景象,不信,你大可开棺看看。” 容景没动,怔怔看了棺椁中的木偶片刻,抬眼看向季长青,“前辈,你如何得知的。” 闻言,季长青靠在棺材上,仰头喝了口酒,才朝着容景招了招手,“小孩,你过来。” 容景犹豫一瞬,还是走进了一些,但还是与季长青保持了安全距离。 季长青啧了声,伸手拍了拍容景的脑袋,笑着说:“因为,你们的秘密,我知道啊,你爹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修士,怎可能死在一场火灾之中,你那娘身为魔族后裔,就更不可能了。” 容景大惊,凤千汐是魔族之人之事,他是人魔的后代,都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容景警惕地盯着眼前人,他怎会知道他们一家人的底细。 一直以来,对他是魔族后裔之事,容思远和凤千汐都讳莫如深,不肯多说,只频频提醒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会害重云仙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容景不知眼前人的目的,垂下眼,装傻:“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哼,小小年纪还与我耍心眼。”季长青嗤笑了声,转开了话题,“看你哭的那么伤心,看来怕是真的不知他们未死吧。” 如果这都是装的,只能说这个小孩城府颇深。 “不知。” 季长青看着容景那张肃严的小脸,不由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你这爹娘可真够狠心的。” 容景听人诋毁爹娘,恍惚了片刻,才生气道:“前辈,我尊你是前辈,你擅闯灵堂,我不与你计较,但休要诋毁我爹娘,他们……他们很好。” “呵,是吗,如若真的很好,你干嘛结巴。” 季长青毫不容情地揭穿,“既然他们不愿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吧。” “你母亲是魔族后裔,只有神魔可屠,死于一场火灾里,哼,怎么可能!又不是什么天降神火!所以,我才笃定你娘没死,既然你娘是假死,那你爹也断然不可能是真死。” “魔不会死?” 容景喃喃念着,震惊无比。 “也不是不会死,神都会湮灭,何况魔,只是较之普通人而已。”季长青纠正,又看了眼容景,“人魔之后,你身上的魔气,倒是掩藏得很好,看来容思远倒是费了不少心力在你身上。” “你……不会告诉旁人吧。” 容景终于有些害怕了,蜷紧了拳头,听了季长青的话,他有种被虎视眈眈的目光觊觎的慌张。 “呵,如若我要说,何须要等到今日。”季长青看了看容景,“如今你娘‘死’了,而你身上也并没魔气,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如今就是与旁人无异的人。” “……” 容景沉默良久,死死盯着季长青,咬牙道:“这些……你如何知道的?” 既然有一个人知道,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人知晓。 鬼影般摇曳的烛火下,容景的额上滚下一滴汗水。 容思远那些教诲还犹言在耳。 哪怕平日里装得再深沉持重,到底还是个孩子。 骨子里的恐惧,此刻犹如纵横的藤蔓,爬满了骨血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平沙落影 季长青自然知道容景在怕什么,收起吊儿郎当,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认识你娘,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放心,此事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容景微微颤抖的身体,慢慢停住了颤栗。 他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问:“真……真的?!” “嗯,是真的。”季长青看着他,“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人心险恶,知道吗。” 容景点了点头,还要发问,季长青显然耐心耗尽,有些不耐烦了。 “你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活得这么累,真的无趣得很,如果有朝一日,你觉得重云仙宗无聊了,可以来我五蕴灵山玩玩,我请你吃我们慎语堂的饭,看看你能不能长高一点,不强求多高,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也要比我徒儿长得高一些才好,不然以后要怎么娶媳妇啊,现在的姑娘都现实得很。” 又唠叨了几句,季长青转身要走,容景忽然出声,“前辈,你等等。” 季长青回头,微蹙着眉,用眼神示意他快说。 “你……你知道我爹娘现在在哪里吗?” 季长青:“我又不是神,怎么晓得,你慢慢找吧。” 回忆戛然而止。 叶湛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没想到苍空老人随意之言,竟然会一语成谶,有朝一日他不仅吃上了慎语堂的饭菜,还成了五蕴灵山门下的弟子。 晚风轻轻掠过,带着春夜的清寒,渐渐将叶湛心头才窜起的热意吹灭。 丧事后,宾客四散。 重云仙宗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容景照常日复一日地处理重云仙宗的门派之事,暗地里却四处寻找双亲的下落。 容影夜夜出来骚扰他,叫嚣着让他去死。 容景夜不成眠,他也想死,但是他知道他的命不只是自己的,他肩上还肩负着整个重云仙宗的命数。 所以,他只能活着。 之后,他便戴上了鬼面面具,想要以此消解容影的仇恨。 他也曾偷偷去过五蕴灵山,但是他只远远地看上了一眼。那时,正是晌午,他在高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一处两层小楼涌去。 他想那便是苍空老人说的慎语堂了吧,看那乌压压的人潮,那里的饭食,定然是比重云仙宗美味的。 最终,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赶回了重云仙宗,继续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事务。 半年时光,匆匆而过。 他十岁生辰那日,孤零零一个留在了偌大的重云仙宗。 生辰仿佛与别日未曾有任何区别。他处理完公事,自律地看完书,练完剑,就上塌入睡。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凤千汐,凤千汐在他耳边一句一句地叫他景儿。 容景睁开眼,就看到了凤千汐,坐在床边。 见他醒来,轻笑着说:“景儿,娘给你做了长寿面,起来吃。” 容景愣愣地看着她,不敢出声,怕吵醒了这个好梦。 直到容思远推开房门进来,威严地盯着他,说:“容景,快起来,再不起,你生辰就要过了。” 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看着容思远,小声:“爹,我知道了。” 凤千汐嗔怪地看了眼容思远,“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今日是景儿生辰,不要板着脸吗。” 容思远没回答,目光扫过凤千汐和一脸还迷迷瞪瞪的容景,转身出了门。 “走吧。” 凤千汐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外间。 竹编小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长寿面,上面卧着个荷包蛋。 容思远正坐在桌边,眸光漠然地看着他。 吃了半碗面,胃里温热起来,容景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眼前之人就是还活着的凤千汐和容思远。 “爹,娘,你们真的还活着。” “自然。”容思远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长了一岁,你反应怎的还如此迟钝。” 惯常的训斥,却让孤寂太久的容景心中一热,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凤千汐叹息一声,心疼地将他揽入了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却不知说什么,同容思远交换了个眼神。 容思远蹙了蹙眉,方要开口训斥,因为那个眼神,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淡淡说道:“先吃,再不吃就坨了。” 那日,容景才知为何他遍寻凤千汐和容思远不得,原来,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重云仙宗。 他们一直生活在洪荒密道之中的某一棵桃花树后的幻境之中。 这里山明水净,没有世俗纷扰,他们结庐而居。 凤千汐将那处幻境,命为“平沙落影”。 自从他们现身相见后,容景被容许一月可去平沙落影看两人一次。 每次前往,都会压制体内的容影,不让他察觉,并且只能在平沙落影里待上很短的一段时日。 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是容思远提出的,容景毫无冤尤。 在容思远面前,他似乎从来没有放肆的权利。 只不过一次,他去往平沙落影,趁着容思远在湖畔垂钓,他在那间茅屋里偷偷问过凤千汐,为何不能活着。 彼时凤千汐将他拥在怀里,叹息道:“活着很好,但是我们不能活着。” 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无须多问,容景自小聪慧,又经历过许多,之人知道他们是为了容影。 他们觉得亏欠他良多,容影纵火,便是想要他们死。 做为父母,他们便成全他。 “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离倾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叶湛的思绪。 叶湛抬头,便见离倾御剑而来。 片刻后,离倾稳稳落地,垂眸看着他。 “看星星。” 叶湛忽而笑了,拍了拍身旁空地,“师尊,一起吧。” 离倾坐了下来,“你倒是好雅兴,我看大半夜你不回来,就猜你来了这里。” 拂了拂衣襟,离倾瞥了眼叶湛:“说吧,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就看今夜星光熠熠,想来看看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 离倾知道叶湛不想说,也没逼问,也抬头仰望星空。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许久没好好观过天相了。 今夜倒真是个好天气。 繁星朗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排布而成的北斗七星,斗柄遥遥东指。 离倾:“竟然能看到北斗星。” 叶湛转眸看她,眼底映着星光,轻声问:“师尊,你可听说过一首关于北斗星的歌谣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中庸最好 “什么?说来听听。” 见离倾感兴趣,叶湛微笑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见离倾略一思索,说道:“虽然我未曾听过这个,但是《天象列星图》中有过类似的描述,你可知?” 叶湛自然知道,还是摇摇头,“请师尊赐教。” 离倾摆出传道受业解惑的姿态,“好,那为师念给你听听。” 叶湛盯着那张骄傲的脸,轻笑:“好。” 离倾清了清嗓子,朗声念叨:“北斗七星,近紫薇宫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 “其实和你方才所说相差无几,北斗星可定四季,定时辰,定方位,是天地运行的标尺。” 叶湛捧场道:“师尊果然厉害。” 离倾笑了笑,“那是自然,不然如何当修真界第一仙君的师尊。” “嗯,那容景自然比不上师尊的。” “别拍马屁了,与你从前相比,我自然知道自己斤两的。” 离倾又转眸望天,“其实啊,我小时候对天闻星相并无兴趣,其实现在也没多少,但是我师父喜欢,经常带我夜观天象,再不喜之事,被他这样摧残,也多少知道了些。” 叶湛听出离倾话中感慨,又想起那些记忆,目光笼住离倾的侧脸,轻声道:“师尊,师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倒是把离倾难住了,秀眉轻拢,思考好一会儿才道:“算是个怪人吧。” “怪人?” “嗯,小时候我觉得他可以是个贩夫走卒,可以是田野农夫,也能是士绅权贵,他可以显赫一方,也能碌碌无为,但是他独独不似修仙门派的掌门人。” 叶湛微微蹙眉:“师尊,你何以如此认为?” 离倾摇头,嗓音不由微沉,“我也说不清,但是上次花映来五蕴灵山,不知你是否察觉到,那个老头其实在刻意拉拢五蕴灵山。” 叶湛鼻间溢出声嗤笑。 何止是想拉拢,还巴不得将他那废物儿子花无涯与师尊绑在一块儿,好将五蕴灵山就此与碧海潮生门绑定,借以巩固碧海潮生门修真界第一仙门的地位。 “自然看出来了,我又不傻。” 离倾后仰,枕着手,躺在草地上,说道: “这世间人人都有欲望,各有不同,有人为财,有人为权,也有人为了色什么都可抛却,但似乎修真界各门派的欲望却出奇一致,都想凳至顶峰,号令一方。只不过这些欲望,与门派能力相辅呈,能力越大,野心便越盛。” 叶湛颔首。 回想容景的一生,似乎并没多大欲望,他是被容思远的耳提面命,与肩上的责任推着走的,重云仙宗一直是第一仙门,他不敢让重云仙宗从那个位置上坠下来。 不然他无法面对重云仙宗的列祖列宗。 不过,到如今,他却觉得,或许如今状况很好,不是第一仙门的重云仙宗,依然还是重云仙宗。 离倾叹道:“其实五蕴灵山也不能免俗,我和掌门师兄都期待五蕴灵山能成为仙门第一大派,但是唯独我师父,好像什么欲望都没有,他一向与我们说,中庸最好,五蕴灵山的弟子走出去不被人看低,不会受到欺辱就好了。” “何须争出个第一,何须登上顶峰,高处虽然风光,但是高处同样不胜寒,一路的艰辛却不能为外人道。” 回想起灵堂里所见那个洒脱的男人,叶湛不难想象,这会是他说出的话。 苍空老人季长青有着常人没有豁达洒脱。 叶湛垂眸看着离倾。 他原以为师尊骨子里随了苍空老人,恣意洒脱,不惹世俗。 但是如今看来,他才发现,实则师尊和苍空老人相差甚大。 “师尊。” 叶湛轻轻唤了一声,离倾转眸,用一双透彻的琉璃眸看着他。 叶湛凝视着,觉得这双眼中,不似能藏下野心的。 “怎么了?叫我,又不说话。” “师尊,苍空老人既然如此说了,为何你和陆掌门如此执着于第一?” 闻言,离倾怔了怔,眸中闪过一点迷茫,旋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笑了笑,“第一谁不喜欢啊,是我师父那老头太闲云野鹤了。” 是吗? 是这样吗? 叶湛蹙紧眉,一眨不眨盯着离倾放松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在外人面前,师尊向来是一副高不可攀清冷出尘的形象,这幅形貌,是最最符合修真界仙君应该有的模样,丝毫都不会出错。 但私下里,却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像是世间最最普通的女子。 最初拜入离倾麾下,看着她放下对自己的防备,露出了不曾见的另一面,他还觉得师尊性子跳脱分裂,仿身体里寄居了两具灵魂。 但久而久之,他便觉得如此“表里不一”的师尊,才是真的师尊。 甚至享受,师尊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真实自我。 可是,到如今,听到她说起,苍空老人的中庸之道,他终于察觉出一丝异样。 “看着为师,发什么呆呢?难不成我脸上有星云图?” “……没有。” 离倾扯着叶湛的胳膊,直接将他拉倒在自己身边躺下,“既然没有,就好好看看天上,你不是说想看星星吗,也不是夜夜都有北斗星的。” 星空甚好,这些日子,忙忙碌碌,日子被琐事填满,难得有这么清闲一刻,叶湛将那些怪异的情绪挥去,盯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星群。 “乖徒儿,刚刚你说的那歌谣,怎么念来着的。”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好了,为师知道了。”离倾打断了她,接了下去,“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在离倾轻柔的嗓音里,那柔美清脆如珠玉落盘的声音,渐渐与一道稚幼的声音重合。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那斗柄北指,又是什么?” 星夜遥遥,细雪纷飞。 圆头圆脑幼童的细密的睫毛上,落了层细碎的雪,眨了眨眼,雪就落了下来。 或许觉得痒,他用手挠了挠,然后咧开嘴笑,嘴里牙齿都没长全。 片刻后,没有得到回答,他便伸出胖胖的小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另个与他同样长相的男童的手臂,着急地问。 “哥哥,斗柄北指你知道是什么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从未实现的愿望 “这么简单,我自然知道。” 都是口齿不清,但被叫哥哥的那个男童,语气却少了几分孩童的稚嫩。 虽然两人长了相似的脸,但是气质截然不同。 一个软乎乎的,满脸都堆着笑意,另一个便显得有些严肃,带着几分大人的模样。 一眼便能分出谁是谁。 软萌那个是弟弟容影,表情更肃穆的是容景。 “知道,为……为什么不回答我。”容影抽了抽鼻子,生出了几分委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容景叹气,似乎觉得这个弟弟难缠得很。 小小的样子,做出这幅模样,违和又好笑得很。 抱着他们的凤千汐,再也忍不出笑了起来。 容景不解地抬头看着凤千汐,大大的眼里,写满了疑惑。 不知道娘亲为何而笑。 难不成是他做了什么不得体之事吗?“景儿,别胡思乱想,你这个性子真是随了你的爹。” 看着容景皱着小脸的模样,为娘的自然知道,他又在反思自己言行了,暗自埋怨容思远将孩子逼得太紧了,下次还要与他说说才好。 “随了爹爹不好吗?”容景疑惑地问。 “没什么不好。”凤千汐捏了下他软乎乎的脸颊,柔声道,“不过景儿你要知道你方才没有做错什么,方才娘之所以笑,是觉得娘生了你们两个,真的很幸运啊。” 容景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嗯,娘我知道了。” “快回答弟弟吧,不然就该轮到他胡思乱想了。”凤千汐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 闻言,容景转头看向容影,又是一声叹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啊,笨蛋,这还需要问吗,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是天道所定,亘古不变。” 被训笨蛋,容影不生气,还伸出胖胖的小手,搂住了容景的脖子,还亲昵地蹭了蹭,夸道:“哥哥真厉害。” 容景板着脸,想要挣开:“这是常识。” 凤千汐却收紧胳膊将两个宝贝拥紧,容景根本挣不开了,幽怨地抬眸看了眼凤千汐,学着父亲的模样,叹息了声,对凤千汐道:“娘,你就宠着他吧。” 闻言,凤千汐笑着在容景的脸上亲了一下,“娘也宠你啊。” 见凤千汐亲了哥哥,容影吃味,用胖胖的手指,点了点胖胖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娘亲,我也要,影儿也要。” 于是,凤千汐又在容影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然后抱紧了他们,眼里蓄着幸福的笑意,“景儿,影儿,这一辈子你们可要相亲相爱啊,你们是世上最亲之人,娘不期望你们能有多大成就,只希望你们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相互扶持地长大。” 女子的叹息声,仿佛从遥远的光阴里,再次传递到了叶湛的耳畔。 听着叶湛说起那段往事,离倾揪了朵白杜鹃,轻轻咬着花蕊,一丝甜味在嘴里蔓延,她却微微蹙了蹙眉。 见状,叶湛坐了起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白瓷瓶,摘下一朵杜鹃,将花蕊中的精华轻轻挤进瓷瓶中,笑道:“好久没给师尊采杜鹃花蜜了,既然现在空闲,就一边观星一边摘花蜜正好。” 离倾也坐了起来,撑着下颚,看着叶湛的动作,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奇道:“容影三岁就不在了,你这记忆也是够远的啊。” “是啊,本该不记得了,不知为何,独独就这一幕,非常清楚。” 叶湛顿了下,笑道:“或许,因为这是难得的好时光吧,所以才记得如此清楚。” “那你还想起了什么?” 离倾问。 叶湛回想了一下,转头,看着离倾,轻声道:“师尊,你知道北斗星的传说吗?” “这个倒是未曾听过。” “那我说给师尊听听,可能我说故事不如山下那个说书先生,师尊担待。” 微风拂面,离倾看着叶湛,浅笑道:“叶老师,麻烦你费费口舌,再与我这个没见识的说说。” 见一根草叶沾在了离倾乌黑的发鬓之上,叶湛自然地伸手将之摘下,才道:“两岁之前,每到星夜,我娘就会抱着我和容影,坐在重云仙宗的屋顶上,给我们说关于北斗七星的故事。” “她说,北斗七星原本是神界七位的神将,七星连接之时,能降下福祉,带给人间幸福快乐。” “仰望星空,并找出七颗星辰之人,只要对之许愿,便能心想事成。” 闻言,离倾抬眸看了眼天上藏匿在漫天星斗里的七星。 从前,在她看来,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之人,都是脆弱无能的。 但是此刻,她的想法却有所改变,“你如今有什么愿望吗,难得遇到北斗星,可以试试。” “不必了。”叶湛笑了,捏紧手中的瓷瓶,“既然能靠自己,何必靠神。” 更何况,大部分传说都是假的。 小时候,他其实经常对北斗星许愿,但没一件成的,反而适得其反。 起初他不明白为何如此,直到年岁渐长,知道魔不为天道所容,他才明白,或许神真的能泽福世人,但是恐怕也不会福泽庇佑魔物。 如若魔不知好歹地祈愿,天道怕只会降下惩罚,遭来天谴吧。 不然为何—— 他许愿,家人永远在一起,没多久,容影就捆在了炼火蛮荒谷的石碑之上。失去弟弟后,他也曾许愿,爹娘康健快乐,娘亲却总是以泪洗面,父亲也难得笑脸。 最后还被他亲眼目睹了娘亲之死。 那日,他遇到些棘手之事,心情烦闷不堪,便未在约定之日,偷偷溜进了洪荒密道之中,想要和凤千汐说说话,关于门派之事得到容思远的一些指点。 但跨进那扇灵韵门,进入宛如世外桃源的平沙落影后,他看到了他永生不愿看到的一幕。 