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 一.认路 晨雾霭霭,林寒涧肃。琅琊山啼声清脆,枝叶扶疏。 一声惊雷乍然响起,惊起成群青雀,扑棱着翅尖飞向晴空。灰衣男子连滚带爬地跃下山坡,抱头躲过飞溅而出的碎石,在地上打了个滚后,脸上已留下了几道血痕,他惶恐地四处张望一番,瞧见不远处高耸枫树,眼睛一亮,便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身后的狼啸越来越近,浓郁的腥臭气息似乎就喷在他耳后,童楚怕上树,哆哆嗦嗦施法,变出一团水泼到身上,以期遮掩气味,就在这时,他身前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脑袋忽然从茂密的树叶里冒了出来。 他吓得浑身一抖,正要大叫,那人却笑吟吟在唇边竖起食指,然后纵身跃了下去。 童楚惊恐叫道:“姑娘!下面有妖……” “兽”这个字还没说完,那女子已经落到了地面,伸出左手晃了一晃,原本圈在她腕上的银色镯子便融化成千百条针一般粗细的锋利银丝,一把银色长剑也凭空出现在她的掌心。 银丝刷地飞到正扑来的黑狼身周,如利剑一般从四面八方穿透它的身体,将它钉在半空中,它哀嚎一声,四肢动弹不得,细密的血珠从伤口渗出,转瞬便泅湿了毛发。女子闲庭信步般走过去,右手挽了个剑花,硕大的狼头便滚落到了地上,喷射而出的鲜血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沾到。 银丝抽离,尸体轰然落地,她避开猩红的血水,走到尚且温热的狼妖身旁,长剑一挑,一道金光便朝童楚飞了过去,童楚手忙脚乱地接住,发现竟是那黑狼的妖丹。 那人一袭黑衣立剑站在树下,温和道:“下来吧,这妖兽死透了。” 童楚正要答应,身旁却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知道了,师父。”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头,发现身边又钻出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童楚呆呆看着她跳下去,过了会儿,懵然地看向茂密的树丛,生怕里面还藏着人。 女人歪了歪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这位道友,你要一直待在上面吗?” “啊?不,不是。”童楚如若梦醒,咽了口唾沫,磨磨蹭蹭从树上爬了下来,举起那枚妖丹道:“这个,你杀了它,那这就是你的。” “我不需要,你拿着吧。”她说完,就收了剑,银丝仍如水般一尘不染,流回她手腕上,收拢成漂亮朴素的银镯。 也是,能这么轻易斩了妖兽头颅的人,怎么还需要它的妖丹呢? 童楚悻悻地把它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搭话:“道友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荒郊野岭的?” “鄙姓蓝,带徒儿前去金州太虚秘境,偶然路过此处。” “道友要去太虚秘境?”童楚微微睁大眼,兴奋道:“在下也是,姑娘身手这么好,想必是三大仙宗的弟子吧。” “不是,”蓝妩摇摇头:“小门派罢了。” “我也是!” “看出来了。”蓝妩仍然笑眯眯的,瞧起来温柔和煦,嘴上却道:“能被这种妖兽追着跑,道友当真要去太虚秘境?” 童楚大窘,想说这种即将化形的妖兽可是相当于一个金丹期修士的修为了,分明是这是这姑娘年纪轻轻修为却如此高深更不同寻常。 半晌后,他憋屈道:“在下……去见识见识。” 蓝妩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他的想法。 童楚瞧了瞧地面上黑狼的尸体,犹豫片刻:“既然我们都要去金州,那不如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蓝妩爽快地答应了。 童楚有些惊讶于她干脆的态度,忍不住问她原因。 三人一边走一边对话。 “我这人一向不怎么认路,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徒儿又是第一次随我出远门,自然指望不上,有人一起也算方便。” “那道友从前是如何外出的?” “从前……从前有人同我一起。”蓝妩似乎想起什么,有些惆怅地垂下眼,声音轻如叹息:“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了。” 二.仇人 靠着童楚的带路,三个人顺利在半个月后到达了金州,蓝妩向他道谢后,就带着阿狸去太虚秘境的入口,也就是静海镇住了下来。 阿鲤之前从未上过岸,对什么都新奇,尤其是人类做的食物,即使觉得烫嘴也想要尝尝,蓝妩索性带着她到了天香阁,一边居高临下地观察街道上神色各异的路人,一边倒了杯茶水喝。 住下这几日,她发现镇子里的修士越来越多,却一直不见三大仙宗的人,想来也是,三大仙宗向来财大气粗,飞舟与洞天法阵在亲传弟子间几乎人手一个,平日缩成核桃大小放在储物戒指里,需要时拿出来,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豪华宅院,这样,他们自然瞧不上普通人类修筑的客栈。 这对她,倒也是好事。 蓝妩收回视线,静静瞧着对面的小姑娘。阿鲤正吃的津津有味,圆圆的小脸鼓起,白嫩的包子一般,吃到喜欢的食物时,她就忍不住晃起脑袋,后面的小揪揪一晃一晃,看得蓝妩手痒痒,总想伸手摸一摸。 在她蠢蠢欲动之时,不远处的长街上突然起了骚乱,蓝妩耳朵一动,斜倚过去,托着腮懒洋洋往下看,只见一只黄不溜秋的野狗正在街头四处冲撞,一连撞翻了好几个摊子,惹来一阵骂声。 “这是谁家的畜生?!” “奶奶个腿,把我铺子都撞塌了,我非打死它不可!” 蓝妩嗤笑一声,心道那可是个能化形的狗妖,能打死才怪。她不准备管闲事,权当看个热闹,却见一个白衣少年忽然从天而降,以手结印,冲那逃窜的狗妖喝道:“定!” 顿时一道金光砸到了狗妖身上,它凄厉嚎叫一声,狠狠摔在地上,几番挣扎想爬起来,却站都站不稳。少年落在地上,围观的人群便下意识分开一条路避开他,窃窃私语道:“是昊宸山的弟子。” “昊宸山啊,也对,那什么秘境不是要开了吗,最近城里来了好多修道之人。” 蓝妩眸子微眯,又打量了那少年一眼,这人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姿笔挺,面容俊秀,在昊宸山漂亮的白色学袍衬托下,更显洒脱出尘。 看他背后背负的长剑,灵压摄人,湛湛发青,估计还是金翎峰的剑修。 金翎峰啊,不管是峰主还是徒弟,都最为痛恨妖怪了。 果然,明明那犬妖已无力反抗,少年还是上前一步,抽出背后长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它的左腿。 凄厉的犬吠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蓝妩眼皮一跳,眸光微沉,而阿鲤不知何时趴到了窗前,皱眉看着,小声说:“他好可怜啊。” 蓝妩沉默不语。 阿鲤又回头看她,可怜兮兮地喊:“师父……” “怎么?”蓝妩放下茶杯,看向她:“你想我救他吗?” 阿鲤连忙点头。 “可是为什么要救呢?我们又不认识他,更何况他被昊宸山的弟子追杀,许是做了什么坏事也说不定,我们救了他,反而会惹上麻烦。”蓝妩问:“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 阿鲤愣愣看着她,嗫嚅道:“没……没有。” 蓝妩叹了一口气,道:“阿鲤,这是人界,人类是很讨厌我们妖怪的,更何况妖怪们向来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彼此之间都常有残害,难道看他们可怜,你就要救吗?” 阿鲤脑袋耷拉下去,低落道:“我知道了,师父。” 蓝妩沉默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到底还是不忍心,准备出手帮一帮那狗妖。 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长离。” 蓝妩蓦地愣住,抬起眼眸,一眨不眨地望向那如仙人般从空中轻飘飘落下的女人。 季泠月。 正准备刺穿狗妖第二条腿的少年回头看见她,登时笑了:“三师姐!” 季泠月身着昊辰山纤尘不染的白衣,方一抬头,周边便响起一片惊叹,连坐在蓝音对面桌子上的人也探着头往外看,讶异道:“竟然连她也来了,那庆少城主岂不是也会来?” “此话怎讲?”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庆少城主痴缠她多少年了,这你都不知道?” “我才不在意那个,不过既然连她也来了,那太虚秘境,兴许真有不少好东西。” “即使有好东西,轮得到你吗?估计还是他们昊宸山、金堂殿和云霄阁的囊中之物。” “唉……说的也是……” 庆少城主? 蓝妩听的皱起眉,又意识到那庆少城主估计就是庆子白,心情顿时不美妙了,她唉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托着下巴,看街上那师姐弟二人。 两人交谈了几句后,名唤长离的少年点点头,把狗妖扔进了缚妖袋里,跟着季泠月要走。走了几步后,季泠月忽然皱起眉,微微抬手,一只雪白的海东青便从她袖中飞出,扑棱着翅膀朝街边一处酒肆飞去。 季泠月愣了一下,脸色顿变,迅速追了上去,轻盈地落到了临街二楼窗前,她扫了一眼,见海东青立在一张无人的桌子上,懒散地挥了挥翅膀,桌上一边摆着半杯茶,另一边乱糟糟放着筷子,像是主人突然急着要走,才被迫丢下了这一桌饭菜。 季泠月视线移到那茶盏上面,定定瞧了一会儿,伸手拿起。 还是热的。 她抬头,看见对面目瞪口呆看着她的两个人,放下手,客气问道:“请问二位,有没有看见刚才坐在这个桌子上的人去哪儿了?” 那两人哦哦两声,道:“她们突然走了,就在仙子你过来之前,感觉也就前后脚的工夫。” 季泠月抿了抿唇,继续问:“二位看清那桌人生的什么模样吗?” “当然看清了,是两个女的,一个二十多岁,看起来平平无奇,另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倒是有些可爱。” “……是么。” 从酒楼下来后,季泠月站在繁华热闹的长街之上,回首朝熙熙攘攘的行人看了一眼,她目光幽远,一动不动,似乎在透过人群看着什么一样。顾长离跟着她往四处看了看,好奇问道:“师姐,难道你认识那两个人吗?” 季泠月低声道:“认识一个。” “哦?是师姐你的朋友吗?” “不是。” “那是什么人?” 季泠月沉默了一下,眸光流转,掩下万千思绪,只冷冰冰道:“是仇人。” “啊……”顾长离愣了一下,还真没听说过自己这个总是无悲无喜的师姐有什么仇人,不由呐呐道:“怪不得一见师姐就跑掉了,原来是仇人啊。” 季泠月不再言语,率先转身离开,顾长离哎了一声,连忙跟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三.初遇 四十年前,连州岐黄山。 蓝妩坐在树荫下,有气无力地抱着膝盖,嘴唇上已经起了一层干皮。 她是一个刚刚两百岁能化形的鲛人,但说起来,也不过相当于人类十六七岁,未成年的鲛人本不该离开庇护着他们的昆仑海,可谁让她听到了父皇与母妃的谈话。 “阿妩到年纪了,也该成亲了。” “鲨族那边的刹琅皇子有意与我们联姻,过几日让他们见见面,若合适,就定下吧。” 她登时六神无主,又气又委屈,先不说鲨族那个刹琅生的五大三粗,皮比石头都硬,她嫌弃都嫌弃死了,怎么可能嫁给他。再看自己的孪生姐姐,却被委以重任,整日待在父皇身边处理公务,她不过就是比姐姐修为低一点,天赋差一点,脾性软了一点,却被如此对待,真是鱼各有命。 一气之下,蓝妩打包行李离开昆仑海,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一路都平安无事,直到昨日,一臭胡子老道发现她的身份,对她穷追不舍。 仓皇之下,她吃掉了浮游给的药,隐藏气味躲开那个白胡子老头,却发现了更大的噩耗。 她妖力全无,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内视识海,原本盈亮的鲛珠像是被一层灰色的雾给遮住了,调动不出一丝力量。她实在想不到,原来浮游所说的能天衣无缝伪装成凡人的药,就是这样伪装的。 妖气妖力全没了,可不就成凡人了。 蓝妩好半天才接受这个事实,不知道这药的药效有多久,更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她心情越发烦躁,在林子里无头苍蝇般转了一上午后,终于自暴自弃地停了下来,随意寻了一片树荫坐下。 夏日的蝉鸣声听久了分外聒噪,烈日炎炎,地面被炙烤得滚烫,蓝妩抱着腿叹了一口气,蔫蔫地把脑袋搭在膝盖上,一双漂亮的眼眸有气无力地眯着。 即使被禁锢了妖力,变得和人类如出一辙,她的身体却依旧保持着鲛人的习性。暴晒的时间太久,身体不可避免地衰弱起来,可她已然在这深山老林迷路了许久,两条娇生惯养的腿也早已走的麻木了,更遑论去找水了。 眼皮越来越沉,蓝妩身体渐渐歪斜,在闭上眼彻底晕过去之前,她在心里激情怒骂浮游第一百零九遍。 做的什么狗屁药丸,真是要把她给害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女孩低唔一声,睫毛抖动了一会儿,忽然掀开了双眼。