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类青春》 Chapter1-曾经的日子(1) 人群熙来攘往地进出大厅，觥筹交错的景象和往年一样没有不同。今天是方董事长的生日，照往常惯例广发庆生邀请函于商业界，大厅内人群纷纷闹闹，眾宾客正为了替方董庆生而聚集于此，厅里正寒喧着呢，倒是二楼办公室里的气氛恰恰相反。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的男子坐在摆放于办公室角落的大红色皮革沙发上，眉头紧紧地皱着，右手拧着眉心似是在烦恼事情，沙发旁站着三位穿着正式的男人和女人，三人皆眼神犀利地盯着散乱在大理石桌上的资料夹，这些资料夹色彩繽纷。 ※ 方馨佩正专注于台上讲者的演说，她今天一共安排要听三场演讲、学习一场陶艺课，不用上课的週日，她的行程却依然要安排到晚上七点，这些，她倒也没有怨懟，更甚可以称之为习惯。生长在富裕家庭的她，就得要过着这些由父母决定的人生，但她选择换个心情，总是以积极的态度来学习，乐天的个性让她一点也不以为忧，甚至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些制式化的生活里，忙得不可开交。 认命于她，对于外头的娱乐场所，却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只不过，将眼光放远了，她心里也会比较平衡些。先苦后甘的道理她在心中暗暗将之称作为座右铭。 讲题一结束，她便动作迅速地整理桌上的笔记，站起身，一身无袖平口连衣裙外罩着一层罩衫，方馨佩背起后背包，拿起粉色笔记本，走向讲台。她每一场演讲听完一定会挑出至少五个问题问讲者，要求自己一定要严格对待自己，否则会失去父母对她的期望，于她来说，期望是压力更是动力，学习本身就是个有趣的存在。 请讲师解决完她的疑问后，方馨佩踏着轻快满足的步伐搭乘电梯到一楼，一台宝蓝色轿车准时停在门口，她开啟后门，坐进车里的瞬间裙子随之往上提，露出纤细的脚踝，上面隐约可见一条脚鍊。 这条脚鍊说起来也是一个故事，她还记得小时候全家人到摄影棚拍全家福时，妈妈特地先带她到银楼买了一条搭配白色小洋装的饰品，一进银楼，方母便说：「小佩，你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手鍊或是项鍊，妈妈买给你戴去拍照，爸爸喜欢看你漂漂亮亮，我向陈董的女儿陈小姐打听过了，不晓得你对她有没有印象？总之，这边随便一个饰品都很好看，你慢慢挑。」方母让她坐在椅上，一说完便自己随意拿了条项鍊比划着，对于方馨佩挑的配件是全然的支持，方母不出任何意见。 幼小的方馨佩哪里知道该挑什么饰品才适合，看着眼花撩乱的展示台，她只是随意拿起一条来把玩，一旁的方母便向老闆娘表示要了它，「我女儿喜欢，就这条吧！」方母拿起亮金金的脚鍊，递给老闆娘。「太太，这条是脚鍊唷！需要量一下您女儿脚踝的尺寸，方便我们客製化，时间大约需要三天，不晓得您能不能等呢？」堆着满脸笑容的老闆娘亲切地说，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方母。一旁的小方馨佩则是不晓得何时插话好，她不是特别爱这条，但也不觉得哪里差，看着两个大人一来一往热闹着，她也就默默接受这条脚鍊了。 「你帮我设计成可以调整大小的样式就好，我老公说要挑个可以戴着长长久久的，要先付头款吗？」方母从名牌包内拿出长夹来，「我说陈小姐的眼光真不错，你们这的东西都挺耐看的，」顿了顿，接着拿起一条项鍊后又说：「这条也要了，要不我一次付清？」方母拿出信用卡，以食指和中指夹着，询问笑容灿烂的老闆娘。 「太太，您的信誉在商界有谁不知道？我绝对信得过您，钱不是问题，取货再付款就行。」老闆娘拿出一个黑色绒布盒，将项鍊收了进去。「我先帮妹妹量脚踝的尺寸唷！」笑容可掬的老闆娘终于正视方馨佩，随后转头拿出皮尺，走出柜台，「鞋子脱下来。」方母对方馨佩说。 方馨佩乖乖脱去凉鞋，量完了，再乖乖穿上鞋，然后牵着方母的手走出银楼，搭配上一声：「谢谢光临！」便坐上停在门口的轿车离去。 Chapter1-曾经的日子(2) 刚上完陶艺课的方馨佩坐在车上，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这个时间的闹区车多人也多，人群中大多数是年轻人，把握着假期最后一天，人潮彷彿是约好了一般溢出方馨佩的视线里，目所能及的店家也都是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这些每个週日都能见到的风景，总是在方馨佩心里產生了羡慕之意，或许是自幼便过着每件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做，没有手足、没有朋友，种种加起来，在她心中，便油然產生出『羡慕』来。 「方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开心？」前头的司机老陈从后照镜看了方馨佩一眼，随口问了一句，当作是为空气中瀰漫的沉默开啟一个话题。 方馨佩将眼光拉回车内，低着头把玩着刚才陶艺课完成的作品，过了一会儿，她才伸手摸摸嘴角，发现自己竟是在苦笑，「老陈，你想过十年后自己的模样吗？」。 正为自己开啟的话题而洋洋得意的司机老陈，被方馨佩突来的一句疑问给搞的方寸大乱，不过话题都开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聊下去，「十年后我可能就是个老头，在家带孙子吧！」他抓了抓所剩无几的头发，不晓得自家小姐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意，「方小姐，你遇到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心地问。 「没事，我只是在想所谓『青春』的模样而已。」 「方小姐，你现在不就是正在经歷『青春』吗？」老陈一头雾水地说，他想，他读的书少，或许因为这样，才和读很多书的人的烦恼不一样吧！ 「你看看外头的人群，和我年纪相仿的大有人在，他们有青春，我呢？可是又有什么准则来定义『青春』呢？」顿了顿，她喝了口仙草茶，刚刚路上买的，紧接着又说：「我在想，十年后，我会顺利接手我父亲的公司吗？还是会自己开闢出一条康庄大道？在这段时间里的所见所学究竟对十年后的我会有什么帮助呢？十年后，我的样子，决定权到底在哪里？有时候我会想，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的方馨佩脑中对青春感到恐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青春在当时就存在了。未来的她，只会将自己的青春，定义为『第二类青春』罢了。 ※ 抵达家中正好是吃饭时间，方馨佩一进门就看见郭妈勤劳的背影在厨房张罗晚餐。 「我回来啦！」一扫刚才在车上沉重紊乱的思绪，她以最开朗的声音打招呼。一如往常，回应的人是固定也是唯一的一位，「方小姐回来啦！给我十分鐘，我给你一桌好菜！」勤劳的背影转过身来，开心的对方馨佩笑着。 方馨佩微笑着和郭妈说了一些话，便走上位于二楼的房间了。 趿着拖鞋进房，脱去碍人的内衣和袜子，她拉开椅子坐下，抬着头把脚弯曲在坐垫上，整个人和椅子几乎融为一体，双眼闭着，只是眼一开就面对着白色乾净的天花板。 她突然好想国小时候的自己喔！ 方馨佩闭着眼，脑袋却不停地转着。 国小六年的时光，她每次考试总是第一名，体育成绩也很好，朝会时间常上台接受表扬，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但她想念的不是自己成为风云人物，而是她的一位同学，在她的生命里短暂出现的一位勉强可以称为好朋友的人。 方馨佩从鞋盒里拿出最底下的国小毕业纪念册，翻到自己的班级，看着纪念册上的一张张面容，伸手抚过其中一张脸，那是一张与『利益』毫无关联的脸。 「刘昀亨，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方馨佩。」看着他们两个唯一的一张合照，方馨佩不禁叹息，「你肯定忘了我，可是我把我们一起经歷的一切，记得一清二楚呢！」 Chapter1-曾经的日子(3) 她吁了口气，轻轻闔上已泛黄的纪念册，本想将之收进原本的鞋盒里，却意外在扉页间滑落一个夹链袋。 是木棉花棉絮及种籽。 国小五年级的运动会，体育好手方馨佩居然没有参加任何一项比赛，原因是在运动会的前两週，她因为起床姿势不良造成骨头意外裂伤，气的方母因此整整两週不和她说话，而她本来参加的所有竞赛理所当然地由候补人员上场。同时也因为没有参赛，所以和第一名无缘。方母就是气方馨佩这么不照顾自己的身体，让她无法在亲朋好友面前和大家炫耀栽培许久的女儿。 对于总是将面子看的比女儿重要的方母，方馨佩虽然心里有一点难受，但是害怕方母从此之后不再理会她，所以只能将这些不适靠自己一点一滴地消化。 郭妈就不一样了，不是方馨佩爱比较，是她觉得会跟她嘘寒问暖、关心她吃饱睡好的郭妈，比自己的亲生妈妈还要『有模有样』。 一整天的运动会，方馨佩只坐在班级的最后头，和沉重的石膏相处。 在贵族学校唸书的缺点就是很难交到真心朋友，但是出生在贵族之家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同儕间的交往不比一般学校单纯，使用的资源也丰富，比方能够享受着教室里冬天有电暖器、夏天有冷气、每个人都有专属的电脑……等等。 然而这时，一个同时带着冰凉与温暖的人出现了。 「黑松沙士，请你喝。」本来撑着头无聊到快睡着的方馨佩，突然一道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脸颊。她瞬间睁开半闭的双眼，右手反射性地接过那道冰凉却温暖的饮料。 冰凉的是沙士，温暖的是人心。 方馨佩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她认得他，知道他的名字叫刘昀亨，在班上，他是个『比较特别的同学』。 「谢谢你。」方馨佩打住视线，眼神瞥向操场，「你不用参加比赛吗？」 「我只有参加拔河而已，不过输了，所以就只好回班上啦！」刘昀亨『啪』的一声打开饮料，开口发出『嘶嘶』的声音。「比赛完了，没人愿意和我聊天，我就想起你，只有你会跟我讲话。然后我就看见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所以就买了饮料来，想和你当朋友。」他以口就着杯缘，透过被铝罐挡住的半边视线，偷瞄着方馨佩。 方馨佩点点头，没有察觉两道闪着清亮的眼此刻正瞅着她，只是对于这位『比较特别的同学』油然升起一股同情心来。「我可能不能和你当朋友耶！」她话一出口，刘昀亨还没嚥下的一口沙士随即『噗』地一声喷出来。他赶紧抹抹嘴角，发现方馨佩的裤子上也被他喷上一点一点的饮料痕跡，他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突然，你明明是班上唯一会和我说话的人，为什么不能和我当朋友呢？」 刘昀亨，整个班级都知道他家不是家财万贯，他也不是哪位富商之子，会读这所学校是因为他的监护人是台湾有名气的成衣大厂的负责人，然而这位监护人，只是他的姑姑而已。 所以他迟早会离开有钱人的世界。 「其实我从来不和别人当朋友，是我爸爸教我的。」方馨佩看着刘昀亨紧张地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拭着被溅湿的脏污，口气不急不徐地说。 闻言，刘昀亨抬起头，手上动作也随之停下了。 「可是我常常看见你和其他同学聊天，放学也一起从教室走到校门口，难道他们不是你朋友吗？」 「你姑姑没教你吗？」方馨佩疑惑的眼睛眨呀眨，对着一脸写着：『你在说外星话吗？』的刘昀亨说：「我爸说，现在的同学以后都可能是工作上的敌人，万一从朋友变成敌人，那我会很伤心，所以交代我不能和别人成为朋友，他说他这是在保护我。」 「可是我想当你的朋友，因为我不会变成敌人。」刘昀亨真挚的双眼看着方馨佩，语气诚恳地说。 Chapter1-曾经的日子(4) 方馨佩看着眼前的刘昀亨，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其实很想答应他。 而这头的刘昀亨真的不懂她说的什么『朋友变敌人』，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方馨佩这个人，打从开学当天的第一眼就喜欢她了，再加上她是班级里唯一会和他说几句话的人，那使他对她的好感更加分了。在他心中，这份『喜欢』就是『相处自在』。 思绪自此，就在他失望之下准备起身离开时，突然看见一样五年来早已见怪不怪的植物在他们的脚边。灵光一闪，他拾起其中之一，动手将棉絮及种籽跟掉了一地的花朵分开。 「这个，给你。」刘昀亨小心翼翼地将一半的木棉花棉絮和几颗种籽分给方馨佩，自己也留了一半在手中，「这些，是我的。」他微笑说道，握紧手中的柔软，慧黠的眼里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看着笑咪咪的刘昀亨，方馨佩偏着头，不解地问道：「给我这个做什么？」不就只是每年都能见到的木棉花吗？操场边种了一排，她记得三年级的打扫工作被分到外扫区，常常要扫这一大片的落花及棉絮，每次上课鐘响了都还来不及扫完。 对于方馨佩的疑惑，刘昀亨收起脸上的笑，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回答：「长大以后我们可能都长得不一样了，如果很有缘份又遇见了，就用这个相认，要是我们那时候不是敌人，那你就跟我当朋友好不好？」 对于他的坚持，方馨佩最后选择点头答应了。 反正，谁知道他们长大之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 小学毕业前，方馨佩瞒着家里偷偷地和刘昀亨来往，她替这样的的关係下了个註解：他们只是一起玩的玩伴，不是朋友，应该没关係吧！ 于是每到中堂下课时间，他们会迎向操场的怀抱，然后一起盪鞦韆、拉单槓、画藏宝图、比赛跑步……，直到上课鐘声响起。当他们汗流浹背地回到教室时，方馨佩看见班上同学除了温书外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活在孤独的世界里，老实说，日復一日地看着这种景象，都让她好庆幸自己有刘昀亨，她觉得自己怎么没有早点认识刘昀亨呢？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敢在父亲背后冒这个险。 将近两年的时光，在学校里，总是可见他们玩在一起的身影，方馨佩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好像把一辈子的快乐都用光了。 两人间的『情谊』一点一滴地慢慢扩散，然后晕染了各自心中的湖泊。 方馨佩开始不用担心功课不会写，因为有刘昀亨的早自习特训；她也不用怕遇到挫折没人听她哭诉，因为有刘昀亨拍拍她的背安慰。 而经过时间的发酵，有一些东西悄悄地在刘昀亨心里滋长了。 本来刘昀亨单纯地觉得能跟方馨佩一起玩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是慢慢他发现，他的不快乐也是在方馨佩哭得红通通的双眼里；他的心急也是在方馨佩焦虑地解不开的数学题里。不管是方馨佩的举手投足、还是她的积极乐观，通通都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呢？他对方馨佩的这种在意，在意到想每一分鐘每一秒都看见她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刘昀亨在自己心里问了不下百次的这个问题，全都在毕业典礼当天，得到了答案。 那天，唱完驪歌，毕业生们排着队准备要回教室时，他们班队伍的最尾巴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把手机还给我……喂……爸，你不要听他们在那边胡说八道，我真的没有和任何人当朋友……手机还给我……」一听见是方馨佩的声音，刘昀亨当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衝到方馨佩的身边。 「来了来了……叔叔，他就是那个刘昀亨啦！家里没钱还想要跟我们打交道？他搞不好心里有鬼喔……哈哈哈！」 刘昀亨看见的，是一支智慧型手机正在视讯，那支手机，除了手机的主人外，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看着萤幕里的人，再看看拿着手机的人，一股酸涩从喉间突然涌上，下一秒，他转过头，走回队伍中属于他本来的位置。 大概因为没人预料到是这种情形，原本的小骚动随着他的离去及几名老师的处理下而渐渐平静下来。 刘昀亨知道心中的不舒坦是什么了，在看见怒气冲天的方爸、急着和他撇清关係的方馨佩以及旁边闹事的同学后，他确定了。 他喜欢方馨佩，不只是当朋友的喜欢。 「1、2、3，毕业快乐！」拍团体合照时，方馨佩站在最后一排，刘昀亨在第一排。 从此之后，两人再也没联系。 Chapter1-曾经的日子(5) 方馨佩将那代表青春的木棉花棉絮收进夹链袋里，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道：「算了，就把这些珍贵的回忆留在过去就好，要是真的再次相遇，我想我们一定也回不去当时的纯粹了！」 这时，郭妈的招呼声从楼梯传上来：「方小姐，可以吃饭囉！」 「好，我马上下去。」她声音略大回应着。待她收拾完所有关于刘昀亨的回忆，将它们通通关上后，摆放在『应该在的地方』，才起身下楼吃晚餐。 席间，她和郭妈聊到了父亲最近不同于以往的异常行为。 「先生从来不曾空腹上班，但最近我看他总匆匆忙忙地出门，连早餐都没有吃。」 方馨佩也不是不知道父亲最近怪怪的，但是总找不到时间向他问出个所以然来。以往父亲若是准时下班还能在餐桌上聊心事，但是这种景象已将近一个月没出现了。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就算彼此勉强的碰到面也只是相互问候一声而已。 「等等我写张字条，你明天早上帮我交给他。」方馨佩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再这样下去，父女俩真的会越来越陌生，她不允许这种状况发生。 「方小姐要不自己亲手给他？我明天提早叫你起床，这样好吗？」郭妈口气温柔的建议，提醒方馨佩还有一个更有『温度』的做法。 方馨佩懊恼：「当然好呀！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可以这样做，看来我大脑太久没用，已经生锈啦！」损了自己一番后，她牵起郭妈的手，轻轻拍着。「不过，要是妈妈没有长期在国外帮爸爸处理事业，你就可以不用做这额外的工作了！」毕竟郭妈只负责厨房的事宜，叫方馨佩起床不在她职责范围内。两人相处久了，方馨佩自然也对她產生了感情，偏偏自己对于『起床』这件事毫无招架能力，所以儘管觉得对郭妈不好意思，她自己也无法保证不会睡过头，这是她的缺点。 「方小姐别客气。不过说到夫人，算算时间，也快要到她回国休假的日子了，我还在想要上菜市场买她喜欢吃的菜呢！」她笑着，眼角的细小线条隐约可见。 方馨佩看着眼前待自己视如己出的郭妈为一个待自己就像待空气的女人着想，且这女人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时，这矛盾又复杂的心情，让她选择闭上嘴，不多话，只将它藏在心底，或许哪天，可能自然而然就知道这份感受是什么了。 方馨佩有个渴望，只是她知道这份渴望已越过主僕间的关係，想来想去，嚥了几口口水后，她才慢吞吞地说出心里的想法：「看你什么时候上菜市场，我排出时间跟你一起去。」不过话说回来，参与自己妈妈的喜好，就算越过主僕间的界线，却也是合情合理，她是这么想的。 思及此，方馨佩不禁回忆起自己还在念幼稚园时，那时家里还没富裕起来，每个週末和母亲手牵手一起上菜市场的经歷。 她很珍惜这些模糊的回忆，如果可以，她想再一次牵起母亲的手去菜市场。 这时，她发现自己用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右脚开始失去知觉，才发现已经脚麻了，然而这样一移动，反射日光灯光彩的脚鍊直射她的眼。这条脚鍊就是母女俩彼此的心越来越远的一条分水岭，打她们从银楼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母亲便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开始把面子放在第一位。此刻想起这令人洩气的回忆，无疑是在方馨佩心里涂抹上更深一层的惆悵。 郭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算是看着方馨佩长大的，方馨佩的一个表情、一个举动，除了她的父母外，就属她是第三个了解这个女孩的人了。 「等夫人回国，我再找机会想办法让她和你一起上菜市场採买，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不准推託唷！」语毕，向方馨佩眨眨眼。 对这半强迫的好意，她也颇无奈，只能乖乖收下，「看你这么有把握，难不成是心里有谱了？」方馨佩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因为她想起了一个可能的情形，「别想离职哦！我会捨不得！而且我和妈妈很久没这么亲密互动了，还得靠你当我们两个人间的润滑剂呢！」虽然这官方说法连自己都觉得过于油腔滑调，但凭心而论，处理这份母女间的亲情，她真的没把握能搞定。至于郭妈，她也是非常不捨。 郭妈总是说她老了，不中用了，有事没事就把辞职掛在嘴上，这让最近这一个月以来和她相依为命的方馨佩觉得非常不中听。 「方小姐，我没事，到时顶多请一天假，让你们母女俩自己摸索两人之间的感情，要是真的辞职就看不见你了，我也捨不得呀！都是嘴上间不住，开玩笑而已，你反应别这么大！」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倒跟我开玩笑！这样我会受伤耶！」 「那晚餐吃生鱼片丼饭如何？」 「嗯……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贪吃鬼。」 Chapter2-黄蔷薇与仙人掌(1) 方父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拧着眉心，头疼地看着一张又一张的借贷明细表，上头除了贷款人的签字外，还有公司的印鑑。 这位签字的人正是拥有公司五成股份的合伙人，只是这合伙人用公司名义贷款了千万资金，却无声无息地带着这些钱，包括公司原有的财產全部偷偷逃往国外，照这情形看来，摆明了就是捲款潜逃，导致公司目前的运作岌岌可危。 方父与他俩是高中同学，这间公司是两人年轻时流着血汗共同打拼而来的，只是这头方父因为掉以轻心，才让贼子给偷去了大半江山。 所幸，海外还有一间子公司，由方母打理。当年创立子公司时，方母未雨绸繆的劝方父要为未来预先留条后路，不让合伙人知情，如今这燃眉之急，子公司便能够发挥功用了。 「方董事长，不要说我们没道义啦！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准备，要是还不出这些，那到时候动的就不只是『嘴巴』而已喔！」站在离方父最远的男子，邪魅地笑着，右手拇指缓缓地滑过双唇向他挑衅，接着从西装外套的内里掏出一根菸和打火机，正欲点燃，却突然停下动作，痞痞地说：「室内禁菸。」然后收起菸及打火机。 他的举止与身分上的衝突，让方父一时失神。不过心猿意马没几秒，方父随即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说道：「三个月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送走三人后，方父没有心情去参加外头的庆生宴了，他瘫在沙发上，抹了把脸。 ※ 回想起庆生宴那天发生的事，方父到现在还心有馀悸。 女儿今天起得特别早，他看郭妈比以往提早半小时要上楼叫醒方馨佩，本来是要她晚点再叫，时间才六点半，他想让她养足精神再上学，结果郭妈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还说：「方小姐今天特地让我提早叫她起床，说是有事情找您。」 不到十分鐘，方馨佩下楼了，手上拿了一张信纸，她向郭妈眨了眨眼，郭妈也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对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她有些靦腆地把信递给父亲，口气却坚定的不容置喙：「爸，我最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聊聊天，只好把它们写下来，希望你能看完。」 方父看着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女儿，不晓得她这是在演哪一齣戏，只得接过那张纸，一字一句细细地读着。 信是看完了，人却还没善罢干休。 在方馨佩的半撒娇半质问下，方父只得说出公司目前遭到合伙人捲款潜逃的状况，以及他最近早出晚归的原因是为了四处筹钱还给地下钱庄，却吃了许多闭门羹。 甲公司说他们目前财务也吃紧，心有馀而力不足；乙公司说最近经济不景气，他们的股票跟着绿；风声传到丙公司，他们连个电话也不接。 「庆生宴那天办公室来了两个男的一个女的，爸爸吓到去收了三次惊。」方父无奈道，这一个月以来他的压力非常大，大到现在还是会频频梦见那天的情形。 「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面对他们。」方馨佩回忆起那天，她为了要亲口对父亲说声生日快乐而满场绕了两圈，却仍然找不到他。原来他是被关在二楼办公室里，而自己居然没注意到！ 然后方馨佩开始想，她可以为这个家做什么呢？虽然对老陈、郭妈很不好意思，可是她还是必须得说：「我以后出门可以自己搭公车，三餐我也可以自己煮，我们家不用请佣人了，能省则省。」她暗暗盘算，在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上尽量不铺张浪费。 方父看着认真为这个家着想的女儿，心中不免自责。 原来他的女儿已经这么懂事了呀！想想自己因为忙于工作而错失女儿许多的成长，反倒是女儿从来不抱怨，甚至她现在还愿意为了这个家牺牲原本的『方便』。 方父摸了摸女儿的头，温柔地说：「我和妈妈讨论过了，决定要把海外的子公司卖掉还钱，她也快要回国了，基本上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一道衝击还没消化完毕，另外一波浪又席捲而来，让方馨佩暗叫吃不消。 她花了十几秒统整：「……简单来说，就是妈妈不用再去国外上班了？国外的公司可以解救国内公司的财务状况吗？」 「是的。所以你就好好上课好好吃饭，这件事有我和妈妈处理，放心一切都会顺利。」方父拍拍女儿的肩膀，安慰道。 「那老陈和郭妈不用离开这个家了？」方馨佩简直要落泪了，她觉得牺牲老陈和郭妈是一件可耻的想法，为此她连连在心里向他们两个致上最高歉意。 而此刻，虽然她嘴上说她可以靠自己过日子，但其实她开始自觉自己的一无是处，不但不曾自己去上课，连个泡麵她都不晓得怎么煮。 简直就是一个生活白痴——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Chapter2-黄蔷薇与仙人掌(2) 星期五学校的最后一堂课结束后，方馨佩先回家拿了画板，再匆匆赶去画室。 今天晚上她和父亲要去机场为母亲接机，一想到可以看见许久不见的母亲，尽管长大后两人变得有点陌生，但方馨佩的心情还是兴奋的，毕竟她们间也曾有过亲密的时光。 至于会去画室学绘画是方馨佩自己在原有的安排外提出的要求。因为大学一年级时她的素描总是被老师退回重画，很多作业也做的不臻理想，为了赶上班上其他同学的程度，她只好再花时间去学画画，但是辛苦是值得的，补习了两年后，她已经可以赶上班上的中段程度了。 在画室里，所谓的『财產阶级』就没划分得那么一板一眼了，不像学校的人际互动来得冷淡与疏离。 方父没空再多管她在画室的学习状况，就平时的安排来说——比方：陶艺课、舞蹈课、书法课……等等方馨佩原有的学习课程就已经够让方父钉得很仔细了，这堂绘画课等于是让方馨佩在紧锣密鼓的人生中偷得半亩自在之田，方父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也就过去了。 然而方馨佩在画室里比较聊得来的同学也并不多，像大学学习风气，画室里的年龄层分布也很复杂。 「那隻青蛙怎么越看越怪？」迟到半小时加上上课半小时，距离上课时间一共经过一小时后，许善俊——和方馨佩同系但不同班的同届同学，放下画笔，走到中央的静物前品头论足起来。 「嘖，许善俊，你挡到我的视线了。」 「许善俊，没事做的话去角落取暖，那里有九十度，别待在这乱来就好。」 画室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中昇电子』小开许善俊，最擅长做的事就是毁了一切，凡是有规律、有原则、有脉络、有足跡的事物，他通通看不顺眼，不毁了这些他心里就痒得受不了。 「少囉嗦！我看你们平时的生活就是过得太无趣了，我帮你们提供一些娱乐，也顺便训练你们的临场反应，照理说应该要谢我一声呀！」室内，日光灯全开，他半脱下来戴在脸上的大圆框墨镜，从眼镜上方一一瞪着刚才对他的行为提出意见的人说。 他可是许善俊，为了不接手『中昇电子』，可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在学校一点都不想收敛，甭管是校外了。 『中昇电子』的许董事长——也就是许善俊的父亲，从小就灌输许善俊他的未来只属于公司。小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接手』，直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走入牢笼中，他才跳起来第一个反对。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馀地。』当时，许董事长如是说。 方馨佩无奈看着自己画了一半的草图，再看一眼还在教室中央跟眾人吵架的许善俊，现在她只能够庆幸顏料还没备好，其馀的事都不想管。 最后许善俊是被两个壮汉同学给『抬了』出去，老师跟着他们走后，教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切回归平静，大家继续手上未完成的画。 线稿完成后，方馨佩在挤压克力顏料调色时，包内的手机突然响起，她心里有些疑惑这时间怎么会有人打来，约略擦乾手后接起，她看见了是父亲的来电。 「喂？」 「馨佩，你赶快把东西收一收，我在画室门口等你。」父亲急促的呼吸声。 什么状况？「怎么了？」她问。 「先别问，事情紧急，你带着重要物品出来，其馀的东西就先别收了！」闻言，方馨佩只得停下调色动作，把画架挪到角落后，收拾包包便出教室了。 途中，她经过了许善俊和老师讲话的地点，一眼也没看就走过他们俩，脚步又大又快地走出大门。 她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而且是很大的事！ Chapter2-黄蔷薇与仙人掌(3) 甫步出画室门口，一眼便见自家的宝蓝色轿车停在对街。方馨佩走过斑马线，上了车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和轿车驶离的时间算得刚刚好。 「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身旁眼眶泛红的方父，方馨佩焦急地问。 她从来没看过他这般模样。 时间彷彿过了很久，在等待方父口中的答案时，她更觉得度日如年。 「妈妈搭的那班飞机……坠机了。」方父抹了把脸，低下头忍住泪水，将这则悲伤的讯息说了出口。「刚刚警察打电话来要我们去认尸。」 方馨佩被这消息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她张开嘴又闭上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她的想像？方馨佩难以置信。 方父整理了一下情绪，好不容易冷静地抬首看着女儿，对她说道：「馨佩，等等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哭，别让妈妈捨不得走。」 此刻，方馨佩只觉得她的世界坍方了，方母过世的消息就像落石般，狠狠砸着她的头。好痛……痛得她说不出任何话。 「呜……」只能以放肆的泪水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 方馨佩为方母选了一张笑靨灿烂如花的照片，预备放在告别式以及灵位上。 经过几天诵经及其它繁琐的后续事宜，方馨佩瘦了不少。只是真正让她急速瘦下来的原因并非这些繁文縟节，最主要的因素还是面对失怙的心情，这让她的心又痛又累。要不是有方父提醒郭妈要亲自看着她三餐正常吃，她恐怕也倒下了。 