容思远将一柄尖利的凶器,插入了凤千汐的心脏。 凤千汐看起来毫无怨怼,甚至带着微笑,静静依偎在容思远怀中。 而他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却鲜见地出现了笑意,他紧紧抱着发妻渐凉的身体,从夕阳西下到月亮高升都未松手。 他一直笑着,不时在凤千汐鬓发便烙印下一吻,在她耳畔怯怯私语什么。 明明那时,凤千汐早就没有生息。 而容思远一直笑着。 仿佛未曾察觉怀中身体早就凉透僵硬。 容景从未见过容思远笑得那么久过,那张笑脸,像是被雕刻在了他脸上一般,永远不会凋落。 第三百四十五章 桃源梦碎 容景在一颗开满花的紫藤树下站了许久。 如梦似幻的紫色花穗摇曳,不时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仿佛凤千汐那双温柔的手,在他伤心之时,给予他的安抚。 但是,那一刻,他心中空白一片,半点情绪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何谓伤心。 那日,容景不知容思远发现他没有,他却装作未曾来过,踏着一地碎月,悄悄退出了平沙落雁。 自从在他十岁生辰与双亲再次重逢那日,他便料到了会有这一日。 所以,这段时日,哪怕他有无数的困惑和疑问,也未曾问过他们为何要炸死,更没问,为何死了,又要在他生辰这日出现,就如他每次出现在平沙落影里,就会摘去鬼面面具一般。 他们,各自都怀揣着不能对彼此述说的秘密。 如今,他们的秘密终于走到了终章,他们悉心筑造的桃源梦彻底碎了。 而他的故事,他注定孤寂的一生,才刚刚开启。 凤千汐死后,容景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再到约定去平沙落雁那日,他依然如常去了。 容思远依然在湖边钓鱼,看起来非常平静,只是他垂入湖中的银勾上并没有饵,自然无鱼上钩。 容景知道,容思远也不为钓鱼,因为钓上了,也再无人与他分享。 容景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陪着他。 只是这次到了离开的时辰,容思远也没催他离开。 他在落日的余辉里,站起身,朝着那座茅草屋走去。 那根他经常摩挲的青竹鱼竿没拿,被孤零零地放置在了河岸边。 容景蹲下身,想将鱼竿收好,却听容思远说:“放在哪儿吧。” 容景收回手,转身看着容思远的背影,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后跟上上去。 两父子同居一屋中,却像是最生疏的陌生人。 凤千汐不在后,容思远几乎没再吃过一顿饭,也没好好睡过一日,精神萎靡,哪怕容景站在他面前,也仿若他如无物。 好多次容景都想问他,既然这样痛苦,为何还要那般做。 最终,他什么都没问。 径直入了厨房,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捣鼓出两个烧焦的菜,放进嘴里,苦得难以下咽,但容思远却仿佛散失了味觉般,将他做的菜全吃了。 饭后,容思远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将那枚拨星簪给了容景,什么都未没说,然后便说倦了,遣他离开。 那时容景忽然心慌,对他说:“爹爹,我下次再来,你可要记得好好吃饭。” 容思远应了一声,然后再也不曾说话,仿佛熟睡了过去。 容景看了片刻他的背影,并仔细关上了门窗,离开了那片幻界。 一月后,容景再去之时,平沙落雁丝毫没变,青山绿水依旧,却早就空无一人。 那根竹竿还在湖岸边。 银丝鱼线在平静的湖中,荡起浅浅的涟漪,仿佛曾经在湖边垂钓的男人还未离开。 他在湖边垂钓,身后升起炊烟袅袅,饭香传来时,女子从茅舍里探出头叫他吃饭。 男人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浅笑,起身回家。 那一刻,容景也笑了。 似乎他们并没有离开,他们还安宁又快活地生活在这方桃源之中。 可事实却是,容思远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不知去处。 时光荏苒快三十载,叶湛依然记得那时的心情。 他很镇定,仿佛早就知道容思远要走。 之后,他封了平沙落雁,永远封存了那处,连带着那些曾经美好过的记忆。 那枚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的拨星簪,被他放在寝殿中,再未碰过。 还是容景时,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容思远离开前一句话未曾交代,却唯独要留给他那枚拨星簪。 得知未来的自己极大可能会荼毒了五蕴灵山,而魔几乎也拥有不死之身时,他不知自己寿数几何,便一直在找可以克制,甚至是杀死自己的方法。 他自然可以自己杀死自己,了结这背负无数罪孽与分别的一生,但是私心作祟,还有四年多时光,他还舍不得死,舍不得分别之期来得那么早。 但是他又怕有朝一日,他被心魔所困,毫无预兆地彻底变成了魔头。 那时如若他不能控制自己,必须还要有其他人或者办法可以克制自己,送他一程。 直到不久前,从炼火蛮荒谷里出来,他回忆起了那段往事。 知道凤千汐早已死了,同时也知道拨星簪的存在。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容思远会独独只给他留下拨星簪。 他一生都对他冷淡严苛。 或许,这是他对亲子最后的一线仁慈—— 让他山穷水尽之时,还有路可选。 不会在想死之时,却只能痛苦地苟活着。 知道能克制自己的方法后,叶湛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原来命运留给他的不止是穷途末路。 不日前,容轩和重云仙宗之人,会来五蕴灵山,也不是偶然。 是他偷偷传讯给了容轩,让他将那枚他深藏在过去寝殿之中的拨星簪带来。 起初,他并未想好这神器要给谁。 自然不能是师尊的。 知晓他又谋划了这么多,只为了为自己谋划一条死路,怕是又要生好大一场气。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哪怕他往后真的成了魔头,师尊也不会用拨星簪杀了他。 最初,他慎重思考过,程漠或许是可以依托之人。 但程漠连续几番举动,又让他觉得他那喜欢炫耀的性子,拨星簪交付给他,怕是整个五蕴灵山的弟子都晓得他拥有了一件奇特的宝贝了。 直到今日在澡堂遇见了陆奉觉,听了他那番言辞,他突然觉得,陆掌门才是真正能依托之人。 这世上怕是无人比他更看重五蕴灵山,以及师尊和众弟子的性命。 同时,他那么笃定地劝说容影去地府,游说当初之事怕是有隐情,让他赌一赌…… 皆不是胡乱猜测。 只是因为想起过往种种,知道凤千汐将容影锁在炼火蛮荒谷里必定另有隐情,如若不是没了选择,她宁愿自己死,也不可能如此对待容影。 不止为了容影,他也想去地府,亲自问一问容思远,为何要杀死凤千汐。 他们当初到底欺瞒了他什么。 容思远最后又为何而死。 第三百四十六章 破镜子爆发 晨曦破晓之时,星光藏匿进了寸寸亮起的天幕中,师徒二人才回到了落九天。 天光渐明,将一切晦暗都驱散,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日子依然平静又潜藏危机。 离倾依然没找到掩藏起容影身上魔气的方法。 孟子堂和狐妖下落不明,或许是因为修真界加大了防守,最近一段时日,狐妖再未曾出来作乱。 修真界暂时安宁了下来。 所有事,仿佛都归于了平静,但又似行至了穷途末路。 破镜子的抑郁癫狂症状加深,不仅容影这边不消停,它也背地里给离倾惹下了不少麻烦。 离倾一心扑在容影那魔头身上,自然没察觉。 直到青狼长老传讯到了落九天,离倾才知道,破镜子将青狼长老的徒弟打了。 此刻破镜子,正在他那里,青狼长老悠闲地邀她过去饮茶一叙。 这分明是鸿门宴,找她去问责的。 离倾捏碎了青狼长老的传讯符,叫上了叶湛,将手指掰得直响,咬牙道:“走,我们去接那个破镜子回落九天!!” 青狼长老所居之峰。 铜镜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铁笼上被施了灵术,一靠近就被弹了回去,惹得火花乱舞。 “快放了我,不然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喂,你聋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主人是谁啊。” 铜镜扯着大嗓门叫嚷着,青狼长老饶有兴致地盯着它,“知道啊,离倾嘛。” “知道你还不放了我,小心等下我主人给你好看。” 铜镜狐假虎威地威胁。 “哼,破镜子,你给谁好看呢。” 一道带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铜镜打了个寒战,立刻闭嘴。 青狼长老则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大步跨入大堂之内的离倾,和跟在他身后的叶湛,说道:“离倾长老,你大驾光临,寒舍真的蓬荜生辉啊。” 离倾冷冷瞥了眼笼子里的铜镜,哼了声,看向青狼长老:“青狼长老,既然是我驯养的镜妖伤了你的弟子,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离倾对身后的叶湛道:“乖徒儿,把我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叶湛应声而上,从乾坤袋里掏出两瓶药,一瓶是去淤血外伤的伤药,另一瓶对修行有益的内服丹药,都是不俗之物。 离倾:“青狼长老,这些给你那受伤的徒儿用吧。” 青狼笑了笑,收下了,但是却没有放铜镜的打算。 “这是何意?” 离倾看出来了,她是给足了青狼长老面子,难道这人还想为难她不成。 想至此,离倾声音沉了程,“青狼长老,难道你觉得我这些丹药不够有诚意?” “离倾长老,你可别误会,你这两瓶药名贵得很,自然是有诚意的,不过,如若是伤了一人,这些丹药可能够。” 说着,青狼长老意味不明地瞥了眼笼中狂躁的铜镜,“但是它却伤了我徒儿不止一人。” 离倾:“……” 青狼长老拍拍手,从堂中的门帘之后,鱼贯而出一行弟子,个个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离倾怔了怔,随后瞪向了铜镜,怒道:“破镜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铜镜知道这次是彻底惹怒这女魔头了,但是依然嘴硬。 “都是……都是他们自讨苦吃,我本意是想找程漠算账的,谁让他们假好心,非要来拦着,活该!” “闭!嘴!” 离倾咬牙切齿。 离倾算了一下,青狼长老麾下被伤弟子就有九人,听说还有沉缜长老的弟子受伤。 她一向不欠人情,按照人头数,每人补偿了一瓶外伤药膏,以及内服丹药,此事才算了结。 离倾大出血,终于赎回了铜镜,回到落九天后,自然要好好教训一番这无法无天的破镜子。 夕阳西下,满院子都是一人一镜的追逐场面。 “叶湛,救救我。” 铜镜躲在了叶湛身后。 叶湛根本不想救它,无情地闪开,登时满院子又响起了铜镜的惨叫声和凄苦声。 容影因祸得福,偷得浮生半日闲,被铜镜吵醒了,随手摸起一个石头,径直砸向了铜镜。 铜镜卒。 容影满意了,又闭上了眼。 其实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打算动真格的离倾:“……” 被离倾教训过后的铜镜,就像不服管教的小孩,叛逆期加剧,依然死性不改,更变本加厉地经常跑下落九天找程漠单挑。 有了上次的惨痛经验后,没有弟子敢再去阻拦。 被殴打的人,就只剩下程漠一人。 一人一镜每次都打得非常惨烈,但是每次打完后,他们竟然又能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当初我们能寻到炼火蛮荒谷寻找离倾长老和叶湛,是因为小白能感知铜镜的方位。”程漠顶着熊猫眼,大着舌头问铜镜,“喂,破镜子你不能吗?” “以前自然是能,但是不知什么时候那种能力也消失了。”铜镜惆怅地说。 “呵,没用。”程漠嘲讽道。 “到底是谁没用,是谁将小白妹妹带出去,又不能将她平安带回。” 程漠被一镜子怼得瞠目结舌,脸上挂不住,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话本子里都说,不再抑郁中爆发,就在抑郁中消亡。 这夜,破镜子又去找程漠单挑后回到落九天,被离倾抓了个正着,又被无情地修理一顿后,它终于彻底爆发了。 “离倾!!我知道,你根本不想管小白妹妹的死活!!” 铜镜吼出这句之时,离倾正在凉亭里与叶湛一同吃饭。 破镜子竟然直呼她名字。 离倾搁下筷子,冷冷一眼瞥过去,“你方才叫我什么。” “呵,离倾离倾离倾!”破镜子胆子愈发的大了,连叫了几声。 “直呼主人名姓,我看你真的是活够了。” “哼,你还好意思自称主人,你却总是欺负我,没事就那我撒气,我可是上古神镜昆仑镜啊,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这些我都忍了,但是你……你去骗我,我……我忍不了。” “破镜子,师尊何时骗你了?” 叶湛挑了下眉,看着气得都快冒火的铜镜。 “叶湛,你别为她说话,上次……上次她说要画小白的画像去找她,但是现在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知道是她不喜欢小白妹妹,根本不想小白妹妹回来,她就是在敷衍我而已。” 听着铜镜的控诉,离倾眼睛都没眨一下,捻起筷子,夹起一根笋送入了口中。 细细咽下后,才近乎冷酷地说:“对,我就是在敷衍你,你又当如何?”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冤大头 铜镜惊呆了。 这个女人果然无情。 承认得如此爽快,连骗它一下都不愿意,枉费它任劳任怨跟了离倾多年,它一厢情愿以为自己与她多少有些情分了,未想,它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无心无意的女人心中,它半点分量都没有。 登时万箭穿心,铜镜只觉伤心欲绝。 半晌才颤颤巍巍地挤出一句弱爆了的狠话。 “好好好,我算看透你了,既然你不管小白妹妹,我却不能不管,我……我现在就与你恩断义绝,以后你也别想再从我这里看到任何未来之事,我……本尊自己去寻小白妹妹。” 原以为用玄镜作为要挟,铜镜觉得离倾多少会挽留它,哭唧唧地作势就要往外冲,却发现离倾根本不为所动。 它登时气炸了。 都没人拦它一下的吗。 见它停住,离倾还拨冗看了它一眼,嗤笑道:“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铜镜:“……” 士可杀不可辱!铜镜给自己打气,做镜要有骨气,不要被这个女人看扁了,它好歹是上古神器昆仑镜!铜镜咬咬牙,晃动了身躯,将悬着的宝器吊坠都晃掉,“这些东西,本尊都还你。” 忽听叶湛道:“破镜子,你站住。” 铜镜愤怒道:“不要你管!你……你也不是好人。” 说完,就愤怒地冲出了落九天。 叶湛蹙眉看着铜镜的身影消失,回眸看离倾面不改色地吃菜,轻声说:“师尊,你真的不与它解释吗。” “解释?” 离倾嗤笑一声,忽然道:“用得着吗?” 话音刚落,捆仙绳已经矫若游龙,飞了出去。 片刻后,就绑着吱哇乱叫的铜镜回来了。 “你……你放开我!” 铜镜气得嗓音都在抖。 离倾自然不会听它的,任由铜镜骂着,直到吃得七八分饱,才重新放下筷子,清冷的水眸瞥向铜镜。 就这一眼,铜镜立刻闭嘴。 “我抓你回来,不是想强迫你什么,只是想纠正你一点,说完自然放你离开。”离倾淡声道。 “快说,别耽误本尊寻找小白妹妹。” 晚风起,离倾眼中的薄雾,似乎被吹散了些,“我确实不太喜欢那肥鱼,但是相处多年,好歹有些感情了,我说在寻找她下落,就是在寻找,没有欺骗你,敷衍你之说。” 微微一顿,她嗤笑了下,“我向来说道做到,敷衍你?你觉得你值得我欺骗吗?” 铜镜:“……” “在我麾下一日,我便会护一日,如今你说恩断义绝,那以后就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就行,该说的都说了,要走,请便。” 离倾说完这些,起身走进了屋里。 铜镜愣在原地。 叶湛看得出离倾生气了,他起身走到了铜镜面前,不容情的敲了敲它的边沿,冷道:“最近师尊的烦心事够多了,你怎么还来给她添堵。” 铜镜骤然回神,“叶湛,她,呸,主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都叫她主人了,你说呢。” 怕铜镜智商太低,听不懂,叶湛又补充了一句,“师尊早就将小白的画像交给了各个门派的掌门人后,近来也陆续得到的消息都是未曾见过小白,师尊怕你失望,所以才没告诉你罢了。” “呜呜呜,我错怪主人了。” 叶湛的眼睛扫过一地珠光宝气桃红柳绿的宝材,命令道:“把这些东西都捡起来。” “好好好。”铜镜答应的当口,已经卷起了一根琉璃火纹石,重新挂上了。 看着铜镜那贱嗖嗖的模样,叶湛好气又好笑,又瞥了眼桌上的碗筷,吩咐道:“碗也洗了,当下我检查,休要敷衍,如若不干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夜。 在铜镜的撺掇下,叶湛敲开了离倾的房门,她正在油灯下,挑选着几颗灵石。 “你来了。” 仿佛早料到叶湛回来,离倾抬眸看他,又瞥了眼门外鬼鬼祟祟的黑影,哼了声,又道:“如今所有传讯的门派都回了消息了吗?” 叶湛蹙眉,说道:“差不多都回了,还有一个,不过,我觉得也无需抱有太大希望,那是一个即空岛上的门派,师尊别急,我再传讯去,问上一问吧。” “我急什么急,急的该是那破镜子吧。”离倾不冷不热地说,然后继续摆弄手下的石头。 叶湛便静静盯着她瞧,凑近了几分,“师尊,你还生气啊。” 离倾重重地搁下一把石头,她知道铜镜在外面,故意大声说:“我有那么爱生气么,更何况那破镜子如今与我又没什么情分。” “好好好,师尊没有生气,我倒是生气得紧,怎么有这么不知好歹的镜子,我明日就将它赶出落九天。”叶湛自然知道离倾这么说,就是无事了,语气不由也纵容宠溺了几分。 离倾哼了声,未再说话。 半晌后,从石头里捻起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凑到火下照了照,石头顿时散出四种绚丽光芒。 光晕在叶湛俊朗的眉目上映下斑斑光华。 离倾看了眼,心情不由大好,“这可真是个宝贝。” 叶湛诧异:“这是?” 离倾手一握紧,没了光照,那四色灵彩又骤然消失了。 “对,这石头和你出云剑的材质似乎有些相同,虽然不如你出云剑蕴含天地五行的灵韵,但能同时蕴含四种,世间也是难寻的宝贝。” 叶湛点头,他也是这般觉得,“师尊,这石头,你从哪里得来的。” “掌门师兄给我的。” 离倾又张开了手掌,熠熠光彩又乍现,“我曾经被狐妖所伤后曾闭关了三年,为了让我尽快恢复,掌门师兄搜罗了许多仙材宝物给我,其中就包括这块石头。” 闻言,叶湛笑了下,“陆掌门对师尊可真的是好,这块石头看起来就不便宜,他那么抠门,竟然舍得花钱。” “他当然舍不得,听说是遇到个冤大头,说生意做不下去了,想快速卖了库存回血,就巴巴地跑到了五蕴灵山,一大堆宝贝非要低价卖给他,他那些东西不比灵犀阁的差,随便一样拿到修真界去卖,都是被抢着要的,何须贱卖,越想我便越觉得不对劲儿。” 离倾笑意敛去,凝眉,盯着手中的石头半晌,忽然若有所思道: “我觉得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诈,不会是什么对家想掰倒五蕴灵山,使下的手段吧。” 叶湛:“……” 第三百四十八章 柳暗花明 “师尊觉得,谁是对家?”叶湛真诚发问。 脑洞一旦打开,离倾就收不住,继续发散思维。 她掐着下颚,认真又谨慎地分析:“五蕴灵山虽然不是第一仙门,但是也名声赫赫,自然有许多门派暗搓搓期待着五蕴灵山垮台吧,他们往上爬爬的机会就更大了,我觉得不如五蕴灵山的门派,如今看除了重云仙宗和碧海潮生门,怕是都有可能。” 叶湛无奈又好笑。 离倾一通严谨分析后,恰好排除了正确答案。 “师尊,这个范围未免也太广了吧。” 离倾面露愁色,叹气一声,“也是,如今修真门派,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停顿片刻,目光又落在了石头上,遗憾道,“虽然这石头用来练剑,应该不错,但我也不敢轻易的用,看来只有碰到那个冤大头时再问问了。” 听着离倾所说,叶湛脸色渐变,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怎敢说,那所谓的冤大头,其实是他,不,是容景买通叫去的。 那时,离倾受伤之时,修真界半点风声都没透出,他也没由头送去那些补养之物。 某日在蓬莱之巅见到了那个行脚商人,便有了计策。 当时他刻意准备了一大包天材地宝,吃的用的都有,倒是没注意到这块石头。 离倾发现了叶湛突变的脸色,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没有。”叶湛尴尬笑了笑,视线也落在了那颗石头上,“师尊,我觉得……应该不会有诈吧。” “为何?” 离倾的表情无比认真,灵动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叶湛心跳快了几许。 “师尊,你方才不是说那冤……冤大头不是卖了许多灵材给你吗,从前闭关之时,你想必也用过一些吧。” 离倾点头,“用过。” “那师尊可曾觉得有什么不适之处?” “那倒是没有,当时那狐妖伤我甚深,如若不是用了那些药材,我倒是不是如此之快恢复。” 叶湛笑了,“所以,那人应该是没有歹心的,说不定就是……脑子不太好!!” 离倾赞同:“确实脑子不太好。” 顿了顿,叶湛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尊,你最近是不是又看话本子了。” “看了。” 离倾将那石头扔进了乾坤袋内,“前日夜里有些睡不着,就看了一篇《王良武进举》。” 果然是这样。 这片《王良武进举》他也是知道的,故事大致讲了一个叫王良武的读书人,天赋平庸,但嫉妒之心甚强,苦学多年,到而立之年终于通过了童生之试。 彼时村里与他一同通过的还有一个叫陈辉的人,那陈辉年纪才及弱冠,比王良武小上许多,家境贫寒,但胜在天资聪颖。 秋闱之时,两人相约一同去县里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起初两人其乐融融,王良武颇是照顾陈辉,还慷慨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他吃,陈辉也投桃报李,一路上帮王良武浣洗衣物作为回报。 但行至半途,王良武在路上听了些风言风语,觉得有陈辉在他怕是通不过乡试的,就对陈辉起了杀心,但他胆子小,连鸡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 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偷偷去买了慢性毒药,抹在干粮上,每天照常分给陈辉。 就这样一直吃到了县城,在乡试那日,陈辉毒发,死在了考场上。 而王良武则踩在了陈辉的尸骨上,压线顺利通过了乡试,成了举人。 叶湛知道就是这样。 师尊会突然生出这种“有人想害五蕴灵山”的想法,怕就是被那则话本子影响了。 “师尊放心,五蕴灵山才不是那陈辉,不会那么不济,师尊如若想用这石头炼剑,那便炼吧,我觉得没事的。” 闻言,离倾深觉有理,又点了下头。 “那行吧,这段时间我都在想只用火麒麟鳞片,想要完全修复出云剑的裂缝,怕是有些难,这块石头我看与你出云剑材质相似,与火麒麟鳞片一起炼制,应该能行。” 叶湛诧异:“师尊是为我?” “为师最近忙得要死,哪里有心事炼什么新剑,当然是为你了,好了,快回去休息吧。”离倾打了个哈切。 叶湛转身出门,刚出去,铜镜就堵住了他,急切地问:“叶湛,你问过主人了吗?她还生我气吗?” 叶湛乜了它一眼,“你方才不是听到了吗?” 铜镜难得害羞:“我不是有些不确定吗,你一向不是最了解主人,主人与你也最亲的吗,所以我才想再问问你。” 铜镜这句马屁拍得叶湛身心舒畅,他嘴角翘了翘,说道:“你放心,师尊大人大量,不会与你计较的。” 铜镜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未回话的门派叫长留门,在叶湛的传讯符发出去两日后,长留门终于回讯了。 离倾并未抱什么期待地打开那传讯符,一个温吞的声音便慢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仙君所寻之人,我派弟子虽无一人见过画上之人,但我不久前,在即空岛上,似乎见过这位姑娘……” 窝在莲池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离倾表情的铜镜,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凑近了离倾,大献殷勤。 “太好了,终于有小白妹妹的下落了,主人,你最好了。” 离倾虽然早就气过了,但也懒得理它的溜须拍马,骂道:“滚远一点。” 后面都是长留门掌门温温吞吞的一番客套话,离倾没心思再听了,她起身对叶湛道:“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柳暗花明吧。看来,我们要去即空岛走一趟了。” “对,柳暗花明。”叶湛笑道,“但未免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线索,纵然是大海捞针,他们也必须去寻上一寻。 听说离倾和叶湛要去找小白,百无聊赖的容影,顿时精神百倍。 “你们去吧去吧,多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新的掩盖魔气的法子,总好过囚于一隅,只能想去一些不入流的方法。” 容影极度热切且讨打地说:“人啊,总要见识广了,才能翻出新花样来,仙君,你说是不是。” 容影难得如此话多,且笑脸相迎,就差点上手,将师徒二人往外推了。 见容影如此殷勤,离倾凝着眉,狐疑道:“你不会又想跑吧。” 容影冷哼了声,“别说得老子那么没用,跑!开玩笑!老子说了要和你们一起下地狱就不会变卦!!” 第三百四十九章 打听小白的下落 容影前科太多,哪怕指天发誓,离倾还是不信,只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怀揣着算计。 怕容影溜,更怕他捣乱,于是离倾再次落九天筑上了无垠结界,还是最高阶的,将落九天团团围了起来。 除了修为在她之上的修士,无人能进到落九天之内,自然容影也不能离开这被围困起来的方寸之地。 离倾如此决定之时,原以为容影会大闹一场,没想到他倒是非常悠然自得,还懒洋洋地嘱咐一句,无垠结界可以筑得大一些,好供他活动。 此言一出,离倾更觉得容影怪异,但是也想不出头绪,于是吩咐道:“我们外出这些日子,你老实一些。” “晓得了,快走快走,再说耳朵都生茧了。” 容影翘着二郎腿躺在莲池边,悠闲地晒着阳光。魔气飘忽散开,又凝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惬意自得。 离倾又看了眼鸡笼里的两只肥硕的大肥鸡,得寸进尺道:“还有那两只鸡,你也要好好喂养,不要饿瘦了它们。” 容影此刻巴不得这个煞星早些离开,也应了下来。 手中魔气还卷了一把谷子,粗鲁地洒进了鸡笼,不耐烦道:“这样行了吗!” 两只正依偎在一起睡大觉的肥鸡,被砸得咯吱乱叫,满鸡笼飞。 叶湛:“……”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师尊让容影喂鸡,早晚这两只鸡要被折腾出毛病来。 若要比不靠谱,倒是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不就是喂鸡吗!!老子知道,保证喂得白白胖胖的,快走吧,晚了,说不定那条鱼真的就被宰来吃了。” 铜镜:“……” 铜镜气得要死,只想骂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但是面对这个魔头,也敢怒不敢言,只得催促离倾快些离开。 离倾若有所思地审视容影片刻,然后,靠近了叶湛几分,问道:“你不是最了解这个魔头吗,给为师说说,他现在又在憋什么坏心眼。” 闻言,叶湛看了眼自从听说他们要离开落九天,就心情大好的容影。 收起不祥之感,笑了笑,对离倾说:“师尊,你别担心,只是你最近拿他练手太勤了,哪怕他是魔,怕是也受不了,我们离开,他正好可以落得清闲几日,自然开心。” 容影死要面子,翻身而起,勃然大怒:“谁怕了,老子还能怕了一个女的,放屁!有本事你们就别去找那什么小红小白的,老子躺平了仍你们折腾。” 容影越这样,越坐实了叶湛所说。 离倾放心了,嗤笑了声,“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离开五蕴灵山前,离倾去了一趟仁心殿,同陆奉觉千交代万嘱咐,让他一有事端,要立刻联系自己,才放下了几分担忧,带着叶湛一道离开了五蕴灵山。 一日后,师徒二人与一镜到了即空岛。 长留门的掌门人叫黄决,是个长得圆滚滚的中年男人。 见到离倾时,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眯缝小眼根本睁不开,像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 黄决看起来懒洋洋的模样,但行事却干脆利落,径直带着师徒二人,去了他见到了小白之地。 那是位处即空岛西南方向的一处闹市,四周热闹非凡,吆喝声不绝于耳。 “仙君,叶少侠,就是这里了。” 黄决带着师徒二人,走到了一家布坊前,指着旁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 叶湛看了眼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又对黄决道:“黄掌门,可以详细说说那日状况吗。” “好。”黄决清了清嗓子,“三日前,派中无事,我便陪着我家娘子来这锦绣布坊选布裁衣裳,你们也知道女人家采买首饰衣服时最是麻烦……” 铜镜没耐心了,急道:“可以说重点吗,真的急死人了。”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一把将破镜子,按在了粗砺的墙上,随后对黄决道:“黄掌门,不要理它,请你继续说。” 黄决憨憨地挠了挠头,笑道:“无事,我这人一向啰嗦,我将娘子为此也时常骂我,无碍的,我快些说。” “事情是这样的。” 黄决看了眼布坊,又道,“三日前,派中无事,我便陪我娘子来布坊选布裁衣裳,你们也知道女人家采买首饰衣服时最是麻烦。” 叶湛:“……” 叶湛在灵识里询问离倾:“师尊,这么黄掌门怎么回事,说过的话,除了语速加快了,其他字分毫不改地又说了一遍,难不成真的是故意刁难我们。” 离倾回道:“这倒不是,这黄掌门在修真界有个黄一气的称号,就是因为,如若他想说什么,不让他一口气说完,他便会分毫不差地再说上一次,所以在他没说完之前,最好不要打扰他。” “……” 叶湛看着黄决憨态可掬的圆脸。 这是什么毛病。 黄决毫无所觉,继续往下说:“我闲来无事,就在布坊前等她,然后便看到离倾仙君画上的那位小白姑娘……” “哎,这不是黄大掌门么?怎的来我锦绣布坊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锦绣布坊里探出一个穿红戴绿,恨不得将铺子里所有布料都套在身上的女人。 离倾脸微沉,不善地看了眼那女人,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叶湛倒是饶有兴致地抱胸,想看看是否这个黄决是否真的如此……啰嗦。 只见黄决一人,女人朝外张望,“黄掌门,令夫人今日怎的没来。” 黄决被打断,也不生气,只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那师徒二人,然后冲老板憨憨一笑,“徐老板,我不是买布料的,有些正事,下次再来光顾。” 布坊老板走后,黄决对离倾道:“仙君抱歉,我继续说。” 然后,师徒二人,又听黄决将前面所说的又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 黄掌门指着一处卖红艳艳的糖葫芦的小摊,连动作都分毫不变,“然后便看到离倾仙君画上的那位小白姑娘,她和一个男人在在那边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买糖葫芦。” 终于一口气说完,黄决长长舒出一口气。 但见师徒二人,并没开口,他才反应过来,笑道:“离倾仙君,叶少侠,我已经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铜镜贴在墙上,还在顽强地问:“你见到小白妹妹之时,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黄决回忆了下,和气道:“挺好的,我感觉那位姑娘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铜镜:“……” 第三百五十章 提线木偶 叶湛瞥了眼生无可恋,且极度受伤的铜镜,咳嗽了声道:“黄掌门,可否详细说说,当时你见到那姑娘时是什么状况吗。” 黄掌门稍微回想了一下,说道:“当时,我就从这里路过,感觉到些许妖气,便看到这个姑娘,站在街边买糖葫芦,他旁边站着个很高大的男人,那姑娘我起初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等想起是仙君所寻之人时,那姑娘早就不见踪影了。” 没人打断他,他一气呵成地说了下来,无人打断,不由露出了如释重负且酣畅淋漓的笑容。 送走黄掌门后,叶湛看着他背影,惋惜道:“这位黄掌门人挺好的,但为何会变成如此。” “听说小时候脑子被烧坏了,落下的后遗症。” “烧坏了脑子,还能修仙??”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有时候修仙靠的不只是脑子,不得不说,这黄掌门其实很有修道的根基,如果没有这项缺陷,怕也是修真界难得的一号人物。” 见风姿卓越的两人靠近,卖糖葫芦的小贩赶紧招呼道:“两位道君,又香又甜的糖葫芦,要两串吗。” 离倾此刻没心情吃,刚要拒绝,叶湛已经掏出钱,递到了小贩手里,说道:“都有些什么口味的,一样来一串吧。” “好咧,道君稍等。” 小贩喜笑颜开地将包好的糖葫芦递到了叶湛手里后,叶湛从里面拿出一串递到了离倾手里,才将小白的画像给了小贩看。 “小哥,你见过这位姑娘吗?” 小贩看了一眼,立刻道:“见过啊,前几日,她来我这里买过糖葫芦。” 方才在这里听黄决说话之时,离倾已见过好几拨人来他这里买糖葫芦了。 “小哥,少说一日也有上百人来你这里买糖葫芦,你就这么随便看一眼,就想起来了?” 离倾怀疑地盯着他,只觉得这卖糖葫芦的小贩有些蹊跷。 “嗨,一般人我自然记不住,但是那位姑娘长得好看啊。”小贩看了眼离倾,乐呵呵道,“道君你这样样貌的,莫说几日,隔上一年半载,我依然记得。” 离倾:“……” 叶湛微微蹙眉,怎么到处有狂蜂浪蝶觊觎着师尊。 虽心中不快,但叶湛还记得正事,问道:“其他的,不知小哥还记得多少。” 小贩大大方方地盯着离倾看个不停,听到叶湛的问话,也未曾再看他一眼,而是笑看着离倾,轻声细语地搭讪:“道君,不知哪位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叶湛上前一步,挡在了离倾和小贩之间,抑制住了伸手捏断他脖子的冲动,沉声道:“那是家妹,前些日子走失了,我们一直在到处寻她。” 小贩顿时和叶湛冷冰冰的目光对上了,他微微颤了颤,心说,这人看起来不太好惹啊。 但很快他便恍然大悟缘何会如此了。 这位道君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是也长得甚是俊朗,和这位女道君倒是郎才女貌。再看这男道君对这位天仙似的女道君如此深的占有欲,恐怕两人是一对儿,他不长眼地一直盯着人家媳妇儿看,不醋才怪了。 于是,小贩挠挠头,又恢复了喜笑颜开,对叶湛说:“走失了,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不得,我看那姑娘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 不太灵光? 叶湛微微蹙眉。 这个词用来形容小白,万万不合适,哪怕她只见过小白鱼的形态,但她那般性子,哪怕是变成了人,也必定是古灵精怪得很。 更何况,他也听程漠说起过人形时的小白的所作所为,绝对和不太灵光一点边都不沾。 “何谓不太灵光。”离倾从叶湛背后冒出个头。 猝不及防地接受了美颜暴击,小贩一时又目晕神炫,怔怔地看着,忘了说话。 “小哥!” 叶湛不爽地拔高了几分嗓音。 小贩回神,脸颊已经通红了,他不敢再看离倾,用手指敲了敲脑袋。 “就是呆头呆脑的样子,几乎不怎么说话,我都以为她是哑巴,她还经常盯着一样东西就发呆,跟着她一起的公子,问一句,她才能给出一个反应,我感觉她就像那公子手中的提线木偶似的。” 提线木偶?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小白怕是被那人控制了。 一向魅惑别人的小白,竟然有朝一日能着了别人的道,那人怕是不简单啊。 叶湛脸上已经凝起了浓烈寒霜,不知是因为小白之事,还是介怀刚刚小贩的色胆包天,或者是二者皆有。 他摸出一粒金珠子递给那个小贩,“还有什么细节,劳烦小哥再好生想想。” 小贩眼睛一亮,将金珠子揣进了怀里,愈加热情地说道:“我还记得那个男人叫那个姑娘好孩子,那姑娘似乎也从未吃过糖葫芦,还把牙磕了……” 小贩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是都没什么重点。 离倾不耐烦了,正要打断他时,小贩突然大叫一声:“啊……对了,我记得那男人似乎说要在即空岛再待上两日,要去找家客栈入住,两位可去附近客栈问问。” “不过即空岛客栈,大大小小有好几十家,要问到,可能不容易。”说着他又看了眼离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不是人人都拥有如我这般对美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叶湛:“……” 深呼吸,想要抑制心底不合时宜的独占欲和施暴欲,那阴暗的情绪却越涌越烈,叶湛怕自己克制不住,对那小贩做出什么事来,于是骤然抓住了离倾的手腕,转身就走。 叶湛力气很大,有些痛。 离倾看了眼叶湛捏着她手腕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她最近已经察觉到叶湛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似乎尤其容易动怒。 不论何种原因所致,这都不是好的兆头。 这段时日,叶湛的性情,似乎与自己所期待的越来越背道而驰。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未来真的又在步入原来的轨道。 离倾脚下一顿,抿紧了唇瓣。 难道真的未来不可改,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改变叶湛,改变五蕴灵山的命运,终归也只是一场徒劳!! 第三百五十一章 色狼的眼神 察觉到了离倾的动作,叶湛回眸看她。 “师尊,怎么了?” 眼底的冷色还没全然散去,但离倾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情绪,一片冷黯中渐渐漫起了熟悉的温柔,仿佛从幽深水潭里,浮出的亮光,驱散了四野的黑泽。 离倾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沉默了一息,瞥了眼叶湛握着自己的手,许多话在喉咙里打转,最后变成了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我冰糖葫芦忘拿了。” 叶湛一愣:“……” 果然,离倾手上空空。 叶湛回头看了眼,只见方才那一包油纸包好的鲜红糖葫芦放在了小摊上,而那个小贩还一脸花痴地朝着他们这里张望,连客人都忘了招呼,那两个买糖葫芦的姑娘拂袖而去。 显然也没发现他们落下了东西。 到底有完没完! 叶湛暗骂。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火又烧了起来。 黑暗的情绪,再次泛滥而起卷土重来,他幽深的眼底,已经酝酿起了一场硝烟风暴。 不行! 不能这样! 叶湛不断告诫自己。 他狠狠闭了下眼,再睁眼时,无边戾色里强行涌起一点笑意。 随后,他慢慢松开了手,尽量装出温驯的样子,“师尊,你在这等着,我去拿。” 叶湛不知道他现在这番表情落在离倾眼中到底有多扭曲。 离倾眉心拢出褶皱。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第一次在玄镜里见到的那个满身戾气,森然笑着,用剑直指着她咽喉的魔头。 叶湛转身要走,离倾骤然出声,“一起去,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好。” 叶湛极力挤出一个笑,知道方才自己失控将离倾拉走的。 见师徒二人回来,小贩简直受宠若惊,眼睛发光,“两位,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离倾只手拿起那包糖葫芦,淡淡地问:“你可还记得带那姑娘来买糖葫芦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吗。” “哟,这事啊,当然记得啊,我记忆力好着呢,那人长得挺高的,脸也……” 美人相询,小贩兴致颇高地想描述那男人的长相,说到一半,脸上慢慢露出迷茫。 叶湛也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小贩疑惑地挠头,“方才我还记得他长相,突然之间就想不起了,真奇怪啊,不应该啊。” 离倾看着小贩懊恼的表情,与上次程漠的反应如出一辙。 离开后,离倾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沉声说:“那人果然不简单,竟然能篡改人的记忆。看来要找到小白,怕不是那么容易。” 闻言,铜镜钻出乾坤袋,眼见又要闹了。 叶湛出手如电,攥住了它,又摁了回去。 他黑沉的眸光锁住离倾担忧的脸庞,柔声道: “师尊,别担心,天道留一线,别哪怕对方是什么漫天神佛化身,我们也能找到与之抗衡的方法。”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离倾却莫名地平静了不少。 不过几载时光,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危机困惑之时,那个曾需她用羽翼庇护的徒弟,会反过来宽慰她,成为她的依靠。 突然,她为方才对在叶湛身上联想到那个魔头,而生出了几分羞愧。 叶湛是她的徒弟。 她怎能如此想他。 既然知道他最近状态不对,作为师尊,她自然应该搞清状况才行,任由他憋在心里,才是坏了大事。 师徒二人运气还算好,第二家客栈就打听了小白的下落。 据那个掌柜说,三日前,小白和那男人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又在大堂里吃了早饭,就离开了客栈。 离倾又问了掌柜与小白一起的那个男人的样貌,他的反应,与那冰糖葫芦小贩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这就是小白行踪的最后线索,除了她还活着,其他一无所知。 天已经暗了下来。 离倾决定就在这间客栈下榻一晚。 还是一人一间。 房门半掩,叶湛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反思自己今日的异状时,离倾径直走了进来。 叶湛回眸,落幕的夕阳,映着他的面庞,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他浅笑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离倾回之一笑,也走到了窗边,盯着街市上的人潮,漫不经心的问道:“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看看这鲜活的人间,看看这些普通人。”叶湛笑了笑,照实说。 人间? 普通人? 离倾心底暗自咀嚼这这些字句,觉得她徒弟如今的心理状况,怕是不容乐观的。 从炼火蛮荒谷离开已经差不多小一个月了,她每日忙忙碌碌,为了私为了公,也算做了许多事,但唯独好像未曾仔细关心过叶湛的心理状况。 她这个师尊当得可真不称职。 看着离倾垂着浓密的眼睫,面上浮现懊恼之色,叶湛放下抱胸的手,有些紧张,方要开口,离倾忽然抬眸看着她。 叶湛被那双剔透的琉璃眸望着,顿时什么言语都说不出了。 离倾沉声道:“乖徒儿,我们谈谈。” 喉咙轻咽,带了不自知的紧张,“……谈什么?” 离倾抬起细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叶湛的额头,“你。” 叶湛怔了怔,又笑了笑,“我有什么好谈的。” “你最近情绪不对,到底怎么了。”离倾直言不讳,“以前对破镜子出手我不多说,毕竟是它讨打。” 乾坤袋内的铜镜:“……” “可是方才你对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也似乎不对劲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问完,离倾一双琉璃眸静静地望着叶湛,静待着他的答案。 那一息,叶湛觉得离倾似乎看穿了自己。 叶湛沉默片许,刚要开口,找推诿之言,糊弄过去。 离倾又道:“我不想听骗人的话。” 叶湛心一横,带着决断,其中又有几分私心不能控的试探。 “师尊,那卖糖葫芦的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 离倾:“……” 顿了顿,不解地问:“他什么眼神?” 风起,穿堂而入,发丝随着轻轻飘舞,像是浮动不安的心事。 叶湛咬牙:“色狼的眼神。”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可不可以不喜欢别人 离倾仔细回想,今日那小贩确实盯着她看个没完,但是她早已经习惯了,她所遇之人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一见她,便别开头,仿佛视她为瘟神邪物的,避之不及;另一种便是如那小贩一般,初次所见,总爱盯着她的脸看不停,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但最终大部分也会变成第一种。 