幽幽蓝光在她眸底一闪而过,转而变为纯净墨色,她的心跳依旧剧烈,却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梦,蓝妩下意识捂着胸口,茫然看着眼前破败的屋顶,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原来的位置。 她连忙坐了起来,身上披着的东西势落到了腿上,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庞上,蓝妩下意识遮了下,透过朦胧的视线,一尊爬满蛛丝的佛像正悲悯地低首看着她。 破败的寺庙布满灰尘,只她周围被简单清理出一片干净区域,而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破碗。 蓝妩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来三两口喝完了,清水流进胃里,她捧着空碗舒了一口气,终于觉得好受许多。 这时,一阵脚步靠近,来人推开歪歪扭扭的门,背着光走了进来,剪影消瘦。 蓝妩眯着眼看他,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又黑又瘦,神情冷肃,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衣,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手里还提着一只死掉的兔子。 她打量少年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 一身蓝衣的女孩面容明艳,肤白如雪,眼眸里含着盈盈水波,看起来明亮清澈。不管是她周身的气质,还是她身上衣物饰品的做工,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晕倒在这荒郊野岭了。 他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地拿着兔子蹲到了另一边,手脚利索地开始剥皮拆肉。屋外晚霞红艳如火,蓝妩慢腾腾站了起来,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磨蹭着挪到少年旁边,小声说:“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吗?谢谢你啊。” 见少年不理她,只是专注于手里的兔子,蓝妩厚着脸皮继续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又是好一阵沉默,就在蓝妩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时,一个干涩的声音传来:“阿季。” 能说话就是个好的开始,蓝妩松了一口气,蹲到他旁边笑眯眯道:“我叫蓝妩,蓝色的蓝,妍妩的妩。” “你从哪儿抓的兔子啊?你好厉害。” “这是你今晚的晚餐吗?你要烤它吗?” “这里是哪儿啊?我看还在山里呢?” “你知道怎么下山吗?我今天迷路了好久……”蓝妩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后,见他一点没有理她的意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双手托着脸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一句:“你还有水吗?我好渴。” 话音刚落,一个水囊便被递到了她面前,蓝妩下意识接住,愕然瞧着递完水后依旧一心一意处理兔子的少年,眨了眨眼。 看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类。 她捧着水壶矜持地抿了一小口,结果没克制住,下意识又喝了几口,水囊便空了。蓝妩顿时羞赧起来,颇为不好意思,呐呐道:“对不起,这个水,我把你的水喝光了……” “没事。”阿季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外面就有小溪。” 蓝妩这才看清楚阿季的面容,虽然肤色稍黑,但看得出来是个秀气的脸,而且有一双清冷漂亮的狭长眼睛。 她道了谢,小跑着出去,果然这座破庙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及膝深的溪流,蓝妩伏在岸边,捧着水洗了一把脸,又胡乱喝了几口,才舒坦地吐出一口气。 等她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回到破庙时,阿季已经穿好了肉,正架在火上烤。 蓝妩肚子咕噜噜响,连忙凑过去和他套近乎:“阿季,多谢你救我,不然我死掉了都没人知道。” “死不了,”阿季淡淡地说:“你只是中暑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话虽如此,你能把我带来这里休息,也是个顶顶好的人了。”蓝妩笑着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山里啊?” 阿季却没回答她,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 “我啊,”蓝妩咬了咬唇,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半真半假地说:“我是离家出走了,我父……我爹要让我和别人成亲,我不愿意,就偷偷跑出来了。” 阿季偏头看她,少女娇艳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更漂亮了,忧愁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看起来天真单纯。 他对蓝妩放松了一些警惕,转过头继续翻转手里的肉串,低声说:“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你还是快些回家吧。” “我不回去。”蓝妩皱皱眉,道:“回去了就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外面再怎么危险,也是凭我自己的意愿行事,我宁愿吃些苦头,也不会回去让他们随意安排我的婚事。” 说完这些话,她心里舒服很多,又执着于问阿季的来历:“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 沉默了一会儿,阿季说:“我要去昊宸山拜师,路过这里罢了。” “昊宸山?”蓝妩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阿季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她:“你竟不知道昊宸山吗,那可是三大仙宗之首,就在北州寂雪都,离这里还有几百里的路程呢。” 仙宗,岂不是那些总号称要降妖除魔的讨厌修士们待的地方? 蓝妩一想到之前追的她四处逃窜的老头,就气的牙痒痒,再看面前这个要去的拜师,突然也不顺眼起来。 这时,阿季已经烤熟了肉,用小刀切开后裹着干净树叶递给她一大块,蓝妩一愣:“给,给,给我啊?” 阿季点了点头:“你不是饿了吗?” 那点不顺眼顿时荡然无存,蓝妩笑起来,小心翼翼捧着,吹凉后才张嘴咬了一口,却仍然被烫得呜呜直叫。 她一连灌了好几口水才好受些,但也不敢继续下口,只捧着它苦大仇深地看着。阿季有些纳闷地尝了一口自己的,小声嘟囔:“不烫啊。” 蓝妩干笑两声:“我,我身体不太好,稍微热的冷的都受不了,让你见笑了。” 阿季掀起眼睛看她,半晌后,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这样子,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好。” 四.女孩 面对一个准道士,蓝妩实在生不起亲近的心思。她决定下山后就与少年分道扬镳,但身为一条在陆地上路痴的鱼,她再不乐意,也要先求着阿季带她下山。 好在阿季看着沉默寡言,实际是个好心肠。 据他所言,岐黄山绵延数十里,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一天。蓝妩还没开口,他就主动道:“我带你下山吧。” 蓝妩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两人休息一晚,第二日早早就上路了。 兴许是带上了蓝妩这个拖油瓶,阿季所说的一天就能走到的镇子,到了黄昏还没看到影。他回头,看着扶着树长吁短叹的女孩,无奈地啧了一声。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他拿起匕首,往树林深处走去,嘱咐道:“我去打猎了,天黑前回来,你不要乱跑。” “好的。”蓝妩求之不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再回头,已不见少年瘦弱的身影。 这个人倒是格外靠谱。 想想自己已经活了两百岁了,却被一个人类小孩如此照顾,还真是汗颜。 汗颜的蓝妩沉思了一会儿,捧着水囊吨吨吨喝了几口,决定听阿季的话坐着不动。 残阳如血,倦鸟归林,当最后一丝光芒也落入黑暗时,阿季还没回来,蓝妩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会儿异常寂静,连啼叫声也不见,叫人心里直发憷。 她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犹豫了下,蓝妩站起来,循着阿季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走入林中深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蓝妩放慢脚步,摸索着捡起一根树枝探路。又走了几步,耳边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蓝妩悚然一惊,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靠近,连忙扭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却见幽幽月光下,树影婆娑,深处漆黑不见五指,只偶尔听见窸窸窣窣的风声。 她凝眸盯着那处黑暗,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一个身影从黑暗里钻了出来,阿季拎着两只山鸡,看见她时愣了一下:“蓝妩?你怎么在这儿?” 蓝妩脸色却猛地一变,惊呼:“小心后面!” 阿季反应也是快,在她发声的同时往前一扑,又是一个打滚,躲过了几乎挨着他砸下的巨大蛇尾。 蓝妩刚松一口气,就见一只硕大的蛇头从林中探了出来,红色的竖瞳阴冷地盯着面前的少年,血盆大口直朝他扑去,蓝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伸手抓住了蛇吻,抱着它的脑袋滚到了地上。 尖锐的牙齿瞬间刺入柔嫩的手臂,她不禁痛得呜咽一声,一旁爬起来的少年看见这情形,瞳孔猛地一缩,哑声喊道:“蓝妩!” 蓝妩应不了他,整个人被蛇卷到了半空,身体被紧紧缠了几圈,一张俏脸憋的通红。阿季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左右,忽然想起什么,咬着牙拔出腰间的匕首,扑了上去。 蛇妖的鳞甲坚硬如铁,但弱点仍是七寸。 他凭着多年打猎的眼力,躲过横扫而过的蛇尾,眼疾手快地朝它心脏的位置扎去,匕首只进去了一个尖头,他便被一股巨力猛地抽飞,那蛇妖也痛苦地嘶鸣一声,摔下蓝妩,身体翻滚着撞倒几棵灌木,飞速游走了。 蓝妩重获呼吸,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躺着的少年,怔了一下:“阿季?” 少年面色苍白,口鼻流血,身上断了十几处骨头,蓝妩跌跌撞撞跪到他身边,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 被蛇妖使了九成力抽一下,便是已经淬骨练身的修士都受不住,更何况一个普通人类。 他就要死了。 阿季醒过来时,蓝妩正坐在树下,费劲为自己包扎伤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便自然道:“你醒啦。” 他呆呆看着蓝妩,好半天后,才突然惊呼一声,腾地坐了起来:“蛇妖!” “已经跑掉了。”蓝妩笑了笑:“多亏你救了我。” “我?”他的表情更是迷茫,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我记得……” “哎呦,你方才可是英勇无比,扑上去就刺了那蛇妖七寸一刀,幸好它妖力不强,只把你打晕了,不然,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是吗?”