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np)》 豪杰会 孤月高悬,方圆百里寥无人烟,一道黑影在高密的深林中穿梭,不消一会儿,停在其中最为高大的古木枝干上。 冯云景合衣而坐,将佩剑抱于怀中,连日的奔波让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疲怠。 这次她奉师命出山,只为在江南高家举办的豪杰会上拔得头筹。 按她的脚程,大约还有半日光景便能抵达,在此之前,她只需要好好休养生息,以最好的姿态应战。 女子入眠不深,气息极稳,这是常年习武之人的特征。 寂静暗夜中一道白芒闪过,飞快钻进了她的胸口处。系统9523成功松了一口气,作为天道下属,它们来往于书中万千小世界,负责维护世界稳定。 此次它的任务便是修补这个目前还没有崩坏,名为《武林天骄》的世界,推进主线的正常进行。 《武林天骄》讲述的是男主杨莫辞和他众多老攻之间的虐恋故事。杨莫辞作为巡抚之子,金娇玉贵,长到17岁有了闯荡江湖的念头,偷偷离家,在闯荡过程中遇见了恒山派大弟子常易章,魔教少主白习雨,当朝太子李烜等等,几番强取豪夺争风吃醋火葬场后成功当上武林盟主,一统江湖,走上人生巅峰。 原本杨莫辞的人生轨迹应该像书中所写一帆风顺,但不知道《武林天骄》世界中哪里出现了差错,杨莫辞在遇见第一个老攻常易章时便被一剑捅了个透心凉,天道为他重开,依旧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幸死在老攻们手里,别说登上人生巅峰,就连起码的保命也做不到。 第N次重开失败之后,天道终于忍受不了,一脚将9523踢到这个世界,只给它留下不完成帮助杨莫辞回到正确轨道便不用回来的这句话。 9523熟读全书后,决定从杨莫辞离家的前几年开始修补,在不抹除书中人物的重要前提下消灭一切的不稳定因素。 冯云景就是它选中的第一个宿主,虽然在书中并没有出现她的名字,但9523感知到了她身上强烈的气运,说明这个人对书中世界影响极大,暂时寄生在她身上有助于自己任务完成。 《武林天骄》的世界观设定与传统武侠小说相差无几。朝廷、世家,中原正统百年门派,外域魔教各方势力交织复杂。 现任武林盟主出身恒山派,为人正直,但年事已高。 豪杰会每五年召开一次,盛大热闹,会上有主家选取附近深山密林中最为高大的树木,去除多余的枝丫,只留躯干,笔直矗立于中心位置。接着将象征头名的镂空黄金花球置于顶端,三彩绸缎依次联结而下。 门派世家都会派出最有天分的弟子,进行点到为止的切磋,最终胜者将取下象征荣誉的花球。 赴会大多是青年才俊,此外,江湖上的闲客游侠均可上台挑战,直至无人。 久在深山中练功,冯云景鲜少能接触尊师以外的人,下山前,贺兰特地嘱咐她,在夺得榜首之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虽不解尊师的用意,冯云景还是遵照她的意思,扯下一块内衫,遮住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翦水秋瞳露在外头。 今年主家正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的高家,雕梁画栋,青砖琉璃瓦,连朱门下的门槛也是用的百年檀木,尽显大族气派。 状似鸟翼的廊檐下,人头攒动,同一身黑衣的冯云景相较,大多华服高冠,各自交谈,也有想要同她套近乎的人,但冯云景只是应付两句,暗自捏紧了怀中的剑,等待正式比武的时刻。 赴会按理说应有拜帖,但百年前出身贫寒的盟主不满这陈腐规矩,她下令从此豪杰会不再需要拜帖,各方人士自行赴会即可。 在高家家主一番豪言慨词后,豪杰会才算真正开始。 高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各位好,某名文涛,师从三丈松文诀,习得些保命本事,此次正想和江湖上的各路大侠们交交手,认识一下天高地厚。” 台下早有人急不可耐,飞身而上,与文涛交手后落败。 “这位仁兄,承让了。”文涛虽说形容猥琐,但举手投足间一板一眼,颇有君子风范,对方也不多说,摆摆手便下去了。 接连有数十位上台挑战,但无一例外,输在文涛手中。 一时间台下众人哗然,纷纷交谈,不敢轻举妄动。 冯云景持剑而立,暗自打量,手指摩挲赤红剑穗。 “师兄,我先给你打个头阵。”二楼飞出一个白色身影,莲步轻点,缓缓落在台上,长发如瀑,仅用红绳扎束,一双杏眼圆滚可爱。 “恒山李峤月。”李峤月与常易章同为恒山掌门之徒,在剑术修为上,放眼整个恒山派,也仅次于常易章。 “请。”文涛向李峤月行了一礼,不大的眼睛迸发出精光。 李峤月虽在恒山时极为骄傲,但初涉江湖,仍旧留了点心眼。 手腕一转,腰间软剑顿时抽出,剑长三尺,通体透紫。 恒山派名剑众多,铸剑好手也是层出不穷,李峤月的这把弑梦便是出自现今恒山派最为优秀的铸剑工匠之手,表面柔如清浪,实则坚固无比。 文涛善用短刃,对上李峤月的长剑,顿时落在下风。 几番力博,难以挽回颓势,一朝不慎,短刃便被挑飞,深深扎入台下砖缝。 “技不如人,是我输了。”文涛倒也是心胸敞亮之人,干脆承认。 李峤月微微一笑,“能在我手下坚持那么久,你也不算差。”随即扫过台下众人,“还有没有好手,上来和本姑娘打个痛快,不然金球本姑娘可拿走了。” “师兄,正好给咱们小六当耍子。”李峤月冲着二楼道。 “这疯丫头。”常易章身侧的恒山戒律长老扶额轻叹。 常易章却对李峤月点点头,此次他下山只为见识江湖风物人情,并没有出手的打算,至少这台上,没有值得他出手之人。 李峤月正想飞身取球,一个黑衣人却拨开众人,缓步走上台。 来人身形修长,却以灰布蒙脸,手上拿着随处可见的普通铁剑,剑柄上的赤红剑穗倒是给一身黑衣的他增添生气。 “在下冯云景,江湖散客。” “出手吧。”李峤月不敢懈怠。 冯云景率先拔剑出招,弑梦与铁剑相触,发出清脆争鸣之声。 这招式,似乎是习剑时最为常见的那套基本剑法。 李峤月接了他几招,心中不禁嗤笑,原来是个榆木脑袋,只会这种稚子把戏。手上运功,软剑直冲冯云景面门,却被挡下。 李峤月微微一动,剑尖扫地,抬腿飞蹬,冯云景翻身立退,转眼冷瑟剑气席卷而来。 高台侧畔的几株海棠树被剑气削去满树枝叶,李峤月原以为他抗不过,却没想到对方仅仅只用剑身便挡下了她的剑气。 剑与人 “有点意思。”李峤月复而上前,几招之间便发觉与此前不同,他的每一次刺或挑都变得格外沉重,在接了他一记竖斩后,自己握剑的手震得发抖。 “去。”李峤月咬紧牙关,施展自个儿最为拿手的浮影剑,弑梦剑气一分为三,交缠而进。 冯云景不急不忙,双目紧盯着三道剑气,终于发现其中一丝破绽,运剑迎上,身姿翻飞,如同雨后轻盈的金燕,内力附于剑上,直破剑气,霎时四散逸走。 “你输了。”冯云景回手收剑,众人已然被刚才精妙绝伦的剑法深深折服,唯有李峤月面带不甘神色。 “是个可造之材。”二楼的戒律长老很是欣赏冯云景,一袭白衣的常易章脸上忽而露出了浅笑,终于遇到对手。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算什么侠客!”李峤月暴起直冲,五指成爪,朝他抓来,冯云景躲避不成,脸上灰布应声而碎。 堪称世间绝色的容颜展露出来,李峤月猛地停下。 真容已显,违背尊师的嘱托,冯云景心中恼怒。掌心运功,朝李峤月下腹拍去。 只听一声闷响,素白皮肉与冷冰玄铁相击,内力倒转将她震退几步,朝来人怒目而视。 “师妹,你过分了。”常易章微微侧头,“如不是这位少侠并无杀意,怕是性命难保。”李峤月躲在他身后,满不在乎地噘嘴,“我不服嘛。再说,这人长得怪好看的,做什么遮遮掩掩。” 常年居于深山,冯云景疏于打扮,她原本便生得英气俊俏,身姿挺拔,看起来便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少年。 常易章屈身行礼,“刚才师妹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此前李峤月贸然出手确实令冯云景措手不及,但她原是心性纯善之人,并无积怨执念。 “公子假若能胜过我,自然毫无怨言。” 常易章爽快应下,李峤月却有些扭捏,偷偷扯住他的袖子,暗自用内力密语,“师兄,你轻点打,可别破相了。” 他醉心剑道,对女儿心意丝毫不通,斜睨了一眼李峤月,微微点头,对方才肯下台。 八角高台之上,两位姿态不凡的少年郎执剑相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包括了与恒山派戒律长老同处二楼,各派德高望重的前辈们。 高家家主正值盛年,望着冯云景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爷,这位少年难道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管家自幼随高家家主长大,情谊深厚,对他的一举一动尤为关注。 “他令我想起一人。” “谁?” “鬼仙贺兰。” “这!” 管家又惊又疑,鬼仙行事怪异,自多年前手刃亲师医道宗师后,一直为江湖正道唾弃。 高家家主轻拂自己鬓发,长叹一声,“韶华易逝,转眼已经是二十年了。当年她与同门师兄也曾在这豪杰会上一较高下,那时我还只能呆站在台下,而今物是人非。” 恒山派铸剑无数,其中名剑七把,分别赐予门内重要人物,李峤月的弑梦与常易章的冬凌便在其中,代表这二人是恒山派这一代最为看重的弟子。 弑梦剑气诡秘,剑身以首阳山天外巨石残块铸成,通体透紫。而冬凌则取材深埋昆仑山下千年白玉,通体温润,剑气也似玉般圆钝,内藏霜雪肃杀,与持剑者相辅相成。 “请。”常易章惯例先让对方一手。 冯云景也不拘泥于这些俗礼,转眼便拔剑朝他刺去,攻势迅疾。冬凌出鞘,二人方圆一丈之内顿时冷若寒冬。 常易章修习剑术多年,烂熟于心,面对冯云景看似寻常的剑招,极为轻松。 渐渐地,冯云景攻势慢下来,但一招一式间力量更胜之前。常易章转手回击,对方顿时退出三丈外。 恒山剑法以轻巧敏捷着称,白衣翻飞间,剑雨如瀑,冯云景应接不暇,握剑的左手轻轻一点,剑柄处即刻弹出另一把剑来。 与浑身泛黑的铁剑不同,这柄剑剑身以精钢打造,轻薄锋利。 冯云景左手握铁剑抵挡,右手则带着精钢剑逐渐逼近常易章。 “双剑?”常易章动作稍顿,衣角迅速被削去一块,他不敢掉以轻心,催动内力,夹杂着霜雪的剑气朝冯云景冲去。 二楼众人面面相觑,能使双剑、双手剑,说明冯云景的资质远远超乎他们想象。 “来得好。”冯云景心下一喜,迎面而上。 两股剑气相撞,二人均震退数丈。常易章身形一晃,顿时单跪在地,紧紧握住剑柄,唇齿间腥气弥漫,一缕暗红从嘴角缓缓流下。 冯云景摇摇晃晃,终是没有倒下,她紧咬着牙关,将喉间血气压下,一步一顿走到他面前。 “你输了。”冯云景将双剑入鞘。 “是。”二十年来,这是他首次落败。 “师兄!”李峤月赶忙上台,搀扶着常易章,没想到,冯云景居然能够赢过师兄,心境难以言说。 “方才你师妹冒犯了我,可还记得?” “自然,悉听尊便。” 冯云景夺过冬凌,细细查看,“很好的剑,可惜,你用得还不够。”完罢便将剑还给了他。 常易章缓缓站起,望着手中的冬凌。过了良久,惨笑出声,如玉般的指骨轻轻滑过剑身,猛地发力,竟然生生折断了冬凌。 名剑有灵,此刻一道青烟逸出。原本泛着莹莹白光的冬凌再无任何光彩,空留残缺的华美外在。 常易章紧紧握住已然断开的剑尖,锋利的剑刃深深割开皮肉,几乎触及白骨,他的左手很快被鲜血染红。 自入恒山派以来,这是他头一次落败,还是败给冯云景这个无名之辈。 李峤月见状,来不及阻止,怒道,“你这是作什么?” “再好的剑,在我身边,也是虚掷。”常易章面色比之前更为苍白,眼底发红,剑尖从他手中滑落,重重落在地上。 “输在我手上的滋味很不好受吗?记住这种感受,我等着第二次交手。”冯云景冷冷看着,忽而一笑,从腰带里拿出常用的手帕,拾起冬凌剑尖,仔细裹住,塞进袖子里,“等到你胜过我的那天,我会将它还给你。” 听到她的话,常易章神色复杂,一时竟望着冯云景失神而不自觉。 冯云景转身飞上杆顶,取下金球,朗声道,“今日夺得豪杰会魁首的人叫冯云景,各位看好了,也记牢了。” 她站立在杆顶,一阵风刮来,衣摆猎猎作响,下巴微微抬起,眉目间带着不驯的桀骜。 一时间所谓的名门正派们都被她的风姿震慑,不敢言语。 冯云景环视一圈,收起金球,足尖轻点,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常易章目送他离去,又感其所言,胸中气血翻涌,猛地吐出大口鲜血,身子无力倒下。 “师兄!!!”李峤月手脚慌忙,带着哭腔。 尊师贺兰 豪杰会上的一切很快传回了贺兰所在的凤尾湖,她年少时便酷爱朱红之色,而今也是身着血红衣裳,半倚在湖边长廊下。 “师妹,你可真是收了一位良徒。” 贺兰身后身穿青布短衣,素白内衫的医圣将手上的扇子合起,款款坐在贺兰对面。 “是很好,她会成为远胜于我们的强者。”贺兰伸出手,摘下一朵红花,两指缓缓合拢,鲜嫩花瓣转眼只剩些汁液。 “还有,上官珏,我不是同你讲过么,没事少待在凤尾湖,省得那些正道隔三差五来这‘拜访’。”贺兰眼也不抬。 上官珏笑嘻嘻握住贺兰的手,“才刚从外域回来,师妹怎就不体贴体贴我。” 贺兰上挑的狐眼斜睨而过,红唇勾起,却将上官珏手甩开,“少来这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师妹此言差矣,那老头当日如此折辱于你,是该杀,我很赞成呀。” 上官珏忽而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六角鎏金梨木盒,摆在贺兰面前,“这是外域的面脂,对女子肌肤极好,特地给师妹讨来的。” 上官珏用银勺挑出些许,百般求着贺兰,贺兰拧他不过,还是试了。 冯云景走走停停,到达凤尾湖已是半月后。 凤尾湖入夜后总是格外宁静,冯云景踏竹踩松,停在自个院子中央百岁柏木上,远远望向尊师所在的希和堂。 薄纱透出里头夜明珠的幽亮,外头果然有师伯养的翠鸟,此时趴在足金编织的小笼中,时不时被声响惊醒。 看来尊师今晚是不能和她聊天了。 冯云景肩垮下来,坐在柏木高大的枝干上,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笛。 回来路上被野狗追了几里地的小姑娘,在自己赶走狗后,非要把刚做好的短笛送给她。 幼年在冯慕清家中时,她曾安排乐匠教冯云景音律,可惜不久之后突逢变故,不仅冯慕清获罪沦为宫婢,冯云景也再次流离失所,直到遇见贺兰。 长箫短笛,那时的她两只手尚且不能握住箫,故而乐匠先教了她如何奏笛。 手指按住竹孔,乐声断续,多年来不曾再碰,指法果然生疏。 冯云景一边回想从前乐匠教她的点滴,一边遥望着天际点点繁星。 笛声低诉,婉转悠扬,是思乡谣,作者已然不知,却在百姓间流传了数百年。 一曲终了,冯云景收起竹笛,飞身落地。 推开门,烛火应声而点,黄梨小圆桌旁,正端坐一人。 冯云景乍见他,惊讶片刻,借着烛火看清那人面容后,有些不满道:“绪芝师兄。” 听到她的话,赵绪芝面无血色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暖意。 秋夜清凉,加上凤尾湖在栖梧山巅,更是寒入骨髓,赵绪芝在此处不知等了她多久,浑身都泛着冷意。 冯云景转去院里井中打水,用火折子点着炉子,将圆壶装到半满后放上,不消一会,井水滚热。 她拿下圆壶,倒入事前已有茶叶的瓷壶中。 沏茶头遍的水弃用,等到二遍,茶色澄清,冯云景才倒入鱼肚白茶盅,端着送到赵绪芝面前,“绪芝师兄,喝点茶,暖暖身子。” 赵绪芝抬眼扫过冯云景,较常人而言更为消瘦的双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接过茶盅。 赵绪芝生来内里不足,拜上官珏为师后,经他调养多年,方能同寻常人般生活,但手足依旧寒凉。 手背触到他,冯云景脑后微麻,急忙回到原本位子。 揭开茶盖,清香氤氲之气扑鼻而来,赵绪芝浅啜,原本干涩的喉间顿时和缓不少。“我听师父说,你去了豪杰会?” “是,去了。”冯云景神色躲闪,去豪杰会是贺兰示意不错,在赵绪芝闭门不出专心炼药之时不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开月余,是她有意为之。 “好玩么?”赵绪芝话语间不见任何波动。 “拿了榜首,还遇见了几个有趣的人,几件有趣的事,不算差。”冯云景一口饮尽,“绪芝师兄,你也应该多出去走走。” “在这里,很好。”赵绪芝淡淡道,“外面,人心莫测,不适应。” 冯云景知道他生性固执,不再多言语,放下茶盅时,袖间凸起,此前的记忆顿时涌来,她将剑尖拿出,摆在桌上。 “这是何物?”赵绪芝问。 “一个输给我的人留下的信物,我们约好往后再战。”冯云景拿出自己的妆盒,正欲将剑尖放入其中。 手腕却被捏住,“拿来,我看看。”赵绪芝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走剑尖,展开手帕,白玉残缺,上头的云纹精细夺目。 “名剑冬凌。” “师兄你知道?!”冯云景讶异出声。 “贺兰师君的百剑谱上,画有图样。”赵绪芝暗含责怪地看她,“你忙着习剑,未曾翻开。” 冯云景听闻此言,不好意思地挠头,在读书上,她确实爱偷懒,还好一手字勉强可看。 “这是恒山派的名剑,为何在你手上?” “那人输给我,但似乎很不服气,竟生生折断了这柄剑。” 当日的琐碎仍然历历在目,冯云景轻叹,“我不曾料到他性子如此刚直。想着这样好的剑,日后倘或想要重铸,我给他先收着残尖,还有挽回余地。” “是柄好剑,可惜,所遇非人。”赵绪芝将剑尖收好,不动声色撤走了包裹剑尖的手帕。 红烛半残,她奔波几日,睡意上来,“绪芝师兄,很晚了,早点歇息吧。” 语罢,冯云景慢步到岫玉屏风后,换上轻薄寝衣,走出,抬眼一看,赵绪芝仍旧在原处,未曾离开。 “师兄?” “今日是朔月。”赵绪芝背对着她,耳尖悄然泛红。 “朔月,真是忘了。”冯云景暗自懊悔,迷恋方外红尘,流连忘返,竟然忘记绪芝师兄的隐疾。 她自知理亏,走到赵绪芝身边,双手握住他已然冰凉的手指,“绪芝师兄怎么不早点同我讲,拖了那么久。” “虽说,有些疼,还是能,忍受。”赵绪芝强忍许久,此刻双唇早已青白。 冯云景弯腰抬手,捧着他的脸,有些生疏地落吻在上头,琥珀眼一眨一眨,看得赵绪芝心头生痒,长臂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腰身,勉强让她虚坐在腿上。 脸上常年不见血色,眼下一圈乌青,在旁人看来,如同鬼魅行尸,冯云景却小心翼翼,生怕亲重了,绪芝师兄就像琉璃人般,碎了。 行至唇角,冯云景心下一狠,含住他的下唇,伸出丁点舌尖。 “唔。” 才触到唇,赵绪芝紧收手臂,两人顿时贴在一处,长舌直驱,缠住原本怯怯在外试探的粉红。 冯云景口中似含了一块冰,清清凉凉,原本微闭的眼睁开,撞进赵绪芝纯黑的眼眸之中,深不见底,中有盈盈光亮,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久待她这头猎物。 绪芝师兄(h) 她心下一惊,张皇失措间银牙磕碰,咬破了赵绪芝的嘴,淡淡的血咸味弥漫开,鼻尖萦绕着甜腥。 “啊,绪芝师兄!”看到他唇外伤痕,冯云景顿时内疚不已,两弯柳眉深深拧起。 “不妨事。”赵绪芝抬手擦去血痕,知晓方才不知收敛唐突了她,不敢轻易动作。 霎时间,二人皆退了一步。 冯云景率先打破,五指轻勾赵绪芝指尖,玉白美人面飞上霞红,“里间,有榻。” 赵绪芝猛地抬眼,心中豁然开朗,相较于此前,冯云景似乎更接纳他。 内间装饰不多,一榻一烛,墙上挂着贺兰墨宝,“上善若水”。冯云景拉着他坐下,咬着内壁软肉,神色飘忽,过了一会儿,定定望着他。 食指颤颤悠悠伸出,咫尺距离,愣是花费许久,赵绪芝如同野原燎火,心中灼热难当。手指擦过他鼻尖小痣,冯云景又侧身贴近,吻在上头。 耳边呼吸一滞,火终是吞噬了赵绪芝。他咬住冯云景软嫩的唇肉,手下剥去她遮身的寝衣。烛光照得她浑身可见,冯云景手忙脚乱中拉下帘幕,榻里顿时被淡红笼罩。 毫无波动的玉白容颜在光的映照下变得含情脉脉,赵绪芝越看越怜爱,吻着她,长指按住冯云景腰身。 “绪芝师兄,有点痒。”冯云景扭着身子想走,只是他哪肯,“是么,我瞧瞧。” 赵绪芝生得高,弯着身子颇为滑稽,冯云景忍不住笑出声,腰上皮肤微热,原是他亲着。 “绪芝师兄!”冯云景伸手要抓他,对方却溜而逃之,手指拨开细软绒毛,两腿间的私密之处毫无遮掩在他眼中。 冯云景那处,远比他想得要湿软,指尖按在上头,层层烂红花瓣包裹住,灼热异常。 得了趣,赵绪芝低头,鼻尖蹭到肌肤,有点腥气,舌尖刮过花珠,身下人浑身一抖,语不成调。 读过几本书习得的羞耻心更是让她一反寻常冷情,含着哭腔,摇头不要。 赵绪芝偏反着来,含住红珠,银齿轻咬,冯云景抓他的手停在半空,慌忙扯着一旁纱帘。 “不行,绪芝师兄,求——求你。”冯云景脑内已然不清醒起来,她怎会求他。 赵绪芝想着,嘴下变本加厉,不消多久,蜜洞内喷出小股清液。 抓住纱帘的手也垂下去,赵绪芝捏着那只手,抬头一看,美人含泪,一幅风雨摧折过的无力。 心中猛然升起后怕,赵绪芝将她揽入怀中,十指缠着她的手,“怎么了,不是舒爽至极么?” 冯云景咬着牙,想要抽出手指,反而缠得更紧,“我说了不行,绪芝师兄半点不听。” 她头歪过去,不肯再看赵绪芝。 “阿景,是我鲁莽。那夜伤了你,历历在目,愧疚难当,故而才会如此。”赵绪芝贴着她耳畔,“不要和我置气好么。” 冯云景恼他不尊重自己,但快活做不得假,心中气消下去,“就这一次。” 赵绪芝神色恢复往常,继续让冯云景快活,两次过后,她已然化作春水,额前碎发湿成几缕,看得人心火不息。 冯云景长睡高枕,垫在她腰下,正是最适宜不过。 赵绪芝伏身而下,抬手遮住她的眼,扶着胀大许多的孽根闯进花穴。 “师兄,你遮我眼作什么?”冯云景问。 “不好看。”赵绪芝声音压抑,此前虽有几次性事,但一月过去,冯云景内里绞得紧,他极难。 “我要看。”在他面前,冯云景向来唱反调,拉下遮眼的手,红肿狰狞的肉物猛的出现,上头青筋暴起,正要钻到她身子里。 冯云景心一颤,抱住赵绪芝,“好可怕。”她实在害怕,作势就要推。 一见她推自己,那夜绝情的话尤在脑中,‘我喜欢师兄,如同我喜欢尊师’。心中酸楚蔓延,赵绪芝挺身直入,硕大的孽根撑开花壁。 “啊。” 冯云景惊呼,玉甲在赵绪芝背脊处留下红痕。 两人耻骨间毫无缝隙,赵绪芝抽出些许,又重重捣入,皮肉拍击之声顿时充斥榻内。 “师兄,凝神——” 赵绪芝肏得重而急,冯云景刚想提醒他调息,被他撞得神魂颠倒,一时不知天地,唯有红唇逸处零散娇吟。 “嗯,师兄,师,轻些。”冯云景抓住转瞬即逝的理智,运转内力,紧握住赵绪芝的手,一股暖流缓缓流入赵绪芝体内,驱散了寒气。 冯云景体质康健,打小习剑,是世间至暖至阳,与她阴阳调和,方能根治不足之症。 上官珏的话犹在耳畔,赵绪芝被那温暖包裹,越发畅意,眼中甚至有血丝暗现,窄腰更使力,那粗长阳物深深捣进。 “绪芝,绪芝师兄,好胀,帮帮我……”私处满胀的感觉让冯云景不知所措。 “......” “绪芝…师兄,慢些,求,求你。” “......不成。” 这些话比上等催情密药还要猛烈,赵绪芝重深捣十几下,撬开冯云景牙关,含着舌尖,微凉的阳精拍上花壁。 蜜穴胀得不行,冯云景锤着他,要他出去,却又不敢太用力,怕真给他锤出暗伤来,故而在赵绪芝看来如同调情一般。 孽根寸寸抽出,上头混杂着爱液,已然不成样子。顶端离开穴口时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撑得大开的小口中流出无数白浊,不用看也知道是多么孟浪的景象,冯云景耳朵犹如血滴。 赵绪芝拥着她,剧烈喘息,汗水交融,发丝更是混在一处,冯云景身上浅淡的体香包裹着他,分外餍足,但黑白分明的眼中血色未散。 原以为此间事了,她能够休息了。不料刚想起身,又被拉下,背对赵绪芝,雪乳托在木榻上,被绪芝师兄好一顿戏耍,殷红乳尖满是痕迹。手脚挣扎间,靠着此前残留在她身体中的白浊,那可怕的物什顺利挤进,又是一次翻云覆雨,难以停歇。 晨光熹微,冯云景挣扎着起身,昨夜和师兄胡闹许久,睡得也不安稳,穿戴整齐后,披散一头青丝,呆坐在梳妆台前,左手勉强支撑着下巴,神色朦胧。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抚过她的发尾,赵绪芝拿起木梳,极尽轻柔地梳着发丝,“夜里没仔细瞧,头发短了?” “是啊,下山的时候发现养得太长,碍了好多事,就用剑割去一截。”冯云景半梦半醒道。 “身体发肤......你太不爱惜自己。”原本杂乱的头发焕然一新,额前碎发尽数束起,露出圆白额头,这是冯云景平日里最常见的打扮。 后院的红冠金鸡适时鸣叫,鸡鸣三声,便是练晨功的时候,冯云景站起,眼也不睁,双臂揽过赵绪芝:“这不是还有师兄你。” 肌肤触感犹存,冯云景人已消失在门后,赵绪芝目送她离开,眼底有化不开的思绪。 流水无意 后院是一个不大的练功场,桂树荫下摆着几个造型精巧的木人,原本粗糙的木皮经过长年累月的击打已然变得光滑油亮。 从前贺兰为了引她练功,在木人脸上歪歪扭扭用笔勾出了线条。 在那时的冯云景看来,就像玩伴一般,如今,色彩不复鲜艳,冯云景也已比它们高出一大截。 廊下摆着贺兰亲手给她做的剑撑,上头摆着佩剑和两把形制截然不同的习剑。 一把是由熟铁打造,看上去极为粗糙,甚至没有剑刃。另一把则是轻若无物的中空木剑,剑柄上的雕花都看不清样子了。 木剑与熟铁剑都由贺兰所赐。她让冯云景先使铁剑,修习最基本的剑招,一挑一刺、挥收自如后,又换木剑。 如此,将习剑根本牢记于心,方才教授她家传剑法。 即便如今她早就有所成就,但贺兰仍旧命她日日将剑招练个百遍,方能做到心手合一,不动如山。 铁剑沉重,次次挥出,如同闷雷破空,木剑轻巧,挥洒自如,如惊电快鞭。 冯云景身姿转换,出剑所带的剑风扫起地上落叶,霎时间,天地如梦似幻。 冯云景以剑引叶,将其缓缓聚拢,如江河般的剑气倾泻而出,落叶转眼已成粉芥。 回手收剑,静气凝神,额首满是汗水,项颈处,布衣湿透大片。 “小景。”一道声音响起,冯云景回头。 廊下站立着的红衣女子,正是贺兰,此刻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尊师。”冯云景对她恭恭敬敬。 “你在豪杰会上的事,我都知晓了。”贺兰走近,手拿锦帕,轻轻拭去冯云景脸上的汗水,玉白手指染了蔻丹,与红衣相映成趣。 “幸不辱没尊师。” “此次我让你赴会,原就是让你去见识一下外界风貌,你能赢,我很高兴。”贺兰替她整理衣衫,“同我讲讲你这一路上的见闻可好?” 冯云景自然答应,挽着贺兰的手走回房里,给她沏了一杯上好的旧春茶,师徒二人面对而坐,将过去一月所遇之事细细道出。 “尊师,小景不明白,为何要遮脸,还不能透露您的名字?”冯云景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日头正移,恰好照进屋内,将岫玉屏风上的血燕映得展翅欲飞。 “我在他们眼中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倘或你一开始就道出师从于我,那些正道怕是要群起攻之,认为你也是个小妖女了。”茶水微苦,让贺兰想起那不悦的往事,“再说,世人轻视女子,古已有之。他们知我非女徒不收,如此即便你夺了魁首,也认定是对手对你手下留情,赢得不痛快。” “不过,这样更好,日后你大有所成,和盘托出,想来他们定会气个半死。至于蒙脸——” 贺兰掐了一把冯云景的脸,笑得眼眯起,“红颜祸水,我是怕,耽误太多儿郎。” “尊师玩笑了。”冯云景满脸通红,头快低到桌上。 内间忽有声响,衣着整齐的赵绪芝缓缓走出,“贺兰师君。”他向贺兰行礼,不小心敞开的领口处,有着零星红痕。 贺兰看得真切,对他们的事情了然于心。 此前她曾因为上官瞒下让冯云景与赵绪芝双修这事勃然大怒,提着剑就要打杀了赵绪芝,可接下她这十芳剑的,是冯云景。 “尊师,是小景自己答应的。”冯云景那时脸上还丰盈,一派青稚模样,将赵绪芝护在身后,手抓着十芳剑,大颗大颗的血珠从她手腕滴落,在地下汇成小滩。 贺兰被她气得眼里清泪打转,手上一松,十芳剑头次掉落在地,“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女子名节,重于生死,冯云景年纪小,半知半解失了清白,日后再遇见倾心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冯云景不言语,身后的赵绪芝却着急,急忙用白纱按住冯云景伤处,鲜血洇晕成一团。 从未难过的他头次体会到什么是疼痛,常年清澈的眼忽而一红,断续的泪水滴落,冯云景手臂的青色衣袖很快出现点点墨痕。 “很疼么?”赵绪芝问。 “不。”冯云景练功常有受伤的时候,忍耐力较常人高出太多。 “师君,是我一意孤行。”赵绪芝抬头,神色坚定望着贺兰,“任凭处置。” 贺兰看着相互依靠的两个人,缓缓闭眼,一滴珠泪划过云鬓,深深呼吸后,复而睁眼,“杀了你,伤心的还是小景。事已至此,能挽回么?” “只是你往后若有对不起小景的地方,休怪我不顾及与你师父的情意。”贺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赵绪芝听闻此言拾起十芳剑,猛地往身旁的木椅砍去,椅子一分为二,沉重倒下,“若负阿景,如同此物。” 贺兰接过剑,望着他们,久久不语,抬脚出了门,门上的竹帘被她掀得用力,发出声响。 整整一年,贺兰都没有搭理过上官珏和赵绪芝,直到上官珏为了她与武林人士周旋,奔波劳累数月,又在她房前淋了一天一夜的雨,病得命悬一线,贺兰才渐渐和缓了些。 “绪芝,你师父同我讲,近来你在医术上颇为刻苦。”旧事虽难忘,但这两年赵绪芝对冯云景不可谓不好,贺兰看他也顺眼了些。 “是,从前顽劣,落下许多,而今才发觉医道典籍浩如烟海,习之不到二三,不敢懈怠。” “嗯,面色也好了很多,看来你师父给的调理方子,成效显着啊。”后五个字,贺兰咬得重,对面的冯云景头更低了些。 “师父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赵绪芝扫了一眼冯云景,嘴角扬起,“既然师君与师妹还有事相商,绪芝便不打扰二位了。” “走吧。”贺兰道。 “是。” 赵绪芝走后许久,贺兰才开口,“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冯云景抬头,一派天真,“尊师不是都知道么?” 贺兰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点了点冯云景额头,“你呀,读了几本破书,什么江湖道义,礼义廉耻头头是道,怎么在这事上就拎不清。” “尊师想问什么?”冯云景还是不懂。 “你喜欢你绪芝师兄么?”贺兰饶有兴趣。 “自然是喜欢的。” “那,要你嫁给他,愿不愿意?” “...不愿。”冯云景犹豫说出这话。 “为何?” “现在就很好了。”她看着桌上雕刻精细的花纹,“尊师和我,还有师伯,绪芝师兄,我们四个人在凤尾湖,就已经很好了。” “......”贺兰茅塞顿开,“我明白了。” “只是,小景,人生在世,欠什么,都不要欠他人的情。”不知为何,贺兰忽而想起多年前上官珏在瓢泼大雨里怎样也不愿放下受伤的她的模样。 “尊师,我不大明白。”冯云景道。 “慢慢的,你就会懂了。”贺兰拉过她的手,清瘦的手腕处,衣料都有了毛边,“你这衣衫,穿了许久了罢?” “记不清了,怕是有两年。”冯云景衣服不多,大都是贺兰亲手所选。 “正好我今儿有空,不如就去山下走一走?”贺兰道。 “自然愿意。”冯云景有些欣喜,上次和尊师下山已是半年前。 “那你先梳洗,我在湖畔等你。” “遵命。” 直球少年 栖梧山下青鸾镇,一条名为凰河的河从中穿过,绵延不断,直至汇入大江之中。河岸两畔人家众多,水路发达。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虽有知晓山上住着高人,但鲜少探寻踪迹。 正值入秋,镇中百姓时兴秋羊肉,街道巷陌,皆是羊肉香气,引人胃口大开。 冯云景和贺兰刚一下山,便有路边商贩送了她们几朵秋海棠花,“娇花配美人,才算不辱没。”那贩子年纪不大,油嘴滑舌,贺兰爱听这话,从腰间拿出一块银子,扔给了他,贩子千恩万谢拿去了。 贺兰挑出一朵最好看的,别在冯云景发间,“唔,倒也合适。” 两人走走停停,还未到布庄,冯云景手上已然提了不少东西,“尊师,要少买点。” 贺兰瞧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老乔家的栗子糕,南记的水粉,百宝阁的珍珠簪子......都是要紧的物件,小景,好容易下来,得多拿些。”完罢笑着摸了摸冯云景的头。 布庄门前绸缎一水儿摆开,老远便能看见,贺兰相中了一匹织花锦,布庄掌柜连忙从里面走出,“咱们这的料子都是从大城里运来的,时兴得很。” “看着不错,比比。”贺兰道。 掌柜拿起迅速扯出一块,放在冯云景身前,“哎呀,真合适。” 的确,花色虽艳,但在冯云景身上,并不会有喧宾夺主之感。再过几月就是新年了,贺兰想着给她置办几身看得过去的。 “就这些吧。”贺兰又选了几匹。 “哎,拿了啊!还请姑娘进去给您量一下体。”掌柜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冯云景将东西都放下,进去了。 “姑娘这身板真正啊,穿出来肯定好看。”掌柜对她赞不绝口,冯云景反倒有些羞怯。 不消一会儿,两人一同走出,掌柜的将料子包好,放到一旁,等着裁缝来,“客人,要先付订钱。” “多少?”贺兰问。 “白银十两。”掌柜饱经沧桑的脸上笑容真诚。 “尊师,会不会太贵了?”冯云景平时过得节俭,这个数对她来说是可以支撑半年的钱。 “这钱花得值。”贺兰将银子递给掌柜,“工期多久?” “估摸着得整月呢,您放心,我们这都是老师傅,不会糟蹋了。” “嗯,那我们到时再来。” “好嘞,您走好啊。” 出了布庄,贺兰带着冯云景往荟萃楼走去。这是青鸾镇最大的酒楼,有名菜烩三鲜,取一年的小山羊肉,新雨后的野菇,细细剁在一起,塞入鲥鱼腹中,滋味鲜美,尝之难忘。 这道菜用材精细,烹制费时费力,故而只招待贵客,贺兰爱吃,常给她带上山的上官珏都在掌柜面前混熟了。 一见是她,伙计便领着二人上了二楼。中间的屏风隔开了桌子,贺兰和冯云景落座,伙计很快给上了茶,贺兰端起杯子,正想喝,灵光一现。 “小景,我刚才好像忘买了一件东西。”贺兰说道。 “是什么?”冯云景问。 “合抱桥头那个老妇的糖渍花饼。” “就这个呀。”冯云景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 “这是你师伯他爱吃,不是我。”贺兰轻咳一声,“都被药泡成苦水了,还只喜欢吃些甜的。” “现在日头还好,应该还在,尊师等我一会。”冯云景拿起荷包就走,贺兰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欣慰地露出了笑,小景越发心疼自己了。 河畔用青砖铺就的路平整,缝隙间偶尔有小小的青绿探出头来,冯云景七绕八绕,终于走到合抱桥。 据传河岸两畔原本没有桥,从前有一对相对而住的人家,同年同月同日生了两个女孩,女孩们常常隔岸相对,学习女工,成了极要好的玩伴。无知幼童逐渐成了娉婷少女,少女们的父母也开始为她们相看亲事,在同一天,两个少女都嫁给了同岸的人家。 过了几年,一天晚上,已成他人妇的少女不堪忍受夫家的对待,逃到河畔,另一个少女正来接应她。 河水漫过少女的腰腹,她挣扎着往前走,另一个少女也慢慢走过,想要来搀扶她,但那段日子,正是雨连绵,很快下起了大雨,河水渐渐涨上,等少女们终于汇合,水也漫过了她们的肩膀。 她们终于能够倾诉心中诸多话语,但生机也逐渐消逝,两个少女就这样相互拥抱着,消失在河水之中。 人们感动于她们之间的情谊,修建了合抱桥纪念二人。 桥上人来人往,卖饼的老妇正坐在桥旁,冯云景买了两份,赵绪芝似乎也喜欢。回去的路上,人群渐渐变少,正转过巷角,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终于找到你了。” 冯云景循声看去,白墙红瓦上正坐着一人,面容俊秀,头发披散,只在耳畔编了几个小辫,身穿靛蓝色衣裳,花纹复杂,腰间系着串串银铃,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是你。”冯云景没想到他真的追到此处。 那人跳下来,腰间银铃阵阵作响,拍了一把冯云景的肩膀,“我说要和你做朋友,你转眼就不见了,好不容易才找到。” “原来你是个姐姐。”白习雨打量了一下冯云景。 “是,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冯云景诚恳拜托他。 “放心,我肯定不跟别人讲。”白习雨信誓旦旦保证,“姐姐,你家住哪呀?”他正想问,冯云景拔腿就走。 豪杰会结束时,冯云景飞身离去没多久,一个少年便追了过来,挡在她前面,她只能停下。 “喂,你叫冯云景是吧,你很厉害,我很敬佩你,我们能不能做朋友啊?”白习雨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冯云景以为他是来找事的,不愿多言,直接绕道离开了。 “哎!”白习雨急的跺脚,“难不成我太弱了。”不行不行,他第一次出家门,就遇见了那么厉害的人,肯定要结交一下,想到这里,白习雨追着冯云景离开的方向而去。 “不能走,你得跟我说明白,你愿不愿意嘛。”白习雨伸手拦住她,冯云景着急要走,只能随口敷衍,“那你在这等我,我待会来找你。” 白习雨信以为真,朝她离去的背影大喊,“姐姐我在这等你,你要来啊!” 冯云景提着花饼,等她回来,伙计才上菜,贺兰往她碟里使劲夹,冯云景不好婉拒,只能全吃了,在贺兰声声多吃一点中,白习雨被抛之脑后。 青鸾镇天黑的快,白习雨站在巷子里,一望无际的天空落下绵绵细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发丝。 一开始,还偶有人路过,慢慢人声渐消,不知道等了多久,目视之处廖无人踪,窄长的巷子显得格外幽深,入骨冷意逐渐上来,白习雨越发慌乱,在家中,他夜里都不会单独出门。 “......姐姐”白习雨跌跌撞撞,离开了“约定”之处。 活菩萨 从荟萃楼下来,冯云景将未动的菜肴都用食盒装好,贺兰总以为自己能吃下这些,但往往剩余大半。 途径杏花巷尾,冯云景让贺兰在前头凉亭等,自己则提着食盒,敲开了凹凸不平的柴门。随着一声暗响,浑似小萝卜头的幼童站在门后。“阿景姐姐。”小萝卜头见她脸上欣喜万分。 “你阿姊在么?”冯云景问。 “自然在的。”小萝卜头朝院里大喊,“阿姊,云景姐姐来啦。” “阿景姐姐进来坐?”小萝卜头睁着大眼,满是期待。 “不叨扰了,尊师还在等我。” 低矮的茅草屋走出一个身子瘦弱,粗布衣裳的少女,“冯姑娘。”因为常年纺纱,她的双手遍布老茧。 “今日我同尊师下山,恰好去了荟萃楼,尊师爱那的菜色,不小心上得多了。”冯云景将食盒打开,色香味俱全,“这几样没动过的,卫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去。” 卫瑜带着两个弟弟,家境清贫,一年到头难得吃得上肉,更遑论荟萃楼。此前她上山采野菜,遇到一只吊额花白大虫,差点命丧虎口。多亏冯云景恰巧在附近练功,听她呼喊,替她杀了那虎,方才保全性命。这样的大恩她尚且无以为报,面对这食盒,不敢动作。 小萝卜头一看见有肉,短手就要接过,卫瑜见状,按下他手,“这,冯姑娘还是自个儿留着罢。” “尊师今日吃厌了,回去不会再动,我师伯他们也不爱荤腥,光我一人,怕是糟蹋了这些。”冯云景将食盒塞到卫瑜手中。 还未等卫瑜反应,小萝卜头抢先嫩生生喊了几句:“谢谢阿景姐姐。” “尔达!”卫瑜叫住小萝卜头,不再推辞,“那便谢过冯姑娘了。” 冯云景摸了摸小萝卜头,又拿出一只窄长木盒,“这是你托我带的狼毫笔。” 卫瑜接过,打开,果然是上好的北尾,会试在际,尔薏急需一只好用的笔。“多谢冯姑娘。”卫瑜正想去取银子,却被冯云景叫住,“不必了。此前你与尔达常来山下送时兴的瓜果,尊师很爱吃。这是多少银钱也使不来的。” “这笔权当我们的回礼。” “尊师还在等我,告辞了。” 她不再多留,同二人告别。卫瑜和尔达送她出门,走了许久才停下,卫瑜紧握着笔,一旁替她拎着食盒的尔达瞧见姐姐的模样,开口道,“阿姊,我以后会抓鱼送给阿景姐姐的,还有好多好多果子。” 与尔薏对冯云景没有来由的敌意不同,尔达倒是很亲近她,卫瑜蹲下来,摸着他细瘦的手,“阿景姐姐是我们的恩人,尔达往后都要对她好。” 尔达重重点头。 屋内,卫昂正坐在窗边,借着日光翻看封皮脱落的书籍,卫瑜将食盒放在桌上,尔达跑到厨下拿碗。 “尔薏,你看看这笔还合用么?”卫瑜将笔放下,卫昂打开,久无波澜的眼中迸发神采,“这是北州的狼毫笔,阿姊如何得到?” “原是托冯姑娘捎带的。”卫瑜将瓷碟拿出,卫昂听到冯云景,神色不悦,“我不要。” “你又是哪来的气?”卫瑜问。 “想来刚才门外便是她罢,”卫昂复而低头看书,“救了阿姊,又处处帮衬我们,还不求报答,这是活菩萨下凡了?” “只怕是想用我们这些手无寸铁之辈的性命,还他们这些江湖人欠下的人命债。” “卫昂!”卫瑜难得在他面前厉色,“这些话,不准再提,也不许你胡乱揣测冯姑娘。” 卫昂一听,心中对冯云景的怨气又多了几分。不过是外人,怎么能比得过他们手足至亲,自己为他们打算,又错在何处。 话音刚落,尔达便捧着瓷碗进来,“阿姊,二哥——”他刚想叫二人,却发觉阿姊和兄长的神色不对,霎时间不知所措,捧着碗,呆呆站在原地。 卫瑜眼看着他怯弱的模样,心一软,将他手中的碗接过,盛了粥,“尔达先用。” 转身又往碗中夹了一大块樱桃肉,送到卫昂身前。“吃吧,还温着。” 卫昂不语,只看着手中的书,紧抿着唇。 “我明白你害怕冯姑娘会和此前那些小人一般,视我们为可戏耍的小宠,随意处置的垫脚石,可她是不同的。”卫瑜拉过他的手,“尔薏,如果没有她,只怕我早就不能陪着你们了。” “我不求你同我和尔达一般感激她,至少,至少不要视她为敌。” “......”卫昂望着樱桃肉,上头的糖衣晶莹剔透,像极了那人透亮的眼,令他厌烦至极。 待冯云景与贺兰回返栖梧山,天际薄黑,路上贺兰和她说说笑笑,又聊了许多旧年事,贺兰总是对她幼时模样念念不忘。 “你怕是记不得了,那年刚带你来凤尾湖,同一只小耗子般,这儿瞧瞧,那里看看。”贺兰想起还不到她腰高的娃娃,“绪芝那时也是个小毛头。有一天,你在后山烤火,让我瞧见,才刚入秋。” “我问你作什么,你道,绪芝手太凉,想烤热些,去给他暖暖。边说话,边头上淌水似的。还离火那么近,都烤伤了。又藏着不想让绪芝知晓,手上起了个大燎泡,拖了许久才告诉我。” “给你挑开时,你是一句痛也不喊,还得出声宽慰一旁抹眼睛抹个不停的绪芝。” “哪有这样傻的。” “尊师都还记得。”冯云景自己都要忘记这些陈年琐碎。 “是啊,记得那么多,那么明了。”贺兰怅然若失,转眼又变换了神色,“长大了,是越发不像小时讨人喜欢。” “尊师又在同我玩笑。” 院门前,一人手持纱灯,身姿挺拔,正是赵绪芝。 “师君。” “你师父呢?”贺兰问。 “在希和堂等您。”赵绪芝很是自然接过冯云景手上的物件。 “小景,这些暂放在你那,明日我再来取。”贺兰道。 “是。”冯云景应下,贺兰也不多留,径直往希和堂去,走了十几步,复而折返,拿过冯云景手上的糖渍花饼。 “这可不能忘。”