虽然离倾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在意她不在乎的人如何看她。 离倾淡声:“你想多了,世上没那么多色狼,我又不是银子,不是人人都喜欢的。” “没有。”叶湛坚持。 师尊迟钝,他可不。 见叶湛那么笃定,离倾蹙眉。 如若真像叶湛所说,那是色狼的眼神,那小贩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放眼整个修真界,谁敢对她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那至今为止,总是朝着她面前凑的人,除了花无涯那个不知死活的,倒是想不出第二个了。 离倾在这些事上一向迟钝,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 她抱着胸,微扬了下颚,略微严肃道:“所以,你讨厌花无涯,也是因为如此?” “……” 忽然听到花无涯的名字,叶湛凤眼微眯,不满之色已经染上面庞。 离倾将他神色变幻看得清楚,知道自己猜对了,忽然嗤笑了声:“原来不合眼缘,都是骗为师的啊,乖徒儿,你又说谎了。” 离倾刻意加重了乖徒儿三字的发音。 叶湛:“……” 这算是自投罗网了吧。 离倾并不生气,若有所思的看着叶湛,那一刻,脑中已经闪过了许多话本子的篇章。 “你是不是不喜欢为师与其他男人相处?” 离倾观察着叶湛的表情,大胆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犹如当头棒喝,叶湛顿时被打蒙了。 师尊是看出什么了吗?在离倾直白的眼神注视下,叶湛想不得太多,大脑空了一片。 那一刻,他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为何他不敢表述心绪,为何他就为了所谓的天道伦常,要苦苦压抑自己,让自己活得如此扭曲又痛苦。 “对!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别人看师尊,更不想师尊同别的男人相处!” 哐当一声。 罐子狠狠地摔破,四分五裂。 攒在胸中,酝酿发酵了许久的话,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吼了出来。 震得叶湛心腔和五脏六腑都在隐隐发痛。 叶湛以为自己声音很大,用尽了灵魂之力在述说自己的爱恨,但实则出声却又轻又柔,半点强势都没有,在离倾听来,仿佛在怯怯地问她—— “师尊,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别人,可不可不与别的男人相处。” 离倾沉默了。 那一刻,她觉得叶湛非常可怜。 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被她捡了回来,从此,他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自己,再容不下其他的人。 难怪不得,他看不上别的姑娘,与旁人接触时,身上都有层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 原来是她害的。 离倾能看出叶湛此刻的不安,面容未变,手掌却悄悄地用力蜷缩起。 离倾叹息一声,像是在自语,又似在询问:“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占有欲吗?” 占有欲这词,她听过许多次,知道是一种偏执的执念,对修行无益。 所以,她好像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种强烈的执念。 叶湛此刻全身紧绷,心跳却异常的迟缓,带着行将朽木的衰败,既然事已至此,他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哪怕说出来后,事情的结局,他根本无法承担,但他必须说。 万一…… 万一说了后,师尊接受了他这份扭曲的感情呢。 那份微末的希望,让叶湛黝黑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缕近乎狂热的光芒。 “是。” 吐出这个字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宛如眸中兽类。 他想要独占面前女子的心思,几乎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离倾又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出了房间。 那抹背影决绝冷漠,没有半分停留。 叶湛眼中光芒暗了下去。 心凉了。 他抓住了红木窗沿,手指深深地镶了进去。 那一刻,晚市的街道依然吵吵嚷嚷,但他却觉得整个人间都安静了。 只剩下自己,和那个缄默离去的人。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胆大包天。 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洒脱。 比起真的变成陌路人,他宁愿永远是个跟在师尊身后的小徒弟。 离倾回自己的厢房,在乾坤袋里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自己所寻之物,回到叶湛的房间时,整个人就愣住了。 叶湛还保持着方才她离开的那个姿势,站在窗口,捏着木窗的手,流出了淋漓的鲜血。 在最后一线即将退却的夕光中,他整个人,苍白得,仿佛马上就要散融在这即将消失的暮色里。 离倾心中一慌,忙走了上去,抓起了他的手,见伤口不深,只是木屑扎进了肉中。 骤然松了口气,见叶湛还一幅丢了魂儿的样子,离倾没忍住重重敲了他额头下,骂道:“你在干什么啊!” 鼻端涌起的香气,让叶湛苍白的眼瞳里,渐渐恢复了神色,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张俏脸。 “师尊,你……怎么回来了?” 叶湛喃喃地问。 “什么回来了,我就根本没走,我……” 离倾刚想将手中之物递给叶湛看,一道阴影猛地覆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手中所拿之物,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又沉又闷。 “师尊,我以为你……你讨厌我了。” 以为你不要我了。 离倾怔忪了片刻,多少也明白是方才自己一言不发地离开吓着他了。 她心中暗叹一声。 这或许就是她不能理解的偏执情绪吧。 “没事了没事了。” 离倾轻轻拍了拍叶湛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也不知道如此相拥了多久,离倾终于推开了叶湛,说道:“好了好了,为师帮你处理伤口。” 离倾的衣服被血弄脏了,她却顾不得,将叶湛拉倒桌边坐下,将木屑一根根拔出来,这个过程,叶湛一声不吭,看起来乖得不可思议。 离倾拔一根,却要问上一句痛不痛。 那悉心呵护的模样,让叶湛的心慢慢暖和了起来。 那一刻,他才如此真切地发现,他是真的真的无法离开离倾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们早晚会分开 “师尊。” 叶湛轻轻喊了一声。 离倾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痛了吗?那我再轻一点。” “不痛。”他冲离倾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闻言,瞥了眼落在地上的那本册子,说道:“回房拿点东西,帮你开解,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叶湛顺着离倾视线看去,落在墙角的册子。 屋外漫涌的光,一寸寸往窗外退去,那本册子所在之地,已经被薄薄一层暗光覆没。 但他还是大致看出了那是师尊收藏的话本子,只是看不清是哪一册而已。 离倾拔完最后一根,看着叶湛血糊糊的手掌,略微有些抱怨地说:“你说你一天脑袋都在想什么,不弄出点伤来,不痛快是吗。” 叶湛还在想那是本什么册子,闻言,抬头看她,表情带着几分迷茫。 离倾看他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看了眼他血糊糊的手,忽然觉得其实魔也没什么不好的,如若不收敛魔气,叶湛这点伤,怕是早就好了吧。 将叶湛的手包扎好,离倾走到窗边捡起那本册子,又冲叶湛招了招手。 叶湛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站在窗边最后的一线夕光中。 就着光,离倾将话本子放到了叶湛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本杂闻录,里面收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但是叶湛看到封面的几个字时,立刻就知道离倾想说什么。 登时,又摇头苦笑。 他真的高估了离倾的心无旁骛与领悟能力,自己庸人自扰地困惑了许久,闹出一场笑话。 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见叶湛拿着册子,未动。 离倾急道:“你看看啊,我折起来那页。” 叶湛翻开。 果然如他所想,就是他所想那个故事。 这本杂闻录,有一则关于讲述“母慈子孝”的故事。 大致讲述了一个女人在妙龄之时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并将之养大。 后来,村里人看着女人一个人带着小孩不容易,便有许多媒婆上门,要与女人说亲,但都被男孩执着木棍赶了出去。女人问他为什么,男孩说村里的男人都不好,怕他们欺负女人。 如此年复一年,女人再没有嫁人,男孩长大后,也没有娶妻。他一直与女人生活在一起,又过了许多年岁。 女人年纪大,先他一步离开,已经老迈的男人也在她坟墓前追随他而去。 这故事,叶湛早就听过,听离倾说起过。 彼时,离倾便带入了他们自己,对他说,这个话本子里的男人知恩图报又孝顺,和叶湛很像。 显然,他方才的一番剖白,都付之东流。 不论是这则话本子,还是他,离倾都没读懂,看清过。 离倾看着叶湛:“这个母子情的故事你还记得吧,我曾经读过给你听。” 叶湛毫无波澜地点头,眼睛扫过书上密密的字,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从前才入门之时,离倾为了让他留在五蕴灵山,对陆奉觉说,以后会待他如亲子。 现在看来,她真的说到做到。 “既然还记得,就无须为师多说了。”离倾清了清嗓子说,“其实,你不必羞怯,占有欲人之常情,你就是太依赖为师了。” “你知道猫这种动物吧,等幼猫能捕食之时,母猫就会将幼猫赶走,那样他们才会自立,其实为师猜想,你觉得你觉得自己太过依赖我不对,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会如此烦恼对不对。” 离倾顿了顿,等着叶湛的回答。 叶湛觉得荒谬得很,离倾所说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哪里都不对。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离倾脸上立刻浮起一点喜色,为自己猜对了叶湛的心思。 她清了清嗓子道:“嗯,其实你不必觉得自责,为师其实也有责任的,这些年,你都跟着我,几乎没单独行动过,我五蕴灵山的弟子,入门后,都会出去历练的,你原本也该出去历练,看看这个人间到底有多广阔,看看人间百态,你只要独立一人过,就不会这样了,话本子上成为为雏鸟情结。” “不如这些事端解决完了,你也独自去历练历练……”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湛,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离倾。 他面上笑着,心却沉到了底,近乎残忍地说:“师尊,你忘了吗?” 离倾微微偏头,不太明白,“什么?” 叶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早晚会分开的。” 离倾怔住了。 或许是这段时日太忙了,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去想起,她竟然忘了,她的徒弟不仅仅是五蕴灵山之人,他更是属于重云仙宗。 他不只是叶湛,他还是容景。 早晚有一日,他会离开五蕴灵山,回到自己的所属之地。 心情蓦然地沉了下去,烦躁的感觉漫涌。 叶湛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说之言太混账了。 但是看着离倾脸上的僵硬,他却感觉到一丝卑劣的开心。 不管师尊对他是什么感情,至少对他,她不是全然不在乎的。 或许这就够了吧。 离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眼看了看街市。 街上人已经越来越少,路边一直有个瞎眼瘸腿乞丐的行讨,此刻,见人少了,骤然站了起来,数着自己破钵里的钱,大步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离倾蹙眉,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和那些臭男人相处。” 闻言,叶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问,“那为何我可以?” 离倾默然片许,轻声道:“因为你是我徒弟啊。” 叶湛脸上笑容越发明媚,咬牙道:“好,我永远是师尊的徒弟。” 说出这句话时,本该觉得轻松的,放下一切,认清自己的位置,叶湛却觉得心中积压的情绪,又剧增了几分。 这一夜,离倾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叶湛说的那句“我们早晚会分开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到最后干脆坐在床上生闷气。 铜镜被她的模样吓得战战兢兢,想要躲着离倾,免得遭到无妄之灾,但离倾偏偏不放过它。 一把将他从乾坤袋里薅了出来,问道:“破镜子,你知道什么是占有欲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上不得台面的蛆虫 “知道啊,就是你喜欢一个人,就不想与他分开,永远待在一起。” 铜镜越说越小声,因为离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喜欢? 她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徒儿的吧,不然不会看到他就会开心,想到有朝一日要与他分开,心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是占有欲。 离倾放心了,微微笑了笑。 如此看来,她真的是很喜欢自己的徒弟的。 那话本子里的男孩儿也是极其喜欢自己养母的。 见离倾面色稍缓,铜镜胆子大了些,凑上前说道,“其实,我对小白妹妹也是有占有欲的,主人你看这些日子我想她都想瘦了,我们再在即空岛上寻一寻她可好。” 离倾:“……” 破镜子对小白分明是最庸俗的情爱啊,怎么能与他与他徒弟的师徒情深相比。 离倾冷笑了一下,懒得理铜镜的聒噪,将它塞进了乾坤袋中,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休息了一晚,离倾还是决定再在即空岛上待上两日,打听小白的下落,如若还找不到,就要回五蕴灵山了。 如今到处潜伏危机,如果没确切消失,她不敢再在外面待上太久。 四方打听,半日过去了,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离倾凝眉不展。 叶湛瞧见远处有家店。 记得上次来即空岛,离倾就很爱吃这家店里烤的焦香的烤鸭。 于是,叶湛说:“师尊,我们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作考虑吧。” 听叶湛如此一说,离倾终于感觉到了腹中的饥肠辘辘,“好,听你的。” 未想,师徒二人走到那家烤鸭店前,就被小二拦下了。 “两位对不起,今日我们醉鸭轩被包场了,明日再来吧。” 叶湛还想说什么,离倾拦住了他,说道:“走吧。” 忽然二楼,一个人影翻落了下来。 叶湛眼疾手快,立刻拉住离倾后退了一步。 同时,只听哐当一声闷响,那人砸在了他们面前。 血花四溅。 登时,四周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 离倾微微蹙眉,盯着地上的人。 看装扮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只不过身形有些臃肿,衣不蔽体。 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没有死。 随后,抬头朝着二楼望去,看到一张长得肥头大耳,穿着锦绣华服的男人,正要从楼上探出头来。 男人咬着仆人递过来的葡萄,扔进嘴里,还唾道:“什么货色都敢自称第一花魁,枉费大爷我千里迢迢赶来,哼,看来乐极生天真的不想做生意了。” 男人的嗓门很大,街上听得清清楚楚。 人都爱凑热闹,很快醉鸭轩前就被人团团围住,对着地上趴着的不知死活的女人指指点点。 “这是乐极生天的现任花魁陈朝朝吗?真可怜,这就摔死了。” “呵,不过都是些卖笑的下贱胚子,死有余辜。” “不是说那陈朝朝长得闭月羞花,身形窈窕,肤如脂凝么,你看看她长得虎背熊腰,那一身皮肉,松松垮垮的,果然啊,传闻都是骗人的。还不如我家那个恶婆娘。” 听着那些嘲弄冷血的言语,离倾微微蹙眉。 眼前一张张兴趣盎然的脸,慢慢扭曲,变得比恶鬼还丑陋上几分。 “乖徒儿,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离倾对叶湛说。 “好。” 叶湛朝着女人走去,周围的惊呼声越来越大,有人说他胆子真大,还有人说他怕是陈朝朝的恩客。叶湛完全不为所动。 他径直走到了女人面前,叫了声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刚想将她翻过来看看状况。 地上的身体忽然诡异地弹动了一下,周围的人都吓得尖叫着后退了一步。 叶湛蹙眉,然后近距离看着地上的女人,在血泊中,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慢慢的爬了起来。 但最终,又栽了回去。 呼呼地喘着粗气。 二楼那个男人没想到女人还没死,愣了下,从身边的人说:“命倒是大,你们给我去打死她,免得污了爷的眼。” 旋即,一群拿着棍棒的家丁,从烤鸭店里蜂拥而出,就要对那血泊中的女人出手。 叶湛眼风冷冷扫过,“不准动她。” 为首的家丁趾高气扬道:“别多管闲事,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旧事仿佛重现,叶湛嗤笑一声,冷道:“知道。” 二楼男人闻言,不屑地眯着眼,对着叶湛说:“既然知道还不快滚。” 话音刚落,二楼男人只觉得脖颈间仿佛被什么缠住了,紧紧勒着他的咽喉。 他眼白一翻,就从二楼摘了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半晌爬不起来。 叶湛冷冷地补完了后半句,“上不得台面的蛆虫。” 那些家丁都愣住了。 当头的反应过来,瞅着叶湛,大喊了声抓起他,其他家丁都围了上去。 叶湛被围在其中,眼睛都没眨一下,“要打就快点,别浪费我时间。” 拿着武器的家丁蜂拥而上,围观的人都没看清楚那个白衣大侠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那些人一窝蜂地扑上去,然后就被震开了。 一群乌合之众,倒在地上叫唤着,半晌都爬不起来,看着叶湛靠近,瑟缩着喊着大侠饶命。 “滚。”叶湛沉声道。 那些家丁手忙脚乱地抬着那个昏迷不醒的肥胖男人灰溜溜走了后,叶湛走上前,伸手扶起那个女人,说道:“姑娘,你没……” 话说一半,看到女人脸时,叶湛蹙紧了眉。 然后又厌恶地将女人摔了回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离倾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虽然她这个徒弟不喜欢和女子接触,但是决计不会对一个受伤的女子动手的。 离倾上前,想看清那女人的模样,恰好女人正好慢慢地扭过了脸,看到离倾的脸,明显颤抖了一下。 显然是害怕极了。 看清楚那张抹着夸张胭脂,额上溅开血色,整张脸似个调色盘的女人的脸后,离倾也怔住了。 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原以为是什么恶霸欺负妇孺之事发生在了眼前,如今一看,地上之人分明是罪有应得。 话本子里说得不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道理离倾早就知道,只是未曾想到的曾经恶霸竟然会被另一个恶霸欺辱,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会发生在她眼前。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阴魂不散 此时,不仅离倾,在场所有围观的路人都看清了女人的模样,皆是瞠目结舌。 方才怯语模糊成一片,犹如沸水滚沸发出咕噜咕噜声响的街上,一时落针可闻。 片刻后,更大的音潮响起,杂乱无序,夹杂着无法言明的兴奋。 “呀,这人不是男的吗,你看他胸口塞的是布巾吧。” “好像是玄夜门的那个少主,凌什么来着。” “凌七。” 凌七显然已经恢复了神志,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立刻低头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将自己暴露的身体遮起来。 但那层薄薄的轻纱衣物,平日穿来是极曼妙妩媚的,此刻却越扯越暴露。 怎么遮得住自己的丑态。 听到那些人嘴中喊出他的名字时,他又是剧烈一颤,抬起手臂,羞耻地抬起手臂,挡住了脸,小声又绝望地念叨着,不要看,快走,快走。 他以前觉得凌青天绝情,将他关在一间黝黑的屋子里,不让他出门,现在才觉得那方昏暗腐臭的地方,也比这光天化日之下,好得多。 他觉得自己要被那些鄙夷的目光,杀死了。 见凌七这番狼狈情态,离倾心中已经毫无波动,只冷道:“哼,咎由自取,乖徒儿,我们走。” 听到声音,凌七浑身一颤,然后猛地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 “是……是你们。” 叶湛抱胸:“是我们,怎么的,凌少门主,还想要找我们麻烦吗。” “不……不会,我不敢。” 凌七抖了抖,他从骨子里畏惧叶湛,他知道这人有多狠,忙朝着离倾爬去,边如阴沟里的蛆虫一般挪动着,嘴里还小声又颤抖地喊道。 “救救我,仙君,求你救救我。” 方才那个男人对他下了药,此刻药性发作,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烈火上烧灼。 他从前久经风月场所,这种药也没少用,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药。 他害怕得很,怕自己等下控制不住,会在大街上,像一只发骚的母犬般,求着人上他,那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眼见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就要碰到离倾的衣摆,叶湛毫不容情地踢开了。 “没人救得了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凌七,这是你合该受着的。” 叶湛根本没有用力,但凌七那只被踢开的手,却抖个不停。 他看着四周围观的一张张扭曲亢奋的面孔,想起这几年做过的丢人之事,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往下淌着,裹着脸上的脂粉和血色,更显得狼狈异常。 此刻的凌七毫无曾经纨绔的影子,失声痛哭。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们……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下去了。” 死了都比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情得好。 离倾忽然蹲下身,用剑柄挑起了凌七的下颚,问道:“你还想活吗?” 叶湛知道,离倾这不是在问凌七,而是他体内的林婉儿。 那一瞬间,凌七惊惧的眼神突变,变得冷酷无比,又带几分青楼女子常见的魅意。 他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仙君,我还没玩够啊,怎么不想活,眼下状况多好玩啊。” 此言一出,虽然粗粝,但能听出是娇滴滴的女人嗓音。 周围的人又是一惊,围着他们的圈子,又开阔了几分。 但却无人离开。 “呀,这是中邪了吧。” “女鬼上身。” “好邪门啊。” 得到林婉儿的回答,离倾站了起来,对叶湛说:“这家晦气,我们换一家店吃饭。” 叶湛应道:“好,听说即空岛上还有一家馄饨店不错,师尊,我们去尝尝。” “好。”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供他们离开。 师徒两走远后,人潮依然未散,看着地上那个现成的笑话。 片刻之间,这人是玄夜门的少门主凌七的事,已经传遍了。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包围圈,固若金汤。 人人都爱看这种作恶多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昔日纨绔恶人,从高处坠落的戏码。 尤其是凌七这种丑名远播的恶霸,彻底跌落进了尘土里,任千万人践踏。 越是凄惨,越能掀起众人的热情和快意。 哪管他身上是不是有女鬼,一个个都付以冷眼,付以唾沫,付以痛骂。 凌七拖着摔伤的腿,想跑,但到处都是人,都是冷言冷语,围着他,他根本跑不掉。最后只能抱着头,忍受着身上的烈火烤灼,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如今,他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还有机会重活一次,他想要当个好人,再也不要轻薄女子。 听到了他的后悔,一声尖利的冷斥在脑中响起:“世上哪有那等好事,凌七,我要你尝尽了当初我们所受的一切屈辱,我要你凌家颜面扫地,我要你变成一个被千人骑万人辱的荡妇,后悔曾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凌七害怕得嘴唇都在发抖,只得一下一下地磕头,祈求那阴魂的谅解。 “求你,求你,放过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血,在街上溅开,浸进石板路的缝隙间,和泥土混成黑色。 他额头已经磕烂了,但他仿佛不知道痛一般,一直没有停下来。 他麻木了,但大脑却从未这么清醒过。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中犹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幕幕,全是女子无助绝望的叫喊,全是他放肆笑着骂着,欺辱那些女子的丑恶嘴脸…… 被控制许久,他后悔过无数次。 但是皆不是出于真心,皆是想骗过那些附着在他身上冤魂的戏码,他虚情假意,他装腔作势,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她们放过自己。 过去上千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想为何这些不散的阴魂,总是不愿放过他,要如此折辱于他。 如今,他终于明白,因为他罪无可赦! 春药的药效渐渐上涌,凌七再也想不了更多,撕扯着身上的衣物,犹如一只狗一般在地上翻滚,磨蹭……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丑态百出,毫无尊严。 围观之人,发出一声响过一声的惊呼声。 师徒两人听着,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到这一刻,叶湛才真正直到何谓“前尘已尽”。 凌七这个人以后是生是死,还是苟延残喘地活着,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人群里一人,没看向犹如脱得精光,抱着一个围观的男人求艹不撒手的凌七,目光直直追随着那两人的背影而挪动,然后跟了上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疯就疯到极致 师徒二人又在即空岛待了一日,并未得到任何新的关于小白的消息。 那个神秘男人带着小白再次消失了。 哪怕铜镜再不甘,离倾心意已决,准备在客栈里用过早饭后,就离开这里,回五蕴灵山再另行做打算。 就在等早饭之时,一道略带风流的声音在寂静大堂里响起。 “离倾仙君,别来无恙啊。” 闻言,叶湛正在擦拭碗筷的手,忽然一顿。 他抬起头,凤眼微眯,面色不善地看着从客栈大门翩翩而入白衣风流的男人,冷哼了声,“花二少,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花无涯笑瞥了叶湛一眼,就自来熟地在离倾旁边坐下。 叶湛冷着脸,不声不响地脚一伸就踢走了板凳。 花无涯早有防备,自然没着叶湛的道,他倏转身形,就坐到了叶湛的凳子上。 与他同凳而坐。 花无涯撑着脸,看着面色不善的叶湛,笑道:“彼此彼此,叶少侠依然也是这么厌恶我啊,我还以为上次并肩作战后,我们好歹算有了些交情。” “和你有交情……” 叶湛哼了声,没说下去,但意寓自明。 此次花无涯无端地出现,真的再次证明了叶湛的占有欲。 虽然如今对花无涯没什么厌烦之感,但叶湛如若同他对上了,她自然是站在她徒儿这边的。 孰远孰近,离倾还是拧得清的。 她没有理睬花无涯,甚至没有多瞧他一眼,仿佛安抚一般,夹了一个才端上桌,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晶包,放到了叶湛的碗中。 “乖徒儿,吃个包子。” 前日的一番交谈,叶湛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在离倾心中位置。 很重要。 但是也仅是徒弟而已。 他知道其实应该知足的,但是如今离倾对他越好,他便觉得越难受,心底始终压着千钧情绪,随时都像会被引燃,爆裂。 花无涯却看得羡慕得很,望着离倾道:“仙君,当你徒弟可真幸运。” “哼,是啊,我师尊可好了。” 叶湛将那水晶包当成了花无涯的脑袋狠狠咬了口,发泄着自己心中的苦闷。 “好吃吗?”离倾见叶湛板着脸,不由又特意问了句。 她感觉叶湛似乎还有心事。 “好吃。” 叶湛抬起脸,无害地冲离倾笑了笑。 跟着离倾久了,他的演技似乎越来越好。那一个笑,离倾完全没看出来是他的伪装。 于是松了口气,又夹了一块放入了他碗中。 “那就多吃一些。” “嗯。” 叶湛面上笑着,心底却荒芜得很,他想既然都是做戏,那就做全面一些吧。 装就装到底,疯也疯到极致。 任性也好,小人得志也罢。 干脆将恃宠而骄的醋精的派头做到极致,反正无论怎样,离倾只会觉得他这是雏鸟情结而酿成的占有欲。 无关情爱,只是一个未曾离巢的小徒弟,对师尊单纯的依赖。 这样,至少他也不必苦苦压抑自己看到师尊与别人相处时的嫉妒和狂躁。 或许,那样他彻底疯之日,能来得晚一些。 叶湛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会控制不住自己,是还有四年的时光,还是就是每一天都可能是那个节点。 但是他知道,那一日来之前,就是他消失之日。 于是他笑着夹起那块水晶包,佯装非常享受地咬了一口,然后扬了扬手中剩下的半块,颇是挑衅地看了眼花无涯,说道:“师尊夹的就是好吃。” 花无涯:“……” 离倾面无表情地看了叶湛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夹了一块到他碟中。 心中畅然了不少。 那一晚说开了,果然她徒弟的情绪看起来好了不少。 虽然有些放飞了自我,但是自己的徒弟,不论是什么样,也是该宠着,包容着的。 况且,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 想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分离,离倾方才明快了不少的心情,又忍不住往下坠。 那句“我们早晚会分开”,仿若魔咒萦绕耳边不散。 “哎。” 花无涯一声重重叹息,打断了离倾的思绪。 “好好的,你叹气做什么。”离倾不满地看了花无涯一眼,觉得他那声叹息,仿若坐实了什么。 闻言,花无涯立刻道:“我还以为仙君看不到我呢,原来是我错怪仙君了。” “……” 离倾懒得理花无涯,收回视线,看了眼叶湛,然后继续吃早餐。 花无涯不甘心,锲而不舍地找离倾搭话:“仙君,听家父说,他上次去五蕴灵山,仙君你还问到我了。” “嗯。” 离倾目不斜视,只淡淡应了声。 花无涯:“那仙君不想知道,上次我为何不告而别?” 离倾终于停下了筷子,正眼看了花无涯一眼。 “为何?” 就一眼,花无涯立刻春色满面,“我只是不太适应那里的天气,所以便先离开了。” 离倾:“……” 叶湛趁机嗤笑:“花二少比那大姑娘还要娇气上许多。” 花无涯仿若未闻,凑近了离倾几分,暧昧道:“仙君如此关心我,可是想我了。” “呵。”叶湛嗤笑一声,“我看你是脑子不太清醒吧。” 花无涯收起表情,转脸盯着叶湛,叹了口气道:“叶小兄弟,我觉得你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这样不好,要不要我开几幅清热去火的药给你。” “别叫我小兄弟。”叶湛冷冷道。 你他妈才小。 “既然不喜欢小兄弟这个称呼,那便叶兄弟。” 花无涯从善如流地改口,又瞥了眼叶湛筷子上剩下的半只水晶包,“我有事想与仙君说,你可以先吃你的东西吗,如若凉了,那倒是辜负了离倾仙君的一番美意。” “……” 叶湛捏紧了筷子,真想将这人顺着大门扔出去。 花无涯一双桃花眼灼灼地望着离倾,说道:“仙君,我托我爹给你之物,你可喜欢。” “还行吧。” 离倾随口一说,眼都没眨一下,极其敷衍。 于是,花无涯眼中的桃花色绽放得更艳。 叶湛捏断了筷子。 动静很大,毫不掩藏。 离倾看了眼叶湛,知道他又不开心了。 哎,这可怕的占有欲啊。 还能怎么样,他没从“雏鸟情结”中走出来之前,只能宠着呗。 第三百五十七章 邪性的徽印 离倾用手巾搽了搽嘴,率先起身道:“花无涯,我们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你自便。” 叶湛跟了起来,瞥了眼花无涯,“别跟着。” “好啊。” 花无涯竟然点头。 “……” 离倾没理花无涯,往前走。叶湛闻言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在耍什么花招。 但是花无涯就笑着,稳稳地坐在长凳上,闲适地目送两人离开。 叶湛蹙了下眉,觉得决计没有这么简单,才转身走到客栈门口时,就听花无涯长长叹息了声。 那叹声极大。 叶湛冷冷勾起唇。 果然,花无涯又要搞幺蛾子了。 片刻后,只听那花花公子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仙君此番来即空岛,可是为了找那位名叫小白的姑娘。” 闻言,离倾微顿了下脚步,却未曾回头。 寻找小白之事,花无涯能知道,她并不惊奇。 毕竟小白之事,早就惊动了修真界。 她不信花无涯能知道什么,毕竟碧海潮生门早就回过讯息了。 离倾不想和花无涯多纠缠,抬眸看了眼,直直望着她的叶湛。 叶湛浓眉紧缩,烦躁之意明显。 离倾叹息了声,这怕是又不开心了吧。 于是她伸手拉住了叶湛的胳膊,迈出了门槛。 “原先看仙君广发帖子,以为那个小白姑娘对仙君很重要,眼下看来是在下误会了,我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以为仙君是为了寻那小白姑娘才来这里呢,原本我知道一些事,还想告诉你们,关于那小白姑娘的下落呢,眼下看来倒是没必要了。” 离倾猛地回头:“你知道!” 花无涯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瞥了眼叶湛,“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会特意出现在这里呢,不过我就是有些失望罢了,以为我与仙君多少算得上朋友了,但你却……哎,理都不理我,让花某好难过啊。” “……” 离倾无语。 同时心中涌现一个念头,男人怎么这么矫情,果然她对男人敬而远之,是对的。 叶湛冷冷地看着花无涯,道:“花二少,你是不是又要提什么条件。” 花无涯故意叹气,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提,可提与不提有什么区别呢,哪次仙君兑现了。都是吃力不讨好,我花无涯也不蠢,这次,我自然愿意无偿帮仙君的,至少在仙君心里自然能落得个好,不是吗。” 离倾看了眼叶湛,她什么都未说,叶湛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师尊这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一时,叶湛心中又酸又涩。 果然师尊比他想象的要在乎他,知道他不喜欢她和其他男人相处说话,今晨遇到花无涯后,便未曾多搭理他,现在这种时候,依然怕他不开心。 可是,这份在乎,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叶湛:“师尊,如今找到小白要紧,我……我没事的。” 离倾怎么看不出叶湛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回道:“问完他,我们就走。” 叶湛轻轻一笑:“好。” 师徒二人走了回去,离倾更是大马金刀地在花无涯对面坐下,“花无涯还算你上道,我给你一个说的机会。” 花无涯笑着抱拳拱手,“多谢离倾仙君的机会,我真是受宠若惊。” 随后拿出一卷卷裹成长条的素白罗纹纸在离倾眼前轻轻晃了晃,“线索就在这上面。” 离倾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罗纹纸造价名贵,价比丝绸。这卷罗纹纸一看就是上品。 但离倾的注意力,却被纸上隐约透出的图腾所吸引。 修真界的门派都有自己的徽印,不止服装武器上会有,就连门派楼阁上的装潢上也会有,一些财力实力更雄厚的,会在纸张上也印上自家的徽印。 这在修真界并不奇怪。 平日里离倾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这个图腾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修真界大大小小的门派的徽印,不说一千至少有八百她见过,但是眼前这个徽印,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你碧海潮生门的徽印换了?” 碧海潮生门的徽印是海阔潮平的图案,笔触精致又简约,但这个图腾虽卷曲着,从一角窥见却是非常繁复的。 花无涯扶额,“仙君,你这就可是在逗我了,碧海潮生门的徽印图腾已沿用上百载,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哪里是说能换就换的。” 花无涯顿了顿,“这个地方,你可经常光顾啊。” 离倾:“……”她经常光顾??在两人说话时,叶湛面色不善地将剑重重往桌上一搁,眯眼看着花无涯,“花二少,你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我们可不如你那般闲。” 花无涯皱了皱鼻子,使劲儿嗅了嗅,然后冲掌柜的朗声问道:“掌柜的,你家厨房的醋缸子是不是打碎了,怎么客栈尽是一股酸味儿啊。” 掌柜的被这么一问,顿时摸不着头脑,也使劲嗅了嗅,才道:“客官,没有啊。” 花无涯转回视线,笑吟吟地盯着叶湛,“哦,那应该是我鼻子的问题。” “好了!” 离倾看不下去了,觉得花无涯也真是讨打,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做什么,她徒弟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重重的一拍桌子,骂道:“花无涯你适可而止,别尽欺负我徒弟,有话快说!” 被离倾呵斥,花无涯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仙君,我欺负你徒弟!你这话怕是不对吧。” 离倾凉凉瞥了他一眼。 花无涯立刻摇了摇头,笑道:“得了,就算我无理取闹好了吧,仙君莫生气,我现在就赔罪,告诉你们那小白姑娘的下落可好。” 说话间,花无涯将卷着的罗纹纸抻开在桌上摊开,拿来两个碗碟各镇住一边边角。 随后,手指随意点了点纸面上完全展露出来的徽印。 那是一朵艳丽的,似曼陀罗的花,但是却又有不同,花蕊之中的触须,像是某种兽物勾曲的利爪,看起来非常邪性。 “仙君你看看这个可还眼熟。” 怎么不眼熟。 离倾的视线掠过徽印,落到了罗纹纸上的内容上,密密的字配着画,一小块一小块的,凑成了长长的一叠。 “这是灵犀阁的拍卖小单。”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如若花无涯的讯息无误,想必小白的失踪,怕是与灵犀阁脱不了干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卸磨杀驴 每次灵犀阁开阁之前,都会在修真界广发的宣传单。 会事先流出开阁那日拍卖物品的清单,有兴趣的修士自然可前往。 离倾虽是灵犀阁的常客,但她去灵犀阁向来随性,有闲情时,便会随意去瞧瞧,素来不喜提前研究。她也偶尔看了一两次,但发现那样便少了许多惊喜,后来便索性不看了。 前些日子,五蕴灵山也接到过灵犀阁的小单,陆奉觉也命人送来了落九天,但是她看都没看就扔进厨房里薪火堆里,当了柴烧。 对灵犀阁的小单并不十分熟悉,离倾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照例写了开阁的时间地点,以及重点罗列出来拍卖之品,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离倾抬起眼眸:“花无涯,这与小白有何关系?” 花无涯指着清单最下面,“仙君,你看这里。” 离倾这才发现,在拍卖之物外,竟然还单独罗列出了一行颜色不同的小字。 那行小字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提取关键词便是,灵犀阁近日有一件非卖品展览,是一颇具灵气的仙兽。 “仙兽?” 离倾蹙眉,已经差不多确定所谓的仙兽,恐怕就是小白。 “这仙兽前些日子,在其他地方已经展览过了,我正好去看了,那仙兽,与仙君所画的姑娘,倒是有八分相似,应该是条鲤鱼精。” 铜镜早就竖着耳朵偷听了许久,闻言忽然钻了出来,身形十分鬼魅,让人毫无防备。 铜镜一头撞在了花无涯的额头上,咋咋呼呼地吼道:“什么鲤鱼精?分明是锦鲤,我看你才是鲤鱼精。” 方才没着叶湛的道,这次倒是被铜镜吓着了。 花无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离倾或许没有察觉,但叶湛本就对花无涯见缝插针的靠近师尊感到恼火,见状,不由嗤笑了声,“花二少不仅体虚,胆子还小得很啊。” 下一次灵犀阁开阁,会在蓬莱之巅。 叶湛伸手摸了摸铜镜,说道:“破镜子,别急,我和师尊现在就带你去蓬莱之巅,找你小白妹妹。” 铜镜立刻晃动,激动地嚷嚷道:“主人,快走,我们立刻去蓬莱之巅。” “我也去。”花无涯道。 叶湛瞥了他一眼:“花二少既然不适应蓬莱之巅的气候,还是不去得好。如若冻出什么毛病我们可担待不起。” 他转头看向离倾,笑得温驯无害,“师尊,你说是不是。” 离倾哪里不知叶湛的心思,怕就是如花无涯所说,醋坛子打翻了。 但她向来护犊子。 于是微微点头,然后看向花无涯,“花无涯多谢,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叶湛就召出剑,一道光起,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花无涯怔怔看着已经蹿上九重天的师徒二人,幽幽地站了半晌,磨了磨牙,倏然笑了一声,“好好好,这是卸磨杀驴啊,叶湛可真有你的。” 叶湛一心想甩掉花无涯,没想到这个牛皮糖还是追了上来。 万里高空之上。 一行人御剑而飞。 叶湛冷冷看了一眼甩不掉的跟屁虫,冷声道:“你不是不喜欢蓬莱之巅的天气么,如今跟来又是做什么?” “什么叫跟来,我不过是与二位同路罢了,那灵犀阁出的物品,正好有一件我感兴趣,去瞧瞧罢了。” 见没人理睬他,花无涯又说:“仙君,你近日在即空岛可听说过玄夜门之事。” “嗯?” 离倾抬了抬下颚,示意花无涯说下去。 “昨夜,凌七在城郊外,被几个乞丐那什么了……” “那什么是什么?”离倾挑眉,“说话别遮遮掩掩的。” “就是凌七曾经爱对那些女子用强做的事。” “……” 离倾沉默片刻,觉得凌七活该,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乞丐也好南风?” “世上好南风之人也不在少数,至于那些乞丐嘛不太好说,这凌七不是好人,或许得罪过他们,也或许那些乞丐单单就将他当成一个发泄的容具罢了。” “……” 叶湛蹙眉,终于忍不住问:“凌七现在如何?” “咿,叶兄弟,我还以为你不愿和我说话呢。”花无涯故意道,“看来,你倒是挺关心那凌七的。” “呵,谁关心他了。” 叶湛厌恶地说,他只是有些担心阿雪和林婉儿。 这次事端显然闹大了,玄夜门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凌青天为了面子,怕也容不下这口恶气吧。 