因为方父目前面临着事业的十字路口，他必须处理子公司的买卖和地下钱庄的债务问题，所以无法亲自陪着方馨佩面对这一切，改由阿姨来带头处理，这些，方馨佩都能够理解，毕竟公司的事也不能够摆着不管，她想方母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他们把生活过的一团糟，更何况方父心中的痛一定不比她少，她该体谅。 告别式当天，来了许多名门望族，以及各大媒体记者。 方馨佩在方母灵堂上用黄蔷薇花装饰，因为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蔷薇花就是黄蔷薇，而黄蔷薇的花语是『永恆的微笑』，和照片上笑得灿烂的母亲呼应，她希望母亲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是笑着走的。 方馨佩一直在想，方母要是没有罹难，这几天她们母女俩应该是牵着手上菜市场的吧？郭妈说会製造机会给她们，而她也一直想完成这个愿望。可是现在方母身边没有她的陪伴，不晓得走的时候会不会害怕呢？思及此，泪珠一串一串地落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哭成这样是第几次了。 告别式告一段落后，方家毕竟是国内有些名气的公司，也预留了一段时间给媒体联访，记者们的问题不外乎围绕着『合伙人捲款潜逃』、『秘密子公司』、『方母罹难』等。方父亲上火线，他身旁还有大伯父跟几位律师，整场联访下来游刃有馀。 而这头的方馨佩则是站在妈妈的灵堂前，想着过去相处的一切。 「方馨佩？」正当她久久不能自己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唤她。 参与告别式的人群中，她认得几位同班同学，不晓得是因为有媒体在，所以他们才会来，还是为了自个儿父母的事业做些样子。总之，方馨佩和他们虽然互称为同学，却没有任何的交谈。 她抹掉泪水，回头看着声音的出处。眼眶还留有些残留的泪，她对那人看不真切，直到他缓缓走近——。 一张称得上是俊俏的脸：浓浓的眉、细长的双眼、高挺的鼻樑、丰厚的双唇。 方馨佩可以确定这人不是班上的同学，可怎么看怎么面熟，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认识这个人。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她挤不出笑来，极限就是面无表情地问。 「木棉花？还记得我吗？」那人没头没脑地问，本就伤心不已的方馨佩，被搞到心情更糟了。 这时候不告诉她名字还跟她打哑谜，不晓得哪蹦出的白目，她心想。 虽然情绪很糟不想理会他，礼貌上她还是要回答人家：「对不起——请问你叫？」 「我是刘昀亨，你的国小同学。我们曾有过木棉花的约定，不过你现在这样，我也不勉强你回想了。」顿了顿，又好似突然想起的，说道：「请节哀。」低沉的嗓音还有温柔的手拍了拍方馨佩的头，没有原因，他给方馨佩一种安心的感觉。 Chapter2-黄蔷薇与仙人掌(4) 方馨佩为自己对这人產生莫名安心的感觉感到疑惑，同时她也在脑海里迅速翻了关于国小时的几页模糊回忆。 想当然尔，她的国小时光里只有和刘昀亨成为『玩伴』时候的心情是真正让她觉得快乐的。况且不久前自己还翻了毕业纪念册出来回味两人当时的共同回忆，所以她一下子便想起来了。 方馨佩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在她印象中，他小时候的体型比现在圆了些，身高也长高不少，再仔细看长相，不同时空的同一张脸交叠起来的确颇为相似。 她想都没想过两人居然在这种场合相认，对眼前像大树一般稳稳佇立的刘昀亨，她的惊讶大于惊喜。 「我想起你了！」方馨佩现在的心情因为遇见故人而比刚才好了一些，只是丧母之痛还是令她无法笑着跟他间聊。 刘昀亨在方馨佩脸上看见了她变换多种的表情，就和小时候一样，她还是那个没有心机的方馨佩，还是他『喜欢的』那个方馨佩。 其实刘昀亨知道此次来参加这场告别式就等于是要和许久不见的方馨佩相认，至于他和唸国小时候的自己相比，说变了太草率，说没变也就是『心思』没变了。 「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方馨佩不解，因为讣闻只分送给方父商场上的合作对象及其他较熟稔的权贵之家，她记得刘昀亨国小是因为有富有的姑姑带着才会和她同校，毕了业应该就回到父母身边了，从哪收到方母的消息呢？……难道他一直是寄人篱下吗？ 「我实习的公司董事长收到你母亲的讣闻，而我现在是他的秘书，自然跟在他身边了。」这位董事长正是在刘昀亨唸高中时事业发达的刘父，只是他现在想先将这消息藏着，日后再找机会好好跟她深谈。 原来他真的还寄人篱下！方馨佩有些同情地想着，不过要是他趁现在好好学习，大学毕业后或许就不用靠别人过日子了！想到这里，她拍拍他的肩，说道：「那你一定要认真实习，加油！」 刘昀亨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方馨佩要继续走流程的缘故，所以他们的话题就此打住，互相留下联络方式后，两人心中很有默契地想着一定要和对方再约出来叙旧。 刘昀亨看着穿梭在人群中的方馨佩，喃喃自语：「我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会成真。」 『可是我想当你的朋友，因为我不会变成敌人。』 ※ 所有关于公司负债及方母过世的消息，随着时光流逝，不仅方家的生活明显可以感受到回去了过往的节奏，一些小道消息也渐渐从新闻上消失了。 「小仙，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我也会跟着伤心的。」方馨佩将『当代艺术赏析』的课本推到一旁，仔细端详放在窗边的植物。和他说话，是方馨佩每天必须做的功课之一。 方母的灵位找到以后，方馨佩偷了个空档去花店买了株小仙人掌，就摆在书桌前，让他每天都有阳光的滋润，同时她也偷偷把小仙当成是方母的替代。 仙人掌代表『坚强』，而方馨佩正好需要这份正能量。 所以只要这株仙人掌活得好好的，那她也会活得好好的，方馨佩如是想。 有仙人掌在就有她在，照顾仙人掌的工作是她专属的，就连方父也不准插手。 毕竟这是她和方母间仅存的连结了。 这几个月她都是靠着仙人掌来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好好的过日子，不能被人生中的意外给打破自己和自己的关係——她必须与许多不知名的情绪相处。 行程一样满，她的人生一样有各式各样的知识与才艺要学习，地球不会因为方母之死而停止运转，大不了就是头两个月方父容许她可以挑课上罢了。 半年过去了，刘昀亨约她出去好几次，她通通回绝。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回到过去那位乐观开朗的方馨佩是需要时间的。 Chapter2-黄蔷薇与仙人掌(5) 午夜一点半，万籟俱寂。 方馨佩在开着灯的厨房里忙着替自己泡杯温牛奶，她刚赶完学校期末考的作业，本来结束后她就打算好好喝杯她最喜欢的牛奶犒赏自己一番，算算时间，这杯牛奶还算是她的半个晚餐兼半个消夜啊！ 本来她就常常因为过于专注做某件事情而忘记时间，平常吃饭时间到有郭妈的呼唤，今天郭妈临时请假，这才让方馨佩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废寝忘食』。 幸好，还有牛奶这个她的最爱在。 再一个礼拜后就放暑假了，然而方馨佩的生活并不会因此变得比较悠间，除了原有的才艺课必须继续上之外，她还得奉方父之命去他的公司当助理，毕竟再一年就毕业了，她得慢慢学习管理公司。而在自己真正想清楚想做的事情后，方父才答应让她走自己的路。公司人才多，不怕没有适合的人选，从这点不难看出方父对方馨佩的疼爱。 洗完空杯子后，方馨佩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她走近一看，看见是刘昀亨传的。 前阵子方母过世的消息方馨佩消化了很久，这中间刘昀亨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一来一往地传讯息，中间刘昀亨也邀约过她几次，只是全部都被方馨佩回绝了。自从在告别式那天见了一面后，他们之间的连系只剩下手机里的通讯软体。 她仔细一看，只有一句问候：『睡了吗？』 『准备要熄灯了。』方馨佩回。 『明天有空吗？喝杯咖啡？』 这是他第几次约自己了？方馨佩不知道今天看着这则大同小异的讯息，心中为何变得有些紧张。一方面方母的过世她正努力地适应着，另一方面和老朋友喝杯咖啡的兴致的确也有了，只是自己这份期待中带着羞怯的感觉是什么？竟然不是传说中的那句：『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 她失笑，和自己现在的心情相比，这句话简直无足轻重。 盯着手机萤幕发呆良久，她犹豫了，不晓得现在的自己准备好回覆他了吗？ 大概是一直得不到回应，刘昀亨在下则讯息补充：『你几点下课？我去接你。』 看了跳了下一则对话的视窗，方馨佩慢吞吞地一个一个字打着：『请问你现在算是在追求我吗？』 现在发呆的人换了，电话另一头的刘昀亨，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瞪着手机。 他也是刚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后才正要睡，本来只是想让自己一天的结束在方馨佩身上再开心的进入梦乡，才会传封照理说会不读也不回的讯息，毕竟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他想她应该正好眠，没想到自己不只猜错，一慌张就掀自己底牌的坏习惯也一併出来了。 偏偏面对她，他就会乱了方寸。刘昀亨无奈地想。 在家人、同学、同事面前，他是个不笨的人，不容易因为措手不及就受到影响。他可以很有耐心地解释清楚自己做这件事情的用意和目的，做事情也有条不紊，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是个让长辈相当放心的后辈。可是一旦遇上和方馨佩有关的任何事，平时的刘昀亨就会消失无踪。 这种情形，却也不是现在才发生，他记得小时候，方馨佩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让他想很多，但他却万万没想到，现在的自己，遇见她，照样沉不住气。 不可否认，他还是和小学临毕业前一样发现自己『喜欢着』方馨佩。而自己也的确正在追求她。这么多年了，他也谈过几场恋爱，但没有一场恋爱是像当年一样的纯粹与深刻，对刘昀亨而言，方馨佩在他心中乘载的力量比歷任女友都还重。 方馨佩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回覆，本想关机来个眼不见为净，但自己很清楚若是釐不清刘昀亨的心思，她今晚肯定失眠！于是，她再传了一封：『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你不要笑我啊！』替自己找个台阶下。 那头，回覆了四个字。 『校门口见。』 Chapter3-填满空白(1) 结束了今天最后一堂到三点为止的课，发表完作品，也表示期末考已经过了一半了，方馨佩心情轻松地背着后背包，拿着笔记本走出教室。她事先已告知方父今天下课后有事要和同学出门，所以向要补习的舞蹈教室请假，至于『是什么样子的同学、要做些什么事』，方馨佩自然是含糊带过不让方父清楚知道的，以免他又搬出『不能交朋友否则日后在工作上成为敌人时会伤心』这带有恐吓意谓的『关心』，而限制她和其他人来往。 值得一提的是，方馨佩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最不可能和她变成工作上的敌人的，就是还过着寄人篱下生活的刘昀亨，况且对方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的『童年』，她想珍惜这段关係，无论这段关係的称谓是『玩伴』还是『朋友』。 若是小时候，她可能还无法这么坚持要守护自己的生活圈，直到母亲丧礼上遇见故人后，她才有了点变相的叛逆。说叛逆一点也不夸张，方馨佩相信，依她对方父的了解，不听话的方馨佩就是不乖的孩子！ 不过方父毕竟也无法二十四小时都跟在她身旁，她只要别把生活搞得一团糟，什么朋友敌人论的，只要她能交代过去，想必方父也不能多说什么。 正当她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寻找约定好的人影时，对街两声喇叭提示声将方馨佩的注意力拉到它身上。 那台按喇叭的白色轿车驾驶座车窗缓缓摇下，渐渐露出驾驶的头—脖子—肩膀，方馨佩仔细一看，赫然发现就是刘昀亨！ 一个寄人篱下还在实习阶段的普通学生，怎么开着这么高级的车？方馨佩不禁疑惑，她还以为他会骑机车载她，没想到会开着这台和自家轿车不相上下的名车来。她想了想，若是他在公司负责开车，那也不能公器私用吧？ 过了马路，方馨佩走到已经下车的刘昀亨面前，劈头就是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真的很没有道德！」哪有人用公司的车追女孩子的？ 刘昀亨被她突来的质问给搞得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吗？」满头雾水地问。 「你就不能脚踏实地好好实习，毕业后认真工作赚钱，再自己买一台车吗？」方馨佩只觉得这样只顾面子的刘昀亨让她看不下去，声音遂大了些。 消化完方馨佩的话之后，刘昀亨看着眼前这个表面上不满意自己的行为，实际上是在为他着想的女子，不由得心情大好。因为这表示不只是自己单方面对她有好感，在对方心里自己也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 「你以为我偷公司的车？」他『无辜』地指了指身边的名车，『无害』地问。 「不然你哪来这么……昂贵的车？」方馨佩拿出包里的瓶装水，仰头一灌。 此时的刘昀亨，知道终究纸包不住火，只好全部招了：「这是我家的车，我实习的公司是我爸开的，我爸就是董事长。」他语调平常，没什么起伏。 方馨佩被这消息呛了好几口水，还是刘昀亨替她拍背顺气才和缓下来。 此时她的心情，除了惊吓，还是惊吓。 看着睁圆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方馨佩，刘昀亨开始觉得自己当时没把话说清楚的决定是对的，他就喜欢看着喜形于色的方馨佩，从小就喜欢了，长大改不掉。 「我们到咖啡厅聊吧！好久不见了，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刘昀亨打破这过于安静的气氛，绅士地替方馨佩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请她入坐。 方馨佩开始没把握了。本以为这辈子和刘昀亨的关係可以维持在纯粹的相处上，没有任何『利益』上的纠缠，甚至……可以考虑成为朋友。现在从他口里吐出的隻字片语，摔碎了她的所有希望。她似乎没办法不听从方父的意见、没办法守护自己的生活圈、没办法叛逆了……一切都是为了『钱』。 「改天吧！我现在需要冷静。先走了，抱歉！」方馨佩挥了挥手就要走人。 刘昀亨哪里会拋下心仪的女子一个人？他追上前，抓着方馨佩的藕臂，说道：「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你别怕。」 「你还只是一个实习秘书，凭什么保证？哪来的资格保证？」方馨佩回头看他一眼，把抓着她手的那隻浑厚大掌给甩开。「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们连讲话都不该讲。」否则只会给自家长辈带来困扰，最后甚至会跟方父说的一样，受伤的是自己。方馨佩在心里洩气地想。 本来对于刘昀亨的追求有着一丝期待，现在期待变成了一则笑话。 Chapter3-填满空白(2) 刘昀亨也不是没臆测过方馨佩知道真相后会有的反应，只是答案总在出现时方才知道感受。他苦笑，不禁开始羡慕起那个十年前和方馨佩打成一片的自己了。 看着佳人负气离开的背影，他迅速上车，追了过去。 方馨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没有老陈，她不知道怎么回家，但也不想自己『这模样』回家。刚刚的状况，就像上演一场美梦被打碎的悲情电影般，而现在她要赶紧抽身，她必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才『能够』回家。 『叭叭——』没走几步路，背后就传来喇叭声。 她反射性地回头，立刻就后悔了。 看着那台朝着自己开来的车，她不禁开始哀怨。 两人明明就是不应该有交集的身分，为什么刘昀亨就是不肯放过她呢？也都跟他说的很明白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穷追不捨呢？看他这副模样，显然不是刚成为有產阶级，既然如此，他一定也受过基本的观念训练了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保持距离就好？让关係停留在美好的那段时光，他怎么会想不通？ 思绪至此，方馨佩不由得加快脚步，极力想甩开他。 两条腿终究还是败给四颗轮胎。刘昀亨降低车速跟在方馨佩身边，摇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朝着窗外的她大喊：「我说过：『长大以后我们如果很有缘份遇见，要是那时不是敌人，你就跟我当朋友。』，你答应了。」 窗外的人明显停顿了下脚步，但随即又迈开步伐。 刘昀亨见她没有受他这句话太大的影响，鍥而不捨地继续大喊：「我们现在不是敌人，可以做朋友。」 方馨佩想假装没听到，只是无奈步伐在红灯前停下。 刘昀亨见机不可失，便把车停在路旁，连钥匙也没拔就匆匆下车。 此刻，方馨佩的眼眶有泪水在打转，她不敢眨眼，深怕一不小心她建筑起来的心墙会就此瓦解。 谁不想跟儿时重要的人继续保持良好的连系？谁又愿意让曾有的美好时光败给现实？没有人知道刘昀亨在她心里所占的位置有多特别了啊！在母亲的丧礼上重逢时，他简单的一个摸头动作，就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安全感，生命中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就算只是朋友，也是非常珍贵的啊！ 刘昀亨走到她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还有她眼中的泪。 「看着我的时候要笑。」他轻轻地说，大手一挥就把方馨佩揽入怀里。她放声哭着，哭得心墙溃不成军，「这次不算，下次哪个王八惹你哭你再跟我说，我考虑怎么帮你处置他。」刘昀亨说，方馨佩感受得到他的真诚。 一边哭，她一边想，自己不要再难受了，此刻开始，她决定要跟着心里的声音走。「当朋友就当朋友嘛！」她说，同时也抬头声明：「但是我没这么爱哭。」 刘昀亨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递给她：「我相信你很坚强，不过现在先把眼泪擦一擦吧！」 此时的刘昀亨，心里正在打鼓，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冷静理智，但越是这样，就表示他心里越是乱了方寸。没办法，遇见方馨佩，註定要受这样的考验。 方馨佩退出刘昀亨的怀里，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你的外套脏了，对不起。」上头都是她的眼泪跟鼻水。 「没关係，回去洗一洗就好了。」刘昀亨脱下外套，里面的条纹衬衫衬出他精实的上半身。「倒是你，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他还真摸不透方馨佩的转变是为哪齣？ 「我现在只是感性重于理性。至于原因……就是重感情吧？」方馨佩自己也无法用言语形容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噗——』她用他给的手帕擤了鼻涕，然后再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道：「这个……我洗好后再还给你。」其实她本来有打算把被弄脏的外套连同手帕一併洗完后还给他，不过这么大一件衣服，要被方父发现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至少手帕她可以不用晾，洗完用吹风机吹乾就好。 刘昀亨点点头，笑着说：「手帕可以不用还，倒是这位『老朋友』，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坐下来叙旧了？」 「我喜欢你的用词，老朋友！」她漾开一个笑。反正，就像刘昀亨刚才提起的：『长大以后我们如果很有缘份遇见，要是那时不是敌人，你就跟我当朋友。』 Chapter3-填满空白(3) 「一杯热牛奶，谢谢。」方馨佩微笑着向服务生点餐。 刘昀亨微不可见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也点了自己的饮品。 「这边再跟您做确认，一杯热牛奶和一杯冰拿铁，共两杯。」 「是的。」方馨佩点点头，将菜单交给服务生 等服务生走后，她才睁大双眼，眨巴眨巴地问道：「你是不是在猜我没点咖啡的原因呀？」她可没错过刘昀亨的那一眼。 毕竟都到了『这年纪』，喝咖啡是家常便饭的事，好像不喝咖啡就长不大似的。 「有些人喝咖啡会心悸。」刘昀亨微笑着解释，「我以为你是这类人。」 「你猜错了，我喝咖啡不但不会心悸，反而咖啡因在我身上发挥很大的作用哦！」这是身为设计系老大三的个人经验谈，无数个赶图的夜晚，咖啡是最佳良伴。「不过热牛奶才是我的最爱。」她俏皮地笑了笑。 刘昀亨点点头，一起笑了，暗暗记牢了这点。 「这十年，你过得如何？」等待饮品上来之前，他率先『开啟』好不容易『才能开啟』的重要话题。 「国中开始无止尽的补各项才艺囉！」方馨佩笑道。「不过还好啦，我觉得满好玩的，可以接触很多行业，我会想办法从中找到许多乐趣。」她莞尔地说，「我想我父母也是在为我的未来做准备嘛！等毕业了，找工作应该也比较好找！」见刘昀亨想开口说话，她伸手打住他，「不过我爸不会限制我一定要接手公司，他会尊重我，在公司上班只是一个跳脚板。」 听方馨佩解释完，刘昀亨原本严肃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怎么了？你好像对『接手公司』觉得不满吗？」方馨佩问道。 「本来法律规定每个人都有人身自由，我更加决定不会继承父业了，反而比较想自己出去社会闯一闯、看看自己的能耐。」顿了顿，又说：「就算再怎么伤痕累累，我也不会回头向我父亲妥协。」 「那么那天看见你当你爸的助理，又是哪一招？」她歪着头，眼神充满疑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囉！」刘昀亨回答，方馨佩点点头：「原来是有目的的。」 此时，穿着白衬衫黑背心的服务生端着一盘饮品走到他们这桌：「不好意思这边为你们上饮品！」语气毕恭毕敬。 「谢谢！」方馨佩向他道谢。 那名服务生的脸随即抹上一抹红晕，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地低着头回去工作了。 捕捉这一幕的刘昀亨，看着『惹事上身』的『罪魁祸首』正在低头搅拌热牛奶。 方馨佩浑然未觉身边刚才发生的事，只品尝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呢？这十年你的变化比我大，相信人生也过得比我精彩丰富囉？」她抬起头，迎上两道若有所思的眼光，奇怪地问：「怎么了？我嘴上有沾到牛奶吗？」边说边拿餐巾纸抹了抹嘴，「这样还有吗？」 刘昀亨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想到有趣的事而已。」避开她探究的视线，垂眼搅拌漂浮着冰块的咖啡，啜了一口。 「你家什么时候开始富裕起来的？」方馨佩没把刚才的互动放在心上，只关心着她所好奇的事。 原来刘父在刘昀亨还就读高中时和朋友合资买了某大公司的股票，结果赚进一大笔数目的钱，两人遂决定合作开了一间公司，很幸运地，这间公司又替他们赚进不少钱。刘父便开始萌起独自经营事业的野心，花了几年把事业做起来后，才遇上方父，且更进一步的合作，所以两人才会在方母的丧礼上重逢。 不过想也知道会重逢的两人并没有所谓的『巧合』，全是『人为』的。 「我家的公司目前才刚开始稳定起来，比起你家还差得多。」刘昀亨淡淡地说，语气平稳。 「我的经验比你少，这才是重点！」方馨佩朗声道，「你都当董事长助理了，我还在画画。」一口饮尽杯中物，放下时，空玻璃杯和玻璃桌发出碰撞声。 「说到画画，唸设计是你的想法吗？」刘昀亨也不禁开始好奇。 「我学了这么多才艺，偏偏就是没有画图这项，我想在大学磨鍊一下画图功力囉！」方馨佩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磨擦双手，一副『放马过来』的样子。 刘昀亨看着眼前活泼的女子，笑了起来。 「你变了。」他说。 「什么？」方馨佩问道。 「变得更迷人了。」他以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没什么。」然后是她听得见的音调。 Chapter3-填满空白(4) 若说十年前的刘昀亨对方馨佩的感觉是恋慕，十年后的刘昀亨可说是着迷方馨佩了。不只是方馨佩外表随着年纪增长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有她乐观开朗且享受地过着在外人眼里简直是牢笼般不自由的日子。这些，在在都吸引着刘昀亨。 在这样高压又处处受限的生活中，方馨佩将自己打理得非常好。反观家里刚成为有產阶级的刘昀亨，方馨佩无疑是他钦佩的对象、学习的目标。要找到适合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心情，只有『百感交集』。 其实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心地过日子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对刘昀亨来说，只要有一把吉他，他就可以忘却自己正身陷束缚中。 在高中时父亲和朋友玩股票，他就和热音社里的同学们玩音乐，没有人管他。可惜好景不常，随着时间的流逝，家里也渐渐富裕起来，那把吉他在他成为刘父的助理后，孤伶伶地待在房间角落，蒙上了一层灰尘。 「如果十年前你家里就已经发达了，那我想我们永远都是两条平行线了。」方馨佩有感而发，觉得他们的缘份挺奇妙的，「就是有什么不能交朋友的观念，我觉得我们上一代的想法好复杂哦！」她想，要是告诉她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比起『不能交朋友』，这观念她还比较能接受。 叹了一口气，她隻手撑着下巴，无奈地看着刘昀亨。 「有同感。现在我过的生活虽然舒适，但我还是比较想回去当个平凡人家的儿子。」 不久前刘昀亨才钦佩过方馨佩的独立，现在立场换了，换方馨佩羡慕曾有过丰富生活经验的刘昀亨。他至少会煮麵吧？也至少可以自己和朋友单独出门不用人陪？比起她这个生活白痴，刘昀亨曾拥有过的生活自主权，让她好生好奇，也想亲身体会看看。 她饮尽杯中牛奶，将之当成酒来喝似的，借奶浇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离开咖啡厅，刘昀亨开车送方馨佩回家。 方馨佩不让老陈来接她是因为担心他口风不紧，把她和刘昀亨见面的事告诉方父，所以才决定搭刘昀亨的车回去，如果方父问起，她大可说是同学家的司机送她回来，也因为如此，她必须在离家两条街的路口下车，避开邻居耳目还有不可预期的事，然后再用走的回家。 松开安全带，方馨佩向刘昀亨点点头，说：「今天谢谢你，改天有时间再约。」语毕，右脚正要跨出门，左手就被一阵力道拉回车内。 她错愕地回头看着他。 「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刘昀亨试探性地问，语调微微上扬。 方馨佩看着他的双眼，看见一潭深色湖泊。 因为刘昀亨晓得方馨佩对于『朋友』两字有多么敏感，他必须亲耳听见她的回答后才敢肯定。 秒针走了两格后，方馨佩笑了，她拉下抓着手臂的他的手，点点头，音色淡淡、音调轻轻地说：「是，我们是朋友。」紧接着笑靨灿烂。 看见她笑得耀眼，他彷彿有种错觉，好像这个笑，他等了一个世纪般。下一秒，立刻回神，摇摇头，他对这样感性的思维觉得好笑，这形容未免太夸张。 目送方馨佩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刘昀亨才驱车前往下个目的地。 他有责任——他心想着，必须对过去的自己负责，也必须对未来的方馨佩负责……是的，现在她的一切，他全部都想负责。 车子开了半小时后，停在一间音乐教室的门口。刘昀亨在车内拨出一通电话，不久，音乐教室的自动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下巴留着短鬍鬚的男子。 「学长，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刘昀亨下车，拍拍那位被他称为『学长』的男子肩膀，对方也顺势和他勾肩撘背，两人一副就是非常熟识的样子。 「就是教课嘛，也算是在发掘有缘份的人啦！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孩，意见很多！」鬍鬚男翻了个大白眼，不得不屈就现实，「你呢？听说变成富二代了，和过去比较起来，现在的日子哪个好？」他退开身，和刘昀亨面对面地交谈 「都专程来找你了，你说呢？」 鬍鬚男一听，拍拍他的肩，非常有义气地说：「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个包，我们晚上去喝一杯？」语毕，转身欲走。 「不了，我还要开车。」刘昀亨抱歉地指指停在眼前的车，「我来，是想重操旧业。」 鬍鬚男回过头，一脸惊讶，「你不在办公室数钞票，来找我重操什么旧业？」想了想，接着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刘昀亨摇头笑了笑，说道：「建伟哥，帮我追女朋友。」他深吸一口气，「和过去的情况都不一样，这一次我想为了她而认真负责。」 「哟，我们的昀亨长大了，开始想为女孩子负责啦？」 「别挖苦我了，你何时有空？我们聊聊？」刘昀亨打从心内的无奈。 「走，要聊多久我都捨命陪君子！」王建伟豪气万千，一副『兄弟，我挺你』。 刘昀亨瞄了一眼他刚走出来的那间音乐教室，问道：「你不是要上班？我们约晚上如何？」 听见他的疑惑，王建伟只尷尬地回：「没事啦，我刚好也下班了。」 Chapter3-填满空白(5) 六年前。 甫升上市郊某间普通高中的刘昀亨，拿着一张刚刚学长姐到教室来发放的宣传单，走在一群还不熟识的同班同学群的最后，参观社团博览会，视线张望着左右林立各式各样的社团。 他专注着寻找目标，连前方有人呼唤也没发现——直到一个手掌搭上他的右肩。 「同学，你想跟我们一起加入大传社吗？」 他回过神，看着眼前约莫三四个人的视线盯着他，花了两秒思考后，才尷尬的摇头，回道：「没有，我想参加的不是大传社，不好意思喔！」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要道歉，不过这个场面也只能以道歉结束了。 人群络绎不绝，属于他们班上的那一群同学也各自找到自己喜欢的社团，馀下小猫两三隻。 刘昀亨凭印象认出剩下来的几个同班同学，主动上前打招呼：「哈囉，同学，你们也想参加热音社吗？」他挥挥手上的宣传单，几个人笑笑地点头称是，其中有男有女，客客气气地，「不过好像都没看见他们的帐篷。」他东看西瞧。 几个人又绕了一圈操场，还是没看见热音社的帐篷。直到经过司令台前差点被一阵扩音给震破耳膜后，这才发现最大的帐篷就在司令台上！那是属于热音社的招生帐篷！而拿着扩音器在操场上拉新社员的人赫然就是王建伟！ 几个人抬头，瞇起了眼看着背着光的司令台，帐棚里的情形看的并不真切。 「请问没有音乐底子想来学习的人可以入社吗？」刘昀亨带头上前询问。 王建伟放下扩音器，热情如火地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拉着他的手就要他上司令台进帐棚填资料。然后又发现后头还有几个看起来跃跃欲试的菜面孔，「来来来，本社团不怕没学过音乐的，就怕热忱不够的！」 于是乎，高中三年，刘昀亨从基本的音名“cdefgab”开始学起，直到毕业成果发表时，已经可以弹奏难度中上等的歌曲了。 他虽然忙着弹吉他，课业也没有忘记，只为了继续弹下去。 ※ 「我还记得你那时和自己班上同个社团的马尾妹谈小情小爱呢！结果时间的速度快到已经长成愿意对女孩子负责任的人了啊！」王建伟笑嘻嘻地，向妥协被他调侃的刘昀亨敬了一杯冰美式咖啡，刘昀亨也拿起手上的榛果拿铁意思意思地回敬。 毕竟是当初社团里最照顾他的建伟哥，最了解他的人也是建伟哥啊！ 「但是昀亨，你确定『负责任』是什么意思吗？」王建伟严肃起来，正视他。 「我知道，她是个让我喜欢到近距离接触就会手足无措、想一辈子都看见她对我笑、想她眼里除了我容不下别人。她对我的影响就是这么深刻！」