完罢,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赵绪芝一手持灯,浅淡的暖色弥漫开来,万籁俱寂,只有两人脚步轻微。送她到了房里,赵绪芝将物件放好停住,“阿景......早点歇息。” 冯云景正想答应,猛地记起手里的花饼,“绪芝师兄,给。” 赵绪芝接过,有些疑虑,“这是?” “糖渍花饼,依稀记得,绪芝师兄你吃过。” 幼时他成日泡在药里,口中无甚滋味,上官珏便给他买自己爱吃的花饼,聊以慰藉。 “多谢。”赵绪芝心头微震,这还是冯云景头一次送他东西。 “师兄你也早些歇息。” “好。” 送别了赵绪芝,冯云景房中很快熄烛。 夜里,风雨大作,栖梧山下,一个身影出现,额前发丝杂乱,正是白习雨。 “小花,你真瞧见姐姐在这?”从他袖中爬出一条花纹艳丽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咝咝做响。 夜斗 豆大的雨珠拍打上窗棂,水痕缓缓流下。冯云景闭着眼,雨声中夹杂着轻到听不见的脚步声,这方向,似乎是屋顶。 她轻轻睁开眼,夜如墨黑,忽而一道惊雷划过,房里被照亮,物件如常,空无一人,屋顶上的脚步声顿时停住。 身穿墨色衣裳,蒙住口鼻的人停滞一会儿,复而提气向前奔去,正要翻过冯云景所在之地,耳后冷风袭来,那人头顺势一偏,耳边鬓发被剑削落。 “你是谁?”持剑者正是冯云景。 黑衣人不愿多言,出剑迅疾,剑风破开雨势,直冲冯云景面门。她转手格挡,掌心运功,往剑上拍去,黑衣人霎时震退,顺势欲逃,冯云景脚下轻点,身姿翻飞,挡住他的去路。 二人在屋顶缠斗许久,利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人接了她十几招,知晓自己在剑术不敌,竟扔了剑,赤手空拳朝冯云景攻来。 天际白光闪烁,映出那人面容,一双眼平静无波,手下动作极快,掌风凌厉,似乎还夹带什么。 冯云景以剑护身,破了他的掌风,几声脆响,黑铁剑身上三根银针深深钉入,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功夫。趁她讶异之际,黑衣人施展轻功,往山下翩然而去。冯云景面色一滞,用内力震落银针,紧随其后。 剑气一路催花折叶,冯云景步子紧凑,踏弯青竹,借着竹劲,旋身而下,黑衣人躲避不及,手臂被剑气所伤,割开衣料,留下一道极深的口子,血流如注。 “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离开”冯云景站在竹尖,雨水顺着额前发丝流下,无根水洗净后的面容冷艳绝俗。 黑衣人捂着伤处,忽而怪笑,“你果然是她的弟子,还学会了贺家双手剑法。” 冯云景不知他话何意,运剑而去,打算先擒住这个贼人,再交由尊师处置。黑衣人却不打算束手就擒,双手掠过青竹,竹身连根带起,扔向冯云景。 冯云景挥手破竹,青竹四分五裂,飞起的污泥溅上她的下摆。 黑衣人一掌挥出,正与她相遇,显然他的内力与冯云景不相上下。 二人僵持而对,眼看要两败俱伤,冯云景咬牙,将内力倾注于一点,向前硬推,破了僵局,黑衣人顿时不敌,喉间血气弥漫。 他又发出七针,迅速逃走,均被冯云景斩下。 眼看就要被她追上,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人,浑身狼狈,面容苍白,紧按着右肩,显然受伤不轻,正是白习雨。 白习雨看到黑衣人身后的冯云景,如释重负,“姐姐!” 冯云景未曾料到,他知道自己在山上,更不曾想,他能冲过山中无数机关,。 黑衣人心下了然,伸手抓住白习雨,他身上有伤,根本躲不过去,脚下一轻,往冯云景飞去。 见黑衣人用他来挡,原本直冲他们的剑气被冯云景生生扭转,大片竹子拦腰而断,齐齐倒下。 冯云景急忙收剑,接下他,却不料到,一根银针紧随其后,深深刺入白习雨后心,根本来不及挡住。 白习雨靠在冯云景肩上,只觉轻微刺痛,“姐姐,什么东西?” 冯云景望着黑衣人离去的身影,又不能抛下白习雨,心中一团乱麻,“我先带你离开。”她勉强镇定下来,扶着白习雨,往自己练功休息的竹屋而去。 甫一进屋,白习雨正欲说些什么,冯云景迅速点燃蜡烛,将他扶到榻上。屋内盈满亮光,布置极为简单。平日里,冯云景常来竹林练剑,贺兰便让人给她建了这间竹屋,供她闲暇之时休息所用。 此刻二人浑身湿透,白习雨更是面色苍白,他体内的银针不知是否有毒,冯云景不敢耽搁,上前想要解开他的衣裳。 “姐姐你要做什么?不行!”白习雨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慌张。 “那贼人的针在你体内,不知有毒没有,须用内力快些逼出来。”她挣脱开白习雨的手,但他的衣裳构造复杂,她解了许久,丝毫未变。 冯云景焦急的神色做不得假,细长白净的手指按在他身上,带来丝丝怪异之感。白习雨握住她的指尖,“我,我自己来。” “快些。”冯云景目光灼灼,忽而明白自己太过莽撞,忙转过脸,不敢再看。 “好了。”白习雨将最后一件上衣扔下,整张脸红得不成样子,他前段日子才过了十五岁,身子虽白净,但仍旧单薄。 “伸出手。”冯云景顾不上男女大防,两人双掌相对,内力流转进白习雨体内。 体内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焚烧,白习雨头顶白雾萦绕,连湿透的下摆都逐渐干爽。 冯云景紧盯着他体内银针游走的凸起,就要到肩胛时,猛地一拍,银针应声飞出,钉在竹墙上,寒芒一闪而过。 她不敢松懈,手下加重。 随着一声闷哼,白习雨终于吐出了毒血,眼看要往后倒,冯云景连忙拉住他,扶着头缓缓平躺在榻上。找出自己的练功服,给他换上后,方才放下心来。 这时,门外忽而响起叩门声。冯云景开门,发现是贺兰,撑着一把油纸伞。 贺兰越过她,瞧见榻上的白习雨,“他是谁?” “一位朋友,着急找我,不小心误入山中,被机关所伤。”冯云景回道。 “此前我听到打斗之声,故而下山查看。”贺兰道,“恐怕,你这位朋友不只是被机关伤了。” “是,我与那位不速之客缠斗,他撞见了,贼人将他当成挡箭牌,又被其毒针所伤。”冯云景将墙上的银针取下,“就是这个。” 贺兰接过,查看一番,并无特别之处,“江湖上会使毒针者不可胜数,此人竟有胆来我凤尾湖,必有所图。” “而且,他话里似乎与尊师相识,还知晓贺家剑法。” “故人么?”贺兰若有所思,“小景,你先照看这位朋友,待我回去与上官相商一番。” “是。”冯云景关上竹门,也将风雨挡在外头。 地上胡乱扔的衣物中,有微微响声,冯云景拿开,一条花纹殊丽的蛇出现在她面前。 小花蛇未被她惊扰,反而睁着黑润的眼,顺着冯云景的指尖,爬上她手臂,三角头抬起。 “你是他养的?”冯云景天生不惧这些活物。 小花蛇相似听懂了一般,点点头,复而爬近,蛇信擦过她的下巴。 温湿的感觉让冯云景脑后发麻,伸手捏住它的七寸,将小花蛇放在白习雨身上,“还是呆在你主人那罢。” 白习雨安静躺着,胸前微微起伏,冯云景怕他夜里又有其他,搬过屋里唯一的一把竹椅,手撑着额头,缓缓睡去。 一夜风雨后,整个栖梧山焕然一新,雀鸟迎着晨光,吱呀鸣叫。 白习雨神思混乱,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有着模糊的人影。 他眨眨眼,发现是冯云景,闭着眼,面容沉静。 往下看,白皙的秀颈上盘着瘦长艳丽的一条蛇,蛇尾蜿蜒向下。冯云景外衣松散,露出里衣,纤细的末尾正贴着微微鼓起的丰盈。 “小花!”白习雨轻喊,原本还盘在冯云景上的蛇迅速游走,刷地钻入白习雨袖中,蛇身被冯云景暖得微热,那热从手臂传到耳尖,白习雨心中慌张。 正好对上冯云景睁开的眼,如同落入半池秋水。 她的人 “可有不适?”冯云景对他心中的天崩地裂浑然不知。 “胸口,似乎有些闷。”白习雨撑着坐起,声音虚弱,神色躲闪 ,不敢看她。 冯云景拉过他手,搭在上头把脉,过了片刻,道,“脉象很平稳。” “昨夜,谢谢姐姐。”白习雨十分恳切,神色染上歉意,“倘或不是我碍事了,你就能抓到那个家伙。” “那人并未做什么,你不必挂怀。”冯云景道,“我对医术只略微知得些皮毛,但我师兄精通医理,可请他来一观。” “会不会太劳累姐姐你。”白习雨按下小花蠢蠢欲动的头,“这衣服......” “是我的练功服,早已洗净,昨夜仓促,来不及寻新的,只能委屈你将就一日,待外头衣裳干了,再换上。” 怪不得他半睡半醒间总有丝丝清香萦绕,原来是姐姐的衣服,白习雨不由得抓住袖子,莫名开心。 “稍待片刻,我与师兄即刻便来。”冯云景转身离去,特意敞开竹门,让日光照进,驱散未尽的湿冷。 回了院子,冯云景正欲换下昨夜脏污的衣服再去寻赵绪芝。刚换下不久,赵绪芝便出现在门口,一袭素白长衫,如墨发丝束起,清冷干净。 “绪芝师兄,我正欲寻你。”冯云景道。 “是么,今早我来,没看见你。”赵绪芝答道,神色有些失落。 “昨夜有位不速之客,与我斗了四五十回后逃走了。” “可有伤到?”赵绪芝听闻这话,忙走到她身边,抓住她手臂,仔细查看。 “并未伤到我。”冯云景任由他看,“可我一位朋友受我拖累,中了毒针。” “哦?”看到她完好无损,赵绪芝放下心,语气淡然。 “昨夜我已将毒针逼出,但不知是否有余毒残存,想请师兄前去查看。”她抬眼望着赵绪芝,满是诚意。 赵绪芝哪里经得住她这样看,立即应下。二人相伴往山下而去。 希和堂内,贺兰端着一杯清茶,面色晦暗难明。 “怎么,那人不是已逃了。”上官珏放下折扇,落座她身旁。 “我在想,究竟是哪位‘故人’,即便二十年未曾踏足江湖,还能寻上门来。” “或许是为我而来,不必担心。”上官珏拿掉她手中已凉的茶水,续上正热的。 “不,此前那些人大多青天白日来,鲜少夜里造访,更不会在风雨交加之际前来。”贺兰饮了一口,“老头死后,按理说不会有人知晓贺家剑法一事,可那人却同小景道出这四字。” “我只怕。” “什么?” “早已有了谋划,可就算夺了剑谱,那人理应明白,双手剑唯有天资卓越,坚韧刻苦之辈方能修习,这样的人,万中无一。不是为剑谱,又是为了何物?”贺兰越想心中越发困惑,眉头紧锁。 上官珏轻握住她手,宽慰道,“既然来了,只能见招拆招。如今思虑太多,只会累及你的身子。再说,真要到了那一天,我在外域颇有故人,大可离开这是非之地,逍遥而去。” 贺兰斜了一眼他,“凤尾湖很好,去什么劳什子地方。你要走,就自个儿走。” “我也只是顺口一提。”上官珏惯会顺着她的心意。 贺兰饮尽杯中茶水,双目远眺,冷风阵阵,夹带寒意,吹打满地枝叶。 竹屋内,白习雨正躺在榻上,逗弄着小花,昨夜他被那家伙扔出去,对上冯云景的剑,还以为小命不保,没想到姐姐居然为他扭转剑势,又为他逼出毒针,守了整晚。 一想到冯云景如画般的面容,白习雨心中甜得像吃了蜜。 昨晚虽是情急之下不得已,但冯云景也算看光了他,按家里的规矩,自己已经算是姐姐的人了。 族里最早成亲的大姐也是到二十五岁才遇见想要相伴一生之人,而他提前十年就找到了。 回去肯定让他们刮目相看,省得天天担心自己被坏人拐跑。 “小花呀,你马上就要有另一位主人了,开不开心?”白习雨手指轻抚小花身子,小花点点头,纤细的尾巴翘起,以示认同。 “师兄,就是这了。” 屋外响起冯云景的声音,白习雨连忙坐起,整理干净。 冯云景先走进,身后正是赵绪芝。 “昨夜仓促,没来得及询问你名姓。”冯云景道。 “我姓白,双字习雨,姐姐可以唤我小白。”白习雨急急答道。 “呃,好,习雨,这是我师兄,也是现今医圣的唯一传人。”冯云景向他介绍身旁的赵绪芝。 “哦——”白习雨隐约记得中原是有那么一位医圣。 “伤在何处?”赵绪芝侧头看向冯云景,问。 “右肩被机关箭伤到,但无大碍,唯有此前体内的毒针,虽已逼出,但我担心有毒残存。”冯云景回他,又对白习雨道,“把手伸出来罢。” 白习雨乖顺伸出,青衫下的手腕肤色如常,赵绪芝伸出手指,不久收回,“可否查看伤处?” “不行!”白习雨捂着领口,“只能一个人看。” “谁?” “当然是姐姐。”他面带羞红,一双眼含情脉脉望着冯云景。 “何意?”赵绪芝不解。 “昨夜我的确简单为他上了药。”冯云景也不明白白习雨为何独独盯着她,“我师兄和我是一样的,你不必害怕。” “不一样的。”白习雨悄然扬起嘴角,“总之,只能姐姐看。” 他挺直腰,上衣垂落,赵绪芝越看他身上的衣裳越眼熟。 这是——阿景的练功服!赵绪芝不敢置信,心下一慌,扯住冯云景的手,“阿景,你的衣裳——” “好,那,那师兄先回避。”冯云景担忧白习雨的伤势,硬推着他出了竹门。 “你的衣裳为何在他身上?”一出门,赵绪芝便抓着她的手臂,“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帮他!” 眼看绪芝师兄手劲越发大,冯云景急忙道,“只是一位朋友,昨夜我们都淋湿了,实在没法,权先将我已经不穿的旧衣给他换上,仅此而已。” “真的么?”赵绪芝手卸下力,指腹摩挲着冯云景的发丝,“阿景,你不要骗我。” “不会的,师兄,我先进去了。”冯云景转身进了屋,不忘将门掩上。 一指宽的缝隙中完全看不清内里情况,赵绪芝手扶着外头的竹竿,缓缓收紧。 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碗口粗的竹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几块细小的物件落在地上,末端还粘着零星碎肉,是残缺不全的指甲。 师兄:我一吃醋就要折磨我自己 ps:目前暂定男主已经出场:2/4 和女主有缘分没名分的男配们出场:2/3 衷肠(上) “为何只能是我?”冯云景在他身侧站定。 “除去我亲人,姐姐是第一个看到我身子的人,按我们家的规矩,就是只能你看。” “这世上,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冯云景扶额,或许以后还是谨慎些,先问清楚再出手。 “我们那是和中原不一样,我姐姐她此前有几个男人,可惜他们不喜我们的规矩,后来又走了。我看那位师兄似乎也喜欢姐姐,我不介意和他一起......”白习雨坦然道,族中女子一生中有多位丈夫是再寻常不过了。 “打住,先不说这些,我看看你的伤口。”冯云景越听越心惊,用正事转走这奇异的走向。 昨夜原以为针取出便无事,不料刚过几炷香,白习雨忽而面色发白,喃喃喊冷,她仔细查看,发现是右肩后被机关箭所伤,箭矢已然拔出,但伤处雨淋后,慢慢红肿。恰好竹屋内还存着金创药,冯云景扶起意识不清的他,将药敷在伤处,再用干净的棉纱包裹好。 正要为他穿衣,白习雨却紧抱着她,“好冷。” 他手如藤蔓缠着冯云景,冯云景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只能端坐着,让他靠在身上,当了许久的人形暖炉。 直至白习雨气色回转,冯云景才将他缓缓放平,盖好薄被。 白习雨听话撩开衣裳,棉纱如常,冯云景轻轻揭开,伤处不似昨夜红肿,但口子极深,只用金创药恐怕很难痊愈,看来还需要绪芝师兄调配些有助伤口好转的药。她将棉纱合上,扫过银针刺入之处,只有极为细微的一点青痕。 “比昨夜好上许多,只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少年精瘦的身躯消失在青衫下,白习雨系好扣子,目光怏怏道,“我在这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姐姐,我能在这待几天么?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添乱。” 按此前尊师定下的规矩,不能带外人进入,但竹屋在山腰,并不算入其中。 “当然。”冯云景回道。 “只是你要牢记,不能再往山上去了,这段时日我会按时给你送吃食。” “好!”白习雨开心极了,果然他的眼光就是准,姐姐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归宿。 “你先将养着,万勿轻易动作,我和师兄去调配有助你伤口恢复的药。”捏住小蛇不知不觉缠上她的尾巴,小花挣扎滚了两圈,白习雨捞起小蛇安抚,“它叫小花。” “很好的名字。”冯云景起身离去。 门外,赵绪芝背对着她,手搭廊柱,衣摆轻扬。 “师兄?”冯云景试探着唤他一声,后者全无回应,“绪芝师兄?” 又一声后,赵绪芝放下手,宽大的衣袖遮住指尖,轻笑着问:“如何?” “创口太深,还需劳烦师兄调制更好的药。” “既是如此,尽快去药房。”赵绪芝回道。 两人一前一后,冯云景时不时望过赵绪芝淡然的面容,总觉怪异。行至竹林,金灿的阳光透过层层竹叶,映在赵绪芝身上,明灭依稀。 “点沧州似有冬疫,点沧巡抚特请师父前去相助,再过两日便要启程。”赵绪芝忽而道。 “要去多久?” “冬疫可大可小,若波及不广,一月便能返回,若由疫者带出,恐怕得到立春。” 上官师伯与那位眼高于顶的师祖不同,虽说性子跳脱,但在行医济人上,奉行“有救无类”,故而在江湖上颇有声望。 当年尊师手刃师祖,被师门围剿,上官师伯带着身受重伤的尊师,逃到凤尾湖。佯装尊师已死,发誓永不踏入云州地界,又将师门所传尽数奉还,才了结这桩血案。 往后十年,上官师伯在医术上兼收百家,增删典籍,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一月,那朔月?”冯云景有些担忧。 “上回,原就是师父定下的最后一次。”赵绪芝停下,望着冯云景,“这两年,多谢阿景。” 对上表现得如此陌生的师兄,冯云景不知如何回应。 “师兄。”她当初答应是为师兄身体不假,可经年累月,往日对他纯粹的情意参杂进许多无法界定的因子。 那夜过后,她几乎不敢再见赵绪芝,直至她出山,一路上见识到寰尘种种,方才有几分了然,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她更希望得到的是如同血脉相连般深厚的亲缘。 所以,在意识到师兄几乎掩藏不住的情意时,她选择了无视、逃离。如今,好像又能回到从前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师兄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释然。 “阿景,走吧。”赵绪芝打断她的思路,带着她,继续往山上去。 存放药材的房间日头难以照进,晦暗不清,弥漫着清苦的味道,赵绪芝轻车熟路,抓了几方,细细包裹,递给冯云景,“捣碎后,敷在伤处,七日一换即可。” 冯云景接过,指尖擦过草绳,传来湿润的触感。 “师兄,我——”冯云景欲语还休,诸事纷杂,压得她喘不过气。 “今日还需同师父写方抓药,先行一步。”赵绪芝截断她的话,走到门口,身后影子被光拉得修长,似有所语,最终还是跨出门槛。 借着药房微弱的光亮,冯云景看清了指尖上的痕迹,鲜红欲滴,草绳一截全被血浸透了,砖石铺就的地上,点点浅红,连成一线,不断延伸,正是赵绪芝离开的方位。 血珠如细针刺痛她的指尖,冯云景急急走出,环顾四周,只有那些不会言语的死物,哪还见到赵绪芝。 “姐姐,姐姐?” 白习雨将冯云景从恍惚中拔出,此前她拿着药,魂不守舍来到竹屋。白习雨眼见她将药放好,随后站在门前,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何事?”冯云景回过神,神色温柔道。 “姐姐似乎有心事?”白习雨眼中都是对她的关切。 “是有一些,不打紧。倒是你,如何能冲过山上诸多机关?”冯云景问道。 “嘿嘿,是小花,它带我上山。姐姐,山上的机关好厉害,我废了好大劲,还是中招了。”他家中也有防外来人的秘法,但与栖梧山全然不同,中原果然别有一番风景。 “山上的机关大多由我尊师布置,她对机关之术颇有研究。”冯云景道,“下次你若还想来寻我,大可去山下青鸾镇杏花巷尾最末的那个人家,有位姓卫的姑娘,知晓上山的生路。” “好,我听姐姐的。”白习雨笑就没下去过。藏在袖子中的小花探出头,蠢蠢欲动。 “你这小蛇,似乎很粘人。” 白习雨连忙反驳,“不,它在家可凶了,我也不知为何独独就粘着姐姐。也许,姐姐和它有缘。” 冯云景听到,无奈一笑,“竹屋简陋,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很喜欢。”除了有点冷,并无不可忍受之处。 “那便不打搅你,等下我会送吃食过来。” “多谢姐姐。” “不必客气。” 直至冯云景给白习雨送去吃食,又折回院里,始终不见赵绪芝。她站在院中,很快,天色便昏沉下来。 白露挂在她的发间,冯云景轻叹一声,抬脚往赵绪芝所在的雁回堂而去。 衷肠(下)(微h) 屋内,寸宽的红烛正燃,赵绪芝端坐在桌前,专心翻看医书,时不时还在纸上记录。稍早时崩裂的指甲不再流血,但他无心处理,一眼望去,颇为瘆人。 “师兄。”门外响起冯云景的声音,油纸上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进来罢。”赵绪芝道。 木门沉重,推开吱呀作响,冯云景轻轻走近,将门关好后,落座在赵绪芝身旁。 “绪芝师兄,你在生气?”她试探道。 “并未。” “你在生气,难不成是习雨,你气我无缘无故带他上山?” “习雨?你们不过才认识一日,就如此亲昵?!”赵绪芝撂开笔,脸上愠怒。 “师兄——”冯云景见他如此,心下慌乱,“他比我小几岁,就像一个需要帮衬的弟弟。未能及时劝下他,是我疏忽,可他为我而来,又受了伤,我不能,置之不理。” “阿景,这世上那么多人,你个个都帮,帮得尽吗?”赵绪芝猛地站起,手扣着窗沿,鲜血涌出。 “是帮不尽,可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竭尽全力。假若师兄与我素昧平生,昨晚受伤的是你,我也会帮。” “你是在气我么?”赵绪芝转过身,眼中泪水滑落,“你是不是觉得,同他认识得太晚,在我身上虚耗那么久的光阴。” 冯云景慌握住他的手,“不是,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景,我以为,你会慢慢接受我,也会接受这份情意。”他心中阵阵刺痛,究竟还要如何做,阿景才能明了自己的心意? “从那晚以后,好像都变了,我想回到从前,可是,不行。”冯云景眉眼低垂,藕粉红唇一张一合,字字句句如同利刃,将赵绪芝从里到外,片片凌迟。 “回不去了,阿景,从你答应师父的那天,我们就回不去了。”赵绪芝吻住她,冯云景脚下趔趄,两人顿时跌倒在地,扬起的风吹熄烛火。 绛色纱裙落在地上,如同打翻脂粉盒,赵绪芝咬破了她的嘴,厚重的血腥气充斥鼻尖,清泪如雨,滴落在冯云景素白肌肤,稍纵即逝滑入她的鬓间,仿佛流泪的人是她一般。 “你明白么?从前我们不能这样。”赵绪芝扯开她的腰带,带血的手抬起她的腿,如同一头面目丑陋的兽,灼热粗大的性器硬生生挤进她干涩的甬道,撑平层层褶皱。 下体的疼痛仿佛将冯云景分成了两个,一个是地上的她,一个是少年的她,站在身旁,泪流满面,目睹亲近的兄长如何奸污自己。 穴口似乎撕裂了,鲜血湿润了交合之处。赵绪芝也疼,额前满是冷汗,可仍不停下,一次肏得比一次深,似乎这样,冯云景就能与他感同身受。 外头一轮上弦月,清冷的月光照进房里,照出冯云景苍白的脸,也照出衣衫不整的他,“回不去了么?” “回不去。” “为什么,师兄,不能只为给师兄治病,而后,一切都不要变。从前,绪芝师兄不是也没有变?”冯云景露出笑来,如同幼年般,亲过他的眼,“你还是我的兄长,好不好?” “不好,阿景,我心悦你,不能做你的兄长。”赵绪芝捧着她的脸,指尖顿时在脸上留下血痕:“我,爱着你。” “爱。”冯云景怔怔回道。 “是,我最最心爱的人,就是阿景。”赵绪芝紧拥着她,像似要揉入骨肉中。 “如果,顺着师兄的意愿,你是不是,不会离开我。” “不离开,这一生,都不会离开阿景。”他的泪始终没有停下。 “师兄,我疼。”冯云景轻轻揽住他的肩,接受了这一切。 血珠混杂着情液,滴落在地上。赵绪芝看到冯云景唇色苍白,理智回笼,连忙抽出,抱起她往房内而去。 将她稳稳放在床上,赵绪芝看到她血肉模糊的私处,颤抖着手,用棉纱擦净穴口血痂,又从一旁柜中翻出玉白小瓶,用干净的指腹挖出小块,细细涂好。 而后抱着冯云景,泪珠从他下巴滑落,“对不住,阿景。” 原本火辣辣的下体逐渐和缓,冯云景拉着赵绪芝的袖子,“师兄,不要忘了你的允诺。” 赵绪芝吻去她未干的泪痕,“不会忘。”冯云景瞧见他指伤,轻轻握住赵绪芝手掌,“师兄,要惜身。” 赵绪芝回握住她,点头。 翌日,冯云景一早给白习雨送去吃食,在院中练完晨功后便躲进房中,将从未用过的针线包拿出。 用惯了剑的手使起针来,颇为费力,但冯云景还是忍着时不时被刺中的疼痛,专心致志绣着。斗转星移,很快就到了师伯与师兄下山的日子。 临走前,赵绪芝特地给她送了许多药丸,大多是滋补宜气功用。冯云景送他到院门前,受伤的指尖包裹严实,牵起冯云景,面容温柔,“此去路途迢迢,我会常常想着你。” 冯云景从怀中拿出这几日的努力成果,“我听卫姑娘说,挂念的人出远门,要做个平安符。可我不会做,只绣了一个手帕。” 锦帕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与冯云景雅劲苍秀的字相去甚远。赵绪芝很是动容,紧紧握着手帕,“小景,多谢你。”他情不自禁抱住冯云景,蜻蜓点水般拂过她的唇角。 随后,他将手帕稳稳收好,依依不舍放开手,一步一回首,离开了凤尾湖。 眼中身影越来越小,冯云景立在廊下,不安的预感一闪而过。 别离 赵绪芝走后,大半月过去,白习雨越发熟悉栖梧山,成日和小花在竹林间玩闹。 冯云景端着午饭下来,正巧遇见他坐在竹上,压弯竹身,手里拿着一团黄泥,见到她,白习雨跳下来,跑到冯云景身边。 “你这是,拿了何物?”冯云景见那黄泥还冒着缕缕白烟。“这是我给姐姐做的鸡!”白习雨一脸骄傲,全然不顾脸上还有点点泥痕。 “鸡?”冯云景语气不定。 “没错,这就是此前我在岭北吃过的当地名菜——叫花鸡!” 叫花鸡?冯云景的确不曾听闻。“是呀是呀。”白习雨和她进了竹屋,急忙把黄泥放在桌上,用内力轻轻一点,已经烤硬的泥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羽翼烤得黒糊的“鸡”,一股香臭混杂的气味冲出。 “啊?!怎会如此?”白习雨惊呼,他吃过的叫花鸡全然不是这幅模样。 “习雨,要把鸡的羽毛拔下来。”冯云景平静出口。 “原来还要拔鸡毛。”白习雨面容僵硬,立刻将这“叫花鸡”扔出窗外,“不打紧,姐姐,晚上我抓鱼烤给你吃。” “哈?” 栖梧山确有一条溪流穿山而过,经由断崖,落入绕山的凰河。 白习雨脱去外裳,里衣卷到手肘,不停在溪水中摸索,不一会,他扬起手,“姐姐,我抓到啦。” 手中正是一条肥胖的河鲫,白习雨正想上岸,河鲫挣扎,青蓝的鱼尾拍打上还带着灿烂微笑的脸,“啊啊啊啊——” 这鱼的反击猝不及防,白习雨手一滑,河鲫顺顺当当落入水中,逃之夭夭。 “我的鱼!”白习雨弯腰想捞,但鱼身滑腻,哪里还能抓住,反倒还被长满青苔的卵石绊倒,半个人都跌入溪水之中,金黄的日影泛起层层涟漪。 目睹一切的冯云景心中不忍,“习雨,上来罢,别冻着了。” 浑身湿透的白习雨只能悻悻上来,挠挠头,“姐姐,我是不是很无用。”在族中,大小事务都有姐姐们处理,根本用不着他。 “抓鱼,很简单。”冯云景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用小刀削出尖锐,站在溪旁,注视河中,手落抬起,枝干上顿时有了一条不算小的鱼。 “哇——”白习雨看着眼前的冯云景,心中崇拜多了几分。 又刺中三四条鱼后,冯云景放下枝干,扯过几根细长茅草,揉在一起后将鱼串成一串,“回去罢。” “好。”白习雨跟在她身后,姐姐沾着鱼血的手指也是那么美。 等他换下衣裳,冯云景已经将鱼处理干净,竹屋前的空地燃起篝火。鱼表皮微焦,尾巴翘起,香气弥漫,冯云景取下一根,往鱼身洒上几粒粗盐,递给白习雨。 “可吃。” 白习雨接过,咬下满满一口,汁水丰盈,鲜美异常,“真好吃。”腮帮圆滚,像极了山中贪食的幼兽。 “姐姐,你怎么什么都会?”白习雨发自内心问, “咳咳,在山上久了,自然都要学一些。”冯云景回道。 根源还是贺兰做饭手艺实在糟糕,烧制出的黑炭连最不挑的上官师伯都难以动筷,上官师伯和绪芝师兄也同尊师不相上下。 在吃了多年尊师与师伯的“佳肴”后,冯云景终于能自己下厨。尝过她做的菜后,贺兰也是感动地将这项重担交给她,他们三人则做些能力范围内的下手。 “伤口情况如何?”冯云景问。 “慢慢长好了些,时不时会痒痛。”白习雨回道。 按理,绪芝师兄调配的药不该见效如此缓慢,难道是个人体质不同,“仍需注意,不要沾到生水,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大意。” 白习雨答好,又吃了一口鱼。 夜里,别了冯云景,他百无聊赖躺在榻上,门前传来极弱的攀爬之声,推开竹门,一条黑亮的蛇出现在他面前。 “小十二?”白习雨认出这是母亲豢养的王蛇。 十二张开嘴,吐出一根短圆竹筒,白习雨立即认出,是族里的信简。他打开竹筒,里面有一卷黄纸,上头正是母亲笔迹。 “母亲要我回去?”白习雨心中哀叫连连,大姐姐果是靠不稳,母亲一问便交代了。白姒限他五日内赶回族里,不然会派护法们亲自来捉。 白习雨将十二放进竹屋,又催小花去找冯云景,待冯云景赶到,他已收拾好一切,衣着打扮,一如初见。 “何事?”小花缠着冯云景的手,依依不舍。 白习雨将小花唤回,“姐姐,我要回去了。” 听闻此言,冯云景放下心,“今晚就要动身?” “是,我母亲催得紧,须得马上走才赶得回呢。”白习雨道。 “我送你下山。” 白习雨没有拒绝,两人并肩往山下而去。他心底不愿离开,一段路耗时极为漫长,终究还是走到了山脚。 凉风习习,万籁无声,凰河正在他们不远处,静水流深,对岸灯火通明,照映在她脸上,格外温柔。 “姐姐,就送到这吧。”白习雨站在她面前,掐了又掐手心。 “一路平安。”冯云景真心道,这段时日,有他在山上咋咋呼呼,似乎也挺有意思。 白习雨缓缓转身,走了十几步,忽而疾步折返,抓住冯云景瘦削的肩,吻过她莹润饱满的唇瓣。 “姐姐,我还会来找你的。”他笑的时候格外烂漫,施展轻功,翩然而去。 银铃阵阵作响,正如冯云景惊犹未定的心,她无意抚过白习雨亲吻之处,好似一场梦,她也希望,是梦。 温泉行宫 送别白习雨,冯云景返回山上,正欲休息会,贺兰却来到院中,青丝未束,自在风流。 “尊师。” “小景,你那朋友离去了?”贺兰问。 “是。我才从山下返回。”冯云景回道。 “你且瞧瞧,认识这玩意么?”贺兰摊开手,一块四寸长,两寸宽的方形物品正躺在她手心。 冯云景走近,原是一块玉牌,云纹复杂,正中刻着一张凶神恶煞的兽脸。 “这是,麒麟?” “正是麒麟。今儿我修缮山中机关时,无意在地上发现了它。”贺兰摩挲着玉牌上的云纹,“此玉质地细腻,抚之温润。若我猜得不错,着玉牌乃禁中麒麟卫独有。” “麒麟卫?” “麒麟卫自本朝圣祖皇帝始,为皇家驱使,如今能调动麒麟卫之人,只剩宫中那位。” “今上并无缘故驱麒麟卫来此。”她们不过是区区江湖草莽,对朝廷没有任何威胁。 “这也正是我所思虑。”她面色凝重,“不久前我才听你师伯道,半年前曾有一队麒麟卫护送马车出宫。” “去了何处?” “温泉行宫。”贺兰将玉牌收起,“小景,或许你又得下山了。” “替我去一趟温泉行宫,探查此玉牌源于何人。万事小心。” “遵命。” 温泉行宫地处云州,离栖梧山百里之远。冯云景初到云州,在行宫外城落脚。 换下便装,出了驿站,她在城中繁华之处闲逛。一户高门下,人头攒动,她走近,发现是身穿绸缎锦衣的老头正在招揽人手。 “每月半两银子,需得手脚麻利,提的起臂宽木桶的丫头。”老头在这大半日了,也才招到三个年纪合适的少女,加上府里选出的六个侍女,还差一个。 “可是给巡抚办事,办好了吃穿不愁!” 温泉行宫的确由云州巡抚置办大小事物,冯云景听其所言,不如先入了巡抚府,再徐徐图之。 “大人,您看我行么?”她挤开众人,来到老头面前。 老头上下打量她,身子虽还单薄,但板正挺拔,“这里有个桶,你提的起就行。” 老头身边,半人高的木桶装满清水,冯云景双手交握,故意看着费些力,直到桶离地半尺,老头才喊停。 “得,站在后头吧。”老头摸了摸苍枯的须胡,心中重石落地。 冯云景又道:“大人,我家中还有一位姊妹,可否宽容我半时辰去告知。” “尽快返回。” “是。” 赶回驿站,冯云景将剑与行囊暂抵押在当铺,约定过些时日来取。 随即回到原处,老头领着她们四人进了府里。堂宽宇阔,亭台楼阁,几个下人正在洒扫青石砖面。 来到里间屋前,四人轮流而进,里面的嬷嬷查看过她们身子后,方才让四人换上特制的宫服。 随后四人跟着老头上了马车,车内促狭,坐在冯云景身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我叫七巧,你唤什么?” “云景。”冯云景隐去姓氏。 “舒卷如云,日出耀景,真是很好的名字。”七巧道,“我念过两年书,后来我阿娘眼坏了,家里没得余钱,就不念了。” “我阿娘......”生下她的人,从未见过,“我没有阿娘。” 七巧以为她母亲过世,心中愧疚,“对不住,我不该提的。” “不打紧。”从前有奶奶,后来有尊师,冯云景自觉多年过得与寻常人家并无二致。 约摸一炷香后,老头掀开车帘,四人依次下车,加上前头六人,排成一队。眼前正有偌大汉白玉砌成的玉牌坊,上书“温泉行宫”四字。 没想到,误打误撞真就进了行宫,冯云景暗自感慨。 温泉行宫建于温泉山上,据传山顶有一泉眼,涌水汤汤,因此得名。如此宝地,自然而然为皇家所有。 走过百余台阶,才算真正见到行宫,逶迤百里,红瓦琉璃,奇木姝花不可胜数。殿前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正候着她们,老头将四人交于嬷嬷,转身退下。 “跟我来罢。”嬷嬷领着她们往行宫深处而去。 行至一处热气蒸腾,薄纱环绕的大殿,中央一池清水,还有不少珍稀药材浮在上头,充斥浓郁药香气。 嬷嬷自幼入宫,不怒自威,点了冯云景,七巧等五人,“你们要做的,便是每日给池子里倒满泉水。”她身侧正摆着五个木桶,“剩下的,都去刷池子。” “是。”众人应声答道。 “往后不能答是,要答喏,明不明白?” “喏。” 一连在行宫倒了几日泉水。夜里无人时,她曾试过探查,但始终一无所获,守卫均是普通士兵,连麒麟卫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又是打泉水的时辰,冯云景提着水,思索是否要回山,脚下不防,满满一桶泉水顿时洒落在光滑的玉砖上。 守在门外的嬷嬷听见声响,疾步走近,“毛手毛脚,还不快打扫干净!” 她正欲去取帕子,一道温婉细弱的声音忽而响起,“姑姑,何事惊慌?” “这丫头手脚笨拙,冲撞娘娘。”听到声音,嬷嬷一脚踢向冯云景,猝不及防,她应声跪下,“还不参见贵妃娘娘。” 温泉行宫所住之人竟是贵妃,冯云景按下心中疑虑,低头行礼,“娘娘万安。” 滚着银边的云锦下,一双绣着金蝶闹花图样的锦缎鞋出现在她眼中,“起来罢。” 冯云景直起身,按嬷嬷教导,眼观鼻鼻观心,不把任何目光投注于贵妃身上。 “何故不敢看我,抬起头。”比起规矩,贵妃的吩咐显然更为重要。她应声抬头,下一刻,琥珀眼中满是惊疑。 “小景?“记忆中不爱钗饰的面容如今被价值不菲的珠花映衬得格外娇艳,隐隐带着开至荼蘼的衰败气息。 “慕清,姐姐?” 贵妃 眼前并不是一个可以谈心的地方,冯慕清命嬷嬷摒退其他无干人等,领着冯云景来到偏殿。 嬷嬷才关上门,冯云景立即落入柔香暖玉的怀抱,冯慕清美目中泪水滴落,如少年般抚着她的后脑,冯云景心中激荡,眼睛也不禁泛红。 “从未想到,我们还能有再见的一日。”冯慕清抚过她的脸颊,当日父亲获罪入狱,自己也沦为宫婢,兵荒马乱间,根本顾不上她。 “我同样,未曾想过还能再见姐姐。”那时她对府中四散奔逃毫无头绪,还是冯慕清的贴身丫鬟银环趁乱将她带到人所罕知的偏门,“快走,永远不要回来。” 银环自小入冯府,签了死契,而冯云景不同,冯慕清怜她身世凄苦,并未要她签卖身契,为的就是等她成人,自行选择去处。即使官差按契查人,也查不到她。 银环幼时也曾有过一位妹妹,可惜长到三岁便因病早夭,她看与妹妹年纪相仿的冯云景甚是疼惜,望着她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窄巷尽头。银环才缓缓将门关上,落下死锁。 “慕清姐姐,银环姐她......”冯云景正想问,看到冯慕清伤情的模样,心中明了几分。 “入宫后,我曾托人去打听她的境况,可惜一无所获,大抵,又被转卖到其他人家了罢。”冯慕清不愿将最坏的结果考虑进去。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冯慕清握着她的手,不顾尊卑,同坐一处。 “从府中离开后,我漂泊了几月,后遇见我的尊师,便跟着她修习武功。”冯云景将这些年所遇一一道出。 “既是如此,为何你又来到行宫?” “不瞒姐姐,我是为此物而来。”冯云景将玉牌递给冯慕清,她接过,看了又看。“这是?” “麒麟卫独有的玉牌。” “麒麟卫?不对,圣上早已废除佩戴玉牌这一规矩。”冯慕清道,“但这玉牌形制,确是出自禁中。” “我与尊师原在山中避世,不料月前曾有一位不速之客造访,我与他缠斗几番后,那人逃走,这玉牌无意掉落在山上。” “除非,是上任麒麟卫。” “上任?” “不错,麒麟卫之事,我略有耳闻,麒麟卫专为护卫皇室所设,自幼选拔培养,直至十七八岁送入宫中,二十年一换。” “二十年间,大部分麒麟卫或身死,或伤残,只有极少几人能够幸存,可这些活下来的人,也要送去皇陵护卫历任天子,终生不出。” “原是如此。”皇室远比世人设想得要冷酷。 “如今还有这些玉牌的,只有皇陵那些麒麟卫。皇陵由重兵把守,机关重重,小景,万勿前往。”冯慕清很是担忧她安全。 “慕清姐姐既这样说了,小景不敢轻举妄动。”冯云景的话让她放下心来。 “咳咳——”她忽而以帕掩口,嗽声不止。 “慕清姐姐。”冯云景忙倒了一杯热茶,冯慕清接过,温热的茶水冲淡喉间血气,她将帕子捏紧,但冯云景还是瞧见了上头极淡的血丝。 “姐姐......”她话中全是对她的担忧,冯慕清浅浅一笑,“老毛病了,你应该明了。” “此处人多眼杂,你不可多留,先回原职,我会让嬷嬷调你来我身边。”冯慕清道。 “喏。”冯云景很快进入身份,如寻常宫女般行礼退下,瞧见她机灵的样子,冯慕清不禁轻笑。 次日,嬷嬷特地来她们这些婢女住所,拿着冯慕清手谕,宣布冯云景升为娘娘身边的宫女,听闻此言,众人皆向冯云景投去艳羡的目光,“你福气真大,居然让贵妃娘娘瞧上了。”同跪地上的七巧悄悄道。 “谢娘娘恩典。”冯云景认认真真叩首,接过手谕。 贵妃身边的宫女自是不与她们住在一处,冯云景收拾好细软,与众人道别,临走前还将冯慕清所赐的珠钗赠予七巧。 这些于冯慕清而言,不可胜数,于冯云景而言,可有可无,但对于七巧,却是往后出嫁体面的陪嫁。她捧着珠钗,眼中满是感激,弯腰欲跪,冯云景见状赶紧扶起她。 “多谢。” “这段时日,还得谢谢你的关照。”七巧善于察言观色,常为冯云景挡去不少麻烦。 冯慕清所居之处,乃是行宫中最为精巧的落霞居。冯云景被安置在侧间,只她一人。内里不大,但布置得极为细致,远远超过一般宫女住所,想必是冯慕清的意思。她换上更为柔软的绸制宫服,随嬷嬷至殿中。 冯慕清梳带整齐,正喝着太医调配的汤药,嬷嬷告退后,冯云景如寻常宫女般静立在她身旁,并不表现得多么独特。 “以后,云景便同你们一般,在本宫身边伺候。“冯慕清话音刚落,身旁两位打扮与冯云景并无差别的宫女跪下答喏。 饮完汤药,两位宫婢上前收拾干净,冯慕清道,“下去罢,这里有云景伺候本宫足矣。” 宫婢随即退下,冯云景上前扶着她起身,“小景,玉牌之事,我已派人前去皇陵打探。”她成为宫妃后,父亲也得到翻案,族中更有几位年轻人考上功名,正在朝中任职。 “多谢姐姐。”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当初领她回府,冯慕清的确视她如嫡亲妹子,无主仆之别,甚至还破例让她唤自己姐姐。 “昨儿听你所言,拜师学艺,学了些什么?”冯慕清问道。 “不过是些防身拙技,不值一提。”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谦让,我见你脚下轻灵,想必你这位尊师是位高人。” “尊师的确颇有本领,只是我愚钝,习之不到一二。”冯云景不敢称大。 “她将你照顾得很好。”小景眼中光彩一如旧时纯粹,能够遇到良善之人,顺顺当当长成如今模样,让冯慕清心中宽慰不少。 六皇子 半月后,冯慕清派去的人返回温泉行宫,她立即召冯云景前来。 “小景,去皇陵的人已返回。” “姐姐,如何?”冯云景问。 “找到了玉牌主人,可他早已死了一年有余。”冯慕清道,“尸体已下葬了。” “这,怎么可能。” “故而我又命他再去打听。发现这一年皇陵因病而死的麒麟卫竟高达七人之多。要知道,守陵的也才不到二十人。” “确实古怪。”联想到山中之事,更加扑朔迷离。 “我会继续让他打探。”冯慕清道,“小景,此次唤你前来,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与你。”她握着冯云景的手,神色恳切,“思来想去,能有如此能力且不会被人怀疑的人,唯有你。” “姐姐,究竟何事?”冯云景道。 “进宫,接下来的几月替我护住一人。” “谁?” “我唯一的孩子,烜儿。”冯慕清眼中含泪,“我不在宫中,这孩子想必过得极为艰难。” “姐姐,我自是愿意,但可否让我传封书信回山,告知尊师近来情形。” “可。”冯慕清替她安排了信使,冯云景将亲笔书信交由那人,告知他送到青鸾镇杏花巷卫府。卫瑜见信,自然知晓如何做。 冯慕清为她安排的身份是皇子侍卫,随近来选拔陪读的几位世家子弟一同入宫。 下马车时,巍峨的朱红宫墙矗立在她眼前,几人由宣德门旁的偏门而进,入目皆是雕甍画栋,偶有一队宫女经过,脚下无声,庄重肃穆。 绣袍红衣的太监领着她,畅通无阻,行至一处朱栏金槛的殿前,上有鎏金牌匾,书“泽芳殿”。 太监先进去通报,才转回,带冯云景进去,辗转入殿,过了几道门,来到一间熏着暖香的房中,身着鹅黄衣裳的少年正在红酸枝桌前写着什么。 今圣膝下单薄,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李烆现已成人,封为宁河王,外头立府,往后的三子四子皆亡故,五公主因病长居宫外大福寺,如今宫中不过六皇子李烜,七皇子李焱,以及尚在襁褓的八公主。 “殿下,这位便是新进的侍卫。”太监与她一同跪在地上,道。 “平身。”李烜手下不稳,墨色晕染开来,他放下笔。“有劳公公,退下罢。” “喏。”太监手脚麻利,出了门。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卑职贱名冯云景。” “抬起头。” 李烜现年十三,按理说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但眼前的他,眉间带着忧愁。“你知晓上一个侍卫去了何处么?” “回殿下,不知。” “他死了。”李烜冷冷道,“自吾记事以来,身边的侍卫换了不知多少,可从未有人在吾身边待过半年,有的畏惧请辞,有的家中急事需走,更多的,是被吾的二哥折磨而死。”他忽而露出笑,“你不害怕?” “回殿下,倘若畏惧,卑职便不会在这里。”她回道。 “这种话,吾听的太多了。”李烜走回桌前,重新铺过一张宣纸,用笔沾墨,认真在纸上书写,只是写出的字不大雅观。 冯云景则按太监交代,手握佩剑,立在门外。 泽芳殿与继德殿、佩兰殿合称东三所,宫中皇子起居均在此处,每日辰时便要前往尚文堂上学。由朝中太傅教授诗经史典,作文行诗。 李烜虽对她不太搭理,但每日仍旧让她随侍左右。