阿季更糊涂了:“我还以为,这么大的妖怪应该很厉害呢。” “那可不一定,”蓝妩说着,用牙齿咬住绳结,声音便含糊起来:“你才见过多少妖怪……” 阿季愣了下,看到她血肉模糊的右臂后,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爬起来,抿着唇跪到了蓝妩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绳结,拆开后重新包扎。 被压迫到伤口时,蓝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尾泛红,眸子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阿季动作一顿,过了会儿才继续包裹,蓝妩安静地看着他,发现这人出乎意料的镇定。 她有些狐疑地歪了歪头。 人类的小孩,遭遇妖怪后,都是这么冷静吗? 正出神间,蓝妩忽然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到了手臂上,她一怔,惊讶地看向阿季,见他脸色冷硬,面无表情,眼泪却一滴滴落了下来。 这人竟然连哭起来也是安静的。 可身为鲛人,这泪水对她而言却称得上滚烫。蓝妩颤了一下,有些无措:“你,你别哭啊,我们都还活着呢,你哭什么?” 阿季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你差点死了。” “那不是没死吗。”蓝妩故作轻松道:“逢凶化吉,我们明天的路一定好走不少。”她说完便哈哈笑了几声,想要缓和气氛,结果阿季仍板着一张脸,气氛便更尴尬了。 蓝妩:…… 她自讨没趣,索性闭上嘴巴一声不吭,阿季却又开口问:“你刚才,干嘛挡在我前面?我们不过刚刚认识,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啊,可你比我小,看起来又比我弱,我肯定要保护你。”蓝妩望着他,低声道:“再说,你是我在外面遇到的第一个好人,你还带着我下山,若我抛下你独自逃跑,那也太没良心了。” 阿季抿了抿唇,抬起头与她对视,少女眼眸清澈明亮,神情温和,是发自真心地对他说这些话。他收回视线,蜷了蜷手指,低声道:“你是个好人。” 蓝妩愣了一下,有些心虚。盖因她根本不是人,而是个妖。 “谢谢你……” “好了,”她心里别扭,干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要哭哭啼啼,谢来谢去了。” 阿季:…… 他忍不住瞪了蓝妩一眼,蓝妩却僵了一下,心道他这眼神也太含嗔带怨了。一个小男孩这么看着她,属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季垂下眸,一边将包扎的绳结系好,一边淡定地问:“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男的?” 蓝妩愣了一下,接着惊愕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你不是吗?你……”她上下打量阿季,视线从他英气的眉眼、干瘦的身体和身上的灰色布衣一一扫过:“你是女孩?” 阿季嗯了声:“我叫季泠月,泠然的泠,月亮的月。” 好半天后,蓝妩才恍惚地张了张嘴,吞吐道:“啊,这样吗?你……你,你有个好名字。” 五.该死 夜幕深沉,几乎融入墨色的巨蛇爬过崎岖的石壁,停留在深林溪涧之中,借着月光观察起自己的猎物。 纤细的身躯被蛇尾缠起来倒挂着,不一会儿,蓝妩就头晕脑胀,眼前直发黑。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坚硬的鳞片蹭过地面,冰凉的蛇信不知何时舔吻过她的脸颊,她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霍地睁大眼睛。 黑蛇赤红的竖眸近在咫尺,倒映着她单薄的影子:“我已有百年未曾见过活着的鲛人了,你这个小鲛人,不在昆仑海待着,来人界做什么?” 蓝妩心里一慌,否认道:“你说什么呢?谁是鲛人?” 蛇妖冷笑一声:“别装了,我方才只离开了一会儿,伤口就好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咬了你,喝了你的血这件事。那小子现在也活得好好的,难道不是你喂了他血?这世上,只有鲛人之血有此功效,你即便不是鲛人,也是什么大补的东西,吃了你定能让我修为大涨。” 蓝妩僵住,面色惨白地看着它舔出的蛇信,垂死挣扎道:“你,若你放了我,我肯定还有大用处……” “大用处?”它歪了歪脑袋,嘶声问:“做炉鼎吗?” 蓝妩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出,还没来得及说话,蛇妖就嗬嗬笑了起来,愉悦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养着你做炉鼎,可是更划算呢。” 它愉快地甩了甩尾巴,齿尖分泌出毒液,将女孩正过来后,便一圈圈卷过她的身体,巨大的蛇头顺着她胸口滑了上去,亲昵地蹭到蓝妩颈间。 蓝妩被冰凉的鳞片冻得一哆嗦:“你要做……做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 她心生绝望,惶恐地闭上眼睛,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怒吼。 比起这条突然二次袭击的蛇妖,季泠月才更像是一条毒蛇,如影随形又悄无声息地黏在她们身后,一路不停地追了过来。 她累得满头大汗,双眼通红,却还是险之又险地避过一次次攻击。 被狠狠刺了一刀后,黑蛇狂性大发,嘶声嚎叫:“找死!” 它松开蓝妩,转头猛地朝女孩咬去,季泠月气喘吁吁地滚到一颗树后,踉跄着爬了起来,在蛇头袭来时,她下意识用匕首挡了一下,只听铛得一声,武器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她也被坚硬的鳞甲震得一骨碌倒在地上。 冰凉的蛇尾迅速爬上她的脚踝,将她刷地卷了起来。腐臭的气息逼到脸庞,她恐慌地睁大眼睛,眼睁睁瞧着黑蛇张开了猩红大口。 尖锐的毒牙没入颈间皮肉,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季泠月闷哼一声,一瞬间失去了血色,身体如面条般软了下去。 见她失去意识,蛇妖抬起脑袋,水桶般粗壮的身体却一圈圈缠到女孩身上,想要把她当场勒死。 “喂!”忽然,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蓝妩浑身直颤,鼓起勇气磕磕巴巴道:“你把她放了,不然……不然,我就自爆鲛珠,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就你,”蛇妖嗤笑一声:“柔弱娇气的小鲛人,你敢这么做吗?” “反正被你吃了也是死,做你的炉鼎是生不如死,我还不如自杀!”纵使她现在一丝妖力也无,根本没法控制鲛珠,蓝妩还是虚张声势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她只是个普通人类,你放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蛇妖安静下来,红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她,似乎是在思考她的提议。 过了会儿,它慢慢松开卷着季泠月的尾巴,把她扔到了地面上:“好吧。” 蓝妩抿了抿唇,视死如归道:“你过来吧,我做你的炉鼎。” “真麻烦。”黑蛇啧了一声,慢腾腾朝蓝妩爬去,竖瞳阴冷地瞥了眼身后昏迷的人类:“还要重新……” 就在这时,离它不远的小鲛人忽然伸出手,把紧攥在掌心的粉末全部撒到了它脑袋上。 白色粉末纷纷扬扬沾在黑色的鳞片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一人一蛇都屏住了呼吸,相对而立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蓝妩小声问:“疼,疼吗?” “你!”它勃然大怒,视线里已经血红一片,被火烧着一般火辣辣地疼:“你干了什么!” 见药粉起效,蓝妩登时有底气了,胆大包天地笑起来,叉着腰道:“鲛人族大祭司做的药,你好好尝尝吧!” “我杀了你!”它气得发疯,拿尾巴扫过去,却扑了个空,蓝妩已经一溜烟跑到了季泠月身边,拖着她往密林深处躲,黑蛇追在她们身后,因为看不见,便无差别攻击碰到的一切东西,横冲直撞,摧毁了大片树木。 蓝妩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索性把季泠月扛了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起来。 许是被激发了求生欲望,这会儿她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没一会儿就甩掉了蛇妖,只隐约听见它痛苦的嘶鸣。 身上的人也在这时动了动,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蓝妩心中一喜,跑到一个平坦的地方把她放下,小声喊:“阿季?” 季泠月慢慢睁开眼睛,眼梢一片红霞,她呆呆看了蓝妩一会儿,才道:“蛇……” “蛇什么蛇,”蓝妩一点不想提那晦气玩意儿,想要扶她起来,再走远一点:“我略施小计,它就瞎了,就说蛇这种妖怪不太聪明,脑子太小……” “瞎了?”季泠月喘了一口气,忽然停下脚步:“我的刀呢?” 蓝妩一怔,把匕首还给她:“怎么了?” 她转身,虚弱但毫不迟疑地向回走去:“我要杀了它。” 蓝妩吃了一惊:“杀什么啊,它瞎了我们也不一定打得过,现在能逃出来就是老天保佑了,”她扯住季泠月,把她往反方向拉:“快走吧,若被它追上就不好了。” 季泠月挣了一下,没挣脱,再回头看她,眼尾已经是一片猩红:“妖怪都该死,趁它病要它命,我为什么要放过这次机会?” 蓝妩愣了会儿,松开手。 季泠月呼呼喘气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往来处走,身影逐渐没入黑暗。 竟然说妖怪都该死,蓝妩真是伤心了。 她抿了抿唇,赌气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走了好一会儿后,又泄气地停下步子,抓了抓自己头发,啊啊啊叫了几声。 “烦死了!” 她跺了跺脚,转过身,满脸怨气地追了回去。 可惜辨不清方向这一弱点让她无头苍蝇般在林中转了好久,好不容易摸过去,激战已经结束,此处如飓风扫过一般,方圆几十米的树木歪斜着倒成一片,季泠月独自坐在树墩下,脚边放着一颗蛇头。 蓝妩惊骇地看了眼跟屠宰场似的现场,失去头颅的蛇身委顿在地,心脏处几乎被刺成肉泥,一颗枣核大小的金色妖丹就大喇喇滚在血泊中。 季泠月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她,眼睛亮了下。 她满脸鲜血,却慢吞吞扬起一抹笑,冲她张开双臂,展示着这一切:“好看吗?” 蓝妩长睫一颤,竟不敢与她对视,甚至退后了一步。 季泠月一怔,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过了会儿,她了然地啊了一声,随意抹了下脸上的血:“对不起,好像有点脏了。” “你……”蓝妩喉头起伏,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那股违和感:“你疯了吗?” 不害怕妖怪,痛恨妖怪,喜爱杀戮妖怪。 作为一个人类小孩,这是正常的吗? 季泠月眨了下眼,忽然站起来,踉跄着朝她走来,一把抱住她。 蓝妩蓦地打了个颤,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怀中人身躯冰冷,骨头硌得人发疼,声音却异常低柔,如轻哄孩童:“没事了,没事了,妖怪都死了,不要怕。” 六.毒 好可怕! 可怕的人类小孩说完话后,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蓝妩蓦地往后跳了一步,看了眼周围黑漆漆的树林,又迈不出脚步,她僵在原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独自跑掉后迷路的几率,做了无数思想斗争后,还是磨磨蹭蹭挨了过去,心惊胆战地问:“你,你怎么了?” 季泠月却一声不吭,她双眼紧闭,脸蛋潮红,胸口起伏得愈发剧烈,仿佛喘不过气一般,蓝妩感觉不对,皱起眉,蹲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烫……”她低呼一声,视线下移,落到了女孩颈间两个小小的血洞上。 原来如此,那条蛇本要用到她身上的毒液,那时候,好像是咬到季泠月身上了。 也许她是因为中毒,才表现得这么可怕的。 蓝妩在心底自我安慰一番,当真放松了一些,她小心翼翼避开遍地血迹,捡起了那把刀,纠结地看着这具腥臭扑鼻的无头蛇尸良久,才一咬牙剖开它的身体。 取出蛇胆后,蓝妩小跑着回去,掰开季泠月的下巴,硬给她塞进嘴里。 “唔!”季泠月蹙起眉,下意识要吐出来,却被蓝妩堵住嘴巴,喉头一动,那腥苦的东西便吞了下去。 