师尊虽然在凌七身上下了咒术,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怕狗急了跳墙,凌青天会找到更厉害的人,去收服她们。 离倾也想到了,投给叶湛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问花无涯:“花无涯,凌七这事,玄夜门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凌青天前些日子在炼火蛮荒谷受了伤,伤了元气,自顾不暇,没个几年怕是好不了了,除了将凌七关起来锁起来,还能怎么办。” 离倾狐疑地看着花无涯:“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个老头想求我姨娘救他不成,于是退而求其次,又来找到我了。”花无涯冲离倾眨了眨眼,“我这人一向善恶分明,并且医术不济,自然也是救不了他的咯。” 花无涯邀功的意图明显,叶湛哼了声,将一块馍拍到了花无涯手中。 看了眼那硬邦邦的烤馍,花无涯挑眉:“叶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叶湛淡漠:“当然是谢你的医术不济。” 花无涯朗声大笑,“那花某真是受宠若惊。” 烤馍随意在手中抛了抛,花无涯又瞥了眼叶湛,说道:“这个凌七说来也奇怪,好好的大少爷不当,怎么就对那乐极升天如此感兴趣,还非和花魁杠上了,听说他就是上一任花魁林婉儿的入幕之宾,如今新一任花魁陈朝朝更是不得了,他竟然趁着陈朝朝外出接客之时,劫持了她,并将她弄晕,绑了起来。” “不过他如今疯虽疯,行事也诡异,倒是从不伤害其他人,陈朝朝那事还算间接做了一件好事吧。” 离倾不屑道:“绑了花魁,这算是做好事?果真话本子里说得不错,狗改不了吃屎,他不害女子就好了,呵,能做好事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是不是变态 “非也非也,仙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花魁就是被他绑起来,才侥幸逃过一劫。” 花无涯故作神秘,等着离倾往下问。 师徒二人盯着他,但一个都没有询问的打算,他只得讪讪开口道: “听说那日,原本花魁陈朝朝是要去醉鸭轩接接客的,殊不知那客人在洛州当地很有名,是个性格怪异,心狠手辣眠花宿柳的主,每个从他房中离开的女子,都要丢了半条命,如若不是凌七将他绑起来,那日是陈朝朝一个纤弱女子被那客人从楼上摔下来,又喂了药,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吧。” “怎么不能说,他算多少做了好事一桩呢。” 离倾:“……” 叶湛:“……” 师徒两都没想到有这种因由,但若说是做好事,也不会是凌七,而是林婉儿。 花无涯微微一顿,笑道:“仙君,叶兄弟,你们觉得稀奇不稀奇,这件事透着太多古怪之处了,有时我都搞不清那恶霸凌七到底是善还是恶了。” “哼,自然是恶了。”离倾哼笑,“救人之说或许只是巧合罢了,也是那陈朝朝的运气好而已,因为一个恶霸所劫,逃过了另一个恶霸。” “原来是这样,经由仙君一提,我真的是茅塞顿开啊。” 叶湛看着花无涯浮夸的表情,微微蹙眉,觉得他,仿佛知道些什么,才会故意说起凌七之事。 灵犀阁每次开阁之地都不固定,开阁时间亦不确定,这次离倾他们接到消息到时,距离开阁之日,仅剩下一日。 抵达蓬莱之巅之时,暮色已至。 一行人来到缘来客栈投宿时,天彻底黑了。 老掌柜一见离倾和叶湛就堆起了笑容,熟络道:“二位,这是特意来看老朽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住店的。” 离倾将银子拍在了柜台上,说道:“三间上房。”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从叶湛和花无涯脸上相继扫过,笑着只拿走了两间房间的钱,将剩余的推还给了离倾,说道:“仙君,如今我们这里只有两间房了。” “两间房?”离倾微微蹙眉,扫了一眼客栈。 上次前来住店,客栈明显冷清许多,大堂里冷冷清清,伙计们都百无聊赖地在角落划拳。但此刻,客栈房间里几乎间间透出灯光。 大堂里为数不多的桌上,都坐满了用晚饭的客人,说话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人个个都带着武器,看样子都是些修士。 打从他们迈进缘来客栈时,已经有人认出了离倾,偷偷看了眼,立刻转开了视线,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客栈一时又静了几分。 修真界无人不知,离倾仙君性子难相处得很,最好看都不要多看,不然要招来横祸的。 叶湛蹙眉:“怎么这么多人?” 老掌柜拨弄了两下算盘,吧嗒声在骤静的客栈里异常突兀。 他笑眯眯地看了眼离倾:“仙君,看来他们都还挺怕你的。” “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叶湛蹙眉,又问,“掌柜的,如今为何这么多人。” 离倾不太喜欢缘来客栈,和这个老掌柜的。 方才他们其实先去了另外两家客栈,但都没房间了,刚好经过,其他客栈还有些距离,不得已才来了这里。 老掌柜乐呵呵道:“明日灵犀阁在蓬莱之巅开阁,听说要展览一件仙兽,许多修士慕名而来,数日前,房间都订得差不多了,你们也是运气好,方才才有两个修士退房,如果早些来,连这两间房都没用。” 离倾:“……” 叶湛:“……” 老掌柜又看了眼跟在师徒两身后的花无涯,说道:“两间正好,这位公子一间,仙君和叶少侠一间,反正仙君与叶少侠也不是没一起住过一间房,近日情况紧急,几位就将就一下吧。” 花无涯:“……” 这两师徒已经同床共枕过了??? 迎着老掌柜的笑容,叶湛脸色微变,一些不好的记忆浮现。 他见离倾的脸色难看,知道她还是不愿来这里的,于是说: “师尊,蓬莱之巅还有其他客栈,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离倾还未来得及回答,老掌柜拨弄着算盘,说道:“叶少侠,可别费劲儿了,如今蓬莱之巅的客栈都是人满为患的状况,我敢说你们如今离开老朽的客栈,回来怕是连这最后两间房都没了。” “掌柜,这两间房我们要了。” 花无涯朗声道:“冰天雪地的,我可不愿出去挨冻。” 离倾也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幕,入夜后的蓬莱之巅,寂寥异常,如若错过了,怕真的要在外面过一宿了。 她倒是不怕冷。 一个驱寒结界就可以解决之事。 她扫视了一眼大堂里的修士。 那些修士原本在偷偷看着他们,她一个视线扫过去,那些人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离倾微微蹙眉。 如今这么多修真界之人在这里,传出去怕又要说她住店都住不起,那不是有损五蕴灵山的威名吗。 “就在这里吧。”离倾拍案定夺。 花无涯立刻笑道:“还是仙君心疼我。” 离倾:“……” 叶湛冷冷看了眼嬉皮笑脸的花无涯,花无涯正好转眼看着他,眼中挂着几分探究和戏谑。 “既然仙君都发话了,就只有委屈叶兄弟,将就着与我挤挤了。” 叶湛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拿起房牌,与离倾一道上了楼。 两间房并没挨在一起,中间隔着三间房,花无涯目送着离倾进屋,才转身对叶湛说:“叶兄弟,我先与你说,我虽然修为不如你,但是医术还行,也会用点毒什么的,你可别趁着仙君不在,趁机整我啊。” 叶湛瞥了他一眼,冷道:“我整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整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率先迈进了屋中。 叶湛一夜没睡,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运气调息,花无涯就靠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了叶湛一番。 叶湛微微蹙眉,睁开眼说:“花无涯,你是不是变态,盯着一个男人看那么久。” 花无涯直白地看着叶湛,嘴唇蓄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叶兄弟,你这话说得真是冤枉我了,我是不是对男人有兴趣的变态,你不是很清楚吗。” 第三百六十章 酒后吐真言 叶湛:“……” 叶湛眼中直冒火。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客官,你点的酒菜。” 花无涯慢悠悠地起身,打开门,端进来一托盘的酒水小菜。 将酒菜放在桌上后,花无涯边斟酒,边对叶湛说:“叶兄弟,一起来喝一杯可好。” 叶湛没动。 花无涯瞥他一眼:“莫不是不敢?” “呵。不敢!” 叶湛知道是激将法,但是就经不住激,嗤笑了声,径直起身坐在了花无涯对面。 花无涯端起酒壶,给叶湛倒了一杯,推到了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湛没动,看了眼杯中酒,“花二少,看你今日如此殷勤,不会真的在酒里下毒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花无涯盯着他,笑道:“叶兄弟你这话说的,哪怕我视你为情敌,但是我也不蠢,将你毒死了,离倾仙君怕是要恨死我了,我才不做那么赔本的买卖。” 哪怕双方都知对方心思,但这是第一次挑明。 叶湛转着空了的酒杯,黑沉沉的眼睛望着花无涯。 “花二少,我委实好奇,你不是说你阅美无数么,为何就单单对我师尊是缠烂打。” “死缠烂打?” 花无涯轻念了一番这四字,忽然摇头笑了笑,低声道,“倒是很贴切,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或许,如今仙君待我还如一个陌生人。” 花无涯微微一顿,浅浅抿了口杯中酒,收起万年不变的笑脸,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我觉得被喜欢之人讨厌,也比无视来得好啊,更何况如今离倾仙君对我的态度,虽不甚热络,但是较之从前已经好了许多,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叶湛看着花无涯,微微拧了眉。 “你为何喜欢我师尊。” 花无涯抬起眼皮,看了叶湛一眼,反问:“敢问叶兄弟,你为何又喜欢离倾仙君,况且她还是你师尊,你可知道师徒相恋,在修真界可是奇耻大辱啊。” 叶湛抿唇,他何尝不知。 如若感情一事,可以控制,他就不会如此烦忧了。 他会喜欢师尊,要追溯到好久之前了,那时他还是容景。 第一次遇到了苍空老人季长青,知道他有个比自己年纪小,还比他高的徒弟,心生好奇,便偷偷摸摸去看过一次,未想到,那却是一个小女孩。 笑起来古灵精怪,极具感染力,似乎看着她笑,都觉得能洗净心中的忧愁。 后来,他被门派事务,被容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时,总是忍不住偷偷去五蕴灵山。 他总会看到那个女孩。 看着她从一个古灵精怪的女童,长成了亭亭玉立活得恣意潇洒的少女,最后成了人人仰望高不可攀的仙君。 如若捋清他打感情,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离倾的,就是某一日,他突然发现,心烦时,难过时,他第一个想起的总是离倾,想去五蕴灵山看看。 这些事,他都未对离倾说起过,更遑论会对花无涯说。 提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喝下,将那些往事的甜与苦,顺着酒液一并咽下后,他才撩起薄薄的眼皮,盯着花无涯,有些不耐烦地说:“是我在问你。” “啧,叶兄弟好霸道啊。” 花无涯话虽如此说,还是回答了叶湛的话。 “原因很多,首先,离倾仙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 叶湛喉间溢出一声嗤笑,“肤浅。” “确实肤浅,毕竟谁不看脸,如若离倾仙君长得很丑,想必你也不会喜欢她吧。” “我会。” 叶湛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他最初被师尊吸引,也不是因为她的脸,而是她活得自在的性格而已,让囚于使命不可挣脱之人,心生向往。 花无涯显然不信,捻起一颗油酥花生扔进口中,又继续说:“其二自然是仙君与我的缘分啊。” “你与我师尊能有什么缘分。”叶湛无情地嘲笑,“怕又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这倒不是。” 花无涯笑了笑,“我与仙君的缘分,只不过是因为仙君曾经救过我一次,不然,你觉得她那么对我,我还死缠烂打,不是脑子有毛病吗,我怎么也是堂堂碧海潮生门的二少啊,也是要脸的。” 叶湛挑了下眉:“师尊救过你,是……” 花无涯打断了叶湛,笑着给他斟满酒,在哗哗的水声里,抬眼看着叶湛,说道:“其他的我也不能告诉你了,这可是我的秘密,不能与外人分享。” 叶湛:“……” 两人较劲一般喝着酒。 叶湛自知酒量不好,偷偷将酒倒了大半,花无涯却一杯又一杯喝着,喝完了整整两壶酒。 此刻已经喝得红光满脸,说起了胡话。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叶湛,打着舌头道:“叶兄弟,你不必对我那么大的敌意,我虽然喜欢离倾仙君,但是,我不会想娶她的。” 闻言,叶湛挑眉,嗤笑道:“喜欢一个人,不会想娶她,这还叫喜欢。” “怎么不算。” 花无涯抬手撑着额角,颇是理直气壮道,“世间之爱,不止白头偕老一种。” “花二少既然不想白头偕老,那便请你与我师尊保持距离。” “……” 花无涯看了叶湛冷若冰霜的脸片许,见他酒杯空了,又提起酒壶想帮他添上酒。 他眼前出现了残影,酒水大半倒在了桌上。 酒水顺着桌沿而下,滴在了他身上。 叶湛蹙眉,夺过了酒壶,冷淡地说:“你醉了,还是别喝了。” 花无涯充耳不闻,径直盯着叶湛,咧嘴笑:“叶兄弟,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叶湛不想和酒鬼说下去:“你爱说不说,我并不感兴趣。” “你越这样,我越想说了。”花无涯嬉皮笑脸道。 叶湛终于挑起眼尾,瞥了眼花无涯。 他没想到这花无涯喝醉了,不仅贱嗖嗖的,还是个欠打的货色。 花无涯清了清嗓子,起了个势。 “叶兄弟,其实啊,我不想娶仙君,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就像自己喜欢的花,远远看着就好了,何必硬要将之摘下,任她枯萎,你说对不对。” 叶湛身体一震,抿嘴看着面带微笑的花无涯。 这人是酒后吐真言? 所以连这种秘密都说出来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至少不会是宿敌 叶湛微蹙着眉,打量着花无涯。 虽然花无涯看起来像个弱鸡,但看起来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还是个行医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时日无多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湛正沉吟花无涯话中真假时,花无涯忽然捧腹大笑了起来,笑得直锤桌子。 叶湛不善地盯着他,沉声道:“你笑什么!!” 花无涯笑了好久,才堪堪停下来,“叶兄弟,你说我为何叫你叶兄弟,还是因为你太年轻了,我说什么你都信。” 叶湛眼中出现愠怒,骂道:“有病。” 花无涯竟然认真的点头。 “哎,这次你说对了,虽然我不至于死,但是我真的有病,你想知道是什么病吗?” “呵,不想。” 叶湛再信他,就是自己脑子有问题了。 “既然叶兄弟不想,那我偏要说,其实啊……我是不能人道,爱与性分不开,哪怕我再喜欢仙君,也不能让她守活寡啊。” 说着,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叶湛脸色铁青,心中生怒,警告道:“闭嘴。” 花无涯不清醒,根本不知死活。 叶湛不让说,他偏要说,还冲叶湛神秘兮兮地眨眼。 “叶兄弟应该也知道那种滋味吧,就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想要拥有她的冲动。” 听着花无涯醉酒后的荤话,叶湛再也忍不住,将离倾的嘱咐抛之脑后,手中酒杯在指尖一转,就朝着花无涯的面门而去。 花无涯看似醉了,却灵敏地偏头躲过了酒杯,还是实力悬殊摆在那里,还是被杯中酒液淋了一脸。 “装醉。” 叶湛冷笑。 “不是装醉,我是真的醉了。这不是被你吓醒了么。” 花无涯眼神清醒了很多,一边说,一边正要擦干净脸上的水。 叶湛一拍桌子,桌上的一碟花生米,顿时腾空而起,犹如无数暗器朝着花无涯袭去。 花无涯暗暗叫苦,不得不捻起桌上的筷子,与之迎击。 好不容易将花生米尽数挥散时,银筷子已经变了形,由此可见叶湛用了多大力气。 但他也知道对方也是留了情面的,不然以他的修为,此刻怕是早被这些花生米扎成筛子了。 “好了好了,叶兄弟,都是开玩笑的嘛,别伤了和气啊。” 花无涯不得不抱拳告饶道。 叶湛冷声道:“我不喜欢你用我师尊开玩笑。” 看着叶湛愤怒的表情,花无涯渐渐正色,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仙君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远之隔的房间里。 离倾看着回来的铜镜,问道:“他们那边还好吧。” 铜镜努力回想,尽量抓住关键词: “周围太嘈杂了,我在门外其实听得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叶湛好像骂了花无涯是变态,总是盯着他看什么的。” 离倾:“……还有呢?” 铜镜挑着重点说:“好像还听他们说什么喜欢男人,什么不能人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然后就打了起来。” 听到前面,离倾还是满头雾水,听到打起来,立刻拍案而起,“打起来?花无涯那小子那里是我徒儿的对手,别被打死了吧,我去看看。” “不用了,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又消停了,感觉气氛还挺好的。” 离倾止住了脚步,想想夜半三更的,擅闯两个男人的卧房也不太好,于是又坐了回去。有什么事,明日早说吧。 她反复琢磨着气氛挺好几个字。 这两人一人笑里藏刀,一人更是装都不装,直接冷面以对,气氛好才怪了。 离倾躺上床,闭眼,哼道:“这个逆徒,又将为师的嘱托忘了个干净,不过他这样……动了手就动了吧,就是别打出什么毛病才好。” 这次离倾倒是想错了。 此刻,叶湛和花无涯的气氛倒是真的挺好。 一番较量后,倒是心平气和好好喝起了酒。 花无涯头虽然还晕乎这,但此刻酒倒是彻底醒了,他对着叶湛,说起了心里话。 “叶兄弟,我知道你讨厌我,本来我也不想再见离倾仙君,未想这么巧倒是碰上了,我便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但是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见离倾仙君,这次从蓬莱之巅离开后,我就要闭关许久,以后也烦不着你了。” 说完这番话,花无涯笑了笑,坦荡地说:“所以,叶兄弟,如今你能放下对我的的成见了吗?” 叶湛看了花无涯片刻,像是在掂量他所说之言的真假。 片刻后,他提起杯盏,重重与花无涯碰了碰,酒液倾洒。 叶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淡声道:“可以。” 花无涯愣了愣,也笑了。 之后两人又一起喝酒,气氛是难道的和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随便聊聊,叶湛发现自己竟然倒是同花无涯这个登徒子挺聊得来。 “花二少,我有一事想问你,希望你照实说,不要骗我。” 花无涯喝酒上头,此刻脸已经红得像猴屁股,他打了个酒嗝道:“叶兄弟,你……你说,花某必定知无不言。” “你是不是知道凌七的事。” 叶湛点道而止,他也不确定花无涯是不是真的知道,只是自己的一种猜测。 自然不可能说破。 花无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和离倾仙君让凌七断子绝孙的,我那时虽然也恰好在花园,但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叶湛:“……” 叶湛忽然抬起酒,对花无涯说:“这杯我敬你,算我谢你。” 花无涯举杯与他一碰,笑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如果没有离倾仙君,我们说不定可以做朋友。” 叶湛喝尽这杯酒,脑中已然混沌,但是面上丝毫看不出来。 他瞥了眼花无涯,随后才淡漠道:“朋友怕是不可能,但是至少不会是宿敌。” 闻言,花无涯哈哈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后,忽然就一头栽倒在了桌上,醉得人事不知。 清醒与醉死之间,毫无征兆。 叶湛:“……” 将花无涯搬上床后,叶湛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想着花无涯方才一会儿命不久矣,一会儿不能人道的胡说八道,忽然笑了笑,也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喝了不少酒,他想,今夜怕是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不会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秉烛夜谈之谊 隔日一早,花无涯醒来之时,叶湛早就不知所踪。 他还没从酒醉里摆脱,一脸疲态。 在走廊上,看到也正推门而出的离倾,花无涯眼睛立刻一亮:“一夜不见,仙君看起来更容光焕发了许多。” 见花无涯全须全尾地站着,没缺胳膊少腿,离倾松了口气。 看来叶湛还记得她的话,虽然动手了,但好歹手下留了情面,不至于让五蕴灵山和碧海潮生门结下梁子。 “花无涯,昨晚你……” 离倾还惦记着昨夜他们打斗之事,正要问到底为什么,叶湛站在一楼大堂里,昂首叫她,“师尊,饭菜备好了。” 离倾瞥看了眼楼下的叶湛,立刻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与花无涯拉开了距离。 然后转身下了楼,就怕晚一步,她这个占有欲强的徒弟,又不开心了,影响了晨时的食欲。 花无涯倚在栏杆上,看着离倾的背影,面露一瞬的苦笑,然后又堆起欠打的笑容,喊着“仙君等等在下”,也跟着下了楼。 哪怕是早饭,叶湛也叫得丰富,有些食物,显然是他从外面买回来的。 各色食物摆了满满一桌。 叶湛看着离倾坐下,见花无涯又要跟过去,立刻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对花无涯说道:“你坐那边去。” 花无涯啧了声,挑了挑眉在离倾对面坐了下来。 