今日正值太傅考察作业,冯云景站在堂外,对里头情形一无所知,但李烜出了门,脸色不善。 回了泽芳殿,他怒气冲冲走进书房,将往日里费心抄写的大字一搂抱起,扔到取暖的碳炉之中,白纸黑字转眼付之一炬。 他气得胸前起伏不止,“什么心中不正,都是废话!”眼见都成飞灰,怒火稍稍平息,转头望向冯云景,道:“会写字吗?” “回殿下,学过两年。” 李烜拿出上好的安州宣纸,扔到她怀里,“去,将那首诗抄于吾一观。” “喏。” 宫中用笔皆是精品,冯云景握着,比此前自己所用不知好多少,她轻蘸墨汁,下笔稳健,不消半柱香,放好毛笔,将宣纸捧至他身前。 李烜拿过宣纸,上头字秀雅中暗含劲力,结构恰到好处,与那太傅最为推崇的观阁体极相似,但行笔却别有一番韵气。 相较之下,他的字的确连横平竖直也未曾达到。 “你的字,写得很好。”李烜有些颓丧,原是想拿她消遣出气,却不料他堂堂皇子,字居然不如一个侍卫。 “殿下夸奖了。” “在你看来,写字最为重要的是何物?”他忽而问。 “回殿下,卑职幼时初习字时,颇为顽劣,久不得法。后卑职的老师硬是押着卑职在树下枯坐,起初卑职仍旧急切,直至写了大半月。一日,忽有翠岚树叶落下,卑职抬头望去,郁郁葱葱,心中喧闹从此平息下来。“ “故而,卑职私以为,是心中的平静。” “心中的平静?”他收起宣纸,扔进书卷中,“从今往后,你陪吾习字。” “遵命。” 起初,李烜只是让她在旁侯立。写到不耐烦时,将笔一扔,冯云景便拾起,重新放好。过了一段时日,还是无太多变化。他望着宣纸,越看越恼,“你过来。”冯云景顺从走近。 “坐下,握着吾的手,教吾写。” 她放下佩剑,跪坐在李烜身旁,“殿下,冒犯了。”她手上有一层薄茧,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覆在他手上,温暖柔软。 晨起时外头落了几粒雪珠,此时书房烧着炭火,偶有噼啪之声。冯云景能够顺势利导,慢慢,纸上字迹越发有了模样。 浓重的龙涎香气中,夹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清香,李烜扫过这位冯侍卫,她神色极为认真。此前选入宫的侍卫,有的谄媚太过,有的则像个木头,似她一般不卑不亢者还是头一个。 明明他才是主子,但面对冯云景,总觉她在包容自己。怎么可能?!想到此处,李烜心中陡然不悦,“够了。吾自己来。” 冯云景早就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自行退下。 终于,一月过去,李烜头次得到太傅的夸奖。花甲之年的老头捧着纸,频频点头,“六殿下颇有长进,这字端方,行文也有巧思,有陛下当年风范。” “依仗太傅教诲。”李烜知道,对于太傅而言,让他说出这些,实属不易,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他脚下轻快,出了门,冯云景跟在后头,见他如此,心中也不禁替慕清姐姐高兴。 她随着李烜前往乾安殿请安,御道另一头,有几人正往走来。为首者外罩紫云香纱,里着绛色锦袍,脚踩墨锻靴子,头戴金冠,腰系环佩,贵气十足。唯独眉目挺拔,不似中原长相。 “听闻六弟近来颇有长进啊?”他拍着手,脸上挂着笑意,眼中冷冷。 “二哥。”李烜咬牙切齿挤出这两字。 切磋 “皇兄很替你高兴。”李烆扫过他身后的冯云景,“哦,这就是六弟的新侍卫?” “见过宁河王。”冯云景恭敬行礼,这位宁河王生母似乎是辽国公主,生下他后香消玉殒,统共入宫不到五年。 “倒是生得俊俏,六弟福气不浅啊。”李烆语气轻佻,字字戳心。 李烜手握成拳,深深掐进手心,用尽气力制住自己,“二哥玩笑了。” “工部尚书还有要事与本王相商,皇兄先行一步了。”李烆拍拍他的肩,道。 “臣弟恭送二哥。” “恭送殿下。” 李烆身后仆从正与冯云景擦身而过,忽而抬手,寒光一闪,原是他手中夹着银针。 她抓住那人的手,借力往前一推,仆从不料她动作如此迅疾,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李烆转过身。 “回王爷,这位大人脚下不防,没看见珠子,这才摔了。”仆从脚下果有一颗莹润的白玉珠。 “没用的东西,一双狗眼白长了。”李烆面色铁青,仆从连忙爬起,浑身发抖,跟着他走了。 等他们走远,冯云景方才捡起玉珠,转身对上李烜掩饰不住的笑脸。 “你做的很好。”他难得有了符合年纪的神情。 “殿下谬赞。”冯云景收好珠子,能让他高兴一刻也是好的,至于宁河王,只能见招拆招。 宫门幽深,御道冷阔,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很快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身为皇子,文治武功同等重要。一月之中,李烜有七日要在校场上亲自开弓射箭,修习刀剑。 上京已然入冬,李烜拉弓身上发烫,特地脱去披风。白羽箭破风而去,堪堪钉在靶缘,冯云景见状,上前屈身,端平他的手臂,“殿下,射箭手要正,弓要拉满。” “可以放箭。”李烜应声松手,箭尖稳稳没入靶心。 “殿下天资卓越,一点就通。”李烜很享用她的夸赞,连着射了几次,均在靶心。 他放下弓,正欲下场,忽有破风之声,冯云景迅速拦在李烜身前,拔剑出鞘,撞上箭矢,削落她一缕鬓发,将身后靶中李烜的箭矢一分为二,深深刺入靶心。 “对不住。没看到六弟你。”来者正是李烆,半分愧意也无,拿着一把铜弓,肩上披着火狐皮毛,与暗纹玄衣相应成趣。 他缓缓走来,在离二人一丈处站定,“方才,冯大人的身手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拜见王爷,王爷抬举了。”冯云景抱拳行礼。 “抬举?本王正想抬举一下你。”李烆道,“这位是本王府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名唤关山,不如今日就让他和冯大人切磋切磋,也让我和六弟看个趣?”从他身后走出一人,身材高大,方脸阔额,眼中杀意横肆。 李烜很是紧张地看着她,冯云景并无惧色,“既是王爷吩咐,卑职不敢不从。” “殿下,请您移步。”冯云景将手中的披风盖在他身上,雪貂毛皮将他衬得灵动可爱。 “小心。”李烜认真道。 “喏。”冯云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常见冯大人佩剑,不知刀法如何,不如就比刀罢。”随从的宫人搬来木椅,李烆笑道,李烜听见,紧握着把手,目不转睛盯着比武台。 兵器架上刀剑枪齐全,冯云景随意捡了一把长余四尺的直刀,拔刀出鞘,寒利异常,极为合适。 “就你这小鸡身板,大爷一伸手,就捏死了。”关山握住手中阔口钢刀,很是不屑。 “请。”她向来很敬重自己的对手。关山咧嘴一笑,像头豹子,直冲冯云景而来。他手中大刀斩断冷风,直劈而下。 她避其锋锐,挥刀从侧斩下,双刀相撞,火星飞溅。关山反手挥去,冯云景顺势弯腰,抬脚往上直踢,结结实实踢中胁下,关山挨了这一记,心中恼怒,大刀往她腰上砍去。冯云景横刀护身,关山这刀反而给她借力,身旋如风,顿时退到几丈外。 衣摆扫过地上,带起黄尘,冯云景不给他喘息之机,疾走跃起,直直竖斩,关山凭刀相阻,她一连斩了数十回,强壮如关山,脚下也越发不稳。 “给我滚!”最后一刀伴着她的厉声,七尺身躯重重跪下。冯云景反身一脚,将关山踢下了练武场。 目睹这一情形,李烜忍不住站起,难掩激动神情。一旁的李烆捏碎了手中杯盏,怒气满满,“关!山!” 关山吐出一口淤血,不敢看他,紧咬牙关,握住刀冲回场上。 “二哥!他已下场,你们输了。”李烜着急道。 “是输了,可是本王说了结束吗?”李烆从容靠在椅背,又饮了一口侍女新换的茶。 “你!”李烜气得浑身发抖。 台上,此时的关山心中被府里那些办事不力者惨状占满,畏惧让他此刻毫无理智,一昧拿刀乱挥乱砍,冯云景聚精会神应付他的疯狂。 “啊——”无论关山如何刺,都难以伤到冯云景,他挥起刀,将全身之力压于刀上,朝她砍来。 眼看难以躲避,冯云景只能以肩抵刀,硬抗这砍。在如此大的力量下,直刀被硬生生斩断,锋锐的刀刃深深砍进她的肩膀。 冯云景强忍疼痛,转过残刀,欲刺向他,却被关山握住。 “哈哈哈,哈哈哈——”关山见她肩胛血流不止,心中畅意,压着刀还想往下砍。 “够了!” 是李烜,“我们输了!”他紧盯着场上,见关山仍不动作,几步冲到李烆身前,眼中怒浪滔天,“我说,我认输。” 李烆看他难得不再掩饰,冷笑连连,侧过头,“关山,本王是让你切磋,你这是想杀了小冯大人不成?” “你杀了他,六皇子可不会饶过你。” 当时只道是寻常 关山听见了,急忙松开手,带血的刀坠下,“王爷,殿下,小人一时失手,伤了冯大人,小人该死!”他扬起手,用力扇着耳光。 一旁的冯云景心中不悦,若不是不能暴露太多,哪能轮到他惺惺作态。 “六弟,你看他也知错了,想必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追究吧?” 李烜不愿听他多言,小跑到台上,伸出手想扶她,冯云景却摇摇头,“殿下千金之躯,怎敢劳烦。”她撑着站起,瘦白的手指按在伤处转眼便染上褚色,因流血过多,面色苍白。 “二哥,今日之事,臣弟铭记于心。”李烜转身朝他行礼,“臣弟,告退。” 冯云景也撑着向李烆所在行礼后,方跟着李烜离开了校场。李烆扫过他们离去的身影,又转回台上,关山瑟瑟发抖,一旁冯云景站立之处,红色的血液积成小滩,他脸色愈发不好,“骨头还挺硬。” 回到泽芳殿,李烜急声道,“召太医!” “殿下,不必。”冯云景赶忙制止。“为何?你流了好多好多......血。”李烜不敢看她的伤处。 “殿下,这伤看着唬人,其实只是皮肉之伤,卑职自行处理便可。”她眼前逐渐发黑。 “宫中太医医术高超,你不必担心。”李烜看她越发虚弱,心中焦急。 “殿下!”冯云景无力跪下,“卑职有不能言说的苦衷,请殿下体谅。”李烜被她惊吓,连忙搀扶着她,“好,好,依你所言。” “谢过殿下。”冯云景勉强撑着自己,“卑职,先行告退。” 眼见她慢慢离开,李烜不由得抓住门,手上黏腻湿滑,猩红一片,他几步走到金鱼缸前,将手伸入其中,用力搓洗,血色晕染开,他抬起手,只剩点点水珠。倒映在粉色水面的面容被层层波澜扭曲得如同罗刹恶鬼。 冯云景回了房,拿出药箱,脱去外衣,肩上皮肉绽开,深达寸余。她拿出药,先倒了半瓶在伤处,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咬着手掌,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待疼痛平息几分,冯云景咬住干净的棉纱,捏着银针,一针一针将伤口缝好,汗水汇成一线,缓缓从她项颈处流至缠着层层白布的胸前。 最后一针缝完,她剪去线,脱力倒在桌上,湿发缕缕,半睁的眼望向窗外已然枯败的兰草,伤口的疼痛让她思绪混乱。这药,比之绪芝师兄的还是差得太多,也不知,绪芝师兄在点苍州还好么? 点苍州,礼水城。 上官珏与赵绪芝在此地已呆了两月有余,城中疫者由一开始的浩浩泱泱,到现在,大致没有了新的病人。 镇上最大的医铺特地给他们开辟了一块隔开的场地,供他们诊治病患所用。 赵绪芝用清洗过的白布蒙着口鼻,将新抓的药倒入药罐中,煎药的罐子依次摆开,多达几十。大堂地上躺满了病患,呻吟不绝。他端着碗,从病患中狭窄的小道而过,药房内,上官珏正埋头写着药方。 “师父,喝点水。”赵绪芝将碗放下,“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他脸上倦意深重,“好。”上官珏一口饮尽,用袖子擦擦嘴角,复而挥笔。 “这是针对重症新出的方子,你按上头所写,每日煎两服。”上官珏几乎腾不开手,指了指右前方。 “是。”赵绪芝拿起药方,抓了几帖,转身出了药房。 “小大夫,我身上好疼啊!”门口的病患抓住他的衣摆,赵绪芝弯下腰,生生扯开他的手,“疼,必经。”而后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离开了大堂。 房内的上官珏瞧见这一幕,摇头轻叹。 重症的病人又另住在侧间,喝下新药后,大部分的病人症状减轻。辰时,赵绪芝端着新煎的药,还没进门,凄厉的哭声从中传出。 他撩开帘子,地上坐着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正紧紧抱着怀中瘦弱的小人。这对母子同时染上冬疫,母亲喝过药后好转许多,但才九岁的孩子却不见好,昨夜发热了一整夜,今早没能抗过去。 赵绪芝将药依次分给其余人,走到他们面前,“夫人,各人生死有命,不如早些安葬了他。” “小大夫,你这话说得容易。”枯草般的发间,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泪眼,“若你珍重爱惜之人也与你阴阳两隔,你还能那么轻巧么?” “不会有那一天。”赵绪芝没有任何犹豫。 “儿啊,你死后不会再疼了。娘活着才是生不如死啊。”妇人抱起小小的尸首,游魂一般离开了医铺。 夜里县官集中将病死的尸首拖去城外火化,载着棺材的马车从医铺经过,每口棺材旁总有一两人披衰戴草,打着白纸灯笼,时不时拭去脸上泪水。 赵绪芝站在门前,淡然看着一切。 “绪芝。”上官珏从里间走出,白日小憩了半个时辰,精神头好了不少。 “师父。” “你看着他们,心中有何感悟?” “众生皆苦。”赵绪芝道。 “你明白他们为何而苦么?”上官珏道,“世道,天灾,人祸,都是苦。” “身为医者,倘或能挽救万一,已是大幸。可日间,我见你神色冷漠,对着这些饱受折磨之人,半分怜悯也无。 唯独对小景,还有些人味。你能做到视这些人如视小景五分,不,三分。便合用了。” “师父,这世上,只有一个阿景。” 上官珏听他这话,知道自己口舌白费,不禁重重叹气,不想再看这逆徒,走回药房。 再过一章就到吃肉肉啦 女鹅床上的第二位男嘉宾是一个很久没出场的角色 离间 上京终于下了第一场新雪,夜里圣上设宴宴请众臣,久不回宫的平湘县主也特地赶回来。冯云景与其余侍卫一同站在宫殿下,雪落成片,好在有披风挡住大半,上好狐毛下的脸冷白,挺翘的鼻尖泛着红。 身旁五大三粗的几个憨头忍不住瞧了她几眼,知道她是六皇子身边的得力红人,长得跟副画似得,说话也细声细气,近来宫里各处当差的姐姐们有意无意总会提起她。 殿中乐声渐消,一小黄门在她身前停下,“冯大人,宁河王请您移步。” 临近散宴,李烆却召她,不免让她起疑,“公公,可否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小黄门苦笑几声,“冯大人,是让您现在就走。” 冯云景跟他而去,一路走过几个殿,行至一处少有人踪的偏殿,小黄门停下,伸手弯腰,“王爷就在前方,请大人自行过去。”完罢立刻离开了。 冯云景握着佩剑,小心翼翼前行,转过殿角,不远处正站着一人,背对着她,似在欣赏雪景。 “请王爷安。”她行礼直身,那人却毫无回应,“王爷?” 宫灯幽暗,将冯云景的影子拉得极长,她缓缓走近,殿门处忽而伸出一只脚,冯云景未留神脚下,被绊得踉跄几步,高大身影飞速从殿门后走出,有力扶住了她。 肌肤蹭过柔软的绸缎,一股极深重的酒香气瞬间包围了她,看清衣裳的暗金花纹后,她仰头望去,正是李烆,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王爷。”冯云景不敢迟疑,向他行礼。 “冯大人,这回可算吃了瘪吧?”李烆笑出了声,一把抓起她,“这段时日,冯大人你可是让本王气不顺得很!”说话间,红口白牙,像极了饿狼,要从她身上撕下几块血肉。 “卑职不敢。”校场一事后,她休养的时日里,李烆仍旧借各种事由找李烜的不是,托他的福,原本半月能大好的伤势如今仍旧隐隐作痛,望向他目光中忍不住夹带丝丝不满。 李烆瞧见了,一把捏住她的脸,“冯大人,你这双眼生得灵巧,让本王挖出来做个摆设,可好?” “卑职不配污了,殿下府邸。”她几乎是硬生生挤出这句话。 “呵。”李烆松了手,抬起指尖,摩挲了几下,“冯大人这脸,倒是和小娘们一样滑嫩,只可惜——”他一脚踹向冯云景小腿,让她直直跪倒。 “这根脊梁骨,却比什么都硬。”他身后的人终于转过身,正是常跟在李烆后头的仆从,名为乞心。 “谢过殿下夸奖。”她忍着痛道。 “我这人,就喜欢骨头硬的。这样,打断的时候才够痛快。”他按住冯云景此前尚未痊愈的伤处,“只是你和李烜此前素昧平生,是什么,让你连你那九品豆大官的爹也不顾了,一心和本王作对?” “回王爷,殿下看得上卑职,卑职只是回报这份情义。” “情义?”李烆手下用力,伤处很快渗出温热,“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你说的情义。” 转角传来脚步声,一抹石青色出现,正是前来寻她的李烜,喝了两口果酒的脸微红,一双眼死死看着他们。 “冯大人,你要好好表现,别让本王失望了。”李烆贴着她的耳朵,微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偏头。而后拂袖抬脚,越过了她,经过李烜时,用力推过他,“六弟,你挡着本王的路了。” 冯云景听到,立刻转身,李烜像似要看穿她,目不转睛,紧握的双手颤抖。 “殿下,我......”冯云景想要解释,但李烜根本不想听,将手中的事物狠狠摔到草里,转身跑走。 行至方才李烜站立之处,台下积雪如新盐,间或青青,一枚缠金红剑穗躺在上头。 李烜一路急奔,带起冷风,跨过门槛,进了泽芳殿,冲到卧房,将门砰地关上,“都不准进来!”他大声嘶吼,不消一会儿,房中传来或沉重或清脆的摔砸之声。门外侍女面面相觑,殿前小太监浑身一抖,不知道谁惹了这位祖宗。 待冯云景回来,众人才松了口气,“冯大人......”领头年纪稍长的宫女指了指李烜所在的房间,冯云景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罢。”众人随即退下,而后她轻轻扣门,“殿下。” “滚!”李烜又摔了一件青瓷。 “殿下,宁河王故意唤卑职前往,就是想要作出这番模样,离间殿下与卑职。殿下万勿中了他的计。”冯云景语重心长道。 “吾让你滚,没听见吗!”李烜热血上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冯云景神色暗淡,在廊下站定。房内李烜砸无可砸,靠着多宝架,剧烈喘息。 四方天空鹅毛大雪不断落下,很快冯云景头顶与双肩堆积厚厚白雪,一时间只有落雪幽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烜打开门,房前立着一个雪人,“你没听明白?” 雪人动起来,层层雪花掉落,冻得青紫的脸上浮现出极温情的笑,“谢谢殿下赏赐。”手中捧着的正是此前捡起的剑穗。 “谁说了给你。”李烜脸红起来,“从今往后,你不准和他说话,更不准偷偷和他呆在一起!” “好。” 平湘县主府。 从宫中回来的李峤月揉了揉因过重头饰而发麻的脖子,府中侍女给她端上热茶,长长喝了一口,李峤月四肢百骸舒展开,瘫进椅中,“师兄,上京如何?” 她右手处,坐着的正是常易章,“风物人情与山中大为不同,今日我在附近走了走,这边上‘宁河王府’是何去处?” “哦,那是我表侄儿的王府。你也看到了,这儿清净,当初我母亲就为这个在这建府,后来我那表侄也选了这。” “师兄,你千万避开他,脾气臭得,动不动就打啊杀啊的。” “明白。” 李烜:我不管,老婆最爱我。 李烆:胡说! 小白:姐姐明明最偏爱我。 阿照:白日也可以做梦吗? 常易章:她喜欢可以陪她练剑的。 尔薏:我都还没出声。 师兄:毒死你们,就没人烦阿景了。 贺葭:别吵啦,各位哥哥,你们都是我师姐的翅膀! 冯云景:......天地良心,这不是我说的 r章可能要分两章发出来,目前还有要修改的地方,不过两天内应该能上传,会一起发的,前文有些不合意的地方也会修改,啾咪~ 夜宴 邻近年关,宫中热闹起来,大小宫人忙着扫洗。晨起时冯云景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冯慕清,另一封则是给尊师,末了不忘问一句师伯与师兄近况,均由人带出。 从文堂放学回来,李烜并未换下便衣,反而让宫人给他戴上金冠。 “殿下,还有外事?” “今儿是二哥生辰,父皇御驾宁河王府,你与吾同要赴宴。”他将手上些许尘土洗净,站在穿衣镜前,正好衣冠,方才带着冯云景出了泽芳殿。 宁河王府前,灯火通明,一片喧闹,马车行至府前,小厮打起车帘。冯云景先下了马车,转身扶李烜下来。 仆人领着他们进了府,不成想宁河王还有附庸风雅的闲心,厅内题字均是有名的文士。今夜是皇家家宴,李烜的位置在主座右下,正好与李烆相对。 人渐渐到齐,才九岁的李焱圆圆滚滚,安静坐在案后。李焱身旁,头戴攒丝累花双簪的,似乎就是那位常年居于宫外的五公主。 在山上与师兄相伴多年,略知望切之术,眼前这位五公主,的确病气萦绕。一人忽而落座在公主身后,打扮与寻常侍女无异,明亮的双瞳紧盯着她。 见到冯云景望过来,白婳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都忘了,没带刀。那么些年,这宫里只有关山能和她过几招,还是个没输就求饶的软骨头,如今来了个冯大人,怎能不令她手痒。可惜他日日夜夜都跟着六皇子,殿下这边也离不开自己,不然约个山清水秀之处,战至力竭,岂不快哉。 冯云景不明白这位侍女的笑,自己似乎与她,从未相识。 正想着,门侧管家朗声打断二人思绪,“平湘县主到。”听闻这位县主天性洒脱,她母亲极为爱护,百依百顺,十岁不到便在宫外拜了一个高人为师,不闻世事。 她不免留意,来人身着石榴红齐襦裙,罩着暖金小褂,雪白手腕上带了对翠绿玉镯子,挽着上京贵女们争相仿效的流仙分肖髻,层层珠翠下的面容却见过。 李峤月也发现了她,眼中惊诧一闪而逝,缓缓入座,扫过几眼后,心中不免思忖,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圣上到!”管家话没落,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这也是冯云景头次面见这位少年登基,御宇多年的皇帝。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皇帝并无苍老之态,天子龙颜,不能直视,她从余光扫到,李烜李烆都与他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李焱则更肖其母。 皇帝落座,“今日都是自家人,又是给你们二哥庆生,都自如些,不必拘着腐礼迂章。” “诺。”众人齐声应道。 皇帝抬眼,一旁的大太监挥手命人将贺礼抬上,均是奇珍异宝。 “谢过父皇。”李烆走出,抬裳行礼。 “开宴!” 侍从鱼贯而入,珍肴依次摆上,李峤月扫了一眼,多少年了,还是这些吃得人发腻的玩意。夹了两筷子后,口里无甚滋味,不禁多望了几眼那头的冯云景。 这侍卫衣装,不能再寻常,他穿着倒显出些与众不同的姿态。怎跑到小六边上去,此前听他是江湖散客,难不成还对这些虚名有念想。 这样一来,反而俗了。李峤月端着白玉杯轻饮,惋惜他难得灵慧也要消散在这浮欲场中。 数十名歌伶在厅中起舞,乐声绕梁,觥筹交错,李烆身旁的乞心忽而来到他们身旁。手正稳稳托着一方圆盘,杯中酒色褚红。 “这是府中私酿,王爷见冯大人对六殿下忠心耿耿,特地赏给冯大人的。” 李烜听见是他,脸色一沉,不作言语,冯云景见他如此,也不接下。乞心站了许久,手都要麻了,再度开口,“冯大人?” 她瞟了一眼对面,李烆手中把玩着玉杯,有意无意望着他们。 “烦请大人替我谢过王爷。”冯云景不想又引他寻李烜的不是,端起玉杯,一口闷下,清甜热辣,她以袖掩唇,咳嗽两声,将杯子放回盘中。 乞心会意一笑,“小人告退。”端着盘子离开,脚下步子分外轻快。 李烜见她如此,小声道,“你不会喝酒?” “回殿下,这杯,卑职还喝得。”冯云景回道,酒下去,渐渐有股馥郁香气反上,实在前所未闻。 李烜见她双颊粉红,似乎是被厅内暖香熏得,正想放她出去缓缓。一旁经过的侍女手下不稳,满壶果酒全倒在冯云景肩上,好在她今日穿了件姜红外衣,并不显目。 湿热即刻蔓延,她不由得往李烜身旁偏了偏,“怎么回事?!”李烜声音虽低,威严不减。 “回殿下,小人一时失手,罪该万死,还请这位大人随小人去更换了衣裳。”侍女跪下,头贴着地。 “殿下,我去去就回。”冯云景不想惹人注意,悄悄跟着侍女暂时离开。 侍女年纪不大,路上一直同她赔罪,冯云景并不介怀,开口宽慰她。反倒令她头低得更矮了些,两人越走越深,似乎入了宁河王府内里,她心中起疑,正欲问。侍女指着面前一间房,“就是这儿了。” 冯云景正跨过门槛,身后一道冷风,颈后剧痛,即刻让她昏了过去。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扶住了她,“下去罢。你做的不错。”侍卫身旁,正是乞心,此刻脸上满是得意。 侍女不敢多看,行礼退下了。 “乞心大人,真要把他送到谢荷居吗?”这可是未来王妃要住的地方,想到王爷那手段,居然好男风,维二腿不禁发软。 “赶快送过去,缺了根头发我唯你是问。”乞心向来两副面孔:“放心,这事办好了,你也算给王爷分忧,日后还不是平步青云?” “哎!还得依仗大人替我美言几句。”维二小心抱着他的大好前程离开了。 宴上,莺歌燕舞,李烆看着这些人的面孔,心中越发烦闷,站了起来,“父皇,儿臣略有不适,想出去走走。” “去吧。”皇帝一挥手。 “谢父皇。”他离席时,扫过李烜身后,空无一人。冯云景,何时离开了? 出了厅,少了令人耳烦的乐声,果畅快不少。乞心连忙跟上,“奴祝主子福如东海,寿祚绵延。” “你在折腾什么把戏?”李烆对他的这番谄媚不能再熟,冷冷道。 “今日是主子生辰,什么奇珍异宝主子没有见过,就算把天下都搬来,怕也不够看的。 奴啊,就讨了个巧,送个新奇玩意儿,让主子开心开心。” “玩意儿?值得乞心大人卖关子?”乞心自幼跟着李烆,狗养熟了,总是看得顺眼些,换做他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遍。 “这玩意便是六皇子形影不离的那个小尾巴,冯云景,冯大人。”乞心道,“这个冯云景总是和主子作对,做些清高姿态。我已命人绑了他,任凭主子处置。” “那本王还得谢你啊。”李烆咬牙切齿,扯过乞心衣领,“你在酒里放了东西?” “主子,没什么!就是勾栏最爱用的秘药,‘酥肌’。他不是死直不屈么,这下保证什么力气也没了。” 李烆松开手,眼刀锋利,“下次再擅自动手,仔细你这层皮。” “奴不敢。能让主子高兴,奴这命值了。”乞心挤出一个笑来,道。 “人呢?” “就在谢荷居。” 冯云景悠悠醒来,脸上烫得不行。环视周遭,布置精细,房中充斥异常甜醉的芳香,她强撑着坐起,好在身上衣服如旧,刚想走,双腿却酸软,一头栽倒在铺满厚毯的地上。 四肢百骸升起的莫名灼热让她喘不上气,两腿之间渐渐濡湿。 不能待在这,冯云景拾起气力,口里发干。正门从外关上了,怎么推也推不开,好在还有扇两开的窗户。 她用力一推,窗户只摇了几下,冯云景又从靴子里抽出把精致的匕首,终是撬开了窗。冷风迎面而来,令她清醒一刻。没有多想,翻身而下,堪堪靠着墙。 她不敢迟疑,扶着墙,沿着砖道缓缓前行,行至绝路,面前只剩如山般横亘的矮墙,身后似乎隐隐约约有仓促的脚步声。冯云景深深吸气,奋力一跃,双手勾着红瓦,耗尽最后气力,翻过了墙。 落在中间窄道上,不远处正有扇门,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正想用身体撞开门,不想轻易就打开了,她赶忙关好。 这里似乎是间庭院,也不知有人没有。她稍稍喘息,忽而脚软,往旁倒去,正好倒进无数花卉之中。 正在房中冥思的常易章听见动静,打开房门。只见李峤月前些日子刚搬来,想要送给圣上的耐寒花卉中,正有一双短靴。 他心中提防,拿着剑缓缓走近。 “别过来!” 乞心:三句话,想帮boss19岁破处,结果让他又当了好几年处男。 0点会再更新一章哒 身不由己(h)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他当然不会听从,行至花丛中,终于看清了那人。面色潮红,发丝凌乱,眼中似有泪光,几朵梅花落在她身上,原本穿戴整齐的领口生生扯开,莹白肌肤裸露大片。 “是你?”常易章认出了她,这段时日每每午夜梦回,难以忘怀的冯云景。“你,发生了何事?”他放下冬凌,正欲扶她起来。 “让你别过来......”她话说得含糊,常易章双指搭在她额前,滚烫不已,“我没听清,你何故如此高热?” 冯云景只觉他手沁凉,正好缓了她的热,情不自禁侧头咬着常易章的衣袖。 “你这是做什么?”常易章如惊弓之雀,往日无甚波澜的脸腾地红了大片。冯云景知晓自己中了秘药,实在难受得紧,握住他落逃的手,神色悲怆,“对不住,就当做了一场梦,好吗?” 另一只手则扯着常易章,不许他乱动,接着顺势揽住劲瘦腰身,吻上他因不知所以而微微张开的唇。 “酥肌”所以能得到贵人们的偏爱,不仅仅因其服下后口齿生香,更有中药之人欢愉间总是记得一言一行,药效退下,方才醒转。此前所作所为皆是窝心箭,字字均成了压垮清高的枷锁。用来折辱无辜流落烟花之地的清客们再合适不过。 常易章脚下不稳,也倒进花中,衣上梅花顿时被压烂,鲜艳的汁液染上二人的衣裳。 铺天盖地的香气笼罩住他,舌尖软滑,勾缠自己,尝到似有似无的甜,常易章从未近过女色,已然僵住,不知所措,任由冯云景翻身跨坐在他腰上。 唇瓣分离,带起一缕银丝,她身上衣裳敞开大半,圆肩匀称,束发红缎早就散开,青丝如瀑,几道白布缠着胸前,略有起伏。 “你是个,是个女子?”脑中一团浆糊,眼里只剩她意乱情迷的模样,胡乱说着话。 “不错。”冯云景俯身,轻咬他长颈小小凸起,这奇异的滋味令常易章不禁红了眼眶,手下没闲着,从他领口探入,略微粗糙的指腹将摩擦的快意增大,心越发跳得快,似要蹦出来,他挣开手想要抓住作乱的人。 却不料冯云景眼疾手快,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腕,“不要乱动。”她贴着常易章的耳畔道,还不忘对他干净的耳垂追加一口。 “你!”常易章语不成调,下腹处,原本蛰伏的阳物正慢慢抬头。 冯云景解开他的腰带,早已泥泞的阴阜包裹住青筋横布的孽根。常易章生来心清,连那处也没有难看的毛发,颜色粉嫩。 “哈啊——”冯云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裹胸布条散落,红豆大的乳尖蹭着常易章的外裳。他鬓发间逐渐湿润,常易章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个,她为何会哭。 穴中涌出粘稠清液布满柱身,冯云景抬起腰,手扶着那粗大的阳物,修剪干净的指甲无意划过肿胀的菇头,指尖沾染浊液,引得常易章阵阵战栗。 “不必勉强自己,停,停下吧。”常易章见她眼中有泪,紧忙开口想要制止。 “这是春药,”冯云景沉腰坐了下去,红缝撑得大开,勉强含入大半。眼中积蓄的泪水滑落一颗,即刻消失在常易章衣间,“不如此,我不会好的。” 话音刚落,她手撑着常易章的欲遮还露的胸膛,上下扭腰,窄穴连根吞进,发丝随着起伏,不时拂过他的鼻尖。 那热热的穴肉紧紧吸着他,令常易章浑身一紧。他脑后枕着雪,逐渐融化,后背浸在冰凉的雪水之中,极冷与极热交杂,使得两人呼吸都格外清晰。 穴内的肉物仿佛又胀大了一圈,冯云景不自觉抓住身旁梅花枝干,还未绽放的花苞被揉成汁液,浸入指缝,沾满梅花汁的手指抚过他的侧脸,“你动一动,好么?” 常易章只觉自己的神魂都被她捏在手中,在性事上,他像个愣头青,将冯云景稳稳放平后,用着蛮力,往那处顶去。 身下人袒着半边绵软,随着他的顶撞,颤颤晃动,菇头无意擦过一处,“啊!”她呻吟出声。冯云景说话好听,叫起来更是让人心喜。 常易章得了门道,一次比一次肏得深,两人衣物层层交迭,从外看,丝毫发觉不出内里的淫行。 冯云景眼中迷离,抓过他的手,放在雪乳前,“疼疼它。” 好似按上了一团飘无踪影的白云,手中轻嫩软滑,他根本不敢用力,只揉了揉雪团,她穴里便阵阵收缩,舒爽至极。常易章越看越怜爱,忍不住张口将嫣红乳尖卷入。 得到纾解的冯云景手指插入常易章细密的发间,迷蒙的眼中,身上人逐渐换了一个模样,“师兄......” 常易章隐隐听见她的话,抬起头,乳珠一圈满是水光。 冯云景嘴角扬起,笑得动人心魄,指背擦过他的下唇,“我很想你。”常易章不曾想不过一次交手,她就。心中泛起涟漪,似也被“酥肌”波及,忍不住含着冯云景甜软的菱唇。 冯云景微微勾腰,穴内涌出一大股情水,湿腻不已,涨硬的物事也滑了出来。常易章扫过一眼她被肏得圆张的小口,太阳穴处猛地一跳。长臂揽住冯云景薄腰,让她勉强靠着墙,剩下的另一只手则扶着涨红阳物,分开层层褶皱,复而插进,水液搅动之声越发明显。 她听见了,脚背如月弯,手上用力,在他肩背留下伤痕,银齿咬着一缕散落发丝。 断续清明的脑中想起十岁那年,贺兰带她前往山下极为灵验的道观中求签。上百根签中,她抽中了上上签,细长竹签上只写了四字,“身不由己。” 一番折腾,常易章掐着她的细腰,尽数喷涌。冯云景脱力,眼一翻,无力靠着他。常易章连忙抱着她进了房间。清理干净身子后,方才盖好蚕丝锦被,自己则坐在桌前。 磨得澄净的镜中,映出他嘴唇红肿,发丝凌乱的模样。假若让师弟妹们瞧见了,必然要取笑他一年半载。 如今他破了门规,师父要逐他下山也好,罚他也罢,自己带着冯云景,总有容身之处。 想到这,他忍不住望着床上安静入眠的人,眼中有难以察觉的情意流转而过。 更鼓漏了三下,冯云景忽而醒转。入目账帷重重,绣了朵朵海棠,色极娇粉,此前种种纷纷席卷而来。她抓住衣袖,头微偏,对上常易章的目光,一瞬便移开了。 “你还好么?” “谢谢。”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常易章看她唇角干涸,亲手倒了一杯茶,起身正欲给她。 冯云景坐起,将散乱的衣裳一件件穿好,肌肤上的痕迹掩盖在衣物之下,系好腰带后,方才扶着床站直,丝毫看不出此前的狼狈。 “给。” 她没有接过,反而绕开了常易章。 “你要走?”常易章抓住她的手腕。“是。我要回宫。”冯云景看也不看他,脸上难得失了往日的平静,眉间有懊恼。 “那,我们......”见她如此,常易章不免心慌。 “如若你一定要我说些什么,还是那句,就当是梦吧。”语毕,冯云景扯开他的手,推门离开,毫无留恋。 瓷杯掉落,四分五裂,常易章一步慢,就已失了她的踪迹。 泽芳殿,象牙烛台上的腊泪堆积成塔,李烜坐在房内。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成清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死寂的眼中亮光重现。 她拉开门,中央椅上坐着的正是李烜,穿戴如昨。 “你去哪了?”一夜未语,他嗓子沙哑,眉目间满是疲惫。 “殿下,我——”冯云景欲语又停,李烜看见她哀色,猛地站起,张开手,环住她的腰,靠在肩上,嗅到混杂的花香甜香。 “不愿说就不必说,你回来,足够了。”他身边有太多人不告而别,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选择回来,她终归选了自己。 自昨日回来后,冯云景半日恍惚,李烜在文堂念书,她则站在宫门旁。眼中一切越发无甚意思,常易章、李烜,师兄的面容来回晃荡,让她头疼得紧。 霎时间竟没注意有人造访,直至李烆一把抓过她,困在宫人行过难以发觉的墙角,指骨修长,扼住她咽喉。 “昨夜,冯大人是爬了谁的床?” 已出场人物年龄 女鹅:18,师兄:19,小白:15,尔薏:17,小常:20,李烜:13,李烆:19。 打猎 李烆身上熏的香与昨日房中并无二致,冯云景闻了,头又发晕,心中火气起来,顾不上君臣之别,愤愤不平,紧抿着唇。 “又瞪本王?”李烆收紧手,怒气不掩。冯云景喘不上气,越发难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想要掰开。 “这就是宁河王的做派么?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她挣扎说道,声音渐渐转高,未留意手拍上李烆的心口。 李烆见她对自己如此粗鲁,狠狠将她撂倒,“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值得本王费心?” “想必冯大人昨日快活得很吧,可惜本王不能一睹这难得的场面。”日光被他挡住,冯云景喘息回神,咬牙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 “自是比不上王爷在生母忌辰还能欢饮达旦。”昨日是他的生辰,也是那位辽国公主的死祭。多年来,为了避晦,宫中所有人心知肚明,但从未有人提起。 李烆听见,怒冲心头,冯云景见他气得身子都在抖,心中畅意。李烜正好从文堂出来,她几步走上去。 “二哥。”李烜见李烆背对自己,手握成拳,心中不解。 “殿下,走吧。”冯云景神色和缓。 “好。” “冯大人。”李烆转过身,平静得反常,“你最好死死抱住我弟弟这个靠山,千万别松手了。”他一步步走来,几乎要贴着冯云景,“不然,尸骨无存可就怨不得别人。” 冯云景握着佩剑,很是防备地护住李烜。 “呵,比起皇家贵胄,你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比柳絮还轻贱的小命。”他扔下这句,迈步离开。 “二哥同你说了什么?”李烜很是担忧。 “不过是些胡话,殿下不必多虑。”虽不知前路,但冯云景不是会被权势压倒的人。 自那日后,李烆消停了一段时日。过了新年,宫中又要为春猎忙碌。 猎场在上京外郊,地势起伏,刚入春,鸟兽不多。但为春猎圣上与皇子们尽兴,已从御苑中捉了不少活物,尽放进林中。 等不及春猎当日,李烜先去了外郊猎玩练手。冯云景与他均换上了骑装,为了不打草惊蛇,惊扰野兽,没有安排多余的随从。李烜眼尖,瞧见了数里外一只正在低头啃草的梅花鹿。 他正欲驱马走近,梅花鹿灵敏,四脚一撒便跑了。李烜扬鞭打马,追了上去,冯云景则紧跟在后头。 鹿蹦了许久,慢下来,李烜抓住时机,拿起弓箭,箭镞破风而去,准准射中了鹿颈,一点鹿红打弯了初发的嫩草,鹿挣扎着,双腿不时重蹬。 李烜高兴抚掌,“射中了。”冯云景跳下马来,正欲将鹿带过来,林中忽有行走之声,一道冷风从她身侧飞来。 “殿下小心!”冯云景拔剑对上冷风,撞上同样锋利的剑刃,来者口鼻皆用灰布蒙上,只露出一双眼。 李烜拉着缰绳,四周窜出许多黑衣打扮的人来,来者一箭射中了马儿,白马受惊,李烜在上头左摇右摆。冯云景见状,顾不上留存实力,两剑刺中对方的双肩,使其再难使剑。 李烜手被马绳磨得出血,终是被甩了下来。眼看要重重落在地上,还可能被马踩踏,他绝望闭上眼。 设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而落入了一个柔热的怀抱,冯云景稳稳接住了他。李烜虽尚在少年,被他一撞,胸膛处还是麻了大片。 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冯云景一手牵着李烜,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剑,黑衣人并排成圈,成包围之势,树上还有两名弓箭手。 “给我上!”随着不知哪个一声,十几个黑衣人通通攻了上来。冯云景运转内力,挥剑而去,“小心剑气!” 几个黑衣人不防,被剑气削去了双手。冯云景趁机拉着李烜逃走,树上的两名弓箭手见他们要逃,拉满了弓,精心打造的箭矢转眼就要射中李烜。冯云景勾住李烜的腰,旋转将他与自己调换了位置。 磅礴剑气裹挟着箭,复而送了回去,击穿海碗粗的树木枝干,树上的弓箭手震掉下。 二人奔逃许久,李烜渐渐喘不上气,不远处正是一处断崖,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冯云景只能将他护于身后,边战边退。 不断有人在她手里倒下,为首的黑衣人大声喊道,“不要与他纠缠,专攻另一个少年!” 两个黑衣人从左右包抄而来,冯云景一脚将左边的黑衣人踢出老远,右边则趁空隙,手中利剑直往李烜心口刺来。 噗嗤一声,是冯云景。她身如鸟翼平展,手中剑贯穿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黑衣人强走几步,终是倒了下去。李烜只觉一碗热汤泼在他脸上,紧接着是从未闻过的浓浓腥气。 “啊!”李烜胡乱摸着脸,手上满是艳红,眼中一切也似乎变成了血海。他慌乱地往后倒退,不料一脚踏空,竟已走到断崖边。 “冯——”李烜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终是差了半分,整个人向后倒去。 要死了吗? 此刻李烜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闭上眼,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过往种种如走马灯影描绘的图案轮转。 母亲,李烜唯独还有不舍的便是冯慕清。 “殿下。”她的声音就像从仙界传来的乐声,温热而粗粝的手紧紧抓住了他。 “你?”李烜睁开眼,不敢相信他跳下来了,鬓发胡乱飞扬,脸上却是坚定。“你要陪我一起死吗?!”他的泪被风带过,飞入他的发中。 “不会死。至少,你不会。”冯云景紧紧将他按在怀里,调转方向,背冲下方。 断崖下是一片百年密林,瞬息之间崖上的人只见两人消失在连成一片碧绿湖泊的树丛中,附近根本没有能够下去的路,黑衣人只能作罢,将所有尸体抬走后离开了。 掉下层层树叶,冯云景狠狠砸上树枝,也幸有这根树枝。李烜只听她一声闷哼,两人掉落在地,昏了过去。 二人落地那一瞬,弹出团光球,漂浮在半空,正是9523。此前它潜伏在冯云景体内,才刚进去,便失去了与天道的联系。 这段时日困于冯云景体内,体她之所情,感她之所伤,却总也不能离开。直至上回她肩上有伤,身体虚弱,自己差点便能脱离。现冯云景这一掉崖,反倒把它震出来了。 按书中世界时间线,已经过了半年多,这冯云景身上的气运果真不是假的。书中除去受杨莫辞和大反派冯序外的主要人物,都碰了个遍。 还睡了杨莫辞原定后宫之一的常易章,不过原书中没有明说常易章遇到杨莫辞前是不是个处男,暂时可以忽略。 书中以杨莫辞离家开篇,此前剧情几笔交代。白习雨出场是凶残的魔教少主,李烜是阴晴不定的躁郁狂,常易章虽然眼睛瞎了,但也是亲手灭了恒山派的狠人。 可目前一个比一个精神稳定,从冯云景拿下豪杰会魁首到杨莫辞离家的这段时间线内,必定发生了对于他们来说具有极大打击的事,导致人格的转变。 9523打开冯云景的角色面板,武力值很高,同辈之中没有比她更高的。生命值—— 只剩四天? 9523放大了那个数字,确定是四后。又调开了李烜的面板,对得上书中所写,说明面板没有故障。 可气运并没有离开她,真是稀奇。9523当即决定在她身边观察几日,等待最终结局。 仿佛从阴曹走过几遭,李烜浑身疼得不行,费力睁眼,他躺在冯云景身上,而她双目紧闭,嘴角有缕血丝,呼吸极为微弱。 李烜撑着想要起身,右腿一动就是钻心的疼,他往那一看,原是有根断裂的枝干砸中。李烜忍着疼将枝干移开,坐在冯云景身旁。此时他才发觉冯云景背后有一根半人高的木根。 手上的血渍黏成一团,令他想起此前冯云景毫不犹豫杀人的模样,他害怕地往后移了几步,扫过冯云景垂落的手。 