她难受地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里是蓝妩秀丽出尘的脸庞,少女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紧张询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她张了张嘴,身体里仿若有一团火,逼出了细密的汗水,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裳,她呜咽一声,哽声道:“水……” “好,好,我带你过去。”蓝妩松了一口气,弯腰把她背起来,朝不远处的溪涧跑去。 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意,季泠月身体高温,灼热的鼻息时不时洒在她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对于长居深海的鲛人来说,这实在是难以忍受,蓝妩加快步子,把人放到深潭边后,便连忙离远了一些。 季泠月蜷在地面,艰难翻了个身,将手掌放到清凉的水波里,她抿着唇,长睫挂着被蒸出的水汽,觉得好受一些后,便往前爬了爬,一头栽进了水潭里。 “哎?”蓝妩一愣,站在水边看,只能瞧见正缓缓下沉的单薄身体。 这是在干什么? 蓝妩站在岸上盯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不动,慢慢也有些着急了。不安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她一咬牙,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朝着季泠月游了过去。 柔软的黑发海藻般散开,化为人类的小鲛人面容白皙,只眼底闪过一抹幽蓝的光芒,她抓住季泠月浮在水中的手,掀起长睫,对上女孩殷红的眼眸。 “……” 她僵了一下,还未有所反应,季泠月便蹙着眉靠了过来,手臂缠在她腰上,如藤蔓一般紧紧依附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眼睛微眯,神色迷茫地凑了上去。 湿软的唇印到了蓝妩下巴上。 几个呼吸后,平静的水面忽然溅出一片水花,蓝妩惊恐地冒出脑袋,在慌乱中把怀里的人扯到了岸边,季泠月柔弱无力地贴着她,滚烫的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湿漉漉的长睫挂着水滴,仿若哭泣一般。 蓝妩六神无主,两只手悬在空中,丝毫不敢碰她,脑子里却胡乱发散起来。 原来……原来蛇胆不能解毒吗? 看这人现在的状态,她大致也能猜出来那是什么毒。 这就麻烦了,她在海里时,倒也见过鲸豚发情交配,但面对一个人类,一个瘦瘦小小、年纪不大的人类,她要怎么做才好? 蓝妩苦恼地皱起眉,半晌,她试探着喊了一声:“阿季?” “嗯……”季泠月软绵绵哼出一声,脑袋往下栽,将脸蛋蹭到了蓝妩胸前,蓝妩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竟然十分轻易地就把她推倒了。 见她又没骨头似的往水里滑,蓝妩连忙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犹豫再三后,她认真问:“阿季,你多大了?” 季泠月闭着眼,一声不吭。 “阿季?”她晃了晃季泠月的肩膀。 被晃得头晕,女孩难受地呜咽一声,困难地睁开眼睛。 蓝妩重复了一遍:“你多大了?” 季泠月呆了一会儿,哑声道:“十,十四了。” 十四,人类十四岁算小吗? 她揪起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却没发现女孩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抬起头,又在她脸上亲了下。 “!”蓝妩一抖,震惊地捂着脸,但季泠月依旧一脸茫然,狭长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表情甚至算得上纯真。 对上蓝妩的视线后,她慢慢露出一抹乖顺的笑容,讨好地低下头,拿起蓝妩的另一只手,伸出小舌舔了下。 —— 我短小 七.对不起 月色清幽,挂在峭壁上的水流汇聚成瀑,仿若一条似云非雾的银白丝绸。水花飞溅,洁白如雪,哗啦啦撞在青黑的岩石上,碎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落入水面,荡出阵阵涟漪。 在这轰鸣的声响中,若不是凑得极近,蓝妩根本听不到女孩细软的呻吟。 “蓝,蓝妩……”季泠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蓝妩湿透的衣襟,两条小腿浸在水中,情不自禁发着抖。 蓝妩应了一声,抿着唇,蹙着眉,手臂微微摆动,仿佛在做什么正经严肃的事情。 不知道季泠月清醒后会怎么想。 蓝妩麻木地用指腹磨蹭着那湿滑的小核,思绪有些飘飞。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明明她也是个没成年的小鲛人,竟然在对一个人类做这种事情。 “唔……”季泠月抖了抖,穴口翕合,湿漉漉的淫水儿淌了出来,流在蓝妩掌心,她大口大口喘息着,把脑袋埋到了蓝妩肩上。 蓝妩迟疑了下,揽着她的那只手小心在她背上摩挲起来,安抚道:“还难受吗?” 半晌,季泠月含着泣音嗯了一声。 蓝妩忧愁地闭上眼。 毕竟季泠月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为了救她,蓝妩心有愧疚,指腹蹭过柔软的花瓣,揉出湿腻的水液后,便又按着那敏感的阴蒂揉捏起来。 女孩呜咽起来,两条腿蜷了起来,勾在蓝妩腰上,双臂也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想要把自己完全挤到蓝妩怀里一样。 她又开始叫:“蓝妩……” “怎么了?” “冷。”说着,她打了个哆嗦,依旧滚烫的脸颊贴到了蓝妩颈窝,忍不住蹭了蹭。 冷?蓝妩怀疑地看着她,过了会儿,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得不到季泠月的回应,她索性抱着人爬上岸,坐到了干燥的地方。 季泠月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挂着水汽,蜜色的皮肤在清幽的月光下竟显得苍白。蓝妩托着她的脸颊,只觉得像托着一团火,她唤了季泠月几声,见她始终昏昏沉沉,要晕过去一般,犹豫了会儿,还是低头咬破自己的手指。 之前为了救这人,她已经喂了不少血了,顾忌着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可能会承受不来,她本来不想再这么做的。 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捏住季泠月的下巴,把血涂到了她柔软的唇上。本来寡淡的唇色顿时染上艳色,红嘟嘟的,瞧起来娇艳欲滴。 涂着涂着,季泠月蹙起眉,下意识抿了抿唇,长睫颤了会儿,挣扎着掀开一条缝。 腥甜的气味钻入口腔,她舔了下唇瓣,舌尖触到还搭在下唇上的温凉指尖,便自然地启唇含了进去,柔软的舌头黏糊糊地裹住了蓝妩的指腹。 蓝妩蓦地嘶了一声:“你是小狗吗?” 她试着抽了抽手指,季泠月却嗯嗯呜呜不满地哼起来,眯起眼,咬着她的指尖不放。 “这么精神……”蓝妩端详着她的神色,嘀咕道:“看起来效果不错。” 腰间又传来轻微的触动,蓝妩垂下眼,瞧见那条细瘦的腿正挂在她腰上,她顺势捏住季泠月的膝盖,往两侧掰了掰。 这人虽瘦,但肌理匀称,摸起来还挺紧实,看她的身手,恐怕以前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孩。 蓝妩视线下移,瞥了眼季泠月湿漉漉的下身,又很快被烫着一样撇开视线。本来已经冷却的温度再次升高,她红着脸,强行把自己的手指从女孩齿间解救出来。 季泠月一怔,懵懂地盯了她一会儿,小心翼翼凑了上来,在她唇角亲了下。 “你……”蓝妩被她亲了太多次,无可奈何地眨了眨眼,忍不住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才刚认识不到两天?” 如意料中的一样,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蓝妩唉了一声,把人往前抱了抱,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不舒服就告诉我。” 她伸出手,顺着季泠月的小腹滑了下去,掌心贴着她湿濡的腿心,指尖勾起,拨开柔软的阴唇,在湿热的缝隙中轻柔摩擦,有意无意地蹭过花核。 接下来该怎么做来着? 蓝妩抿了抿唇,摸到那潺潺流水的穴口,将手指都沾满花液后,才试探着塞了一个指节进去。 季泠月闷哼一声,下意识抱紧她的脖子。 她低头看,女孩脸蛋潮红,微微蹙着眉,但看起来并不痛苦,甚至,她的腰身不易察觉地摆动起来,敏感的花核压在她掌心,自顾自地蹭动着。 蓝妩放下心,不再往里进,只在穴口浅浅地抽送,即便如此,对人类来说只是微热的温度,对她也算得上高温,尤其是季泠月穴里的温度,黏黏糊糊裹着她的指节,更让她觉得烫得要融化了。 蓝妩白净的额头上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潮又热,很不舒服。她吐出一口气,手指在抽送间带出越来越多的蜜液,沾在女孩大腿上,被月光一照,亮晶晶一片。 这样简单地进出了几十来次后,季泠月的呼吸又重了起来,身体也扭动得愈发急乱,蹭到她掌心的动作简直称得上迫不及待。 “啊……”细微的水声从交合处响起,季泠月闭着眼,颤抖着坐在蓝妩怀里,潮湿的眼尾泛起一片红霞。蓝妩按着她瘦削的脊背,把她按到了自己肩上,指尖退出越来越紧的穴道,在湿滑的阴蒂上掐了一下。 怀里顿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呻吟,季泠月忍不住蜷起身体,小腹抽搐,哆嗦着泄出一股水儿来。 她这一哭就再没停下来,缩在蓝妩怀里抽噎,肩膀一颤一颤的,蓝妩有些无措,小心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询问:“你哭什么啊?” 季泠月埋着脑袋,磕磕巴巴说了一句话,蓝妩没听清,低头凑到她脸蛋旁边,哄小孩一样:“别哭了,我弄疼你了吗?” 季泠月摇摇头,被哄了好半天后,终于慢吞吞抬起脑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哽咽道:“对,对不起,把你弄脏了……” —— 每日一短小 八.你去哪里了 灰色的短褂晾了一晚,到早上也快干了。 季泠月慌里慌张穿衣服时,整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看她这么尴尬,蓝妩一时不敢出声,往旁边挪了挪,离她更远一些。 半晌,季泠月抓了抓自己的衣摆,小声道:“对不起。” 蓝妩一怔,心道她怎么这么爱说对不起,嘴上却顺溜地应了:“没关系。”顿了下,她补充道:“是我该说对不起,你……我……” 季泠月摇摇头,磨磨蹭蹭的回头看她,又很快撇开视线:“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她脸蛋越来越红,磕磕巴巴道:“没事的,我们村子里的女孩,十三岁就嫁人当母亲了,我都明白,我不会怪你的……” 她这么善解人意,蓝妩倒更心虚了,相对无言片刻,她干咳一声,把那枚妖丹递过去:“喏,这是你杀的,你拿着吧。” 季泠月踌躇片刻,没拒绝:“这有什么用?” “这个啊,等你结丹之后,把它炼化了,就能吸收它里面的修为……” 她还没说完,季泠月忽然抬起眼,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懂这么多?” 蓝妩一愣,眨了眨眼,支支吾吾道:“这个……其实,其实我家就有修道的,我从小耳濡目染……” “是吗?”季泠月没怀疑,甚至没去想一个修道世家怎么会没听说过昊辰山,她信任地点点头,把那枚圆滚滚的妖丹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褡裢里。 等收拾完东西,她站起来,说:“我们上路吧。” 蓝妩求之不得,连忙爬起来,站到了她身边。 她比季泠月要高上一些,女孩不得不抬头看她,但看了一眼,她就又回忆起昨晚的事情,面皮发烫地垂下眼,率先向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蓝妩的错觉,她总觉得季泠月温软了很多,说话时也不再望着她的眼睛,视线总是极快地从她身上扫过,看起来扭扭捏捏的。 蓝妩佯装淡定,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心里却想着下山后如何与季泠月告别。 虽然昨晚已经这样那样了,但季泠月说了没关系,那她……她也不必太在意。 反正,她只是个邪恶的小鲛人,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到了下午,那座季泠月口中的城镇终于出现在视线里,蓝妩心中一振,本来酸痛的双腿再次有了力气,跟着女孩一口气走到了山下。 