小学时的方馨佩在他眼中是最闪亮的那个人，十年后再见，她的锋芒在他眼里依旧不减。 他骗自己小学毕业典礼那天碰到的一鼻子灰与接近失望的心情只是一时的，对现在恋慕着方馨佩并无影响。 可是『骗』就是『骗』，并不会变成『诚实』。 找机会说开就没事了。刘昀亨在心里说服自己。 空气中瞬间安静的氛围，使他心里滋生的焦躁更加火上加油。 「建伟哥，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刘昀亨故意忽略心里的异样，非常快速地下了决定。 「你都讲成这样了，我能不帮吗？」王建伟用吸管吸了口冰咖啡。 Chapter4-重逢的理由(1) 教室中央放着一只鱼缸，隔壁摆着一罐红酒空瓶子。 方馨佩拿着笔比划着静物，专心地画着她的图，浑然不知有一个黑影悄悄地凑到她身旁。 「你有多的橡皮擦吗？」黑影一出声，方馨佩的笔就画出界了，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黑暗里的人，殊不知就是那个破坏狂许善俊，他正站在方馨佩身后。 「没有，你可以不要连走路声音也不出就突然在别人背后说话吗？」害她魂差点飞了。 「这样才会让你画错啊！」没想到许善俊竟如此回应。 他笑了笑，又走过方馨佩，看来是四处去跟别人借像皮擦了。 方馨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对这个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毕竟也相处了一阵子，也习惯了他的怪异，所以只是摇摇头，继续她未完成的图。 许善俊诡异的背影前头，是一张阴鬱的脸，半点得逞意味的笑容也没有。 直到绘画课结束后，方馨佩收拾画袋，背起背包，正将画作交予老师时，许善俊又出现在她旁边了。「你画得真不像啊！」语毕，将自己的画拿到方馨佩眼前：「看看，多学学啊！」跩得二五八万的说。 方馨佩睨了一眼那张不怎么样的画，压根不感兴趣，她不发一语逕自走掉，连一眼也没看向许善俊。 可谓许善俊在方馨佩眼中没有所谓的存在感。 身为『中昇电子』小开的许善俊，看似疯子一般，其实他这模样背后的原因令人鼻酸。不过和他深交不是方馨佩目前感到兴趣的，只不过等她知道他的故事后，许善俊连一点让方馨佩体谅的机会也没有，就像现在的方馨佩甩开许善俊，前往大门等老陈开车回家一样，日后他将不带眷恋地消失在她的生活圈里。 方馨佩迈开步伐走往大门，映入眼中的就是自家的宝蓝色轿车，老陈从来没有迟到或怠慢过，除了偶尔会碎碎念外，他其实是个非常老实的人，安份守己地在方家服务近二十年的时间。 「小姐，要直接回家吗？」待方馨佩上车，老陈制式化地问。 「先去万华吧！去和妈妈一起常吃的那间牛肉麵店。」方馨佩今天突然想起过世的母亲，她们之间的回忆就属万华的那间牛肉麵最为让她怀念了。 车子驶过了几条路、看几道风景、沿路无数的行人与车，其实生活，也不过就是这样子的啊！方馨佩心想，风吹拂她的发，她要求老陈不开空调，她想偷偷地享受大自然的洗礼。 「今天天气真好。」虽然阴阴的天，气象说有低气压通过，她还是觉得天气好：「天气好与不好是我们决定的，是我们赋予大自然的解释。」言下之意，就是『我说好就好，没得反驳』。 老陈见小姐心情好，也没本事和她玩文字游戏，只好任她任性一下了。 车子驶下桥，方馨佩才把窗户关上，让老陈开车内空调。 「老陈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麵？」 听见方馨佩这句话，老陈倒抽了口气。 「我自己一个人吃真是无聊，一起享用晚餐吧？」方馨佩忽略他的吃惊，非常认真的问。 老陈当然回绝。 「我不会跟爸爸说我们一同吃麵，至于郭妈，就让她休息一餐不煮吧！」她打定主意，「好，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去点餐，你停好车再来，我等你喔！」她笑嘻嘻地说，先行下车了。 老陈虽觉得不妥，但他也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只得乖乖照着做了。 方馨佩心情很好地进麵店点餐，待老陈停好车后两人一张桌子吃饭。 老陈头也不抬地专心吃着麵，整个人紧张兮兮的。 「你们有钱人还会跟下属一起吃饭啊！我真是大开眼界了！原来连续剧里演的都是假的。」红绿灯旁，一台白色轿车停在路口，王建伟对驾驶座上的人讚叹。 「看够了吧？看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吧？」孰料驾驶不理会他的一番希罕，只有些无奈地。 「妹够正，家有钱，又不摆架子，害我也想……」 刘昀亨一巴掌推开他的头：「你少在那边喔！」 「开玩笑，开玩笑，别太在意啊！」他拍拍他的肩。 Chapter4-重逢的理由(2) 高中时，刘昀亨曾靠着『音乐』追过心仪的对象。那时王建伟是热音社社长，在所有社员里，没有理由的，他对刘昀亨的第一印象特别好、也特别照顾他。 刘昀亨在他的帮助下，成功摘下一朵鲜美的『花』，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朵，可惜这朵『花』不是b612星球的那朵。 不到三个月，刘昀亨和这朵『花』分手了，原因是『花』对刘昀亨没感觉了。 「我还记得那时你伤心了一整年。」王建伟想起这段往事，在话题主角面前明明应该表现得替他不值，话说出口的态度却是嘻嘻哈哈的。 驾驶座上的刘昀亨看着方馨佩和老陈一前一后步出麵店，才将车调头回到他们的出发地—— 在第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刘昀亨轻描淡写回应他：「这种不怎么值得回忆的回忆，就别再提了吧。」但他的思绪却陷入了无法喘息的深渊，想起这段几年前的事，刘昀亨清楚知道自己当初会追人家完全就是为了『虚荣心』。 试想，能和『班花』交往，多么有『面子』啊！因此，错不至于完全在女方身上。 他也知道那时他还不够成熟，就是不懂王建伟提这话题要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值得拿来炫耀的事。 「因为看着你成长，让我觉得把你当作自己的弟弟照顾，很欣慰啊！」王建伟突来的正经八百，让刘昀亨一愣。 他下意识地转头过去，迎上王建伟带着肯定的双眸，和平时吊儿啷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 方馨佩人生中最后一个暑假默默地走过半个月了。她最近因为感冒的缘故，这几天吃完药便早早就寝了。 妈妈在的时候没有她的悉心照顾，她早已习惯，如今体会不了想妈妈的感受。 郭妈将餐点送至房内，她道了谢后吃了几口，就因为喉咙痛而食不下嚥，而且吃饭的目的只是为了先垫胃，好让饭后的药物发挥最好的作用。 她瞥了一眼书桌前因她用心照料还很健康的仙人掌，就掉开视线进入被窝准备入梦乡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牵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进入一间餐厅，她对那女子的面容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地，只依稀得见两人亲密的举动。她想上前看个清楚，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倏然，睁开眼，她依旧无法从床上起身，她想，她遇到所谓的『鬼压床』了！ 方馨佩心里又惊恐又不知所措的，开口想喊来人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她慌了，开始哭泣，眼泪濡湿了枕头。最后只能在心里头一遍又一遍唸着佛号。 默念也不知道多久，她的手指渐渐开始可以活动，然后是手掌、手臂、脚趾、腿……身体就像上紧的发条般渐渐放松下来…… 方馨佩坐在床上，流了一身冷汗，她下床，浑身颤抖着要走到主卧室，却发现身体重心还是非常不稳，最后，整个人失去力量跌坐在地上。 方父正赶完一个厂商合资计画案，步出书房时碰到瘫在地上的女儿。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将女儿抱回房内，然后打开床头灯，仔细检视她的脸。 「爸……我知道你辛苦工作是为了这个家，」方馨佩虚弱地开口，「可是为什么明明我很乐意去补各项才艺，心里还是开心不起来呢？」 「馨佩……」方父请郭妈去倒温水和取毛巾，晚间十一点，整个方家大亮。 「我听演讲、学陶艺、学舞蹈、学书法……这些都是你为了栽培我而做的，我不能辜负你的期待，所以我很快乐啊……」她的眼中慢慢凝聚水气，「我努力让自己乐在其中，可是爸……这场病，让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我有在听。」方父心疼地问。 「我不要一个和我不熟的爸爸，每天忙到没时间相处，我想和外头街上的年轻人一样，下课回到家就有妈妈烧的菜、有全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方馨佩吞了口口水，「过去妈妈不曾把我当成女儿爱护，我尽量不和她争取我应得的母爱，现在妈妈不在了，我连忍下来的目标也失去了……爸，我真的不愿意再过这种日子了……」最后，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最大的勇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交、朋、友！」天知道她对『朋友』两字有多敏感。 此时，郭妈正好拿着一脸盆的温水和毛巾进来，方父皱眉凝视着女儿。 她的快乐……都是自欺欺人。 Chapter4-重逢的理由(3) 本就重感冒，加上她压抑许久终于爆发出的心里话，让方馨佩的病雪上加霜。 她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所有的事情都暂时搁置，专心在家养病。 这段时间方父也马不停蹄地一一去了解方馨佩的学习状况。 然而得到的结果一致——所有方馨佩的上课老师都对她的表现讚不绝口。 但为什么她还会崩溃呢？ 只能说方父有听没有懂了。 趁着公司目前营运还算稳定，方父在书房不是看卷宗，而是找来了郭妈和老陈，透过和女儿最常接触的管家和司机，以了解方馨佩平时的作息以及和人交往方面的粗略经过。 只是方父从管家郭妈那问不出个什么重要消息，方馨佩的『日常』在郭妈眼里很『正常』。但老陈是最清楚方馨佩行踪的人，况且当时聘僱时他也签了同意书——当方父的眼线，需要时必须向方父回报小姐的行踪。 「那个……董事长……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要告知您……」老陈有些紧张，欲言又止地，胃一边在翻搅，心里一边偷偷对他的小姐说了一声『对不起』。 「你说。」方父十指交扣，靠着椅背，严肃地回应。 「上礼拜小姐突然想吃以前夫人常带她去吃的牛肉麵……她要我和她坐下一起吃……我……不敢违反她的意思……」他垂着眼皮，不敢看方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下去，「我发现有一台白色轿车，跟着我们来到麵店……等我们用完餐，那车才终于开走……」老陈紧紧闭着双眼，紧张到不敢抬头。 「白色轿车？」方父离开椅背倾身上前，探索的目光在老陈光秃的头顶和他流着冷汗的十指上穿梭，然后一字一句清楚地问：「有看见里头的人吗？」 「没……我看不清楚。」 「这样啊……」方父缓缓在脑海中构思了几种可能，继续问道：「这件事只有你知道而已吗？小姐有没有发现？」明知平时乐天的方馨佩一定不会有这么敏锐的警戒心，但他就想探探老陈的忠心，故意问了个摆明就是『要你闭嘴』的问题。 「没有。」声音虽细如蚊呐，还足够让方父听见。 方父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很好，你们可以回去忙了！」他挥挥手，靠回椅背，示意两人可以离开了，最后不忘扳起脸叮嚀：「别让小姐知道我今天找你们。」 郭妈带着疑惑，心里不懂为什么不让小姐知情，毕竟这是方父对她关爱的表现，让她知道不是很好吗？但怕饭碗不保，应了声，她还是选择不多言，离开了书房。 此时的书房内—— 「帮我调查上週跟踪小姐的车里是什么人……」话筒这边传来极有威严的嗓音。 自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女儿着想的方父，交代完事情后满意地掛上电话。他相信这一切将来方馨佩会感谢他，殊不知这些隐瞒与动作，最后只会让父女两人的关係变得极度糟糕。 方馨佩和刘昀亨的『第二类青春』，在方父开始行动后捲起前所未有的风暴…… ※ 「郭妈……现在几点了？」午后，阳光将室内照得温暖舒适。 「现在是下午两点唷！小姐吃个小点心吧！」郭妈端着蛋糕与牛奶进方馨佩的卧房。一开门，就见她坐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她。 掛在墙上的月历随着风翩翩起舞，一切是这么的柔和、平静…… 方馨佩知道自己因为生病睡睡醒醒了几天，依赖手机看时间的她，早因手机没充电无法使用导致她完全不晓得今夕是何年，不过就算有电，她也只是看看时间，压根不觉得有谁会打来关心她，毕竟能联络上的，早就该联络上了。 心头一突，方馨佩脑海里迸出一个人的轮廓。 她取来没电的手机还有充电器，好不容易充了几分鐘后才能开机，手机里所有的通讯软体都捎来『那个人』的讯息。 她吁了口气，心情微微好转。 逐字逐句地看过后便一一删除，不让方父逮到机会知道她偷偷违背他的规则。 殊不知方父在商场上早因打滚多年而经验老到，就她完全低估了这个老江湖。 她虽记不得是哪一天了，但和方父哭诉的那些话倒是有印象，她不敢奢求他的谅解，却也希冀他能改变，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还是谨慎为上策。 在一旁的郭妈，当作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端着小蛋糕。 郭妈想起书房的那一番晤谈，再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美人儿、也是她疼入心的小姐，心里头百感交集。 一方面不敢违反董事长的命令，落得自己丢了饭碗，但也不忍心让她看着长大的小姐因病受苦，病的理由还是因为接近不人道的家规。 这次的事件吓得整个家惊天动地，她不想同样戏码再次上演，于是…… 「小姐，董事长已经盯上开着白色轿车的人了。」语毕，拿着托盘，匆匆走了。 白色……轿车？！ 咳……刘昀亨？！ Chapter4-重逢的理由(4) 在方馨佩的生活开始回到轨道的这天，一大早，刘昀亨开着那台白色轿车，早她一步停在方家大门口。 如此胆大包天不怕被方父发现的行为，在方馨佩关上门转身发现后，倒抽了口长气。她赶紧快步上前，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问道：「你来我家要干嘛？」四处检查一遍发现四下无人后，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但紧张依旧。 「我是来给你一个理由的。」刘昀亨笑得神祕，倚靠着车，欣赏她脸上一连串的表情变化。 方馨佩一时间慌得不晓得该赶他走还是该接他的话。 说来的确可笑，一个成年人还无法决定自己的交友圈，过着遮遮掩掩的生活，就只是因为长辈口中那冠冕堂皇的规矩。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晚对方父吐出的真心话。 假如，只是假如，要是方父因为心疼女儿受苦而收回什么朋友敌人论的，那她现在是不是可以大方的接着刘昀亨的话问下去，而不是怕被方家上有董事长下有管家的看见自己和别人接触？ 她咬牙一想——不管了，被发现就被发现！这次可是真吃了秤砣铁了心！刘昀亨这个刚成为『老朋友』的旧识，在她心里的重要性可不输给方父，管他什么人不人道的规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不过几秒鐘，方馨佩心里已经千转百回。 「什么理由？」她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了。 思绪至此，她只好赌一把。若是真的被发现她和外人交朋友，她倒想看看方父会出什么招，大不了到时再见招拆招。 反正郭妈都已经警告自己方父要採取行动了，那它和刘昀亨间的关係不就更自由了吗？不用怕被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看着眼前始终掛着笑的刘昀亨，羡慕他的家庭生活没有这么多奇怪的规矩。 和方家不同的刘家，是刘家这几年才开始富裕起来。同时也是刘昀亨萌起寻方馨佩的时间点。 因为曾过着一般人的生活，所以刘家人更晓得人与人间的无价交情。这点，是方家人从未体会过的。甚至是大部分从小就生存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一辈子也无法感受到的温暖，也是一辈子的遗憾…… 「你说话可不可以别这么没头没尾呀？」收拾好略微紊乱的情绪，方馨佩笑着在刘昀亨面前弹了下手指。 刘昀亨见方馨佩笑逐顏开，不似刚才的若有所思，不晓得为什么他心中彷若有一颗大石终于安下了。 他绕到轿车后车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才会让你觉得更没头没尾，因为我要给你的，是我们重逢的理由。」 偏着头，她虽不解，但也跟着他绕到后车厢，然后问道：「重逢还需要理由？」 看着刘昀亨这么郑重其事，方馨佩内心不禁开始狐疑了。 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驱使，在刘昀亨准备开啟后车厢时，她阻止了他。 「我家司机快来了，你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赶快回去吧！我有课，有事我们晚上传line好吗？」方馨佩搬出老陈当挡箭牌，逃避眼下即将要发生的『惊人之举』。 说到学校，刘昀亨和方馨佩虽不同校，两人唸的也不是一般收费的普通大学。而同儕们，当然也非泛泛之辈。这就是为什么方父要安排课外学习让方馨佩去上的原因，只是可惜了他的一番苦心，方馨佩并不想过这种日子。 她自认让爸爸失望，而不知方父在那次告白过后不但一点愧疚也不生，甚至在她背后变本加厉地一意孤行，就是要女儿过着已经被他安排好的人生。 曾几何时，父女两人竟是可以谈心的角色？如今看来，当年的时光有多么珍贵。 刘昀亨目睹她从焦急到无奈到失落的表情后，眼底发笑，加深了对方馨佩的好感。 因为喜形于色的人是没有心机的。 一个城府深的人，要是过着不快乐的人生，不划算。所以他喜欢她的『直接』。 眼下自己准备好久的惊喜，被方馨佩泼了冷水，虽然有些受挫，还是再接再厉：「我要说的事，不是line里可以说得清楚的。」 方馨佩望进两潭深色湖水，读到了刘昀亨的正经与坚决。 胶着的气氛，顿时让空间尷尬起来。两人就这样四目交接，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馨佩叹口气，不忍刘昀亨败兴而归，遂开口：「好吧！我们重逢的理由是什么？」 Chapter4-重逢的理由(5) 后车厢打开的瞬间，一颗颗灌着氢气的粉色气球恋上天空似地奔向它的怀抱。 馀下的，是一把木製吉他。它静静躺在后车厢，等着待会儿好好表现一番。 方馨佩彻底傻眼。 依她有限的脑容量里，能解释这个阵仗的理由，只在两种状况下成立——一是求婚，二是表白。 此时，她的听觉选择性停止运转，只看得见刘昀亨的唇型，直到他说完四个字，方馨佩的耳朵才再度开啟、正常运作。 很想问他刚刚说了什么，但是来不及，吉他已经被他拿起，正准备展开一段演出。 「让我陪你吃苦让我给你幸福让我为你全心全意打造一个爱的国度让我陪你吃苦让我给你幸福让我的爱变成你的全部你笑我笨我承认不懂取悦女人但是我会小心翼翼珍惜你的青春虽然追求你的那些男人个个老练深沉但我追求你的决心不会少几分……」刘昀亨一边自弹自唱，还不忘照着王建伟的指示以方馨佩为中心绕着她边走边唱。依照王建伟的解说，一边绕着女主角一边自弹自唱告白，是件非常浪漫的事。 可是眼前方馨佩的反应，让刘昀亨不得不怀疑王建伟的提议正不正确了。 不是惊喜交加、不是感动落泪，此刻方馨佩的心情只能用『尷尬』来形容。 她勇敢的挑战规矩，不就是为了和眼前这位拿着吉他的男子再度搭上友谊桥樑？天知道为了这份友谊她花了多少心力。但是现在，这友谊在她面前将被摧毁。 她对他，只是朋友之情。 至少，现在是如此。 就连两人能不能光明正大当朋友，都还是未知数。刘昀亨这举动着实吓到她了。 『噗哧』一声，方馨佩弯下腰，从刘昀亨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只好放下吉他，默默看着她弓着的背。 方馨佩双肩不停抖动，似乎要哭了，刘昀亨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对女孩子告白，打算与她共发白的那种。没想到却碰见女方这种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想起昨天他还拿着泛黄的木棉花絮，希望藉由花絮给他力量，他今天才有勇气直接去方馨佩的家，然后展开这一切。 「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我们之间？」方馨佩抬起腰，笑得很夸张，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刘昀亨来不及反应，只好无语地看着她。良久，他也笑了。 「还好你没当真，不然我就头大了！」刘昀亨笑着说，「是这样的，我跟我学长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赌你会不会相信，代价是一客牛排。幸好，你帮我省了一餐饭的钱。」 「你赌我不相信呀？眼光不错唷！我就知道其中一定有诈！」方馨佩用手背擦掉眼泪，调整呼吸，「所以我们『重逢的理由』就是这个恶作剧？」也太随便。 方馨佩这个疑问，刘昀亨一时间答不上来，毕竟他刚被心仪的女子『半拒绝』。 他不想失去她，所以配合着她。 「唉唷！那当然只是一个藉口啊！为了骗到你的招数而已。」 「真没良心，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 远远地，方馨佩就看见老陈开着车驶近，反正她已经下定决心不怕让方父知道她和刘昀亨有连络，所以也不急着赶他走，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这次真的要走了，你也快去上课吧！」语毕，挥挥手，朝着自家的宝蓝色轿车小跑步过去。 看着她的身影上车，然后车子渐渐消失成一个点，刘昀亨这才慢吞吞也上了车，「真的玩游戏的话，我选择的也是真心话。」他摇摇头，系上安全带，将车掉头。 他可以等，只因为她是她。 于此同时，方家车内—— 方馨佩甫上车便默不作声，过了几分后突然开口：「老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专心开车的司机老陈吓了一跳，从后照镜看见自家小姐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的回答对她来说应该蛮重要的，只得小心翼翼地回：「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我和『我家那个』是还没出生就指腹为婚的，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耶……说实在的，我一辈子都给妻儿了，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的感受，只知道：『爱，就对了！』」 经过『书房晤谈』一事后，老陈就对自家小姐有满满的愧疚，他背叛了她，现在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跟她聊天，让他觉得刚吃完的早餐快要从胃里、嘴里溢出来了。 「爱，就对了？」方馨佩唸着，反覆咀嚼着这句话。 她知道刚才的刘昀亨有多么正经多么认真在跟她告白，可是她不想破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友谊，只好装疯卖傻混了过去。同时她也庆幸刘昀亨帮她圆了谎。 「没错，只要认真生活，该做的做好，其他交由老天爷，老天有眼。」差点没蹦出『阿弥陀佛』。 虽然方馨佩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跟老天有眼有什么关联，但她对那句：「爱，就对了！」倒是觉得兴致高昂。 这头，方家门口站了一个中年男子，他叼着一根菸，默默地将一切看进眼里，而后暗自打量、思忖着。 Chapter5-其来有自(1) 『我喜欢你』，这是刘昀亨稍早对着方馨佩说的四个字。 是让方馨佩装作没听见的四个字。 是她一点也不想听见的四个字。 虽然包括他背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桥段都被她四两拨千斤地给草草带过，但她相信未来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必不復以往的单纯了。 难道维持朋友关係不好吗？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连让两人自在的相处都变成过去式！这叫她如何相信刘昀亨真的和她一样对于两人能再度相聚感到开心，并且珍惜两人之间的关係？他的所作所为是在破坏一个关于刘昀亨和方馨佩之间的友谊天秤，和小时候的约定并不一样。 结果方馨佩就为了这件事整堂课心不在焉，甚至被任课老师找去问原因。 ※ 「小姐，可以下楼吃饭了。」郭妈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进位在二楼的方馨佩房里。 「好。」她含糊应着。连续六个小时的课结束后，她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虽然这种忙碌的日子不是一时半刻才发生，但她还是无法习惯及适应。 赖完床，方馨佩穿上拖鞋下楼，顺便打了个哈欠，再抓抓凌乱的发。 待她入坐，郭妈才开始一一介绍晚餐：「今天的前菜是凯萨沙拉、汤品是海鲜蒜味汤、主餐是奶油培根义大利麵、甜点则是提拉米苏。」 方馨佩吃惊地看着餐桌上唯一的一盘生菜，一旁附有一小碗的沙拉酱，想必是两者混和后才要入口的吃法。 郭妈从自家小姐的表情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无数个问号与惊叹号，遂给了方馨佩一个微笑后才解释：「是这样的，董事长觉得小姐最近越来越瘦了，要我以后每餐都以这种形式一道一道出菜，再三交代要我以小姐的均衡饮食为重。」慈祥的嗓音如暖流般流淌进方馨佩心里，郭妈一直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照顾她的，而方馨佩偶尔也会向她撒撒娇，两人的相处彷彿普通母女一般。 方馨佩心里总想着自己和郭妈的感情这么好，甚至比已亡故的母亲还要亲，但想归想，这种对亡者大不敬的话却万万不得说出口。 而尽管父亲为了照顾自己的健康做的有些夸张，方馨佩还是满心欢喜地享受这些要上外面餐馆才吃得到的佳餚。 沙拉汤品就算了，她第一次知道郭妈会做提拉米苏，遂对始终站在一旁微笑不语看自己用餐的郭妈说：「原来你连提拉米苏都会做！」语毕，用叉子送进一口湿软滑顺的蛋糕，一天的劳累霎时间被遗忘。 「小姐喜欢，下次再做给你吃。」郭妈含着笑，宠溺地看着方馨佩。 方馨佩又享受一口软绵香醇，她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回道：「好啊！我期待着喔！」然后再送进一大口用舌头与上顎抿了一下便化掉的蛋糕体。 边吃边聊着，方馨佩想起一件之于她很重要的事情，半试探性地问道：「郭妈，你上次说父亲盯上白色轿车，是什么意思？」 她想知道郭妈是不是还瞒着她什么。 正和小姐聊得起劲的郭妈听闻后一惊，赶忙呜住自家小姐的嘴，深怕被听见饭碗会不保。 不过相较于老陈对自己背叛小姐感到噁心，郭妈的心惊胆跳就不是顶差的了。 「小姐，话我只能说到这，希望你别责怪我没把话说完，而且还请你不要再问其他人了！」语气里尽是替她痛心。 方馨佩狐疑地看着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表情动作就变得不自然的郭妈，心生疑惑，说道：「既然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我也不方便造成你的困扰。如果真的不行，那就别说了吧！」语毕，放下叉子，她起身，「我先去准备洗澡了，你事情做完也早点休息吧！」然后转身回房。 郭妈欲言又止，在她还没来的及反应下，只好带着歉疚目送方馨佩的背影上楼。 天晓得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她有多心酸。 深夜，方馨佩预习完明天要上的课后，照往常泡了杯热牛奶，趴在桌上看着仙人掌盆栽思索：从白天和刘昀亨哼哼哈哈，然后一整天上课都在想被告白的事，到之后晚餐郭妈的神祕兮兮，在在都让她心里不安。 书房的晤谈、王建伟的表白助攻、方父暗地里搞的小动作，此时的方馨佩没想到自己早已被瞒了这么多。 通常画画，可以让她心神安寧地投入，忘却一切烦恼，这就是她为何会主动要学画的缘故，目的是让心灵得到一个寄託，让自己沉浸在画图的世界里，真正得到放松。 她拿出搁在柜子与桌子空隙间的画板与画纸，开始她的夜间水彩之旅，兴致一来，就管不着明天几点有课了。 Chapter5-其来有自(2) 方馨佩前一晚画图到凌晨两点的缘故，导致今天一早让郭妈喊了五六次才起床。 老陈的一句『爱，就对了！』让方馨佩平时百思不得其解外，连做梦都梦得见。 赖床赖够后，伸了懒腰、梳了头发，下楼盥洗、用餐，方馨佩心里想着等等去上课的时候在车上跟老陈再把那句话问个仔细。 今天只有一场演讲要听、一节陶艺课以及傍晚的绘画课，和其它天比起来，算是轻松的了。 她坐在餐桌前吃着巧克力吐司，心中因老陈的话而感到鬱闷，郭妈看见她脸上写着『心里有事』四个大字，遂开口关心道：「小姐，吐司不好吃吗？」 方馨佩注意力立刻被拉回现实，她摇摇头：「巧克力吐司很好吃！」语毕，咬了一口，又和那句『爱，就对了！』一齐神游去了。 一旁的郭妈担忧地看着小姐，也不再多说。 用餐完毕，方馨佩和郭妈说了再见，背起后背包出门上课了。 ※ 昨天告白失败后，刘昀亨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东西也不理家人的关心。他不禁想起小学毕业时，方馨佩在电话中急忙向方父撇清和自己的关係，那时方馨佩急着解释的神情，到现在还歷歷在目。所以说，骗自己不会再度遇到类似的事而鼓起勇气告白，明显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什么找机会说开，简直狗屁倒灶。 本以为找王建伟当军师，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然而自己骗自己的下场就是再度上演了一次小时候的戏码——碰了一鼻子灰。 他和方馨佩，真的不可能再进一步了吗？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也亮了。 刘昀亨一夜无眠。 ※ 车子平稳地驶在高速公路上，时速维持着90上下，偶因经过交流道而塞车，不过马上就能够驶回原本的速度。宝蓝色轿车下了第三个交流道后，开往方馨佩学画的画室。 一整天方馨佩都不晓得该怎么跟老陈开口问一句怎么想都很鑽牛角尖的问题。 而老陈从后照镜看着自家小姐千变万化的表情，知道她脑袋瓜子又在乱转了。 「小姐……」 「老陈……」 两人异口同声。 空气凝结了几秒，而后老陈表明让小姐说想要说的，因为他要问的正是想知道小姐现在的心思。方馨佩听了，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脸，有些呆地问：「我真的很容易让人看穿心里想的吗？」 「没关係，我觉得小姐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真的吗？」放下游移在自己脸上的右手，方馨佩半信半疑。对于『喜形于色』这件事，二十几年来她还没来得及习惯过。 「当然是真的！这表示你没有心机，我就觉得很好。」老陈透过后照镜给自家小姐一个鼓励式的笑。然后想起几分鐘前的对话：「刚才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要说？」 看着老陈用岁月堆集起来的见怪不怪，方馨佩发现，有些事情或许要经歷过了才不枉人生走一遭。 用问的，不如用体会的。 「没事了。」她淡淡地回，看着窗外的景色。她想，总有一天会靠自己找到答案。 而老陈这边则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见小姐没有继续说下去，自己也不敢问太多，这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不久，画室到了，方馨佩从后车厢取走画板，老陈开车去停。 甫进教室，和几个平时会聊天的同学打完招呼后，方馨佩架好画架，拿出绘画用具坐等老师来。 