他又是为谁杀人?又是为谁落入如此境地? 想至此处,李烜爬到冯云景身边,双手绕过她臂膀,缓缓将她拖到离二人最近的老树底下。冯云景靠着树干,依旧没有醒转之意。 有隐约水流之声传来,李烜站起,环视周遭,在他们身后不远果有一条不大的溪流。他望了一眼冯云景苍白的脸,一瘸一拐往小溪走去。 清澈见底的水中映出他狼狈可怖的面容,衣裳更是脏乱得不行,李烜用手鞠水,洗净了脸上的血痕。 复而手中鞠满水,回到冯云景所在之处。小心翼翼捧着水,喂到冯云景嘴边,大多不能喝进,李烜见状,再也想不出法子。眼一红,豆大的泪就刷刷掉下。 他死了,自己还能出去吗?在这罕有人踪的林子里,难道就只能等死么?不远处,那根木头还在原地。李烜忽而想到,他砸在上头,有没有伤到? 思索间,手指已然搭上了冯云景的衣扣。 女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少年之约 李烜解开她的衣裳,右肩已然乌青,好在并无其余伤口。李烜稍稍放下心,正欲给他穿好,手背无意蹭到了柔软的布条,刚才竟未发觉,冯云景里衣中还有一层。 难道是之前的伤势还未痊愈,李烜索性解开。下一刻手忙脚乱将衣服系好,面上慌乱,一双耳朵鲜红欲滴。 心怦怦跳个不停,他看着冯云景的脸,未施粉黛,此前竟从未怀疑,她虽面容俊秀,但眉眼柔和,此刻夕阳余晖,映照得她分外惜弱。 可她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进宫?李烜长叹一声,眼看林中渐渐昏暗,想起自己身上似乎还带了以备不时之需的火折子,连忙从袖子里拿出,好在没有摔坏。 青烟升起,火苗雄烈,在寒凉寂静的林子里有了一方暖地。李烜望着火堆,双手环住冯云景细颈,侧脸靠着她的额头。 一定要醒过来,李烜在心中暗暗祈求。 上天没有辜负他。 昏睡了许久,冯云景终于睁开了眼。李烜靠着她,已经睡了过去。身上虽还疼着,但冯云景见他无恙,心中宽慰,总算保全了慕清姐姐的孩子。 往日干净的面容颇为狼狈,冯云景看他就像后辈,伸手替他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番动作惊醒了李烜,他见冯云景醒了,自己还靠着她,很是难为情地松开手,坐直身。 冯云景用手中的棍子搅了搅火堆,“你为什么要跳下来?凭你一人,一定能逃出去的。”李烜真心实意,“你没想过?跳下来,也许我们都会死。” “可我们现在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冯云景答道:“于公,卑职是殿下的侍卫,理应尽责。于私,殿下的母亲对卑职有天大的恩情,卑职就算粉身碎骨也是偿还不了的。” 李烜不知母亲与她竟有如此渊源。 “殿下,可有想过那群刺客的身份?” “大概又是二哥罢。”李烜道。 “宁河王虽暴虐,但这也给殿下磨练心性的机缘。为君之道,艰辛万分,您的兄弟,是要迈过的第一个坎。”冯云景目中有火苗,“天下人,需要一个明君。” “殿下,不怕殿下笑。卑职有一种预感,殿下就是那位明君。可是殿下现在太过孱弱,面对宁河王,尚无还击之力。 卑职虽只读了几本杂书,但忆古明君,无一不是忍辱负重,蛰伏待发。如今太子未定,正是殿下的机会。还望殿下能以他们为鉴,养精蓄锐,一鸣惊人。” “你很希望我当上太子吗?”李烜问。 “不仅是卑职,贵妃娘娘也对殿下寄予厚望。”冯云景认真答道。 “那你会继续帮我么?”李烜暗自期待,在得到冯云景笃定的回复后,他靠在冯云景肩上,望着燃烧的火焰,对前路有了打算。 宁河王府,收拾了残局的黑衣人回来复命。 李烆正欣赏眼前的一副工笔画,乞心就在一旁站着。 “事情如何?” “回王爷,六皇子已经掉落悬崖,生死未卜。他身边的那个侍卫极为难缠,杀了我们不少人。” “凭你们,确实对付不了他。他人呢?” “六皇子落崖后,他也跳下去了。”乞心听到,极为惊讶,看来这冯云景真是对六皇子死生相随啊。 “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死了挺好。”李烆看着工笔画,画中侍女的秀眉与冯云景如出一辙,令他不悦,索性取下画。 “扔了。”他随手抛给乞心。 “喏。” 一夜过去,晨光熹微,火堆已无多少,只剩缕缕白烟飘散在空中。 “殿下,我们该走了。”冯云景唤醒熟睡的李烜,她守着他,不敢睡去,此刻眼下一圈青黑。 李烜醒来,正想站起,忘了右腿伤,差点跪倒,好在冯云景手快扶住了他。 “殿下,您伤到了腿?” “嗯。” “那还请殿下允许卑职负殿下前行。” “你身上的伤......”李烜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好在冯云景没有多想,“这些伤还不算大事,卑职背着殿下,走的会更快些。” 十三四岁的人长得快,李烜从开始刚到她肩,如今快要高过她的下巴。不过他吃食上极为讲究,体格单薄,背在身上,也不算费力。 李烜双手环过她的肩,见她衣摆沾上晨曦的露水,眼下是半夜未合眼的青黑。除去母亲外,冯云景是首个对他如此用心,并非蓄意讨好的人。 “倘或我真能做太子,我要第一个向父皇请旨,封你做东宫侍卫统领。”李烜情不自禁道。 “那卑职先谢过殿下。”冯云景心领他的好意。 但自己终归不喜朝廷明枪暗箭,待解决麒麟卫之事,李烜成长到能抗衡宁河王的那天。也算对得起慕清姐姐的恩情,再请辞于情于理都是好的。 自己和师兄终能完成少年之约,一起游历天下,行侠仗义,真正做个逍遥人。 一步踏错终成恨 李烜与她掉落悬崖不久,泽芳殿的宫人便已向皇帝上报。皇帝正在批红,听完宫人的话后,狠狠将朱红笔拍在桌上,“派人去寻!” “另,召麒麟卫。”一旁的大监见龙颜震怒,赶忙开口,“圣上,龙体为重。” 冯云景背着李烜在林中走了半日,眼前逐渐开阔,她提着的心终能放下。走出密林,眼前是一块开阔的草地。忽而有马蹄踩踏声,并且不下十匹,她握住剑,“殿下,抓住卑职。”李烜闻言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十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他们附近,“是御林军。”李烜认出了马上人的衣装。 “殿下,冯大人,臣等来迟。”为首者跳下马,单膝跪着。 回了宫,李烜先去了金銮殿复圣命。冯云景因身上有伤,李烜见其神色疲倦,先放她回了房。冯云景草草清理后便合衣睡下,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午后。 太医看过他腿上伤势,伤到了骨头,需在太医院用药热敷,接下来一月每日都要去,不然容易留下隐伤。 金銮殿,麒麟卫统领离去后,皇帝传召宁河王,摒退了所有宫人,唯有大监守在门外。 “儿臣,拜见父皇。”李烆跪倒在地。 皇帝不同往常一般让他平身,李烆心中一沉,大抵对他召自己前来有了估摸。 “你胆子是越发大了。”皇帝从龙椅起身,手中握着镇尺。 “父皇,儿臣不解。” 还在装傻,皇帝怒从心起,镇尺狠狠砸向李烆,当啷一声,包金紫檀镇尺翻了几圈,落在地上,一角染上殷红。 李烆额角被砸出一个窟窿,鲜血汩汩流出,面色未变。 “从前,你打杀宫人,折辱烜儿近卫,朕念你幼年丧母,以致行为乖张,可以容忍,你与烜儿年少气盛,有些龌龊,亦可化解。”皇帝立在他身前,“如今,你竟敢对你弟弟下死手?!” “下次,是不是要割了你老子的头!!!” “父皇,儿臣不敢。”李烆头贴着金砖铺就的地面,血流离体,很快就凉了。 “这世上有你不敢的事么?”汇成小滩的血水中倒映皇帝冷若冰霜的脸,“烜儿能全须全尾回来,朕先不论你罪。倘或万一,这王位可以舍了,再给朕滚到澹州去。” “能弹压住兄弟,是东宫所需。可这仁慈之心,也是君德。”皇帝气稍消,走回龙椅旁,“一个为权便能弃亲杀弟的兄长,百官如何看你?天下人又该怎样骂你?悠悠众口,堵得住吗?今日你能杀弟,明日,汝子亦可弑父! 这江山,朕不给你,不必痴心妄想!这几月,你便给朕待在王府里,好好思过,不必来上朝了。 你那些小蝼蚁,通通撤了,麒麟卫会好好守着宁河王府。”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李烆重重磕了一个头,“儿臣,告退。” 他弯着腰,出了门。大监见他如此,不禁提点,“王爷,改过了罢。” “谢大监。”李烆恭敬道。“唉。”大监长叹,转身进了殿。李烆等他离去,方才直起身,离开了金銮殿。 日头偏移,泽芳殿前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正是李烆,额前还缠着层层白纱,李烆在太医院简单包扎后,直奔此处。宫人见是他,纷纷跪下,李烆身旁的乞心喝住了想去给李烜报信的宫人。 “在这守着他们。”李烆撂下这句话,抬脚往冯云景所在的房间去。 冯云景回来给肩上涂了药油,为了不蹭走,特意面朝下睡着。因她睡中不大安稳,单衣蹭开,青紫的肩露在外头。 李烜离开前,特地嘱咐宫人不要随意打搅冯云景,但这对李烆来说,毫无威慑。 他推门而进,布置朴素的床上冯云景还睡着,大半张脸埋在布枕里,披散着发,鼻尖的发丝被轻轻吹起又落下。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冯云景,而不跟他吵。李烆饶有趣味反复打量他,弯下腰,“要不是昨日派人去查了你那便宜爹,还不知道你是个冒牌货,冯修的儿子根本就不会武功。” 他瞧见冯云景眉间的一颗淡到不近看根本看不到的痣,“冯云景,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冯云景眉头紧皱,似要醒来,李烆以为她醒了,猛地直起身,往后踉跄几步,见她没有醒来,面色稍定。 “咳......”她干咳两声,翻过身去,眉头不松,她原就只披单衣,如今衣物全卷到身下去了,草草裹住的布条上压得绵乳漏出。李烆心中犹如惊雷劈过,愣了半晌,慌忙走了出去。 “走。” 乞心见他出来,往日冷肃的脸难得有一丝慌乱,等也不等他,直接就奔着门口去了,真是奇怪。 日光渐移,冯云景醒来,周遭如常,她穿好衣裳,打开门,李烜还未回来。折回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干渴的嗓子才缓解了些。 沐浴在日光中,她闭着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冯云景望去,是给她送信的人,满头是汗,见到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揉皱的信封,“冯大人,急,急信。” 冯云景接过,撕开封口,是贺兰亲笔,“山中有变,速归。”这几字仿佛利箭刺进她心中,眼下离关宫门还剩半个时辰。 她扭头回了房,摊开信笺,匆匆向李烜解释自己离去由头,来不及封口,对折后放在桌上,“娘娘已在宫外备好了快马,您的佩剑也在上头。”那人道。 “好。”冯云景跟他离开了泽芳殿,二人走后不久,一宫娥推开门,看到桌上的信后,收进了袖中,又将门关好,仿佛从未来过。 栖梧山距上京百里之遥,再怎样快,也要一日夜,冯云景出宫换下便装,策马离去。 青鸾镇,卫瑜正在家中织布,卫昂在旁温书,他在会试中夺得会元,接下去的殿试,可谓胸有成竹。 门忽而被重重砸捶,卫瑜撑开伞,打开院门,一把利剑搭在她肩上,剑锋贴着脆弱的皮肉,门外站着不知多少人,浩浩泱泱,均衣着不凡。 持剑者头戴银冠,四十上下,虽是人模狗样,但眉间带着难以抹去的戾气。 “你是卫瑜?”那人问。 “是。”卫瑜答道。 “听闻你常往山上去送东西?想必,你定知晓上山的生路罢。” 前段日子武林大派都收到了一封未落款的信,上言鬼仙贺兰是贺氏遗孤,且还活着,并藏身栖梧山。半年前夺得豪杰会魁首之人便是其弟子。 贺家剑谱,正是三大古剑谱之一,原以为都在秋山之乱中毁了,竟还幸存于世。他们这些剑道名门,因秋山之乱失了传承,此时重登旧时辉煌的时机就在眼前,怎能不动心。 十几名门大派商议后,各自带着拔尖弟子,来试探虚实。昨日到青鸾镇,便派了许多弟子上山打探,均被山上机关所阻,与信中所言机关别无二致,更令人信服。一行人焦首无招,直至从镇民口中得知卫瑜。 卫昂在房中见姐姐久久不返,也走出,“阿姊?” “尔薏,快带着尔达逃!”卫瑜不顾近在眼前的剑,转头大喊,剑锋很快划开了她的肌肤,血珠点点。 卫昂来不及回房,另一人的剑已搭在他肩上,“别动。”身后的人语气不善。 “卫姑娘,我们只是想让你带路,并不会伤你们。” “我不知如何上山。”卫瑜暗暗感知他们来者不善,定不能带他们去。 “不要不识好歹。”那人眼眯起,剑越发往里。 卫昂眼看姐姐衣裳的殷红越来越多,心中担忧,“我带你们去。”曾经他担心姐姐的安全,悄悄跟在她身后,上过两次山。 “卫昂!不准去!”卫瑜生生掉下泪,掐着掌心,紧盯着这个弟弟,怎么能?怎么能?“你若从这踏出去,往后,我......”见卫瑜哽咽,卫昂变得迟疑,一旁人看到,催促:“走吧。”一群人架着他离去了,房中安睡的尔达浑然不知一切,剑离开卫瑜的肩,她无力跪倒,手中纸伞落在污水中,雨丝绵绵,正如她的泪。 来到山下,卫昂给他们指了路,头戴银冠者派几人试探,不久回返,的确没有机关,他遂让众人上山,留下一名弟子看守卫昂,待他们下山后方能放他回去。 卫昂眼见他们上山,人影穿梭,心中不免担忧。可她不是都能杀老虎么,肯定不会有事的,再说,这群人也不一定会伤她。 这样想着,他心中平静下来。 向死而生 一日夜后,冯云景赶到了栖梧山,异常平静,她不敢耽误,直往山上而去。一路上,机关如常,全然不似有人来攻。 凤尾湖前,大大小小百余号人包围成圈,里面正是贺兰,还有负伤的上官珏。 “妖女,交出剑谱,给你留个全尸。”为首之人冷冷道。 “我呸,卢望,枉你当了那么多年掌门,还是那么虚伪,比你师弟差远了。”贺兰紧紧握着十芳剑,脸上是力战后的疲惫,但她的话却揭开了恒山派掌门最不能言说的隐伤。 “闭嘴!”卢望一掌拍去,贺兰顿时呕出淤血。 这辈子,从师门手足,到江湖人士,所有人都说他不如师弟,即使俞承则已经死了十九年了,他还是自己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 “师妹。”上官珏扶住贺兰,“卢掌门,你不要欺人太甚!”他多年难得生气一回。 “上官医圣,念你救死扶伤多年,包庇妖女之罪,我与各位掌门可以不论,但请你不要挡我们的路。贺兰,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剑谱!”卢望脸色越发阴沉。 “剑谱,什么剑谱,贺家剑谱?”贺兰冷笑,“诸位不是自诩百年大宗,剑道名门,怎么还要靠我这剑谱?” 此话一出,掌门们脸上无光,知道是自己理亏,见此情形,卢望斩钉截铁道,“自秋山之乱后,这世上早就失了古剑道。你我所习,不过九牛一毛,如今能有重返旧日荣光的机会,诸位不能放过了。”经他这一说,掌门们彻底下定决心。 “杀妖女,夺剑谱!”众人越逼越近,十几把剑眼看要刺向二人。 “休伤我师。”一道剑气如长虹贯来,冲散众人,带贺兰与上官珏退到外围后,挡在他们面前。 “小景。”贺兰见是她,喜极而泣,冯云景转身查看他们伤势,见没有致命伤后方才安心,“尊师,师伯,你们快些进房,从暗道离开,我去引开他们。” “小景——”贺兰有些不放心,但冯云景催促二人,上官珏终是带着贺兰进了门,房内有一条暗道,直通山下,赵绪芝正被困在那。 “你要干什么?”卢望欲拦阻,冯云景横剑挡住他,“你不是要剑谱么,在我这。”冯云景从袖子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此话一出,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变得格外宁静,众人目光灼灼,想要盯穿冯云景,杀意隐藏在这平静之下。 几十人中,忽而有相熟的人,正是常易章,作为卢望的首徒,自然而然跟随过来,常易章看见她,也是不住的惊愕。 “想要剑谱,先得赢了我。”她身形一动,舞出剑花,此时天降细雨,她与他们混战一处,剑气时而纵横时而凌厉,不消一会儿就打倒许多人。 一身宽体胖的男子跳至她面前,冯云景提剑欲刺,肩上剧痛,手上不稳,不算轻的剑触地,一声刺耳。卢望见她不防,手中剑拂雨丝,直奔冯云景心口。 “铛”的一声,他的剑击中了残缺的冬凌,“章儿!你!”卢望怒目圆睁,不敢置信。 常易章使出恒山派的绝技——踏月飞花,剑气将他们生生逼退数十步,“师父,弟子自会来请罪。”他抱起冯云景,往山下而去。 “卢掌门,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儿。”被常易章剑气所伤的外派掌门面色不善,卢望心中怒火大涨,朝身后的剩余恒山弟子厉声喊道,“还傻站着什么,快去把你们大师兄给我抓回来!”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还是追了上去,“大可安心,我不会放他们走的。”卢望扔下这句话,也追去。 林间枝叶偶拍打到常易章的脸,他从未如此坚定做过一件事。冯云景靠着他的肩,见他神色决绝,轻叹,“值得吗?” 常易章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大师兄,快放下她吧!”身后传来恒山弟子的呼喊,常易章抱着人,很快就被追上,几个弟子拦在他们面前。 “却融、方典,含风,让我走。”常易章道,细雨渐大,很快几人的衣物都湿透了。 几个弟子心中也是煎熬,“大师兄,你若真的带她离开了,往后我们就做不成师兄弟了!” 常易章亲手教导,也是年纪最小的弟子含风,脸皱成小老头,哭得不行,连手中的剑都要拿不稳。 恒山这一脉弟子中,大师兄入门最早,在山中待了整整十七年。在剑术上是自那位早逝的俞师叔后第一人。师弟妹们多多少少都得了他的指点,山中小辈以他为标榜。如今站在大师兄的对立面,叫他们怎能下手。 “是我辜负你们,不配做这个师兄。”常易章挣扎过后,还是与三人对上。一剑便挑了三人的剑,剑气将他们掀翻在地,三人结结实实摔了个狠。 “大师兄!”含风脸上泥水一片,伸手想要抓住常易章已经远去的背影。 肩上的痛缓过来,冷雨打在脸上,冯云景忽而道,“前方东南处五十步有一巨石,我心口闷,你暂且放我下来。” “好。”常易章抱她过去,才放下,冯云景迅速点了他身上的几个穴道。 “!”常易章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是你的师弟吧?”冯云景道,“你我算不得亲厚,为我与师门决裂实在不值。”她从怀中拿出被手帕包好的冬凌残尖,小心翼翼放入常易章袖中,“之前,我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你的剑术,又有进步了。若我,侥幸活下来,你把这剑修好,我们再比过。” 她脸上有真心实意的笑,只是气色不好,怎么看都带着凄凉。常易章面容未改,但眼中的泪同雨水一起流落。 冯云景将精钢剑拔出,受伤处的手持着,离开了常易章所在之处。雨如倾盆之势,疾风刮起,常易章站在原地,眼看一道雷鸣后,冯云景彻底消失在墨黑之中。 才离开不远,冯云景已被卢望等人追上,两盏灯火只能映照到她半身,不少人还隐在林间树后,“章儿呢?” “他自是在他师弟那。” “哼,算你识相,剑谱呢!”卢望道。 “我说了,赢过我。”冰冷的水流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冯云景双剑成式,眼中映着灯火的光彩。 “上!”卢望与几个掌门一同攻过来,冯云景侧身避开左二人剑锋,低下右肩,手中剑滑刺,二人转剑护住下腹,她两脚飞踢而去,对上卢望的剑。 卢望习剑三十余年,功力深厚,他此前便看出冯云景肩上似有伤,剑专攻伤处。接了他几十招,冯云景身上多了十余个口子,好在不深。她撑着对付几人,脚下后退,一直退到断崖处,一旁的小溪因半月来的雨暴涨了许多。 卢望见她颓势难挽,回手收剑,另两位掌门见他如此,也不再出招,他们不如卢望,疏忽间让冯云景伤了。 随着一声闷响,冯云景的铁剑掉落,左手颤抖不已。 “还算有点天分,交出剑谱,可饶你不死。” “但你们依旧要杀我尊师。” “她是人人喊打的妖女,冒天下之大不韪,手刃亲师,就算挫骨扬灰也是轻的。”卢望正气昂然。 冯云景惨然大笑,满是对他的不屑,“我那师祖,身为医者全无慈悲,只救有名有势之人,对平头布衣不施半分怜悯。对我尊师百般刁难,万千折辱,杀他,有何不对? 至于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为了一个剑谱便要对我们师徒赶尽杀绝,又有什么资格谈伦理论纲常?” “闭嘴!胡言乱语,你不怕死吗?”三华峰掌门道。 “怕死?我为什么要怕?匹夫无罪,怀璧更不是罪。”冯云景将剑谱随意掷出,一名年轻气盛的弟子飞身要抢,精钢剑却从剑谱正中刺出,穿透了那位弟子的咽喉。 喷出的鲜血染尽剑谱,里面的字也渐渐变得模糊,“再不抢,可就真没了。”冯云景接下剑谱,抽出剑。 此时众人身后百步,极为高大的树丛中,一支箭头复杂,形状较寻常羽箭粗大倍余的红尾箭朝冯云景射来。 9523迅速对箭的轨迹进行分析,完全命中冯云景的心脏,并且箭身有放血线,死亡概率百分之两百。 箭的速度太快了,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动作,眼看就要射中冯云景,她的面板数据突然发生了改变,生命值从十秒不到变为了未知。 “随机任务:帮助角色冯云景存活,对《武林天骄》世界稳定值加成百分之九十五。” 冯云景头顶弹出一个框框。 具有自我意识的智能系统9523意识到了不对劲,帮助小受杨莫辞走完他的狗血苏爽路对这个世界稳定值的加成也才百分之十五。天道派它来这修复,不就是因为杨莫辞死后这个世界总是崩坏,混乱得不成样子。 现在,只要保证书中根本就没提到的不知名炮灰冯云景存活,这个世界就不大可能崩坏了,这种天赐良机是真的么?9523没有形象,不然此刻一定泪流满面。 但她身上的气运强到令9523无法忽视,并且她已经和全书的三个攻产生了交集。 她要是存活可能会对杨莫辞的性福生活造成威胁。可这,比起九十五的稳定值来说还是,不够重要。 况且,有它在,不怕干预不了后面的发展,给攻们调整好感度会消耗很多能量,但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9523执行力极强,改变了箭的方向,使之仅仅刺中了冯云景的肩膀。 巨大的外力直接将她带飞几步,顺着水流落下断崖。 蝴蝶效应 “谁射的箭?”卢望见冯云景坠崖,剑谱也随之落入水中,赶忙打捞,湿了大半,不知内里如何,气急败坏。 “在那树上!”站在最末的弟子指着右手边的树,几名掌门飞身而上,上下查看,“已逃了。” “走。”半夜折腾,卢望率领众人离去,路中碰见已被解开穴道失魂落魄的常易章与其余三名弟子。 “她呢?”常易章眼中有希冀,“死了。”卢望直截了当,劈手夺过冬凌,“绑好他,待回山,再行处置。” 三名弟子唯诺不动,“听不见?!”卢望心火大盛。 “是。”他们应下。 一行人回到凤尾湖,雨已停了。卢望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房中,渐渐烧起来,火舌吞没了一切,卢望见几所住处纷纷葬于火海,心中才痛快不少。 “师父,您不能——”常易章心如死灰,刚想出言阻拦,卢望一掌打晕他,“真是个孽障!” 下了山,卫昂与看守他的弟子浑身湿透,再也看不出往日鬓发齐整的模样,见各位掌门都在,那位弟子方才放下剑。 “这次,还得谢谢小友。若不是你指路,我们不会如此顺当。”卢望道。 “山上,有位冯,冯姑娘,你们没有伤她吧?”卫昂眼见山顶火势烈烈,不敢想冯云景是否安好。 “小友是说妖女的徒儿冯云景?她已中箭掉落山崖,怕是九死一生了。”语毕,卢望等人离开了栖梧山。 中箭,掉落山崖,九死一生。这几字在他眼前反复徘徊,指尖宛若针刺,细密的痛蔓延开来,竟呆呆站在原处。 轻而慢的脚步从他身后传来,卫昂转身看,是半裙脏污的卫瑜,打着灯盏,极为平静,一步步往山上而去。 “阿姊,我”仿佛一口冷饭噎在喉间,卫昂看着姐姐,说不出零星话。 卫瑜好似没有瞧见他,侧身越过卫昂,继续往山上而去。卫昂扑通跪倒,抱住姐姐的腰,“阿姊,我不知他们会烧山,我,我只是怕你,会被伤到。”那细密的疼令他哭出来,“阿姊,你尽管打我,骂我,可别对我置之不理。” “尔薏,我不怪你。”卫瑜拉起他,眼中一片死水,“冯姑娘说过,个人有个人的命。你回去罢,我找到她,自会下来。” “阿姊,我和你一同去找。” “不必了,尔达还在家。等他醒来,看不见哥哥姐姐,会着急的。”卫瑜话如晨雾般缥缈。 “阿姊,你真的不怪我?”卫昂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怪你,卫瑜是你阿姊,怎么会怪你。”卫瑜道。“好,我在家等你。”卫昂勉强露出笑。 “去吧。” 卢望下山时,特地发出信号烟火,拖住赵绪芝的弟子望见,不再纠缠,纷纷离去。赵绪芝见他们四散而逃,转过弯来,“阿景,师父。”他往山上赶去。 行至山腰处,忽有喘息之声,赵绪芝一剑过去,“是谁?” 那人被他拦下,赵绪芝拿出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令他看清了对方。“师父,师君。”正是从暗道逃出的上官珏与贺兰。 赵绪芝用火折子往他们身后照去,了无一物,他越发紧张,“阿景呢?” “还在山上,那群人。”不待贺兰说完,他已离去。 阿景,千万要平安。荆棘勾破他的衣裳,苍枝划下伤痕,赵绪芝全不在意,心中万般悔恨。 为什么那么弱小,以致今日大祸自己毫无阻挡之力。 眼前似有火光,赵绪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离山顶越近,那火光越盛,他猛地停下,往日熟知的一切,都被火吞没。 炽热的火光烤干了他脸上的水渍,烧了许久的梁柱撑不住,从中断裂,整间屋子倾然而倒。是阿景住的地方。 赵绪芝死死盯着那处。 不会的,阿景不在里面。他踉跄绕过,看见不远处被踩踏的花草,显然是有人过去了,并且不止一个。 必是阿景,他们追着她。赵绪芝片刻也不耽搁,往那而去。地上脚步凌乱,他一路追着,天边渐渐泛白。 新的一日,就要来临。 杂乱的脚步停在断崖处,却不见冯云景。赵绪芝环视周遭,压抑许久的哀情再也遏制不住,“阿景,你在哪?” “不要捉弄我了,快出来。” “阿景——”赵绪芝边走边喊,脚下踩中极为坚固的物体,他拾起,借着清明的晨光看清,是冯云景的佩剑。 剑身满是伤痕,还有残余血迹。这双剑是贺兰所赐,除非万不得已,冯云景必然不会抛下。“不会的。”耳边瀑布水流震震,赵绪芝收紧手,握住剑,不远处的断崖边有血迹,“不会,阿景必定,必定还在等我。”他如落逃般,带着冯云景的佩剑,离开此地。 温泉行宫,与冯云景联络的人向冯慕清汇报冯云景返回栖梧山后的一切。 “你说什么?”冯慕清紧紧抓着手帕。 “栖梧山大火,山顶房屋付之一炬。冯云景不知所踪。” 冯慕清心头剧痛,呕出血来,身子摇摇欲坠,身旁宫人慌忙扶住,“娘娘!”用手帕擦去冯慕清嘴角的血,可怎样也擦不净,宫人急的落泪。 回想此前烜儿失踪,小景将他安稳带回来,如今自己反而不能保全她,一颗心好似利刃剖开,痛晕过去,偌大行宫顿时乱成一团。 宫中,李烜下学回来,正想探望冯云景,推开门,一切如常,桌上还有喝了几口的茶水,唯独不见她。他走出门,逮住一宫人,问,“冯云景呢?” 宫人啪的跪下,身若抖筛,“殿下,奴婢不知。” 李烜放过她,又问了几人,均是不知,按她秉性,绝不会不告而别。眼下跪在地上,毫无进献的奴仆,格外可憎。 “殿下。”接替冯云景的侍卫赶来,“冯大人一时辰前随贵妃娘娘的信使离去。” 原是母亲召她,李烜放下心,回到书房,温读太傅今日教授的文章,翻开文书,一枝春桃花落入窗。 李烜拾起桃花,放入书中。再过几日,便是上京踏青节,东山有桃花千株,花开如绣,漫山遍野,游人纷纷。 待她回来,一起去看看吧。 还有两章就走完这段剧情啦 之后有一章关于女鹅小时候的番外,三章左右小景父母的番外(be),这四章会一起上传的。 作为正文调剂的平行世界脑洞: 第一个是李烆,甜虐向。口是心非王爷与真·宫女的花样play,这个世界线里女鹅不会武功所以基本上是强制车,李烆有福了(;`O′)o 第二个是小常,日常生活为主,纯甜,车车较少 拯焚救溺 苦涩的药香充斥大殿,纱帘层层,冯慕清倚着用名贵药材填满的布枕,跪坐在旁的宫人手中端着黑清的药汁,银勺舀起,送入冯慕清发白的唇中。 “娘娘,喝两口罢。”从昨日冯慕清晕厥至今,一口药也喝不下,实在令她们惶恐。 冯慕清撇过头去,望着屏风上金线绣成的孔雀,神思渺然,眼前人物流转,仿佛回到侍郎府。 母亲与父亲鹣鲽情深,多年来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爱得如明珠在怀,事事都依着她。入宫后得圣上恩泽,一路走到贵妃之位。烈火烹油,泼天富贵,在她眼中,也比不上在府中的那些日子。 她幼时爱读书,族中原是不准女子读太多的。可母亲偏给她建了一小阁楼,藏书上千,笔墨纸砚均备齐了。 自己在阁中读书,银环便在旁绣些花样,窗外有只纸鸢飘然飞扬,“姐姐,我学会放纸鸢啦。”是小景,不长的头发扎成两个小团,系着银环给她绣的红飘带。 “清儿。”侍郎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怕她看书累了,吩咐小厨房炖了甜汤,特地送来。 “阿娘。” 冯慕清伸出手,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母亲,她脸上满是对自己的疼爱。宫人吓到了,想要扶住冯慕清。 “阿娘!小环,小景——”侍郎夫人,银环,小景站在殿中日光照耀之处,一如昨日,好似在等着她。冯慕清挣扎想要走过去,可怎样也提不起力气。 “啊!”她因病浮肿的眼里流下一道清泪,那手直直伸着,想要抓住什么,耗尽最后一分生气后,重重垂落,腕上的檀香佛串断裂,珠子滚落一地。 “娘娘!”殿中回荡着凄厉的哭喊。 李烜从梦中惊醒,心口莫名绞痛,撩开帘子,天色尚暗。可他没了睡意,披着外衣,随侍的宫人点烛,房中亮堂起来。 “方才,我心里......”李烜以为点灯的是冯云景,脱口就要将心中的不安倾诉,瞧见是别人,咽下未说完的话。 李烜倒了一杯冷茶,想要压住莫名的心慌,但无多少效用,离母亲召她离去,已过两日。他望着烛火,静静熬过破晓前最后的冷夜。 混乱的步声击碎宫闱肃静,泽芳殿宫门前重拍轻打,守门的小黄门取下门锁。神色慌张的侍从冲进来,跪倒在李烜寝房前,“卑职求见殿下!” 房中的李烜听见,披着衣服出去,是温泉行宫的侍卫统领。“何事?”他心中的不安骤然加大。 “殿下,娘娘,娘娘怕是不好了。”那人抬起头,面带哀戚。一阵冷风吹来,房中烛火霎时熄灭。 温泉行宫三百台阶,李烜栽了不下十个跟头,磕伤了额角,青紫大片,跟在他身后的宫人吓得不行,可李烜只顾着走,根本不要他们扶。 腿上的伤口崩裂,染红靴子,此时好似什么痛也感受不到。他一路疾行,还未到落霞居,已听到凄凄哀哀的哭声,李烜猛地顿住,怔怔望着。 往日华美的装束连夜收起了,此刻偌大的宫殿看着格外空荡。侍卫眼看他身躯晃晃悠悠,仿佛就要倒下,提心吊胆把握时机。 此刻如同行走在刀山上,绞肉似的疼,李烜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落霞居。 殿中宫人见是六皇子,纷纷跪拜。李烜扶着门,望见躺在床上,仿佛睡熟了的冯慕清。 眼前一切转换颠倒,天地失色,“母亲!!!”他用尽最后气力,喊得人撕心裂肺,头一低,重重栽倒在地。 恒山派,自栖梧山返回后。卢望不顾弟子求情,将常易章关在地牢。 地牢常年不见天日,唯有墙上一盏油灯,照亮方寸之地。常易章披头散发,木然僵直,卢望拿走冬凌,只留下好好反省这句话。 坐在干燥的稻草上,常易章却觉得自己还在那场雨中,那雨冷进他心底。冯云景带着笑的模样,为何现在想来更像伤心? 她说没有看轻自己,承诺往后再比过。可师父为了剑谱杀了她,自己也只好一死了之,到了地府,怎么敢见她。 常易章扫过地上的石砾,不如,先把脸划烂了。这样,冯云景便认不出他,也就不会恨他。常易章想着,痴痴笑起来,从石堆中挑出最为尖锐的一块,正欲收好。 一只瘦手从旁伸出,猛地抓住他,“你是恒山弟子?” 常易章顺着看去,那人瘦得惊人,衣不蔽体。“是。”这话刚出口,泛着黄的牙死死咬下。 “为何咬我?”常易章一掌拍去,那人滚了几圈,复而爬起,眼睛瞪着他,干裂的嘴里满是鲜血,尤为可怖,“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我与你并无积怨。” “可你的师门,与我有血海深仇!不,不只是我一人,还有我枉死在你们手中的妻儿!“他望着油灯,涕泗横流,“可怜我那娇姐儿,不过才垂髫啊,就祭了剑。” “你胡说!”常易章根本不信,恒山派怎会作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太初剑,三百五十六人,飞霞剑,二百七十一人,冬凌剑,四百零五人,弑梦剑,一百九十三人......”那人口中喃喃,正是恒山派的名剑,木刻般的眼僵直转回来,“铸成了七把名剑,第八把也该轮到我了。” 他话中字字惊心,常易章抓住他的衣袖,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竟不知道!”他眼中满是恨意,“剑原是死物,从前有剑谱,还可练出剑气。失了剑谱后,便只能以生人血肉,滋养剑灵!” “二十余年,葬身在你恒山铸剑炉里的亡魂,又何止千人!” “生人祭剑,滋养剑灵。” 他嚼着这八个字,回想起初得冬凌时,剑灵生猛,耗费一年方才彻底压下,原是剑中亡魂作祟么? “你们,缘何能来到恒山?” “这世道,在故里时便不好过活,听人说恒山派正缺杂役,便上了山,谁知一步坠了无间炼狱。”那人靠着墙,呆呆坐下。 半月后,常易章放出来。他跟着前来接他的弟子,一路到了掌门住处,偌大的院中,只有他们二人。 卢望背着身,“知错了?” 常易章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师父,山上的剑,都是用生人血肉铸成的?” “你从何处听来的?”卢望转过来。 “是真的?”他抬起头,满是悲怆,原来他这些年的傲气,是由尸骸堆积起来。 “有些人生下来,命比草贱。能为我派千秋万载奉上助力,不是他们的幸么?”他冷冷道,在常易章陷于茫然时,悄悄拔出了剑。 这个徒弟,心太直,知道的太多,不能留了。如今贺家剑谱在手,还怕日后没有接班人? 利剑刺入血肉,划过骸骨,常易章倒在地上,口中是急促的气音,他握住卢望的剑,“师父,你要杀我?” “章儿,要怪,就怪你知道了太多,我也不想的。”卢望面容扭曲,好似在笑,但又夹带为难。 “我死了,能不能不要再用生人祭剑......”倘或以他的死结束这血腥的铸剑邪术,也甘愿了。 他这天真得可笑的遗言逗出卢望的笑泪,“当然,不能。” 常易章望着师父的脸庞,从未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他生恨,握着剑竟站了起来。卢望见状,另一只手助力,三尺剑整个穿过他的胸膛,剑柄抵住常易章。 “还不死?!”卢望咬牙道,常易章抬起手,划过卢望项颈。太快了,卢望来不及挡住,脖子一凉,大股大股的温热染红常易章的衣裳,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常易章手中拿着的,是一块不甚起眼的石头,就是这样的小东西,让他送了命吗?卢望欲捂住豁开大半的项颈,瞪着常易章手中的石头,仰倒在地。 卢望死了,常易章心中的一根弦崩裂。他似不知疼痛,抽出剑,撕下布条,紧紧系好,压住伤处,提剑往外而去。 正在午憩的含风被人摇醒,他睁开稀松睡眼,“怎么了?”额前溅上血珠的方典慌张大喊,“大师兄,大师兄疯了!” “什么?!” 待他赶到,往日掌门与长老们议事的大殿血流满地,走在上头,脚底让黏糊的血吸着,走得艰难。正中间,手持掌门佩剑,半身血红的人,是常易章。 “大师兄,你,你做了什么!”含风看着那些尸首,是师叔师伯们,有的还维持着死前讶异的模样。 常易章侧过脸,形同罗刹,“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恒山派了。” “你疯了?!大师兄,你为什么要杀了师叔师伯们?”含风眼眶红红,声音中满是哭意。 “再不走,你们,我一样杀。”常易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种话,真的是从师兄嘴里说出来的么?含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身后的方典连忙拖着他,往外逃。 “不,我不走,大师兄!”含风哭喊着,终究挣脱不开方典,一路拖走。 议事堂中央,挂着一块由恒山派开山祖师亲笔题的匾——“拯焚救溺”。常易章重重跪下,如往日般恭敬磕了三个头,接着挥剑斩落牌匾,封匾的玻璃落在地上,碎成粉末。 他打碎各处的油灯,扔下火折子,恒山上很快有缕缕黑烟升起。 回到议事堂,常易章复而跪着,地上玻璃深深扎进他的膝中,在山上十七年,竟无一日知晓这祭剑之事,看不出师父的无情,看错了冯云景,这双眼,生来有何用! 抓过一把玻璃,常易章毫不犹豫揉进眼里,霎时两道血痕缓缓流下。 不解相思意 方典带着含风跌跌撞撞走在下山的路上,面前一人出现,正是处置府中大小事务后赶来的李峤月,含风一看是她,扑上去,“呜呜呜,师姐。” “这是怎么了?”李峤月扶住含风问道。 “师姐,大师兄他,他杀了好多人——”含风哭诉。 “你们且下去,我去一看究竟。”李峤月将含风交给方典,马不停蹄上山。 山门烈火冲天,议事堂中间跪着一人,身子猛地向旁倒下,眼看火就要烧上他,李峤月几步冲进去,将那人拖出来。 是让浓烟呛晕过去的常易章,双眼中不知有多少碎玻璃,不成样子。李峤月伸手想要替他擦去血迹,又怕伤上加伤,收回手。 眼看往日熟稔的亭台楼阁毁于一旦,师兄又成了眼下模样,她心中悲戚,“不过一月未见,如何成了这样?” 大福寺门前,一身负强弓的锦衣少年稳步走进。客房里,五公主李斯凌端坐于上,手捧着一本佛经,聚精会神。 锦衣少年来到客房,推门而进,恭敬行礼,“殿下。” “如何?”李斯凌又翻了一页, “得手了。不过贺兰的徒弟便是曾在六皇子身旁随侍的冯大人。” “哦?竟然是他?”李斯凌放下佛经,白婳跟在她身后,“女扮男装,混入宫闱,胆子倒是大。” “吾那弟弟,失了母亲,又失了亲信,怕是要难过许久了。” “殿下,下一步?” “廷洛,不必心急,贺家剑谱既已现世,江湖中必然要掀起腥风血雨,吾要得便是这风雨越吹越大,这池水越来越混。”李斯凌缓缓道,看似柔弱的面容带着难以撼动的坚毅。 “可惜了,我原打算和那冯大人比试比试呢。”白婳摇摇头,惋惜自己失去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姑娘家,整日打打杀杀,像什么样。”高廷洛没有好气。 “哎廷洛,我家不像你家,是女人当家做主的,没点本事,怎么护住一家老小。”白婳笑道,“像你这样又臭又硬的性子,在我家可是没人要的。” “你!谁稀罕你了!”高廷洛脸红得滴血,气呼呼出了门,都忘了向李斯凌告退。 李斯凌见婳姐两句就让廷洛失了世家礼教,心中有了估量,开口道,“婳姐,少逗廷洛吧。” “他就是只小猫,说不得,一说就炸。”白婳跟着李斯凌出了门,站在廊下,“看他炸毛那样,怪有意思的。” “婳姐,有些东西,只有自己在乎的人说了,才会恼。”李斯凌不禁替自己,也替高廷洛感伤,“可是,婳姐总是什么也不懂。” “殿下,是嫌我愚笨吗?”白婳睁着清澈无邪的眼道。 李斯凌珍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她,只能独自咽下苦楚。“怎么会。婳姐,往后我们会有许许多多命悬一线的时刻,也许就此万劫不复,也许侥幸活下来,这条路这样艰难。你,可还愿意长伴在我身侧?” “殿下在哪,卑职就在哪。”白婳跪下,很是郑重,没有任何迟疑。 李斯凌亲手扶起她,眼中有动容,更多的是难以察觉的情意,“有婳姐陪着,我什么也不怕。” 夜里,白婳来到高廷洛房前,装模作样敲敲门,还没得到回应,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高廷洛正在擦拭着箭矢,见她来找自己,心中什么气也没了,嘴上却不肯说些软话,“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如何有空到我这来?” 白婳手一抵,坐在桌上,“我给你赔罪来了,日间我糊涂,不该说你不好。” “哼,你说得也没错啊。”高廷洛狠狠擦过箭身。 “好廷洛,我错啦。你不硬也不臭,你呀,是香,最最贴心。”白婳手搭在他肩上,摇了几下,“好廷洛,就饶我这次吧。” “惯会油嘴滑舌。”高廷洛眼垂下,“但凡,做的有说的一半,也不会让人患得患失......”他后半句声音小得听不清,白婳见他手中箭与寻常不同,趁他分神,一把夺了去。 “这种箭,倒是头次见呢。”白婳细细查看手中的箭矢。 “这是南州黄家特制的红翎箭,自黄家长子死后此箭制法便失传了,费了我不少功夫才弄来三只。”高廷洛站起身道。 “南州黄家,就是那个很会读书的人家吗?” “那叫世代书香。”高廷洛拿过箭。 “啊,黄家是很会读书,你家是会敲钟,还用鼎吃饭。”白婳时常说些让人乍听难懂的话。 “我只是一个庶子,算不上高家人。”高廷洛想到那个令人厌烦的家,郁郁不欢,眉头紧锁。 白婳见状,双手捧着他的脸,抚平他的眉,“廷洛,你不要总是不开心,我们要为殿下鞠躬尽瘁,不能事情没办几件,人就先垮下来了。” 高廷洛望着她,情不自禁想要搭上白婳的手。白婳却放下,拉着他往外走,“我新学了一套刀法,耍给你瞧。” 白婳的手温暖有力,高廷洛眼中满是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回握住她,脸上带着令人心折的笑。 三日后,白婳接到母亲的书信,约她在上京外相见。待她赶到,发现母亲带了许多部下,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阿娘!”许久没见白婼,白婳很欣喜,扑到她怀中。 “乖乖,阿娘禁不起你撞呀。”白婼摸了摸女儿的头,这孩子,又长高了。 “阿娘,你为何来了,教中不是有许多事宜要您处置么?”白婳问。 “自是来找你姥姥,姨母算算帐。”白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姨母?”白婳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自己的姐妹。“已经解决了,你不必多想。” “马车里里有人?”白婳掀开车帘,里头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浑身狼狈。“是你的表弟,白习雨。”白婼并不遮掩,她已给白习雨喂了蛊虫,前尘往事如晨露消散,除了这个名字,什么也不会留下。 “表弟?阿娘,你带着表弟作甚?” “如今你跟着五公主,自是不能再沾手教中大小事宜。我总会老,要教养个接班人。”白婼望着独生女儿,满是欣慰。 “那姨母答应么?” “自然答应。”死人难道还能不答应。