小镇临山而居,白墙灰瓦,街道两边人影憧憧,吆喝声此起彼伏,极具烟火气。 蓝妩从季泠月身边离开,东张西望,在街上晃晃悠悠,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季泠月怔了一下,下意识跟上她,最后停到了一处馄饨摊前。 季泠月瞧了眼蓝妩,见她眼巴巴盯着热气腾腾的汤锅,不由蹙起眉,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腰间挂着黑色小袋。 她开口问:“你饿了吗?” 蓝妩回过神:“啊,也不是……” 话未说完,她忽然瞧见街那头不远处,一白胡子老道正漫不经心朝这边走来,看那面容,可不就是之前追着她四处跑的道人。 蓝妩一惊,面色微变,匆忙改口道:“确实有些饿了,我刚刚看见那边还有个卖酥饼的,配馄饨吃正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两个回来。” 她转身就走,季泠月哎了一声,下意识抬起手,还没说话就见蓝妩跑远了,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又捏了捏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有些为难。 耳边柔风拂过,少女的身影逐渐淹没在熙攘的行人中。 蓝妩一口气跑出去老远,直到耳边人声渐消,才慢慢停下脚步。那道人没追上来,估计并没有发现她,蓝妩放松下来,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跑到了城郊,此处远没有刚才的市集热闹,人烟稀少,而不远处就是一道简朴的城门,道路蜿蜒而出,指向远方。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去。 身后街道冷清,行人三三两两,自然,也看不到季泠月的影子。蓝妩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迟疑地转过身,朝城外走去。 她打算就此一走了之,反正两人也不过认识两天,虽然算得上一起出生入死了一遭,但季泠月看起来对妖族仇恨入骨,她和季泠月待在一起,免不得要提心吊胆。 蓝妩离开镇子,沿着土路,越走越远,心里却像是被石头坠着一般,有些难受。 过了会儿,她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我让她等着我,她该不会一直等着吧?” 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蓝妩继续前行,心里却愈发焦灼,终于,她哀叹一声,烦恼地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脑袋,纠结地揉了揉。 脑子里好像有两条小人在喋喋不休地争吵。 一个说:你管她呢,你是妖她是人,本来就不熟,现在跑了以后更见不到,用不着操心! 另一个说:即便是妖怪,也要做个有道德的妖怪,这么不声不响跑掉,实在太不好了。 蓝妩皱着眉,在路边团了一会儿后,抿着唇站起来,转身往回走。 总该,总该道个别。 等蓝妩回到原来的位置,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她疲倦地站在馄饨摊前,却没看到季泠月的身影。 沉默了一会儿,蓝妩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才是傻子,竟然会觉得季泠月会一直在原地等着她。 身边人来人往,蓝妩转头张望了一番,正要离开,却有一个路人叫住了她:“姑娘。” 蓝妩回头,疑惑地嗯了一声:“叫我吗?” 那位老婆婆点点头,端详她一番,问:“你是不是有个同伴,年纪不大,瘦瘦小小的?” “……是。”蓝妩有些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对了,她在找你呢。”老婆婆慈祥地笑了笑,朝东边指了一下:“我刚过来时,她还问过我见过你没有,看起来挺着急的。” 蓝妩怔了下,循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只能瞧见拥挤错动的人影。她道了声谢,快步走了过去。 找季泠月根本没费多大功夫,她就站在街道中间,一边东张西望地往前走,一边紧张地询问过路人,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担忧:“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比我高一些的,看起来十六七岁,很漂亮的蓝衣服姑娘?” “没有,让开!” “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 被接连不耐烦地挥手赶走好多次后,终于有一个人认真听了一下她的问话,接着眉梢一抬,越过季泠月看向蓝妩,奇怪地问:“不就在你身后吗?” 季泠月一愣,猛地转过头。 蓝妩心中复杂,却还是朝她笑了一下:“阿季。” 季泠月眼梢微红,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急声问:“你去哪里了?” “我……”蓝妩犹豫着低下头,说:“我跑的太远了,刚才迷路了,回去后又没看到你……” 她越说越心虚,毕竟她一跑就是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这座城小的可怜,即使迷路了也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季泠月握紧她的手腕,低嗯了一声,哑声道:“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了。” 蓝妩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季泠月牵着她回到了那个馄饨摊,但之前她坐的位置已经坐着其他人,桌上那碗没动的馄饨也不见了,许是她离开后,摊贩主人以为没人吃,便端走了。 蓝妩听她说完,张了张嘴,正要说算了,却见季泠月拉着她上前,掏出几个铜板放到了桌子上:“老板,要两碗馄饨。” “好嘞,二位稍等。” 蓝妩脸色一变,忍不住问:“你哪儿来的钱?” 从刚才她就发现了,季泠月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不见了踪影,虽然蓝妩看不出那东西的价值,但今早上这人穿好衣服后,还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它,想必是比较珍贵的。 果然,季泠月看着她,面色如常道:“我卖掉了。” 蓝妩大惊:“卖掉了?卖哪儿了?” 季泠月不说话。 蓝妩气道:“你不说,一会儿我也不吃了!” 这招果然管用,季泠月望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卖到那边的玉石铺了。” 蓝妩点点头,抓住她的手腕,这回倒变成季泠月被她扯着走了。她快步走到那间名为品玉轩的商铺门前,刚钻进去就说:“老板,我们要把之前卖掉的东西赎回来。” 屋里只有个留着八字胡子的中年男人,抬眸瞥了她们一眼,便不以为意地继续擦拭手中的小玩意儿,蓝妩眼尖,发现那正是季泠月的玉坠。 她快步上前,道:“就是这个!” 又转头问季泠月:“你多少钱卖的?” 季泠月乖乖道:“二十两。” 才二十两!蓝妩忍不住瞪她一眼,在自己兜里掏了半天,又管季泠月把剩下银子要了过来,一起堆到了桌子上:“钱还给你,玉坠还给我们。” 男人看了眼碎银,哼笑一声,懒洋洋道:“小姑娘,做生意可没有卖出来又原价买回去的道理,你要想买回去,可以,但要五十两。” 蓝妩吃了一惊:“五十两?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欺负人吗?” “不接受就拉倒。”老板握住手中玉坠,转身往后面的房间走:“没其他事就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你……你们人……”蓝妩被他这态度气得火冒三丈,险些嘴快暴露自己。季泠月拉了拉她,小声说:“算了,我们走吧,我不要了。” “怎么能算了?”蓝妩抿了抿唇,咬牙把自己一直戴在腕子上的绯色玉镯脱了下来,啪地放到了桌子上:“这个给你换!” —— 离开品玉轩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抬头望去,浩瀚长空中,一半已经繁星点点,一半却仍烧着如火晚霞。 馄饨摊的老板正端着碗放到桌子上,看见她们回来,不禁放松一笑:“我还以为两位走了呢。” 蓝妩点了点头,率先坐到桌旁,季泠月落后她两三步,坐到她对面,犹豫了一下后,轻松道:“谢谢你。” “没事。”蓝妩闷闷不乐,一边用筷子在香气扑鼻的紫菜汤里搅拌,一边嘟囔道:“那东西对你来说想必很重要,不必为了我卖掉。” 季泠月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她,黑色眼眸亮晶晶的。但很快,她又垂下眼睫,低声道:“我知道了。” 九.欠你的 吃饭时,蓝妩想着如何开口道别。 到一碗馄饨吃的干干净净她也没说出口。 走进客栈时,她仍想着如何道别。 就听到季泠月对着账房先生道:“一间双人房。” 蓝妩:“……” 好吧,那就明日再说。 所谓的双人房,也不过是一张大床,中间有半尺高的格挡。蓝妩洗漱一番后,自觉躺在了外侧,没想到季泠月站在床下犹豫了会儿,小声说:“你睡里面吧。” 蓝妩歪头看她:“为什么?” “里面……安全。” “安全?”蓝妩好笑道:“难不成半夜还会有劫匪吗?” 季泠月嘟囔:“那可说不定。” 蓝妩无言以对,忽然觉得季泠月十四年的生活,比她的两百年丰富多了。 她侧过身,撑起脸颊,懒洋洋道:“既然如此,干嘛让我睡里面,你难道还想保护我啊?” 季泠月抬起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会打架,你不会。” 在她眼里,蓝妩生的白白嫩嫩的,人又漂亮纤弱,完美符合了她眼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形象。同时,或是因为她这无害的外貌,即使蓝妩比她年纪大,季泠月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保护欲。 “这话说的,我也……”蓝妩举了举拳头,又发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便悻悻地放了下来:“好吧,我睡里面就是了。” 她翻身滚了进去,双手规规矩矩迭放在小腹上。没过一会儿,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蓝妩瞟她一眼,迟疑道:“阿季,我……” “嗯?”季泠月把被子拉到腿上,侧头看她。 蓝妩对上她干净的眼眸,嗓子似乎被瞬间堵住了,她收回视线,低声道:“算了,明早再说吧。” 季泠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嗯了一声,熄灭烛火,拉着被子笔直躺了下去。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在一片寂静中,两道呼吸都压得很低,似乎都害怕惊扰到对方,好久后,蓝妩才撑不住困意,眼皮耷拉下去,沉入昏沉梦境。 夜深人静时,她被细碎的呜咽声惊醒。 “阿季?”蓝妩困倦地睁开眼,扭头看了过去。 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地面上,即便如此,屋子里依旧格外昏暗,蓝妩只能模糊瞧见季泠月身体的轮廓,她似乎蜷成了一团,肩膀还在不停抖动。 “阿季?”蓝妩眨了眨眼,逐渐清醒,她翻身靠了过去,伸手推了推她的身体:“你怎么了?” 季泠月僵了下,旋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泣音。 “你……”蓝妩紧张起来,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扳了过来,入目是一张沾满泪痕的脸庞,她愣了一下,低声问:“你哭什么?” 季泠月抽了抽鼻子,哀哀看着她,哑声道:“蓝妩……” “嗯?” “我,我要死了……”她长睫一颤,豆大的泪珠便簌簌落下:“我要死了……” “你说什么胡话?”蓝妩纳闷地看着她,见她哭的小脸通红,忍不住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她身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蓝妩蓦地睁大眼睛,惊讶道:“你又发作了?!” 季泠月哽咽一声,眯起眼将脸颊蹭到她温凉的掌心,含糊不清地叫她的名字:“蓝妩,蓝妩……” 蓝妩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还以为那毒昨晚发作一次就好了,谁知,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真是好狠毒的一条蛇妖!