「方同学，请问你有带多的炭笔吗？」突地，方馨佩背后冒出一个声音，她吓得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有些责备的往后瞧，看见是许善俊。 「许同学，隔壁是美术社，老师来之前我想你可以自己去买。」被吓得连说话口气都不好了。 「你不借我……小心我会捣蛋喔！」许善俊露出阴森的怪表情，声音轻飘飘地。 「捣什么蛋，万圣节还没来！」言下之意就是『我看你能干嘛，放马过来』。 此时，教室的对面，传来一个好心同学的提醒，揭了许善俊的谎：「许善俊，你包包倒了，炭笔掉出来都断了。」 方馨佩听闻，缓缓看向许善俊：「你自己有带炭笔，干嘛跟我借？」 「被发现了啊……」只见许善俊自言自语地走回他的画架。 方馨佩看着许善俊的背影，再次觉得莫名其妙。 Chapter5-其来有自(3) 许善俊落坐，挡在面前的画板正好遮住了他阴鬱的表情，和方才判若两人。 方馨佩和许善俊的位置隔着一个教室，正好成一条对角线，面对面坐着。 许善俊藏着的脑袋开始想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女孩的呢？ 是方父的生日宴？还是方母的告别式？甚至是更久以前？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老实说吧！他喜欢她、想要追求她，想来想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从吸引她的注意力下手，所以在调查出方馨佩在这间画室上课后，他立刻跟着报名。 方馨佩，天生的美人胚子，除此之外，他在她脸上还看见了一个故人的影子，不单如此，自己和她身上还有一个共同点，这让他更想亲近她、了解她。 所以他开始想方设法靠近她，虽然每次都被打枪，但至少，他看得出她不讨厌他。 反正来日方长嘛。 ※ 最后修饰完毕，方馨佩照惯例拿着画纸缴回这堂课的作品，顺便将昨晚熬夜画的水彩画拿出来请教老师，她认真听评语，压根没注意到教室里走到只剩下三个人。直到讨论完毕，她要收拾用具时，才发现许善俊还在。 她不懂，这个『中昇电子』的小开到底有什么毛病？行为举止偷偷摸摸、还时不时发出诡异窃笑，最重要的是她觉得他老是在她身边打转，应该不是她的错觉。 虽然方父对方馨佩在画室里的人际关係没有像其他课一样来的紧迫盯人，但只是和几位同学有交谈而已就让她觉得自己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一般，如果现在要她和许善俊聊天，她反而对自己没什么自信，毕竟和她接触最频繁的是郭妈和老陈，和两位长辈聊天的内容一定和时下年轻人的话题不一样，然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没那个心思——至少，在她获得真正的自由前，她不打算让自己的人生再节外生枝了。 『以后可能是敌人，所以现在不交朋友。』这观念深刻地烙在方馨佩心上。 当然，刘昀亨不适用这个理论，他已成为方馨佩的羈绊。 而对于许善俊，她也就只有这样一个疑问：「你家规可以交朋友吗？」 「我又没朋友。」 言简意賅的五字解释，道出多少『富二代』心中的悲哀。 许善俊倚在画室门口，挡住半个出入口。老师率先离开教室后，不忘提醒方馨佩和许善俊临走要记得将门窗锁上。 而诺大的教室，方馨佩被困在一角。 「那你现在挡着我的路做什么？我要回家了，请让开。」她心中的火苗被点燃，对这莫名其妙想闯入她生活的人渐渐失去耐性。 想起那一晚对方父的真心告白，她的日子却没有因此改变。眼见无路可走，她只能换个心态，将自己的人生『死马当活马医』，可是都已经妥协成这样了，怎么会又突然冒出一个许善俊来破坏她的人生计画呢？这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了！ 好想哭啊！思及此，她特别无助。 许善俊看着方馨佩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当下慌了手脚。 他不过是想要和她自我介绍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许善俊不知道的是，自己只是压垮方馨佩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不是老天不给他机会，而是他选错时机了。 在这走一秒都嫌太慢的氛围中，许善俊侧过身，腾出一个空间让方馨佩离开，嘴上却一面说着：「我妈在十年前自杀了，因为我爸有小三……」 方馨佩跨出门槛的那隻脚停下了。 她转头，看见一个阴鬱的男人望着远方徐徐地说道。 许善俊见了方馨佩的反应，遂继续说下去：「我妈死了之后，我爸娶了那小三，还有那小三的女儿也一起接过来住。然后我开始被继母找各种理由打骂、被她女儿言语羞辱……当然，在我爸的眼皮子底下她们不会这么放肆，总是趁我爸不在时欺负我。」他訕笑，继续说：「因为，我爸死后的财產继承者，是我。」 「你整天装疯卖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方馨佩收回踏出门的那隻脚，定定地望着许善俊，两人只剩一隻手的距离。 「差不多吧……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要继承我爸的事业，所以想办法逃离，但事实却是莫可奈何，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听到这里，方馨佩又疑惑了：「那这跟你挡住门不让我回家有什么关係？」 「就只是想告诉你这些而已。」许善俊低低地笑了。 秋天的风很温柔，吹的满室凉意，夕阳馀暉从窗外错落进室内，在地上洒了一片秋意。 Chapter5-其来有自(4) 方馨佩窝在学校图书馆，翻看着刚找到的课程资料，有些原文看不懂的就借用馆内电脑查询。 升上大四后，毕业製作让人伤透脑筋。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寒假，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对于大四生而言，寒假的意义不过只是一句：「那是什么？能吃吗？」 此刻，埋首于书中的头抬起，她伸个懒腰，瞥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望着窗外，秋风吹起，树叶凋零，夏意已不復见。 她停止了陶艺课和绘画课的学习，让每一週至少有一天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思及此，方馨佩不禁想起那浓浓秋意的傍晚，许善俊说的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许善俊问。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要我回你什么？」他反问。 方馨佩听闻，愣了一下。 虽然停上绘画课，但是她和许善俊，多了一串数字的连系。 正所谓：事出必有因。是她不该对许善俊有太多的成见，儘管那个傍晚之前，两人还不算真的认识。 「你反问我，代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她用激将法。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你会不会觉得这理由太瞎？」许善俊的表情是认真的，和往常疯癲的状况完全相反。 的确，是蛮瞎的。方馨佩心想。但看着自己的两道目光，让她迟疑。 「我不能再跟你多聊，先走了，晚了我父亲知道会问我原因的。」她四两拨千斤地刻意逃避这个话题，只不过这也不算是说谎，因为父亲的教条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留了电话，已经是最大极限的交集了。 思绪回到此刻，方馨佩收拾了桌面，只把书留在图书馆，和老陈说声不用来接她回家，然后带着重要物品前往学生餐厅用餐。 午饭时间，不管哪间餐厅，都是人潮汹涌。方馨佩在自助餐前排队，买了一个不小的鸡腿便当，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吁口气看着眼前满满的食物山，无奈作业让脑袋耗弱殆尽，她饿惨，只想吃东西，顾不上健康了。 边吃边想，学生餐厅的菜餚和郭妈的手艺简直天差地远，若说学生餐厅的菜是淡而无味的，那郭妈煮的就是香醇可口的。 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亏自己还是个大四老屁股。 餐厅里的电视播着不好看的肥皂连续剧，所以她专心埋头吃东西，没心思注意。 当她抬起头，表示用餐完毕的同时，也代表她错过了一场好戏。 ——系主任在跟隔壁系的教授求婚。 以两人为中心，周遭围着一群人，大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她拿着只剩下鸡骨头的菜盘，经过那群人时，瞄了一眼发现自己挤不进去，索性不看了，就要走去回收饭碗，没想到一个呼喊—— 是系主任叫住了她！ 她一脸问号地看着一群人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禁开始紧张：「什……什么事？」视线环绕一圈，最后定在半跪在地的系主任脸上。 「你是班上最可靠的，这个任务非你莫属！」系主任也盯着她瞧。 「我才没有最可靠！」别因为自己是在场唯一他认识的学生就这么说啊！而且她一点也不想参与什么任务的。 尽管如此，还是没人尊重她的意愿就擅自给她一台相机，然后不知何许人这样跟她说：「主任要跟教授告白，准备在校园里摇旗吶喊绕一圈，你就在后面全程录下，就当是做个见证嘛！」那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将东西交给她后就走掉了。 方馨佩一手拿着菜盘一手托住相机，愣在原地。 「还待着干嘛？走啦！」 然后只见整个校园一群人浩浩荡荡，像是场选举在拜票般，候选人和支持者除了真的摇旗吶喊外，还戴着专业设计过的帽子，就差发卫生纸等等的辅选物了…… 方馨佩莫名其妙地走在最后端，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一连串的荒唐事…… 现在她只为还放在图书馆里的书籍还有作业着急，不晓得系主任在事成之后，会不会给她的毕业製作高分？ Chapter5-其来有自(5) 方馨佩摇摇头，先不幻想跟系主任谈条件这不可能的任务，现下先解决眼前的任务比较要紧。 她走在一群人最后面，『称职』地拿着相机录影。直到迈向终点站——校门口。甫站定，刚刚给她相机的人便从人群前方走来，礼貌地跟她道谢后就把相机收走了。 虽然已经没她的事了，她还是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看着感动到无以復加的隔壁系教授答应了系主任的求婚，嘴角不禁也跟着上扬。但她不打算久留，因为资料还放在图书馆里，她该回去继续做作业了。 转身的剎那，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方馨佩寻着身影走过去，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就在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之际，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继续跟着小姐，务必回报我她详实的行踪。」 脚步声靠近，方馨佩赶紧藏身于铁门后，待声音渐远，她才探头，看着离去的方父背影，收回视线，心情久久不能自己。 秋风起，吹的方馨佩心底一阵凉意，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她跟着心烦意乱。 什么时候，她连仅存的人身自由也被剥夺了？ ※ 自从刘昀亨告白未果那日起，至今方馨佩和他连一则line的连系都没有，彷彿两人不曾存在在对方的生命过，曾经的交集如今成为平行线。 儘管那日当下两人都有台阶下，他们却很有默契地知道真相——郎有情，妹无意。 倒是那日许善俊向方馨佩聊了自己的事后，两人话匣子大开，彼此时常传讯息，就像和刘昀亨之前的相处一样，方馨佩轻松自在。 在方家规矩下，方馨佩没什么自由，只能够靠着通讯软体和『认识的人』来往。 但是她必须强调，刘昀亨不只是『认识的人』，他和最近搭上线的许善俊在方馨佩心里还是存在着差异的，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永远和刘昀亨保持平行线，心里就感到一阵焦躁。 没课的午后，方馨佩躺在床上滑平板，跟许善俊说起她发现方父暗中找人跟踪她的事情，当两人一起想办法要如何不让关係恶化地揭开这个秘密时，方馨佩手机的视窗跳出另一个人传来的讯息通知，看了一眼，她想也不想就放下平板，打开手机视窗，是好久没连络的刘昀亨。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有事找你。』 『你最近忙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找我什么事？』 『我们见面聊。』 当平版视窗亮起，方馨佩还是盯着手机瞧，此刻的她，心思全然放在手机上。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心中一部份的牵掛，来自一个男人。 两个小时后，她抵达市区的速食店，坐在店外的椅子上和摆设的人偶玩自拍。 老陈被方馨佩说服后先返家了，方馨佩要他等她电话再过来接她。然而不管老陈在不在场，有没有看见她跟谁约出来，都不重要。 她拿出护唇膏抹嘴唇，顺道看了一眼骑楼下正在看报纸的人。反正都让刘昀亨大喇喇地在家门口谈话了，约在外面见面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更何况她父亲已经出手介入了，既然如此，就大方一点。 儘管方馨佩知道，她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约莫等了十分鐘，刘昀亨从街的对面小跑步过来，方馨佩见他来了也站起身。 「抱歉，不常搭公车，时间没算好才迟到。」刘昀亨喘吁吁地说。 「怎么不是开车来的？」方馨佩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思绪纷转，郭妈的话此刻窜入她脑海里——『小姐，董事长已经盯上开着白色轿车的人了。』 不等刘昀亨的回应，她下意识地拉起他的手，焦急地问：「是不是我爸找你麻烦了？」 刘昀亨默默地看着她。 此刻担心他的女人，是他心仪的对象。 见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方馨佩分神注意到他们交叠的手，她赶紧松开，解释：「抱歉……我太心急了！因为我怕我爸会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有事她一个人承担就好了，要是因为自己的一头热而害到其他人，她会过意不去。 刘昀亨早就注意到躲在角落看报纸的人，他推推方馨佩：「有话进去说，这边人来人往，很复杂。」语毕，看了角落的男子一眼，想不到两人正巧对上视线。 男子愣了一下，便收起报纸匆匆走了。同时，方馨佩和刘昀亨也走进速食店。 他该怎么开口跟方馨佩说车被卖掉了？而且还是父亲跟他商量后的结果？ 亦或者，他可以选择什么也不说？ Chapter6-哀莫大于心死(1) 速食店里因为人潮的关係，空气显得格外闷热。方馨佩点了一个麦香鱼堡和冰可乐后就先上楼找位置，刘昀亨在楼下等餐。 其实刘昀亨约方馨佩出来，她心里很开心，因为经过一段时间后再度相聚，他们俩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彆扭，身为男士，刘昀亨态度很大方，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失恋，而且对象还是他约出来的这位女士，这让方馨佩松了一口气，她本来以为这顿饭会吃得很尷尬。 望着窗外的风景和行人，她跟着店内播放的音乐轻声哼着。 从楼梯口看向方馨佩的位置，背着光的倩影，让她身上多了一层朦胧，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暖——这是刘昀亨端着餐盘上楼找位置时映入眼帘的一幕。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心里的那股落寞，笑着朝方馨佩走去。 「好久不见。」放下餐盘，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正看着对街上新开幕的麵包店因特价慕名而来的排队人龙，方馨佩听见声音靠近才发现刘昀亨已经落座了。 「好久不见。」回头，不急不缓的音调。 「那间连锁麵包店的麵包真的不错吃，上礼拜我经过顺便买一些回家，一下子就被扫光了。」刘昀亨用下巴努努刚刚方馨佩在看的麵包店，找了个话题当开场白。 「是吗？」方馨佩若有所思，再望了眼那人潮，最后抬起头，说道：「我只吃过家里佣人做的麵包，没吃过外面卖的。」顿了顿，她又指指眼前的麦香鱼堡，「还有这种速食店，我是第一次来。」 闻言，刘昀亨忍住大惊小怪，试图站在方馨佩的角度去想，其实不难想像，毕竟她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用的吃的哪样不是最好的？不像他，小时候家里并不富有，就算现在家里有些钱了，他也已经养成把钱花得精打细算，能省则省，不过还不到小气的程度就是。 「你慢慢吃，吃完我们再谈正事。」他让方馨佩专心品尝她人生第一份在速食店吃到的麦香鱼堡，看她吃得差不多时，他才娓娓道来今天见面的主要理由。 「短时间内，我们暂时先别连络吧。」他徐徐地说，本应是沉重的话题，他的口气却像是天塌下来也压不垮的内敛稳重。 听闻，正在喝可乐的方馨佩被呛得猛咳不止。刘昀亨赶紧递上一张餐巾纸，再起身走到方馨佩后面帮她拍背顺气。「还好吧？」他问，方馨佩点点头，又咳了几声。 「为什么？」虽然她已嗅出一些端倪，还是想知道详细的原因。 刘昀亨坐回到他本来的位置，深吸几口气，避免像是在告状的说：「你爸爸……最近让我们家不是很好过……」他苦笑，「我家的股票已经跌了好几个礼拜了。」 见方馨佩没有接话，刘昀亨遂继续说下去：「我们两个line的内容曝光了，还有刚刚楼下站的眼线……其实都是你父亲做的……」 方馨佩本以为方父只是找人跟踪她，这下子连她的通讯自由也被剥夺了啊！ 她看着刘昀亨，笑得比他还苦。 「我代替我父亲跟你们家说声对不起！」她起身，九十度鞠躬。 刘昀亨赶紧上前扶起她：「别这样，你父亲和你是不同的个体，没必要为了他向我们道歉。」 「但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方馨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大了些。 速食店内的歌换成了南拳妈妈的『下雨天』：「谁和我一样，等不到他的谁，爱上你我总在学会，寂寞的滋味，一个人撑伞，一个人擦泪，一个人好累……」 刘昀亨认识的方馨佩应该是开朗的，然而眼前的佳人，却是满脸的疲惫。 对街排队买麵包的人龙一直没停过，阳光依旧直射进他们这一桌，背着光，一男一女的身影像是一幅沙画，悲伤如斯。 于是这一餐，两人吃的缓慢，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都想把握住可以相处的时光。 ※ 方父在办公室内打了个喷嚏，本不以为意，想不到翻过一面卷宗后，又打了一个喷嚏，引来了秘书的关切：「董事长，需要帮您买感冒药水吗？」 方父摇摇头，口中说了没事后，便摆摆手让祕书回去做事了。 低着头整理堆积如山的资料，不晓得为什么，他今天有些心神不寧，处理公文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看了眼墙上的时鐘，已过正午，他暂停下手边的工作，拿起手机拨了电话，说了没几句话后，便对话筒里的人破口大骂，因为他的宝贝女儿还跟那小子在速食店里见面。 跟着一滴血，从他的鼻子里，滴落到待办的文件上。 Chapter6-哀莫大于心死(2) 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这一餐，花了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 等到两人用完餐，已过傍晚，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速食店，方馨佩怕刘昀亨搭大眾运输不习惯，便询问需不需要送他回家，反正他们约出来的事方父早就知道了，也不差这一程。只是刘昀亨一走出速食店大门便发现在隔壁银行门口站着个天黑却带着墨镜的女子，他不想再造成方馨佩的困扰，遂以还要去别的地方为由，婉拒她的好意。方馨佩见刘昀亨体贴的举止，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墨镜女子，接受了他的理由，而不打算说破。 这一别，也不晓得再见会到何年何月了，一想到方父，方馨佩心里满是无奈，她知道父亲这是为她好，不希望她受伤，可如今看来，方父反而才是让她受到伤害的人。 一开始方父不让方馨佩和其他人走太近的原因，是怕最后『朋友变敌人』时难过的是女儿，为了守护唯一的女儿，他不惜一切断绝『可能变敌人』的刘家后路，逼得刘家不得不退让，但是细想之下，造成『朋友变敌人』的罪魁祸首，不就是方父吗？方馨佩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父亲做得又绝又矛盾。 方家的宝蓝色轿车以时速110开上高速公路，方馨佩闭着眼睛，想起以前和乐融融的家庭生活，再看看现在的窘况，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记得她还在念幼稚园时，家里经济还没发达，有一次下了课因为要逛夜市的关係，放学由父母亲来接她，她永远忘不掉摩托车上暖暖笑着的双亲，那画面不是靠钱能够买得来的。 老陈看着自家小姐闭着眼睛眉头深锁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小姐在苦恼什么？」 现下，方馨佩不知道能相信谁了，方父如此紧迫盯人，难保背后不会又做出别的事！ 良久，她才悠悠吐出一句：「老陈，我信得过你吗？」 前头开着车的方家司机听了不禁一愣，心虚地立刻想起了之前在书房和董事长的秘密晤谈一事。那张由岁月打造出满是细纹的老态脸庞，开始冒起冷汗。不管怎么想，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不就是因为他的多嘴吗？是他告诉董事长白色轿车的事，是他当的爪耙子。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陈背负着罪恶感，不敢再从后照镜看自家小姐，哪怕是一眼也好，都只会让他更加心虚。 方馨佩发现一向喜爱聊天的老陈这会儿不如以往热络，心里遂產生疑惑。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老陈的回应不如预期。 换句话说，他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车内安静了许久，彷彿连一丝尘埃都凝在空中坠不下，胶着的气氛和窗外呼呼吹着的风成了相当大的反差。 「老陈，我再问你一次，我信得过你吗？」一道以轻柔包围着锋利的女声响起。 要不是因为车子还在高速公路上疾驶的缘故，老陈早就想声泪俱下的跪在自家小姐的脚跟前懺悔了。 「小姐……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怕被解聘啊……」 方馨佩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她一向和气待人，为老陈设身处地着想后，便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声音似是被几颗大石压住了，嗓音有些沙哑。 车子维持等速地继续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内女子的心思跟着司机说出口的一字一句而有了情绪起伏。 一进家门，方馨佩放下包包，直奔方父的书房。门没有上锁，她顺利地打开。 房内空无一人。 方馨佩不多做停留，连门也没带上，转而快走至主卧室。 开门，空无一人。 几乎翻遍整个家，方馨佩就是没找到想找的人，徒劳无功后，她洩气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情绪还没缓和下来，郭妈就端了一杯热牛奶上来。 打从方馨佩一进门的所有行为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董事长如此极端的行为已不是为了女儿着想，而是转化成为一种控制慾了。 方馨佩没接过那杯热牛奶，她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鬱闷感侵蚀了每一吋肌肤，如火山岩浆般的思绪浓浓地搁在脑中，她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热牛奶已被郭妈放到茶几上，她无声地坐在方馨佩隔壁，默默地陪伴她。 方馨佩发着呆，等到牛奶都凉了，她才转头对着郭妈放声大哭：「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大的笨蛋？」 郭妈伸手揽她入怀，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你当然不笨，你是我心中最棒的小姐、最体贴的小姐。没有人能说你笨！」 Chapter6-哀莫大于心死(3) 凉掉的牛奶微波加热过后，方馨佩坐在餐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同时心情也平復不少，她是个哭过后就努力打起精神的个性。 其实要不是有郭妈在一旁拉着她，她可能会直接衝去父亲公司找他理论。 「小姐喝完了吗？杯子请给我。」郭妈和蔼地笑着接过空杯子。 「我父亲到底在我身后还耍了多少手段？真是不敢想像。」方馨佩只感到心寒，她开始不知道到底该相信父亲是在保护她，还是在害她了。 「天下父母心呀！」郭妈将洗好的马克杯倒扣在碗篮里，转头回应完自家小姐的疑问后，顺手开啟烘碗功能，走至餐桌边，说道：「请小姐一定要相信董事长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 方馨佩比谁都清楚方父对她的疼爱呵护至深，然而如今这场面又该怎么解释呢？ 「郭妈，今天谢谢你，我想先回房间了。」她努力漾开一抹自然的微笑，起身。 「好，别鑽牛角尖喔！」 在床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方馨佩拿出床旁置物架上的平板，搜寻着如何让父女相处达到平衡的办法，资料瀏览过一页又一页，视窗开开关关，脑中还没拼凑出一个最适合的解答，line突然就跳出一个讯息，是许善俊。 可是，父女之间的感情与相处，真的有标准答案吗？方馨佩脑袋刚刚被填满了一堆乱七八糟、连自己到底捕捉了什么都还不清楚的资料，盯着萤幕看了一阵子，还是理不清，乾脆关了所有瀏览器的视窗，打开许善俊的讯息画面。 『嘿！有空吗？』方馨佩习惯了“许善俊式”的开场白，觉得无奈又好笑。 『刚回到家，有什么事吗？你该不会又翘课了吧？』 『怎么可能？我号称教授通杀小王子耶！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做了有损名誉。』 她对着萤幕翻了个白眼，继续敲键盘：『那你找我要干嘛？』她想不到这时间许善俊找她有什么事。 『隔壁镇上有花海可看，你有没有兴趣？』 花海？那不是在电视或网路上才看得见的吗？方馨佩心想，没想过花海会离她这么近，方才抑鬱的情绪暂时退了些，雀跃的心情像牵牛花藤般慢慢往上爬，围绕心头。 兴奋之馀没想太多，她便回道：『现在？』她想，散散心也好。 『ofcourse.』彼端回答。 两人约好，由许善俊开车来接她一起去，老陈那边方馨佩交代一声就好。 她知道和许善俊来往的消息很有可能马上会传进父亲的耳里，可她不管，什么『朋友敌人论』等到她真的需要扛起一个家时，那她也够成熟了，自然会负责。 经过最近这些事后，方馨佩推翻了方父的规矩：“她的青春长怎样，由她自己决定！” 可她不知道，有更多无能为力的事在等着她。 比方说，刘家下跌的股票。 ※ 开车到花海差不多半小时的路程，一路上许善俊不断和方馨佩讲笑话，因为神经大条如他，都看得出方馨佩的心情不像平常一样开朗，蜿蜒的路彷彿绕着也到达她心底，深怕脆弱的一个脚步踉蹌，就会跌入无尽的崖下。 其实沿路上一直都有稀疏花群的，直到车开到让游客观光的花海，前面零零落落的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非假日的缘故，慕名而来的人少了些，车子好停多了。 「我有带单眼相机，绝对把你拍的比刘亦菲还美。」许善俊从后座拿出相机包，向方馨佩展示。 「好，我相信依你的技术绝对可以拍出『人比花娇』的照片。」她解开安全带，一下车整个人便被大自然的空气洗礼的好似焕然一新般。 马路两侧都是一大片色彩鲜艳繽纷的花朵，方馨佩不晓得他们的品种，或许是兰花？或许是薰衣草？她不懂花，只觉得来这边真的让她脑袋不再乱糟糟。 两人轮流使用相机，互相帮对方留下身影，暂时拋开烦恼的笑闹声里，有着青春的气息，是种轻得如棉花般柔软的放松。 「我们都没有合照耶！」方馨佩检视相机里的相片，都是笑的灿烂的两人还有美得不像话的花海，独独缺少两人一起入镜的相片。「请别人帮我们拍如何？」她询问站在旁边的许善俊，「好啊！是该来张合照」他回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花海里，避开远道而来的蜜蜂——1、2、3，喀擦！ 许善俊的手在快门按下的同时，环上方馨佩的腰侧。 方馨佩一惊，马上挣脱许善俊双手的掌握，前去取回相机。 Chapter6-哀莫大于心死(4) 车子缓缓在大门前停下，一路上安静的两人，最后由许善俊打破沉默。 「那个……刚刚拍照……我的手……你知道吗？其实我……我……」 方馨佩隐约猜到什么，下意识不让他继续支吾下去：「谢谢你。」她一边松开安全带一边笑着回头看他，语气略为强硬：「今天多亏有你，否则我可能会忧鬱死。」顺手打开车门。 许善俊见状，那抹平时的招牌痞笑蹦了出来：「原来我不只是『教授通杀小王子』，还是『落难公主的骑士』。」 方馨佩也笑着，「真想知道你脑袋都装什么？」语毕，摇摇头，下了车，关上车门道声再见后便进屋了。 他从车窗向她招手微笑，笑着，心里却苦着。 「其实我喜欢你。」车内，望着那消失在门内的倩影，许善俊喃喃地说。 ※ 一进门，方馨佩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诺大的房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平常这屋子总是用满室温馨的气象来欢迎她回家，不似今天这般古怪的冷清。 其实，家里本就只有方父和她，人口组成少，再加上郭妈和老陈，本来就没有非常热闹，不过她就是觉得今天屋里气氛不单纯。 她正想上楼探个情形，一阵脚步声便顺着二楼向下一阶一阶的接近她。 为首的人踏出最后一阶，跟着立在她眼前——是方父。他身后跟着几个方馨佩没见过的人……不对，有几个人的脸她算有印象，他们是方父派来跟踪她的人！ 看这阵仗，方馨佩不禁想像自己像不像是一隻待杀的鸡？ 「爸，难得看到你，最近忙什么呢？」父女上次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可考了。然而一见了面，方馨佩却明知故问地暗示方父，语气有些寒冷。 不等方父回答，她继续说：「这些人是谁呀？怎么没见过？」垫脚向方父身后的人们看了几眼，语气酸溜溜。 对长辈如此出言不逊一向不是方馨佩的作风，但要是有人逼急了她，她忍无可忍之下，那情形就不一样了。 方父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女儿，彷彿能望进她心里最深层的脆弱。 时间滴答地走，方父见到了那脆弱，那是个被最至亲的人从背后捅一刀后，却闷着不说的脆弱与无助，是个找不到对象控诉的一双眼，深深望着，良久，他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放轻声调说道：「馨佩，剩下不到一年你就要毕业了，爸爸希望你先进公司实习，毕业后继续待在我身边学习，然后等爸爸退休后接管公司。」 这下方馨佩不得不直言被父亲刻意三两拨千斤的重点话题了。 「你找人跟踪我？」最后一个字语调上扬，质问的语气。 「馨佩，你忘了吗？我曾经说过……」 「说过什么？敌人还是朋友？」方馨佩气得打断他的话，「没有其它话题了吗？」 方父似不介意受到如此对待，抿了抿唇后再度啟口：「如果你和许家的儿子交往，我不会反对，如果是刘家这间小企业……你若是跟了刘家儿子，门不当户不对。」 