白婼并不想让她知晓过多,污了她耳朵,“好了,我唤你来,只是想见见你。如今见到你很好,我放心了,要启程赶路回教。” “阿娘就不多留两日?”白婳很是不舍。 “你长大了,不要总是黏着我,往后漫漫光阴,总得你自己去过。”白婼翻身上马,和她道别后,带领部下离去。 临近ddl,下一次更新大概在五月份。 谢谢每个给我支持的小宝们,你们的评论是渣作者无数次坚持不下去后继续活过来的动力~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一) 临安巡抚府。 黄惜秋正带着丫鬟往房中走去,一个人影猛地从中冲出,见到是她,顾不上散乱的衣裳,跪在地上,“母亲。” 虽已年近不惑,黄惜秋脸上仍带着少时的风姿,她扫了一眼杨莫辞,“起来罢。” 杨莫辞颤颤巍巍站起,头却始终低着,不敢看黄惜秋。 “抬起头,像什么话。”黄惜秋语无波澜,但压迫不减。 杨莫辞缓缓抬头,一张五颜六色的脸出现,浑身都散发着女儿香粉气。 “你......”黄惜秋气不打一处来,忽而扫过房里,沉声道,“还不快给我出来。” 两个面容清俊的小厮走出,将染上水粉的手缩在袖子中,“夫人。” “让你们来,是带少爷好好读书,不是嬉乐。”黄惜秋想到自己还有要事去做,不愿多言,“自己下去领顿板子。” “啊!”侍书和侍棋如同灭顶之灾,带着幽怨的神色,不情不愿下去了,走过黄惜秋身后,还不忘朝杨莫辞求援。 “少爷,要来救我们啊。”侍棋做着嘴型。 “放心吧。”杨莫辞朝他们眨了个眼。 杨莫辞低着头,送母亲离去,直至丫鬟们都走了许久,才敢动作。 看母亲离去的那个方向,应是又往小佛堂去了,每月母亲总要去那抄佛经。杨莫辞轻手轻脚,打算跟去看看。 巡抚府七进七出,小佛堂正在东南一角,外头看上去与宅子里其他院子并无区别,只是刚进门,浓厚沉郁的檀香气扑面而来。 黄惜秋只带从小就跟着她,姓钱的乳母进去了,其他丫鬟都在外头等着。 杨莫辞悄悄躲在院里假山后,一双眼紧盯着房里,只见纱窗中人影闪动,不久停下,接着便是长久的寂静。 杨莫辞头靠着,眼皮越来越沉,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佛堂门前空无一人,杨莫辞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推开门,映入眼前的是一幅冬梅图,只可惜梅花只勾了寥寥几笔,像是未来得及铺色。“奇怪,母亲怎会把这种未完之作挂在这。”杨莫辞心存疑虑,往一旁走去。 纯金打造的观音像面目慈悲,端端正正摆在红木神龛中,佛像下的高台上,高烛正燃,赫然挺着一大一小两个牌位。 诡异的是,牌位空无一字。 高台前,摆着四角方案,上头摞着不下十几厚厚的书,杨莫辞好奇翻开一本,娟秀小楷,确实是母亲的字迹,上书“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 杨莫辞看得半知半解,一股冷风从身后袭来,周遭顿时诡异横生,他不敢再留,匆匆合上书,离开了小佛堂。 内院里,黄惜秋取下簪饰,叁千青丝垂在脑后,钱乳母拿出贝母篦子,将长发梳理柔顺,“小姐,快到四月十六了,要去么?”钱乳母道,四月十六是他的忌辰,每逢此日,黄惜秋总要在佛寺斋戒一整日。 “去。”镜中的那张容颜,她日日夜夜都看着,何时竟已成了这幅模样?黄惜秋抬手扶额,二十年,她与俞承则相识已经整整二十年。 那时,她还是南州黄家唯一的嫡小姐。 南州黄家小姐及笄那年,南州与小姐年纪相仿,家世般配的公子们,纷纷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可都被兄长黄煜挡了回去。 黄煜原是黄惜秋父亲大哥的幼子,因黄父黄母成亲多年未曾有子嗣,便从长兄那抱养了黄煜,两年后,便有了黄惜秋。她出生在立秋当日,漫天彩霞流光溢彩,一道紫虹贯日,这是异象。 父母忧心她命格太薄,压不住这异象带来的奇运,故而自幼不许她踏出院子一步。她就在那方小院子里安安稳稳长到了十六岁。 虽说从未踏出家门,但黄家文客颇多,一位工于仕女画的画家偶见黄惜秋后,连夜画出了一幅捧花西子图。传于众人赏玩,深以为然,而后流传出府,时人甚为追捧,黄家惜秋之名,由此传遍南州。 当年,除去黄氏女盛名外,另一件令世人记忆犹新的,便是高家的豪杰会。 恒山派,掌门与长老正在商议要派去的弟子,一个小童子贴着门听了许久,听到一个名字后,赶快跑走。 “二师兄!承则师兄!”小童子来到后山,冲着树上睡得正香的少年大喊,“师父要带你去参加豪杰会!” “真的?!”听到小童子的话,少年睁开眼,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纯黑的发丝扎成马尾,还插着一根竹枝,眉目间自带潇洒风流气。他从树上跳下,“木木,没听错吧?” 名为木木的小童子拍了拍胸脯,“保证没听错。”俞承则一把抱起木木,“太好了!” “我还没见过纯金做成的花球呢,二师兄,你带回来给我看看好么?”木木揽着俞承则的脖颈,满是撒娇的意味。 “豪杰会上有很多高手,我也不一定能拿下魁首。”俞承则道。 “啊——”二师兄已经是恒山最厉害的人了,要二师兄也拿不下花球,还有谁能替他拿,木木顿时垂头丧气。 “不过,我会尽力的。”俞承则见他这样,霎时心软。 “好。”木木重振精神,好似漂亮的花球就在眼前。 “都快十岁了,还要师兄抱你,像什么话!”手执长剑的卢望拦在他们面前,眼中极为不满。 木木见状赶忙从俞承则身上下来,两只短手揣在一处,小声道,“大师兄。” 俞承则正想替木木说几句,卢望冷冷道,“师父唤你过去。” “好。”俞承则应下,“师兄,木——” “头上插着什么东西?”卢望抬手抽出竹枝,也不管生生带下了俞承则的一缕头发,扔在地上,抬脚碾过,顿成齑粉。“你是野人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头上戴。” “没爹娘就是没教养。”卢望留下这句,转身而去。 木木听大师兄这样说,不免撅起嘴,替俞承则不满,“没爹娘怎么了,剑法不还是比掌门亲儿子好。” 他说的又轻又快,卢望没听见,俞承则听得清楚,弯下腰止住木木,“大师兄今日气不顺,我也不该戴那竹枝,理应教训。” “大师兄就没有气顺的时候。”木木追加一句。俞承则幼时颠沛流离,受的白眼冷遇太多了,他早习以为常,何况卢望也有待他好的时候,便更不介怀。 “好了,等我回来。”俞承则捏了捏木木的圆鼻头,转身加快步子,追上卢望。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二) 议事堂内,现今恒山派掌门端坐椅上。 “父亲。”卢望先一步行礼。“嗯,起来罢。”掌门颔首。 “师父。”俞承则跟在卢望身后。“承则啊,过来。”掌门冲他招手,俞承则瞟了一眼卢望,见他并无愠色,方才过去。 “你的佩剑也用了快十六年了,为师近来从昆仑山新得了两块冷暖玉,这暖玉便给你造了一把剑。”掌门将身侧的长剑递给俞承则,剑鞘乃是上好的紫光檀木,剑格镶着鸡血红玛瑙,极为惹眼。 他拔出剑,剑身锋利,一道血线与剑脊相合。看着华美异常,但终无生气,仍是死物。俞承则明白,这已是山中费尽心力的结果。 “师父,这会不会太贵重?”俞承则有些惶恐道。 “剑造出来,便是供人驱使,有何轻贱贵重之分。”掌门将剑稳稳按住,俞承则看了一眼身后的卢望,果然,乌云盖顶。 卢望的佩剑有四把,均是山中精品,可今日俞承则从掌门手中接过剑,令他愤愤不平。这个野人,只配拿那把破剑,凭什么! 幼时,他哄骗几岁的俞承则独自上山,正值冬末,山中猛兽饿了一冬,遇上不足草高的小娃娃,自是囫囵吞吃。可俞承则才走不久,遇见了闭关回来的长老,平平安安回了。父亲得知后,破天荒给他两巴掌,还罚卢望跪了整夜。从那以后,卢望便不再将心中所想露于面上。 “弟子谢过师父。”俞承则跪下行礼。“快起来吧。”掌门道,“明日,你们二人同我与戒律长老一同下山,不要贪睡,误了时辰。” “是。” “是。”二人齐声道。 “下去罢。”掌门不留他们,俞承则跟在卢望身后出了门。 “别以为拿了把剑就当自己是个人物。”卢望眼色凌厉,抬脚离去。 俞承则望着卢望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抱着剑,默默往相反处而去。 二人离去后,议事堂中唯留掌门与戒律长老。 “这些弟子中,承则剑法最高,望儿稍逊,至于品性,各有千秋。师弟,你认为,他们二人中,谁能担当重任?” “师兄,我不敢妄言。”戒律长老道。 掌门斜了一眼他:“这两个孩子是你我看大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心知肚明。不必在意我,实话实说便是了。” 戒律长老笑了笑,“拧不过师兄。师弟也就说了,承则天性纯良,心智坚定,堪当大任。” “哈哈哈。”掌门忽而大笑,“师父说得一点不错,你我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心中所想也不约而同。” “这样说,师兄,你也属意承则?” “不错。”掌门缓缓道,“虽说望儿是我独子,可心高气傲,且有剑走偏锋之意。若如让他挑了大梁,指不定日后将我派带向何处。承则是孤儿不假,幼年凄苦,非但不令他心有龌龊,反而有仁济之心,掌门由承则继任,我最放心。 至于望儿,日后接了你的位置,有山规约束,也能安稳。” “师兄高义,令我自愧不如。” “这些话就免了,明日就要下山,我们两个老头子还是早点歇息。不然两个半大小子走起路来,还不累煞我也。” “满打满算,师兄今年才逾天命,哪里就是老头子。”戒律长老揶揄道。 “嗨呀,这掌门啊,才当叁十年,我却觉着,过了六十年一般。”掌门抚了一把长须,“早知这样辛劳,当初就该推给你不是。” “师兄,这等福气,师弟我消受不起啊。” 离山当日,恒山派弟子齐来相送,掌门望着泱泱大片,朗声道,“你们都来看热闹啊,都回去练剑!” 弟子闻言纷纷散了,四人方才下山。山下备好快马四匹,直奔高家而去。 行过半日,日头正烈。不远处有一家茶坊,掌门带着叁人下马,披布短褂的店小二迎上,将马匹栓好。 “店家,老树茶两壶。”掌门很是客气。 “就,就这啊?”店小二看几人身负长剑,还以为是出手阔绰的贵客,脸顿时垮下,“等着啊。”店小二垂头丧气往里去。 不消一会儿,端着两大壶茶水上桌。掌门正想拿过茶壶,俞承则抢先一步,亲手给叁人倒茶,“这儿我最小,理应我来。” 掌门端起茶杯,满饮一口,“且在这歇会,等下再赶路罢。” “是。” 饮完茶水,掌门双手放于丹田处,闭目养神。俞承则望着茶坊外偶过的行人,衣着与山中大为不同。 一阵马蹄声传来,俞承则望去,一名面目凶煞的大汉骑马而来,怀中还绑着一名妇人。那妇人双手反缚,口中塞布,不能言语,唯独眼中泪水涟涟。 她抬起头,正巧撞进俞承则视线,似有求救之意。俞承则扫了一眼掌门,见他毫无动静,眼看大汉就要离去,当即飞身出了茶坊。 “停下!”俞承则在大汉身前站住,大汉勒紧缰绳,逼停骏马,马蹄扬起尘烟。“哪来的小子,少挡爷爷的路!” 俞承则握住手中剑柄,坦然直视大汉,“你马上那女子,放她下来。” “与你何干,识相的,快滚!” 妇人听见俞承则的话,挣扎起来,大汉一时不察,妇人滚落下马。 “妈的,臭娘们。”大汉见她如此,抽出佩刀,就要往妇人身上砍去。反倒砍中极为坚固的物件,手震得发颤。 俞承则一手扶住妇人,另一只手以剑相阻。 大汉欲再砍,俞承则抬脚踢他出了几丈,他呕出污血,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是好惹的,匆忙站起来,“给老子等着。”撂下这句狠话,脚下抹油跑走。 俞承则松开妇人手上的麻绳,取走妇人口中的布团,妇人喘息一阵,“多,多谢恩人。”她话不成句,因惊恐面色苍白。 “不必言谢,姑娘家住何方?为何在那汉子马上?” “我乃常家官人新婚妻子,今日上山祈福。不料遇到一批贼人,随侍都被杀了,这贼头子绑了我,要,要带我回他那贼窝。” 俞承则扶起常夫人,“夫人,既是如此,在下便送您回去。” “多谢恩人。” 此刻俞承则方想起师父们,往后看去,掌门和长老正望着他,眼里满是认同,至于卢望,仍旧板着脸,看不出情绪。 俞承则让常夫人坐在马上,自己则牵着缰绳,常家离此地不远,临近黄昏,一行五人到了常家门口。常官人急了半日,正欲亲自上山寻妻,听见门童喊道夫人回来了,心中卸下重担,脚下发软,疾步赶到门前。 “夫君!”常夫人见到他,不禁动情落泪,常官人抱下她,上下打量,“可有伤到?” 常夫人摇摇头,想起身后人,拉着夫君的手,“夫君,这位少侠乃是救我的恩人,如若不是他。你我夫妻,怕是难再相见。” 常官人听她所言,弯腰欲跪,俞承则忙扶住他,“举手之劳,怎可行此大礼。”常官人望见掌门等人,“这几位是?” “这位是我的师父,师叔,师兄。”俞承则一一向他言明。 常官人见掌门须发青苍,颇有世外高人姿态,心中崇敬,“天色已暗,某府中备有薄酒小菜,还请各位落脚寒舍,也算略表恩情。” 俞承则不敢轻易答应,眼睛望着掌门,“既是如此,叨扰了。” 一夜过去,天色大白,俞承则等四人梳洗干净,向常家请辞。 “多谢二位。”掌门道,“不敢,不敢。”俞承则此番善举,他们难以偿还。站在夫君身旁的常夫人血色回复,精神头好了不少。 “昨日请大夫号脉,妾身已有两月身孕。俞少侠不仅救了妾身,也救了这个孩子,还请少侠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以铭记少侠恩情。” “啊,我?”俞承则想及自己上回取名,还是给木木。常官人和常夫人一对璧人,若取得不好,辱没了他们。 “承则啊,人家请你取,不要推辞嘛。”掌门适时开口。 “不如,就,唤易章吧?”俞承则脑中急速搜刮,寻到了满意的,笑如春风拂过。 “易章。”常夫人念了一声,“听着很好,谢谢恩人。” “我是恒山弟子,日后这个孩子可以来恒山习剑,我们很厉害的!”俞承则拍着胸脯保证。 “好了。”掌门看他越发起劲,怕耽误太久,“常官人,夫人,就此告辞。” 常官人还欲送他们一程,俞承则制止,“那就不远送了,一路平安。” “官人,夫人,有缘再会。”俞承则翻身上马,身负长剑,难得英姿,令人神往。 可惜,不过萍水相聚,转眼即逝。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三) 星夜赶路,终在大会前一日到达了高家。 恒山派掌门与高家家主自幼交好,因此四人在高府落脚。是夜,高府设宴,盛请掌门及一众贵客。俞承则落座右下,面对满桌佳肴,个个都长得好看,捏着长筷,尝了几口,并无多大滋味,原来只是好看罢了。 “卢掌门,多年未见,仍是仙风道骨啊。”与掌门同在一处的长须男子,端起酒杯。掌门回敬,“不敢当,黄先生倒是一如昨日,风度儒雅。”黄惜秋之父是黄家家主,亦是白诸书院院长,与他相熟之人皆以先生呼之。黄家作为江南叁家之首,自是不会错过豪杰会。 黄先生饮下清酒,目光触及俞承则,是个生面孔,“那位少年是?” “小徒俞承则,这是头一次出山。”掌门向他言明。“原是这样,年少卓逸,日后必有所成。”黄先生识人无数,从未出错。 “承先生吉言,这次是让这孩子见见世面,免得做了井底之蛙,目光短浅。”掌门心中看重俞承则,与卢望不相上下。 不知已被慧眼识珠的俞承则安安分分跪坐案后,默默回忆山中剑法,心中演化成型。 “这豪杰会,本就为这些少年人而设,我们说到底,也只是看客罢了。”黄先生抚过长须,望着这些前途无量的少年。“是啊,不知这些孩子们能留下怎样的奇闻。”掌门对明日很是期待。 恒山派作为武林大派,不必与那些小门小户同在台下干站,二楼早已备好雅间。掌门领着他们,才坐好,便问:“你们谁想先去打个头阵?” 卢望抢先道:“父亲,先观望再出手不迟。” “承则?” 念到名字,俞承则抬起头,“师父,我虽想先给恒山露个脸,但先观望一番也很好。” “心中所想,不要被人影响嘛。”掌门知晓俞承则因他的缘故对卢望不能再恭敬,可他日后是要做掌门的人,不能让师兄压了风头。 擂台上打斗声不止,守擂人换了几轮,直至一名红衣少女出现,一剑挑飞对手。连战十余人,未有力竭之态。 眼见无人上台,俞承则望了望师兄,丝毫不动。“师父,师兄,我先去探探。”俞承则道。 “去吧。”掌门正等着他这句话,卢望只哼了一声。 “恒山俞承则,还望少侠不吝赐教。”他施展轻功,稳稳落在台上。 “药谷门下,贺兰。”贺兰手握十芳剑,虽才十七,但并无轻狂姿态。 “请。”俞承则拔剑成式,贺兰一剑刺去,正中剑身,她动作极快,又是一刺,俞承则弯腰剑尖触地,充当借力,一脚踢上。贺兰手挡住那脚,抓住长靴脚背,紧咬牙关,旋身发力,重重将俞承则甩了出去。 那脚力道大,令她手不由自主发抖,贺兰稳住心神,双目紧盯着他。 霎时之间,俞承则如风般刮出,他并不慌乱,一脚踏在擂台杆上,似燕飞起,贺兰双腿平展如“一”字,手中剑向上划去。若是寻常人,满肚热肠皆要兜头洒出,只见俞承则一个翻身,剑直刺去,扭转了贺兰的剑势。又是鹞子翻,俞承则侧身一脚踢中贺兰,她翻滚几圈,很快站起,剑深深刺入台中,嘴角有一缕红,但贺兰很快拭去,重新拿起十芳剑,有再战之意。 台下一人见此,着急起来,冲着俞承则大声喊道,“俞少侠,劳烦你手脚轻点!” 俞承则看去,那人挎着药袋,头发扎成一个小团,衣着素净,面容清俊,一双眼瞪着他,极为不满。 “要你多嘴!”贺兰剜了他一眼,上官珏立刻耷拉下头,“师妹,我担心你嘛。” “若因是女子便手下留情,倒让我看不起!”贺兰不管师兄捣乱,冲着俞承则朗声道。 俞承则回道:“贺少侠是我的对手,自是竭尽全力,不会怠慢。” “好,接下来这招,是我多年所习,还请俞少侠赐教。”贺兰将内力附着于剑上,带起地上落叶,剑风刮来,隐带肃杀。 原来,内力还可以如此!俞承则面对那剑风,丝毫没有惧意,往后翻,扫见擂台旁的朱栏,一剑劈开,扫腿直踢,送它对上剑风,朱栏四分五裂,剑风也被破了。俞承则莞尔一笑,提剑攻去。贺兰弯腰,滑过他剑下,十芳剑扫过地面,贺兰借力扭转身子,正刺他身后。 一声清脆,双剑相撞。俞承则调转剑首,对上贺兰。二人连战四五十回,经由此前,贺兰渐渐不敌,俞承则抓住破绽,寒利剑锋贴着贺兰长颈。 “师妹,”上官珏心提一线,“你千万别逞强。”他满眼都是那剑,生怕划破贺兰肌肤。 “贺少侠,算我赢了吗?”俞承则喘息不止,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面上却是轻松的笑。 “技不如人,我输了。”贺兰坦荡承认。俞承则迅速收剑入鞘,转到贺兰面前,郑重行礼,“承让。” 贺兰不多言语,收好剑,往台下而去。上官珏跑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上下查看,“可有伤到?那一脚肯定很疼。”他很是心疼贺兰,“我们是学医的,你何苦和这些手脚梆硬的人争呢?” “好了,他在那等我们。”贺兰早就发现师父从二楼下来,站在人群外,一脸阴郁。 “啊?”上官珏顺着师妹的目光,发现了师父,顿觉不妙。 见二人离去,俞承则心底暗暗感慨他们关系真好。台上忽而飞来一人,站定后冷眼看着他,“师弟,接下来,是你我的较量了。”卢望果断拔剑,直冲他面门。 “师父。”贺兰低下头,掩饰住厌恶神色。药谷门主见她背自己习剑,又在擂台上输了,心中怒火滔天,结结实实扇了贺兰一掌,将她的头打偏。 “尽给老子丢人现眼!”贺兰脸上顿时浮现五指印记,上官珏护住贺兰,“要打就打我,别打师妹!” 药谷门主听他这句,一把攥住上官珏衣领,“啪——啪”两声,左右各给了他一记,嘴角打伤,血流不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给你师妹做的那些事,要不是看在你还算有用,老子早赶你走了。”两记耳光还不解气,药谷门主又抬起脚,将他踹翻,贺兰见他就要撞上青石台阶,连忙接住。 “回去后,你们都给我等着。”门主扔下这句,收拾好姿态,重往二楼而去。 “谁又让你给我出头了?”贺兰指腹擦去他嘴角的鲜血。 “嘿嘿,我皮实,可禁他打了。”上官珏见贺兰对自己好,浑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笑的龇牙咧嘴。 “走吧。”贺兰扶起他,相互搀扶着,默默离开。 ———————————————————— 越写越多了QAQ感觉还要两叁章才能结束番外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四) 在山上俞承则与卢望曾比试多次。十一二岁时,二人平手居多,随着俞承则越来越强,卢望落败的次数累日继增。他怎么也不服,一次切磋,俞承则收手不及,刺伤了他,从此,俞承则但见他有颓势,便用各种缘由搪塞过去,不再比试。 此刻,二人双剑相击,剑锋处火星四溅,“师兄,真要如此?”百余回斗下来,俞承则喘息不止,面色越发苍白。 “少废话,今日只有一个赢家,那就是我!”卢望一脚踢去,俞承则忙往后退,抬眼一看,利剑就在眼前。 他一剑挥去,拦住卢望。接着脚下挪移,运剑难测,剑影纷杂,卢望左右防备,仍让他挑开衣裳,伤及皮肉。 俞承则见血珠飞溅,身形一滞,身后突然传来掌门话语,“承则,台上没有师兄弟之分,万勿心慈手软!” 掌门等待许久,终是推了俞承则一把。 “没错,不用你可怜我。”卢望捂住伤处,怒目直盯着他。 “师兄,得罪了。”俞承则调息走气,持剑横于身前,眼中幽深,恰有阵阵风起,借着风势,俞承则攻了过来。 不过几招,卢望手中剑便被击飞,此刻,他方才明白,二人之间,已是云泥之隔。 “从前,你是在让着我?”卢望咬牙切齿,气得落泪。“师兄,我……”俞承则转过神,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呵,如今你已是魁首,想必很快就会名扬天下,人人都知道你是恒山派的天才,还用假惺惺作态?”卢望越说心中越发悲怆,拾起地上的剑,一步一步走下擂台。 “真厉害啊。” “是啊。” “我都没看清他如何出剑。” 台下人声渐起,都在感叹方才俞承则剑法精妙。 “今日之魁首,便是恒山派弟子俞承则!”是高家家主,“俞少侠,请取金球罢。” 俞承则仰头凝看那金球,金艳灿烂,可他心中并无多少畅意。 “承则?”掌门催促他。 俞承则飞身取下金球,捧在手中,四下环顾,人人脸上不是艳羡,便是钦佩,还有掌门等人的欣慰。面对掌门,俞承则强挤出笑,让自己看上去是真的高兴。 “卢掌门。”黄先生忽而走到掌门身侧,“贵徒果是少年英才,此番技惊四座。” “不敢当,还需历练呢。”掌门真为俞承则高兴,也真忧心如何解开儿子心结。 “近来我偶得前朝剑谱残本,上录越廷剑舞七则,但苦无插绘,不能一览全貌。”黄先生话锋一转,“稍前见俞少侠剑法高超,身形灵致,某正想请他入府,亲自演示,好叫画师补了这缺。” “不知掌门可否割爱?” “先生盛情,不敢推辞,小徒年少,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让承则去南州一段时日也好,自己留下余力,开解望儿。 掌门唤来不远处的俞承则,“承则。” “师父。”俞承则捧着金球,行礼道。 “这位是南州黄家家主,黄先生。” “拜见先生。”俞承则规规矩矩,“俞少侠不必太客气。”黄先生越看他越觉得合眼缘。 “黄先生欲请你前去南州,演示剑舞,以补插绘,你可愿意?”掌门道。 师父的话,俞承则向来听从,“自是愿意。” “好,明日你便随黄先生一同前往南州。” “那师父。你们?”俞承则没想到只是他一人,师父不去。 “山中还有事宜,我与你师叔须得尽快返山,你师兄也一起回去。”掌门神色温柔,“在南州,好好照料自己,不要给黄先生添乱,平日性子沉稳些。” 俞承则重重点头,“承则明白。” 南州地处东南,繁华富庶。黄家在南州盛名已久,高门大户,气派阔绰。俞承则刚下马,便让门口两只石狮子吸引,威风凛凛,活灵活现,雕得真好。 “俞少侠,请。”黄先生亲自领他入府,行过花园亭台,停在一栋两层小筑前。“这段时日,暂请少侠落榻此处,仆从每日前来打理,饮食按时送达。” “有劳黄先生。” “俞少侠不必客气,那剑谱残本,某少刻派人送来,还请少侠不吝所学,助某一臂之力。” “承则定尽绵薄之力。”俞承则郑重承诺。 家中还有诸多事宜等着去处理,黄先生不能耽搁太久,“家中诸事纷杂,某先告退了。” “先生慢走。”俞承则送黄先生离开,折返回来,推开房门,一应俱全,摆设颇有风雅。他将行囊安置好,小筑前种了不少花卉,还有座假山。 俞承则站在花边,长指擦过花瓣,这花真美,可惜太娇弱了些,手擦过,便留下了印子。 “啊!”不知何处的东西砸到俞承则的头,他手快抓住那物件,是个纸鸢,还连着一截断掉的丝线。 “小姐,纸鸢飞到那边去了。”假山后墙传来女子惊讶之声。 “飞了便飞了,让它自由吧。”这声音极为动听,俞承则觉察到她话里的愁意,又扫了几眼手中的纸鸢。 墙很高,俞承则踏上假山,一手护住纸鸢,一手攀住墙顶,勉强露出头肩。 “这是你们的纸鸢么?”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五) 墙后是个院子,四面都围着高墙,两位年纪相仿的姑娘站在院里,身量略低的姑娘见到他手中的纸鸢,道:“正是!快给我罢。” 俞承则翻过墙,稳稳落在地上,“给。” 霁纹接过纸鸢,上下打量俞承则,“小哥,你打哪来的,还不见过小姐?” 经她提醒,俞承则方才注意她身后人,花容月貌,头次从书中走出来,令他一时看痴。 “嗤。”霁纹睨过他,跟在小姐身边,见惯了。 让人见了丑态,俞承则羞臊不已,“我叫俞承则,是黄先生请我来,帮些忙。”他匆匆道。 “原来你就是老爷请来的俞少侠,我知道~”霁纹回到黄惜秋身后,眼波流转,还想再逗逗他。 “好了。”黄惜秋示意霁纹,霁纹收起戏弄他的心思,恢复规矩模样。“少侠口中的黄先生,正是家父,我是他独女,名唤,惜秋。” “见过惜秋小姐。” “见过少侠。” 二人同时行礼,颇为滑稽,霁纹忍不住笑出声。俞承则如站针毡,黄惜秋也挂不住,面容染上红霞。 “我,我先回去了。”俞承则晕头转向,竟又生生翻了回去。 霁纹走到墙下,“哈哈哈,小姐,这俞少侠忒呆了,有门不走,又翻墙。” 黄惜秋色稍降,“霁纹,不要取笑他人。”扫到她手中的纸鸢,默默转身,明明就要自由了,又被送回来,在这四方天地里,待到油尽灯枯。 纸鸢一事后,连着几日,俞承则不敢靠近那墙。黄先生请的画师到了,俞承则翻看剑谱,按照剑谱所写,演练剑招。 画师画的精细,一整日过去,方才画了叁招,九则下来,怕是要待上大半年。临近日暮,俞承则手酸僵,拿着剑走回小筑。 黄家院落颇多,俞承则绕来绕去,绕到黄惜秋院前,门半掩着,想到几日前的失态,俞承则心跳如擂,加快步子。 “俞少侠,留步。”黄惜秋叫住他。 她换了一身褚色纱衣,头上戴着霁纹晨起折的月季,“少侠会使剑?” “师承恒山,习得些。” “我在书上读到过,恒山派是当今剑道大宗,俞少侠既是恒山弟子,想必剑法非凡。”黄惜秋倚靠门廊,“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 “当然。”俞承则将剑交过去,“这剑有些沉。” 黄惜秋稳稳拿着,并不费力,稍拔出,前后看过,将其收进,“很好的剑,有名字么?” “还未想到。”取名对俞承则来说,是件难事,与其取了个难听的,不如不取。 “如若少侠不介意,我可以给它取个名字,但要少侠明日要还我一套剑招。”黄惜秋道。 “啊?”俞承则神色讶异,“剑招,无甚可看的。”自己日日练着,早就烦了。 “书上写,剑影无踪,拂风追月,不知是何模样。”黄惜秋眉间带着哀意,“自降生之日起,我从未走出这个院子,只能借书窥知外头一二。” 在山中十几年,俞承则深知拘束之苦,遑论这样小的一个地方,“小姐想看,承则每日都可过来。” “那,明日此时,恭候少侠。” “好。” 黄惜秋目送他离去,眼中似有所想。霁纹自后方走来,“小姐,这儿风大,小心着凉。” “小厮传信,大少爷明日就要回来了。”霁纹观望小姐神情,斟酌许久,方才开口。 “他回来,和我有何干系。”黄惜秋话语冷淡,霁纹心中叫苦,小姐还是不肯原谅大少爷。原本小姐及笄时,夫人说动老爷,宽限小姐每月出院子。可大少爷带来从前那道士的信,说小姐须得待在家中,过了双十年华,方能避开命定劫数。 小姐气得用架上的书掷伤大少爷,还吩咐院中下人,不准放大少爷进来。 那天大少爷半脸是血,站在院门口,像个煞神,霁纹进退为难,都记不起来是怎么劝大少爷回去,貌似是夫人叫走了大少爷。 大少爷是真对小姐好,在北边镇守关隘,也不忘给小姐带新奇好玩的耍物回来。 可惜,小姐对刚认识的俞少侠,都要好过大少爷。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六) 次日,俞承则如约而至。为了不让人打扰,黄惜秋事先遣散了其余仆从,只留霁纹在侧随侍。此刻院中,只有三人身影,俞承则请她落座石凳,自己则拔剑出鞘,练起了恒山剑法。在山上时,师弟们便很爱看俞承则练剑,道是他运起剑来,收放自如,矫若游龙,似与剑合二为一。 且俞师兄剑意不似凡夫俗子愚钝,得了几分天人神韵。 剑上系长剑穗,鹅黄一缕,与冷剑寒霜相映成趣,连霁纹也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 一套剑招下来,黄惜秋看得心中满足,真正的剑法,原是这样。渐渐又生了妒涩,他剑使得这样好,日后凭着剑法,也可逍遥天地,自在无拘。倘或没有遇见他,终其一生,自己怕是难见此番光景吧。 剔透双眸中,一滴泪滑落,俞承则瞧见了,心中慌乱,“惜秋小姐?” 黄惜秋回过神来,拭去即将垂落的泪珠,“何处吹来一颗细沙,不慎迷了眼。”俞承则放下心来,还以为是自己惹小姐伤情了。 “方才我看你剑招之中,有四五式,与恒山剑法有出入之处。”黄惜秋道。 “啊?”一套剑招中,含上百剑式,寻常人走马观花看完,鲜少追究,没想到惜秋小姐竟能发觉他改进的几式。俞承则羞怯挠了挠头,“小姐好眼力,确是我改了。” “如我从前所见不错,恒山剑法传承近百年,从未更改,少侠缘何变更?” “这套剑法,承则所练不下千次,可练着练着,觉着有几式太迂腐了些。”俞承则道,“因此,我自作主张改了,没想到师父师伯们看到,觉得不错,就一直让我这样练下去。” 因他所言,黄惜秋甚为起兴,“霁纹,将那本《恒山剑法外谈》取来。” “是。”霁纹难得见小姐和人聊得如此投机,赶忙拿来小姐常常翻看的那本书。 熟稔翻到俞承则改进的剑式,黄惜秋道:“少侠更改的,乃是此‘平落回剑式’,在我看来,它似乎是此剑法中,难得的妙招。” 俞承则将剑放在石桌上,顺着黄惜秋所指,看过书中内容,“小姐有所不知,此剑式用于连剑招末尾,漏洞甚多,极易为敌手所破。看似眼花缭乱,实用不足。” “有次我一位师弟,正是抓住了漏洞,差点让我败了。”想及那次真是差点失手,俞承则不禁轻叹。 “那这‘曲剑式’,似乎也无破绽?”黄惜秋道。 俞承则思索片刻,不知如何向她道明缘由,竟隔着衣袖,握住了黄惜秋的手腕,“此剑式三言两语难以言清,小姐随我一用便知。” 言罢,拉着黄惜秋就要起式,霁纹见他握着小姐的手,小姐并无愠色,讶异之余,忘了阻拦。黄惜秋随着他使剑,十分新奇,直至停下,她已然知晓俞承则用意。 “纸上所看,终是浅显了些。”望着俞承则,黄惜秋柔柔笑道。 “小姐明白,便好。” 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握着黄惜秋的手,慌忙松开,长剑坠落在地。黄惜秋见状弯腰想拾起,俞承则快她一步,匆忙间,竟抓着锋利的剑身,手心割破,殷红鲜血顺着剑流下。 “少侠糊涂了,怎能手握利器。”黄惜秋从他手中拿走剑,“霁纹,快将伤药拿来。” “哦,好!”霁纹尚未从惊愕中抽身,小姐的话唤醒了她,连忙从房中取来上好的伤药。 黄惜秋亲自替他敷上,裹好纱布,“少侠,不日便可复原如初,但切记不可近水。” 见她眼中关切殷殷,此前太过鲁莽,冒犯小姐,俞承则不免愧意深重,苦涩难当,不敢再留。 “多谢小姐,我……先告退了。”俞承则拿好剑,落荒而走,黄惜秋起身追了两步,“承则少侠,就唤它‘鸣鸿’罢。” 俞承则闻言,转过身,点了点头,又向黄惜秋行了一礼,方才离去。 “小姐,俞少侠真厉害。”霁纹道。 “他是个顶好的人。”正是因为他好,自己才有利用之机。 霁纹眼看小姐今日高兴,特地让小厨房多做了几样吃食,往日不怎动的荤菜,小姐也尝了两口。 要能让小姐多吃些,巴不得俞承则天天过来。 “小姐,这是酥炸肉丸子,味道可好了。” 霁纹夹了一粒在黄惜秋碟中,外头忽而传来侍女声音,“大少爷。” 原本要夹起的丸子,又放了回去,“兄长。” 黄煜快马加鞭赶回,怕风尘唐突了她,故而换了一身整齐新衣,利落干净。他十六岁从军,七年过去,已是名满天下的少将军。 “前段时日遣人送来的珊瑚串,可还属意?”在黄惜秋面前,他全然不似外头所言,冷面冷心。 “戴着手沉,收起了。”黄惜秋道,“各色簪子,妆匣已满,琉璃灯易碎,命人挂在堂前,再精心研制的胭脂水粉,不喜欢它们的香气,《女德》《女戒》一本也看不下。” 黄煜知晓她在刺自己,将外头石桌上捡到的《恒山剑法外谈》放在黄惜秋面前,“看些杂书,不要紧,可若总是放不下手,生了歪心,不好。” “不看你给的书,就是有了别的心思?”黄惜秋抬眼直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霁纹,你退下罢。”黄煜吩咐道,霁纹不敢违抗,立即下去了,还不忘遣散门口侍女。 黄煜上前几步,“惜秋,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黄惜秋冷笑,“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想把我捏成你想要的娃娃,兄长心中明了。” “你想离开这个院子,离开这个家,我早就知道。但这绝无分毫可能。”黄煜施施然道,字里行间不容她反抗。 “你我是兄妹,终有一日,哥哥要娶妻,妹妹要嫁人。”黄惜秋重重将手中的象牙箸拍下。 见她生了恼怒,黄煜道:“今日你尚未用完膳,我明日再来。”行到门前,他又停下,容颜晕染进墨黑中,“很快,就不是了。” 黄惜秋刷地站起,盯着黄煜的背影,不敢置信,见他离去后,失神坐下。 哥哥爱上了妹妹,这算什么呢?她眨了眨眼,滴落两颗清泪,传出去,怕是要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她拿起象牙箸,夹起此前的丸子,塞入口中,木然嚼着。因为这个禽兽,少用一点,太不值了。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七) 春去秋来,一年过去。越廷剑舞还差末页,画师勾下最后一笔,静待墨水干透。俞承则带着鸣鸿,先见过了黄先生,先生极为感激,邀他多留几日,设宴款请。 从黄先生那出来,俞承则行至黄惜秋住处。霁纹推着她,在树下荡秋千,缤纷落叶间,二人遥遥相望。 停在院门,俞承则不敢向前,如何向她言说呢?心头万般滋味。 “承则少侠?”黄惜秋已到了他面前。 “剑舞补齐了。”俞承则道。 黄惜秋听见,愣了一瞬,“好快。” “少侠,何时要走呢?” “黄先生多留我几日,大约,叁四天后。”俞承则说得断续,瞧见石桌上摆着笔墨宣纸,纸上匆匆勾了几笔,像梅花模样。 “惜秋小姐在作画?” “是啊,可一时不知如何下笔了。”黄惜秋道。 俞承则拿起笔,顺着墨痕,细细勾勒,不消一会儿,一株凌霜傲雪的梅花跃然纸上,“冒昧加了几笔,还望惜秋小姐不嫌弃。” “怎么会?”黄惜秋低着眼,“这一年,承少侠的情,让我见识了许多书上读不到的。” “天底下太多太大,连我也有许多不知晓。如有机会,惜秋小姐亲自去看为好。” 这话勾起黄惜秋的痛楚,她咬了咬唇,“思来想去,并无可以其他可以报答少侠。今夜略备薄酒,给承则少侠饯别,还请你不要推辞。” “既是如此,不敢辜负小姐美意。”俞承则答应下来。 月悬中天,寂夜空明。 桌前五六碟小菜,一壶佳酿。黄惜秋早早放了霁纹与其他仆从下去吃酒玩乐,偌大院子里,只剩二人。 “少侠,请。”黄惜秋端起酒杯,不等俞承则,自顾自喝了下去。 一壶酒,她喝了七八,俞承则有些担忧,将酒杯放下,“惜秋小姐,似乎不大开心?” 娇颜红红,黄惜秋用手撑着头,眼中光彩点点,吐气如丝,“自记事起,我好像就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 见她又要倒酒,俞承则连忙拦住,恰巧遮住她手,“小姐,你醉了,不要再喝。” “醉?”黄惜秋反握住俞承则,“倘或醉能让我忘却这囚笼岁月,有何不可?” 俞承则面红耳赤,但也没有松开。 “月亮上来了。”黄惜秋抬眼望去,“承则,你跟我来。”她拉着俞承则,行至一树前,黄惜秋带俞承则一齐蹲下。 “在过一会儿,它就要出来了。”黄惜秋指着树干中的小洞,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俞承则耐心和她一起等着。 月光移至小洞前,白圆的头探出,两粒眼珠黑亮,是一只鸟儿。那鸟儿见到月亮,跳出洞穴,对着皎月,啼叫不止。 叫声清脆,却隐隐含着对月亮求而不得的哀愁。 “我幼时发现它,长夜漫漫,难以安睡时,听着这啼声,知道世上也有个小兽陪我,聊以慰藉。” 究竟听了多少次,才能如此铭记。俞承则不免心疼起她,“惜秋小姐,起来罢,它走了。”月光偏移,没了月亮,鸟儿也缩回去。 “好。”黄惜秋刚想站起,脚下忽而一软,俞承则扶住她,宽大的衣袖遮住交迭的双手。 “好险。”黄惜秋轻轻呼气,靠着俞承则,“我送小姐进去。” 俞承则扶着她,往房中而去,“有劳承则。”黄惜秋醉得糊涂,平日里,她万万不会如此亲昵。 女子闺房,按理说他不能随意进去。但黄惜秋离了他,难走几步,因此,俞承则进了门,轻易不看其他。 “哦,进来了。”黄惜秋自顾自推开俞承则,绕进屏风后。 “惜秋小姐,告辞了。”俞承则道。 黄惜秋衣带未解,倚在床头,“少侠,我好口渴,你倒杯水来。” 霁纹她们还未回来,俞承则拿起茶杯,倒了半杯水,行至内里,只敢看杯中茶水,“给。” 蓄长甲的纤指顺着杯身,搭上他的指节,“俞承则,你当真,一点也不明白?”他猛地抬头,黄惜秋哪里还有半分醉态,眼中情意难明。 “我……”俞承则哑口无言。黄惜秋扯过他衣袖,素青纱帘震得落下,遮住一方床围。玉蜂闹花的绣鞋踩住洗得发旧的短靴,不由逃脱。 霁纹推了十余圈牙牌,方才慢慢悠悠回了院子。 门前,小姐和俞少侠好像在说些什么,如此深夜,俞少侠还陪着小姐,果真是知己。霁纹心中不免对俞承则好感更深,“小姐,我回来啦!” 霁纹声音洪亮喊了一句,俞承则面皮薄,见她回来了,拔腿就要走。 “承则,你的剑。”黄惜秋记起他扔在桌上的鸣鸿,亲手递给他。 “多…多谢。”俞承则接过剑,又看了几眼黄惜秋,方才走了。 奇怪,往日也不见俞少侠这样扭捏,霁纹在小姐身旁站定。“你去将那的吃食收走罢。”黄惜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 “是。”霁纹麻利将吃食收好,扫过小姐头上,又打量了一圈。今天小姐戴得不是那支玉簪吗?如何变成了金步摇。难道是我记错了,霁纹将吃食端走,后随着小姐进房。 “阿嚏!” 房内的香气如何这样浓?霁纹揉了揉鼻头,“小姐,这香熏得我头晕。” “哦,我不觉得。”黄惜秋道,“前段时日多雨,总觉得房中有潮气,用香熏一熏就好了。” 原来如此,霁纹打开香炉,推了推香团,“小姐吩咐我就行,怎能劳累自己。” “难得放你休息。”黄惜秋坐在妆台前,取下头上的簪子。 霁纹接过,“小姐,今日我推牙牌,赢得可多。” “是么?” “是啊,那些婆子们忒笨了哈哈哈。” 俞承则离府前日,黄先生特为他设宴作别,连长子黄煜也出席作陪。 “回去后,替我向你师父问好。”黄先生道。 “是。”俞承则端着酒杯,一口饮尽,张了张嘴,似有所言,终是压下。 黄煜命仆人将自己案上的酒端到俞承则面前,“久闻恒山盛名,未来得及与少侠结交,真是憾事。” “大公子言重了。” 见俞承则饮完杯中酒,黄煜勾唇,“来日,定去拜会少侠。” “静候大公子。”这酒回味略苦,但俞承则并未放在心上。 入夜,黄惜秋早早换了一身便衣,端坐在房中,有些焦急。 “小姐,不休息么?”霁纹道,“不必了。”黄惜秋看着这个从小同自己长大的侍从,挣扎片刻,拉着霁纹转到屏风后。 “霁纹,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 ———————————————————— 还有一章更新,父母番外完结。 父母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终) “小姐。”黄惜秋话音刚落,霁纹眼圈红红,紧紧握住她的手。“对不住,我不该瞒你,可这件事,越少人知晓,于我和承则,越有利。” “我明白,小姐。”霁纹吸了吸气,“可,小姐从未离开过家,外头不知情形,小姐如何照料自己?” “俞少侠虽说对小姐真心,可让旁人伺候小姐,终究没有婢子合意。”霁纹顾不上礼数,揽着黄惜秋,哽咽道,“往后没有霁纹,大小事务,小姐务必上心。” “嗯。”黄惜秋咽下离别之苦。将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你的卖身契,还有二十两金子,妆匣里的珠钗,尽可以捡好的拿去。” “我已向母亲禀告,不日遣你回家,兄长再想对你使手段,也得顾忌母亲。” “小姐。”霁纹擦去眼角泪水,“要走了,还为我费心。” “不必愁苦,也许日后你我还有相见的时候。”黄惜秋道。 叩门声如约响起,黄惜秋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我走了。”霁纹跟在她身后,打开侧门,正是手握鸣鸿的俞承则。 “俞少侠,我家小姐托付于你,你可得好好待她。”霁纹收起哀思,故作轻松道。 “一定。”俞承则许下诺言。 望着二人渐小的身影,霁纹双手合于心口,默默祈求,小姐和俞少侠,一定要好好的。 因今日设宴,黄府仆役大多在前堂,俞承则带着她,快要出了府,身后才有追来的人。 “是兄长。”黄惜秋道,没想到兄长来得比她设想要快。 俞承则抱起她,施展轻功,行至南州城城墙上,脚下一顿,“咳。” 他呕出发黑的污血,“你怎么了?”黄惜秋紧张道。 “无事。”俞承则擦去嘴角的污血,笑了笑,环顾四下,前方城楼底下堆着数捆粮草,倘或带着她下去,逃到城外深山中,可以摆脱追来的黄煜。 俞承则才走两步,猛地跪下,“咳咳。”他捂住口鼻,可不断有污血涌出,双眼和耳中,也渐渐有血流出。 “是毒药。”黄惜秋扯去他遮挡的手,抚着他的侧脸,明明只是想要利用他带自己出去,怎么见他要死了,会难受。俞承则回握着她,“从那,下去,我就可以带你走了。”他撑着站起来,封住大穴,好让毒蔓延得慢一些。 “不走,我要找他拿解药。”黄惜秋站在原处,俞承则靠着城墙,向她摇摇头。 身后一道冷光刺来,黄惜秋心中一沉,转过身,不远处,黄煜领着十几个士兵,手中弓箭拉开,锋利的箭矢对着她。 “哥哥,不!”黄惜秋用尽浑身气力,想要阻止。红翎箭从她耳畔飞过,击碎了耳饰,深深没入俞承则心口,他侧身一倒,掉下城墙。 “俞承则!”黄惜秋伸手想要抓住他,可只碰到了衣摆。这一切太快了,黄惜秋眼睁睁看他倒落城墙,南州城墙高六十五丈,掉下去,粉身碎骨,哪里还能活呢? 他重重砸落,血肉中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回黄惜秋耳中,她怔怔望着,眼中无泪,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城墙下那小小的白色,不,应该是红色,血将他的衣衫浸透。 黄煜手搭着她的肩头,将黄惜秋转过来,“走吧。” “你杀了他。”黄惜秋喃喃道。 “收敛尸身,随便扔个地方。”黄煜吩咐身后人,几个士兵立即下去了。 “是你,你下了毒!”黄惜秋拔出头上的簪子,捅向黄煜,“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又一下,她恨极了,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今日之事,不要让我从其他人嘴里听到。”黄煜制住黄惜秋挣扎的手,点住她的穴道,令黄惜秋昏睡过去,将簪子拔出,几滴血珠飞上她的面容。 随行的士兵齐齐言是。 “小姐,喝点水吧。” 霁纹端着茶杯,送到黄惜秋身前。 自那夜大少爷送小姐回来,已经过去两叁月了。小姐一直茶饭不思,日渐消瘦,霁纹心疼得不行。 出逃失败,听闻大少爷使了许多手段,方才压下来,恒山派也派人过来查明情况,不知具体情形,留了几日,又走了。 俞少侠,再也没出现。 从小姐和大少爷的神情来看,霁纹隐隐明白俞少侠不能回来的原因。 黄惜秋侧过脸,发丝散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大少爷。”黄煜端着一碗黝黑的药汁,行到她面前,掐住黄惜秋的下巴,强行将手中的药灌进她嘴里。 “我不喝。”黄惜秋摇头挣扎,打掉药汁,地上顿时出现一滩污渍。 黄煜色如寒冰,压低话音:“你有身孕了,这个孩子,不能留。” 霁纹听得惊心,小姐,怎么会?那夜俞少侠和小姐在门前说话……霁纹恍然大悟,望着小姐,糊涂。 黄惜秋伸手按着浮肿的小腹,心中不知是欢喜多还是忧愁多,“留下他,不然,你杀了我,岂不统统干净,省得为我四处奔走,压下流言蜚语。” “你——”黄煜眉头紧锁,“就算生下来,黄氏不会承认这个孽种。” “我自愿脱族,带着他,去别的地方。” “你是小姐,自己尚且照料不好,如何养活他。” 黄惜秋抬起头,露出苍白的容颜,“你总以为,我离了你,离了这个家,就活不下去。可这天下,又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呢?” 她的目光如此坚决,黄煜不愿再说些刺她的话,想着等她生下来,扔了这个孩子,彻底绝了黄惜秋的妄念,“好好照料小姐。”嘱咐霁纹后,离开了房间。 胎儿的成长,极为迅速。仲秋之时,黄惜秋身上沉重,霁纹在院子摆出软榻,扶着黄惜秋倚下。 隆起的腹部,像座小山。霁纹捏着锦帕,擦去黄惜秋额前的细汗。许是月份大了,黄惜秋往日清减的容颜丰盈不少,十指浮肿。 “他好像在踢我。”黄惜秋柔柔笑着。 霁纹捏着小姐的手,活动筋脉,“小主子可乖了。”脸上的伤疤还在,父亲母亲奈何不了她,便惩戒霁纹,以儆效尤。 黄惜秋望着她的伤疤,“舒痕胶拿去了?” “拿了,几次下来,掉了好多残痂,大夫说不会留疤呢。”霁纹回道。 “霁纹,连累你。” “小姐言重了,我是奴才,打打骂骂不怕。”霁纹换过一只手,“倒是小姐,心中郁结,对孩子不好。” “他,可有找到?” “派去的人在城墙附近找了一圈,并无发现。”霁纹低下头,“小厮们因大少爷的缘故,闭口不谈,一时半会,撬不开他们的嘴。” “继续寻。”黄惜秋哀色难掩,“因我的缘故,他殒命异乡,寻不回尸骨安葬,成了游魂,惶惶终日,不得安宁,叫我如何不记挂。” “小姐,俞少侠本事这样大,也许,还活着呢。”霁纹干巴巴道,想让小姐宽慰些。 “倘或还能活着……”她轻轻划过手心,好似那日的血还在,“渺茫万一,可能吗?” 南州大雪,银装素裹,小院内,不断有仆役端着血水走出来。 黄煜披着大氅,长眉紧蹙,喘气成雾,断断续续传来黄惜秋的叫喊,“还不行?”此前他硬闯进去,让人拦下,怕冲撞了产妇。 代表着吉利的红帐拉开,横于黄惜秋上方,冷汗早就浸润了她的发丝,下身的剧痛令她不由得紧紧咬着嘴唇。 一旁的霁纹瞄见,赶紧拿来赶紧的帕子,塞到黄惜秋嘴里,怕她一时不觉,咬伤自己,“小姐,再使把劲。” 剧痛中,黄惜秋隐约听见霁纹的声音,“使劲啊,小姐!” 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子,青葱长甲从中断裂,“啊!!!”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从她身体里离去。 黄惜秋精疲力尽,恍惚间有婴孩的啼哭,强睁开眼,人影重重,上了年纪的老妇怀中抱着什么,走得匆忙。霁纹,她追了出去,身形高大的男子挡住了她。 “啪。”那人将霁纹扇倒。 黄惜秋伸出手,“霁纹,孩……”沉重的眼皮合上,一切也随之消失。 番外冬至 南州城,冬至,大雪。 坊市人影稀落,还有几个摊子还开着,用新棉布包着头的老板跺跺脚,身上顿时掉下不少雪。 “这鬼老天。”老板肉蒜似的鼻子冻得通红,他今天起早做了一屉包子,到现在才卖出去几个,长街长,一望到城门,守城的卫兵成了雪做的人。 正当老板走神的时候,一只瘦小黄黑的手悄悄摸上包子屉,滚烫的包子让手疼得不行,但衣着破旧的小孩还是强忍着疼,静静打算拿走一个。 眼看就要到手,身材魁梧的老板发现了这只小老鼠,比她脑袋还要大的手一把抓住小孩的衣领,毫不费力地举起她,包子顿时掉在地上,染上脏污。 小孩干瘦的腿从漏风的裤子里掉出,青青紫紫,唯有一双手,生了不知道多少冻疮,肿得比脚还大许多。 “好你个小乞丐,学会偷东西了啊?” 这里的摊主多多少少都对一个老贫妇和她带着的这个小乞丐眼熟,不少心善的摊主收摊的时候将余下的一些边角料送给她们,也算做件积德的事。 但老板不在其中,他很讨厌浑身脏兮兮的她们。 老板想到今天原本生意就不好,还来了一个偷包子的,心中火气上来,随手捡起地上一根竹板,就往小孩嘴上打去。 “叫你偷包子。”老板手劲大,没两下小孩原本干裂的嘴就被打的鲜血直流,因为饥饿大得出奇的眼中疼得眼泪打转。 “我太饿了。”小乞丐声音小小的,一说话血就往嘴里流。 老板还想打,一旁卖炭的老妪看不过去,拦住了老板的手。“够了,这娃娃偷的包子多少钱,我给你。” 听到这话,老板火气才下去,手松开,小乞丐摔在地上,老妪赶紧扶起她。 “她偷的是纯肉馅,少说也要叁文钱。”老板眼撇开,道。 老妪听到,从怀里小心摸出五个铜板,放在包子屉上,“再拿两个素的。”老板看到铜板,迅速塞到怀里,用油纸包了两个白胖的包子,递给老妪。 “给,拿去吃吧。”老妪将包子递给小乞丐,小乞丐接过包子,又问:“地上的我能拿吗?”老妪摸摸她的头,“是你的了。” 小乞丐捡起之前的肉包,小心放好。接着朝老妪跪下,响响的磕了几个头,“谢谢您。” 原本就没有什么好肉的脸上又多了块淤青,老妪连忙扶起她,看着小乞丐灵动的眼睛,不由得感伤,“这样可爱的孩子,该是多狠心的父母才能抛下你。” 风霜捶打过的眼里有着泪花,老妪用袖子擦去,道,“快回去吧。” 小乞丐说了句好,冒着雪,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长街后。 “奶奶!” 长街后的破庙,四面漏风,却是她们的家。 睡在神台下,已经老得不剩几个牙齿的老贫妇听到小乞丐的声音,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小九,你回来了。” 名为小九的小乞丐将稻秆往老贫妇身下推推,好让她能坐起来,“有好心人给我买了包子,奶奶,您快吃。” 小九将怀里的包子拿出,胸口皮肤被烫的红了一片,老贫妇接过包子,小九又掰开之前的肉包,小心拿出里面的肉馅,递到老贫妇嘴边,“奶奶,这是肉。” 老贫妇吃了,已经看不清小九样子的眼里有水光,“托小九的福,奶奶也吃到肉了。” 小九看着奶奶吃下,脸上也有了笑,之前嘴上的血痕都被她用雪洗掉了,只剩粗面的包子皮她吃得津津有味。 原本毫无血缘的一老一少,在这破旧的佛像下,成了最亲的家人。 冬去春来,坊市的摊主们再也没有见到老贫妇,和那个小小的影子。 春分当日,正在南州城外家修养的刑部侍郎之女冯慕清,在同济堂抓了药,往家中而去。 路上人不多,她和侍女银环一同坐在马车里,微弱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越近越伤心,“小环,外头是谁在哭?” 银环拉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姑娘,好像是一个小孩,边上还有一具尸身。” “停车。”冯慕清话音刚落,马车在小九面前停下。 银环扶着冯慕清下车,雪水刚融不久,银环拿垫子垫在冯慕清脚下,以免污了她的鞋。 老贫妇死于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小九没钱安葬她,只能求人将尸首搬来此处,自己卖身后,才有余钱办事。 “你这孩子,在这哭什么?”冯慕清问。 “我奶奶死了,这世上我没有亲人了,呜呜。”小九眼睛哭成了桃子,“我想,有人,有人买我,我才有钱葬了奶奶。” 银环见她衣不蔽体,又小成这样,不知是吃了多少苦,不忍心再看。 冯慕清蹲下,披风顿时被污水染黑,银环正想拿起,却被她制止,“我家还缺一个丫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安排人埋葬你奶奶,还能给你发月钱。” 小九看着神仙一般的姐姐,眼中有了光彩,“真的么?” “当然。”冯慕清伸出手,“你愿意吗?” 冻得冰凉,满是伤痕的小手小心翼翼搭上,一下就被温暖包裹。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 “这不像个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云景,好不好?” “好。” “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姓,冯。” 番外杨莫辞的剑 临安城最大的剑器阁,往来行人纷纷。 管事正在擦拭着手中的铜剑。一位贵客忽然出现,“哎呦,这不是巡抚大人家中的小少爷吗?”管事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杨莫辞年长一十有七,读了几本闲书,心向江湖,摩拳擦掌想要出来闯荡一番。留下书信,甩了家中小厮,偷偷跑出来,才走没多远,想到大侠们都有佩剑,自己空无一物,不像话,因此登了剑器阁大门。 “我的小爷,您要寻什么?” “自然是找把趁手的剑。”杨莫辞扬起下巴,盛气凌人。 管事拍了拍手,“小爷,咱们这处,剑海了去了,您至少说说,想要铜剑、铁剑、钢剑,玉剑,还是长剑,重剑,短剑。” 杨莫辞转了转眼,“好看的剑。” 管事闻言,带着他进了内阁,数丈高的墙上挂满了剑,各不相同,让人眼花缭乱。 “小爷,这儿,可都是精品。”管事道。 杨莫辞看了又看,眼睛都要挑花了,目光停在最高处的一把剑上,“那把剑,拿下来我看看。”他手指着。 管事取下剑,“小爷,有点沉,小心啊。” 接过剑,果然很沉。杨莫辞使点劲撑着,剑鞘泛紫,拔出剑,一道血线正在中央,剑柄上的宝石,一看就有了些年头,但仍盈盈有光。 “这是什么剑?”杨莫辞问。 “小爷,这您就不懂了吧。你看这剑身似红似黄,在日头下可透光,拿着又沉,是上好的暖玉剑啊。” “暖玉剑?” “可不。咱走南闯北,好剑看了不知多少,可这绝品的玉剑也才见过两柄。一柄在那恒山派大弟子常易章手上,那是把冷玉剑,不过,后来听说成了残剑,另一柄,就是这暖玉剑。” “真有你说得这样好?”杨莫辞怀疑道。 “我的小爷,这柄剑来头不小呢。”管事捋了捋短短的胡须,“话说叁年前的一个月夜,我们掌柜的为了寻铸剑的好料,孤身在南州绵延千里的大山中跋涉。寒月独悬,妖风阵阵,掌柜的一心只想找料子,脚下一空,踩中了破破烂烂的草席子。这一踩,可不得了,草席子里,正是一具白骨。 掌柜的让那白骨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屏住气,想将脚拔出来,刚拔出,这剑也就跟着滚出来了。” “那这剑,是有主的。”杨莫辞虽然喜欢,可不想夺了他人之物。 “不错,可它主人,是具白骨啊,身上的衣服都烂没了,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管事道,“再说,掌柜的看它主人曝尸荒野,风吹雨打那么些年,心生不忍,收敛尸骨就地埋了,可这好剑,总不能跟着长眠地下,当做是报答,拿了回来。” 管事的话,颇有道理,杨莫辞安下心,“那这剑,多少银子?” “黄金五百两,这还是看在巡抚老爷面上,半分也少不得。”管事伸出五根指头,在杨莫辞面前晃了晃。 五百两金子,换作以前,根本不算事,可现在自己偷跑出来,身上只带了点应急的钱。思来想去,杨莫辞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管事手中。 “这是羊脂玉,抵个百两黄金不在话下,今日本少爷出门匆忙,余下的金子,过段时日便拿来。” 见管事犹豫不决,杨莫辞又补了一句,“怎么,你还怕堂堂巡抚之子,赖账不成?” “小爷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拦着您拿它走,可这金子,您要画个押,这样,找到巡抚府,也有凭证不是?” “啰嗦。”杨莫辞让他拿来笔墨,签字画押,又细细打量了手中的暖玉剑,忽然发现剑鞘处刻着两个小字——“鸣鸿。” “这剑有名字?” “未曾取过。”管事回道。 “这都刻着呢,‘鸣鸿’。”杨莫辞指了指剑鞘,管事瞪大眼睛,“此前竟未发觉,小爷,看来这剑真是和你有缘。” “那当然。”杨莫辞拿着鸣鸿,出了剑器阁,天高地阔,令他心中畅意。 江湖,本少爷倒要见识见识! ———————————————————— 变态老哥由妈妈间接搞死,死得认不出的程度。 跌落云霞 青鸾镇以东八百里,凰河九弯处秀水村。渡口桂树下,坐着一名粗布衣裳女子,长发拧成两股粗辫,垂在身前。她手握竹竿,望着眼前的河面,一动也不动,极为专注。 头上还有五六朵野花,村里的小孩趁她专心钓鱼,插在浓密发间。 “小云。”张婶撑着扁舟,渡水而来,“又在钓鱼啊?” “嗯。”小云应道,仍旧看着水面,张大婶从竹笼里挑出一条肥河鲤,扔到小云身边,“给,煮汤吃。” 河鲤在岸上蹦跳了几下,小云按着鱼,“张婶,不能拿你的。”小云想把鱼扔回去,张婶用竹竿拦住笼口。 “别跟我客气,我看你喜欢。”她真心喜欢小云。 五年前阿照的干娘从河里捞起小云,从此她在村里住下来。 “阿照来了。”张婶朝她身后指了指,小云转过头去,正是薛照。 “阿照。”小云扔了杆子,笑语晏晏,环着阿照,很是亲昵,“我又没钓到鱼。” 薛照任由她环着,“你在这里好好的,足够了。”薛照拎起鱼,“张婶,多谢。” “等阿照做了进士再谢婶子。”张婶一脚踩上渡口,将小船栓好。 薛照与小云的家在村口,进了门,薛照搬出凳子,让小云坐在上头,自己则拎着鱼进了厨下。生着绿苔的瓦飘出缕缕青烟,消散在天幕中。 半时辰后,薛照端着两碗鱼汤,鱼身子那碗放在小云面前,自己则端着零碎不齐的鱼头鱼尾。小云望了望薛照碗中,又望了望自己,将鱼身子分成一大一小,夹着大的,想要放在阿照碗中。 “你读书好辛苦,要多吃些。”薛照却止住她,“吃的太多,反倒让我困乏,这五年你一日消瘦过一日,干娘若还在,怕是要责怪我。” 一听他提到薛三,小云立刻埋头咬了一口鱼肉,“慢些,别噎着。”薛照替她撩起一缕散发,极尽温柔。 家中只有一盏油灯,薛照捧着翻旧的书。“这字那么小,能看清吗?”小云看到书页密密麻麻的小字,问道。 “看得清。”这书是他手抄的,对上头所写几乎了然于心。 灯火渐暗,小云拿起剪子,剪掉一截灯芯,房内瞬时明亮。薛照抬眼,小云很是得意的挑眉,“我盯着看好久,就等着剪。” 这五年,家中大小事务都是薛照亲力亲为,小云只能从些细枝末节中尽心。 “要是倦了,就去歇息罢。”薛照不舍得她同自己枯熬长夜,小云一口回绝,凑到他身旁,“我乐意看你读书。” 薛照对她无可奈何,任由她去了。屋内陈设简朴,唯有墙上挂着一把利剑,这是当年薛三从小云手中硬生生掰下来的。 五年前,薛照刚从私塾回来。自己的房里躺着一个身上带伤的人,桌上便是这把长剑,干娘替她拔取箭矢后,悉心照料了大半月。她才醒来,但对于过往种种忘得干净。 薛三在河边捡到她,春日及暮,河中倒映着漫天云彩,她就静静躺在水中,半身与云彩融为一体。 干娘说她是天上让天兵误伤的仙子,跌落云霞,掉入凡间,因此取了小云这个名字。 小云刚醒来的那段时日,迷惘混沌,因醒来只见他和干娘,也只亲他们。 读到夜深,薛照方才放下书,小云抢先坐在床边。 他端来水,拧干帕子,替小云擦干脸,又伸手解开辫子。“阿照,我可以自己做。”小云拿来梳子,梳顺自己的长发。 “我习惯了。”薛照拿走梳子,轻轻梳过小发尾。 小云原与干娘睡在一处,干娘仙逝后,那间房空荡荡的,让小云很不适应。没过几日便生了一场病,薛照衣不解带照料她,自那后,两人便睡在一处。 小云躺在内里,薛照放下纱帘,驱走飞蚊,方才躺上来。 周遭沉静如水,小云睁着眼,并无睡意,“阿照,上京离这远吗?”她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远的,就是坐马车,也得小六天。” “是么……”小云不舍道。上回薛照离家参加会试,她独自一人,虽说起居如常,但不乏惦记了她许久混小子来敲门,总在身上流连的眼神令小云心烦。薛照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考完,我立刻回来。” “老人们说,上京是金玉铺的地,美酒灌的池,好看的姑娘数不胜数。”小云想起那些爱在村口闲谈,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好多人去了,就不回来了。阿照,你会么?” “不会。”薛照一字一句皆是真心。 “你不回来也不打紧,捎封信。让我知晓你过的好,我便离开秀水村,再找个搭伙的,四处逛逛。”老人们说,这天下大的不行,无边无际,小云很想去看看。 “不许再说这话!”薛照心里一沉,紧紧握住她,揽她入怀,两人呼吸相缠。小云让他握疼,想要挣开,五指反而与他紧扣。 “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可阿照,你把我捏疼了。” 薛照闻言稍稍松开,“小云,你想四处逛,往后我可以同你一起。可你千万不能抛下我,好不好?” “......”薛照跟在身边,那她什么都不必自己做了,像个瓷做的观音像,住在佛龛里。 “干娘临走前,你我都在她面前发过誓。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处。”薛照的话令小云心慌:“一起就一起,你不要总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不吉利。” “死,有何惧?独独只你,我......”五年前她从云霞跌落,指不定哪天记起过往所有,回到九霄天宫。留他这个凡夫俗子,在没有她的世间承受煎熬。 小云像抚顺村中小狗绒毛般抚着薛照的后颈及背,“我就在家中,等你回来。” 她的承诺自是灵丹妙药,解了薛照心中的惶惶不安,他抬起小云的一缕发丝,轻到不可觉察地吻过。 ———————————————————— 土嗨小剧场 贺葭:亲亲师姐要回来啦,哪位好姐夫去接? 师兄:传销暂停,我去接! 白习雨:养蛇暂停,我去接! 李烜:刀人暂停,我去接! 薛照:做饭暂停,我去接! 常易章、卫昂,李烆:我们呢? 贺葭:抱一丝,我师姐尚未承认你们~ovo 欲洁何曾洁 翌日薛照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行囊,换上了难得的新衣裳,将早饭摆在桌上。小云听到声音,仍旧闭着眼装睡,她很畏惧当面的离别。 “柜底荷包里装着银钱,尽可使了。”薛照将花编成的头冠放到枕边,“前几日小栓子他们编花玩,你似乎很喜欢,随手做了一个,不大精细,你瞧着解闷。不要带出去,免得风吹到,花瓣会散。” 他放好,正欲离去,小云睁开眼,枕边的花冠弥漫着淡淡清香,“阿照。”她撑着坐起。 “这是你给我做的,我想戴给你看看。”小云将花冠放在头上,扶好后,又晃了晃头,她的确喜欢。 “好看。”薛照温温柔柔地笑,轻轻划过花冠,往下抚过小云的脸。“幼时干娘让我读书,期冀有朝一日我能够兼济天下,而非偏安一隅,独善其身。 可如今有了你,即便未能终其一生,干娘也不会怪我。小云,你千万等我,用不了两年,便能陪你,去过你愿意过的日子。” “好。”小云应下。往后再不能在阿照面前说要搭伙的事,昨日承诺得好好的,今日又很不安定的样子,真是读书读得脑子不清醒了。 听到这句,薛照方才出了门。小云取下花冠,放在手上把玩许久,直至困意上来,才放下。 恍恍惚惚,她入了梦。梦中白雾茫茫,一座长廊显于眼前,清脆的童音响起,地上坐着两个小孩,看不清模样,“师兄,你编大了,都可以挂在脖上啦。” “是么?我看看。”略瘦弱的孩子取下花冠,摆弄许久,忽而散开,花朵滚落四处,那孩子想捡起,可怎么也不能编成此前模样。 “真没用。”他恨恨扔了花冠,手重重捶地,即刻破了皮。另个孩子见状握住他的手,“师兄,这个不成我们再编一个便是了,你不要生气。” “山里还有许多好看的花,我们现在就去吧。” “......嗯,这次,我给你编个更好看的。”他们手牵手,消失在白雾中。 你们是谁?小云皱着眉头,呢喃道。 薛照编的花环稳固,几日过去,花仍未有衰败的模样。这日,小云趴在桌上,头上正戴着花环,外头蹄声阵阵,踏得地也跟着震颤起来。她打开门,村里不复往日的宁静,不少村民正在四处奔逃。 “小云,快走,是马匪!”张大婶不知从何处窜出,拉过小云往前大步跑。 “大爷只要钱,粮!”为首之人用刀拦下一名村人,朗声喊道,“再跑,砍了你们的头!”众人闻声停下脚步,有人还想趁机离开,还未走两步,一把长刀击穿了他的后胸。见此情形,大家不敢再轻举妄动。 “都站到一块去!”张大婶拉着小云,躲到人群中。为首的马匪派出几人留在此处看守,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前去村民家中搜刮。 半时辰后,折返回来,马上的麻袋沉甸甸的。村民见到,低声悲泣,“唉,这些年的积蓄,都砸了。” 马匪在众人前转了两圈,正欲离去。此前杀了一人的匪首忽而盯着小云,伤疤贯穿的眼眯起,驱马行至她面前。 张大婶拉着小云的手猛地用力,匪首弯下腰,手上的马鞭挑起小云的下巴,小云面无神情,“这泥腿乡下还藏了个水灵的美人。” “兄弟们,咱们山头正缺个压寨夫人呢!今天算是找到了!”匪首话中已将小云划为己有,身后的马匪纷纷应和。 “大爷,求您高抬贵手,她已有定下亲的夫婿了。”张大婶将小云护在身后,向匪首求情。 马鞭重重打在她身上,“老东西,想死是吧,滚!”匪首一脚踢倒张大婶,长臂舒展,将小云捞到怀中。 “别说定亲,就算是生了几个小子,大爷今也要定了。”他腰间的刀血迹斑驳,布满青茬的下巴蹭着小云的脸,生疼。小云抿着嘴,望向张大婶的眼里毫无慌乱。 “走!”匪首扬鞭打马,离开了秀水村。张大婶倒在地上,一时难以站起,眼前只有飞扬的黄土,“薛老姐,阿照,是我对不住你们。” 小云在马上颠簸,匪首方才发觉她头上的花环,“还戴花呢?”粗壮的手指掐了一把小云的脸,软滑腻人,他心痒难耐。正行到山脚,勒住缰绳,抱着小云跳下来。 “老大,您这是?”跟在匪首后的马匪纷纷停下,“这美人又香又软,老子先尝个鲜。” “老大,回去再弄也不迟啊?”仅次于匪首的马匪道,往日老大难有如此心急的时候。 “放心,老子爽完了,你们接着。”匪首抱着小云往密林深处而去,众马匪听到这话,席天幕地肏个美人,倒也新奇,耐着心等。 匪首随意挑了个树下,抓过小云头上的花环,踩在脚下,顿时四分五裂。小云想要捡起,匪首一把推倒她,同她脸大的粗手撕开了小云的衣服,肌理细腻,只是双肩都有伤疤,破坏了这玉般模样。 如山的身子压下来,匪首想亲她不点自红的唇,小云偏过头,只让他咬了一口脸。“你把我的花环弄坏了。” “就这破玩意。”匪首越发觉得她是个尤物,那几道伤疤也算不得什么,“跟着大爷们,保你以后穿金戴银。” “我就要花环。”小云一字一句,眼中冷若寒霜,“你还抢了村子的东西,打了张大婶。” “是是是。”匪首解开腰带,正欲撕掉小云的下裙,胸口一凉,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痛,他抬眼看去。皙白的手臂贯穿了他的胸口,鲜血喷涌,染红了小云光洁的臂膀。 “你——”匪首只说了这字,他纵横一世,竟死在这样弱女子手中,实在不甘。匪首直直倒下,没了呼吸,眼还睁着。小云掏出了他的心肝,整只手红艳艳,犹如朱砂,“竟然不是黑的。” 匪首的刀挂在腰间,小云取下刀,直往马匪所在而去。一众马匪等得心焦,见一人走来,问:“老大?” 待小云走近,他们方才看清血迹,和她手中的一副心肝,“臭婊子,你杀了老大?!”他们拔出刀,冲向小云。小云立刀在前,刀尖朝着马匪,令他们心生邪念的容颜沾染一抹艳红,姝丽鬼魅。小云从未学过刀,此刻一招一式皆由心起。 一个,两个,三个,她行过之处,皆是马匪尸首。战至再无一人,小云抬手擦去脸上溅到的血,林中飞来一两只乌鸦,停在尸首上,啄下零星皮肉,尝到血气,越发啄得开心。 小云将马匪所劫财物匀称分到两匹马背上。将其余马的口嚼解开,拍了拍马儿的头,“没人拘着你们了,走吧。”马儿长鸣一声,奔入林中。小云牵着缰绳,沿着马匪行过的小道走回。 番外天长地久有时尽(h)(百收) 奈何桥旁,亡魂行走不息,大多浑浑噩噩,站在队伍中,喝下孟婆汤,走过桥,前方名为往生道。据说,它狭长、幽暗,走到尽头,迎来新的一生,是人,是草木,或是畜生。 桥下缓缓流过的河,便是黄泉。 一个不同于其他,白了大半头发的亡魂,直直站在黄泉边。 甫一入地府,他身上的煞气便让阎王亲自拿着判官笔来迎。煞气越浓,表明此人背负的人命债越重。人间安稳多年,不再有与他相似的第二位。 送走一批亡魂,孟婆终于能歇一歇,放下手中的汤勺,“缘何不投胎?”像这样的恶人,历过刀山火海,石磨碾身之刑,也只分最差的运。 “我在等我的师妹。”亡魂道。 “她还在阳世?” “不。”亡魂转过来,胸前的剑伤要了他的命,“我不知,也许一百十一年前她就死了,也许她还活着。” “你困守此地,她不知何日再来,若做了草木,算你再等上千年,也不一定等到。”亡魂中多得是放不下阳世人的,几年后,往往心如死灰,自己踏上桥。 在地府停留越久,变数越大,亡魂浸染冥府气息,转生后恐还要多受几世苦。 “我要再见她一面。”亡魂脸上流下血泪,明明看着年纪不大,华发早生。孟婆好奇他口中的师妹究竟是何人,搭上他的肩膀,亡魂过往一世的记忆出现在她脑中。 回忆停住,廊下的女子,面容似曾相识。 每日多则上万,少则数百,孟婆其实对亡魂的脸过目则忘,但有几人,是不同的。这女子也在其中。 百余年前,她跟在队伍末尾,浑身湿透,行走之处留下水渍,意味原本尸身还浸泡在水中,红尾长箭穿心而过,结束了她年轻的性命。细看,手指缺了两根,应是鱼吃了。 死,对亡魂来说很难接受,有的来到地府还要回去做人,还有的当场跳入黄泉,灰飞烟灭。这女子倒是坦然,接过孟婆汤时还不忘道声谢。 她所记忆犹新的,是女子身上的气,不像亡魂的死气沉沉,倒像天上那些狗屁神仙的仙气,光彩莹莹。 “好副皮囊,如何命薄至此?”看多了各种缘由残缺不全的面容,乍见她,不得不盯久些。 下个头面整齐的,还不知何日。 女子端着汤,浅浅笑了笑,“如今,我算死了。” “不错。”孟婆回道。 “死,原就是这般。”笑容褪去,她复而有些苦闷,“我阳世还有位故人,未曾同他言别,怕他会做出傻事。” “喝下汤,过了桥,如有机缘,还可托梦。”孟婆道,“万勿留下念想,令他侥幸。” “多谢孟婆大人。”女子并无犹疑,饮尽碗中汤,踏上了奈何桥。 “你师妹比你看得开。”孟婆放下手,幽幽说道。 “你见过她?”亡魂仍旧带着希冀。 “早已转世。”孟婆答道,“她喝了汤,前尘具休,进了往生道,音容不再。即便见到,再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如不是那位女子给她印象颇佳,懒得费这口舌。 “好不甘心......”亡魂眼中的血泪越发多了,“命运——真是待我不公。” “喝了罢。”孟婆将碗塞入他手中,“再不甘心,也甘心了。” 亡魂端着汤,血泪滴落汤中,原本清澈的汤顿时浑浊,他失声笑了一阵,满是悲凉。 随着一声闷响,碗掉在地上,碎成残片,汤水四散,黄泉上飘着缕缕白发,随即消散不见, “原想替她劝你,却是个死脑筋。”孟婆摇摇头,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替下一个亡魂舀汤。 黄泉水蚀掉魂灵的过程极快,短暂的剧痛后,赵绪芝失去了意识。再睁眼,面前是一片树林,自己还穿着那日的衣衫,而剑伤则消失不见。 他死在杨莫辞的剑下,成了亡魂,在地府等冯云景等了百年,为何投了黄泉,反倒活过来了? 赵绪芝掐了掐自己手,痛感微微,这些年,为了入睡,服了不少伤身的药,五感早就顿没。 不远处有一条小路,既不知身处何方,不如过去看看。 周遭宁静,才走不久,一间寻常竹屋显于眼前,炊烟升腾,这里有人住。赵绪芝加快脚下步子,围栏围成圈,门前种满了各色花卉。 如今身份暴露,人人喊打,不便轻易见人,他贴近门中的缝隙,往里看去。 院中布置颇有一番雅致,不似寻常山民,古朴木桌上头摆着一壶茶水,旁边是半人宽的软榻。 榻上有人,浅紫衫裙滑落,素手交迭放于腰间,压住半开的书,双眼闭合,闲适自在。 阿景?! 即使百余年间,冯云景从未入过他的梦,赵绪芝仍旧一眼认出。 不会错。 不会错。 灭顶的喜悦使他站在原地,死死望着里面的冯云景,因看得太久,未合眼,眼中水光潋滟。 五指弯曲,深深陷入手心,夙愿得偿,他百感交集。 不知那些人追过来了没?警惕扫视一圈,发现没有可疑的人后,赵绪芝抬起僵硬的手,推开未拴住的门。 极轻的动作使得冯云景没有觉察到他,赵绪芝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好似将过往的岁月重新走了一遍。 她睡得极好,胸口起伏均匀,面色红润。 指尖触到肌肤,生人独有的微热,赵绪芝看了又看,不知在她眉眼间流连多少次。 “嗒。”一滴水珠落在冯云景脸颊处,她皱了皱眉,睁开眼。 “绪芝师兄?” 一百余年,他终于又能听见冯云景的声音,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似再也支撑不住,赵绪芝倒在她身上,紧紧环住,整张脸埋入冯云景散开的发丝中,口中逸出不知如何言说的音节,像极了拖着伤痕,茕茕独行许久的老兽哀鸣。 冯云景搂住倒下的人,几日不见,如何又清减了,“师兄不是去云州处理事宜,回来的好快。”赵绪芝眨了眨湿润的眼,没有力气回答她,只是环她更紧,蹭开衣领,脆弱的肌肤贴上他的下巴。赵绪芝张嘴,衔住她瘦削的肩,这样,冯云景便不会消失了。 他咬的不重,带来丝丝痒意,冯云景心中好笑,“绪芝师兄,你越发孩子气了。” “还以为,只有习雨才会这样。” 白习雨,那个蠢货,居然真让那不及阿景半分的杨莫辞勾搭上了。赵绪芝直起身,眼中杀气横肆,“他现在何处?” 冯云景见他生气,不解道:“师兄没有见到习雨?他也在云州。” 赵绪芝稍稍明白当下似乎与从前不同,收敛杀意,“回的匆忙,不曾见到。” “我让他留心寻一寻让发复原的药材。”冯云景心疼地抚过他耳侧白发,每每见到,总是令她不由自主想,那七年赵绪芝是如何度过的。 赵绪芝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凝望着冯云景那鲜活的面容,流露的伤感,表明她在心疼自己。 反常的满足充斥了他的心,要是阿景知晓他孤身在地府等了一百年,必定会湿了那双好看的眼,反复用最动听的话安抚他,将他紧紧抱着,发誓再也不让他受这样的苦了。 这世上,单单只有冯云景,才能看到自己隐藏在深处,难以寻觅的创伤。 “唔,师兄...”冯云景让他突如其来的吻唬住,忘了动作。 冥府回来的恶鬼,此刻显得小心翼翼,沿着唇缝稍稍舔吻,从她口中夺得的生气,吸进胸腹,变成陈年酸涩。少刻,赵绪芝从绵延的苦闷挣出,鼻尖蹭过冯云景,原本的轻吻逐渐加深。 湿漉漉的缠绵使她感知到了赵绪芝身躯底下的不寻常,往日师兄鲜少如此。 舌尖让犬牙勾破,淡淡腥咸弥漫,推开了有些癫狂的赵绪芝,银丝断裂,冯云景抬手擦去,“绪芝师兄。”话语间不满一闪而过,赵绪芝捕捉放大,惴惴不安,握住冯云景的手,“抱歉,阿景,我太久,太久没见到你。” 久到他都适应了没有冯云景的生活。 他眼周透红,可怜巴巴的模样令冯云景不算气的气没了,“我没有怪师兄你。”她捧起赵绪芝的脸,闭眼轻轻碰了一下苍白双唇。 太过良善,太过心软,赵绪芝抱起冯云景,正因如此,囚笼中的怪物才会肆无忌惮。 不算宽敞的房间内满是淫靡的味道,冯云景揉了揉酸痛的腰,看了一眼窗外日头。赵绪芝不满她的分神,拉回落在床外的手,含入葱白指尖。 手上湿热,冯云景回过神,发现手指被缠住,师兄这般模样,好像一条艳丽的毒蛇。她思绪沉沉,因困乏懒懒的模样,格外适宜让蛇一点一点,整个吞下。 水液捣成白沫,堆积在撑开的穴口,性器交合的黏腻声,香艳孟浪。薄汗使得隆起的腰腹看着充满劲力,白发大多披在耳后,几缕垂落在冯云景满是红痕齿印的胸前,前后摇晃。 白日宣淫,还宣如此久,冯云景想到正事,亲了亲赵绪芝的眼,“小贺葭晚上要来吃饭。” 贺葭,才出山没几年,让杨莫辞害死在毒谷,连尸骸也未曾留下。狰狞凶器尽根插入,顶到深处,又抽出些,带出此前射在里头的浊液,慢慢厮磨,“是么?” “这孩子嘴挑,早就飞书过来,要吃我做的素鸭,再不去下厨,就赶不上了。”冯云景将话说得紧张,好让赵绪芝能放过自己。 “不急。”抽出肿胀的阳根,掐住纤腰,将冯云景翻过身,宽大的手掌包裹软而丰满的椒乳,圆圆的顶端挤进尚未闭合的小口。 “...嗯”饱涨的感觉令冯云景不由自主轻轻呻吟,腿被抬起,挺翘的臀贴着凉硬的腰腹。早就散开的黑发让赵绪芝拨到一旁,俯身笼罩光滑的背脊,他咬住冯云景软嫩的皮肉,操干许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时辰越过越久,冯云景真着急起来,双乳让他手压着,又痛又痒。偏过头,狠心咬了一口赵绪芝。 “倒是用点力,阿景。”明明手臂上一道牙印,赵绪芝浑然不觉,语气淡淡。 “烦人。”冯云景埋入柔软的枕里,不愿再看。 夜色蕴浓,贺葭驾马而来,还未下来,早已按捺不住,“师姐,我回来啦。”院中有光,但无人应答,栓好马,正欲推门,门却自个儿开了。 “阿景睡了。”赵绪芝换了一身衣裳,发间还有梳洗过的水痕,明明俊逸,贺葭总觉着大姐夫浑身冷寒,今日还格外有种阴魅,好像话本中吸人阳气的艳鬼。 “大姐夫。”抛下脑中胡思乱想,贺葭向赵绪芝问好。 好奇怪,大姐夫前日不是在云州,怎么比自己还早回来,难不成他会飞? “她今日没空。”赵绪芝拿出块沉甸甸的银子,扔到贺葭怀中,“自己去买点吃食罢。” “哦~”贺葭还想往里瞧瞧,可大姐夫比她高一截,根本看不见。 好容易等到姐夫们都不在家的日子,想着能和师姐撒娇卖痴,现在全泡汤了。 堂堂武林盟主,回家连饭也吃不上,真是人间惨剧。 ———————————————————— 番外背景大结局之后 灵感来自电影《恐怖游轮》与《彗星来的那一夜》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临近村门口,小云看见了张婶,对方也发现了她。 “小云!”张婶冲上前,拉住小云的手,她外头的罩衫不知去哪了,平直的肩膀裸露在外,张婶解下腰间的汗巾,披在小云身上。“那恶人,如何肯放你回来?” “我把他们都杀了。”小云缓缓道。“啊?!”她的话着实令张婶吃了一惊,从前,也不见小云舞刀弄枪。马匪凶悍,官府尚且奈何不了他们,可她身上的血迹,做不得假。 “村子里的东西,我也都带回来了。”小云撤身,两匹骏马背上沉甸甸。 张婶检查了一番,确是村里的钱财,当即走回小云身边,“小云,若那些马匪真是折在你手中,村子是万万不能待下去了。” 一个貌若天仙,看似柔弱的女子,连杀十几人,深知村民秉性的张婶明白,他们只怕畏惧惶恐多于感激,甚至会将小云当成妖孽去点天灯。 “张婶,你是怕我连累大家?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小云急忙道,她最害怕看见他人为自己受苦。 “怎会?小云,听婶子的,马上离开村子,去上京,找阿照。”张婶从马上捡出几两银子,将马栓好,带小云避开人,转回家,换下脏衣,又收拾一套当家的新衣,一齐塞入包袱中。 “我的衣服,你怕是穿不下,家中只剩那死鬼的两套衣裳,均还没上身呢,干净。”张婶边送小云往人所罕至的小路上去,“顺着这条路走,半日就能到官道,到时自有人可问路。小云,没见到阿照,千万别回来。”张婶语重心长。 小云答应下来,背着包袱,几步一停,消失在路的尽头。 日影渐沉,小云顺着官道,来到一名为“关甲”的小镇,此镇因临官道而建,生齿繁多,往来皆是天南海北的行客。 走了许久,肚子空乏,小云四处寻了寻,不远处酒楼门后,人头攒动。她走进去,点了碗阳春面,汤色澄清,面条洁白,好香。小云闻了闻,赶忙尝了一口,烫到舌头,匆匆倒了一杯茶水,压下灼烧之感。 酒楼中央,起了个半人高的台子。一声锣响,身着灰旧长袍,头戴透风小帽的老者出现在台上,手中长板猛地往身前的案几拍下。 “各位看官,道是江湖纷扰,几度春秋。”老者是名说书讲谈的,蒙掌柜开恩,日日在这酒楼讲些江湖轶事,供人取乐。“谁人不知恒山派,风光数百年,可五年前,满山珍宝,付之一炬。始作俑者,正是恒山派大弟子常易章,此人癫狂至极,凶残狠恶,屠戮师门手足,而后竟不知去向。” 吞下鲜烫素面,腹中饥辘已平,小云听他所谈颇有意思,懂得也比村口老人们多,留意听了听。 “更骇人的是,自恒山派灭门后,叁华峰,妙法门,御虚派,宝华派,正气盟皆血流成河,满门竟无一个活口。当真是惨啊!而灭了五派的魔头,至今也未曾寻见。 又叁年,江湖上忽而冒出个‘碧落阁’,以起死回生为本道,聚集了大批门徒。阁主不知来历,更无人见过他真容,只道他姓冯名序,钻研神鬼之术,修得通天之能。 可死而复生终是妄谈,古往今来,又有谁真正做到?世人因一时执念,难以释怀,不过镜花水月,徒增苦痛罢了。” 情至极时,老者字字动人。 “哎,老头,这些听腻了,说些别的。”台下的看客不满道。 “哦哦,好——好。”老者又一拍案,“月前,那江家的豪杰会,可让魔教的少主白习雨给砸了。此人是个煞星,一条银鞭打翻了会上的英雄好汉,无人是他敌手。临走前,白习雨发话,天下高手,尽可来战。” “真狂啊。” “可不,毛头小子,赢了一回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诸公慎言,魔教少主的鞭子我可见过,一鞭下来,皮肉都要刮去寸余。” 看客们议论纷纷,酒楼顿成了滚开的茶水,沸腾不息。 老者见此情形,清了清嗓子,压下众人话头,“豪杰会,豪杰会,连魔教中人也能拿下魁首,还算甚的豪杰。上回魁首,还是那不知来路的冯云景。 小老儿有幸远远望见过冯少侠,可真真是天人之姿,双手剑法出神入化,连战当世剑法翘楚李峤月、常易章,夺得魁首。可惜这冯云景未知师承,自豪杰会一见后,再也没了下落。 若冯少侠尚在,岂容白习雨放肆。唉——万般皆是命,我中原武林,恐难有安宁之日。” 或是觉着这些话太丧气,老者从肚肠中搜刮几则笑谈,讲与众人听了,酒楼又热闹起来。 小云听得半知半解,一碗面见底。付完钱,出门寻个落榻之处,好好歇息,明日还得赶路。 过了关甲镇,沿着官道,行至礼水城,天际黑沉,大雨不期而降。小云即要出城,不远处,衣着陈旧的小姑娘扛着比自己还高的糖葫芦串,她在城外叫卖许久,没卖出去多少,怕淋到雨,埋头撒脚狂奔。 忽而有一阵踩踏声,由远及近,道上赫然有十几匹骏马。马上人均戴着斗笠,斗笠下是形状各异的面具,服饰打扮与中原大为不同。为首者长发披散,只扎了几个细辫。 小姑娘匆匆赶路,听蹄声渐近,慌然张望,跌倒在地,拦在他们面前,糖葫芦全滚到泥里。 “我的糖葫芦——”小姑娘趴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只能用手扒拉零散的糖葫芦。 为首之人迫勒停马,抽出腰间长鞭,挥向小姑娘,“找死。” 眼看泛着冷光的银鞭就要抽上自己,小姑娘不敢动弹,双眼因畏惧紧紧闭合。 银鞭打到皮肉,自己却不觉得疼,睁开眼,一位并不相识的姐姐将自己护住身后。 清瘦的手,稳抓长鞭,滴滴粉红水珠顺手腕流下。 “这位爷,她不是有意,何必动怒。”小云抬头仰望马上人,镇定自若,不似口中话语求软。 描绘凶煞恶鬼的面具下,双眼清澈,瞳仁黑纯,刚与她对眼,怒气如潮水退散。 小云一手扶起小姑娘,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心中陡然不悦,松开手,银鞭脱力回去,那人扫了一眼鞭上,指腹拭去血痕。 抬手摘下面具,白习雨秾丽容颜罕见有了一丝笑意,“与你,有干系?” ———————————————————— 今天和朋友一起去看了《天空之城》,宫崎骏太会拍纯爱了,全程感动加满足,非常非常好的观影体验! 奴隶 小姑娘躲在小云身后,她转身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你的糖葫芦,我都买了。”而后抚过她头顶,笑意浅淡温和:“快走吧。” 泥地打滚的女孩圆眼眨呀眨,大胆瞥一眼白习雨,会意慢慢腾挪脚步,白习雨看穿了她们的小动作,并不阻止,好整以暇观望。 小姑娘几步跑到城门后,冲她挥挥手,以表谢意。小云目送她进去,捡起此前落地的油纸伞,就要离去。 白习雨让她的理所当然气到。 “就地等待。”他转头交代随从的教众,而后跳下马,伸手想要按住小云的肩膀,“你惊了我的马,没有赔罪?” 小云肩往下一低,避过白习雨,“此前已说过。” “没听见。”白习雨五指并拢,掌风如刃,眼看要劈上小云的项颈,小云抬手握拳直挡,撞上他手臂那瞬间,手掌紧抓上臂,往右狠拧,寻常人早已卸下胳膊。 白习雨顺势跟随,转过大半圈,另一只手成掌拍来,还未碰到她外衣,让小云钳住,四手交迭,二人都难在动作。 “还是个硬手。”白习雨莞尔一笑,和她斗起脚下功夫。 几次猛踢均没踢中,小云踩住他的膝盖,往后借力拉过他,双手趁机挣脱。她反身平劈,恰巧让白习雨抓住手腕,余手往身后丹田拍去。 “......!”白习雨挨了这一下,面色顿时僵住,迅速扯住她未离的手,缓缓吸了口气,眉头抽搐,压下翻涌的疼痛。 “放手。”小云让他制住,不断挣扎,反倒近了他怀中。“做奴隶就要同你这般有劲。” 长指轻佻摩擦过她的指背,小云方才看见中指上的两个小血洞,蛇毒入体引来眩晕,“什么时候......” 眼前黑幕掉落,小云软软倒下,白习俞将她抱上马,戴好面具,有意无意凝望她侧脸,伸手揉了揉腹部,“下手可真重。” 行至一处林边,随从的教众就地扎营。此前小云在马上醒来,很不安分,差点就掉下了马,白习雨拉住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硬灌小云喝下瓶中味道奇异的药水。 喝下去没多久,小云浑身无力,安分许多。 将马绳系在树干上,白习雨扯住小云的腰带,将她抱下。小云猛地落到他怀中,整张脸埋入缎青发间,如冬日泉水沁凉的味道围绕。 脚一沾地,小云用手推开他,眼神中满是防备,“你给我喝了什么?” “让你安静一点的药。”白习雨从容道。 小云见此人颇不要脸,恐留在他身边太久,徒生变故,拔腿就要跑。还没走两步,脚一软,差点跪在石子密布的地面。 白习雨单手揽住她,“就算是爬,你也爬不了多远。” “我不做你的奴隶。”小云挣扎推搡他的手,跟个铁箍似得,分毫不动,她来了火气,五指展开,要打他脸。 还没到,白习雨抓住了她的手腕,“看来,两只手还是多余。”