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怎么与季泠月分别? 蓝妩抿了抿唇,垂下眸,沉默地看着身下的女孩。不知何时,季泠月已经慢慢挤到她身边,如同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她的手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片刻后,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弯下腰支在季泠月身上,低声道:“阿季。” 季泠月蹙着眉,下意识看向她。 蓝妩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慢慢探入她的衣摆,摸到了她紧致的腰腹上。 “别哭了,”她低声说:“我会陪着你的。” 季泠月茫然地看着她,倒真的不哭了,只是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把脸蛋埋到了她肩膀上。 “怎么这么听话?”蓝妩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指尖顺着她的裤腰往下滑,轻而易举地钻到了她潮湿的腿间。 “乖,张开腿。” 两条大腿颤颤巍巍分开,蓝妩的指腹顺利滑入湿漉漉的缝隙,剥开饱满的花唇,翕合的穴口甫一碰到探过去的指尖,便谄媚地裹了上去,分泌出黏腻的花液。 季泠月软绵绵地哼了一声,两条腿缠到了蓝妩腰上,信任地冲她敞开身体。 “你啊,”蓝妩托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叹道:“算是我欠你了。” 十.配合一下 夜里忽然起了风,即便合上了木闩,窗户依旧被吹的噼啪响。 季泠月急促地喘息着,听着呜呜风声,理智似乎回复了一些。 “蓝妩……” “嗯?”蓝妩的脸就贴在她耳边,柔软的身躯压在她背上,一双手还在贴在她紧绷的小腹上,安抚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肌肤。 季泠月抿了抿唇,迟来的羞涩几乎要瞬间淹没她,腿间又湿又黏,明显就是刚被折腾了一番。 “我……嗯……”她仰起头,腿根颤抖起来,一股热流淌了出去,沾在蓝妩修长的手指上。 蓝妩的左手按在她腰胯,右手再次剥开花唇,指尖在缝隙中摩擦,有意无意地蹭过阴核。 “怎么了?”她低声问,牙齿轻咬季泠月的耳垂,手中动作愈发轻柔。 还处于余韵中的身子格外敏感,季泠月下意识抓紧身下的床单,努力撑着才不让自己叫出声。 她颤着声音呻吟:“不要了……” 蓝妩顿住,犹豫地看了眼面前瑟瑟发抖的瘦削脊背,低声问:“已经不难受了吗?” 季泠月抿了抿唇,又不出声了。 半晌,蓝妩感觉怀里滚烫的身体沉了下去,湿软的花瓣慢吞吞放到她掌心,蹭了一下,便不动了。 蓝妩一愣,接着噗嗤一笑,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害羞?” 季泠月下意识反驳:“做这种事,不该,不该害羞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蓝妩合并手指,慢条斯理地在湿热的缝隙里滑动,诚恳道:“我们已经做过一次了,再说,这只是在帮你,你大可以坦然一些。” 季泠月一怔,想要回头看她,沾满花蜜的手指却在这时挤入到她的身体里。 突如其来的饱胀感让季泠月差点惊叫出声,她身子又往下沉了些,穴肉紧紧咬住蓝妩的手指,裹上滑腻的水液。 蓝妩空着的左手绕到她身前,小心揽住她的小腹,不让她被压的难受。 季泠月垂下眼眸,长睫沾着湿润的水汽,眼梢晕红一片。她小声喊:“蓝妩……” “怎么了?” “你,你之前想告诉我的,到底是……是什么事?” 蓝妩默了下,手掌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肚皮,半晌才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如,和你一起去昊辰山吧。” 她总不能就这样抛下季泠月一走了之。 季泠月怔了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回头瞧了蓝妩一眼,黑眸水雾氤氲,但依旧纯净无暇。 “谢谢你。” 蓝妩一愣,讶然地看着她。 她如此谦卑,仿佛从来不记得她为了救蓝妩付出了什么,却因为蓝妩对她的回报而感激不已。 即便这本就是她应得的。 “你真是……”蓝妩叹了一声,有些茫然:“真是让我搞不懂,明明对待妖怪那么凶残……” 季泠月眨了眨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算了,”蓝妩低下头,温声道:“明日早些上路吧,早点到昊辰山,兴许就能早点遇到厉害的仙师帮忙解毒呢。” 少女微凉的发丝撒落在她肩头,季泠月瑟缩一下,有一瞬的失神,待她慢半拍地听懂蓝妩的话时,塞在穴里的手指已经和着水液抽送起来,发出咕吱的声响。 季泠月软绵绵地哼了一声,依稀听见蓝妩低柔的嗓音:“阿季,配合一下,我们早点做完早点休息。” 她抿紧唇瓣,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哼唧:“阿月……” “嗯?” “是阿月,”季泠月攥了攥手中皱巴巴的床单,不好意思道:“我们村子的人,都这么叫我……” 蓝妩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好,阿月,别夹得那么紧,动不了了。” 季泠月蓦地一僵,脸上的红色几乎在瞬间蔓延到了脖子上,她含嗔带怨地瞪了蓝妩一眼,对上少女笑意盈盈的目光后,又小脸滚烫,慌张地移开视线,装鸵鸟一般把头埋了起来。 “阿月?” 季泠月闭上眼,被她温和喊着名字,却抖得更厉害了,片刻后,她慢吞吞分开双腿,露出柔软媚红的私处,黏腻的湿液顺着蓝妩白净的指根缓缓淌下,将她纤瘦的手腕也沾的一片水亮。 “唔……”她闭上眼,发出一声难堪的呜咽,磕磕巴巴道:“轻,轻一点……” 自从说开之后,两个人相处坦然很多,过上了白天赶路,晚上例行公事般欢好的生活,即便如此,季泠月还是会忍不住害羞,但在床下,她对蓝妩倒是越来越亲昵自然了。 就这样,在一个月后,她们风尘仆仆进入了北州地境。 显而易见,北州位于轩辕大陆最北侧,常年冰雪覆盖,昊宸山上更是寒冷,此刻明明是炎炎夏日,一入寂雪都,蓝妩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抬头望去,视线的尽头立着连绵不绝的高耸雪山,峰顶云雾缭绕,仿佛与天宫相接。 “那就是昊宸山了。”季泠月说道,一向平静的声音中也显露出几分憧憬与向往,蓝妩抱着自己的胳膊,面露苦意,嘟囔道:“这也太冷了。” 她自小在南方的昆仑海长大,那里四季如春,温暖惬意,她几乎从未挨过冻,因此一到这种地方,她便有些受不住了。 季泠月看她一眼,心道蓝妩果然娇气,但还是四处张望了一番,寻到了一个卖棉衣皮袄的小摊,拉着蓝妩过去了。 买完两人的衣服,剩下的银子已然不多了,她们两个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早点启程,争取一天便走到昊宸山山脚下。 结果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没满员的客栈,听老板说,最近正是昊宸山五年一度招收弟子的时候,因此从轩辕大陆各地赶来的人数不胜数,她们能得一间房,还是因为刚刚有落选的人回来退房,碰巧了。 蓝妩一打听才知道,不同于云霄阁与金堂殿收人精而少,注重身份与地位,昊宸山是唯一一个有资质就能进的门派。若资质上乘,便能进入内门被悉心教导,资质平庸,也能进入外门刻苦修炼,有朝一日通过内门大选进入内门。但若是毫无天赋,即便是皇亲国戚来了,也会被拒之门外。 原本在三大仙宗外,还有个避世的蓬莱岛,但在一年多前的除夕夜里,蓬莱岛遭遇了妖魔袭击,一夜之间整个仙门就变成了尸山血海,现在都没修养过来,更不用说招收新弟子了。 而这些日子在寂雪都来来往往的人,入选的很多,落选的更多,蓝妩看向门外,随处可见面容灰败的少年少女,甚至还有抱头痛哭的中年男女,她不禁唏嘘,看向季泠月,心道也不知季泠月有没有修道的天赋。 季泠月看起来十分淡定,吃过饭后就回了房间。 蓝妩在下面多待了一会儿,问小二要了两桶热水,等她进到客房,却发现屋里没有点灯,眼前蓦地贴过来一个黑影,蓝妩惊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托了一下。 季泠月衣衫不整地埋在她怀里,难受地嘤咛,一身灰色软布衣裳蹭得遍起褶皱,粉嫩乳尖时不时从衣衫里露出来。 蓝妩了然,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季泠月熟练地抱着她的脖子,腿也圈到她腰上,坐到了她手臂上。蓝妩却愣了一下,盖因她发觉季泠月臀部湿漉漉的,也光溜溜的,竟没穿裤子。 她不由眨了下眼,抬眼看季泠月泪盈盈的眸子,心神有片刻的朦胧。 “阿月……”她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片刻后轻叹了一口气,低头吻了下她湿润的眼角。 云消雨歇之后,蓝妩抱着人泡进热水里洗了洗,季泠月做完后总是累得很,没一会儿就裹着被子睡着了。 蓝妩躺在她旁边,却有些失眠。 毕竟她一个小妖怪,现在却要混进人族修道除妖的地方,委实有些刺激。到了半夜她仍大睁着眼睛,身旁的人却翻了个身,把脑袋贴到了蓝妩肩膀上。 蓝妩一愣,小心翼翼侧头看,女孩睡得正熟,身体却蜷缩着,还抱着她的一条胳膊,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蓝妩眨了眨眼,放轻呼吸,视线描摹着季泠月的五官轮廓,愈发觉得她以后会是个很漂亮的人。 —— 好急,好想写日后掉马决裂的剧情_(:зゝ∠)_ 十一.入门 望山跑死马,不外乎于此。 从早晨离开客栈后,蓝妩与季泠月就再没停过,一路前行,走到中午,才远远看见山脚下的小镇。 蓝妩眼前一黑,叉着腰停下脚步,嚷嚷着要休息一会儿。 季泠月看看她,又看看远处城镇的轮廓,顺从地停了下来。她从行囊里掏出一块软布,仔细在地上铺好后,才招呼蓝妩一起坐上去。 蓝妩坐没个坐像,歪歪扭扭靠着季泠月,不断唉声叹气,倒是季泠月腰背挺直,坐姿端正,不时往四周望去,没歇一会儿,她便督促蓝妩起来,继续往前走,蓝妩磨磨蹭蹭爬起来后,几乎要挂在季泠月背上:“不想走路了,有没有马车啊?脚要痛死了。” 季泠月费劲地拖着她,无奈道:“不过走了二十里地罢了,你怎么这么娇气?” “二十里地?”蓝妩惊呼:“我从没一口气走过这么远的路!” “你果然是个富家大小姐吧。” “我以前又不怎么用腿。”蓝妩小声嘟囔,看了眼季泠月的小身板,还是自己站直了,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又走了半个时辰,身后突然出现阵阵马蹄声,蓝妩好奇地转过头,见百米外一列车队正快速驶来,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那车队无一不是好马,皮毛油亮,威风凛凛,一眼看上去有近二十辆,在最前端的马车上立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庆”字。 蓝妩咂了咂嘴,心道这才叫大排面,就被季泠月拉到了一边让路。 车队从她们身边轰隆隆经过,飞扬的尘土呛得蓝妩捂着鼻子闷声咳了起来,季泠月皱着眉扇了扇面前的烟尘,把水壶掏出来递给蓝妩:“喝点。” 蓝妩咳嗽着接过来,刚拧开塞子喝了一口,那支路过她们的车队就在前面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锦衣玉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从车上钻了出来,朝她们看来。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比姑娘家还秀气,笑了一下后,便跳下马车,悠哉悠哉地朝蓝妩二人走来。 季泠月皱起眉,下意识挡在了蓝妩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少年停在她们身前,彬彬有礼道:“姑娘也要去昊辰山吗?” 蓝妩愣了下,不知道他是在问季泠月,还是问自己,一时没有出声。 倒是季泠月回答了:“与你何干?” 少年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我与你家小姐说话,关你这个下人什么事?” 蓝妩这下听懂了,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上心头:“你这人懂不懂礼貌?她不是下人,是和我一道的同伴!” “同伴?”少年冷哼一声,摇了摇折扇:“姑娘莫要蒙我,我庆子白别的没有,眼力见还是有的,你二人周身气质完全不同,分明不是一路人。我瞧姑娘气度非凡,应该不是一般人,何必同这人结伴受罪,等一会儿到了山下,还要费力爬登天阶。但若姑娘与我同行,我还可以捎带姑娘一程,姑娘觉得如何?” 他话音刚落,季泠月便下意识攥紧拳,小心看了蓝妩一眼。 