方馨佩失笑，原来父亲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什么『朋友敌人』不流行了，他眼下最重要的其实是『企业联姻』啊！ 想的还真远，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让刘家股票一片绿，凭什么？」 「凭我女儿下半生的幸福。」方父面不改色，平静回应道。 「我呸！」方馨佩气得快七窍生烟了，也不顾辈份与礼貌，「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想让我跟他当不成朋友？不管我们以后会变成敌人还是爱人，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做人不能不老实，会被讨厌的。 门不当户不对？她才不在意。 「馨佩，很多事你现在不会明白，但是爸爸已经帮你想好了，你照着做不会错。」 闻言，方馨佩暗自咒骂一句：生番。 「爸，我的人生我自己想、自己决定，我已经不自由地活了二十年了，剩下来的人生我自己做主，请你放过我，好吗？」方馨佩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 或许方父真的有替女儿着想的心，可惜他手段太绝。 看着眼前抽抽噎噎的女儿，方父眉头深锁，他在想，要是亡妻知道这件事，她会站在哪一边？女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圈，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什么都听他的安排。 「馨佩，刘家的儿子，不可以。还有，你下礼拜开始到公司实习。」方父的态度仍坚决，生在方家，就得背负方家的压力，这是打从方馨佩呱呱坠地那刻起就注定好的。 方馨佩揉了揉鼻子，红通通的像颗草莓，她狠狠瞪了父亲一眼，「请你另请高明。」语毕，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 Chapter6-哀莫大于心死(5) 「跟上！」一道严肃的男性嗓音冷冷地响起。 人行道上，方馨佩一个人走着，如墨般黑的天空衬着她的身影更加黯淡。 不管是没时间享受父母的爱还是过着被束缚的人生，从她知道自己是方家独生女而必须捨去某部份的自己开始，她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她有。否则她怎么可能二十年来没有交过一个真正的『好朋友』呢？ 正所谓：『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想成就一件事，就必须学会放弃另一些事。 她一直都是嚮往自由的性子，却也同时被方父绑着。 现下她跑离方父、逃离现实，鸵鸟般地不想面对一切！ 但此刻她恨不得可以大哭一场。 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想也不想就进入通话纪录里最频繁通话的那串号码。 说过再见，并非再也不见，而是一定会再相见。 方馨佩已经不管之前刘昀亨要他们暂时别连络的请託，因为离家时她什么也没带，只剩口袋里的一支手机，天黑了，她该去哪？她可暂时还不愿意回家。 所以她再一次任性地只替自己着想了，然后按下通话键。 十分鐘后，一台眼熟的白色轿车，停在方家巷口，应该这么说，是方馨佩在方家巷口等这部白色轿车。 「怎么突然要见面？」方馨佩一上车，还没系好安全带，刘昀亨便问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他相信方馨佩没有忘记他的请求，他知道她不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是不会打给他的。他相信她。 「吻我。」方馨佩认真地看着刘昀亨，坚决地说。 刘昀亨睁大双眼望着她，彷彿听见了什么外星语般，一脸的错愕。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方馨佩深呼吸一口气，用着颤抖的声音，再次坚定地重覆一遍刚才的话：「吻我，现在。」 「你……」刘昀亨一句话还没说完，方馨佩便将他完全转向自己，双手一搭，双唇便覆上了他的。 四片唇瓣在密闭的车内纠缠着，闭上眼，轻巧的小舌撬开牙齿，往里索取更多的繾綣，享受着如此亲密的时刻，刘昀亨不让方馨佩退出，双手主动环抱她的腰身，让她整个人贴近自己，两双嘴唇越吻越火烈，刘昀亨开始解开身上的衬衫扣子，方馨佩一惊，抽回自己吻得又红又肿的唇。 两人额贴额不断地喘息，车内瀰漫着浓浓的爱意。 「给我，好吗？」刘昀亨的气息喷洒在方馨佩鼻间。 冷风倏地一下灌进车内，方馨佩离开刘昀亨，将车窗摇下，「对不起……那个……谢谢……不对……唉唷……」一个句子支离破碎。 刘昀亨将扣子扣上，转身面向挡风玻璃，冷却自己。 「我太衝动了，若是吓到你，跟你说对不起。」他轻轻吁了口气，眼睛顿时间不晓得该看哪里。 方馨佩赶紧说道：「是我的错，我起的头……跟你没关係。可我原本是想找你哭诉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所有的委屈都消失了，剩下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安心感。」她发誓，她上车前是真的想找个人大哭一场。 闻言，刘昀亨关心的眼神又凑上来，「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方馨佩把刚刚在方家遇到的所有事向刘昀亨叙述了一遍。 「我已经放弃说服我爸了，他的控制慾太强烈。」深深叹口气，方馨佩细细将最近所有的事情串起，突然灵光一闪，「你说，我爸会不会有强迫症？」虽然她没有深入了解心理方面的知识，可是方父的极端行为，能解释的也就只剩这个了。 刘昀亨思考了一会儿，他有修了几个心理学的学分，多少知道一些皮毛，他也觉得方馨佩说的似是有那么点可能性。「我认识一位心理评估专家，你现在先回家，什么都先别做，睡一觉起来，明天我再带那位专家去你家替你父亲检查看看。」 正视问题所在，方馨佩允诺刘昀亨会乖乖在家等他明天来。她下了车，弯腰对着驾驶座的刘昀亨挥挥手：「谢谢你今天愿意出来听我说话。」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恩，是朋友！」她眨了眨眼。 星星寥寥在闪烁，家家户户的灯光喧宾夺主地抢走那被云朵挡去的月光照耀，遵循着大自然的运作，所有生物每一天都规律地过着。不同的，是方馨佩总算有了一个『好朋友』，此刻她心情像棉花糖般温柔又甜腻。前两天还为了和刘昀亨不能再连络而心情沉重，今天一通电话他就立刻赶到。 回家路上，方馨佩伸手摸了摸还略微发肿的双唇，脑袋想起车内发生的一切，她有些害羞、有些喜悦、有些靦腆。她想，和刘昀亨对于『好朋友』间的关係拿捏，似乎不只是『好朋友』这么简单而已！ 思及此，唇角两道弧线悄悄上扬。 Chapter7-坚定不移的爱(1) 手机铃声响彻整个房间，还昏昏欲睡的方馨佩拿起一看，是她昨晚设的闹铃。关掉尖锐的闹铃响，平凡的星期六，不平凡的是闹鐘的附註上写着：『带爸爸諮商』。 事情要从上个月说起，那天晚上刘昀亨答应方馨佩要带专家来替方父做心理评估，他的确来了，但是想当然尔，方父连答应让讨厌的刘昀亨进方家的大门都有困难了，更何况刘昀亨还带着一个说他有精神病的人，他当然是千万个反对。 所以方馨佩说谎了。 她骗她父亲，等心理评估这件事结束后，她再也不和刘昀亨有任何瓜葛，他们会各自走自己的桥过自己的河。 她知道自己说这么大的谎，最后会让父亲伤多大的心，可是为了父亲的健康、自己的人身自由，这个谎，无论如何都必须说。不管被打被骂，她都愿意接受。 方父和心理师在书房里做了几道测验，方馨佩和刘昀亨两人就在客厅里安静地候着，约莫两个小时后，二楼书房的门一开，两人同时从沙发上站起，看着方父和心理师步下通往一楼的阶梯。 报告结果要等下个礼拜才会知道，等待的日子里总让方馨佩睡不好觉，她在苦恼着该怎么跟父亲坦白自己答应他的那些诺言都只是为了要让他愿意做评估，但是她其实一直都和刘昀亨互相有来往？ 方父有办法找人跟踪方馨佩，就有办法知道方馨佩和刘昀亨之间的往来，而这点却是方馨佩没想到的。 于是这天中午，方父公务繁忙之馀，特地排出一个小时回家吃中饭，这让方馨佩比喜出望外还要更加惊喜。 支开郭妈后，父女俩展开一段比阳明山降雪还要难得一见的亲子时光。 用餐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父率先打破沉默，说道：「馨佩，你还记得我要你接手公司的事吗？」低着头吃饭的方馨佩，略抬头瞥了眼方父，点点头，「我已经找好接手的人选了……至于你……未来想做什么就勇敢去做吧！爸爸不逼你了。」闻言，方馨佩放下碗筷，一口饭菜还没嚼烂就囫圇吞下肚，而方父不待她回应，继续说道：「还有，爸爸知道你不可能和刘昀亨那傢伙分开的，所以……」他顿了顿：「以后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不会阻止你了。」 这些话，让天天烦恼着该如何坦承一切的方馨佩，此刻彷彿接到一颗快要『咻』一下爆炸的炸弹般，吓都吓死了。 那她还要不要跟父亲说她骗了他的这件事？ 「爸……你突然这样……我不懂？」方馨佩望进父亲的眼光中满是疑惑，心里五味杂陈。 方父站起身：「爸爸年纪大了，该放手让你学会照顾自己了。」语毕，离开了餐桌。方馨佩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几天后，方父的精神报告出来，他罹患了『焦虑症』。 刘昀亨送报告来的那天，方馨佩把方父跟她讲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地说给他听。 诧闻，他惊讶的程度不输方馨佩。 二十几年来方父用心计较，出发点当然就是不愿意让方馨佩受伤，而方馨佩的童年只有郭妈和老陈，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有些阴影，可哪个富家二代不是这样过生活的呢？『朋友变敌人』的观念在方父心中已根深蒂固，他这突来的大改变，让方馨佩和刘昀亨皆受到莫大的惊吓。 自从报告出来那日开始，方馨佩每个礼拜六固定陪方父去做心理諮商。 这些年来，方父为了这个家放弃了很多自由时间，养育方馨佩长大。当他知道女儿有了喜欢的人时，怕女儿日后伤得重，极力干涉，能想到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也同时有了『啊！女儿长大了！』的心理准备，当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拉回如脱韁野马般的方馨佩时，又透过友人的帮忙事先得知自己的精神评估，事事力不从心下，再加上自己已届花甲年。疼女儿的方父，管不住女儿，于是决定放手。 每当夜深人静思念亡妻，方父就会拿起书桌右上角摆放的一家人合影，想着自己的老婆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处理？不过，唉！他叹口气，知道亡妻的做法只会比他还极端——他知道，馨佩的妈是个贤内助，却不是个好母亲。摇摇头，将照片搁回桌角。 敲门声响起。 「爸，老陈先去热车了，我们要准备出门囉！」方馨佩的声音。 「知道了。」 现在，他练习放手，为了他挚爱的女儿，不论女儿飞得再高再远、经歷了多少挫折、交友小不小心……他这个父亲已经不会再绑着女儿了。因为他要让她知道，他以前做的一切有多么值得珍惜，现下，让女儿自己面对严峻的现实，但同时背后还有一个宽阔的怀抱——一边训练她，一边随时欢迎她回家。 Chapter7-坚定不移的爱(2) 抵达目的地后，老陈去停车，方馨佩和方父下车和刘昀亨碰面，见他半身倚在门口，手插口袋再配上那张好看的脸……方馨佩在心里『嘖』了几声，因为眼前的人活脱脱就像是从韩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那画面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有多招蜂引蝶就有多招蜂引蝶。 只是，刘昀亨何时轮到方馨佩来管了？失笑，他并不是她的谁，她没有立足点。 「走吧！」方馨佩勾着方父的手，向刘昀亨点点头，率先打开大门。 这是一间专门为精神病患提供心理諮商服务的机构，不限年龄层，只要有需求的人都可以来取得帮助，类似『张老师专线』功能的一栋建筑物。 等待方父进小房间諮商时，方馨佩和刘昀亨通常会到角落的书报区看报找事做，寧静的空间里，人们有默契地轻声细语甚至不交谈。 可是今天，方馨佩屡屡被对面的刘昀亨投来的视线给搞的焦躁不安。 「你有话快说！」看他不吐不快，方馨佩直接帮他闢出一条小径。 刘昀亨望着她的视线收起，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不说，他会坐立难安；说了，又怕尷尬。思及此，他这下双眼换作目不转睛地盯着方馨佩，无比认真道：「我说了，你保证不能尖叫喔！」 方馨佩点点头：「我保证。」 「你的……腿……张太开……裙子里面的……内裤……是……」 不等刘昀亨说完被挤压成零零散散的一句话，方馨佩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见她一副要拔声的模样，刘昀亨从对面的沙发快速移动到她身边的位置，伸手摀住她的嘴，隔绝一句带有脏字的尖锐叫声。 ※ 安迪沃荷的着名作品《shotmarilyns》被方馨佩用在期末作业的主要题材上，她把自己的脸依照顏色一个个用绘图软体重製，于是她的设计史期末作业就生出来了。 「ok！」将档案存进随身碟后，她举高双手，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剩下来就是输出成一张纸本作业后上台报告了。 一打开房间的唯一对外窗，冬意就窜入开着暖气的房内，无雨，但是依旧冷的刺骨，偶尔，调皮的风会捲起散漫的空气，行人莫不把自己给綑得紧实。方馨佩关掉暖气，取来围巾还有毛呢大衣穿上，面向开着的窗盘腿坐在床上看猫咪在打架。 哎！时间过的真快，剩下几天就放寒假了，再过一个学期就要准备离开校园成为社会人士，也表示自己要开始学习养活自己了——在没有方父的干涉下。 也不晓得两隻猫咪跑远去了哪里，被风吹了一阵子的方馨佩突然想吃麻辣烫，所以明明方父的书房里就有列印机，她还是选择出门找列印店输出作业，而既然都出门了当然要挑个好一点的纸张，然后再顺便买个消夜回去。打好算盘，想好路线，然后下楼和郭妈交代一声便出门了。 有一句话不是说：『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现下她人在麻辣滷位的摊位旁等待刚夹好的几样食材，想着等等弄包装作业时可以搭配着吃，反正明天下午才有课，方馨佩早就打算好今晚要通霄弄两天后要交的包装作业了。 明明胖了，还是选择对自己好一点，等开始放寒假再来减肥也可以。 注意力被口袋里边震动边发出答铃的手机吸引过去。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许善俊。 『喂。』 『有件事想找你。』 『这位稀客，有事才想到我？』淡淡的酸。 『你转过头。』 然后，方馨佩在距离她后方不到两公尺处看见一个頎长的身影，站在寒冷的空气中，右手贴着右耳，直到确定两人的目光对上，才收了线。 方馨佩正疑惑他为什么不走到她身旁直接跟她说话，滷味摊老闆娘就喊了她。于是她结了帐，提着一袋滷味走往许善俊，那个立在风中的男子。 「找我有什么事啊？」方馨佩提提手上的袋子，有点苦恼地说：「我只有买自己要吃的滷味而已耶！你要吃什么吗？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然而，她全忘了此次出门的原因，在看见许善俊的表情后，全忘了，把安迪沃荷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对方只是呆站着，什么话也没说，方馨佩不禁慌了。她拿起那袋刚烫好的食物碰了下许善俊的脸想藉由这方式唤他，却意外发现他的脸和那袋食物的温度简直不相上下。「你发烧了！」她摸摸他的脸再摸摸他的手，有些焦急：「你有看医生吗？没的话我陪你去看好不好？」方馨佩抓住他的手臂，左右摇晃着。 「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了……」许善俊的回应，就是把头靠上了眼前女子的肩上，许了个虽微小在此刻却非常重要的愿望。 虽然有点惊吓，方馨佩还是友好地伸出手拍他背，安慰着许善俊：「没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 Chapter7-坚定不移的爱(3) 隔天，方馨佩陪着许善俊来到市区一间评价不错的诊所就医。 而许善俊毕竟是病人，不适合开车，于是在方父的同意下由老陈接送他们。 方馨佩知道父亲心中对于她和许善俊间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期待，儘管他说愿意放她自由，但是方父心中难免还是会抱持着希望，这点，方馨佩是可以理解的，而她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的装傻带过，方父倒也没多说什么就是了。 在约定好的巷口，方馨佩远远就看见许善俊等待的身影，他穿着和昨晚见面时一样的衣服，方馨佩猜想他大概没力气洗澡更衣，都烧的这么严重了。 「昨晚叫你睡冰枕你睡了吗？」诊所内，许善俊和方馨佩排了一个78号，这号码说有多不吉利就有多不吉利。 昨晚许善俊靠在方馨佩肩上静默了将近十分鐘，却什么也没说，连他为什么知道她在哪的解释也没给，他们只是这样静静的，以头靠肩的方式站在寒风刺骨的滷味摊隔壁。 最后方馨佩为了确认他不是在她肩上睡着了，摇摇他的手后两人才分离。 「你今晚一定要睡冰枕，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方馨佩看着许善俊愁云惨雾的脸，就算她连哪里的诊所比较有口碑都不知道，还是给了许善俊承诺。她心想，她还有谷歌，若谷歌也不行，那还有郭妈和老陈——毕竟在羽翼的保护下长达二十几年，她要学的还很多，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 结束胡思乱想，将心思放在当下。 伸手贴近许善俊的额头，发现还是比昨晚那袋滷味还要烫，真不知道什么理由可以让许善俊病成这样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见许善俊不打算回话的模样，方馨佩叹口气，只能安静陪他等号码看诊。 从诊所出来已经过了中午，许善俊吃了一包药后，方馨佩预备送他回家休息。 「陪我去走走好吗？」发亮的眼眸里藏不住那天生的漫不经心，语气却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沉重，参杂着些微沙哑。「我还不想回家。」 此刻的许善俊，和之前方馨佩认识的那个许善俊很不一样。 「去河滨公园吧！吹吹风，希望你的心情能早点拨云见日。」方馨佩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我忘了河滨公园会冷，改去健康步道好了？」毕竟许善俊还在生病。 他黝黑的双眸锁住方馨佩：「都可以，只要是跟你一起，哪里都可以。」 闻言，方馨佩下意识转头看他，这一眼，空气彷彿瞬间凝滞了。「你在胡说什么！」约略三秒后，方馨佩扬起一抹微笑，将视线调回诊所对面的早餐店，她在逃避这个尷尬的氛围。 「跟你开玩笑的！这么紧张干嘛？」许善俊露出痞痞的笑，用食指戳了戳方馨佩的额头。撇开视线，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见许善俊露出笑容，方馨佩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一些了，「我陪你去散心，条件是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原来，许善俊的父亲和继母把许母的神主牌位移到南部的许母娘家，继母甚至不准许善俊去看他母亲，许父看在眼里却没替许善俊说话，这让他非常愤恨不平，于是他丢下一句话给继母：「嚣张没有落魄的久。」然后就一个人离家出走，最后在认识的人中他只想到方馨佩，因为两人都经歷过丧母之痛，他觉得只有方馨佩可以理解他的感受，于是利用手机的定位功能找到方馨佩的位置，下雨了，他也没带伞遮雨，结果就是湿淋淋地见着了她。 「所以你昨晚根本没回家？」方馨佩瞠目结舌，难怪他的体温没有经过一个晚上而好转。 许善俊点点头。 「那你昨晚睡哪？」他连钱都没带，方馨佩吓的下巴简直要掉到地上了。 「你家对面的小公园。」 不忍许善俊受到这样的对待，方馨佩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大胆的计画：「你先在我家住下，等期末考结束，寒假我陪你去看你母亲。」 说方馨佩爱管间事也好，说她间间没事做专惹麻烦上身也好，但是对于朋友之间的关爱，是她人生中重要的事情之一，对朋友，能付出的就付出，不能付出的她也会给予心理上的依靠，这是她的做人原则，更是她受到身边人喜爱的原因。 许善俊诧闻，有点惊吓：「你家人呢？我不能这么麻烦你。」 家人？方馨佩心想，她的家人就只有方父，而方父恨不得直接把许善俊压到他女儿面前，现下人家自己送上门，想当然尔，方父当然会乐呵呵地欢迎。 「放心，你就安心在我家住一阵子吧！」她拍拍他的肩。 Chapter7-坚定不移的爱(4) 最后一科作品发表结束后，方馨佩靠着意志力撑到出校门，甫上车便闭眼入睡。 本来刘昀亨在前一晚敲她line表示考完试要约她一起去爬山，但是方馨佩因为唸的科系的缘故，整晚拖着睡意赶期末作业，看见讯息后也就没空回覆了。 而她一夜无眠。 一边是刘昀亨等待她回覆讯息，一边是许善俊在方家等她下课回家。 若说桃花开的时间是春季，那么现在，就是方馨佩一整季的桃花纷飞了。 她好像跟周公下了一半的棋，可惜梦中的时间是现实的十倍快，因此还没睡够、还没下完棋就回到家了。 正当她转动家门钥匙，包里的手机传来了line的语音讯息，方馨佩停下动作取出手机一看，是刘昀亨的大头照。「喂？」接起，那头带着微微的不确定语气。 「我不是故意已读不回啦！」方馨佩猜测来者的意思，半哭丧着。 「没关係，我只是担心你，等你睡饱再讨论出游的事吧！」想不到刘昀亨似是神机妙算，可以猜透方馨佩现在的状态，很体谅地表示他愿意配合。 追女朋友也是有sop的……不，是他身为一个男子就该有绅士风度。刘昀亨掛上电话后不禁在内心上演一个小剧场，满意的笑从嘴角漏出，藏也藏不住，旁边人看了还误以为是见着了白痴。 掛上电话后，买了两杯咖啡便驱车前往音乐教室。 经过上次贸然的告白让整个场面变得很尷尬，刘昀亨还是没取消追方馨佩的打算，因此还是继续在王建伟任教的音乐教室补习吉他，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可以说是等待时机而未雨绸繆。 学费照给，一分毫都不特价，除了爱情，友情也是人生中重要的一部份。 「还没追到呀？」然而遇上损友，就是每次去上课只有被损的份，刘昀亨不晓得自己该哭还该笑的面对这个讲义气的朋友，但又何妨？他们这样相处也挺好的。 「好事多磨。」淡淡撇了王建伟一眼，习惯了，他拿起角落的吉他调和弦。 「事成了，记得包个红包给我啊！」王建伟也拿起放在另外一个角落的吉他，「一个红包我给你一个月的半价优待。」 他笑的狡猾，细想之下，这句话是有语病的。 刘昀亨也不是被唬大的，他想了想，既然事都成了，那他还需要这个半价优待干嘛？最后回应道：「没问题，我再带她来使用这半价优待。」 闻言，王建伟的得逞威风立刻变成九降风。 「不闹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是看上那妹多久了？她哪里值得你这样花心思跟时间？」王建伟边调节拍器边分神问道。 「小时候就认识了，这几个月才又遇见。」刘昀亨沉稳的语气尾音带着一些蜜般的黏稠，「我跟她小时候有个约定，现在只是履约。」 「原来是青梅竹马。」王建伟点点头，小时候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长大后还是很难被冲淡，一如四季交替般。 「那中间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你家住海边呀？」刘昀亨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久留：「开始上课吧！」 王建伟见这个学弟口风紧得好像用强力胶黏了也拉不开，便也作罢了。 一堂课的时间大约四十五分鐘，期间包含指法教学、乐理训练还有基础的音调知识培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上完一堂课，刘昀亨就觉得全身上下某部份特别不痛快，直到今天听见方馨佩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后，他才发现缺少的东西。 人声。 只有乐器和音符演奏出的旋律，不同的人听了有不同的心境体会，但若是加上了中文字，将会让整场演奏过程，增添了属于创作者所要向听眾传递出的自己的意思。换言之，加了中文字，会让演奏多了份『人』的温度与生动感。 课程结束后，刘昀亨跟王建伟说起：「我想要学自弹自唱。」 旁边的王建伟正在收拾乐器，听见他这么一句，收拾的动作停了会儿，转头瞥了刘昀亨一眼，淡淡的说：「开玩笑也别这么认真。」然后继续装他的东西。 「你有听过开玩笑的时候是真诚的吗？」 王建伟的动作又停了，这次他直接站起身看着刘昀亨，以无比清澈及透光的双眼，说道：「要填词可以，费用先拿来。」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在脸旁比了个爱心手势。 刘昀亨无视眼前钱嫂本人，态度也是很乾脆：「当然！只要我能学会。」 王建伟背起吉他，闻言，忍不住低声吐槽：「依你这学这么久还不会调和弦的学生，这世上很罕见了。叫我要教会一个音痴唱歌，不如让我撞豆腐惨死。」嘀咕声伴随着脚步声走上二楼，回头还是吆喝：「下次记得带学费。」 看来，要刘昀亨追到妹子，不是一时半刻能达成的事了，王建伟心想。 Chapter7-坚定不移的爱(5) 将东西收拾好，刘昀亨走出音乐教室。 寒假第一天，刚巧是小年夜，但是冬天的气息并不浓厚，傍晚时分吹的风延续秋天的脚步，依旧舒适宜人。 答应好方馨佩要等她补眠完再约出门，照这情形看来，他们不能一起过小年夜了，但是说什么一定要在除夕约到方馨佩不可，刘昀亨思索着。他们这第二类青春都消逝在家族企业里了，就算过年也不会、没有机会吃团圆饭。不如他亲自去方家拜访，展现他的诚意，但一面却又矛盾方父对他的态度而犹疑了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方家一趟，为了方馨佩。 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当白色轿车抵达方家时，大门正巧被开啟，透过车窗可以见到方馨佩穿着米白色连帽上衣和家居裤，替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妇人提着垃圾袋出门。刘昀亨见过这个妇人，她是方家的管家兼厨子。 方馨佩帮着郭妈丢完垃圾后欲进屋，转身同时瞥见一台熟悉的车子，不禁一愣。她知道这车是谁的，却不晓得他停在这里多久了，她快步走近。 「我以为你还没补够眠。」一抹大微笑送上，刘昀亨开门下车。 「睡了两三个小时就睡不着了。刚帮我家佣人倒完垃圾，想说顺便去买个珍奶一边看小说一边享受，结果你就跑来破坏我的计划啊！」方馨佩笑的很故意。 剩半个学期就毕业了，过完年后她就要开始忙着做毕业製作，当然要趁着难得的年假喝珍奶配小说，本打算这几天过年都要窝在家当宅女，上上网顺便靠吃养胖自己，谁叫一个毕业製作的压力就足以让她消瘦下去！照她的解释来看，这叫未雨绸繆！ 反正谁都不准说她在找藉口。 「那我陪你去买吧！」刘昀亨乾脆锁上车子，表示他很乐意陪她走这一遭。 两人在路上说起了各自科系的辛苦之处，还有毕业后继承家业的事。边走边聊着，也到了饮料店。本来一直持保留态度的刘昀亨，趁着店员摇饮料的空档说出了他此番真正来意：「明天是除夕，要不要一起去走春？」 走春？这个词汇方馨佩只在电视机里听过看过但就是没经歷过，就好像一场触摸不到的梦一般，根本不存在于她的现实世界中。因此听见刘昀亨约她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升起股期待之意，另一方面却又想起许善俊，那他怎么办？不能晾他一人在方家，自己去吃喝玩乐吧！ 会这么想，当然是因为方馨佩不知道刘昀亨的想法，因此她回答道：「好呀！但是我可能会再约一个人，你介意吗？」 和许善俊之间发生的事方馨佩并没有告诉刘昀亨，原因一是她认为根本就没必要，二是说来话长她懒得解释。 刘昀亨静默看着方馨佩，很想将自己的心挖出来让她看一下，看他的用心。心思千回百转，面色却是波澜不惊：「当然可以，人多比较热闹！」 于是说定后，方馨佩和刘昀亨各自回了家。 ※ 除夕当天，早上七点半，一台白色轿车缓缓驶近方家门口，大门台阶前站着等候的两个身影，一个体型纤细、一个頎长高大，很明显是一男一女。 早晨天气有些冷，方馨佩披了条围巾。看见刘昀亨的车，立刻拍拍许善俊，说道：「哪，我们的车来了。」以往过年时间，老陈都会回家和家人吃团圆饭，刘昀亨似乎算准了方馨佩没有代步工具，前一天特别交代他会开车来，在方馨佩疏于关心下，刘昀亨的体贴心思让她太庆幸了！ 她上了副驾驶座，许善俊坐在她正后方。 「这位是本日驾驶，刘昀亨同学。」刚坐妥便迫不及待地将他俩互相介绍给彼此，「这位是在我家借住的同学，名字叫许善俊。」 刘昀亨心中在『我家借住』四个字上打转，嘴角微不可见地抽蓄了下，礼貌性地向他点头微笑，而这边的许善俊也报以一个笑，殊不知两人心中各怀鬼胎。 只有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方馨佩，在开车往新竹的路上很开心又好奇地向刘昀亨问东问西，这边指指，那边比比，表情完全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 刘昀亨对方馨佩的疑问倒也抱有几分耐心，只是心神很难不被后座的许善俊给分散开来，时不时瞄着他。想问许善俊为什么会借住她家，却又觉得不好让方馨佩觉得他多管间事，以免自己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头的许善俊一路上都保持缄默，在刘昀亨的视线关注下，他猜想这个人恐怕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思，心中的警报器顿时嗡嗡作响。 Chapter8-遗失的心(1) 车子越往南开，方馨佩的好奇心越发跟着渐渐退去。 打从上大学后就没有这么早起过，当然，跟一晚没睡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半路，她打了一个大呵欠。 转身看着坐在正后方的男子，方馨佩幽幽问了句：「你要不要跟我交换位子？坐副驾驶座的不能睡觉，可是我现在好睏哦！」又打了个呵欠。 许善俊不解：「为什么坐副驾驶座不能睡？」 「副驾睡了叫开车的怎么办？难道连开车的也要一起睡吗？」理所当然的语气。 刘昀亨状似不经意地从后照镜瞥了眼许善俊，附和道：「若是要换位，刚好快经过休息区了，顺便上个厕所也好。」 经过前面两人这样一搭一唱，许善俊也就抱着因为自己是个乘客，所以理当该贡献些什么的心态答应了。 方馨佩看着刘昀亨的侧脸，觉得驾驶真不好当，「你要不要在休息区睡一下？」 刘昀亨送上一笑：「我习惯了，所以不用。」 换了位，约莫经过一个小时后，他们下了交流道，直往竹北而去。 「网路上写的发烧很久的豆腐岩，在新竹北部的头前溪旁，那边的岩块像豆腐一样方正，无论是晴朗的白天、傍晚时分，或是灯光旖旎的晚上，拍照拍起来都让人欲罢不能！我选择来新竹走春，主要就是来看头前溪豆腐岩的风景，顺便吹吹风，享受岸边的愜意风光。你们觉得呢？」滔滔不绝的解释选择走春的地点，刘昀亨虽然口里问着两人的意见，视线却从来不曾停在隔壁许善俊的脸上，而是透过后照镜看着方馨佩。 眼见自己被漠视，许善俊不禁在心中『嘖嘖』两声——他才不希罕！ 「我有听过豆腐岩！」听完一长串形容美景的词后，方馨佩第一个举手，想起前些天有听老陈提起过，是竹北有名的景点。 「那今天就让你当一日模特儿囉！拍照器材我都准备好了。」 闻言，方馨佩的瞌睡虫全部都跑光了，睁着一双波光盈盈的大眼：「我愿意！」 虽然不屑刘昀亨的关注，但是许善俊看着两人聊得尽兴，自己却插不上话，不甘心在方馨佩眼前输掉的他，趁着空档见缝插针道：「我也有带自拍棒。」 兴奋如方馨佩，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是过年期间，人潮纷纷涌现，尤其在拍照打卡胜地，游客络绎不绝。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一下车就被炙热的太阳给晒的睁不开眼，看来今年春假连老天爷都赏脸。 豆腐岩位于头前溪河滨公园，三人走到岸边，看着其他游客，不论是大人小孩一个个浑身湿透地在河堤旁戏水，忍不住也跟着摩拳擦掌起来，拉上裤管捲起袖子，跟着加入战局。 说好的模特儿呢？说好的自拍呢？这一刻，三人浑身散发从家族事业的压力中勉强挤出的一丝微不可见、符合年纪的青春气息。『及时行乐』就是现在！ 