他从马上解下一根粗绳,将小云的手反剪到背后,绳子紧紧束缚,让手臂动弹不得。 “少主,火生好了。”一名教徒来到他们身边,行着奇怪的礼仪。“知道了。”白习雨硬拉她来到篝火旁,又按她落坐在柔软的皮毛。 附近就是一条小溪,白习雨站在水流附近,手中是一根削尖的木枝,叁两下,一条活鱼便挂在枝上。他在溪边处理干净鱼,放到篝火旁。 鱼身炙烤出了油脂,肉香味飘散开,小云此前吃的素面早就折腾得和没吃一样。可他是坏人,坏人的东西吃不得,小云咽下口水,不看那条鱼。 鱼皮烤至金黄,白习雨将枝干拔出,撒了一把粗盐,满是香气的鱼递到她面前,“给。”白习雨挑眉道。 “我不饿。”小云撇开脸,肚子恰到时宜的响声暴露了她。 “既是做奴隶,不吃东西,没有力气干活,要被打的。”话到末,白习雨故作凶残:“没有毒。” 也是,不吃怎么有力气逃跑,去找阿照。小云想通,想要接过,手却不能动,“不解开手,怎么吃?” “就这样吃。” 好在鱼就在眼前,小云张嘴咬下一块鱼肉,好苦。 “呸呸呸。”小云转头吐掉嘴里的鱼,脸皱成一团,“好难吃。” 白习雨听见,不可置信看着外表完美的鱼,“怎会?”他将鱼转到自己面前,撕下一块鱼皮,扔进嘴里,“…”强撑着咽下,随手抛开。 咕咚一声,烤鱼沉入水底。 “吃这个。”白习雨拿出干粮。 一旁的教徒目睹始终,见少主脸色不好,纷纷低头啃着手中的饼,明明有干粮,少主总要自己动手做吃食,味道,一言难尽。 世上,又多一个和他们感同身受的人。 经由鱼,滋味匮乏的饼在小云嘴里也有了极好的照顾,一张饼不消多久就吃完了,白习雨又拿出风干的牛肉。 这肉颇费牙口,小云嚼着肉,时不时打量他,怎么自己吃东西,他好像看得挺开心? 吃完牛肉,白习雨又想拿出别的,小云赶忙开口:“吃不下了。” “喝点水?”白习雨拿出自己的水囊,小云怕里面和瓶子里一样是药,摇摇头,防备地看着他。 白习雨拔下木塞,一把拉过小云,掐着她的嘴,将水灌进去。 “我不...”水很快溢出,顺着脖子流入衣裳。灌到一半,小云实在喝不进,白习雨才放下水囊,“少用那双招子瞪我。”他眼中寒意凛冽,极为不满。 “咳——咳咳。”小云低下头,吐出剩余的水,眼因呛水发红。稍能喘息,小云侧头望着他,气怨难掩,“你把我抓来,还不许我瞪你,有没有理。” “魔教中人,自然不讲理。”白习雨道。 没脸没皮!小云咬牙切齿,气得肩膀发颤,撇过脸去。 篝火静静,白习雨倚着树干,闭着眼,似已睡去,小云扫过其余人,皆闭眼休息,正是良机。 她试图解开手上的粗绳,摩擦许久,磨破了手腕皮肤,绳子未有松动迹象。 不行了,赶紧离开为妙。 小云手肘抵住地面,缓缓站起,好在白习雨未曾觉察。谨慎走了几步,离开众人所在之地后,大步往前跑去。 林中野兽偶有嘶吼,估摸着跑了许久,小云停下步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薛照还在上京等自己。 由不得多疑,小云随意定了一个方位,跨步掠开野草,林中霎时寂静,连杂虫也不鸣叫。 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入目皆为高乔,小云的步子缓慢,喘息之声越发清晰。“嘎——”嘲哳的鸣叫冷不丁出现,她大胆往那处探去。 身侧灌丛中飞出一只乌鸦,虚惊一场。小云长长呼气,打算继续往原定的方向而去。 灌丛旁的乔木后,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扼住脆弱咽喉。小云猛地停下,呼吸凝滞。 整指匀称,苍白的肌肤下偶尔有青色经脉,指尾处文绣特定的墨色图案,触之冰凉,不似常人。 “奴隶跑了,抓回来,要受罚。”白习雨面色凝沉,郁郁不满。如非他有所觉察,恐怕这不安分的奴隶真要逃了。 ———————————————————— 打是亲骂是爱?(???)? 秋水共长天 “再动。拧断你的手。” 没有求饶,也没有反抗,白习雨低头张望,小云紧咬下唇,薄扇羽睫不停颤动。“生气了?” 仍旧没有回答。 “原是那小孩冲撞,我要抓她,偏你多管闲事。”言末,他反而占了理,施然松手:“小花难得喜欢外人,算你运气。” 白习雨点点袖中探出的蛇首,“死在它嘴里的人也不少了。” 语句里的威胁不能再明显,小云沉默片刻,“我朝律法明文,不可私拘,快让我离开。” “你觉得它能管我们?”白习雨道。 “那究竟——”小云一时哽住,自小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什么浑话。气急了,只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正欲趁机溜走。 哪知白习雨只是皱了皱眉,迅速点了她穴位。 不仅行动受制,连话也说不出了。 不紧不慢走到她身侧,此前小云因慌乱发间掠挂两片枯叶。月光泼洒,像只断尾的枯蝶。 眼眸扫过,他轻轻捏起,而后叶片缓缓坠落。 还未落地,腰间一紧,霎时天旋地转。白习雨将她扛在肩头:“如今可由不得你想走就走。” 满头秀发倒挂,掩住小云双眼,发尾晃晃悠悠,一打一打着银丝裹边的青黑衣摆。白习雨肩膀又宽又硬,顶在小腹处,随着行走上下起伏,热血涌入颅腔,夹杂药力,耗尽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眼中事物交迭在一处,迷幻模糊,她只能张着嘴,尽可能多吸些气。 白习雨长了教训,特地租了一辆马车,将小云关在里头,每日只放她出来半时辰。 路上山域风川次第变更,小云在车窗点出隙洞,时常眺看,默默记住来路状貌。 这帮人鲜少住店,席地而眠是常有的事。游侠似的日子,小云倒也过得惯,只是一连多日不能沐浴,灰头土脸。 这日她依靠侧窗,长发披散一侧,十指在发间穿梭,找一找有没有烦人的“不速之客”。车帘忽而挑开,白习雨探身进了马车,长发半干,见她散发,倏然停了停,“头上长了虱子?” “才没有。”她只是担忧,但并未发现。 “下来。”白习雨握着她的手腕,出了马车,流水如银带,落在前方。 二人站的远,只能依稀看见里头有人,白习雨转过身,“自己过去。” 小云有些犹疑,有人站了起来,高耸的胸脯大咧咧敞露在外,都是——女孩子?她讶异之际,教徒们瞧见她,有了起哄的心思:“喂——要不要一起!” “还不去。”白习雨侧头,“你怕我偷看?”他显得有些恼怒,但耳廓的粉色又暴露出怒意底下的害羞:“不会看的。” 明明她一句话没说,已经回了叁句,小云剜他一眼,不想睬他。 刚到河边,前头的少女伸手将小云拽入河水中,整日的暴晒使河水不似往常泠泠。水花猛地扑面,小云擦去水珠,一旁的人哈哈大笑。 “还穿什么衣服,脱掉脱掉。”此前泼她水的姑娘凑过来,扯住小云的手。她扫视一圈,“不...不好。” “怕什么,都是女人。”少女眨眨眼,“少主还特地给你准备了新衣裳呢。”顺着她手指,小云看到岸边青石上的一套衣物。 着实要好好清洗一番,小云不再推辞,解开上衣,少女见状,立刻接过来,扔向岸边的一堆衣物中。 水面波光粼粼,小云将半张脸都沉进水里,留鼻子透气。长发顺水流飘散,像极了水底藻荇。 少女将手伸进滑密发丝,“好软的头发。”她抬手,发丝垂落,“我帮你洗洗吧。”她捧起小云的长发,比起清洗更像是玩耍,小云无奈,任凭她帮忙。 不少人已经洗好,踩着河石,浑身赤裸上岸。小云紧张地四下环顾,无其他人影后,稍稍松了口气。 她们,似乎并不太在意私防。少女与其余人说说笑笑穿好衣裳,发觉小云还在水中,“你不出来么?” 小云轻轻摇头。 “啊,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羞?”少女跑到马车旁,拿来自己的披风,拢住她。“可以出来啦,看不到的。” 双手紧紧扯紧披风,小云从水中走出。少女望了一眼旁边的青石,“去那换衣裳吧。”她拾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带小云往那走去。 青石背面恰好有个凹处,少女让小云走进去,自己则展开另一件披风,挡在她面前,眼睛皱成一条线,“这下谁也看不到啦。” 不消一会儿,小云擦拭干净,换好衣裳:“好了。”少女放下披风,揉了揉肩。 这衣服,小云捏着快到手指衣袖,“好像,有点大了些。” “那当然啦,这是少主的衣裳......”少女抬头与她对视,“唔,还怪好看的。”她用手指撑住下巴,绕着小云走了一圈。 “我们走吧。”少女说道,“白弥弥。”她停下来:“我的名字。” “你呢?” “小云。” 白弥弥拉着小云回去,面对诸多打量的神色,小云有点不适应。余光瞟到众人身后的白习雨,立刻板着脸。 洗过的头发还是湿的,小云接过白弥弥给的干粮,独自回到河岸边。对岸柳枝青青,河面如沉璧。 这段时日的相处,或多或少摸清了这帮人的性子,除了不让自己离开外,没有任何说得上不好的地方。 她撕下一块肉干,放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白习雨没有停止过给自己的药,到底为什么? 难得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小云将头埋在膝间,好郁闷。 发丝末尾不断有水珠滴落,撇去无用的烦恼,她将发丝拢在一处,静静等待。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小云懒得搭理。一只手横在她面前,手心躺着细长的发簪,“给。” 这是薛照给她买的。 见小云没了反抗的心思,使白习雨的脾气好了不少,他不介意脸色更好些,“在车里捡到的。” “谢谢。”小云拿过去,握在手中。 “什么?”白习雨跨坐在她身前,眼里亮光点点,“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两遍。”头发干得差不多,小云将发挽起,一缕发丝从她指尖溜走垂落。 她放下手时,划过薄发,令发丝晃晃悠悠。耳后肌肤连着发根,黑白分明,白习雨愣了愣,一时忘了言语。 他伸手拈起那缕令他不安的发丝,挂在发簪上,“连头发也盘不好。” 缠着发簪的头发好似更让人心烦了,索性取下了她的发簪,霎时鸦发倾瀑。 小云讶异转头,白习雨按住她的肩,“别动。”他一手握住发丝,旋着向上,而后用发簪定住。 这是圣教女子最常见的盘发。 多手,小云不解他一时狠恶一时又好心好意,懒得搭理,复而眺望远处,欣赏水鸟掠过河面的模样。 徐风阵阵,白习雨在青石旁,流连看过她眉眼。 临水之景倒映在眼中,让水雾笼罩,若隐若现,引人探寻,沉溺其中。与梦魇中使他在熊熊烈火脱身的那一片秋水,何其相似。 ———————————————————— 白习雨:开玩笑,现在能制服老婆的我超勇的好不好! 圣教 多日后,一行人回到了她们所谓的圣教。 小云在车上观望,此地大小房屋星罗棋布,往来男女老幼,皆是与白习雨等人一般的打扮。 不过,入眼女子均身强体壮,面色红润,高声言谈中透出爽利,与中原娇弱楚腰之风大为不同。 小云下了车,站在白习雨身旁。 见到少主带来一位生面孔,不少妇女驻足打量小云,直白但不淫秽,小云也就随她们看了。 白习雨领她至一处神宫前,上无匾额,两侧石柱雕刻图案,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腐蚀殆尽。 宫门前,白习雨停下,拿出一条尺长细黑带。行至小云身后,缚住她双眼。随即十指与她交握。 或者说,硬生生从她指缝挤了进去。 他指骨比小云粗上一圈,扣得死紧,都不能任意弯指。小云使了使劲,想拔出手。 “别想太多,不这样,你进不去。”他的话近在耳边,药效未退,使不出多少力气,小云只能跟他进去。 二人行走步声清晰,还有回音,这殿应当占地颇大。白习雨似乎触到什么,石器摩擦,有些刺耳,接着自己似乎是踏上了台阶,向下行走。 越往下,冷意越发明显,丝丝缕缕往骨头钻去。此前白习雨微凉的手,反倒暖烧,使她汲得几分。 周遭不断有雨水滴落之声,脚下不再是石板,成了湿润的泥土。 身旁人停下,松开小云的手,窸窸窣窣取来了什么,接着抓过她的手指,贴在冰凉的瓷罐上。 针刺疼痛一闪而过,小云缩回手:“你做什么?” 白习雨没有回答,让蛊虫再咬了自己后,将东西重新放好,牵着小云回到神宫门前。 解开布条,刺眼的日光让小云眩晕片刻,适应一会后眼前风貌显现。此前来时不觉,身后神宫在山丘之上,砖道切在正中,房屋瓦肆分立两侧。 放眼极望,好似为祭祀而建了此处,砖道两侧造型怪异的石兽则像陵寝陪葬的守陵。 “这里比起中原,也不差吧。”白习雨侧头问。后者神游天外,丝毫没注意他话语,他眼眸低垂,不满道:“喂,走了。” 小云回神,跟在他身后。路上白习雨越走越快,他衣摆不着地,可小云怕白弥弥特地拿来给她的衣服在地上拖坏了,“少主大人,慢点成吗?” 闻言,白习雨骤然停下,不知为何,少主大人四个字从小云嘴里出来,格外顺耳。他维持面上的平静,做作点点头。 可转过去轻轻抖了抖的耳朵,以及嘴角的弧度让小云瞧得分明。 什么怪脾气,小云咬了咬牙,狗都嫌烦! 白习雨安排她住在侧间,才进门,小云便看到了一旁木盒里缠绕在一处的——蛇。 未等她问,白习雨先开口:“这是小花的蛇崽子,用心养。” “......”她没有养过什么活物,“如此重要,交给我,放心?” 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话,用人不疑。”伸出手,小花顺着游进木盒,将未长大的幼崽拢在一处。 “蛇,也有舐犊之情。”小云道。“不,仅仅是小花罢了。”白习雨反驳,“即使是它,也免不了有将蛇蛋充饥的日子。” “我要做什么?”小云问道。 简单,白习雨指着旁边的还在吱吱叫的幼鼠,“半天喂一只,少了有人来送。” 看着尚未长出皮毛,睁开双眼的幼鼠,小云迟疑道:“直接.....扔进去?” “可。” “有些于它们而言太大了,得先切成两半才行。”他说的很理所当然,小云望着那团不及她手指长的幼兽,压下恻隐之心。 除了养这堆蛇,白习雨再没有交给她别的事。 这就是当奴隶? 小云想起村里秋收请来的短工,要给主人家割上几亩田,还不能偷闲。相较而言,白习雨倒是开恩。 喂完一批幼鼠,小云洗干净手,在院子里闲逛。另一间房子似乎是白习雨的住所,但他也没回来住过几次。 逛到门前,挂上了重锁。这是防备自己的意思。他提防自己是算做对了,小云从未放弃寻找解药。 而白习雨带她入了家门后,变得更为怀柔,不再直接灌小云喝,而是选择将药下在不易察觉的饮食中。 每每提筷,吃和不吃的念头总要先较量一番。 白弥弥时常来寻她,有时带来些小玩意,有时拿来教中新做的女子衣裳。 她有个姐姐,是圣教的左护法,名姝。从她口中,小云得知了更多关于圣教的隐秘。 如,白习雨虽是少主,但教主之下,护法与他这个少主一样地位崇高。 并且,他此行来中原,是为了避开教主亲自安排与左护法的婚礼。 再如,教中男子年到二十,必须找到属意的妻主,不然就得脱离圣教,自寻出处。即便是少主,也不例外。 当然,后面那句圣教不屑于套用中原那套尊卑礼仪,根本没有什么奴隶是少主看上你了,他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让心不在焉的小云给听漏了。 话末,小云试探问了问山上神宫,白弥弥大大方方告诉了她:“你能进来那少主肯定带你见过娲神了,神殿就是供奉娲神的地方。” “娲神?” “是啊,在中原,你们好像称祂为女娲。”白弥弥一脸鄙夷,“那是后来的坏人编来骗你们的,为了掩盖他们分走了帝姬神力这件事。” 帝姬,这就更未曾听闻,“帝姬是女娲娘娘?” “不是不是。”白弥弥忽而激动起来,话语如连发的水漂,“帝姬是娲神的女儿,我们圣教第一任教主的养母。” 帝姬在她心中分量极重,念到这两个字时,她如此郑重虔诚,这是小云第二次见,第一次是提及她的姐姐时。 白弥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似的,但回想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转过弯来,已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东西。 她干巴巴笑了笑,“还有好多东西,你可以问少主嘛。”泄露教中秘密的重担让她郑重转交到白习雨身上。 白习雨?他的嘴,可不是容易撬开的,小云默不作声。 左护法 “这就是你的用心?” 指着木盒中身形远远超过普通幼蛇,胖得不愿动弹的肥虫,白习雨面色阴沉。“每次才喂不久它们便缠着我要再喂。”小云如实道,“你不常来看,我不清楚它们究竟要长成什么样,才能让你满意。”末了,还有几分委屈的意思。 这段时日母亲闭关,自己顾着处理教中事务,疏忽了这边,没有占多少理的白习雨故作冷淡:“每日喂两次,不要娇惯。” 见到主人甚至不愿抬头,简直懒到令人心寒。 “可它们一饿就爬到我的手、脚上,好几次差点变成肉泥。”小云颇有无奈。 沉思一会儿,白习雨抱起木盒,“这段时日,它们留在我房中。”言罢,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房间顿时宽敞。正中下怀,小云随后出了房。今日,白弥弥邀她看每月都会有的祭神大典。 “你来啦!”白弥弥远远看见她,小跑过来,及肩秀发扎成了一个歪把子,眼睛下方涂抹两道蓝黑的线。 看小云穿了自己送的衣服,白弥弥很是高兴,“低低头嘛。” 小云闻言略弯腰,白弥弥戳了戳手心染料,软软细细的手指在她光洁的脸上划过,“大功告成。”小姑娘手撑着腰,一脸自豪。 不知她做了什么的小云眨了眨眼,满是茫然。她想摸摸白弥弥划过的地方,还未触到,白弥弥拦下她的手,“不能随便碰嘞,这是娲神对你的祝福,要等大典结束以后,用石像脚下干净的水慢慢洗掉。” 又是小云不懂的禁忌了。 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们俨然融入其中。 远处,不知何种木材搭建的祭台上,身披羽衣,头戴骨冠的祭司正在舞蹈,舞姿奇异缓慢。 一旁肃立的歌者,口中吟唱的音调仿佛来自久远以前的某个深夜。繁星下,母亲哼着歌谣,抚摸已沉沉入睡的女儿。 “那个就是我的姐姐。”白弥弥刚想指给小云瞧,抬眼望见她的模样,讶异道:“你哭了?”小云抬手擦拭,一片冰凉,她,流泪了。 “其实,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哭了呢。”想起自己当时的模样,白弥弥与她感同身受,“就好像,回到了妈妈的肚子里一样,暖和但有点儿悲伤。” 不仅如此,更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归属,仿佛她也和白弥弥一般。收拾心绪,小云发现四周尽是女子,竟无一个男儿。 “祭神只许女子看么?” “是啊,从四子叛乱之后,教主立下了规矩,不许男子冲撞娲神。” 四子叛乱,小云嚼着这几个字,这教中的秘密,远比她猜测的要多。一声长喝,白弥弥赶紧拉着小云低下头,以示尊敬。 片刻静默后,二人更往里去。仪式完毕,人群渐散,此前的祭司缓缓走下祭台。 “阿姊。”白弥弥唤道。 白姝将骨冠取下,面容的花纹相较于白弥弥繁杂精细许多,“小妹,你带了谁来?” 白弥弥咧嘴:“阿姊,她是少主带回来的人啊。” 白姝闻言,目光转到小云,道:“小云姑娘,久闻大名。” “拜见左护法。”小云向她行了中原的礼。白姝制止,“在这用不着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再说,我和习雨自小相伴。” “原来属意这般品貌。”白姝低头掩笑。 白弥弥窜到二人中间,一手牵起一个,“阿姊,就请小云去我们家做客好不好?” “正有此意。”白姝答道。 小姑娘转回头,“小云,你愿意去我家做客吗?” “自是愿意。” 因白姝左护法的缘故,二人的家就在山脚下。小云也见到白弥弥口中的石像,一人高,半身蛇尾,双眼微微睁开,悲悯世人。 三人掬水洗净面容,白弥弥走在前头,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人。 好漂亮。 眼前男子不过二十上下,唇红齿白,生得极美。“妻主。”他站起来,高挑有态,故意镂空的衣服隐约能看到腰身处的瑰丽图案。 “这位便是我的夫君,名唤洛雪。”白姝牵起他的手,洛雪向小云行礼,后者慌乱回礼:“见过护法,呃,护法夫君。” 洛雪含笑点了点头,极温柔的模样。白弥弥抱住他的手,“姐夫,小侄女醒了吗?” “刚睡下。”他回道。 孩子? 真和左护法成了亲,白习雨岂不是做小还得帮着养自己妻子和他人的骨肉。 以他的脾气,不怪要逃。 白姝还穿着祭司的礼服,洛雪上前替她解开厚重的外裳,“略备薄酒,还望小云姑娘别嫌弃。” “护法言重。”小云道。 洛雪的手艺在族中数的上数,小云在住所时,均由白习雨送来吃食,不是少了盐便是烧过了火候。 不知他哪来的执念,一定要亲眼见着小云吃完,收走碗箸,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此刻遇到美食,胃口大开,眼见她和白弥弥桌前的菜不剩多少,洛雪将另一份放在她们面前。 他的手指上,也有文绣。 白姝与弥弥的手指原样,这文绣,似乎是男子专属。 “护法,洛使君手上的文绣好生独特。”小云将心中疑惑问出。 白姝听完,轻笑道:“这是我教男子独有,看似图案,实则是咒法。” “咒法?” “文在何处,便使何处更‘厉害’些。”洛雪言笑晏晏答道。 小云起初不解他意,想到此前所见,忽而福至心灵,豁然大开,霎时红了大半张脸,磕磕绊绊回了两句。 白弥弥觉得有意思,火上浇油:“小云,又不是甚机密,咒法是为了妻夫之间生活融洽。” 更难为情了,小云偏过头,“别说啦。” “我的年纪应长你两岁,以后便叫你一声妹子了。”白姝饮了三四杯佳酿,酒气微醺,一把搂过她,“云妹妹,面皮太薄。” “教中都是爽利人,这些床笫间的趣事多。”她朗声道,“往后你讨了习雨,他脾气爆,我自有妙法授你。” “保证服服帖帖。” 小云陷在她宽阔的胸怀里,听得糊涂,她怎么会讨白习雨做夫君。 “护法,我和少主大人没——”一句话未完,白姝的手指抵着她嘴唇,“不必,我都明白。习雨这人吧,浑身上下就属嘴要强,嘴会骗人,可眼睛不会骗人。” “你这般容貌,许是前头有了心上人。心放大些,多他一个不多,何况,习雨也算一等一的郎君。” “这咒法,他刻的仔细着呢。” 白姝笑中有深意,小云忆及白习雨扣住不松手的模样,脑中乱哄哄的,莫名生了惧意。 解药 小云没有如白姝预料,略显窘迫的模样使她摸不着头脑。 难道习雨没有挑明,白姝不清楚二人间私事,悻而作罢。里间传来婴孩啼哭声,洛雪担心,“孩子醒了,我去看看。” “我也去吧。”白姝随他一同离开。 酒足饭饱,白弥弥和她扯闲,聊着聊着,提到白习雨今日要带人巡逻,第二天才能回来。 小云不多停留,等白姝回来,同她道别。本意自己回去,白弥弥却一路送她回了住所。 往日落锁的门上没了重锁,难道白习雨走得匆忙,忘了关门? 大好时机就在眼前,小云自然不会放过,悄步踱至,推出一人宽的缝隙,侧身滑进。 宴上的两杯清酒使她没想太多,借着入窗的月光,在房中四方大柜摸索。 一番功夫,除了几件衣物外,再无其他,小云继续找寻,瞟到落下幕帘的床,没准在那上头。 步步行去,那处没了月光,一片漆黑,她瞪着眼,试图在黑暗中分清眼前,双手伸出,碰到纱帘,缓缓撩开。 死一般的寂静。 她蹬走鞋,踏上床沿,踩中衾被,竟不收拾收拾,小云腹诽。往里走,忽而踩到条长物,猛地往前扑。 腿侧的闷痛惊醒了白习雨,正欲起身,带着酒香的不速之客撞入怀里,他手快钳住这人的上臂,将她拉离,“毛贼,你昏了头了!” 小云吃痛,白习雨耳力极好,分辨出是她,松了一只手,飞石点燃烛火。 本该在外的他寝衣松垮,长发披散。今日带人巡逻时因不适回来休息,刚好撞上。 世上竟有人睡时连气息都轻到听不见,让他抓个正着的小云愤愤想。 暗淡的光亮透过纱帘,朦胧重影。 “女子投怀送抱,可是跌价。”终于松开另一只手,小云侧身跌坐,揉了揉方才钳痛的皮肉。 也不知收敛收敛手劲。 “无话可说?” 白习雨冷笑,“让我猜猜,深夜造访,难道是要偷解药?” “不是偷,是拿。”小云反驳,谁让他给自己下药。 “受制于人,还犟嘴。”掐住那总是说不出顺耳话的嘴,长眉挑起,一副吃人的凶煞:“真不怕我把你切碎了喂蛇。” 他离小云不过寸余,身上那股好闻的冷香绕着二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小云瞪着眼,一点也不怕。 瞳仁浸在汪汪水里,白习雨双眼低敛,松开手指。小云进退两难,下意识挪动双腿。 “在你眼中,圣教个个都是好人,单我一个混蛋。”白习雨的声音不带情感。 小云哑然,默认了他的话。 “可我抓你来,这些好人们也不放你。” “她们很偏心,不是血脉相连的人,都不相信。换言之,只要是她们认可的人,便不会干预对方,即使此人做的是错事,也会包庇。” “不——”小云想辩驳,却讲不出话,气势又减两分。 “才见了几面,我远远比你更了解她们。白弥弥等人对你好,皆因你是我的...”他顿了顿,“不喜欢‘奴隶’,客人总行吧。” “哪有抓人做客的。”小云不满说道。 “嘀咕什么?”白习雨听不真切,小云看着他,心念微动。 也不知阿照在上京还好吗? 若无薛照,她或许徐徐图之,不急在一时。可自己答应了薛照,实在不愿食言。 小云神色晦暗,眼睛酸涩。白习雨这般不讲理,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越想越发伤心,她咬着唇,挨过隐痛。 鲜少流露的弱态颇为新鲜,白习雨侧头打量,一汪水快落了。长指擦过小云眼下,她弹回头,防备的模样不能更明了。 “还会掉豆子。”心里好像塞进大团棉絮,闷着疼,白习雨松嘴:“给你个机会,解药就在此处,倘若能找到,放你离开。” “真的?”她是很好哄的,假话也当真话信了。惯会坑蒙拐骗的人对上灼亮热忱的傻子难得不狠心。 白习雨颔首,小云试着在身后摸了一圈,而后谨慎探出身子,先找了左边没有,接着另一只手伸向他的右边,整个人隔空抱上了他一般。 还是没有。 小云着急,瞧见白习雨寝衣带上似有不同,难道藏在这? 原意扯着看清些,不料衣带一扯便松了,轻薄的衣料失了束缚,落落大开。 “你!”白习雨捏住她的手腕,夺回衣带,看了衣下风光的小云急忙偏头,找补道:“并,并非有意。” 束回衣带,白习雨重重哼了一句,单手揽过小云,离了床榻。她弓身挣扎,因为个子差距脚尖挨不着地,“等等,我还没有找到解药。” “凭你没头没脑地找,下辈子都走不了。”白习雨将她扔到门外,小云退了几步,堪堪站好,“衣带里分明有东西。” “为何赶我?”她指着白习雨的腰带。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要紧,我还要脸。”真是傻子,白习雨追加一句:“我可是未嫁之身。” 四个字如雷般惊醒她,小云气势全无,回道:“是你让我找。” “没让你找到腰带上来。”待嫁的少主语气不善,“下次再找吧。” “下次,何时下次?” “我开心的时候。”白习雨道。 听见这句,小云知晓今夜无望,垮肩叹气,无精打采正欲离去,才走几步,白习雨叫住她。 “今夜之事,别告诉白弥弥。” 回望,他素衣融一身月色,蓬发掩住衣襟,平日的凶戾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然,我放你,她们可不放。”恰到好处的轻笑给他添了暖意。 小云应下,逃也似地回了自己房间。 ———————————————————— 22:00点还有一章更新 帝姬往事 不能离开,但白习雨许可她在圣教周遭活动。 山上的神殿一直吸引着小云,连白弥弥带她玩时,也注意到了小云的出神。 她指着神殿的方向,问小云是不是想上去,“可以上去?” “当然可以,不过不许进去。”白弥弥答道。 此前只匆匆看了个大概,再上山,小云发现神殿外围廊柱极为高大,以为涂了一层黑漆,碰到廊柱,这黑从柱心沁出。 “阴木,没见过吧?”白弥弥背手踱步,一派老成样。她摇摇头,这样高大的木材,只有上京皇宫里的贵人才配享用。 白弥弥向她指示神殿外围许多从未见过的陈设,行至殿后,眼前忽然出现一尊高耸的石像,双膝跪倒,有身无首,睁着双眼的头颅捧在手中。 对上那没有颜色的双眼,心头震悚,寒意从脚底升起,遍布全身,“他,是何人?”小云语不成调。 “柏约。”白弥弥半蹲着,双手撑着下颌,“四子之乱中的一人” “似乎是件大事?” “是啊,其实是传说,我们这里人人都听过嘛,讲给你听,也可以的。”白弥弥将小云拉到自己身边,手掌扫走地上的灰尘,“坐呀。”小云应声坐下,白弥弥打开了话匣子,洋洋洒洒从头讲起。 久远以前,大地上只有娲神这一个神明。娲神日日夜夜对着荒野,渐渐觉得无趣,于是娲神按自己的模样,捏了好多个泥娃娃,泥娃娃们触地即走,会说会笑,神称他们为“人”。 柏约和尤浮、共参,弄融便是那群人中最聪明的四个人,当时人生人,后代遍布。娲神将自己的一丝神力传授给他们,使之成了半人半神,替娲神治理当时的人族。在四人的治理下,人族成了大地上最繁华的种族。 后来娲神感月孕育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是帝姬。帝姬成了娲神之后的第二个神,她天性善良,常常用神力救养众生。 柏约等人既是帝姬名义上的兄长,也是她的丈夫。 凡人生齿日繁,终有人不再信仰娲神。娲神派四子前去镇压叛乱,但不信神的人一代传一代,杀不尽。 回到了凡人堆里的四子,也生了异心。彼时天火降世,娲神神力衰退,唯有帝姬能够补天。四子便是趁着帝姬前去补天时,假借回事,设下阵法,诛杀娲神。 神并不容易杀死,四子砍下了娲神的头颅,掷入无底深渊。娲神双眼泣出的泪水汇成长河,鼻子化身桥梁,原本死后归于虚无的灵魂从此历经轮回,永远不能解脱。 得知母神被诛的帝姬哀恸不已,补天未完,匆匆赶回,枭首尤浮、弄融、共参,神力濒临枯竭,终使柏浮逃脱。 帝姬命人建造神殿,将三人身躯铸入青铜,长侍娲神,以赎罪孽。耗尽最后一丝神力补天大成,人世已成炼狱。 帝姬不忍凡人相食,自投汤镬,融一身骨血,帝姬在天火中收养的养女将汤倾入大河,凡人饮河水而饱腹。 逃脱在外的柏浮听闻帝姬以身饲人,忽而折返,自尽于神宫前。 天火后的凡人仍旧不改本性,自相残杀,甚至有机缘巧合得到帝姬遗物的凡人因此飞升成仙,创立仙界,却只字不提娲神和帝姬。 第一任教主很是心寒,带领最后一批信徒创立圣教,定下了圣教的教规,不与外人来往。 小云听得入迷,白弥弥得意扬头:“讲的还不错吧。”小云十分认同:“石像里,是柏约的躯体?” “不大清楚。”她说道,“传说真假无法定论,石像从我记事起便在这了。无甚可看,我们去别处吧。”白弥弥拍拍衣裳,迫不及待。 “好。”小云和她走出不远,忽有清风。 “冯云景。” 柔婉女声近在耳畔,小云转过,只见柏约石像底站立一人,衣着怪异,远远看她一眼。 小云拉住白弥弥,“你看到了吗?” 白弥弥一头雾水,“有人进去。”小云指着神殿,可白弥弥眼中景象与此前无异,“这是神殿背面,没有门,再说,只有教主,少主,我阿姊能进神殿。” 眼见衣摆消失在神殿墙后,小云迈着步子追上,白弥弥来不及阻止,“小云,你去哪?” 匆匆跑到怪人消失的地方,巍峨的殿墙平整,小云伸出手,在墙面抚过。 白弥弥疾走追上小云,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说什么也没——” 本该坚硬的墙此刻像是一道薄雾,小云的手伸进去,巨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吞没,转眼消失在白弥弥面前。 “小云!” 白弥弥惊慌锤墙,原本吞没小云的墙面复原如初,坚硬无比,她砸破了皮也丝毫未动。 阿姊,如何是好? 阿姊。 对,找阿姊去,白弥弥拾起气力,直奔山下。 墙后空旷,小云从斜坡滚落,撞上巨石方停。 费力睁开眼,称得上庞然大物的人身蛇尾石像就在不远处,石像头部盖着一块绘制图案的红布。 石像的一侧是三个体型稍逊,没有头颅,跪地捧着烛台的石人。另一侧的石壁上,彩绘繁杂。 小云想动,可手脚丝毫不停使唤,只有剧烈的疼痛刺激她。 又是水滴声,和那日白习雨带她进神殿所听无异。 难道这便是神殿真正的模样。 来不及多想,沉重的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知是何种兽皮制成的短靴从她身上跨过。 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小云眨了眨眼,半空中悬着几块血淋淋的肉,一截白骨从中露出。 人头? 与断口平齐的发丝凌乱,大半被短靴的主人攥住。她的长发编成粗辫,用兽骨固定,另一只手拿着泛着光亮的青剑,层层玉片堆积的战甲让鲜血浸透。 三个人头端正摆在祭台上,那人重重跪下,青剑剑尖没入地面。 “母神,背叛者的人头就在此处。” 她疲倦极了,话语沙哑,“我会继续追捕柏约,当我取来他的头颅时,愿您的怒火得以平息,不再牵连无辜的凡人。” 庞大的石像消失了,那人的身前是与她等高的蛇尾,黄金打造的头与血肉之躯衔接,双眼正不断流出殷殷污血。 她站起来,企图用手擦去污血,可怎样也擦不去。沉重到足以压垮人的悲伤蔓延来来,此刻,她与那人一般,不受控制落泪。 水雾模糊中,那人消失了。 祭台上蛇尾人身的娲神游走到小云身边,四方红布罩住祂的面容,“我的孩子,是你吗?” 祂展开双臂,将小云抱在怀中,剧痛使得她无法看清红布内里。娲神抬手摩挲着小云的脸,忽而停下,“不,你不是她。” 触摸肌肤的指尖微微颤抖,“我的孩子,早已随晨露消散。” 红布掀起,黄金一如昨日,凝望着她的双眼黑暗深邃,空无一物,倾天的重量压住小云。 五脏六腑要挤压破了,小云张嘴想要吸气,牙关一松,一股股甜腥涌出,每寸肌肤都渗出了血珠。 “可怜的孩子,我看到了你的命运,与其继续承受即将到来的痛苦,不如终结在这里。”伤悲转瞬而逝,祂缓缓说道。 撕裂的疼痛中,无数个人影闪过。 “小景,练功不要偷懒。” “阿景,你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冯云景,别忘了你给本殿的承诺。” “小云,上次给你看相的相士说你是难得好命,福气在后头呢。薛照这孩子,空耗着不定下事来,哪天你让人哄走了,悔也来不及。” 冯云景是——名字。 还有人,有人在等......她。 不能,死。 七窍源源不断流血,但冯云景始终撑着一口气,不愿屈服。娲神施加更多力量,骨头寸寸断裂。 怀中的人已经不能算人了,五脏移位,筋脉尽断,奄奄一息。 “尊师,我,好疼......” 神志不清时,冯云景仿佛回到了幼时。连绵骤雨后,有个红衣的人抱着她,摇摇晃晃哄她入睡。 “母神,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祂的孩子,也曾泪流满面,怆然发问。 或许万年前,这缕神思便应离去。 娲神将冯云景平放在地,一丝亮光从祂额头传入冯云景胸膛,“如此坚定,那便遂你。” “但愿,不要悔恨。” 朦胧的虚影越来越小,体内升起暖意,力竭后的疲惫使冯云景睡意渐深。由远及近的震动似真似假,呼唤她的声音恍若飘渺云端。 眼皮合拢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白习雨从未有过,慌乱至极的模样。 同心「Рo1⒏space」 地面泥土中的血滴过了许久,颜色转暗。白弥弥一双腿僵直站着,食指不停抠挖甲缝,色如白纸。 洛雪从房间出来,发现了她的反常,上前轻轻拍了拍:“妻主和少主正在施救,放宽心。” “都怪我,不带她去便不会有这档子事。”她近乎自责。 “这事蹊跷,等她醒来问过才明白。”洛雪宽慰白弥弥,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升起隐隐担忧。 “真要这样做?”白姝拉住他的手,“服下‘同心’,你和她就再也不能分开。” 床榻上的小云气若游丝,白习雨目光片刻不离,眉头紧锁,“难道让我看着她死?” “等教主。”白姝说道,“她或许有法子。” 白婼出关的日子近在眼前。 白习雨拨开她,“等不了,再拖下去,怕要落下终身的残疾。”他摊开手,打开精巧的匣子,两只纯白的虫子静静躺在一处。 “此前我探她口风,她对你似乎并无情意。”白姝郑重道,“习雨,这可不是儿戏,若她醒来执意离开,受折磨的,只有你。” 圣教只有情至深处的妻夫,才会服下‘同心’,从此矢志不渝,同心同命。 “她是我带回来的。”他毫不犹豫拿起一只吞下,小心捏着另一只,送入小云口中,“她的命,只能在我手里。” “开始吧。”白习雨决绝道。 ‘同心’想要生效,还需经过一道秘法,而左护法,是圣教中为数不多学会这道秘法的人。 白姝无可奈何,清退其他不相干的人,只留他们三人在房中。 远山衔着夕阳,白姝推开房门,脚步沉重。守在外头的洛雪和白弥弥见状上前,“小云无碍了。” 此话一出,白弥弥若释重负,差点忍不住倒地。 摇摇晃晃的人影跟着出来,还未跨过门槛,向前倒去,白弥弥和洛雪接住他。 “少主?!” 白弥弥扶他的手一片湿润,白习雨像在忍着什么,紧紧抿住的双唇青紫,“扶我回去。”声音已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阿姊,少主他——”白弥弥刚想问,白姝接过手,“去把家中药匣子取来,再烧一锅热水。”她立刻照姐姐交代去办。 等她走远,洛雪方才开口:“少主用了‘同心’?”蛊虫入体后,脖子处出现的血丝,洛雪不能再熟悉。 白姝默认,“一意孤行,拦不住。” 平日他与白习雨不大来往,他一个男子在教中担任少主,起初受了不少非议,好在凭自己本事使众人臣服。或因此,性子捉摸不透,平日看着冷冷的,没想到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轻易将软肋交了出去。 他与白姝将白习雨扶回房,白姝不好替他查看,便让洛雪解开他的衣裳。 里衣浸润血水,黏在肌肤,洛雪放轻力道,慢慢挑开。越看越心惊,侧腹大块黑紫,手指点了点,立即凹陷下去。 昏迷中,白习雨很不安定,剧痛致使手脚痉挛…… 白弥弥拿来了药匣,一旁等候的白姝取出几瓶极为珍贵的药,“伤势如何?”她的声音隔着纱帘。 “瞧着凶险。”洛雪将褪下的里衣装在盆中,抬起纱帘走出,“拿去扔了吧。”他将衣服递给白弥弥,后者应下。 洛雪怕妻妹自责,只凑到白姝耳边,“身上溃烂了好几处,还有内伤。” 白姝握住他的手,“放心,我有法子。”洛雪自然相信妻主,记忆中,白姝总能让人安心。 她一边调制药,一边嘱咐洛雪,将溃烂处用小刀划个口子,排出恶血,再用药敷。 好在从前洛雪处理过这些事宜,虽手生了些,有白姝在旁依靠,有惊无险将恶血尽数排觥� 敷药完成,已是月明星稀,白弥弥回去照看了小侄女,此时困坐在地上睡了过去。 伤处不便穿衣,洛雪用帕子拭干净白习雨额头冷汗。揉了揉久坐发麻的双腿,一只手穿过纱帘,替他揉搓,“有劳贤夫。” 伤者已无大碍,洛雪索性出来,半倚着白姝肩头,“还在找?” 白姝又翻了一页手中的教史,“不错,当初第一任教主为了祭祀修建神殿,历经无数,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怪事。” “说来,那小云明明筋脉尽断,哪怕有习雨替她分去了一半,按理也需修养一年半载,可刚刚我去查看,她竟跟好人一般了,且体内的生气更胜从前。” 洛雪也无头绪,“夜深了,妻主回去休息罢,这里有我守着。” 白姝合上书卷,“习雨内伤还需好好调理,我们先送丫头回去。”她说着将白弥弥背在肩上,小姑娘眼睁不开,只迷迷糊糊说了两句听不清的话,而后像只小兽绻缩趴好。 她伸出手,与洛雪十指相扣,清风鸣蝉,洛雪秉灯,烛火摇晃。 “那时候,我赌气吃了‘同心’,逼你娶我,是不是做错了。”姣好容颜满是不安,如今想来,他和白习雨某些地方何其相似。 “怎么想起这事来了。”白姝没想到陈谷子烂芝麻也能翻出来,“早知不让你吃在我前头。” 看似玩笑的话,洛雪听得心满意足。小云出现之前,他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勉强接受白习雨要和他共侍一妻。 峰回路转,白习雨自己带回了中意之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在家中高兴得差点落泪。 老天总归眷顾他,独享这份世间珍馐。 首发:ρ○①⑧.space「Рo1⒏space」 喂药风波 冯云景醒来时,见到的正是白弥弥。 浑身都让白布缠着,动弹不得。“小心一点,别伤到自己了。”白弥弥紧张道,手停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她的记忆似乎缺了一块,只记得自己滚进神殿后,接着,发生了什么,再见到了白习雨。 “你受伤了。”白弥弥说道,“我阿姊才给你治好呢。” 刺啦一声,冯云景挣脱出一只手,全然没了此前可怖的模样,“不疼。”她将手抬起,握了握拳,久违的实感。 白弥弥张大嘴,惊愕不已,“怎么会,也太快了。” “弥弥,劳你替我取来衣物。”冯云景坐起身,“哦,好。”白弥弥拿来衣服,冯云景穿好,“现下什么时辰?” “巳时,你睡了两天呢。”白弥弥忽而扁嘴,“抱歉,我不应该带你去的。” 冯云景正欲宽慰她,白习雨的话犹在耳畔,面对白弥弥的热忱,心中仍旧埋下了刺,“不怪你。” 白弥弥心思简单,没有觉察她话中的些许疏远,径直坐在床沿,“你不是想出教么,等好了,我带你出去打兔子。” 冯云景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忽而心口阵阵闷痛,她用手捂着,皱眉道:“喘不上气。” 白弥弥闻言,欲语还休,“我,能不能说?哎呀,叫阿姊来吧。” “小云,你等会啊。”她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了半柱香,两道人影倒映在地面。 白姝几步走向前,拉过冯云景的手,切过脉后,长眉舒展,“内伤都好了。”“真是万幸。” “可我——”闷痛不减反烈,冯云景面带苦色,白姝望见,叹道:“并不是你体内,是习雨。” 怎和他扯上关系了,冯云景不解。白姝扶起她,“跟我去看便明白。” 甫一下地,她双腿还软,走了一阵后,气力渐渐回来,白习雨房门紧闭,白弥弥上前打开。浓稠厚重的苦涩药味冲入鼻尖,不详的预感,跨过门槛,冯云景已然不用白姝搀扶,独自走在前头。 守在床榻边的洛雪见是她,让出位置。纱帘后一片寂静,榻上人影恍惚。 素手挑开一线,不甚浓烈的血腥气扑来,心口的闷痛越发凶猛,“他这是怎么了?”转过脸,眼尾滑落一颗珠泪,挂在颊边,要落不落。 榻上之人面容笼罩一层乌青,胸膛双臂皆裹了层层白纱,里头点点黛色。 就算为私心,白姝不想如他交代瞒下去,“两日前,你失足坠入神殿深处,等我和习雨找到你时,已然性命垂危,当时药石罔医,习雨情急用了‘同心’,替你分去一半伤势。” “便成了这个样子。” 字字句句点在白习雨为她,为了她才......命是保住了,可这伤还不知要修养多久。 地上还有换下的纱布,冯云景匆匆扫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她不想欠白习雨,偏偏欠下那么大的恩情,教她怎么偿还。 冯云景怔怔盯着他,洛雪发觉她与此前不同,静静示意白姝和弥弥离开,单独留她在这。 沉疴在身,白习雨没了从前惹她讨厌的气焰,一只手落在床边,无力垂着。冯云景喉里发涩,缓缓坐下,拾起他的手,脸颊贴着手背,“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思。” 同心除去共命外,另一个最大的效用在于促使二人情意的生发,至于鱼水之欢,愈发强效。 