蓝妩却紧紧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他。思忖片刻后,她忽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 便是庆子白也被她这直截了当的问话噎了一下,他面露尴尬,干笑两声:“实不相瞒,庆某素有爱美之心,方才路过姑娘身侧,惊鸿一瞥……” “别跟我拽文。”蓝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直说了,我不喜欢干干瘦瘦的豆芽菜,就你这小身板,我们阿月一拳能揍倒三个,你还是别来我这里自讨没趣了。” 季泠月:…… 她抿起唇,悄悄把自己的拳头藏到了身后。 庆子白愣在原地,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真是娇贵的人类的小孩。 蓝妩纳闷地歪了歪头:“我为什么不敢?” “你知道我是谁吗?”庆子白逐渐激动起来,哪儿有刚才风度翩翩的模样:“我父亲庆淮可是大名鼎鼎的魍魉城城主!我就是魍魉城的少城主!” “这么说,你父亲倒是很厉害。”蓝妩冷淡反问:“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庆子白一怔,脸蛋倏地涨红,仿佛大受打击。他抬起手,拿着折扇哆哆嗦嗦指了蓝妩半天,才色厉内荏地放了句狠话:“你,你给我等着!” 蓝妩环着双臂看着他狼狈离开的背影,半晌,摇摇头啧了一声:“真是脆弱,就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了。” 季泠月看出她仍有不悦,犹豫了下,道:“你刚才应该跟他上车的,你不是脚疼吗?” “疼就疼。”蓝妩板起脸,气势汹汹走了几步路后,感觉更疼了,她忍着一声不吭,季泠月却上前几步,小心扶住了她。 “别生气了,他说我,我又不会掉块肉。” “那也不成。”蓝妩实在想不到她能这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恨铁不成钢道:“你好得很,哪儿哪儿都好,等你以后结丹洗髓,变得一等一漂亮时,大家准会都喜欢你,到时候就叫他后悔去吧。” 季泠月忽然问:“你也会喜欢我吗?” “当然。”蓝妩眼眸明亮,认真道:“我现在就喜欢你啊,你人又好,又懂得多,我可喜欢你了。” 所谓登天阶,也不过是从山脚一路延伸到山门处的一段石梯。 蓝妩心里本还有些紧张,但爬着爬着,大脑就逐渐空白,再没法操心自己跑到了修士大本营的事情,等登上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她已然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季泠月坚持不懈,见她要软在地上,便半拖半抱地把她带到了验灵石前排队。 队伍排了很长,但验灵石足有一座两层小院那么高,隔着老远蓝妩都能看见白色玉石上不断浮现的颜色。她一边目光呆滞地喝水,一边听季泠月给她解释:“有修道天赋之人,体内一般会有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通常灵根越多,灵气越为驳杂,修炼也越困难,所以双灵根和单灵根的人就算得上是资质优越。但在单灵根之中,还有纯度之分,纯度越高,修道天赋也越高……” 蓝妩似懂非懂,这时,队伍前方爆发出一阵惊呼,那验灵石上面浮现出一抹莹绿小芽,看起来生机盎然。 前面的人颇为艳羡地叹道:“是木行单灵根。” “也不知我会是什么灵根。” “我就不指望什么灵根了,有就行。” “这话倒没错……” 说这话时,刚好有几个面如土色返回的人,一看便知是落选了。 蓝妩心中惴惴,不知道这验灵石会不会验出她是妖,一时便有退缩之意,但季泠月一直紧紧牵着她,她纠结半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验灵石前。 方才在她们前面说话的两个人竟都没灵根,一个失魂落魄地走了,另一个还不相信,求着守在一边的昊宸山弟子让再验一次。 身着白色道袍的昊宸山弟子面有不耐,一个挥手便把他掀飞到登天阶前,冷淡道:“下一个。” 季泠月吐出一口气,缓慢上前。 她看了眼面前晶莹剔透的玉石,犹豫了一下,将手放了上去。 一条金线陡然从她掌心窜出,沿着玉石直达顶部,迸发出灼灼金光,凝成一把金色长剑。一瞬间,似有击玉敲金之声泠泠响起,再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刚才还一脸不耐的昊宸山弟子惊讶地挑起眉,下意识道:“金灵根,是单灵根。” 天边忽而传来一声鹤唳,清风吹过,一名驾着白鹤而来的年轻男人站到了验灵石前。 男人面容端肃,如墨长发用玉簪束着,看起来正气凛然。那昊宸山弟子见了他,连忙低头行礼:“见过秦长老!秦长老怎么来了?” “恰巧路过罢了。”秦屿说完,低头看着季泠月,道:“金行单灵根,怕是有十年没见了,若你愿意来金翎峰,我可以收你做我的亲传弟子?” 季泠月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谁?” 秦屿还没回话,那名弟子已经火急火燎地解释道:“这位可是掌管金翎峰的秦屿秦长老!秦长老是轩辕大陆数一数二的剑修,他肯收你做徒弟,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还不赶快答应?” 在一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季泠月却转头望了眼蓝妩,而后认真问:“那你可以也收我的朋友当徒弟吗?” 正乐呵呵看热闹的蓝妩顿时一愣,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身上。 蓝妩:…… 秦屿看了眼蓝妩,平静道:“那要看你朋友的资质了。” 蓝妩顿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季泠月也转身看着她,满怀期望道:“蓝妩,你来试试。” 本打算蒙混过关的蓝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得不走上前,心一横,把手按了上去。 但在她忐忑的目光里,一道蓝色水波冉冉升起,变作一条小鱼浮在验灵石之上,慢慢的,小鱼分作两条,不时摆尾嬉戏,围绕着中间生出的一颗绿色小芽游动,看起来自由灵动。 秦屿道:“水木双灵根,不错。” 季泠月希冀道:“那……” “但我不会收她为徒,金翎峰专修剑道,她灵根过于温润,不适此道。” 蓝妩听他这句话,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秦屿收她为徒,在这样厉害的人身边,她估计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季泠月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认真道:“那我不会拜你为师,除非你也收蓝妩当徒弟。” 她说完这句话,场面一时僵持起来,许是震撼于她在秦屿面前还讨价还价,其他人皆是目瞪口呆,秦屿也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蓝妩顿时不安起来,主动说:“没事的,秦长老不收我也行。” “可是……” “即使我去了其他仙师那里,以后也可以见面啊。”蓝妩安慰她:“你是金灵根,去金翎峰是最好的,再说,”她冲季泠月笑了笑,叹道:“我又怕疼又吃不了苦,肯定是修不了剑道的。” —— 入门达成? 十二.说谎 季泠月抱着衣服和行李,将蓝妩送到潜云峰时,仍然紧紧皱着眉。 在她看来,蓝妩身负双灵根,资质上乘,即使不修剑道,做丹修或符修也是好的,来中庸平常的潜云峰,未免太浪费天赋。 她不知道,蓝妩考虑的更多是如何过得舒坦。 潜云峰是五大峰里弟子最多的一个,此峰即使处于大雪连绵的昊宸山内,也依旧四季如春,绿树成荫,最适合蓝妩习性,而潜云峰峰主叶轻君是少有的五灵根大能,虽不如其他峰主那般专精一道、登峰造极,但胜在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对于大多数资质没那么上乘的人,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终究不是蓝妩的什么人,管不了她,见劝不动,便由她去了。 蓝妩住的捡枝院有两个房间,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孩。那人红衣黑发,瞧起来英姿飒爽,看到蓝妩两人后,她热心地跑过来帮忙接住东西,眼睛在她俩身上转了下:“你们,谁是我以后的同门?” “是我。”蓝妩微笑一下:“我叫蓝妩。” “我叫虞山叶。”她笑盈盈地在前面带路,说:“既然能住到这里,基本就是叶长老的亲传弟子了,我听说叶长老去东洲送药了,过几日才回来,等那时,我们一起去见一下师尊吧。” 蓝妩点头:“好。” 进入空荡荡的房间后,季泠月自然地拿起被褥帮蓝妩铺了起来,蓝妩想要帮忙,反倒把她刚整理好的地方弄得一团糟,被季泠月忍无可忍地赶下床:“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蓝妩被她训得垂眉耷眼的,脚尖一转,又乖乖去迭衣服,虞山叶的视线再次在她们两个身上扫过,凑到蓝妩身边问:“你们两个,到底谁大?” 蓝妩道:“当然我大。” “那你们,”她迟疑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蓝妩把迭好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小声嘟囔:“算是……比较好的朋友吧。” 身后忽然传来季泠月清脆的嗓音:“不是这么迭的。” 蓝妩吓了一跳,回过头,瞪圆眼睛看她,季泠月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把她挤到了一边,把她刚放好的衣服又一件件展平,重新迭好放好。 蓝妩揪了揪手指,小心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后知后觉,她是在不高兴。 为什么呢? 蓝妩实在想不出来她在不高兴什么,缩在旁边不敢出声。 将房间彻底整理好后,季泠月环视一圈,平静道:“好了,我走了。” “这就走啊,”蓝妩连忙站到她身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个金翎峰是不是挺远的,你要不歇会儿再走。” “不用了。”季泠月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笛。 蓝妩眨了眨眼,认出那是不久前秦屿交给季泠月的东西。季泠月将它放到唇边,皱起眉,试探着吹了一声。 清亮的笛声骤然响起,不多时,远处逐渐出现一只翩跹白鹤,白鹤越飞越近,很快便收拢翅膀落到了院子里,扬起一阵清风。 这只鹤,可比人间普通的白鹤大多了。 虞山叶惊讶地打量着这只白鹤,围着它转了几圈:“这……这是你的?” 季泠月淡淡道:“师尊给的。” 虞山叶艳羡地看了眼,回到蓝妩身边嘟囔:“看看人家师尊,刚见面就送了好东西,咱们师尊呢,连影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蓝妩点点头,也着实想不到,秦屿那个冷面男人,对徒弟竟然这么上心。她走上前,扶着季泠月爬了上去,仰头道:“你小心点。” 季泠月嗯了声,坐稳后正准备走,蓝妩又忽然叫住她。她低下头,见蓝妩凑了过来,一只手挡在脸侧,鬼鬼祟祟道:“记得找你师尊解毒。” 季泠月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知道了。” 白鹤乘风而去,上至高天。 但奇怪的是,季泠月坐在上面,虽能听到烈烈风声,却没有感觉到那刀割般的寒意。 金翎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雾凇沆砀,峰顶一座两层小院,便是秦屿的住处,而季泠月则住在山腰,跟自己的师姐师兄待在一处。 秦屿要求极高,亲传弟子到季泠月这里也才第三个,无一不是金行单灵根,大师兄谷雨,据说去年刚在仙道论会上夺魁,已经闭关多时。二师姐孟长歌,则是赫赫有名的红刀仙子,一直在人间斩妖除魔,很少回来。 所以这偌大一座金翎峰,目前就只住着季泠月和秦屿。 季泠月落到峰顶,先去拜见了自己的师尊,向他提出了解毒的一事。 秦屿偏头瞧了她一眼,道:“让我看看。” 季泠月乖乖走近,将手伸了出去,秦屿将指尖虚搭在她手腕上,半晌道:“还是去找药佬瞧瞧吧。” “药佬?” 秦屿嗯了一声:“是潜云峰的长老,和叶轻君一起送药去了,过几日回来。”顿了下,他又说:“方才听你所言,这毒只会让你半夜发汗,其他时候并无大碍,你若能忍忍,就等她回来再治,若不能,我一会儿带你去找掌门,掌门也有法子解毒。” 他询问道:“你觉得呢?” 季泠月一愣,对上秦屿平静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却犹豫了。 过了会儿,她眨了眨眼,低声道:“我……我可以忍忍。” 秦屿点点头,摊开手,掌心出现一只小巧的瓷瓶:“这些丹药兴许能缓解一下你的不适,你如今还未辟谷,若饿了,可以到山下去吃些东西,这几日也能自由行动,修炼一事,等开完入门大典再开始也不迟。” 