顾不着放在岸边的拍照器材，方馨佩把侧背包往后一甩，两手盛起一洼的水就朝刘昀亨的头顶泼去。开心笑着。 身边的某位陌生小男孩见状，帮着刘昀亨，朝方馨佩丢了自备的水球，正中鼻子。 方馨佩唉叫了下，在小男孩的父母同意下，跟着拿起一颗水球丢回去。 「哈哈哈，丢不中！」小男孩一个侧身，躲过攻击，朝方馨佩做鬼脸。 男孩后脑勺马上跟着受到重击，转过头，是另一个大哥哥，他认得出来他们三人是一行的。「大哥哥你不可以偷袭。」奶声奶音地，抗议。 「这叫兵不厌诈！」许善俊甩甩头，把发丝上残留的水泼在男孩脸上，「这是趁火打劫，明白吗？」 「唉唷！你干嘛跟小孩计较呀？」方馨佩揽过小男孩，她正在玩乐的兴头上，许善俊这一出手当然是打坏她的兴致了。 语音刚落，方馨佩可也没放过一旁正在发呆的刘昀亨，送上水球礼物一个。 刘昀亨湿透的白衬衫透出训练过的精实身材，方馨佩眼见，顿时不晓得视线该摆往哪里。 突来的态度大变，让刘昀亨感到不解，以为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许善俊朝刘昀亨泼了泼水，他当然也看见了他的好身材，所以不意外方馨佩的羞涩。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感，遂拔高声音大叫：「炫耀身材也不是这样的啊！」 听见这个提示，刘昀亨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上衣，顿时领悟：难怪方馨佩的态度会突然变得冷淡。 这时就不得不感谢那重义气的学长王建伟了，为了训练他的肺活量，频频带他上健身房，训练久了自然就有线条出现了！ 方馨佩低下头，赤着脚走回河堤，用着声音虽小却够让三人听见的音量道：「来拍照吧！」转移大伙儿的注意力。 Chapter8-遗失的心(2) 最近方馨佩一直梦见同样的梦。 梦里，她穿着睡衣坐在磁砖地板上，眼前是一台箱型电视，隔壁坐着头发略嫌长且乱的男子，光着上半身，和她一起盯着没有开啟的电视，气氛则是无比的寧静。 却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她一直在想那男子会是谁？她和那男子是什么关係？为什么两人会衣衫不整肩并肩坐在屋子里？可惜梦里连他的侧脸都看不见，只有悄无声息。 莫非这就是长辈口中的『挫尿梦』？ 别想太多了，方馨佩。她安抚自己。 一小时前她很认真在思索这些问题，而找不着头绪也是她赖床一小时后了。掀开棉被，一阵冷意袭来，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然到来，她赶紧披上外套，走去将窗户关得严实，只剩气窗开着一半。然后下楼。 早上九点五十分，距离毕业製作开工前两天，方馨佩不意外看见坐在餐桌前的人正吃着早餐翻阅报纸，几天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他的存在了，许善俊自己也厚着脸皮，加上背后有方父撑腰，就这样住下来。方馨佩心想，要不是她阻止，方父搞不好还会将他长留下来，强迫他变成自己的女婿，以了心愿。 目光锁定的对象，此刻彷彿也感觉到了，突地抬眼—— 许善俊看见穿着粉屁桃睡衣的方馨佩站在三阶楼梯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像是在放空，他朝她挥挥手：「快来吃早餐啊！」正想回头继续啃三明治，又想到一件事，道：「你家的早餐真的比我家的还好吃。」然后继续嚼。 方馨佩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讚美，反而比较像是赖皮…… 方父昨晚没有回家，据郭妈的转达是因为公务繁忙只能睡公司，方馨佩去过方父的办公室几次，知道里头还隔了一个小套房，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一张双人床摆在房中央，是方父疲累时可以休憩的所在。 「我还没洗漱。」方馨佩走近，看了眼桌上玲郎满目的餐点，郭妈总是怕她吃不够或是不喜欢吃，所以几乎每次都会准备各式各样的早餐，中式如烧饼豆浆、西式如汉堡奶茶，会做的她都尽量做出来了。许善俊住下的这几天，甚至还煮得比平常多——『因为男孩子食量比较大嘛！』郭妈慈蔼的说明。 至于未食用完的厨馀，郭妈通常会把它们当做堆肥，后院的树葡萄需要滋养。 看着正大快朵颐的某人，方馨佩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他难道真的当作是来渡假的吗？要不是他不想回家加上受到精神暴力，她才懒得收留他这个怪人来让方父抱有希望！更遑论跟他一起去走春了！ 「你忘了我们说好的事吗？」她问，提点他一句。 许善俊虽然看起来一点忧伤之意也没有，但他们已经约定好，请老陈今天载他们下南部找朋友——其实是去帮许善俊探望妈妈的神主牌，只怕见一眼也好。 许善俊哪有忘记的道理？在别人家打扰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回事。只是他不喜欢把负面情绪带给身旁的人，所以总是嘻皮笑脸，甚至偶尔还会耍痞一下。 「当然记得。」在得到许善俊令人满意的回应后，方馨佩点点头，洗漱完毕也用过餐，加上老陈，三个人风尘僕僕地往国境之南前进。 车上，方馨佩戴起耳机，听着她最爱的古风乐，听到喜欢的段落还会哼几句。同坐在后座的许善俊则是将目光投射在远处，心情复杂难以字句形容。负责开车的老陈，每经过一个休息站就从后照镜看一眼两人，三个休息站后，他们的姿势依旧维持——方馨佩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嘴形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开合没唱出声。许善俊手肘撑在车窗边，望向外头的目光一直是炯炯有神。 老陈在心中默想：这位同学不适合小姐，之前那位比较能让小姐幸福，小姐需要的是一个稳重有肩膀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不是很正经、心智不够成熟的『男孩』，老陈相信小姐心中的想法和自己定不谋而合。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全部落入方馨佩的眼里，她正好耳朵痛，拔下耳机休息，就见自家司机诡譎的表情，遂轻声问道：「老陈你想到什么想得一副成就感十足？」带着冷冷的语气，掺和着一点威胁。 来不及调回视线的方家司机，想不到自己的胡思乱想露了馅儿，只好乾笑几声，四两拨千斤地回道：「我只是在看小姐是不是睡着了，因为目的地快到了。」 闻言，方馨佩看了窗外高速公路上的交通标志，的确，他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而后视线转而看向旁边的许善俊，她有些疑惑，距离上一次看他，眉头是不是越来越紧皱了？ 「许同学，要下交流道了，再麻烦你告知我一声地址，我方便导航。」老陈随着方馨佩的视线望去，只一眼，似是看见了不同于以往的许善俊，多了份哀愁。 「老陈，先别急着导航，去买些伴手礼吧！不好意思空手到别人家里。」方馨佩阻止老陈欲按下导航的动作。 「你们不用客气，说起来是我该买些东西送你们，要不是你们收留我这些日子，光靠我自己，现在可能就饿死在路边了。」许善俊难得一副正经，说出来的话也是谦恭有礼，和平时给人的感受差异极大。 兴许是母亲的死亡带给他成长的契机吧！方馨佩不推拖，顺了他的意。 Chapter8-遗失的心(3) 见方馨佩没有坚持，许善俊松了口气。因为人情债本就难还，一点小礼品还不足以还完他这阵子叨扰方家的时光。 此刻他心里有份深深感动，他觉得自己在方馨佩眼里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甚至自己的举止有时还会让她反感，然而方馨佩愿意这样收留他、照顾他，甚至带他来这里，明知插手这件事于她没有什么好处，但善良如她，为他做了这么多。 他不知道方馨佩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的心已经完全被方馨佩的好给包覆了。 许善俊并不知道，方馨佩已将他视为自己的朋友。 老陈依照许善俊给的地址，照着导航将车驶入產业道路，两旁田埂鱼塭四处，看不懂都种些养些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再往前几公尺的距离是鸡舍，因为已随风飘至鼻腔的鸡屎味有些刺鼻。 「就是这了。」许善俊悠悠开口。「这里就是我外婆家。」 只见唯一的建筑物立在转弯过后约莫一百公尺的地方，那是一间古老的透天厝，外墙有些斑驳，有的地方甚至可见砖瓦，看来是间歷史相当悠久的房屋。 「老陈，这附近没有停车场，停在屋子旁边的树荫下就好。」许善俊说。 「好的……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老陈感到有些不自在，小声地说：「我能跟你们一起进屋里吗？」因为向来都是他在车内等的习惯，但今天有别以往。 啪！ 方馨佩打死了隻不晓得哪来的蚊子，拍拍手臂，差点就要肿包了。 许善俊看了一眼地上的蚊子尸体，声音比视线还快：「可以！」。 方馨佩也道：「别在外头养蚊子了。」 虽然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但显然这两人非常具有同理心，也因为这样，老陈偷偷在心里为许善俊加了几分，不过距离刘昀亨还差得多！ 正准备下车的时候，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透过挡风玻璃，声音听起来依然中气十足，说的是台语：「你们是谁？」他从屋内走出，至车前头停下，站着，面孔是疑问夹杂着一丝防备。 最好不是那个没人性的傢伙，男子看着高级轿车，心中有气。 「小舅舅，是我，善俊。」许善俊率先下车，看着男子，说的也是台语。 见到许善俊，男子面色从一开始的排斥转而吃惊，最后是眉眼皆笑地迎向他，「你怎么会来？」那男人不是不准善俊外甥来看大姐的吗？难道事情有变卦？思及此，他看了眼后方的高级轿车，转而怒气冲冲说：「那个讨人厌的呢？他跟你一起来的吗？等我，我去拿刀子……」 许善俊见状赶紧上前阻止，「不是他！」使劲拉住男子的衣袖。回头看着才刚下车的方馨佩和老陈，向他解释道：「这位是我朋友和她家的司机。是我『叫』他们载我来的。」话说得好听，不想让小舅舅知道是方馨佩好意主动要带他来，毕竟传统如小舅舅，像方馨佩这个女孩子如此积极相挺，或多或少衬托出许善俊的软弱。要是被小舅舅知道真相，他是可以立刻被赶回去台北的。 因为男人就该要有男人的样子！ 方馨佩见了眼前的形势，一方面清楚知道了许善俊的小舅舅非常排斥他的父亲，另一方面也察觉到这句话怪，但还来不及细想，就被热情地招呼着进屋了。 「原来是善俊的朋友啊！赶快进来！」这个小舅舅明显虽然讨厌许善俊的父亲，却没有因此迁怒于有钱人，实在是他们的运气好。 进屋后，从屋内的摆设可以看出乡下佃农的生活：各式各样的农作物一袋一袋地靠墙放着、斗笠、农药喷洒器、爪耙子、镰刀……方馨佩犹如刘姥姥逛大观园般，觉得一切都非常新奇。 他们三个人坐在小客厅的木製椅上，小舅舅从厨房倒了三杯汽水一人一杯。 「这间屋子只有你一个人住吗？」方馨佩环视室内一圈。 「我大姐住三楼，二姐嫁到大陆，父母都过世了，剩我一个人。」 大姐住三楼？该不会…… 「他的大姐，就是我母亲。」许善俊看着方馨佩的表情，知道她肯定领悟了。 三楼是神明厅。 眼下男子眼睛在两人身上穿梭，越看越发笑，脱口而出：「小姐，你有男朋友吗？我们家善俊很体贴哦！」 老陈见有人要来破坏自家小姐的归宿，赶紧跳出来开口拦阻：「我们家小姐目前以课业为重，还不打算谈恋爱。」一字一句慢慢说。 男子毕竟是乡下人，被这样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一时无法开口回嘴。 许善俊缓颊：「我们的目的只是要来看妈妈，其他的事都是其次。」赶紧将话题转回正轨。 Chapter8-遗失的心(4) 小舅舅清了清喉咙，心中非常感谢外甥的帮忙才让他有台阶下，訕笑道：「话说回来，你们特地从那么远的台北来，长途车程，就多休息一下吧！要是汽水不够喝别客气，冰箱还有唷！」脸上堆满了笑容。 许善俊一口饮尽杯中物，压扁了塑胶杯，向小舅舅说：「他们等一下还要找下塌的饭店，我们动作最好快点。」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太阳即将西下。 原来赶时间，小舅舅心想，「怎么不住我们这呢？」虽是老式房子，也是坚固得很，该不会看不起吧？ 「小舅舅，姑且不论饭店的盥洗用具和设备一应俱全，我还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他们在的话，反倒让人家觉得不好意思。」许善俊解释。 出发前这些事项都一一确认好了，现在只是照着流程走。 小舅舅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于是接受了许善俊的说法，但还是很热情的说：「既然这样就不勉强你们住下了……那要一起上楼吗？」虽然邀请外人看自家列祖列宗的神主牌是件有些奇怪的事，但既然人都来了，一起去打个招呼也算是一种礼貌吧！ 方馨佩看着面容哀愁的许善俊，突然觉得自己已介入他的私事太多，是人都需要隐私，于是体谅地说：「善俊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母亲说，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将心比心，要是自己想和已逝母亲的牌位单独相处说话，有个外人在她也不自在。 许善俊看着方馨佩，越看，一颗心越发遗失在她的善解人意中。 一旁老陈见许善俊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不太寻常，正思忖着该怎么阻止他继续看下去，许善俊就从椅上起身，方才沦陷进方馨佩轻柔声中的模样，已被正经取代，说着：「那我们就上楼了，你们儘管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客气，汽水不够自己倒。」标准的待客之道，率先步上阶梯。 后头的小舅舅也带着歉意附和：「真是不好意思，没有办法陪你们聊天，电视遥控器在桌上，要看哪台自己转，别客气。」语毕，跟了上去。 老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怎么想就是想不透董事长看上许善俊哪点？他没有刘昀亨的稳重，却有直盯着人瞧的不礼貌举止，甚至是一些应对进退的眉角懂得也不多。身份地位真的是至高无上的吗？老陈很疑惑。 ※ 方馨佩和老陈下塌在市区一间最贵的五星级饭店，一旁林立的都是高级的咖啡厅和海鲜餐厅等高额消费的店家，卖的是他们平时就吃得到的食物，因此方馨佩提议要去难得一逛的夜市觅食，小舅舅正巧也熟，于是尽地主之谊带着他们。走在前方的两人开心得边逛边聊天，老陈和许善俊只有默默地跟着，在后面预防前头聊开的两人在人挤人的夜市里被扒手光顾还没感觉。 虽然说好听点是『护花使者』，但见许善俊一路上只低头死死地盯着一个点瞧，像要看穿了什么似的，老陈走在他旁边，对他此番举止感到非常不解。 「咯咯……」突地，一阵笑声传来，吓得老陈好大一跳。他抚抚胸口，低下头看着发出诡譎笑声的面孔，惊魂未定道：「你还好吗？」 「咯咯……你看……那影子，像不像一隻飞蛾？」许善俊指着前方两人在地板上凑在一起的影子，徐徐说道，抬眸，送给老陈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敢情他想妈妈想疯了？老陈摸摸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适合画下来。」许善俊双眼还是直勾勾盯着。 这下老陈终于懂了为什么许善俊会被称『怪』了——他终于见识到了！ 「我要记得这个画面……咯……回去画下来……」 「拍下来回去画会不会比较快？」老陈提出个比较具有建设性的提议。 「啊！」一个叫声，引起了周围人群一阵小骚动，四面八方的视线投射过来。 「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谢谢……」许善俊感激涕零地握着老陈的手，旁若无人。 当下，方馨佩和小舅舅转过头来见着的就是一个跳上跳下的年轻人兴奋地握着一个中年大叔的手，脸部表情写着雀跃不已。 看见外甥老毛病又犯，小舅舅只是陈述一段事实的语气：「善俊他从小只要遇到兴奋的事，就会变成这样怪里怪气的，尤其在他十岁时我们发现他对艺术很有天份，只要一接触到画画跟设计之类相关的事，十次有九次会变这样。」 方馨佩诧异地问：「这样正常吗？」应该要带他就医或是諮商之类的吧？ 「我们……当然，包括他父亲，觉得善俊有一个艺术家的脑袋，听说艺术是很难被理解的，只要他不妨碍到别人，我们就不特别阻止了。」 方馨佩也不知道许家这样处理对不对，不过至少许善俊过去种种的怪异行为有了个解释，尤其是绘画课的几次相处，现在经过小舅舅的说明，总算是解开了她心中的疑问。 「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Chapter8-遗失的心(5) 逛了一个晚上的夜市人又累脚又痠的，头发上甚至还残留炭烤的味道。一回到饭店，方馨佩立刻准备好换洗衣物，想要好好泡个澡后，再奔向床的怀抱。 扭开浴缸的水龙头，流出的先是在这季节令人不敢恭维的冷水，水温渐渐加热后，镜子也沾上氤氲的热水一片朦胧。方馨佩先是堵住排水孔，然后拿来洗手檯边饭店贴心附上的精油，等水量六分满时她向浴缸点了两滴，把筊白色的左脚先探进水里试温度，习惯水温后整个人才慢慢泡进浴缸内。 她满足地喟叹一声，鼻间都是薰衣草精油的味道。 拿起刚刚在夜市买的书，是一本她一眼看见就很喜欢的书。现下，她的身体是舒适放松的，心理也因为这本书得到滋养，这该是多么令人满足的心情呀！方馨佩幸福地想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走出浴室，边用毛巾擦乾边顺手打开电视。 固定看的频道现在都没有她喜欢的节目，索性转到音乐台听歌，放下遥控器后拿起床头边还在充电的手机，想看看亲朋好友在她出远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开啟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几通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看看打来的时间，那时她人正好在夜市，那边人多吵杂，自然是没听到铃响了。 看着萤幕显示的未接来电，方馨佩此刻的心情连她自己也搞不懂，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偷东西后的心虚？更不懂自己到底偷了什么？ 不过最重要的，是赶紧回电。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彷彿手机主人刻意守着般。 「喂。」沉稳的男声。 「你找我有事吗？」方馨佩轻声地回，像隻兔子。 「本来想找你一起吃火锅，你电话没接，我只好自己去享用囉！」刘昀亨的声音轻松自然，天知道他等这通电话等了多久，心里有多紧张，「想直接去你家找你，正好遇到你家管家，她说你跟许同学一早就出门了？」他不是好奇的猫，也无意像在调查户口，只因为是方馨佩，所以例外。 「呃……是啊！我陪他下南部处理一些事，今天事情办完，他明天就会回家了。」 那头的男子听了方馨佩一连串的解释，嘴角忍不住上扬，「你现在人在哪？」 「南部的饭店，明天早上回台北。」不是她要抱怨，在准备毕业製作这烧脑的事情前，还不能好好休息，因为一点惻隐之心就把可以舒服宅在家的时光给了许善俊，虽然是自己的决定，还是会心疼这宝贵时间，不过要是许善俊那边的纠缠可以平息，倒也值得就是了。 刘昀亨瞪着天花板，思考着他该不该再深入问一个问题，不问，他心里发痒，问了，就更像在调查户口。他瞪着，瞪到都快变斗鸡眼了。 「到家后打给我。」最终还是选择不问，随后发现自己好像管太多，遂圆了上一句话：「你再弥补今天没陪我吃火锅的帐！」笑嘻嘻地，给人开玩笑的错觉。 「再说！再见！」方馨佩应了声，收线。 吹乾头发，吃着刚外带的鸡排，边滑脸书动态。 ※ 掛了电话，刘昀亨待在书房写一些报表。这个寒假，他除了最后一年的学业外也准备即将正式接手公司的运作，有很多文件他必须事先熟悉。 凌晨一点半，看完最后一份会议记录还有父亲往后几天的工作行程，他从椅上起身，去厨房替自己倒了杯温开水，回到房间的小阳台，乾冷的天气促使他回房披件外套再回到原地。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许善俊会住在方家？更想知道方馨佩千里迢迢和许善俊下南部到底所为何事？ 只是，他要用什么身份问？说的直接一点，都还没追到她，就问一堆私事，像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飞一样地操之过急，那是万万不可的。 一口饮尽杯中物，捫心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他的心遗落在方馨佩身上的？是小学？还是方母告别式？或许是他们长大后再次相逢时？他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来都一直是喜欢方馨佩的个性的。不过这喜欢何时从朋友再更进阶，依然是团谜，面对这团谜，他也终于正视自己对方馨佩的心意了。 站在阳台，吹着风，不晓得过了多久，家居裤口袋一阵震动，拿起一看，是方馨佩传的line讯息。 「明天一起喝下午茶吧？最近事情多，闹得我心情有够闷，你陪我聊聊好不好？」句末还送了个表情符号。 刘昀亨见了，喜出望外，原来他想得到的全然不费功夫。 「可以，我再开车去接你。夜深了，赶快睡吧！小心明天爬不起床。」 「要睡了，你也早点啊！」紧接着是一张睡觉贴图。 关了手机，他继续吹着风。 Chapter9-她是我的(1) 由于刘昀亨要跟方馨佩算火锅的帐，而方馨佩心情差想找他喝下午茶，于是…… 「你不觉得这顿下午茶有点……」方馨佩环视整间店，表示不解。 「不像吗？」刘昀亨替她把话接完。他坐在她对面，头靠在交叉的手指上，一脸很有兴趣地看着她，回道，「这时间火锅店刚好没什么客人，你想找我聊多久就聊多久，不必怕占了下一个顾客的位子，或是被店家赶走。」 这话说得体贴，几乎没有漏洞可鑽，方馨佩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 可是到底有谁会挑在下午三点去『吃粗饱』的火锅店吃下午茶呀？一般不都会去吃蛋糕喝杯拿铁之类的，而且明明下午茶是吃得巧，他们两个却是吃得饱——方馨佩脑袋转了一圈，认栽了。管它的，反正法律也没规定不能在火锅店吃下午茶。 「反正我也说不过你，你赶快想好要吃什么，我去拿菜单！」 刘昀亨微笑看着方馨佩走到柜台的背影，突然觉得平凡是这么的幸福。 而方馨佩拿好内用单及笔走回来时，正好对上刘昀亨笑谜谜的双眼，直到走回位置坐下，他还是一样的笑，笑得出神。连方馨佩拿着菜单在他眼前挥舞，他还是兀自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方馨佩无语，可是仔细一看，其实刘昀亨的睫毛很翘，鼻子也挺立体的，唯一的缺点就是那稍嫌丰厚的唇，不过不影响他俊俏的脸部轮廓。 她看得专心，而身子越看越朝他靠近，上半身几乎要贴上还没点火的炉具了。 「靠这么近看我怎么了？看一次要收五百字的心得哦！」不知何时，刘昀亨先回过神，但他还是笑，任由眼前之人不断靠近自己，要不是擦地的工读生眼神不断飘向他们，他还真不想打断这难得的时光，可以让方馨佩离他这么近。 心底猛地一抽，方馨佩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滑稽，整张脸都快要贴上刘昀亨的，嘖，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懊恼袭上心头，迅速坐回位子，整理一下仪容，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我是刚刚发现好像有蚊子停在你脸上，一靠近牠就飞走了。」耸耸肩，尷尬地不敢看他。 不对啊……明明刚刚失神的不是她，怎么现在角色交换了？ 刘昀亨看着方馨佩变化多端的表情，决定这次放过她，自顾自地拿起菜单勾选泡菜锅，然后把菜单推向她：「吶，我点好了，换你。」 方馨佩看着刘昀亨好像不怎么在意，应该是相信她的说词了，她在心底松了口气，四肢得以恢復自在。 在大肠臭臭锅上勾选小辣，然后拿起菜单给正好经过要补充免费饮料的店员。 刘昀亨问了方馨佩要喝汽水，这次换他去装饮料。 一场饭局下来，方馨佩把许善俊为何会暂住方家，又为何前天他们俩会一起去乡下，还有他有时候会有的诡异行为来自天生，等等全部说得鉅细靡遗，当然其中加了很多自己的想法与无奈，以及一些抱怨，「害我想做的事都没做，而且明天就要开始动工毕业製作了。」 「你只有毕业製作，我还有公司很多资料！想想我，这样心情就会好多了。」一语双关，只怕应该留意到的人没留意。 「所以你一毕业就要去你父亲的公司上班了？」方馨佩浑然不觉被吃豆腐，她的耳朵只有『还有公司很多资料』八个字，心里对这话题在意的紧。 「我毕业专题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几天寒假都必须先去公司实习，」刘昀亨沉吟一会儿，知道方父看不起他家这个才刚起步的小公司，而他自己目前也确实没有能力给方馨佩一个依靠，所以他只能努力，「公司确定由我接手，而且越快越好。」 方馨佩咬了一口鸭血，面对血淋淋的现实、血淋淋的人，她无法评论什么，只能说人各有志，除去她不知道刘昀亨对她的那份心思也是血淋淋的。 「生活有个目标，也蛮好的呀！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真心祝福。 「你呢？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找份设计的工作，练习独当一面！」至少生活起居都该会靠自己打理吧！不然她没有别的理由不继承爸爸的公司。「有在打算自己搬出去住。」方馨佩认真道。 「不需要管家跟司机？」刘昀亨挑眉，看看『他家馨佩』，长大了！ 「那是当然！都说了要靠自己生活，以前的习惯通通都要改掉。」 「那会很辛苦哦！」刘昀亨手伸过餐桌，揉了揉她的发，「但是放心，最后一步还有我在。」 Chapter9-她是我的(2) 方馨佩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让它继续在她发上撒野。 刘昀亨说的那句似是话中有话——「什么意思？」方馨佩狐疑问道。 他收回手，一脸正经貌：「我家可以让你借住，就像你收留许善俊一样。」这话里掺了多少醋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被吃醋的对象丝毫未觉。 原来是这个意思，方馨佩尷尬笑笑，觉得自己的疑问过多。 记得头发像这样被揉乱的唯一一次是在她国中段考考了全校第一名，父亲在庆功宴上对她做出的表示宠爱的举动，自从那次后，只要方父不在她身边，不论她需要安慰还是渴求安全感，她会模仿方父的手，抓抓头，自己疼自己。刘昀亨这熟悉又陌生的行为，想当然尔，在方馨佩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只能猜测，会反射性躲开应是因为这举止已潜移默化地被她贴上『方父专用』标籤！ 不论父女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血终究浓于水，刘昀亨在她心中的地位总还是不及方父。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方馨佩挑眉。 「我看不起的是许善俊。」刘昀亨正色，「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让男生随便住进家里？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真是的。」 闻言，方馨佩不置可否，「是朋友就不该冷眼旁观啊！就像你刚说的愿意收留我，同样的，我也不愿意看着许善俊一个人流落街头忍受风吹日晒雨淋。」 这下子，不懂刘昀亨心意的方馨佩，终于让刘昀亨举白旗投降了！ 剩下的用餐时间两人皆无交谈，因为他们已经可以明显感受到柜台那边传来的肃杀之气，明明刘昀亨说用餐时间不会被侷限，现在两个人埋头狂吃的样子，实在很可笑。 ※ 熬夜画图的日子又来临了。 剩下一个礼拜就结束的寒假，方馨佩和同组组员关在工作室里，没日没夜地做作业，好不容易捱到开学第一次作品发表结束，她才有时间好好睡觉。 刘昀亨则是每天都往公司跑，直到寒假结束才回去校园恢復学生的身份、尽学生的本份，不过偶尔还是会回公司帮忙父亲处理一些杂事。 这天，一得知方馨佩评比结束，他立刻传了line给她。 方馨佩一睁开眼就被黑暗笼罩，逐渐适应后，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了眼闹鐘，她睡了将近12小时，熟睡之际，生理需求也会硬生生地把人逼得清醒，她就是因为尿意而转醒。 她拨了拨散乱的头发，用发夹夹住过长的瀏海，套上背心便下楼了。 郭妈在燉牛肉，拿着汤勺搅拌锅子里的食材，听见方馨佩的脚步声，朝她笑着说：「小姐睡醒啦！今天晚餐吃义大利麵和红酒燉牛肉唷！」 要是平常，她会食指大动，但是现在她只想再继续睡…… 「郭妈，晚餐帮我保温，我晚点再起来吃。」句末，还打了个呵欠，「快累死了……」搥搥肩、拉拉筋，方便完又啪噠啪噠地踩着拖鞋上楼了。 躺下继续梦周公之前，她习惯性地滑一会儿手机。 一打开，就见刘昀亨的视窗弹出：『报告结束了？结果如何？』是两个小时前传来的。 看着萤幕上的一排字，方馨佩有些感伤，现在他是唯一会像这样关心她的人——方父工作忙，学校同学间的感情也都不深厚，郭妈则是不懂这些事。只剩刘昀亨会记得她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像对她的事都很上心似的。 于此同时，平板电脑亮了，一阵震动声传来，方馨佩取来一看，是好久没连络的许善俊传的line。讯息内容是这样的：『课业忙吗？明天绘画课你会来吧？结束之后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看着许善俊一分鐘前传来的讯息，再看看两个小时前刘昀亨传的，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托住平板，方馨佩决定先对许善俊已读不回，双手在手机上打字回覆刘昀亨，刘昀亨也立刻传了下一封讯息，动作之快让方馨佩没有时间回头回覆许善俊。 『空下你生日那天的行程吧！跟我一起去庆祝？』送出个问号表示是疑问句。 生日？方馨佩忙到连自己都忘了，下下礼拜三是她满23岁的日子。 这厢被已读不回的许善俊迟迟没收到方馨佩的回应，便又继续传下一封：『虽然我们绘画课都会遇到，但是你每次下课都匆匆离开，一直没机会约你吃饭。』 平板电脑又亮起，只是方馨佩专注在手机上，没注意到许善俊的新讯息。 『不用啦！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也忙？专心在作业和事业上就好。』这是传给刘昀亨的，她没想到他这么有心，只不过她不好意思耽误人家的时间，现在的刘昀亨忙得团团转，说要空下行程的也该是他才对。 『你都知道我忙，那是不是该给我一个机会休息一下？』 Chapter9-她是我的(3) 许善俊开着笔电，坐在摆放在房内角落的深蓝色矮桌前上网查资料，心思却全被一旁搁在脚边的手机拉走，根本无心做事。 传line给方馨佩的第一则讯息被已读不回，第二则连读都没有。两则讯息发送时间差了不过两分鐘，怎么会有这种状况？患得患失的心情垄罩着他，方馨佩真的是在忙？还是刻意的？若是刻意，又是为什么？ 不能怪他想太多，毕竟从乡下北上后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这段时间他和方馨佩一句话也没说上，就算是绘画课碰到，方馨佩也总是匆匆忙忙的来去，见着了他顶多点头招呼，两人并没有更多的机会交谈。 始终暗恋着方馨佩的许善俊，面对这种情况心情难免低落。 约莫十五分鐘后，手机萤幕总算亮起line的通知视窗，他立刻拿起一看—— 『这礼拜下课后我要去工作室做作业，下礼拜也是。』是方馨佩的回覆。末了还传了张sorry的贴图。 许善俊看着那则讯息，送额头一记响亮的掌声。 他怎么就忘了现在是大四生最忙碌的时刻啊？还在胡乱猜测方馨佩是不是刻意不读不回的同时，人家和多数人一样正在忙着大学四年最后的作业。而他呢？看着桌上的笔电，不禁感到自惭形秽。 『我知道了，那等忙完再约吧！』所有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全化为一句。 放下手机，许善俊打起精神，准备开始专心写论文，这种同时和方馨佩一起忙功课的感觉，就像古代被贬官的文人和彼端的情人看着同一颗月亮一样，真不错！ 而他想不到的是，刘昀亨和方馨佩稍早已有个约定—— 『我又说不赢你。』方馨佩按下传送键，无奈叹口气。 『那就订星期三晚上的餐厅？』手机那端的刘昀亨，笑着点点头。 『我没意见。』她再次叹口气，只好和组员请一天假了。 没有再一一回覆其他人的line，方馨佩还是很想睡，于是关上所有3c產品，上床，棉被蒙头一盖，找周公继续下棋去也。 ※ 方馨佩再次醒来，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她半睡半醒地从床上坐起，看着背着光的高大人影立在房门口，是方父。 「爸？」声音还有些沙哑。 「义大利麵和牛肉我微波好了，下来吃吧！你也睡很久了，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方父的口气像铁块，很沉、很有力。 方馨佩一听，睡意去了大半：「我洗把脸就去！」 「好，你动作快，我在餐厅等你。」语毕，转身下楼。 漱口、洗脸、梳头……方馨佩迅速整理好自己，此时她人已完全清醒，赶紧下楼。 垂坠的昏黄灯光倾泻在餐桌，食物像被施了魔法般看起来格外诱人。方父坐在主位，双手交叉置于桌上，头低低的，看起来颇像有心事。 他右手抹了把脸，抬起头，这才看见方馨佩。 「坐吧！」他指了指左边的位子，桌上已备好餐点，方馨佩饿得肚子直叫，落坐后拿起叉子就开始吃麵，时而搭配牛肉入口，她不禁笑自己到底有多累，居然可以饿成这样还能继续睡。要是方父没有叫醒她，她大概就顶着一颗空的胃睡到天亮了吧！ 过了一会儿，发现只有自己埋头狂吃，方父的那份餐点却动也不动，她赶紧取来餐巾纸擦嘴，「你不吃吗？」 方父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那份推给女儿：「你吃不够的话我的给你。」 方馨佩放下餐具，偏着头看着方父，她发现他的鱼尾纹跑出来了，整个人也消瘦不少。 这几个月，两人的生活很少有交集，方父忙着公司的事情，她忙课业，就连在家碰到时也不一定只是『简单的碰到』，通常两人都是有事在忙，『擦肩而过』而已。她想问，他们像这样一起坐在餐桌前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像什么话？ 「我吃这些够了，你也吃吧！」她将麵推回去。突然想起：「对了，你刚刚说有事情要跟我商量，什么事呀？」 方父双手的大拇指交缠，思考了很久后，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馨佩，我要结婚了。」 闻言，方馨佩瞪大眼不敢置信地重覆：「你要结婚了？」 方父点点头：「对方的情形和我们差不多，另一半也是因为意外过世，也有一个女儿。」他诚恳却也小心翼翼地问：「你能理解并祝福我吗？」 和母亲相处的点滴像跑马灯般在方馨佩脑中播映，对她来说，拥有一个养她的爸爸、一个生她的妈妈就是构成对『家』的定义，彼此相爱珍惜着彼此，儘管母亲已离世，但他们之间的回忆并不会被抹杀掉，那是多么重要的过去，无人可以取代。 她闭上眼思考，睁开时眼里有着不容人反对的坚持：「可是爸，我很喜欢目前的生活。」她的立场坚定。 「馨佩，爸爸知道你觉得我对不起你妈妈，但是你可以站在我的角度为我着想吗？」 「你何曾又真的想过我的感受？想过妈妈的感受了？一切都是你自己以为而已。」她的声量大了点，「一个带着拖油瓶要住进我家的女人，我不会答应的！」她站起身，「要她住进来可以，等我毕业之后搬出去，但我不会叫她一声『阿姨』，也会把拖油瓶当空气，就这样。」最后，扭头走人。 Chapter9-她是我的(4) 对于有外人要『侵门踏户』这件事，方馨佩思索了好久。 其实严格说起来，她反对的并不是方父要再婚这件事，而是她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若是一开始方父就和她提过这个女人，并且让她知道他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或许、只是或许，她可以经由时间慢慢『习惯』这个女人的存在，进而接受那女人成为方父第二春这个事实。没错，她是不喜欢方父的行事风格，但不代表她不爱他、不代表她想阻止他的幸福，毕竟他是她的父亲呀！ 可惜他告知的时间太晚，以致方馨佩一时难以接受。 「当下我根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餐厅内，徐缓的音乐熏得人也慵懒。方馨佩向刘昀亨悠悠说了她现在面临到的人生关卡，想顺便问问他的看法。 她的排餐上桌了，服务生拿着刀叉帮她把盘里的肉和筋一分为二，并且说明最适切的食用顺序，方馨佩道过谢后接过刀叉，切了一小块入口。 「更重要的是那女人还有一个女儿，也没看过长得是圆是扁。」看着摆盘精美的餐点，吃起来却索然无味。 刘昀亨听了她十几分鐘的抱怨，表情自始至终都无起波澜，且没有插嘴。 「不知道那对母女的身家背景如何？你觉得我父亲会不会是被骗了？她们根本就是覬覦我们家的钱然后故意诱拐我父亲的？」思及此，方馨佩放下刀叉，挺直坐起，「我可不能接受他们再生个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妹妹！」 「可是，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空间寂静一阵子，刘昀亨终于啟口。 「好？」方馨佩想都没想过刘昀亨居然会下这个结论，她以为他会安慰她、站在她这边跟她同一鼻孔出气。「我看不出哪里好了。」她摇摇头，觉得刘昀亨压根没把她的话听懂。 「你想想，你是不是总是觉得父亲很自私，从来不曾自他身边感受到父爱？」 「是啊！不过这跟这件事有什么关係？」她插起一块刚切下来的肉，送进嘴里。 「那就对了！」刘昀亨点点头，续道：「你父亲从你这边又获得什么了？他只有你一个女儿，但是否尝过天伦之乐？这点我想你最清楚。所以我乐观的解释，就是因为你不懂表达爱，所以现在有个现成的人来弥补你欠缺给予你父亲的东西，让他有个天伦之乐可享，勉强也算是个孝顺他的方式呀！」 方馨佩愣了会儿，抿了抿唇心虚道：「可是……那不一样，对象的问题。」 「现在请你去和他撒娇，你不见得愿意吧？」顿了顿，「再说了，你不满父亲的一点就是他一直逼你继承公司，以前父女还为此闹彆扭，虽然他最后放弃强迫你了，但他退休后公司总得有人经营吧？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如果她们真的是覬覦你父亲的钱，那正好『那个女人的女儿』愿意学着接手公司，而对你父亲而言，她是可以相信的人，那么你父亲心里的大石也算是有人可担了。这样，不是挺好吗？」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语毕，輟了口热奶茶。 方馨佩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她只是一直在强迫自己当一个被害者，一直自己替自己扣上名为『可怜虫』的帽子。「你说的是有些道理，可是……」她想起了许善俊，「万一我被她们赶出门……」话还没说完，聪明如方馨佩立刻想起自己就是以『脱离这个家独立』为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好吧！我再想想。」 刘昀亨的食指节轻轻规律地敲着桌面，面带微笑地看着方馨佩的表情变化。 他知道，他成功了。他不想再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了，所幸一针见血，不拖延。 「馨佩，不用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他伸手拍拍她的肩。「你今天是寿星耶！生日就要开心地过，今日烦恼已经够多了，该给明天一个演出机会吧？」 方馨佩看着刘昀亨，噗哧一笑，道：「什么演出机会，乱七八糟。」 「笑得出来就好，」刘昀亨伸手招来服务生，「这位小姐今天生日，请帮我们准备一个小蛋糕。」然后视线转向方馨佩，道：「今天，我有准备礼物给你。」 「还有礼物？」方馨佩的好奇心倒是被勾上来了。 刘昀亨从放在地上的纸袋里取出一个tiffany绿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给对座的方馨佩：「打开来吧！」 方馨佩看看刘昀亨，揉合了淡淡的笑和温和又带着点神祕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是一条银色手鍊，上头刻了她的英文名字。 「很美，谢谢你。」拾起一看，做工精细又美丽，价格肯定不斐。 「生日快乐。」 两人在餐厅愉悦地度过了一个夜晚，一个只容得下他们两个的夜晚。 Chapter9-她是我的(5) 餐厅门口的阴暗处，站了一名男子。 刘昀亨和方馨佩吃完饭时已近晚上九点，老陈开车来载方馨佩，临上车前，方馨佩转身望着刘昀亨，内心有什么在翻搅着：「今晚谢谢你的生日餐……还有，」缓缓地闭上眼，然后轻轻地睁开，微笑道：「我会再想想我父亲再婚的事……」 「不用跟我客气。」刘昀亨也笑着回应：「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明天不是还要忙课业吗？」摆摆手。 方馨佩上了车后，摇下车窗，探出半颗头来，右手向他挥舞，道：「那我先走了，你开车也注意安全。」 刘昀亨站在原地等宝蓝色轿车驶远后，才欲前去取车，却在转身时被挡住了去路…… 他有些重心不稳地勉强站直后，看见来者，警戒心起。这名男子，正是方才站在阴暗处窥视他们的许善俊。此刻，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间瀰漫着严肃的气息。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良久，许善俊终于说出来意。 本来对许善俊就有防备心的刘昀亨，儘管在自己和方馨佩之间的关係上始终信心满满，然而他也知道，男人和男人间的谈判，迟早会来，也必须来。 他本想说些什么回应，最后还是只化作一句：「我明天下午两点会在这条巷子转角的咖啡厅。」语毕，从许善俊的左侧擦身而过，逕自迈开脚步取车回家。 许善俊并没有转身，只是一个人站在夜幕低垂的晚风中，若有所思地拧起眉头，过了许久才愿意返家。 ※ 方馨佩又梦见那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了。 之前总是困扰着她的这个梦，消失了一阵子，不晓得为什么今天又梦见了。翻身下床，摺好棉被后前去盥洗，外头下着大雨，新闻播报说好像有颱风登陆台湾。刘昀亨昨晚传了line说今天要载她去上绘画课。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依赖的人，变了？方馨佩边刷牙，边思索这问题。而且明明立志要独立的自己，怎么可以继续这样依赖别人呢？ 昨天下午两点，她在工作室忙得焦头烂额时，彼方有什么事悄悄地发生了。 咖啡厅内，播着慵懒的爵士乐，柜台边的座位，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谈着一点也不慵懒的话。 「我喜欢馨佩，你应该很清楚吧？」许善俊就吸管吸了口冰美式，开门见山地。 刘昀亨习惯性地坐在椅子前三分之二的地方，他挖了一匙冰淇淋入口，视线从头到尾都不在对面的人身上。那是带点骄傲的挑衅。 许善俊的生乳酪蛋糕上来了，「许家和方家的企业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合作，我从小就喜欢她了，连绘画课都是因为她而去上……」双手包覆着玻璃杯，有些不安地抚弄，「况且，你家和我家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你能给她安全感吗？」刘昀亨一听到许善俊提起家中企业，一股火就从胸口燃烧至鼻尖，忍不住喷了一鼻孔愤怒。 笑他家穷他可以忍，但那不代表可以拿来被比较。 一步一脚印，踏踏实实地经营起的公司，虽然规模小，但都是父亲那一辈靠着双手累积起来的，都值得被尊敬。这些经过一番努力得到的成绩被拿出来说嘴、拿来分阶级，说实话，已经严重踩到他的点了。 「而且，我能给馨佩的，你能给吗？别因为家里比较有钱就觉得了不起，请问你，将来呢？将来你能让馨佩幸福吗？若是什么都没有，那很抱歉，说这种话的你根本毫无立场。」没说他是爸宝就不错了。 「我可以现在学，你会的，未来不见得我不会。」许善俊也知道刘昀亨是有几把刷子的，只是自己现在的家庭结构很微妙，等他和继母跟毫无血缘关係的妹妹之间的障碍都排除时，他也能学如何经营公司。 「未来是多久？一个月？一年？女孩子的青春不是被拿来等待的。」切了块千层蛋糕，刘昀亨终于正色面对许善俊。「于你，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将蛋糕送入嘴里，「而且我忘了告诉你，我和她也是从小就认识，那时候的我们，还交换了一个秘密，这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明明两家企业共事已久，但两家的下一代都被教育着不能随便交朋友的观念，因此许善俊一直以来都只能偷偷在心里喜欢方馨佩，连话都说不上，哪有可能知道什么更多的。他叹了口气，依旧坚持：「我是不知道，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有权利喜欢她，我还是不会就这样放手，直到她也喜欢上我的那天！」 「她是我的。」刘昀亨饮尽拿铁，起身提起包包，撂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厅。 Chapter10-选择性记忆(1) 这边以课业为重拒绝他的邀请，那边却能够排出时间给刘昀亨。面对喜欢的人这种对人不对事的做法，不管是谁都难免失落。 发现这件事时，是在一次绘画课上偶然瞥见方馨佩搁置在教室角落充电的手机，上头正好弹出刘昀亨的讯息视窗，里头写着约定好的完整时间跟地点。 那瞬间，许善俊的心情五味杂陈。但是他不想衝去质问，表面上这世界依旧是他发现那封讯息之前的模样，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 但，真的是这样吗？山雨欲来风满楼，在看见两人曖昧的互动后，他决定跟刘昀亨摊牌了！ 可是就自己的能耐，面对这种强敌，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被字字一针见血地道破自己的不如，那才是真真伤了身为男人的自尊。 他该为自己的幸福做点什么才行，许善俊心想。 正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努力在方馨佩心里占一个位置时，就听见门外越来越大声的男女交谈声，逐渐靠近绘画教室。 「……老陈这几天感冒，就让他多休息一下！」 「可是你自己不是也要忙吗？这样一直麻烦你很不好意思。」 「就几天而已，还好啦！别再跟我客气了。」 「那我改天再请你喝饮料。」方馨佩挥挥手目送刘昀亨进电梯，才想进教室，一回身就撞上一堵人肉墙，差点没整个人往后仰跟地板做亲密接触。 她抚抚胸口，真是有惊无险，「你……站在我背后干嘛？」从头到脚端详着许善俊，看他一脸好像讨债的，忍不住缩缩脖子。 「你不喜欢我哪里？」许善俊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问。 闻言，方馨佩头顶上出现无数个问号，难道除了和艺术相关会换成另一种性格外，许善俊身上还有什么特殊的状况？ 「什么啊，没头没脑地。」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还好吗？」但问这句有点怪，于是换了一个比较婉转的说法。 「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只要我努力超越他，你就会多看我一眼？」 眼珠子对上眼珠子，方馨佩从许善俊眼里看见了不甘心还有不服输，见他不想把视线移开，她也就这样跟他四目相望，深深地，无比认真地…… 「我吓你的！看你呆呆的样子很好笑欸！」许善俊展开恶作剧式的笑脸。 最终，他还是没跟方馨佩说出他发现那封讯息的事，理由很多种，可能是自欺欺人，也可能是觉得视而不见对自己比较好，不管是什么，在拿到开啟方馨佩心门的那支钥匙之前，他不会先打草惊蛇。 「白痴哦！要上课啦！」方馨佩作势要揍他，而后越过他直接进教室。 可是许善俊不知道，方馨佩早把他眼中那股不甘愿给收进心底了。 铃声一响起，收拾好用具，方馨佩还得去工作室继续和毕业前的最后一个作业奋斗。甫踏出门，许善俊就跟了上来。 「你不用做毕製吗？」其实方馨佩老早就想问了，明明只是不同班，她却从来没见过许善俊在忙毕业製作的事。 「我们这组很少夜猫子，所以通常都是一大早在忙，你当然不知道了！」两人肩併肩，朝大楼门口迈步而去。 「一大早耶！」她惊呼。「你们组还真特别……那你现在回家不就要准备洗澡睡觉了？」夜深了，表示她又要通宵忙碌了。 「肚子饿了！当然是先吃饭，你想吃什么好呢？」许善俊自顾自地开始挑起店家，「锅贴？小火锅？炒麵？」 肚子的确是饿了，但是时间上方馨佩和刘昀亨约好要搭他的车回家，回到家她也有郭妈煮的热腾腾晚餐，「我通常都是回家吃耶！」她也早已习惯郭妈的手艺。 「不然我先送你回家？」许善俊从善如流。 「不劳烦你，馨佩已经和我约好了由我载她。」两人身后冒出一道男声。 刘昀亨稍早前已把车停在大楼隔壁没营业店家的铁门前，一看见方馨佩，就下车想叫住她，只是发现她旁边还有另一个不速之客，于是悄悄地跟着他们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只是一直跟，直到现在才出声。 「阴魂不散的傢伙。」许善俊嘀咕着，用其他两人听不见的音量。 方馨佩左瞧瞧右看看，不晓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好像夹心饼乾的内馅。 「不然……你们一起来我家用餐？」情急下，她脱口。 「既然有人可以送你回家，那我就请家里司机来接我，这顿晚餐就当先欠着。」许善俊一个微笑瞇起了眼，眼底状似不经意扫过刘昀亨的表情。 「哈……」方馨佩有点为难，自己目前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和朋友慢慢吃饭，「等到毕业后再请？」 「没问题。」许善俊笑得合不拢嘴。 Chapter10-选择性记忆(2) 才刚回到家没多久就下起大雨，看来颱风还没走。 方馨佩隻手托腮，看着窗外的天气，觉得心情好闷。 最近事情混乱到她脑袋也快像窗外的枝椏一样被风吹的体无完肤。首先，是毕业製作组员的问题，明明该是两人合力完成的作品，自己却被硬生生从名单里除去，这让她很不舒服，想要找老师说清楚，却也怕和那位组员闹翻了无法顺利毕业，不过不管如何，她相信最后一定会有破绽让她得以反击，毕竟是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这点她倒不至于非常困扰。第二点才让她头疼，她渐渐发现刘昀亨和许善俊以及自己，三人之间相处的气氛，很怪，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是好像每次三人碰到了，自己永远都只有乾站在一旁无法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但他们的说话内容却永远少不了她的名字，每次都晾她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两人打哑谜。而第三点，就更加烦恼了，她最近和刘昀亨相处的时间变多，刘昀亨的绅士及稳重，渐渐地让她着迷，每次要跟他出门前自己都得先做好几个深呼吸，才有勇气去面对他…… 她，是不是喜欢上刘昀亨了？ 不待她细想，家中门铃声响起，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家里人』平时出门都会带钥匙，会按门铃的客人少之又少，不是被『家里人』带着一起回来，就是被方父交代在门外候着的职员，至于会带外人回家的『家里人』，当然也就只有方馨佩了。这么晚了，外头还下着大雨，会是谁在这个时间点来按家里电铃？方馨佩看见郭妈走去开门，她立刻拋开方才的烦恼，也跟着从房里探出半个身体往楼下看，好奇来者是谁。 下一秒，她睁大双眼，惊呼一声后赶紧跑下楼。 只见刘昀亨全身湿透，略嫌长且乱的发黏在脸上，面上掛着不好意思的笑。 方馨佩的确有和刘昀亨约好用完餐要再麻烦他载她去工作室，只是没料到他会是以这种形式出现。 「我的车……在前面拋锚了，今天可能无法载你去工作室了……」 「外面雨这么大，你还跑来我家按门铃……」有事可以电话连络，要她撑伞去接他也可以呀！用不着以这种方式登场吧？惊喜都变惊吓了。「郭妈，麻烦拿替换衣物还有盥洗用品，」方馨佩拉着刘昀亨的手走到浴室，「你先去冲个热水！今天我也不去工作室了，反正去了也是白去，功劳全被抢走……」又不是自讨没趣，反正她也不是常请假，况且自己不在，那位组员反而乐得不用和她假仙来去的。 就当是，在这逼人的生活节奏里，腾出一点喘息的空间。 「不能因为我这样你就不去。」刘昀亨定定望着她，早知如此他就不必淋这场雨了。 「对不起……外头风雨大，我本来就想请假忘了告诉你，害你淋成落汤鸡。」她没有说谎。颱风天，只有刘昀亨才会不畏风雨地来找她。「你先进去冲个热水澡吧！等雨势小一点，我再请老陈送你回家。」 方馨佩刚才一番抱怨全数落入刘昀亨心里，他虽然没听过她提起，可是他相信她，只是可惜了他白跑这一趟。 郭妈送来了换洗衣物。「去吧！有事先洗完再说囉！」方馨佩推刘昀亨进浴室，替他关上门。 等到刘昀亨锁了门，方馨佩跟郭妈才一起离开。 ※ 泡了两杯阿华田，放在房间的小矮桌上，打开电视，看着没营养的新闻打发时间。 门没有关上，从浴室出来一眼就可以看见。就像现在，刘昀亨边擦头发边走向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看的方馨佩，桌上的阿华田还是温的。 他轻轻敲门。 方馨佩吓了一跳，看清来者，立刻展开笑容。「洗好啦？」 刘昀亨点点头，在盛夏的夜，穿着方父的旧衬衫，领子贴着身体的地方有些热。他解开衬衫上方的两颗扣子，走过去坐在方馨佩身边。 方馨佩看着他一连串令人想入非非的举动，没来由心漏跳了一拍，右手不安地玩弄衣襬，强迫自己回过神，「我帮你泡了一杯热巧克力，不过现在应该不会烫了。」 刘昀亨放下半湿的毛巾，头发还是塌塌地黏着头，他没有接下方馨佩的话题，自顾自地说：「现在新闻都是政治口水战，别看了，有碍身心健康。」取来遥控器转台。 突地，方馨佩觉得这个瞬间是如此的熟悉。 一样的电视、身旁一样坐着头发濡湿的人，除了没有裸露上半身外，几乎就是她梦中的景像。唯有她这次看得见身旁人的长相。 刘昀亨眼角不着痕跡睨了方馨佩一眼，她看上去就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你还好吗？」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她眼前挥了挥。 「没、没事……阿华田快喝了吧，我去拿吹风机。」语毕，起身走出房门。 她到底在紧张什么？ Chapter10-选择性记忆(3) 拉开五斗柜第二层，拿出吹风机后，方馨佩并没有马上回房找刘昀亨，而是待在原地，抚着胸口，心脏比平时还要跳得快。 现实常常会和梦境有些相似处，她看过电视，知道每个人多少都会有这种经歷，但是她目前的状况，已经不只是一个层次的问题了，和梦相似是一回事，令人脸红心跳的感觉，是第二层感受。 奇怪，明明梦里她没有这种感觉的啊！ 再度深呼吸过后，她才拿着吹风机进房。 「吶，电视旁边有插座，你自己吹乾头发，我要上网查资料。」藉故远离他。 「谢啦！」刘昀亨接过吹风机。 方馨佩取来笔电放在小矮桌上，打开几个国外比较知名的设计网站，一边滑鼠键盘并用，实际上是在注意刘昀亨的一举一动，心思完全不在眼前事上。 他为了她，不惜淋大雨就为了要送她去上课，一个尊贵的富二代能为了一个人这样做，是什么缘由？他心里又在想什么？或者其实完全是方馨佩自己想太多了？ 种种复杂的思绪，绕着她心头发痒，索性闔上笔电，转头看着她原以为是在看电视，但其实眼神没离开过自己的那名男子身上。 对上那双深色眼眸，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吹风机我用好了，谢谢。」刘昀亨将捆好电线的吹风机递给方馨佩，面部表情始终带着微笑。 方馨佩看看刘昀亨，再看看那隻伸过来的手，赶紧接下吹风机：「喔、好。」匆匆拿起吹风机走出房间，再回来时见他正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笑。 看着这位把别人房间当自己房间，而且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人，方馨佩也只能拿出待客之道，毕竟人家今天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自己。 「冰箱有苹果派，郭妈做的，要来一份吗？」她没有进房，而是站在门口，手插休间裤口袋倚在墙边，问着房里正哈哈大笑的某人。 看起来刘昀亨并不是有什么特别原因才会冒雨来按她家门铃，看他抓着脚底板看电视的模样，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方馨佩思忖，没错，一切都是她在多虑！ 但人家的确是冒雨来了。方馨佩又问了一次过于专注看电视而没有听到她说话的刘昀亨：「你要不要吃苹果派？郭妈做的，很好吃哦！」 刘昀亨被这比电视还大的声音拉走了心思，缓了缓：「好啊，谢谢。」然后注意力转回电视，过没几秒鐘又哈哈大笑。 方馨佩踩着拖鞋啪噠啪噠下楼了。 「你对那小子有意思。」不是疑问句，是从郭妈嘴里发出的肯定句。毕竟她也算是看着方馨佩长大的人之一，方馨佩在想什么，她总能猜对个七八分。 无一例外。 拿着抹布擦乾刀子然后把它归位，郭妈看着方馨佩在冰箱前的背影明显一僵，拿出装有早上做好放在保鲜盒里的苹果派，有一瞬间方馨佩好不想跟郭妈面对面。 她还是回头了，放下东西赶紧上前呜住郭妈的嘴，避免声音传到楼上。「他还在……小声点，而且我还没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想法……」语毕，无力垂下双肩。「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他哪里……」声音越来越小。 「有没有可能……他的全部，你都喜欢？」郭妈一手拿着一壶黄澄澄的饮料，一手再取来两个玻璃杯，说道：「这是刚打好的柳橙汁，走，我们一起端上去！」 方馨佩见状，赶紧拿着保鲜盒，紧紧跟在郭妈身后，因为郭妈的笑容太意味深长了，在意外发生前，她得先预防。「郭妈……你要做什么啦！」声音细如蚊吶。 刘昀亨一听见上楼的脚步声，立刻关掉和建伟学长的line视窗，假装专心看电视。 『扣！扣！』走在前头的郭妈礼貌性地敲敲敞开的房门，而后方馨佩也赶上。 「刘先生，我和小姐帮你准备了果汁还有苹果派，谢谢你为了小姐就算下雨还是来接送她。」语气平稳。 「放这就好了，别客气。」刘昀亨一看来者除了方馨佩还有其他人，马上谦恭有礼地，心中却是和郭妈保持一段距离。 「刘先生在看什么呢？看你看得很认真。」说完，逕自进房，电视正播着周星驰的电影。「这部重播好多次了，我跟你推荐另外一部……」 就这样，刘昀亨和郭妈在方馨佩房里聊了至少十分鐘。方馨佩一边小口咬食物，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地看着窗外，听，那麻雀在叫，多悦耳啊！ 而后，她发现了一件事—— 窗外的风雨已经完全停了，代表送客时间到了！ Chapter10-选择性记忆(4) 老陈载刘昀亨离开后，方馨佩被郭妈拉到客厅沙发上坐着，说是有一些话想跟她说，便也拉来矮板凳坐在她旁边，方馨佩每次都要她别这么拘谨，也跟着她坐沙发就好，但总是被拒绝，理由是主僕有分。 为了这个理由，方馨佩不知道翻了几次白眼。 「……怎么了？」被莫名其妙笼罩的方馨佩，满头问号。郭妈刚刚和刘昀亨在房里很热烈地讨论电影，难不成她也想跟自己推荐一些口袋名单吗？「郭妈，我只看韩国连续剧。」亲密的将双手覆盖着她的，电影她不排斥，但也不热衷就是。 愣了一瞬，郭妈才知道自家小姐误会她这番举动的意思了。笑着说道：「我不是要和你讨论电视，而是要跟你提点建议，关于刘同学这个人，不晓得你想不想听？」 「别笑我了！」她想起方才在厨房发生的事。 「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机缘现在不好好握紧，迟早会从手中溜走的。」顿了顿，续道：「刚刚和刘同学相处的时间里，我发现他这个人很稳重、应对得体，最重要的是……不难看出他喜欢你。」 「刘昀亨喜欢我？」难道不是她自己多想吗？而且还是『不难看出』？ 「旁观者清呀！小姐。刚刚我和他聊电影时，发现他频频分神注意你，反而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所以刚刚方馨佩一说该送刘昀亨回去时他马上就一口答应，完全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这个欧巴桑身上。 「回想一些和他相处的记忆，仔细筛选过后，相信你会渐渐找到心中答案的！」语毕，拍拍方馨佩的手。「小姐，难得的缘分，要好好把握。」 方馨佩望着门外还拋锚待修的白色轿车，和刘昀亨间的过往点滴不断地从脑海中轮流浮现……她突然觉得头有些痛。 ※ 刘昀亨是被没有拉上窗帘而透进室内的夏日阳光热醒的。起床前，他闭着眼想了一下今天的行程，想起两个礼拜前，他和王建伟约好了今天下午要开始上自弹自唱课，而这也是今天唯一一件要做的事。 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双眼，左手从半睁的眼皮缝隙看出去，伸手往床头柜探，拿起闹鐘一看，现在才早上十点多，但是在这酷热的夏季，室内若是没有开冷气，阳光照进来也是很毒人的。 沐浴后，边擦头发边走至厨房打开冰箱，倒了杯鲜奶，然后移动到餐桌。 他差点忘记管家请一年的育婴假去了，还在疑惑怎么找不到早餐时，发现桌上一只便条纸，拾起一看，上头写道：「今天三餐自理。」是刘父的字跡。 打电话给王建伟，他现在也还在做音乐教室开门前的准备，于是刘昀亨买好两人份的早餐，提早去音乐教室等。 「你帮我顾店啊！要是有东西不见或坏掉就等着被我海k一顿！」王建伟作势要揍人，说完后就笑着去上课了。 所以在王建伟上课的这两小时期间，刘昀亨就在教室楼下东摸西瞧，研究各式乐器、翻翻乐谱…… 「你也太逊。」刘昀亨正在好奇大提琴的构造时，王建伟的声音从后脑勺传来。 他转过身，知道他在指的是追求方馨佩这件事，倒也耸耸肩，不置可否，「如果能这么容易被追到，那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了。」 「唉唷！这么自以为是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不过我欣赏你的自信！走，中午就带你去吃好吃咖哩饭，当作你今天帮我顾店的犒赏！」哥俩好地勾肩搭背走出门，等铁门渐渐降下直到关上后，才踏入热情如火的艳阳天下。 那是一间隐密在巷子里的日式餐馆，没什么人，装潢倒是挺讲究的，「这老闆的儿子是我学生，他们家的东西堪称一绝，别看现在没什么人，到了晚上可是有长长的人龙来排队买咖理饭！」王建伟自豪。 「那我们现在有咖哩饭吃？」 「就跟你说是认识的学生家长开的店啊！他儿子在毕业前可是常常中午给我准备咖理饭便当，而且我保证，一点都吃不腻！」王建伟举起大拇指。 「你这样一直楷人家油，都不会不好意思喔？」刘昀亨小声的说道。「先说好，我不会欠陌生人这一顿饭钱的哦！」 「才不会，我都有付钱。」 刘昀亨一听，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想学哪首歌？有我的加持，这次一定一举掳获芳心！」王建伟是声音加手势。 「我可以。」 「可以什么？」 「我想唱蔡旻佑的『我可以』！」 ※ 迅速填饱肚子后，两人赶紧回到音乐教室吹冷气。 墙上掛鐘显示现在才不过十二点半，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半小时，于是谈过几场恋爱的王建伟，当起了刘昀亨的爱情諮商师…… 像是：「到时候我应该夸奖她很美吗？」 「不需要，用平时不夸张的口气和她告白就好。」 或者是：「你有没有推荐什么书可以看？」 「『恋爱攻心操控术』，这本网路上就可以下载了。」 甚至是：「那我要当面说？电话上说？还是脸书说？」 「……先生，要自弹自唱的告白，你觉得哪个比较有诚意？」 『啪！』王建伟倏地站起身，说道：「开始上课了，再这样问下去我就要收费了喔！」 刘昀亨看看王建伟手指的方向，几个问题过去，时间已然过了半小时。 Chapter10-选择性记忆(5) 方馨佩本来预计要到毕业典礼结束后才有时间还欠许善俊的一顿饭，那天刘昀亨的态度强硬得让她觉得有些不妥，心里便一直搁着这件事。当她终于顺利结束毕业前最后一次的校内发表时，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一场校外展因为投资方和学校有些合作达不到共识导致必须取消后，时间就这样空出来了。 星期五下课时间，没课的许善俊开着红色跑车在校门口等方馨佩。这是他苦练一个月才拿到的驾照，至今上路的次数不多，而这台名贵跑车则是许父送给儿子的礼物，恭喜他的人生又跨出新的一步。可是目前他还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他这些行为背后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要和刘昀亨做比较，比较两人在方馨佩心里的份量。 