看到一桌甜口的食物,作为医者的臭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道:“叶兄弟,怎么这么多甜食,甜食吃多了宜衰老,对女子……” 花无涯看师徒两看他如出一辙,宛如看傻子的目光,自觉扫兴,于是将“不好”两字吞回了肚子。 然后冲离倾一笑,不正经地话锋一转:“恕我失言,仙君花容玉貌,修为又出众,吃多了甜食自然只会越来越甜。” 叶湛忍无可忍,哪怕昨日话说开了,此刻看花无涯油嘴滑舌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他冷笑一声,说道:“吃白食都堵不住你的嘴,如果花二少觉得不合你的口,你可以另点一桌。” 花无涯道:“还是算了,我就喜欢吃白食,尤其是占叶兄弟你的便宜。” 叶湛熟练地帮离倾布菜,在外面一向冷若冰霜的离倾仙君,还不时会对叶湛会心一笑。 花无涯宿醉未醒,本没什么胃口,如今被眼前一幕,更刺激得了食不知味,只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饼。 这时,小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难闻汤水上来,询问道:“这给谁?” 叶湛指了指花无涯,那碗难闻且黑乎乎的汤水,于是落在了花无涯的面前。 花无涯嫌弃地问:“这是什么?” “醒酒汤。”叶湛嗤笑,“花二少不是说嫌弃这一桌太甜了吗,正好给你解解腻。” 听出叶湛的嘲讽,花无涯立刻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啊,多谢叶兄弟,同卧一塌后,果然不一样,都知道关心我了。” 离倾:“……” 她觉得这话奇怪,如若两人关系好了,为何昨夜又要动手?叶湛难得再理他。 他也是昏头了,以为花无涯真的要闭关,以后不会再纠缠师尊,如今看真的是他天真了,相信了,竟然好心还给他点了碗醒酒汤。 昨夜他说的那些话,怕是没有一句是真的。 叶湛又夹了一块小笼包给离倾,“师尊尝尝这个,蟹黄小笼包。” 离倾没吃,寡淡的眸光意味不明从叶湛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花无涯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们……感觉和谐多了。” 她能感觉到两人相处时,身上气场的微妙变化。 “那是自然。” 花无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湛,“毕竟我和叶兄弟可是有着秉烛夜谈之情,同床共枕之谊,自然与往昔不同。” 离倾:“……” 叶湛冷嘲道:“你可要点脸吧。” 一顿饭下来,换成离倾食不知味了。 她忍不住总是偷偷打量叶湛和花无涯,越看越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有猫腻。 不久前,花无涯还说世上好南风之人,不在少数,难不成……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碧海潮生门一向家教严明,肯定容不下个断袖。 难不成花无涯从前对自己的所有示好,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本来性向而已。 昨夜,铜镜说的话,又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喜欢男人! 不能人道! 喜欢不喜欢!! 这些字句在如今想来,细细琢磨起来,便是越来越暧昧。 叶湛还询问花无涯是不是变态,总是盯着他看。 加之方才花无涯对叶湛的种种调戏狎昵的言辞…… 难道,花无涯真的喜欢男人!!他徒弟这种翩翩少年朗,怕是最招花无涯这种小白脸的喜欢吧。 昨夜,他们之所以会打起来,会不会就是花无涯对她徒弟动手动脚,叶湛忍无可忍,才与他动了手。 思虑间,离倾朝着花无涯瞥去一眼。 只见花无涯正眉开眼笑地对叶湛说话,桃花眼微眯着,仿佛是种赤裸裸的勾引。 “叶兄弟,你真的对我太好了,不枉费我们昨夜……” “闭嘴。” “嘿嘿,我知道叶兄弟害羞,那边不说了。” 离倾一个激灵。 什么事让叶湛害羞得不能言明。 察觉到离倾的视线,叶湛看向她,眼中低沉的情绪散去,转而一笑,温柔地问:“师尊怎么了,是不是不合口味。” “没有。” 同时,花无涯觉得头还昏昏沉沉,那醒酒汤虽难闻,但好歹有些效用,端起就要喝,但闻到那姜汤的味道,没忍住发出一声反胃的呕声。 离倾立刻撇头看向他:“……”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吧。 离倾暗火直冒。 这样的登徒子,她徒弟昨晚怎么没打死他啊!! 见离倾蹙眉,叶湛不满地看了眼花无涯,“不舒服就滚出去,不要影响我师尊的胃口。”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起了嘴上官司,但落在此刻的离倾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打情骂俏”。 离倾收回视线,不想再看花无涯,他即便喜欢她徒弟又怎样,叶湛是不可能会喜欢男人的。 但视线扫过叶湛之时,她骤然愣住了。 叶湛衣襟禁欲又规整地扣到了脖子上,但是露出的那一截,赫然飘出一抹红痕。 这……这不是传说中的吻痕吧!! 一个惊悚的念头浮了出来。 他徒弟会不会也是断袖。 离倾被这个想法惊着了,同时脑中却无法自控地浮现了无数话本子的桥段…… 最后,离倾堪堪收住已经奔向苍穹的思绪。 寡淡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叶湛脖子上,死死盯着那抹红。 难不成她徒儿和花无涯这个登徒子真是情意相通。 昨夜,他们孤男寡女(男)共处一室,天时地利人和,于是忍不住就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了。 才留下了这么暧昧明显的痕迹。 第三百六十三章 雏鸟离巢 离倾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她自知容易多想,想要掐住那狂奔的思绪。 但花无涯忽然哎呀一声轻唤,又将她的注意力拉扯了回去。 恰好看到叶湛正棱着眉,用筷子敲花无涯的手。 而花无涯一脸嬉皮笑脸的表情,似乎还有几分享受?? 离倾忍无可忍,豁然起身。 带得长凳,与地摩擦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 周围用早食的修士纷纷看来,不敢言语。 在她眼里嬉戏打闹打情骂俏的两个人,也停下手,立刻看向她。 “师尊……” “仙君……”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出声,离倾心烦,冷道:“闭嘴。” 叶湛不再言语,他看着离倾寡淡的表情,自然看得出她不太愉快。 花无涯肃敛了表情,但闭不上嘴,还是关心且小心地问道:“仙君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听到花无涯的问话。 离倾微微蹙眉。 她不开心了吗?她徒弟有喜欢的人,哪怕对方是个男的,与他做了那等荒唐事,她有什么不好开心的。 她不是一直盼着他找个道侣吗。 离倾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儿,用冷漠掩饰了自己的心慌,说道:“我用好了,去灵犀阁。” 说完,转身往外走。 “仙君,灵犀阁要午时才开……” 花无涯话还未说话,叶湛立刻道:“师尊,我也好了。” 随后,放下筷子,就要跟上去。方走两步,衣袖就被花无涯扯住了。 叶湛回眸冷淡地看着他,“放手。” 花无涯不放,蹙眉盯着离倾的背影,轻声说:“叶兄弟,你发现没有,仙君心情不太好,是不是你惹到他了。” 无须花无涯提醒,叶湛自然看得出来。 自从上桌后,他就察觉离倾时不时在看他和花无涯,气压也越来越低。 叶湛冷哼道:“我觉得或许是你,为了让我师尊开心,你快走吧。” 花无涯:“……” 离倾心烦意乱,脑中反反复复闪现着一个念头。 她徒弟大概率可能也是断袖。 不然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不论是过去的容景或者现在的叶湛,从未听说他对哪个女子感兴趣过。 他还是容景时,任灵儿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缠着他,他无动于衷也罢。 前一阵,叶湛在澡池自渎那事发生后,掌门师兄也提过为他选道侣,所选女子都是修真界才貌修为都算出众的,但他也是一脸抗拒。 吓得还说出什么与她一道死的浑话。 以前倒是感动过,如今想来,怕只是种种推脱之言。 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子。 离倾愈想愈加心烦,走到客栈门口,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一向总是寸步不离的徒弟,此次竟然没有跟上来。 她一回头,就见叶湛未动,还长身玉立站在木桌边,微微垂眸看着花无涯。 晨时的光朦胧得很,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但花无涯蹙眉,牵着他徒弟的衣袖,微微昂首看着他徒弟的表情,也是一脸哀怨含情之相。 花无涯还不打算走,还在说:“叶兄弟,你可不要冤枉我,方才我出遇到离倾仙君时,她还与我说话的,直到上桌后,她总是看你,才慢慢变了脸色,我觉得你的缘故更大。” 他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 花无涯面前的桌子应声裂开,桌上的食物四散而落。 花无涯被吓了一跳,原地蹦开,然后哭笑不得地望着离倾:“仙君你真是好身手,你的捆仙绳再往前几分,我就废了。” 那长鞭挥来之时,将他的衣袍下摆劈裂了,如果再往上几分,他可能真的就要断子绝孙了。 想起来,花无涯都一阵后怕。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大堂里早起的修士都被这一声巨响吓得不轻,正要骂娘,看到始作俑者是离倾,又见她站在客栈门口,身后晨光乍起,鲜红满溢,仿若怒火在燃烧。 登时,哑了声。 叶湛却非常冷静。 他转眸看向离倾,离倾正好也盯着他在看,眸光淡极了。 只是一瞬,离倾就转开了头,冷斥道:“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走!” 虽然离倾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叶湛就是知道离倾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也管不得花无涯,快步跟了上去。 花无涯愣了片刻,凝了凝眉心,整了整衣袍,招呼小二来给了赔偿后,才顶着满堂的目光,昂首挺胸悠然自得地跟了上去。 彼时大堂里还有其他人,都被离倾的骤然火气,惊呆了,待几人走后,才劫后余生地重重舒出口气,交头接耳都再次讨论起了离倾的难相与。 老掌柜冷眼旁观了这一幕,微微摇头,吩咐小二去收拾残局,然后低头继续拨弄算盘,小声嘀咕道:“明明长了相似的容貌,这仙君可比那剑魂脾气暴躁多了啊。” 老掌柜年纪大,记性倒不差。 多次见到离倾,他倒是想起了,数十年前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位痴情的剑魂的模样,非常相似,乍一看以为是孪生姐妹。 老掌柜抬头看着客栈之外,漫升起的夕阳,想着到底是哪年见过程家那位程如逸带着剑魂入住的。 细细想了片刻,他摇了摇头,时日太久,他有些记不清了。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在无边无际的年岁里,许多事早就变得模糊。 莫说那一面之缘的剑魂,就连那人的模样,他都快记不清了。 “哎,真的是老了。” 在哔哔啵啵的拨珠声里,响起声沧桑的嗟叹声,“前尘黄泉断,又是一春尽,看来我们很快要相见了啊。” 收拾好残局的小二听到,不由又看了眼老掌柜,觉得他怕是年纪大了,近来真的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灵犀阁之所以出名,不仅因为这里时常拍卖各种稀有的珍宝,还因为灵犀阁的阁楼在悬浮之地上。 像是一座小小的岛屿。 世人皆知,这座岛屿是由悬浮石所造,价值不菲,一寸悬浮石都足抵千金。 更何况这块悬浮石辽幅足有数千尺。 不论灵犀阁中藏有的各种宝贝,单单看排面,足以看出灵犀阁的阔绰。 因为是一座巨大的悬浮地,所以每次灵犀阁降落的地方,都在远离人烟的郊区。 灵犀阁午时开,现今还是辰时,荒野的郊野孤雪纷洒,洒沓风声呜鸣不止,更添了几分清寒。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离倾骤然落地,惊飞了雪地里悠然漫步的鹿儿。 留下的梅花印,很快被大雪湮没了。 离倾孤站雪地里,眉心紧蹙着,她也觉得自己这日的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师尊。” 叶湛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只见头顶红影闪现,叶湛急急追来。 须臾间,红影消失,乍然落地。 叶湛追得急了,胸脯起伏,微喘着看着她。 然后又叫了声师尊,就不说话了。 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怯怯和欲言又止。 犹如初见。 离倾微叹,可是,如今早就不是初见了。 她徒儿真的长大了,雏鸟早晚要离巢了。 她这个当师尊的,管不住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吻痕 离倾御剑想了一路,此刻,心绪稍平,环视了一圈四野,主动开口道:“好像来早了些。” 叶湛怎么不知离倾这是在给他台阶下,弯着眼睛笑了笑,低声道:“早些也有早些的好,不然哪里见得到这番美景。” 层层叠叠的云层后,漫出金灿灿的光,投影在这片寂静的大地之上,融入落雪里,宛如金箔片片倾洒,如梦似幻。 离倾未说话,叶湛又道:“只是雪大了些,有些冷,师尊,我给你撑驱寒结界。” 叶湛小心翼翼看着离倾霜雪般的脸,见她没有反对,立刻撑开了结界。 雪雾被阻隔。 两人静静在结界里站了一会儿,看着结界外的金色的飘雪。 叶湛如今还是她的徒弟,雏鸟也还未离巢,管管也理所应当,这是免得他走歪了路。 离倾如此想着,心中松快了几分,开口问道:“你和花无涯昨夜在房中干什么了?” 叶湛微微蹙眉,像是明白了。 昨日,师尊曾偷偷交代,让他再不喜欢花无涯也要与他和平共处,他怎么也是碧海潮生门的二少。 看来,师尊怕是知道他们昨夜在客房中交手了。 自己又忤逆她了,师尊所以才生气。 叶湛摸了下鼻子,解释道:“确实昨夜我与花无涯打过,但是很快就好了,还一起喝酒了。” “喝酒后呢?” “睡觉。” “……” 离倾不说话了。 睡觉有很多种解释,到底是怎么睡的,差别很大。 沉默片刻,她又瞥了眼叶湛的脖子,“脖子上怎么弄的。” “什么?” 叶湛看不到自己的脖子。 就在这时,天际之上,传来花无涯气喘吁吁的声音,“仙君,你们……你们跑那么快干嘛,距离灵犀阁开阁还有好久啊,急什么急。” 花无涯落地后,脸色苍白,显得累得不轻,嘴里还在抱怨他们不够意思,总想甩下她。 离倾垂着眸子,打量了花无涯一会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道: 哪怕她徒弟真的好南风,但看花无涯那弱鸡样,他徒儿也不会是被欺负那个。 原只是自我安慰,未想离倾越想越心烦意乱。 她徒儿哪怕喜欢男人,怎么能……怎么能眼光差得看上这种货色。 “你们谈。” 不过纵然嫌弃,她还是走出了驱寒结界,给两人留下了空间相谈,也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生火,又忍不住发脾气。 远离了两人,离倾自己筑了个驱寒结界,背对着他们就地坐下,调息打坐,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叶兄弟你可真不够意思,昨夜还说我们是朋友。” 见离倾冷冷淡淡的模样,花无涯只得凑近叶湛,也趁机躲进驱寒结界避避风。 叶湛见离倾走开,眉心成结,骤然收了驱寒结界。 登时冰冷的雪雾灌着冷风直直拍在脸上,花无涯吃了一嘴雪,呸呸吐了两声,不满道:“叶兄弟,你未免太小气了吧,蹭一下结界都不肯,这是朋友所为吗。” 叶湛凤眼微眯盯着离倾的背影,冷酷无情:“哼,我们不是朋友,我说的是不是敌人。” 花无涯翻了个白眼,自己撑起结界,“行吧,你说不是就不是。” 迎着刺骨风雪,静静看了片刻离倾,叶湛掌中灵气汇聚,凝出一面镜照着脖子,然后赫然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红痕。 他微微蹙眉。 花无涯瞧见了他的动作,伸长脖子看了去,登时眼睛瞪大,倒吸口气夸张道:“哟,叶兄弟,你是不是昨夜趁着我睡着了,出去找姑娘了,难怪不得我今早一起来,就不见你人影。” “胡说什么。” 叶湛手掌一捏,掌中灵气散去。 “我哪里胡说了,你脖子上的吻痕多明显啊。” 花无涯顿了顿,骤然想起那老掌柜说的师徒二人共卧一屋的话,登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看了眼离倾的背影,颇不是滋味地压低了声音道:“那姑娘……莫不是离倾仙君吧。” 叶湛:“……” 然后怒而呵斥道:“胡说八道!” “你脖子上那是怎么回事。”花无涯虽然笑着,语气却有些酸。 “蓬莱之巅雪蚊多,我又修火系灵气,这应该是昨夜被雪蚊叮咬过留下的痕迹。”叶湛冷声道。 “哦,是我想多了。” 花无涯庆幸道。 叶湛没有再理他,但是心里不能平静。 花无涯觉得是吻痕。 他看了眼离倾,想必师尊也是这样认为的。 离倾虽然不通情爱,但是话本子听得多看得也多,什么猎奇故事没听过,早不是什么无知懵懂的少女了,加之她强大的脑补能力…… 叶湛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师尊会露出那般难喻的表情。 怕是以为他和别的人睡过了…… 而昨夜他和谁睡的,这个“别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叶兄弟你如此看着我做什么,好恐怖,我不过是说错一句话而已,没必要吧。” 花无涯被叶湛沉黑的眼神盯得一颤。 叶湛回神,立刻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离倾,喉咙微滚,掩在袖口下的手,微微蜷缩起,直至青筋暴起。 他双眸似幽沉的深潭漩涡,似要将那抹纤细的身影吸纳进去。 距离午时越近,修士越多。 空旷的雪地里,渐渐人头攒动,却如无人般寂寥。 众修士看到打坐的离倾,自觉远离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午时一到,灵犀阁准时而至。 天上一方绝大的阴影从远处运移而来,上面一座飞檐翘角画栋彩柱的高楼隐约可见。 那方阴影最后在空地处,悄无声息降落。 一栋五层,仿若佛塔的高楼,从空旷的雪地里拔地而起,琉璃顶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像是镶嵌了宝石无数。 “师尊,灵犀阁来了。” 听到声音,离倾睁开眼,她淡淡看了眼蹲在她面前的青年,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撑着下颌望着她,不,应该是望着她徒弟的花无涯。 离倾垂下眸,掸了掸身上的雪,像是掸去那些她想不通的奇怪思绪。 片刻后,站了起来,说道:“走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刻意试探 灵犀阁雕梁画栋的大门洞开。 众人早就熟悉的圆脸的拍卖掌柜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修真界,但凡来过灵犀阁之人,都熟悉这张脸,就差把和气生财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不似修者,倒像是张生意人的脸。 但因为灵犀阁,以及他背后的那位极有争议性的阁主,却无人敢小觑了他。 几乎无人知道掌柜的名姓,只知道他姓葛。 “欢迎各位贵客莅临我灵犀阁,里面儿请。” 葛掌柜的笑迎声打断了窒息般的寂静,人潮涌入了那巨大的高楼。 待其他人都进去后,离倾瞥了眼灵犀阁玄金打造的牌匾,才提步而入。 灵犀阁一楼空旷无比,正中央只有一座金玉打造的展示用的圆台,剩下的便是团团围绕平台的座位。 二楼到四楼镂空,是三层环绕楼壁的回廊,每一层的回廊上设置了八间包厢。 坐在包厢里,便可看到平台之上的拍卖之物。 而高高的穹顶之上,悬挂的是一盏巨大的,由夜晶玛瑙石打造的华丽宫灯。 八面宫灯,每一面都描绘着栩栩如生的画。 每一面画对应一间包厢。 宫灯之上,便是灵犀阁的五楼。 五楼封闭,没有阶梯相通,听说便是灵犀阁那位神秘的阁主所住。 想到那个在寐貘身上画了离倾皮的灵犀阁阁主,叶湛眉眼不悦地微沉了下去。 这次离倾得到灵犀阁开阁的消息晚,她常包的二楼回廊的包厢都被订完,只有四楼回廊还有空位。 灵犀阁的三层回廊,自然是越往下,视野越好,看得越清晰,同样的价格也越高。 一行三人,步入四楼的包厢,立刻有貌美的婢子进来送茶水糕点。 并告知他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灵犀阁便正式开阁。 叶湛自然而然地捻起盘中干果,剥给离倾,这些事他早就做惯了,做来非常自然且顺手。 片刻,就剥出一小碟,颗颗圆润饱满。 花无涯看了啧了声,对离倾道:“仙君,叶兄弟对你可真好,让我好羡慕啊。” 自知自己与离倾怕是没有结果,花无涯决定好心帮叶湛一把。 未想这话,听在离倾耳中,就是在拈酸吃醋。 “是吗。”离倾淡淡应了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花无涯蹙眉,愈发觉得离倾今日奇怪,出奇的清冷,压抑。 他不由看了眼叶湛。 叶湛正盯着那盘干果,心事沉重的模样。 奇怪,非常奇怪。 花无涯咳嗽了声,想起个话头,总好比如此沉凝的气氛好。 “灵犀阁果然富硕,这赠送的果盘也是百里挑一,叶兄弟手艺也好,看看这剥出的果子,一颗颗都珠圆玉润,毫无半点瑕疵,想必也是鲜美无比的,我尝尝看。” 说着,他伸手刚想去摸盘中的剥好的干果,离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登时,三人都愣住了。 花无涯:“……仙君,怎么了?” 离倾怔了数息,看着自己捏着花无涯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微微蹙眉,她仿若无事地慢慢缩回了手,纤长的眼睫眨了眨,然后轻咳了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食物。” 她根本没必要解释什么的,她的性子便是那般,不管外界电闪雷鸣,她自岿然不动。 如今因为心慌而解释反倒显得更可疑。 花无涯看出来,却没揭穿,笑了笑道:“哦,原来是护食啊。” 花无涯看了眼指尖夹着的山核桃,轻声道:“难道仙君甚爱此物。” “嗯。” 