此后冯云景出于歉疚,常常来此探望白习雨,洛雪每每见她,便让出了位置。伤势使得白习雨仍旧出于深眠中,冯云景自己端着一碗汤药,边喝边对着他说些话。 从最开始的恼怒到不能自由的怨念,再到现在寥寥几许的感激,把这些话说出来,反倒令她少了重担。 药气太重,时不时便要勾起纱帘。这日白姝查过脉象,冯云景将才将纱帘拢在手中,带过金钩。低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白习雨悠悠醒转,见她平安,心中宽慰,又看她守在这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你醒了?”冯云景自然卸了担忧,“谁告诉你的?”他偏过头,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你不想我知道?”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因为体虚,声音也跟着轻飘飘的。 冯云景坐在床沿,觉得他还是睡着好些,至少不会惹她气闷,“举手之劳,让少主大人躺了半旬,真是‘不值一提’。” 白习雨一时哑然,干巴巴问:“你的伤,都好了?” “走快了虽还发虚汗,但行动无碍。”冯云景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虽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谢谢你。” 寂静无波的眼眸中泛起层层涟漪,白习雨猛地望她,有掩饰不住的欣喜,稍刻,让他压下,闷闷地回了个唔。 几案白姝煎的汤药正温,冯云景探身端来,“少主大人,该喝药了。” 她熟练用汤勺搅了搅黑漆漆的汤药,舀起一勺,吹了吹。“这段时日,都是你...让我喝药?”白习雨问得古怪。冯云景如实道:“大半时日是洛雪和白姝,我怕他们劳累,这两日才来顶替。” 这话不中听,白习雨撂下脸,“还是个忙人。” “是啊,白弥弥成日找我,可不是忙。”冯云景揣摩不住他,将汤药重重放下,激将道:“既然少主大人精神抖擞,我看也不必耗费大忙人的光阴,告辞。” 她立即起身就要走,白习雨又急又气,一下滚落床榻,“你!”手还死死拉着冯云景衣袖。 腰腹的伤口崩裂,渗出血,冯云景也让这架势唬住,慌忙扶着他,“去拿东西罢了。” 人在弱时,往往易滥情。白习雨鼻尖微红,攥住衣袖,“不准走,药还没喂......”话到末,只有耳鬓厮磨方能听明白。 “好,我不走。”冯云景真怕这个火药罐子把自己炸没了。 番外上京旧事(一) 承平十七年,刑部尚书之女冯慕清大选进宫,先封贵人,后晋妃位。又二年,生子烜,晋贵妃,一时宠冠后宫。 承平二十八年,今圣恩准冯氏省亲,次日回宫。钟粹宫上下宫人都知晓德佳贵妃自家中带回一位年纪不大,但举止老成的侍从,名唤冯云景,众人为表敬意,皆以姐姐呼之。 冯云景自到钟粹宫,随侍德佳贵妃左右,年仅九岁的六皇子黏她黏得紧,平日里其余杂事轮不到她头上。 但今日贵妃恰巧出宫拜佛,六皇子在文堂读书嚷着要喝梅子酸汤,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食唯有冯云景会做。皇子近侍赶回宫,同冯云景说了。她即刻做了一碗,装在精致的食盒中,往文堂而去。 路上遇见其余妃嫔,冯云景规规矩矩请安,眉眼温顺。才进文堂,便看见一人站在院中央。 正值午时三刻,万物炙烤得毫无生机,那人头上滴下的汗在脚下成了小片水渍。冯云景用余光扫视,不长的黑发扎成马尾,金冠定着,细看发尾微微卷曲。这年纪,出现在文堂,加上皇子才配用的金冠,怕就是二皇子李烆。 冯云景心下了然,瞄到他的脸,一侧肿胀,还有五个指印,应是让人重重扇了一掌。 早前听闻陛下生了好大气,原来是撒在这了。“奴婢给二皇子请安。”她稳稳拎住食盒,弯下膝,腰板挺直。 李烆瞟了一眼,哼的出声,算是听见。冯云景也不多停留,往文堂而去。李烜读书正无聊,见到她端着梅子酸汤进来,上头还飘着两块碎冰。口舌生津,急不可耐,接过瓷碗,一口闷下去,几滴梅子汤从嘴角溢出,滑到下颌。冯云景见状,用手帕拭去,“殿下,慢点喝。” 瓷碗见底,李烜心肺沁凉,混沌的思绪开解,“有劳姐姐。” 按母亲教诲,他唤冯云景姑姑不为过,但李烜觉得冯云景只大他五岁,这姑姑把人叫老了,便不肯遵循,平日只唤她名讳。高兴了叫声姐姐,但冯云景听见便求他不能再如此。她是奴婢,李烜是皇子,这尊卑不能乱。李烜见她神情紧张,不是玩笑,便答应下来。 “这是奴婢本分,殿下折煞奴婢。”在他面前,冯云景总是恪守规矩,半分也不僭越。“殿下若无其他事宜,奴婢便回去了。” “好。”李烜目送她离去。 出了门,冯云景看见李烆依旧站在那。听闻这位二皇子母妃是辽国公主,生下他便血崩而逝,百官本就对李烆不是纯正汉人血脉颇有微词,陛下不冷不热,宫中人惯会拜高踩低。眼见陛下不重他,跟着大小事上总有磕绊,过的不太容易。 念及自己过往,冯云景心中恻隐,待四下无人,方才走到他面前,打开食盒。此前盒中盛着冰,她用帕子包住两块,递给李烆。 “二殿下,您额上发汗,擦擦吧。”冯云景低眼垂首,李烆开口道,“你是钟粹宫的宫人?” “正是。” “你不知道,本殿最厌烦钟粹宫里住着的人吗?”他语气不善。 “的确不知,但二殿下汗过伤处,倘或不用冰冷一冷,怕是要吃上几日苦头。”声音清脆如落玉,李烆不免多看她一眼,抓过帕子,贴在脸上,果然减轻了刺疼。 “奴婢也是为了钟粹宫,还望二殿下伤好后,能消些气。”冯云景扔下这句,款款行礼而去。李烆没有料到她这句,很是恼怒,但又不能立即扔了手帕。他盯着冯云景的背影,咬牙切齿,真是个好奴才,让他莫名承了钟粹宫的人情。 闻到帕上的香气,与往日宫中所用不同,他心中有了打算,这人情,自是要好好还。 半月后,正逢太后寿辰,各宫紧锣密鼓准备寿礼。太后在宫中多年,看腻了各地的奇珍异宝,冯慕清亲手抄了两本佛经,冯云景等人赶出一幅万寿图,一并献于太后。 夜里在清凉殿设宴,大小妃嫔错落坐着,李烆,李烜等人则是在下处。太后看到百寿图,对冯慕清的用心很是受用,特地点了冯云景的名,赏了她一对琉璃杯,冯云景恭敬行礼,落落大方,“德佳贵妃调教人不错。”太后道。 “谢皇太后。”冯慕清对冯云景自是满意。 这遭看似风头出尽,却也招惹到了与贵妃多年对头,暗地里设下毒计,折了这出头的娇花儿。 寿宴后几日,姑姑特地交代冯云景来领赏,拉着她聊了许久,快到天黑,方才放她走了。行至御花园,冯云景提着宫灯,齐人高的花丛中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冯云景心下有疑,正欲将宫灯照过去,一人猛地拉走她,比她脸大的手捂住冯云景的口鼻,是李烆。 花丛中的交谈声渐渐成了呻吟,夹杂着男子粗喘。 此时暮霭沉沉,园中只闻得两只野鸳鸯欢好之声。冯云景靠着南州进献的花岗石,往日处变不惊的脸上羞意难掩,李烆捂着她的嘴,好似按在一块嫩豆腐上,软软滑滑,不由得更近了些。 月牙自云中探出,如藻荇般密密的发丝里,垂着一颗碧绿松石,顺上看,便是冯云景干净秀气的耳垂。 鎏金的坠子填满了耳洞,将原本圆润的耳垂压出一道小沟,似有似无的粉色像极了夏日芙蕖。若是狠狠咬上一口,最好尝到血的味道,必定令她疼好久,也不知血是不是甜的? 李烆比寻常中原人要深邃的眼稍稍眯起,神似他母族茫茫草原上的头狼。 园中的情事正在兴头上,“要肏死奴家了”那宫婢天生是个浪的,同侍卫弄了几次,学到不少淫词艳语。 “小屄吸得那么紧,老子给捅松些。”侍卫捏着宫婢蜜瓜大的奶子,揉圆搓扁。 过了许久,云消雨散,苟合的男女分别离去。李烆岿然不动,冯云景压下心中的慌乱,拼命朝他眨眼,示意二人已走了。李烆松开手,手心湿了大片,冯她随即偏过头去,大口喘气,鬓发间滑落的一滴冷汗让李烆余光捉住。 “拜谢二殿下。”冯云景知晓此次差点让人构陷,酿成大祸,还可能连累冯慕清,幸而碰到二皇子。 “客套话便不必说了,这也是还了你那两块冰。”李烆淡淡道,“回去罢。” “喏。” 新婚燕尔(h) 婚仪并无冯云景想象中漫长,拜过神明天地后,白习雨被送回了喜房。而冯云景则让白姝拉到了喜宴上,和诸多宾客宴饮。 白姝拾掇冯云景喝了不少酒,直至双颊醉红,往日透亮的眼如同盖上一层轻纱。 又有一杯酒递过来,她撑着摆摆手,“不能喝了,头晕。” 眼见要醉过去了,白姝不敢再让他多喝,扶起冯云景,半强迫将她带到少主房前,“少主夫人,你自个儿进去。” “哦,好。”迷迷糊糊,冯云景跨进喜房 。 她拜过娲神的夫君白习雨,端坐在床前,连缀珠玉的面帘使人看不清此时神情,恍若雾里看花。 好渴。 冯云景拿起茶壶,倒了满杯茶水,囫囵灌一气,白习雨看她似有不对,顿时紧张,上前搀扶,“你喝醉了?” 行走间,串联的玉石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啊?”冯云景仰头,恰好靠在他肩。“还,还好。” 今日,他眼尾瞧着新奇,冯云景细细端详,成日带着小花,眉目倒不似蛇般细长锐利,反而似犬圆顿。 烛火映照,别有风情,冯云景怔了怔。殊不知她也是盛装打扮,白习雨暗暗骂了句,撑住她的腰身,撩开碍事的珠帘。 冯云景闻到一股浓郁而不晕人的香气,接着,唇瓣碰到极为柔软的事物。原本迷迷糊糊的思绪变得清醒,一串珠子恰好滑落在二人相抵的鼻尖。 她吓得倒吸了一口气,白习雨猛地收紧揽住她的手臂,空出另一只手,挑起冯云景下巴,趁机侵入。 酒力好似又上来了,原本扯住白习雨衣料的双手垂落,他收拢发丝露出的耳廓,渐渐染红,仅存那点冷白,恰如冯云景尝到的凉甜。 软腻舌尖伺候好了口中的每一处,稍稍退出来,唇瓣便被舔过,反复含咬。少主没和人亲过嘴,一切随心而动。 喘不上气了。 唇瓣和舌根发麻,冯云景吸气艰难,因此全靠鼻子。迷瞪地用鼻尖胡乱蹭着,鼻翼一抽一抽。混沌间,白习雨借着她的手取下了遮脸的玉石珠帘。 此前服下的蛊虫感知情动,吸引冯云景体内的母蛊。 冯云景好容易挣开他片刻,嘴唇显而易见较此前红肿。白习雨未离她太远,不肯放手,双眼亮得惊人。 丹田升起灼热,冯云景扯了扯衣襟,“热。” 白习雨贴近她耳畔,捉弄地吹了一口气。发髻中的金钗刺到白习雨额头,他随手拔下,掷落在地。两双紧靠的鞋抬起一双,抱起冯云景,随意踩过地上的金钗。 倒入层层迭迭的软被,朵朵轻云托着自己,冯云景想在云上滚两圈,脚腕却让白习雨捏着,靴子褪下,罗袜勾走,顺着新月般害羞的弓背,织锦长裙由下往上撕开。 裙下风光徐徐展开,冯云景抬腰,略短的外衣卷上,一截腰身袒露,没了衣物遮盖,肌肤触到凉意。白习雨垂眼扫过,宽大的手掌随即掐住一侧,精瘦身躯压住不断试图动弹的冯云景。 “妻主。”吻过她半昂的颈,白习雨带着些许僵硬和难以觉察的害羞唤道。 “嗯?”冯云景听得不大清晰,满不在意的模样惹得白习雨生气,手顺腰身往上,衣料顶起,爬到绵软雪团边缘。他低头咬开衣扣,青蓝里衣敞开。 不算大的乳儿任由他揉搓,冯云景叮咛一句,像个钩子刮过,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绷紧,亲了亲她水润的唇,手上由重转轻,逗弄小小红粒。 腿心渐渐湿透,冯云景耻夹住,心火难熄,将要热化了,十指弯曲扣住白习雨宽背。 比起痛,助兴更多。 他恶意咬一口乳尖,听到冯云景叫痛,心中异样畅快。遂分开双腿,指尖试着刺进穴口。 好热,好软。 仿佛陷入了烂熟的花瓣。 才两指,已经绞紧,连带着腿也紧紧缠着他腰。 “松弛些。”那玩意可比两指粗多了,白习雨不愿冯云景吃痛,耐心开垦。 几次冯云景想抓他手,好在他眼疾手快,干脆抓住了腕子,按过冯云景头顶。越往深,滑腻的水液越发多,他又加了一指。 “不行。”冯云景频频摇头,一副被折磨坏的模样。 拇指腹按在小小的肉珠上,旋着打转,穴道内三指抠挖,冯云景几次要唤出声,强咬住下唇。 要死了。 濒临绝境,身子弓起,一股清液涌出,打湿他整个手掌。 “我——我...”冯云景以为自己失禁,羞愤地埋头枕间。 好可怜。 他抽出长指,过分粘稠的液体缓缓坠落,指尖染得晶莹。白习雨看了看,将指尖含入。 冯云景见了,急忙抓住,“别,很脏。” 哪知白习雨忽而笑了,眼尾的朱砂使他看起来多了妖媚气,“你是我的妻主,自然所有东西,都是好的。” 什么妖精夺了他舍。 冯云景缩手,别过眼去。白习雨将她按回床榻,安抚吻过冯云景额头,分开缠住的双腿。 鬓角尽湿,性器高抬,将亵裤高高顶起。 “好不舒服......”硬韧的粗物贴上湿透的小口,腿被抬起,蹭着白习雨窄腰,明明要比她凉,可徘徊在穴口,怎么也纾解不了热。 她晃晃腰,小口含住圆润的顶端,白习雨低低唤了声她名字,沉腰挺进。 杵入那湿热热的秘境,内壁紧紧缠裹柱身,空泛填满,冯云景猛地在他肩背留下划痕,舒爽的痛使体内性器猛涨一圈。 亲了亲冯云景未合的唇,白习雨顺势尽插了进去。 他是雏儿,情事不通,婚前白婼派人送来一本春宫,画得精妙。 起初还不敢多看,后来为了不让她在这事上受苦,忍着羞一页页翻看,白纸上抱在一团的男女,渐渐变成了他和冯云景的模样。翻到末页,早已硬涨的铃口,泣出滴滴浊液。 离婚日还有整夜,磨煞人,他不能自渎,生生忍着,直至疲软。 两天的绮念终能实现,白习雨爽得头皮发麻,生冲硬操,情液四溅,洇湿身下红被。 体内的长物越钻越深,顶到宫口,翻山倒海的快意淹没冯云景,檀口微张,喘气吁吁,偏偏不爱吟唤。白习雨诱她喊出声,这木头不进,他只能更卖力肏干。 红烛半残,腊泪成片。喜房云雨不歇,此前她与白习雨均泄了一回,奈何少主才尝鲜,不消一会儿又捅进来。 或是怕让自己压坏,白习雨抱起冯云景,交颈相对。冯云景无力依靠他肩,嘴里抿住一缕青丝,眼中只有他汗湿的下颌。 双手捏住丰臀,上下颠肏,嫩乳翻波,好似白浪阵阵,才压下去的欲火又返烧上来。 明明从里到外都操过一回,还是那么紧。 要人命的美人蛇。 一次深顶,冯云景艰难吸气,整人倒在他怀中,真融成了一滩弱水。“你这儿好热,好紧。”白习雨伸手刮起交合处水液,抹在冯云景腰腹。 冯云景埋头不看,激起他戏耍之心,“不满意?” “......” 圣教中,不行的男人往往会让女子抛弃。 “好像肏到胞宫口了?”白习雨故作慌张,停下插动,像个讨宠的野犬,不停蹭着冯云景。 又多又黏糊的吻落在她面上,冯云景偏头,埋怨骂道,“好放荡,真不知羞——啊!”怎么还能...... 虽肏干不停,却懂得面上示弱,他追着对上冯云景,垂眼盯着她,湿漉漉的眼格外可怜。 “...”装模作样,冯云景刚想推开,让他抓住,“放手。”她挣扎间倒落,体内凶物滑出。 见她还能抗拒,白习雨心中不悦,俊美容颜露出假笑,“妻主太怕羞,不妨事,我教你。” 只要“同心”还在,往后时日长久,终有一日,她总会真心实意与他相守。 他掐住红印大片的腿,拉回没有良心的新婚妻主,重新跌落进无边欲海。 ———————————————————— 还在复健中,会尽量补上的(*?????) 欲成比翼 ρǒ18Cκ.Cǒℳ “砰!” “都接住了!”白弥弥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伸到她面前展开,四颗指节长短的骨头躺在手心。这是教中近来时兴的耍物。 成婚后的这段时日,白习雨整天忙碌,不见踪影,留她无所事事,像极了那些好吃懒做的“倒插门”。 每到入夜,才会露脸,刮来阵冷风,压她在床榻上折腾半夜。 揉了揉日渐酸痛的腿,冯云景轻轻叹了口气,想起昨夜白习雨几近癫狂的话。泍呅唯❶璉載䒽址:ρò⒅в𝓉.©òм 那时她刚擦拭完腿间黏腻的浊物,堪堪系好里衣躺着,白习雨如往日般环着她,宽大的手掌游移到小腹处。 他灌了不少,本就酸胀,手按在上头,使得冯云景蹙了蹙眉。 “这儿会有孩子吗?”再平常不过的话如惊雷落在她耳边,冯云景诧异扭过头,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潮令白习雨多了几分欲惑,自从婚夜后,颇有一种焕然。“我,我也不知。”冯云景磕磕绊绊答道。 他低头贴着冯云景的侧脸,“太烦人,教导起来很不易。倘或是个像你的女孩,听着不糟。” 孩子,血脉。 冯云景含着这四个字在嘴里反复嚼着,莫名升起冷寒,不由得贴近了白习雨,“不行的,现下不行。” 她还有承诺未践,真有了一个奶娃娃,日后要走让她如何舍得。 白习雨觉察到她的不安,收紧手臂,闷闷笑了声,“没那么快。”冯云景任由他拥着,浓情中多了理性。 合卺、同房,他们越发像教中其他妻夫,她身处其中不能洞察,“同心”效力一日胜过一日,倘或白习雨今次不提,她怕是要一日日沉沦下去了。 念此,冯云景白日冒了冷汗,白弥弥瞧她心不在焉,从脑子搜刮一些近些时候知道的秘闻。 “中原人近来闹了一个好笑话呢。”白弥弥吃吃笑了两声,“小云,你想听么?” “好。” 白弥弥搬过软凳,坐在她身边,“圣教往东不远,有个叫池序的大城,可热闹繁华了,平日姐姐们都在里头采买各地来的好货。三月前,忽然来批人马,领头的据说是当今皇帝的儿子,还有新科探花,听人说姓薛。” 薛,冯云景霎时警觉,“他年岁几何?” “没见过,不过理当年纪不大呢,有个姐姐见过以后颇喜欢的模样。”白弥弥道,“这里的官老爷做了许多亏心事,皇帝的儿子来了,还敢阳奉阴违。” “官官相护,顶上人岂能好。”冯云景冷冷插了一句,秀水村物产不丰,年年捐地税,还需纳徭役,苦不堪言,出了秀水,一路所见闻的其他城镇大抵如此。 白弥弥点了点头,复而续上话头,“皇子和探花和官老爷不知因何事闹翻,动了兵戈,动乱中薛探花受了重伤,由一对人马护送到别城去了。那皇子手刃了官老爷,又从其他副官中选了一人。中原人怪会窝里斗的,选上来的副官,也不见的是好人。这不,听说少了徭役,可交易往来严苛许多。” “薛探花,伤势很重?” “没有打听太多,当晚便送出去了。”白弥弥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他名照,薛照。” “当真?!”冯云景暴起拉住了白弥弥的手,后者未见她慌乱至此,哑了嘴,冯云景转瞬变化了神色,强定下来,“薛探花,听着像个好人。” 白弥弥虽不解她缘何惶恐,见她放松,回道:“岂止,听姐姐们说,他并无一丝狗官做派,常能在坊市见到他,也是力主减轻徭役。” “是啊,真稀罕。”冯云景侧过身,咬着手指,强忍悲怆,眼中泪光一片。 阿照考到探花,薛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可他这样不惜身,从千里之隔到如今不过一日脚程,教她岂能安心。 夜里白习雨回到居所,还未进门,随从将日间白弥弥与冯云景会面相谈许久的事如数告知,回时夫人脸上似有泪痕。 白习雨摒退随从,独身而入。冯云景已换了轻薄的里衣,正在妆台前解开发髻。 “弥弥同你说了什么?”白习雨直截了当。冯云景拢过长发,用梳子梳着,“没什么,一些趣事。” 下一瞬,白习雨站在她身后,半弯腰,手掐住冯云景双颊,强迫她转过头对视,“可你哭过。”他的手指在已无泪痕的眼角摩挲,冰凉的触感使冯云景脑后犹如针刺。 “中秋,快到了”冯云景挤出话,“中原有中秋,每当到了这个节日,阖家团圆。”白习雨松开了手,“从前,村子里的婶婶总会做好脸大的月饼,邀我赏月。” 她趴在妆台,卸下防备,故意睨着白习雨,“总吃那药,成日一点力气也没了。”冯云景缓缓站起,手攀上白习雨肩膀,将他按在软凳,而后破天荒坐在他腿上。手顺着绕过发丝,勾住另一处肩膀,“前些时日,你说的事,我想了许久。此前顾虑你在教中事宜太多,怕分心多事。我本无大志,唯独有些野望,总想能多走多看。” 起初白习雨有些欣喜,听到她要出去,脸色立即凝沉。 冯云景瞄到,话锋一转,“如今你我已在天地面前有过盟誓,我想去走走,总不能落你一人在这。” “那事,我应允。可你不得再让我吃药了,哪日得闲。”她靠着白习雨,言语越发温情,“听闻池序热闹,想能见到不少新奇。” 散落的发丝让白习雨握在手中,今日冯云景句句熨帖,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更是难得有笑。消解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像个昏头的新丈夫。 久离温言软语的人,尝到点甜头,缜密的心思也使不上用场。过不久,白习雨便带着冯云景出了圣教。 待二人到城,天色已暗。坊市百摊挂起灯笼,形态各异,白习雨牵着她,时而推开挤过来的行人。 冯云景颇为高兴,不停打量,有时驻足在摆着精巧玩意的摊贩前。 尽是紧俏的好东西,摊主眼睛在冯云景和她身旁的白习雨转了两圈,“客人,您看您夫人这么喜欢,不如买了去?”她拾起冯云景此前拿过的红豆手串,抓过冯云景的手,将手串戴了上去。 颗颗红豆饱满如月,鲜亮的颜色,戴在雪白的腕子,衬得极美。 冯云景见白习雨并不言语,正想脱去手串,“不必了——” “好。”白习雨答道,将一锭银子放下,手又指了十几样,“都包起来。” 地处边城,摊主难得见到出手如此爽快阔绰的稀客,还未等冯云景阻止,手脚麻利地包好了剩下的首饰。 离了此处,冯云景看了眼手上的串子,做工极好,叹了口气:“用不着那么多。”她平日难得簪饰,今日只兴起多瞄了两眼。 “不多。”白习雨嘴角翘起回道。 又行走不远,忽而人头攒动,冯云景牵着他挤进去,发现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搅动滚水汤锅。“卖汤圆,大汤圆三文一碗,小汤圆五文一碗。” 大汤圆比小汤圆还便宜,冯云景觉得新奇,“老人家,两碗小汤圆。”她刚出声,身旁人急忙喊道:“往后面等去!” 嚷得响亮冲气,白习雨拉着她的手顿时收紧,眼看他冷色,赶忙拉他退到外头。 “很想吃?”白习雨侧脸问。 冯云景点点头,“确实久没尝到了。”他闻言,正色站着,不让后头的人挤进。 过了好一会,白习雨身前已无他人,老者眼也不抬,“要几碗?” “两碗小汤圆。”白习雨回道,很快老者从汤锅中捞了两碗,递给他,后者端稳,刚想给冯云景,身旁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白习雨慌忙四处察看,往来都是些不相识的人。 一声清脆,圆滚白胖的汤圆掉在地上,立刻染上污渍。滚烫的热汤顺着白习雨握紧的指缝流下,飞涨的怒意与戚惶使得他僵然立在原处。 眼前忽而一黑,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白习雨愤然转身,入目是盏漂亮的花灯。 “好看吧?”冯云景从花灯后探出头,盈然笑意,触到他阴翳的模样后收起。 “汤圆怎么掉地上了?”她弯腰想捡起碎掉的瓷片,强劲的外力扯起她的手臂,冯云景踉跄被他带出人海,直至了无人踪,白习雨方才转过,双手如同桎梏,“你去哪了?” 话中有咬牙切齿的颤抖,冯云景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买花灯。”她垂眼看向白习雨脚下不成模样的花灯,有些落寞。 原本踩着花灯残肢的脚移开,接着,肩上略沉。白习雨下了死劲抱着她,冯云景被迫感知到不安的气息,频繁起伏的胸膛。 不知多时,冯云景站得两脚发麻,白习雨不发一言,放开她后,不再逗留,带着冯云景回了落脚的客舍。 他极快栓好门,而后站在那,很是警惕。冯云景倒了一杯茶水,“汤圆没吃上,花灯也。”她无奈道:“下次,得补上。” 白习雨闻言抬头,牵起她的手,红豆不减鲜艳,接着移向她,往日的冷淡越发不见踪影。 冯云景偏头,躲过近在咫尺的亲吻,“唇角都要起皮了,喝点水。”她将茶杯塞进白习雨手中。 “好。”白习雨将茶一饮而尽,“明日一早,要回去。” “知道了。”冯云景走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背对着白习雨,小口啜饮。 过了一会,白习雨伸手想要抓住她,双腿忽而发软,呼吸促急,脑袋眩晕,“” 将要倒地的一瞬,冯云景接住了他,白习雨埋在她肩,“为什么?”彻底昏迷前,只留下了这句,哀痛入骨。 冯云景出奇冷静,将他扶到床榻,接着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将剩余的银两塞入怀中。 离去前,赤红小蛇从白习雨袖中爬出,成圈待在主人胸前,高昂着头,似有在挽留她。 而 冯云景只是多看了一会儿,“抱歉,有更重要的人还在等我。” 随后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 终于要开新副本了(T▽T) 小景:听说接下来有一堆旧情人老朋友要见,想现在自闭还来得及吗? 贺葭:不,师姐你不想。窝马上要来抱你大腿(*'へ'*) 蒹葭苍苍 p𝑜18𝓬b.𝓬𝑜𝓶 点苍州,济春堂。 青砖铺满的后院,梳着羊角髻的少女正扎着马步,两股战战,手似抖筛。“尊师,快一个时辰了。” 少女气喘吁吁,满头是汗,胖乎乎的脸皱成苦瓜。 不远处的长廊,贺兰手执竹鞭:“再蹲会,这才多久!”话才出口,少女猛地摔坐在地,见状贺兰快步向前,举起竹鞭欲往下挥,“马步都扎不好,从前你师姐——” 少女抬手遮挡,“呜呜”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就是比不上师姐嘛尊师您再打我骂我,我,我也不会变成师姐啊呜啊。” “一蹲就是一个时辰,腿麻,动不了了,尊师——”少女抹了一把涕泪,拉长话音,企图求情。 竹鞭停在半空,贺兰望着哭成泪人的少女,原本的气恼褪下,深叹后,眉头萦绕愁苦,“起来吧。”她伸手扶起少女,拿出手帕擦干泪痕,“不必再练了,用午膳。” 泪眼朦胧中,少女瞥见她落寞的神情,想到自己屡教无用,心中也不是滋味,默默跟着尊师。 上官珏早已在八角桌摆好碗着,“又骂贺葭了?”他看向贺兰。 “没有没有,师伯,是我愚钝。”名为贺葭的少女扁嘴回道,“好了,吃饭吧。”冯云景失踪后,多年未曾寻到,贺兰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气,颓唐不少。更多精綵好妏洅⒫õ18⒝t.ⓒõm韣jīá鯁噺梿載 請収㵴蛧圵 “喏。”上官珏将贺葭最爱吃的红烧肘子端到她面前,“多吃些。” 贺葭夹了一块肘子肉,刚放到碗中,豆大的眼泪随之滴落,“往后我一定更加用功。”面对师伯和尊师的疼爱,贺葭不愿辜负。 哪知贺兰听了她的话,也红了眼,“小葭。”她握着贺葭的手,“我知你竭尽全力,习剑并非以日计程,已经很好了。” 用完午膳,贺兰特地带贺葭单独进了房。 漆柜顶,摆着的正是十芳剑。贺兰背手站在剑前,“贺葭,你可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遇到你?” “承平三十四年,三月廿一。”贺葭答道,“弟子永不敢忘。” “那时,你师姐已整整失去踪迹两年。”贺兰语不成调,拿下十芳剑,“你还未大成,可今日这把剑要传你。” 贺葭闻言,霎时跪倒,不敢置信,“尊师,我——” 贺兰也半跪在她身前,一只手抓住贺葭肩膀,“我要你记得,你还有个师姐,冯云景。”话语间,清泪从她眼眸滑落。 贺葭接过尊师递来的十芳剑,“往后你出了师门,游历天下,不要忘记去找你师姐。”贺兰嗽了两声,手指在剑鞘游走:“她认得这把剑。” 贺葭只觉得手中的剑重若千斤,“一年不见,你便再寻一年,十年不见,仍旧得寻。” “愿苍天见怜,能让你找到她,那时来我坟上,烧两张纸,黄泉路上,也瞑目了。”贺兰泣不成声,心如刀割。 “尊师,弟子记下了。”贺葭紧紧握住十芳剑,正色庄重,跪俯诉应。 贺兰敛收心绪,爱怜抚过少女如新月饱满的脸颊,她何尝不珍视这唯一的传人。 贺葭得到十芳剑,备受鼓舞,破天荒要主动加练。贺兰不愿拂她,便随她去练了。 “又忘了服药。”上官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寸宽的枢盒中放着一粒红丸,贺兰捏起药丸,略带苦色吞下。 “还是没有绪芝的消息?”满口涩苦,贺兰抢过他手中的杯子,用茶水冲淡强烈的苦味。 上官珏收好枢盒,摇了摇头,“他从小把小景看得比什么都重,找不到她不会回来。”终了,他望着贺葭,“你我半生,就养了他们两个,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执念难除,小葭尚在少年,思及所谓命运,还真是残酷。” 闻言,贺兰再也掩饰不住,伏在他肩头,上官珏握住贺兰的手,满是疼惜,“好在,我们终究在一处。师妹,放下吧,倘或小景尚在,见你伤情成疾,定会歉疚。” 贺兰身躯颤抖,“我只是想起从前教小景习剑,一心求成,对她太过严苛,以致她少年艰辛,嬉乐少而苦日久。而今思来,怎能释怀。” 那是她倾灌心力,爱之苛之思之伤之,唯一的“女儿”。 故地不故 9523从未想过,杨莫辞的花痴病比原书白纸黑字写得更为夸张,更具冲击力。好比当下,明明豪杰会痴汉看白习雨被他抽了几鞭子,现在又借口学剑呆在常易章身边。 鸣鸿让他随意抛在脚下,一旁的常易章眼缚旧青条衫,静心养神。“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学剑法。” “那天我看到了,你一剑就劈开了魔教少主扔来的柱子,有好多人都被打伤了呢,简直太厉害了。” 他殷勤的对象不发一言,没听见似的。虽然长得好看,太过分了。杨莫辞带着一鼻子灰,打算另谋良师,“臭瞎子,还不爱搭理人。” 身后一道冷风,接着一把断剑拦住他去路,常易章拂去肩上的落叶,无悲无喜,“剑,有何可学?何况你资质泛泛,即便习得一二,不过自护。” “你觉得我厉害,只不过因为见过的人太少,这世上有远远超于我的精妙剑法。”常易章将断剑入鞘,多年目盲,反倒使他看清了许多。 当年李峤月花费重金医治好他,恳求他不要自寻短见。日日对着师妹,终于答应好好活着,行遍天下,但求能找到冯云景,哪怕是尸身。 “真的?那不成是传说中的剑仙?”杨莫辞问道。 “是人,她是我心中用剑的第一人。”常易章倚着半人宽的松柏,正欲离去,杨莫辞赶忙背着包袱,跟在他后头。 “大侠,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 “大侠,你这把剑好美啊,跟我的剑不相上下,就是断了一截,怪可惜的。” “......” “大侠,还未曾请教你尊姓,在下杨莫辞,家父承平二十年新科榜眼,家母乃是南州黄家嫡小姐。” “......聒噪。” 弦月夜,上京巨贾梁府。 梁朱之子梁佑安年方九岁,深夜内急醒来,身旁仆役不知所踪,唯有月色入户,房中半明半暗,梁佑安从床上爬下,踮脚推开门。 四周静谧,乌云遮住月光,身后长灯照亮他正欲呼声,一道冷风袭来,他用手欲挡,兵刃相撞。 梁佑安颤颤巍巍睁开眼,两个黑衣人相持不下。 “他说了,不留活口。”身形高大的男子手中长剑眼看要戳进梁佑安心口,挡住他剑锋,瘦弱些的人开口道:“稚子无辜,回去我自会禀报。”完罢,她收剑入鞘。“走。”显然这名女子地位要高于男子,梁佑安不敢动弹,男子收剑后意味深长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跟随女子离开。 阴翳散去,月光由远及进,梁佑安望见自家墙头上站立的人,女子觉察到他的目光,转头的一瞬,蒙面布巾散落,被遮盖的容颜在冷月下如鬼魅绮艳,她没有彻底回头,停滞片刻,将布巾系回原处,飘然而去。 顺着月色,梁佑安也看清了女子身后庭院中,满是凌乱交错的尸体,鲜血汇聚在一处,仿佛一条安静的黑色溪流。 其中也有原本该守在他身旁的仆役,睁着眼,已无生气。 临近宁河王府,关山取下了布巾,很是愤恨将它掷落在地,叫住了冯云景,“别以为王爷看得上你,便骑在大爷头上,今晚出力的可是老子。” 冯云景停下步伐,抱剑施然:“我并没有想骑在任何人头上,但今夜你的手脚还不够干净,差点让人报信。” “那是,漏网之鱼!”关山咬牙切齿,神似一头野兽,冯云景并不在意,“小点声,不要惊扰。”随后,不做停留,独自离去。 关山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狠狠踩了几脚地。 灵活矫健的身影穿过宁河王府,停在其中一座外表并不起眼的小阁楼前。房中烛火正亮,纱窗外能看出一个极为模糊的人影。 冯云景取下布巾,缓缓推开门。李烆稍稍弯腰,拿着软毫笔,正在宣纸上作画。见到是她,手下不停,勾出一片锋锐的兰花叶,“办成了?” “回王爷,尽数除去,除了...” “难道还有人能在你面前逃脱。”李烆放好笔,左手环着右手,揉去酸劲。 冯云景垂首,辞色不改,“是个孩子,我拦住了关山。” “告诉我,理由。”李烆俯身,搭住冯云景的肩膀,审视着好不容易练成的利刃。 她仰脸,直视李烆,“他才八九,不必杀。”听到回答,李烆怔了瞬,接着用指背抚过她的眼角,滑至下巴。 “我说过,不留活口。”李烆站起,背对着冯云景,“这犯了规矩。” “一个孩子,也可以养成大患。” 冯云景挣扎片刻,解开腰带,脱去上衣,里衣,只剩贴身的小衣,行至李烆身旁。“我会去领罚,也担保在这孩子变成王爷的大患前杀了他。”只穿小衣,冯云景还是有些不适,“可你也得答应,在这之前,不动他。” 李烆眸色变暗,将她轻易拦腰抱起,视线触到她肩上可怖的伤疤后极快移开,“那要看,‘诚意’到哪。” ———————————————————— 关山:王爷你好偏心(?ω? ) 李烆:少废话,又不是没给你钱。 凶名为枭 更鼓滴落,窗纱透出素青,急促的喘声惊醒了李烆,床榻内里的冯云景衣衫不整,发丝散乱,尚还红肿的双唇微微张开,汲取生气,面色却如死尸般毫无波澜,唯有十指似爪扭曲。 李烆立刻将她半身抬起,而后赤足踏在地上,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长约一指的银针, 刺入冯云景指尖,随后吩咐门外的仆役,“速将瞿道长请来!” 瞿正舸,乃是西南有名的妖道,精通傀儡操控术。犯下多起血债,如今在宁河王府做了李烆的墨客。 瞿正舸惯常被带入,不等李烆开口,瞿道长自顾自捋了一把短须,“王爷,您又纵容自己了。”撂下这句,从他手中飞出数十黑针,刺入冯云景全身命穴,黑针入体,原本抽搐的手指渐渐平息,脸上血色重回,却是痴蒙之态。李烆捡起锦衣包裹她,“王爷,往后需得节制房事。” “知道了。”李烆长了一层薄茧的指腹擦走冯云景嘴角一丝血沫,将她抱入床榻,盖好软被,“道长还有其他的事?” 瞿正舸冷笑了一声:“贫道的法子越来越不管用了,王爷。下次,恐怕无力回天。毕竟贫道所学傀儡术只操控行尸走肉,您不愿让‘枭’死,要保持部分神智,贫道学艺不精。”他手中拂尘轻轻摇晃,“只能做成活尸。” “闭嘴。”李烆一手拎起他,“学艺不精便继续学!‘枭’现在是何模样,往后也只能是何模样。” “王…爷!好好好,贫道知晓了。”瞿正舸枯瘦的身躯如秋叶抖瑟,李烆松开手,顿时瘫倒在地,抓起拂尘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床榻上的冯云景倏尔坐起,盯着他,“你是谁?”李烆垂下眼帘,“宁河王,李烆。” “那我是谁?”记忆的缺失也是傀儡术留下的病症。冯云景举起手,左右偏头观察。 “冯云景,你的名字。”李烆弯腰坐在床沿,手心贴着她的腕子,“也是我精心培养的“枭”。” “枭。” 景阳王府内,卫昂将手中的密信递给李烜,“据说是二皇子府里新冒出的暗卫,极其厉害。梁府灭门那日,探子曾见到枭的身影出现在二皇子府。” “暗卫,那梁府定是二哥的手笔。”李烜银袍玉带,眼若春水,脉脉含情。手上的折扇点了点桌子,“看来梁府只是二哥送给本王的一个小礼物。” “王爷,梁朱的独子梁佑安?” “留着吧,一个小孩,骤失双亲,怪可怜的。”李烜说道。 “对了尔薏,思尧还未回上京?”薛照伤方才养好半年,又请求回乡一旬,明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卫昂摇摇头:“他家乡的未婚妻子似乎出了点事,那日神色颇为着急。” “连思尧都已有了婚约,刑部侍郎大人,可有喜欢的姑娘?”李烜展开折扇,戏弄他道。 卫昂神情复杂,片刻反问:“王爷呢,听闻圣上颇为着急。” “我?”李烜指了指自己,大笑:“大抵是世上好姑娘太多,一时难以抉择。” 状似鸟翼的檐梁上系了铜铃,一有风吹过,便随之叮叮当晃响。 卫昂同李烜站在穿厅廊下,一颗雨水滴落,接着又是一颗,很快噼里啪啦连成雨幕。 将湖中初生的荷苞砸得摇头。 李烜将折扇收进腰带,伸出手,令雨水落在手心。 平日里常常嬉笑的模样荡然无存。 卫昂在无数个这样的瞬间窥见了顶头上司很是落寞的心境。 这或许和一个人有关,抑或,这个人就是在雨天给李烜留下来难以遗忘的烙印。 谎 晓露未散,上京城东门口子炊烟阵阵。往来不乏三教九流之辈,或有行旅,在此地落脚,再买上些吃食,以度光阴。 馄饨摊大早便卖的差不多了。但老板并未收起家伙事儿,而是静静搅着翻滚奶白的汤水,等待最后的食客到来。 一把极为精美的剑砰地拍在桌上,包子脸的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店家,来一碗馄饨。”衣着朴素的店家将最后的馄饨烫好,端到少女桌前。贺葭用小勺搅动馄饨,心不在焉吃了一口,此次师伯旧友要事相约,尊师不愿远行,只好让她跟着。 师伯带她见了老友,贺葭闲不住跑出来,期冀能遇到师姐,可惜一无所获。 馄饨的面衣剔透鲜亮,里头是粉嫩嫩的馅儿,咬上一口,汁水四溅,烫到牙齿,贺葭伸出舌头,像只小狗吐舌散气:“好烫——” 相邻的桌子忽而落座二人,“哎,卖光了。”店家催促二人离开,贺葭多看了两眼,那位略高的男子柄首剑穗经年陈旧断开,飘落在地。 二人并未察觉,贺葭急急吞下馄饨,拾起剑穗,“喂,你的剑穗!”口里含着东西,话语含糊,但那人似乎听觉敏锐,立即停下。 “呀。” 贺兰才发现他双目失明,常易章伸出手:“多谢姑娘,给我罢。”贺葭犹豫将剑穗放下。 “是你!”杨莫辞从常易章身后跳出来,“小包子。” 看清来人面容后,贺葭立刻弯眉倒竖,“胡说,才不是。” 此前她随师伯出山,途径一地,恰巧遇到误食带有毒性的野蘑菇中毒的杨莫辞,师伯心善,为医治好他,多停留了几日,杨莫辞醒转以后千恩万谢。 贺葭不喜他那油嘴滑舌的做派,架势老成,反倒令杨莫辞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好不恼火。 “在外头,不许叫包子。”天生双颊饱满,贺葭烦透了。 杨莫辞抱手笑道:“好好好,不叫就是了。”“贺姑娘来上京可是有要事?” “与你何干,少管闲事,哼。”贺葭扔下话,拿起剑离开。 杨莫辞垮肩泄气,挠了挠后脑,“难道本少爷那么讨人厌?” “的确。”常易章冷冷回道,“啊?!大侠,哦不,常大哥,你去哪儿?”杨莫辞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 宁河王府,莹烟端着一碗酥酪,不期撞上了一人,酥酪尽数泼在黑绸衣摆。莹烟慌乱想要去擦,抬眼发现那人腰间所佩玉环似曾相识。 “贱婢无能,冲撞大人。”莹烟掏出手帕想要擦拭衣摆上的酥酪,不曾想那人并不在意,径直走远。徒留莹烟在原地,拧着帕子,面带疑色。 进厅前,冯云景将衣摆撩起,抖了两下,随后推门而入。李烆手中捻纸,边缘已起了毛边,他眼睫半抬,极为认真。 “王爷,召卑职前来所为何事?”冯云景眸色默然道。 李烆放下手中薄纸,“今夜父皇要在御河游船,本王亦要随驾,以防万一,你易装混入百姓之中。” “遵命。”冯云景应下,本欲离去,李烆开口叫住她:“你可还记得这封信?” 冯云景上前接过李烆手中的白纸。 【殿下,业有急事,数日得返,万勿挂念。云景书。】 字迹是她不假,落笔匆忙,冯云景却记不起发生了何事。 李烆绕步至她身后,手掌扣着她细腰,“几年来,本王一直想不通,你不辞而别的缘由。直至重逢,我忽而明白,我之所求,无非是你留在这。” 捏着白纸的手收紧,将纸揉皱,“抱歉,我真的记不起来。”冯云景另一只手撑着额角,脑中乱哄嘈杂。 李烆拿过白纸,抓住她的手:“想不起不需再想,我只要你记得,你是宁河王的‘枭’。” 落水(加更2) 贺葭带着一肚子闷气回了住所,迎头撞见刚与友人相谈结束的上官珏,“师伯!”原本的不悦消散的无影无踪,贺葭挽着他的手,撒娇似的晃着上官珏的臂膀。“在外头瞎玩够了。”贺葭扁嘴:“太无聊了。” 上官珏抚过她头顶小小的发旋,“今夜御河游船,甚是热闹,记得别走太远。”贺葭高兴应承,“师伯一起去。” 暮夜,御河两道人头攒动,形似一栋楼台的御船缓缓划开水面。皇帝裹着价值万金的大氅,整个人陷在纯金长榻,李烆李烜分立两旁,再往下便是李斯凌与李焱。今年开春时皇帝春猎不慎从马上跌落,卧床许久,而今好容易有了点精神头。 御船开出二十里,将要在外城停靠,皇帝由宫人搀扶着到船头,在万民面前彰显皇恩浩荡,黑压压的人群纷纷跪谢隆恩,皇帝心甚畅快,临时起意欲在渡口下船。 七八位御林军跳入渡口处稍浅的水域,能供三人通行的阶梯由御船而出,随即搭在他们肩头,直至抵达对岸。 人群中冲出十几名平民打扮的人,手持利刃,眼看就要行刺。御船乱作一团,李烜拔出一旁禁军的佩刀护在皇帝左右。李烆被忙不择路的宫人冲散到围栏边,行刺之人武艺高超,须臾船上横尸无数,李烆一边躲避刺客,一边往皇帝所在的地方而去。一把长剑自后方搠出,贯穿了离他最近的刺客。寻常女子打扮的冯云景出现在他身侧,“王爷。” “去父皇那。”李烆不作停留,冯云景跟在他身后,随时清除意图行刺的人。 将到船头时,忽而传来凄厉的尖叫,李烆停下,冯云景余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带血的大氅。 许是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刺客纷纷跳入水中,“抓住他们。”李烆厉声喊道。 刺客入水,御河两道百姓也慌乱逃窜,一时嘈杂非常。 圣上遇刺昏迷不醒,宁河王的话语显然成了在场众人的依撑。来不及逃走的刺客被御林军擒拿,带到了李烆面前,李烜与李斯凌也随之赶来,刺客仍不甘心,欲做困兽之斗,忽而暴起,挣脱束缚,直冲皇子们。 原本身处暗处的冯云景见状抽出精银细链锁住来人手腕,顺势往后,拧断了他的手骨。 刀落在地,李烜刚好被一个刺客推搡至船边,冯云景不知是否应该出手,望向李烆,后者平静如常,她霎时了然,不再行动,冷眼看着李烜被刺客推入水中。 落船前,她恰好与晋阳王打了一个照面,从未有过交集的晋阳王脸上的惊愕一瞬凝固,双眼却定定望向她。 溅起的水浪将御船的绣灯打落,灯油浮在水面,显出奇异的颜色。 直至李烜完全消失在水中,李烆方才惺惺作态,命人去寻,冯云景得到示意离开。御船骚乱渐渐平息,李烆因而带着皇帝返回禁中,次日回府。 卫昂得知晋阳王落水,连夜秘密赶到王府,恰逢御医垂首自李烜寝居离去,神色如常,卫昂高悬的心因此放下一半。 “王爷。”寝居侍从均被遣散,只留两三手脚麻利的。房中安静,素纱帷帘后,坐着一个人影。 见无应答,卫昂快步向前,撩起帷帘,李烜落水时伤到了额角,此刻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白纱,略低着头。 俊秀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丝微笑,在卫昂看来颇为怪异。 “尔薏,世上可否有人能死而复生?”李烜倏然问道,声调极高,卫昂心猛地一跳,刚欲否决,“不——” 李烜猛地站起,伸手死死掐住他的双臂,“那世上有没有两个生得一模一样之人?” 连续的逼问使得卫昂只能仓促回道:“微乎其微。”李烜此刻似乎抛弃了以往的伪装,因落水眼睛发红,似有似无的笑容,观之十分癫狂。 “是了,是了。”李烜松开了手,自顾自赤脚走到房间的中央,“不会看错。” “尔薏。” 卫昂闻声转头,李烜仿佛又变回了以往和善的模样,“你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