许善俊正思索着车内该放摇滚还是爵士乐，车窗就被人敲了两声，他赶紧降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女孩，五官长的端庄，柔顺长发偏着头流泻而下，标准的美人胚子一个，看见许善俊后露出一口白齿的笑问：「同学，我要去捷运站，可以顺便搭你的车吗？」眨眨桃花眼。 面对这么主动的女生，而且意图明显，许善俊撇撇嘴，一点兴趣都没有，冷冷地说：「我在等人喔！不顺路！」然后面色不改地摇上车窗。 他继续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要放美国乡村乐，正开开心心放cd时，电话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方馨佩，他赶紧将车内音乐声调小，清清喉咙后接起。 「喂。」 「你在哪？」 「我在校门口。」 「可是我没看见你？」方馨佩拿着手机站在大门警卫室旁，东看西找就是不见许善俊，倒是门口停着一台大红色的跑车，不晓得哪来的，高调的很。而几乎是下一秒，她看见『有人』在跟她招手，握着手机的手僵硬地从耳边放下。 方圆三公尺，不论是暗是明，她都有种自己好像会被这些侧目杀死的错觉。为了避免被认识的人看见而在她背后品头论足，方馨佩再播了通电话给许善俊，要他改约到右转后的大马路边，自己会依约走过去和他会合。 她拉紧双肩背带，低头小跑步地离开『案发现场』，但许善俊还是让她在马路边等了几分鐘，理由是——「我跟这台车还不熟，刚花了点时间在研究发动的方式。」 不习惯这么高调的方馨佩，一看见车子驶近停稳后，就打开门上了车，这样做至少不会被太多人看见自己。 「你下次别再开这台车来找我了，我不习惯。」关上车门，方馨佩无比严肃。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会开车？」这是许善俊期待已久的问题。然而这种鸡毛蒜皮的私事，方馨佩向来不是那么感兴趣。 见她迟迟未理会，许善俊只好自己回答：「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考到驾照，如何？刘昀亨会的我也会。」语毕，扬起下巴，洋洋得意。 「你干嘛拿自己跟刘昀亨比？」方馨佩疑惑问道。 一时间，许善俊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可是自己目前还没有做好告白的准备，导致这场因为自己的不经大脑言论，引发出无法应付的局面，此刻他只想咬断自己多话的舌头。 「就是……一种同儕间的比赛而已……」 「你这台车要多少钱啊？要比也得比车啊！是你自己赚钱买的吗？我记得刘昀亨他存了好几年才存到买车的钱。」方馨佩挑眉，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我……」没让许善俊说完，方馨佩就换了个话题，「市区一间火锅店不错，就去那间吧！」语毕，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许善俊看着方馨佩笑着的侧顏，一时乱了心神，还是方馨佩的呼唤才拉回他神游的意志。 可是来不及了，原本开在他们左侧一样要右转的大卡车，上面的物品突然间松了绳，一堆货物从车上掉落，许善俊和方馨佩首当其衝被掩没，两人就这样硬生生被困在车里，在来不及煞车下导致车头全毁。车内，安全气囊爆出，许善俊用手护着方馨佩的头，两人受到重击后双双昏迷…… 原本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被这个意外给阻挡了人们的行动，喇叭声响彻整条路，警车、救护车鸣笛赶来，交通警察挥舞着指挥棒，红绿灯失去功用…… 天色渐渐暗了，搜救人员花了一小时清理货物，才救出掩埋在一堆本来值钱现却已成为一堆废铁里的两人，赶紧将他们抬上担架送医，并透过钱包里的证件联络家属。 Chapter11-于是我们(1) 至今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的方馨佩，刘昀亨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就占了五天，其馀两天则是郭妈照顾她。刘昀亨有时候会送鱼汤来帮她补充体力、有时候讲笑话逗她开心、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陪伴，比方看电视打发时间之类的。 这场车祸幸好有安全气囊和许善俊的保护，方馨佩只有右侧大腿骨裂伤，完全康復约莫要一个月。至于许善俊，他左手和左脚有好几处骨折挫伤，保护方馨佩的左手掌则是粉碎性骨折，相比起来许善俊病况严重许多。 那台名贵跑车，方馨佩透过刘昀亨得知已经完全报废了。 「今天一样去看看他。」用过早餐，方馨佩拉着点滴架，小心下床。 刘昀亨起身替她取来拐杖，顺手接过点滴架。就这样，方馨佩一拐一拐地走去许善俊的病房，刘昀亨在她后头推着点滴架小心翼翼地跟着。 从她可以下床走动后的每日例行公式，就是照三餐去探望伤重的许善俊。方馨佩并不怪他，这种意外没有人愿意发生，说起来也是卡车司机的错，况且许善俊已经损失了一台高级新车，又伤得那么严重，而且车祸第一时间居然是伸手护着她。 事已至此，若是再没有察觉许善俊的心思，方馨佩会觉得自己白活了二十年。 不同于前几日，今天的许善俊起得比较早，他们一进去就看见他用右手在吃饭，整隻左手还有左脚依旧穿戴着石膏。坐在陪伴椅上的看护见到他们，点头打过招呼后就让出位子，让他们进到床侧。 许善俊放下汤匙，关掉透过随身喇叭传出的音乐，面色淡淡。「你们来了。」 其实他心里是对自己感到失望与懊悔的，明明应该开着最新的跑车载方馨佩去吃大餐，想让方馨佩过过癮，让她觉得其实他也不输刘昀亨，可是方馨佩却说不希望他这么做，这句话顿时让他洩气不少。而自他从医院醒来之后，知道车祸发生的来龙去脉，他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用，连开车都不会，还想跟刘昀亨比较。一直到这几天看见方馨佩身边总有刘昀亨在照顾，许善俊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刘昀亨见许善俊失魂落魄的模样，虽说他们是情敌，还是不免起了惻隐之心。「你打起精神听医师的话好好疗伤，馨佩的伤我和郭妈会照顾。」 「是啊！你什么都先别想，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好身体，明天郭妈来我再託她多煲一碗汤给你。」方馨佩说道，许善俊的继母是不可能会这么用心待他的，许父无奈下只能替他请看护。 其实方馨佩这边的情形也没多好，距她车祸至今，方父不过来医院探望她三次，因为他忙于公事，只交代郭妈要做些营养的补品送到医院，连刘昀亨一週五天的照看方父也还不知情，不过请看护这件事，是方馨佩在知道刘昀亨会请假帮她后，她才拒绝方父意思的。可是一个男生要照顾女孩子，还是有诸多不便，比方需要旁人帮忙的洗澡，是方馨佩一週两次盼着郭妈来了后才能痛快地洗下去。 「你们这样照三餐来看我，我在你们的监督下，能不保重吗？」许善俊苦笑，他们三个人的关係何时变这么亲密了？还会彼此加油打气？ 「开玩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受伤，要报仇当然要等到你完全康復为止，而且要越早越好，电视上的侠客不都是这样演的吗？」方馨佩做作地努努下巴。 许善俊见方馨佩鬼灵精怪的模样，兴致被她拉高，遂陪着她玩了起来：「侠客是为了拯救平民百姓而存在，我只愿做一个女孩的倚靠。」语毕，顿时无人再作声。 空气凝结在许善俊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上，单人病房里鸦雀无声了好久，最后，是刘昀亨打破尷尬的气氛：「希望能一直看到你的精神这么好，」——才能和我一较高下，这句话刘昀亨没说出来。 他微笑着转过脸，道：「馨佩，医师说你不能久站，回去好吗？」 方馨佩咳了两声，装作刚才什么话都没听见地展开一个笑容：「脚开始痛了，回去躺着应该会比较好。」顿了顿，不忘提醒许善俊，「中午我们还会过来看你，无聊就看电视打发时间吧！」然后从角落取来拐杖，一跛一跛偕同刘昀亨一起回房了。 两人走远后，刚才到隔壁病房聊天的看护才回来，一进门就称讚：「同学你的朋友看起来都很有心，自己受伤还会来看你。」 许善俊微笑，没说什么。 是啊！他的『朋友』是真心待他好……那么，若是再进一步，是否会毁了这样的美好？思及此，他深深叹口气，对看护说：「去帮我买份报纸，顺便帮我把窗帘拉上！我想睡个回笼觉。」天大地大，就是没有先养好身体大！健康才能再想其他事，许善俊在床上调好舒适的角度，闭上双眼。 Chapter11-于是我们(2) 方馨佩回到病房后，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刘昀亨：「你知道许善俊喜欢我吗？」 「看的出来。」刘昀亨点点头。 「那我该怎么拒绝他？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你是男生应该比较了解男生吧！拜託帮个忙给点建议？」她不想让许善俊对她的感情越陷越深甚至到无法自拔，而自己对他的确也只有『朋友』的情感，如此浪费彼此青春，不如快刀斩乱麻。这场车祸让她更加感到活着的好，也更把握人生光阴。 「要建议，我有，」刘昀亨的口气平平淡淡，稳着心情面对眼前这个恋爱迟缓儿。竟然问情敌这个问题！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自认演得很好，外表看起来就像帮一般朋友想办法的样子。 「什么建议？」 「假装跟我在一起。」他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正色道。 「假装跟你在一起？」听闻，方馨佩的惊吓程度只差没有拉尾音的『蛤』一声了。 「没错，他看你身边有人，总有一天会放弃的，这道理很简单。」 「你是说你要当我的挡箭牌？」方馨佩不明白。 刘昀亨只道：「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这理由堵的方馨佩无法反驳，于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下，她只好答应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刘昀亨和方馨佩必须『假装』在一起。 ※ 经过医师评估，一个礼拜后，方馨佩出院了。不过许善俊的伤较为严重还需要继续留在医院观察。临走前，方馨佩拖着裹着石膏的脚，到许善俊病房道别。 当然，随行的还有刘昀亨。 两人在房门口双手十指紧扣，做足心理准备后，正式展开他们的假交往序幕。 刘昀亨走在前面进了病房，他拉开病床隔帘，见看护不在，许善俊一个人戴着耳机，在吃点心。他一见两人，立刻放下手上的饼还有耳机，不到一秒的时间，视线停留在他们交握的手，眼神透出一瞬地纠结，这一切两人都看在眼里，方馨佩握着刘昀亨的手忍不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身体因为紧张还有许多复杂情绪一股脑地涌入而微微发抖着，要不是刘昀亨扶住她，她绝对会落荒而逃。 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打退堂鼓，对许善俊，她感到抱歉也感谢。 「馨佩要出院了，我们是来通知你的。」刘昀亨打破寂静，开门见山道。 他的声音让方馨佩回过神，深呼吸几口气后，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在医院养伤，缺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叫郭妈帮你准备。」依她看，许善俊家里的情形这么紧张，光靠一个看护，一定无法把他照顾的很周到。 许善俊深深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良久，抽离视线，嘴角向上弯起像个弦月，双眼在此刻特别明亮，「你能出院我很开心，之后换我的时候，指名你来接喔！」 许善俊的态度就好像什么也没察觉一样，不过特别有精神的说话嗓音还是让刘昀亨察觉到不对了。 心情无比紧张的方馨佩没发现，还在不知所措的她勉强扯起一抹微笑，「祝你赶快康復，我等你。」 刘昀亨睨了许善俊一眼，刻意抬高和方馨佩两人交握的双手就要走，「老陈和郭妈等很久了，我们走吧！」语毕，看也没看许善俊，就这样走掉了。 走出护理站等电梯时，方馨佩松开交握的手，对刘昀亨有些不满，「你走这么快干嘛？」 「再不走，他会对我做什么我可不敢想像。」挑挑眉，再耸耸肩。 「他一个病人能对你做什么？」 「你有听过眼神可以杀死人吗？我刚刚就是处于这个境地。」刘昀亨无比严肃，双手搭着方馨佩的肩，将她整个人转过来看，续道：「他刚刚说话的口气太假了，一听就知道是装的，只有你这头羊没感觉。」 「谁是羊啊？」方馨佩不服气，一时激动差点跌倒，刘昀亨赶紧稳住她，毕竟她现在还是个需要拄着拐杖的病人，动作不能太用力。 「你啊！一头待宰羔羊。我看有人要吃了你你还会跟他说谢谢！刚才你没看见许善俊锐利的眼神吗？他一副要杀了我抢走你的模样，那个笑有够假……不行，我看到时候我去接他出院就好……」 「你说他要杀的是你，那你干嘛自己跑去给他杀？」 「重点不是他要杀了我，」是他要抢走你啊！刘昀亨百般地无奈。不行，时机还没到，还不能告白，他压抑住差点脱口的后半句。 「谁……谁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你不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吗？这种对他好的方法我来做就好。」他不能拱手让美人。 方馨佩不予置评，勉强相信刘昀亨的解释。 Chapter11-于是我们(3) 电梯来到他们这层楼，门一打开，方馨佩看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顿时眼睛瞪得大大地，还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刘昀亨纳闷，顺着方馨佩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一个令他颇为惊讶的人。 是方父。 穿着件polo衫配牛仔裤，明显经过锻练后的身材和衣服很是合身，儘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跡，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此人年轻时候必定迷倒一片少女。 方馨佩没看过父亲这般休间装扮，她还曾一度以为他的衣柜里只有西装。今天一见，印证了人要衣装的说法。这般轻松穿搭的方父看起来格外年轻，亲和度也多了一些。 「爸？」方馨佩愣住，一时半刻回不了神。 方父没有回应方馨佩，倒是用一双锐利的眼上下打量着刘昀亨，看见他身上大包小包的，猜测应该是方馨佩的行李，虽然同意让女儿拥有自己的人生掌握权，但他还是不放心，对这小子的认识目前还止于间接，最近才耳闻他毕业后会接下家中经营的公司，可是对他的能力还不够清楚，因此依旧没什么好感，另一面也怕方馨佩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所谓『职场如战场』，在背后捅一刀的事他见怪不怪。 刘昀亨被这位长辈行的注目礼给惹得浑身起一堆鸡皮疙瘩，要不是他能理解方父这么做是为了方馨佩好，他会觉得这个人非常没有礼貌。 「叔叔你好。」刘昀亨友善地点点头，对方父的目光视而不见。 方父听见他的声音才拉回心思，暂且不再揣测。他对刘昀亨点头，然后看向方馨佩：「老陈昨天有告诉我你今天出院，所以我来接你。」 「但是昨天和郭妈通电话，她说只有她和老陈会来，」顿了顿，方馨佩实在不想问这一句，「你平常这么忙，还能离开公司吗？」不过几个单字拼凑在一起的一句话，她说出口却觉得心脏隐隐作痛，这是她人生中最不想面对的一块。方家企业剥夺了她的亲子时光，虽然她当方家小姐吃得饱睡得好，但从小就缺少了她该拥有的『亲密关係』。儘管方父因为罹患了心理疾病而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却没有因此将方馨佩从前失去的一切再要回来，木已成舟，她也早已认命。 「我延后了一场会议，觉得该陪你一起出院。」方父伸出手，拍拍方馨佩的头。 他说的话和举动惹得方馨佩一阵鼻酸，拉下父亲的大掌，方馨佩说道：「爸，谢谢你。」低下头，强忍住感动的泪水，很高兴父亲愿意和她修復父女关係。 「小事！更何况我只有一个女儿，当然要疼。」方父搂着她的肩，拍拍手臂。 「我们该走了！」一旁的刘昀亨全程目睹一切，他打从心底替方馨佩开心，不过还是提醒两人该进电梯了。 到了医院门口，老陈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一见到方馨佩，便开心地迎上前，打开后车厢，替她收进行李，刘昀亨则小心翼翼地协助方父让方馨佩坐进车里。 郭妈没有来，照理说一台车可以坐进五个人，但方父却不这么想。 他支开刘昀亨，「我和馨佩有话要说，你可以自己回去吧？」方馨佩坐好后关上车门，方父便直言，他的确有些家务事要跟方馨佩说。 看方父严肃的表情，刘昀亨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便点头说好。「我的车停在b1，可以自己开车回去。」 见他一口答应，方父也不再囉嗦。「开车小心。」语毕，走到另一头上车。 刘昀亨目送方家的车驶远，才前去取自己的白色轿车。 车内，很安静，父女两人从来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时间滴滴答答的在走，方父索性也就挑明了为什么要隔开刘昀亨的原因。 「馨佩……」低沉的嗓音幽幽打破寂静的空气。 「嗯？」 「我取消再婚的事了。」 取消？方馨佩听闻后感到震慑，父亲之前明明表现的软中带硬，自己还因此去找刘昀亨开导过，没想到一段时间过去，事情全翻了盘。原本这件事说起来，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一切都太突然了。本以为父亲在给她时间消化，她也好不容易听进刘昀亨的分析，不再那么坚持否决。 现在她只希望父亲的幸福不是葬送在自己的手上。 「为什么？你不爱她了？」听了方父刚才说的话，不比一开始听说他要结婚的事时还惊讶。 「为了彼此以后的生活，我必须和她分开。」 「什么意思？」她越听越焦躁，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只要你不喜欢，我就不能把一个好好的家给毁了。」 「爸……别这样……」方馨佩有些急，双手拉住父亲的衣袖，「你这样做我会很内疚。」她看着父亲说，突然非常讨厌自己的前后不一。 「其实说起来，你的反对不是我和她分开的主要原因，是我发现自己不该愧对你妈，所以你就别自责了。」方父拍拍方馨佩的手。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于是，车内又恢復了一片寂静。 Chapter11-于是我们(4) 透过方父的人脉，方馨佩看了名中医师调理骨伤，透过治疗使气血活络进而增快恢復的速度，再加上她年纪尚轻，因此过了半个月后脚骨就较为不痛了，但要拆石膏还需要时间。 而许善俊在方馨佩出院后又住了一个月，期间方馨佩一方面关心他的伤口好转情形而去探望过几次，一方面也怕自己太过频繁的探望会让他误会，所以在许善俊出院后，她便找刘昀亨商量着。 「我们只好把『假交往』这齣戏演足了。」听了方馨佩的担忧后，刘昀亨提出这个和方馨佩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的建议。只不过他说的无奈，就不知道骨子里在打什么算盘呢？ 可惜迟钝如方馨佩，不把话说得清楚，儘管曾有过疑惑，也不会真的挖掘答案。 方馨佩啜了口最爱的热牛奶，深深叹了口气。「只能这么做了。」心思千回百转，「我还答应要请他一顿饭，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她偏头看着刘昀亨，不好意思地道：「还要麻烦你配合我演戏，不然这顿饭我请吧。」 刘昀亨笑出一排洁白牙齿，「不用这么客气，我毕业后就会有收入了，这点钱不算什么，陪你演戏也是，因为是朋友嘛……倒是你，说到毕业，先不管你未来是不是要自己闯荡社会，你出车祸后毕业製作怎么办？休息这么久，你的组员有什么反应？」 说到毕业製作，方馨佩简直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吧？我本来觉得很委屈、和那种不诚实的人当组员很衰，想不到她在我出车祸后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惻隐之心，一手包办所有事情，最后还把我的名字也掛上去。」得以让她顺利毕业，方馨佩还在想要找时间好好跟这位组员道谢。 「一场车祸，让你对家人和组员改观，不觉得这是冥冥中的安排吗？」刘昀亨完全不考虑刚出院的许善俊的立场，他关心的是方馨佩，而不是情敌。 听起来很无情，可是爱情不就是自私的吗？ 方馨佩用汤匙搅拌着热牛奶，想了很久，才徐徐道：「可能……真的是老天爷换个方式给我教训吧！我过去的确太过自我了，不够成熟稳重。」 「不论如何，我都在。」看着方馨佩敛眼，长长的睫毛一张一闔，儘管刘昀亨再怎么想要握住她的手，还是都硬生生拉回这个渴望。 「也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说起来你算是我的贵人。」方馨佩倏地抬起头，迎上他五味杂陈的眼眸。 「哟！会三八啦？」为了遮掩他投以的不寻常视线，刘昀亨伸手揉乱方馨佩的发以转移她的注意力，惹得她一阵哀叫。 是一顿称得上满足的饭局。 ※ 送完方馨佩回家后，刘昀亨驱车前往音乐教室，他固定每週都要上一堂吉他课。 王建伟总是会晚到五分鐘，刘昀亨趁着空档去后车厢拿出吉他，自己开始练习。虽然之前的告白被当作恶作剧让他很挫折，但是失败完至今他和方馨佩也多了更多时间相处，更了解彼此了，所以他这次更有把握掳获芳心。 这是他不敢轻易想起的不快回忆，王建伟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只是当作没发生过般地继续指导他。但要是刘昀亨一旦想起，就是鞭策自己不许二度失败的最佳警惕，也是他证明自己的付出有回报的时候，更是他学习负责任的时机。 不过音痴这件事倒是始终如一，他甚至想，可能是之前的告白时大走音才会被拒绝吧？谁知道呢？思及此，不禁苦笑。 整理完思绪，也刚调完音调，车窗就被敲了两下。 刘昀亨看了眼手錶后才摇下车窗，没好气地说：「你迟到功力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今天迟了将近二十分鐘。 王建伟自知理亏地道歉：「有点事耽搁了，怕你等到会渴，买了杯珍奶，当作赔你的。」，举起左手晃了晃。 「当我这么容易就能打发啊？我今天一定要把整首歌独立完整弹完才要下课！」反正他也不赶时间，倒是要抓紧时机多把握机会练习才对，他还得多谢王建伟迟到呢。 毕竟毕业典礼快来了。 「看在你这么积极再加上告白时机快到的份上，今天就破例为你加班。」他迟到这么久，事情已处理好了。不过嘴上说的很重义气，殊不知是为了防止以后随时都会被拿出来抱怨，所以索性捨命陪君子。 灼热的日照并不影响刘昀亨的好心情，他下车、锁门，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音乐教室，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王建伟见了这一幕，不禁感叹爱情的伟大。 Chapter11-于是我们(5) 这天，风和日丽，暖暖的阳光伴着微风拂过，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连带着心情也受到影响，是个令人微笑的好天气。 中午时间，简餐店人潮纷沓而来，角落的沙发区坐着两男一女，吹着冷气，丝毫感受不到天气带来的好心情。 气氛凝结在空中。 前几天许善俊收到方馨佩的讯息要约出来吃之前就说好的一顿饭，但她在讯息上却隻字未提刘昀亨会和她一起来，这使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心情也从期待变成无奈，很想知道方馨佩一声不吭就这么做的理由，只是，他不敢问，隐约可以感觉到的答案，他一点也不想了解，彷彿此刻刘昀亨的存在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请问三位要点餐了吗？」入座后约莫五分鐘，侍者拿着纸笔走到他们旁边，微笑并礼貌地问道。 是个女服务生，上半身穿着制式的白衬衫黑背心，领口打了个白色蝴蝶结，脖子掛了一个名牌，上头写着她的名字，下半身则是着黑色裙装。 「白酒蛤蜊义大利麵和冰拿铁，谢谢。」刘昀亨笑着说，顺便把菜单交还给她。 剩下两人也点完餐后，方馨佩努力扬起自然的笑，殊不知，背后早已冷汗涔涔。 她真的非常紧张。「游小姐，」她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服务生，「我的红茶改成冰可乐，冰块多一点。」室内明明有开冷气，可方馨佩还是觉得胸口闷热，需要降温。 「好的。」服务员走远后，三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很古怪，方馨佩喝了一口水，艰涩地开啟话题，「你的伤什么时候回诊？需要老陈载吗？」担心的语气。 许善俊的一时逞快耍威风，不仅身受重伤，心理也再不敢开车了。 「月底要看夜诊，我家司机会载我去。」他口气冷冰，且是看着对面的刘昀亨，眼神非常不友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终于，该来的来了。 刘昀亨见身旁的方馨佩吞了好几口口水，迟迟说不出话，索性将自己的大掌和她的十指紧扣，故意抬到餐桌上，放在许善俊眼前。「我就直说了，我们正在交往，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女朋友单独和男生在外见面，我会吃醋，所以就陪她来了。」语毕，用桌下的手戳了戳方馨佩，示意她也该说点什么。 「馨佩，他说的是真的吗？」许善俊声音低哑地问，转头望向方馨佩。 方馨佩点点头，「我们是在你出院一个礼拜前才在一起的，这件事本来应该要让身为我朋友的你知道，但是有太多事情卡住了，我一时半刻找不到机会告诉你。」天知道她要多用力才能面色不改地说出这些谎话。 许善俊闻言，轻『哼』了一声，撇开头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人。 慢慢釐清自己的思绪，其实说起来，他也不是个鸭霸的人，甚至觉得自己喜欢的她能开心，那也就没有理由去阻止她。 本来他还在考虑自己的人生计划里要不要加入方馨佩，现在，不需要想了。 工读生端着盘子为他们上菜，许善俊吃了两口燉饭后便放下餐具，用纸巾擦了擦嘴。对座的方馨佩和刘昀亨两人见状，交换一个眼神后也暂停进食，看向许善俊。 他一副像是将要宣布什么大事般的样子。 的确，许善俊接下来要说的话，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我有件事要说，」他悠悠地开口，后深吸一口气，「毕业后，我要出国念研究所。」然后吐出一口长气，拿起水杯喝了水。 许善俊本来编织了一个美好的人生蓝图，那就是在跟方馨佩告白成功后，两人会展开远距离恋爱，不过必要时，为了守护这段恋情，他可以放弃这个机会。却没想到现实狠狠甩了他一记热辣辣的巴掌，让他看清一件事——美好只存在于幻想中而已。 「在我出国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好好过生活，我会发近况给你们的。」他苦涩地笑了出声，「你们希望收到我在国外的日常琐事吗？」 许善俊知道，强摘的果子不甜，远一点的那棵树，可能会有时机正成熟的吧？既然如此，放弃难以下嚥的，向外寻求成熟适中的，就比较不苦吧？总之，他拿得起放得下，祝福方馨佩，他就在异地好好过日子，把对方馨佩的一片真心，在另一个国度被忙碌的生活取代吧！ 「谢谢你。」方馨佩真诚地对许善俊说道，「不管什么事。」 许善俊点点头，笑开怀。 「你别在国外阴阳怪气地吓人就好，我们不想收到你的同学们惊恐的表情，馨佩你说是不是？」刘昀亨看大势已去，紧绷的身体随着心脏逐渐稳定的跳动而放松。 三人相视一笑。 「你们就没有被我吓跑，」许善俊向刘昀亨伸出手，两人握手冰释前嫌，「所以我相信我在国外也能过得很好的。」顿了一下，续道，「倒是你敢让馨佩难过，我会千里迢迢飞回台湾找你算帐。」 「好说好说。」刘昀亨点点头。 Chapter12-(完) 今天是属于每个大四生的日子，可惜的是许善俊前天就飞往英国了，没有和相处四年的同窗一起参加，只简易地打电话通知方馨佩，电话中他的声音听起来颇有朝气，听不出一点负面情绪，让方馨佩放心不少，毕竟他刚被自己拒绝，难免令人担忧，至于他车祸所受的伤将会在英国继续做治疗。 方馨佩穿上学士服，在房间的连身镜前左看看右瞧瞧，觉得满意后，便叫了郭妈上楼替她化妆，淡淡地为自己的气色增加丰富度。 是的，今天是毕业典礼，向毕业生宣告着他们即将前往人生下一站的一个仪式。 方馨佩的班级位在礼堂二楼左侧，她端坐着听台上的各方人物轮流致词，直到师长为他们拨穗，她才有了『我大学毕业了』之感，当然不免俗的鼻酸不捨。 然后就是各自拍照与自由活动的时间。 方馨佩和班上几个交好的同学留完影后，打电话给刘昀亨没接，于是自己拿着相机去找他班级的位置，想与他合照留念。 在他班上逗留很久都没看见刘昀亨的身影，猜想他可能跟其他同学去别的地方拍了，想放弃打道回府时，被一个也穿着学士服的男同学唤住，她回头。 「你是方馨佩吗？」男同学用探询的目光瞧着她。 「是啊。」她没时间思考，直接回答。 「刘昀亨要我告诉你他在外语大楼的广场等你。」男同学说完后就和其他同学勾肩搭背走开了。 这什么情况？方馨佩傻眼。但她没愣多久就迈步往外语大楼走。想知道刘昀亨在搞什么鬼，干嘛和她玩躲猫猫。 带着既期待又怕受伤的心情走去露天广场，远远地，方馨佩就瞧见一个非常熟稔的人影穿着学士服站在广场中央，但是他身上……干嘛背着一把吉他？ 方馨佩走近，笔直站在距离刘昀亨五公尺远的正前方停住，皱着眉头。 刘昀亨一见方馨佩的倩影，双眼始终锁定佳人，不等她再更靠近，『唰』地一声，开始弹奏吉他，开嗓唱歌，深情款款地向方馨佩送去爱慕心意。 方馨佩直勾勾地和他的眼神交火。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不用再多说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离我多么想每一次的美丽是因为你」 经过上次的误会，这首歌的歌词可说是完全符合刘昀亨目前的心境。方馨佩现在知道了，知道刘昀亨从来都不是在和她打哈哈而已，从他告白两次就可以发现。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你不是说我们在假交往吗？都交往了还演这齣戏，有必要吗？」方馨佩对他大吼，脚步不停止地朝刘昀亨走近。 「我要真的，你愿意吗？」刘昀亨放下吉他，看着方馨佩步伐越走越快，自己则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我喜欢你，方馨佩，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有多久？」方馨佩站定在他跟前，眼泪噗潄潄地流下。 「从你送我木棉花那个时候开始。」刘昀亨大掌一伸，抓着方馨佩的脖子，低头吻住了她。 四片唇瓣剧烈摩擦着，刘昀亨试图伸舌撬开方馨佩的牙齿，费了一番功夫才攻陷，两人唇舌相交，吻得轰轰烈烈，到几乎要没气时，才不捨地分开，额贴额喘息。 「什么假交往，都被你佔去便宜了。」方馨佩灿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难怪是可以管理一间公司的头脑，看来真的比较吃香。」 见方馨佩把话题带离了，刘昀亨有点慌了手脚，「对对对，是我吃你豆腐……那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你刚一个和弦弹错了，要扣分，所以原不原谅改天再说囉！」方馨佩松开抱着刘昀亨的手，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可惜力气不比刘昀亨。 「先回答我的问题，才能离开。否则……」他作势要低下头再次封住方馨佩的嘴。 「你大可以再吻我，后果就是我从今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要比威胁？来呀！ 闻言，刘昀亨赶紧松开环抱着她的手，看着古灵精怪的方馨佩，一时间心中大石竟放下了。 「等等要领毕业证书了，有事情等典礼结束再说吧！」 见方馨佩欲走回礼堂，刘昀亨心急地伸手拉住她手腕，道：「你不能现在就回答我吗？」看着一派轻松的方馨佩，他还是要亲耳从她口中听到答案才能完全放心。 「我原谅你了。」 「那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让我照顾你吗？」 「你刚弹的那首歌歌名叫什么？」 「我可以啊！」 「那就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