离倾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哦,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花无涯笑着,将捡在手中的那枚山核桃,又放回了银盘之中。 离倾听着那清脆的一声,越发的烦躁。 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并不是护食之人,方才反应如此之大,只是忽然觉得花无涯和她徒弟之间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她就有些排斥他碰叶湛剥给她的食物,被花无涯碰了罢了。 她本能地觉得这思想有些危险。 她以前一直不知何谓占有欲,听了叶湛说,对她有占有欲后,她多少是理解且包容的,毕竟那是雏鸟情结。 理解归理解,但是她并不能领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此刻,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领悟了。 占有欲就是她觉得叶湛是自己的徒弟,就应该对自己好,不应该将这份好分给旁的什么人。 不论是叶湛这个人,还是他为自己的剥出食物,她都不希望花无涯动。 至于为何会这样,离倾根本没心情去深思。 只盼着花无涯这个到处留情的祸害,早些离开他们师徒的视线才好。 她徒弟哪怕有朝一日要与旁人在一起,也应该是一个更好的,足以与他相配之人。 这一护食事端发生时,叶湛一直片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离倾,眸如深潭,掩盖了其中情绪。 朝夕相处多年,他自然知道离倾根本不是护食之人,上次在即空岛买的那一捧冰糖葫芦,在路边看到有小孩,她都大方地分给了那些眼馋的孩子。 更知道她的口味,虽然她喜欢干果之类的小零嘴,但是山核桃,却不算最喜欢的。 他看得出,离倾只是在单纯针对花无涯而已。 这模样,越看越像在…… 吃醋。 这个词语浮现时,在心间重重荡起了一圈涟漪。 吃醋这词他想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用到离倾身上。 比起诧异,更多的却是微喜。 师尊以为他和花无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吃醋。 这个可能性,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心底隐约发烫,一种明知道很荒唐,但是却掩都掩不住的喜悦涌了上来。 会不会……师尊其实也是…… 叶湛不敢再肖想下去,单单是想想那种可能,他心都要蹦了出来。 但那份甜美又致命的诱惑,却在引诱着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上一试。 “花无涯。” 叶湛忽然喊了声,声音带着点笑。 离倾耳根微动,按捺住了想抬头去看叶湛的冲动,垂眸盯着高楼下的拍卖台,她似乎在研究台上拍卖的物什,但耳根却伸长了,听着那两人的只言片语,想从中更清楚地窥看见两人的关系。 “叶兄弟我已经放回去了?” 花无涯一惊,以为叶湛是因为他动了那些山核桃,又要找他不快了。 这人醋意就是那么大。 叶湛瞥了眼离倾淡淡的神色,心底有些失望,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他必须试探出来,离倾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有了媳妇忘了娘 叶湛沉着情绪,捻起果盘里的一枚未剥壳的山核桃,轻轻捏开。 听到喀吱一声响,离倾微微蹙眉,即便不看,她也猜到了叶湛是在剥山核桃,她盘中还有,那便不是剥给她的。 果不其然,叶湛将壳完整剥下后,抛给了花无涯。 花无涯手忙脚乱地接着,有些惊恐地望着叶湛,“这……这是做什么?” 叶湛的余光始终黏在离倾的身上,不漏放她半点情绪的波动。 他微调微朝上扬了扬,带了些纵容的意味。 “你不是喜欢吗,剥给你吃。” “……” 花无涯抖了抖,觉得叶湛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他捧着那枚山核桃,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火炭。 “呃……那谢谢叶兄弟了。” 叶湛笑了声,“谢什么谢,你不是说了我们有秉烛夜谈之情,同床共枕之谊吗,应该的。” 叶湛浅浅地看着花无涯,余光却像是潜伏在丛林中的野兽,窥视着他的猎物,如若猎物有半点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离倾深呼吸,她叶湛那句话,像是一把火从头到脚,将她烧着了。 她忍着,告诫自己不要失态。 那是她徒弟的事,她不应该管得太多…… 但是那火烧得太凶了。 片刻后,理智尽焚。 是她的徒弟,她凭什么不能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徒弟走错路,哪怕要找道侣,无论男女,也不能是花无涯这样的。 就在她按捺不住情绪,要豁然而起时,楼下传来了那葛掌柜的声音,“各位,拍卖正式开始,第一件拍卖物犀牛玉箫,五百银起拍。” 一声长长铜锣敲打声响起,犹豫兜头一盆冷水淋下,离倾猛地清醒了。 她到底怎么了!这是今日不知第几次,她扪心自问。 听到熟悉的铜锣声,铜镜也咻地一声钻了出来。 它贴在栏杆上,眼巴巴地看着底下平台上,拍卖的物品,一直唠叨着,小白妹妹什么时候才出来。 铜镜的出现,让粘稠凝固的气氛,一下化开了。 离倾看了它一眼,淡声说道:“还早,你小白妹妹应该是最后压轴出现的。” 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抬头撑着下颌,淡淡地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等下我买给你。” 铜镜一怔,感觉重新获得了离倾的宠爱,继而感动地蹭进了离倾怀里。 “呜呜呜,主人你太好了,不过,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找到小白妹妹就可以了。” “放心,只要是她,我自然会要回来的。” “主人威武,呜呜呜。” 离倾自始至终未曾多看叶湛一眼。 叶湛眼中故意挑起的几分笑,又乍然冷了下去。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师尊果然不曾在意的。 从前老掌柜就说过,师尊是无心之人,他真的是痴心妄想,才会觉得师尊也是喜欢他的,才会与花无涯吃醋。 花无涯圆场不成,气氛更奇怪了,三人各怀心思,不再言语,静静看着楼下展台上的拍卖之物。 铜镜心急,看了没几样东西,就焦急道:“小白妹妹什么时候才出来啊。” 离倾为了转移思绪,方才仔细看过今日拍卖物品的清单,那仙兽要到结束才会出现。 保守估计,莫约要两个时辰。 “你若等不及,可以再睡一会儿再出来。” 铜镜连连晃动身子,“不,我要等着小白妹妹。” 离倾懒得理它,便由它去了。 物品拍卖到一半,是一株火焰草。 花无涯终于出手,用高价拍卖了下来。 此刻,离倾已然冷静。 她看了眼由婢子送到包厢的火焰草,又看向花无涯,问道:“此物可是棵毒草,你不是行医吗,买这玩意儿做什么?” 见离倾主动与他相谈,花无涯受宠若惊,立刻笑了笑,说道: “仙君未曾听说过以毒攻毒吗,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对有的人而言,这是毒药,可对有的人却是救命良药。” 离倾兴致缺缺地听着花无涯说,眼端起茶杯想饮一口,却发现杯中已空。 这种事,从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叶湛永远是那么细心,不容一丝疏漏。 果然啊,有了媳妇忘了娘。 话本子诚不欺我。 也难怪不得,她知道叶湛和花无涯之事,反应会如此反常,怕也是担忧这个。 离倾神色淡淡地瞥过叶湛,见他面容沉凝,始终不发一言,心事满溢。 又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语气淡淡,但关心之意,毫不掩饰。 不论怎样,她还是见不得叶湛心事重重的模样。 哎,怪只怪自己太宠这个唯一的徒弟了。 叶湛转头看她,旋即扬起一抹笑,说道:“没事,就想些事情罢了。” 然后看到离倾杯中空了,立刻执起茶壶,帮她续上茶水。 离倾看着叶湛垂眸斟茶的模样,发现她在看自己,叶湛抬眸对她温驯一笑,同往常并未有什么区别。 离倾饮了口茶水。 入口先涩,后是一阵绵长的回甘,将那些咽不下去的愁结和醋意,冲淡了不少。 那一瞬,离倾觉得自己似乎豁达,想通了许多。她觉得自己作为师尊,不能太小心眼了,和徒弟喜欢(?)的人争宠,像什么话。 纵然她徒儿如今可能喜欢上了旁人,但对自己的好,也丝毫未改。 她没什么好不开心,好担忧的。 不论以后怎么样,他娶了妻,或者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也改变不了她是他师尊的事实。 师徒关系,与道侣关系,并不会有任何实际冲突。 她所有的烦忧和失常,皆是她的庸人自扰罢了。 想明白这些,离倾倏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如若拍卖之物,没有什么让自己感兴趣的玩意儿,那便是极其枯燥的,换做往日,离倾早就走人了,但是此刻为了小白,她忍耐了下来。 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她就收回了视线,盯着楼中央上悬着的那盏巨大的宫灯,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从前她都在二楼包厢,从下只能潦草看到宫灯各壁上眼花缭乱的色块。 如今在四楼,恰好能看到宫灯上画的图案。 那副画甚是广阔,最下方绘着云卷云舒,朗朗苍天,再往上看时,从云层里,露出一条硕大的青色尾鳍。 哟呵,这是祥云腾龙图。 俗不可耐!离倾评了一句,继续往上看,看到了那龙从云层上端,高高扬起的头颅时,骤然拧住了眉。 不是龙。 那狰狞的龙首上,只有一只角,腹下也仅生出一双锋利的爪,踏着一方流岚而行。 这是蛟。 见离倾看着悬在包厢之外的的那盏宫灯面露惊讶,偷偷望着她一举一动的花无涯和叶湛,也朝着哪儿看去。 叶湛一看就明白了为何离倾会露出这般神色。 画上的青蛟被流云漫彩遮住了大半身躯,但是叶湛一眼就认出此青蛟就是不久之前,他们在魔界大门之前见过的那只镇守魔界大门的蛟龙。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八角宫灯上的画 见状,叶湛那点自作多情的失落,早就抛远了。 他微眯着狭长的凤目,再顺着昂着的蛟首往上看。 流云舒卷,霞光漫布的那幅画的最顶端之上,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战甲,威风凛凛地踏着云雾,朝着青蛟的方向前行。 乍然之间,离倾又想起了陆奉觉所说,那魔界的镇守青蛟是上古某位叛变大神的坐骑。 这画上的男人,既然与这青蛟画在一起,断然不会毫无关系。整幅画结合到那黑甲男人一看,便能看出青蛟原本看起来傲视九天的模样,其实是对那男人臣服的姿态。 这黑衣战甲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传说中不知名姓的上古大神。 但花无涯扫量了一会儿,显然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收回了视线,淡声道:“独角双爪,竟然是只蛟,我走南闯北许多地方,也见过不少,第一次见修真门派有人画上绘蛟,而不是龙的,灵犀阁阁主可真奇怪,竟然将这么大写邪物绘于画上。” 蛟在《上神志异》中记载过,原与龙属同族,但因归宿魔界,被天道所罚,所以只能长出独角和一对利爪。 因为残缺,所以同魔界一样,不能被天道所容。 如若说龙是神物,那蛟便是邪物。 修真界之人,修的都是道,求的都是得道成仙,哪怕不在派中悬刻各上神画像,断然也不会用蛟作为饰物。 离倾不奇怪,她看了眼叶湛,问道:“你觉得灵犀阁到底算不算修道门派。” 叶湛知道此言不仅仅是在问他,也是在问从前的容景。 他曾是众仙门之首,也是修真界第一仙君,自然比旁人更有发言权。 叶湛略微思忖了片刻,严谨道:“不算,修真界的大小盛事,灵犀阁从未参与过,而且也不在仙门联盟之中。” 离倾颔首,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站了起来,站到栏杆之前,朝左右看了看,那宫灯的其他面,恰好卡在了死角里,看不到。 灵犀阁为了私密性,在这个包厢上设了结界,她能对面的包厢的摆设,也能依稀看到对面的人影,却看不清楚对方的形貌。 “我要去其他包厢瞧瞧。”离倾道。 魔界门神,竟然被灵犀阁画在了宫灯上。 她突然好奇,另外七面都画了什么。 依然也都是些邪物吗?“仙君,这……” 花无涯怕被她被发现,想劝阻,离倾已经摸出一张隐身符,贴在了身上,径直穿过了墙壁,去了对面的包厢。 花无涯怔然,想转头问问叶湛,便见叶湛也做了同离倾一模一样的事。 包厢里,倏然就剩下他一个人。 和一面殷切地望着楼下的铜镜。 花无涯怔怔看着那面墙,面上惯常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坐了回去,自嘲一笑,喃喃道:“不愧是师徒。” 永远步调一致。 一人所想,另一人便无条件跟随,从不问缘由。 旁人怕是永远融入不了的。 所以,他死心也是对的。 离倾和叶湛回来之时,花无涯正笨手笨脚地剥着山核桃,银盘里已经剥出了小半盘。 叶湛剥出来完完整整的一块,他剥出来的稀碎。 “仙君,尝尝。” 花无涯将山核桃推到了离倾面前,离倾看了一眼,说道:“你吃吧,我不爱山核桃。” 花无涯:“……” 方才看了其他宫灯上的所绘,离倾心中的疑惑已经加深了。 灵犀阁本就邪性,绘上魔蛟并不稀奇,她甚至怀疑灵犀阁阁主怕也是魔界之人。 如此推断,她原以为宫灯的其他几面,绘的应当也是六道之中的邪物。 未想结果与她猜测的完全大不相同。 确切地说,完全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其他几面宫灯的画作上,女娲,伏羲,神农等上古大仙,以及白泽,勾陈,九尾狐等神兽,都相继出现了。 都是修真界耳熟能详的上古大神和神物。 众神物之中,赫然夹杂着一个黑衣战甲的陌生男人,和魔界青蛟,怎么想都是奇怪的。 宫灯所绘必定都有讲究,各面画之间多少都会有些联系,不可能是胡乱凑在一块的。 从前听陆奉觉所说起,魔族那位叛变而被神族驱逐的不知道名姓的大神,她还有所怀疑这个传闻的真假。 毕竟这个奇闻背后,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数万年之前,魔族和神族可能会是一体的。 离倾也试图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中寻找过这段传闻的记载,但丝毫没找到相关记载。 她都以为这是她师父胡编的,哄到了陆奉觉。 毕竟苍空老人说的话,一向只能信一半。 但是如今,在灵犀阁看的宫灯上上,将这位魔界大神,与其他耳熟能详的上神并列一起,也从侧面证实,这位魔界大神数万年之前,与诸神有联系之事,决计不是她师父苍空老人信口胡说的。 不然灵犀阁不会出现这么一盏宫灯。 离倾又看了眼宫灯上的那位黑甲男人。 觉得灵犀阁会将一个神界剔除名姓的魔界大神描出来,与诸神并列,似乎也别有深意。 漫长等待后,拍卖终于结束。 一楼平台上的葛掌柜,笑眯眯地冲各修士抱了抱拳,大声道:“想必各位此次来灵犀阁,除了珍宝,怕是也想想看看那仙兽的。” “对啊,知道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弄出来给我们瞧瞧,到底是什么仙兽,这么宝贝。” 有人大喊。 葛掌柜哈哈一笑,朗声道:“知道各位等急了,别急,马上就来。”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头顶的那盏宫灯倏然熄了。 平台边缘,忽然闪烁起了点点的荧光。 众人都惊奇地发现,方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平台,变得透明,也变得越来越高,足足与二楼回廊平齐。 方才漆黑的平台上的颜色慢慢退去,变得透明。 像是一巨大的圆形鱼缸。 里面水波荡漾,藤草葳蕤,流光四溢的贝类躺在白色的细沙之上,各种颜色的锦鲤在水中游弋穿梭。 显然这是模拟了一个水底世界。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木头美人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心中不由皆赞叹,灵犀阁不愧是传说中第一富硕的门派,出手就是阔绰,手笔大。 铜镜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鱼,分辨这其中,哪一条活泼的鱼儿才是它的小白妹妹。 但是,找了一圈,显然一条都不是。 铜镜愤然,回头瞪着花无涯:“你不是说,我小白妹妹在这里吗,这些庸脂俗粉,哪只像她了。” 花无涯笑睨了铜镜一眼,“急什么急,这都是噱头,好戏还没开始呢,镜兄,你看着就好了。” 此时,那拍卖的葛掌柜又道:“各位,仙兽马上出来,各位心中最渴望什么,等下马上能见到,如若是不好的,那便先调动灵息抵御,如若在灵犀阁闹事,到时别怪灵犀阁赶人了。” 一听此话,离倾和叶湛对看一眼,几乎笃定,那所谓的仙兽就是小白无疑了。 葛掌柜的话音刚落,灵犀阁里,就响起了一阵空灵飘渺,犹如天赖的歌声。 铜镜微微摆动着笨重的身体,冲着离倾激动且陶醉地喊:“主人!就是小白妹妹!就是她!你听着天籁般的歌声,这世间再无人能吟唱得如此动听。” 离倾已经懒得理破镜子了,也凝目朝那硕大的水晶鱼缸看去。 随着歌声响起,宁静的水中,忽然像是沸腾似的,冒起了咕噜咕噜的气泡。 随后,那圆台的水底,一个穿着红色衣裙,下身却是鱼尾的女子,慢慢从缸底浮出,长长的发丝,犹如水草一样在水里飘舞着。 台下众人都看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着流光溢彩的一幕。 “灵犀阁显然花了大手笔,还特意用各种颜色的夜光灵石作辅。”叶湛冷静地评论,毫不被惑。 小白出现那刻,灵石投射出各种色彩的绚丽光芒,只能称之为瑰丽。 离倾感慨:“没想到这条胖头鱼,变成人时,长得也不丑啊。” 小白在水中,却犹如置身于平地。 她幽幽地唱着歌,摆动着鱼尾。 那些锦鲤都绕着她旋转。 灯光布景的加成,更为她俏丽的容颜,添上几分动人心魂的惊艳。 灵犀阁显然用了心的。 铜镜直接看呆了。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小白人形的模样,只觉得比那画像上还要美不胜收。 哪怕是神物,镜子亦没有心,此刻,它觉得自己仿佛也有心了,眼下正在砰砰狂跳。 “呜呜呜,我的小白妹妹果然是仙女。” 离倾瞥了花痴的铜镜一眼,视线投到了一楼的那一众人里。 虽然那葛掌柜早有提示,随着小白的歌声渐入佳境,还是有不少人中招,欣喜者有之,发狂者有之,楼下乱成一团。 灵犀阁显然早有料到,有了准备。在那些发狂之人,作乱之前,已有穿着黑衣的人凭空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将他们制住,扔出了灵犀阁。 “仙君,你这仙兽好厉害啊,只唱唱歌,就能迷惑不少人。” 花无涯恭维道。 离倾收回视线,看了花无涯一眼,“厉害不是也没迷惑到你。” “仙君谬赞了,我上次也是身陷幻境之中,不能自拔。” 花无涯随手指了指,楼下那群人,“同他们也相差无几。” “那你在幻觉中所见是好还是不好。” 离倾随口一问。 花无涯微怔,随后风流一笑,“见到仙君,当然是好的。” 闻言,离倾哼了声,果然这个男人不靠谱,明明是个断袖,还总撩拨其他人,典型的花心大萝卜,配不上她徒弟。 离倾看了眼叶湛,见他徒儿此刻又微微蹙眉,看着花无涯,表情有些凶悍。 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红杏出墙,不凶才怪。 最好看清花无涯的真明目,与他断了关系才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看上一根花心的狗尾巴草呢。 离倾有些恶毒地想。 小白终于唱完一曲。 四下静阒无声,显然都沉静在自己的幻想里,还没脱身。 忽然,灵犀阁里弥漫起了一股异香。 旋即,那些迷茫沉浸的人,在这异香扩散之时,都醒了过来。 葛掌柜笑眯眯地问:“各位,方才可还曾快活。” “小白妹妹!!!” 铜镜大声地喊,激动得笨重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离倾被铜镜的大嗓门拉回了神思,觉得自己方才所想,未免有些恶毒了,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恶婆婆。 离倾忍不住尴尬地咳了声,刚想借着训斥铜镜,转移注意力时,就见它魔怔似的倏然飞下了楼。 然后贴着那硕大的鱼缸,盯着水中的小白,大声喊道:“小白妹妹!!!小白妹妹你看看我!” 听到声音,小白缓缓转动着眼珠,看向了铜镜的方向,但是那眼神木然,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离倾看得清楚,轻蹙眉心。 唱歌时的小白多灵动,停下来时就有多木讷,就像是整个魂掉了。 果然如那卖冰糖葫芦小贩所说,看起来脑袋有问题的样子。 铜镜显然被视它如无物的小白刺激到了,哐哐地撞着那巨大的鱼缸,喊道:“小白妹妹是我啊,你醒醒啊!!” 它似乎想要将那水晶鱼缸砸开,但明显无用,缸中水,晃都未晃一下。 “这破镜子不自量力。”离倾评论了句,“也不看看那鱼缸是什么材质所筑,像它那样就是撞得地老天荒,也不可能撞开一条缝。” 能来灵犀阁的人都有些见识。 对会说话的镜子出现并不吃惊。 葛掌柜对铜镜出现,打断了他的流程,未看出丝毫不满,小眼睛环视了一圈八方阁楼包厢,朗声道:“不知是哪位道君豢养的镜妖,劳烦道君收回去了,别打断了各位的雅兴。” 话音刚落,就见四楼之上,一条幽蓝的长鞭袭下,卷缠住了铜镜,扯了回去。 “多谢。” 葛掌柜笑对着那方面微微颔首,又看向了在场的众人。 “仙兽的表演还未完,各位道君可不要眨眼,看好了。”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 这仿佛是个号令,一直静置在水中的小白,忽然朝着水面之上游去,她破缸而出时,头顶那层犹如玻璃的,在离倾嘴里无坚不摧的水晶屏障,犹如一张轻薄的纸,被豁然顶开了,水晶碎片四溅。 洒下时,落在脸上,却只感觉到一点沁凉。 “哇,是水。” 有修士摸了摸脸,高声喊道。 然后小白就在那水花里,又落在了高台之上,红色的鱼尾,变成了腿,稳稳地站在那如今不知到底是水,还是水晶玻璃的高台之上。 她脚尖轻触重汇的玻璃台面,一动不动。 木讷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台下人。 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头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