季泠月接了过来:“谢谢师尊。” 秦屿淡淡道:“不必谢我,好好珍惜这几天吧,等你正式拜师后,就没有那么多闲暇时光了。” 黄昏时,潜云峰红霞满天,西边天空如火烧一般,瑰丽壮观。蓝妩打扫完院子,又清洗好双手后,就乖乖坐在石桌前,等着虞山叶把饭菜端过来。 “啊,烫烫烫烫烫!” 一碗热气腾腾的炒竹笋放到了桌子上,接着,又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蓝妩道了一声谢,夹着竹笋晾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吃进嘴里。 她眼睛一亮,夸道:“你厨艺很好。” 虞山叶放下心,喜滋滋道:“那当然,我家是在中洲开酒楼的,炒个竹笋不过是小菜一碟,其实我最擅长的是全鱼宴,鲫鱼、鲤鱼、白鱼、红尾鱼……” 蓝妩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打断她:“快吃吧,菜要凉了。” “哦哦,好。”虞山叶一边吃,一边畅想:“也不知道我们师尊长什么样子,脾气好不好,要是她也能像秦长老那么大方,送坐骑给我们,那就太好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笑。 蓝妩两人同时转过头,见一穿着青色襦裙,面容清秀灵动的十三四岁的少女环着双臂站在门外,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 虞山叶忍不住问:“你谁啊?你笑什么?” 少女弯起眼睛,一张嘴,却是一个柔和成熟的女声:“我笑你想得太美了,加上你们俩,我光是亲传弟子就有九个,更别说还有二三十个内门弟子,跟秦屿那种统共只收了三个弟子的死脑筋可没法比。” 两人一怔,陡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儿,虞山叶惊恐地瞪大眼睛,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是叶,叶……” “真没礼貌,该叫师尊才是。”说着,少女走上前,一屁股坐到了桌旁的空位上。 蓝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忍不住问:“师尊……怎么是这副模样?” “哦,这个啊,这并不是我。”她看蓝妩一眼,懒洋洋道:“这是我依托于少时面貌制作的人偶,放着我一片灵识,听说来了两名新徒弟,我便借她的身体过来瞧瞧。” 说完,她将两个人都打量了一番,点评道:“长得倒是都不错。” 蓝妩拘谨道:“谢谢师尊。” “你倒是比她稳重多了,”叶轻君说完,翻开手掌,扔了两块牌子出来:“这个戴上,就算是正式入我门下了,至于三日后的入门大典,我大概没法及时赶回来,拜师那一套流程就免了,若有不懂的,去问你们师兄师姐就好。” 蓝妩傻乎乎点头。 叶轻君低笑一声,重又站起来,对虞山叶道:“饭做的不错,以后咱们潜云峰的厨房就交给你了。” 虞山叶一愣,大受鼓舞:“好嘞,师尊不吃点再走?” “吃什么?”叶轻君摇摇头,转身离开:“人偶可尝不出味道。” 她来去无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前,蓝妩长睫一颤,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看来叶轻君也没看出她的异常。 她吐出一口气,端起已经放凉的米粥,小口喝了起来。 蓝妩今日走了太长的路,浑身酸痛,吃完饭后,她洗漱了一番,就早早回房间休息,刚一挨着枕头,整个人便陷入了梦乡。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山上错落的灯火逐渐熄灭,知了蝉声响起,伴着夏夜的浅淡花香送入窗内。 在这静谧的氛围里,一阵风声忽然响起,接着,一只白鹤扑棱着翅膀落到了捡枝院中。身形纤弱的女孩从白鹤背上滑了下来,脸颊已经染上了异常的红晕。 她捂着胸口,一边急促喘息着,一边摇摇晃晃朝蓝妩的屋子走去。那只白鹤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便挥挥翅膀,又飞向天空。 房门并没有锁,季泠月推开门,踉跄着走了进去,湿漉漉的眼睛朝记忆里床榻的位置看去。 朦胧黑暗中,她瞧见了蓝妩熟睡的轮廓。 她低吟一声,拖着步子走了过去,腰带、外襟、鞋袜,逐一落到了地面上。 等她掀开被子,钻到蓝妩身边时,身上便只留了一件被汗水浸湿的亵衣。 白皙的躯体起伏喘息,季泠月抬起头,红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蓝妩呼吸平缓,神色安宁,精致的脸庞被苍白月色镀上一层银辉,睫毛卷而翘,在眼睑下覆下了一片扇形鸦影。季泠月怔怔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有些委屈,她小心凑上前,蜷缩着埋到了蓝妩怀里。 滚烫的温度还是惊醒了沉睡的女孩,蓝妩被她紧紧贴着,眼皮抖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线里,她瞧见一动不动窝在自己怀里的,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阿月?” 季泠月闷闷嗯了一声,光溜溜的双腿与蓝妩的腿缠到了一起。蓝妩眨了眨眼,慢慢回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怎么这么烫?”她有些惊讶,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干涩:“秦长老没给你解毒吗?” “师尊……没办法。”季泠月闭上眼,克制住内心的心虚与羞愧,颤声道:“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十三.不必忍 蓝妩翻过身,压在她身上。 “阿月……”她叹了一声,伸手捧着她滚烫的脸颊,低声道:“不要难过,这又不是你的错。” 季泠月长睫一颤,仰头瞧着她,心底却更为羞愧。她抿紧唇,捏紧蓝妩的衣襟,小心翼翼抬起头,在蓝妩下巴上亲了下。 蓝妩眯了眯眼,顺从地低下头方便她亲吻,指尖拨开她身上仅剩的那件衣服,贴上女孩光滑的肌肤。 好热…… 她不由问:“这毒,连你师尊都没办法吗?” 季泠月勾着她的脖子,哑声道:“师尊说,药佬……药佬能治。” “药佬?” “嗯,”她回答:“师尊说,她是你们潜云峰的一个长老,和峰主叶轻君长老,一起去东洲送药了……兴许,入门大典时回来。” 蓝妩怔了下,凝眉思索了会儿,迟疑道:“入门大典……她们兴许回不来。” 季泠月一怔。 蓝妩蹭了蹭她的眼角,揉出了一片红晕:“总之,她们短时间是赶不回来的。” 季泠月眨了眨眼,半晌,呆呆哦了一声。 她看起来又呆又乖,狭长的眼睛也睁得圆溜溜的,像小狗似的。 蓝妩啧了一声,忍不住低下头,将吻落到她眼角。 “嗯……”季泠月闷哼一声,乖顺地闭上眼,两条腿不自觉缠到了蓝妩腰上,没过一会儿,蓝妩就觉得小腹一片潮意,女孩挂在她怀里小幅度扭动,湿濡的腿心贴到她单薄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片湿痕。 她挑挑眉,手掌顺着她的小腹滑了下去,没入稀疏的毛发,按到了季泠月潮湿的腿心。柔软的蚌肉被轻易剥开,狭窄的穴口翕合着流出淫水,手指刚递了过去,就迫不及待地含进一个指节。 一个多月的夜夜笙歌,季泠月的身体已经敏感的不需要漫长的前戏了。 湿热的吻逐渐落在她的脖颈与胸口,她舒服地眯起眼,脑子迷迷糊糊的,直到身体被猛地填满,她才打了一个激灵,喘息着唤了一声:“蓝妩……” 伏在她身上的女孩嗯了一声:“难受吗?” 季泠月摇摇头,两条小腿搭在她腰上,含着她的手指晃了起来。 她哑声道:“快点……” 蓝妩揽着她的腰,没入穴里的手指抽送起来,不一会儿就响起咕吱水声,季泠月嗯嗯啊啊叫了几声,眼尾凝出水汽,又软绵绵呻吟:“摸,摸摸……” 蓝妩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索性抱着人翻了个身,让她跪坐到自己腿上。 “唔……”季泠月恍惚一瞬,茫然地看着她。 蓝妩伸出湿漉漉的手指,低头瞧,那肿胀的小核果然已经颤巍巍地露头,亮晶晶的。 她重新把手指塞了进去,缓慢地在肉壁上碾磨旋转,掌心有意无意地挤压着湿滑的阴蒂,不一会儿,季泠月就跪不住了,软绵绵落在她的怀里。 “啊……”她紧紧环着蓝妩,唇齿里泄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蓝妩抬头亲吻她的脸颊,季泠月却下意识扭过头,凑上去,贴上自己的唇。 蓝妩僵住了。 她与季泠月欢好这一个多月,除了最初被她迷迷糊糊亲了下嘴唇,其余时间就再没这么做过。 即使是条小鲛人,但从小听自己父皇母后的爱情故事长大,她也是很纯情呢。 接吻这种事,相爱之人才能做。 与季泠月交欢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若在过程中意乱情迷地与她亲吻,那就不得了了! 蓝妩脸色微变,抬起眼眸,却对上季泠月朦胧依赖的眼神,女孩温驯柔软,专注地望着她,像一个只忠诚于她一人的小动物似的。 她长睫一颤,不知为何又心软了。 罢了,都滚到床上了,还纠结什么接不接吻呢…… 蓝妩在心里暗叹一声,闭上眼,轻启红唇,小心翼翼舔舐起季泠月的唇瓣,季泠月呜咽一声,下意识张开嘴,柔软的舌尖便钻入她的口中,与她胡乱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都不太熟练,没一会儿就喘息着分开,季泠月好似很喜欢这么做,等喘匀气,就攀着她的肩膀,黏黏糊糊亲了过来。 蓝妩咬了咬她的下唇,埋在湿软穴里缓慢抽送的手指逐渐加快了速度。 怀里的人一直在颤抖,穴肉黏糊糊裹在指节上,紧紧夹着她。在热情的亲吻中,蓝妩素来白皙的脸蛋也泛起潮红,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在潮湿的阴穴里插了几十来次,挤出四溅的水花后,便用力按着滑溜溜的小核搓了搓,季泠月蓦地一抖,脚趾绷直又蜷起,难耐地发出一声绵软的呻吟,手臂却愈发用力地抱住蓝妩,腿间倏地涌出一股热流,湿漉漉淋了蓝妩一手。 季泠月难堪地呜咽一声,颤抖着缩到蓝妩怀里,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蓝妩抱着她,轻轻摩挲她的脊背,等她逐渐平复下来,才问:“还要吗?” 季泠月闷哼着摇摇头,似乎极是羞耻:“不要了……” “一次就够了?” “师尊,师尊给了我一壶药,没以前那么难受了。”季泠月抱紧她纤细的腰,仿佛生怕她继续问,颤声道:“我们,我们睡觉吧。” 蓝妩垂眸瞥了眼她毛茸茸的脑袋,不疑有他,拿着手帕帮她擦拭清理了一番后,便抱着人躺到了干燥的里侧去睡。 季泠月扭捏地看了眼床边被泅湿的一片深色印记,支吾道:“我,我明天帮你洗……” “不用。”蓝妩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打了个哈欠:“我洗就好,教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的。” 季泠月抿了抿唇,见她闭上眼要睡了,便也没再出声,小心抱住蓝妩的腰肢,慢慢闭上眼睛。 没睡多久,蓝妩便被热醒的,身上压着一副柔软的躯体,正趴在她身上亲吻她,同时,有灼热潮湿的地方紧贴着她的大腿滑动,蓝妩搂着那人翻了个身,一手拉起她的腿架了上来,另一手直接滑入紧湿滑的穴里,幸而季泠月柔韧性好,只是呻吟一声,便挺起身子迎合起来。 蓝妩低声道:“不是吃了药,好了吗?” 季泠月喘息着,眼角堆满泪水,断断续续呻吟道:“我,我不知道,好像……嗯,只减轻了一点,一点症状……” 睡之前身体的热度已经消下去了,谁知没一会儿就又窜了上来。她自己忍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下去,才又开始做这些淫荡的事。 “对不起,”她哽咽道:“我不想吵醒你的……” 蓝妩顿了一下,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她低下头亲吻季泠月潮湿的眼角,季泠月却下意识闭上眼,抬起头轻咬蓝妩的嘴唇。蓝妩一怔,无奈地眨了眨眼,纠缠着季泠月的小舌,似乎想要把她口中的空气全都挤出来,季泠月被亲得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过了一会儿,她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蓝妩的肩,却被腿间突然加快的速度刺激得拱起腰。 “啊,哈啊……”季泠月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眼泪被刺激的不停流出,忽而,她挺起身子发出一声长吟,肉壁紧紧挤压着蓝妩的手指,紧接着一股热液流淌而出,浸湿了她的整个手掌。 等她缓过来,蓝妩便把她翻过身,从背后压了过去。 灵巧的指尖再次钻进热情吸吮的穴道,季泠月身体一抖,抽噎着哼了一声,就被捏着下巴,堵住了唇舌。 吻毕,蓝妩轻喘着说:“难受就告诉我,不必忍着,我会好好负责的。” 十四.筑基 入门大典如期召开。 求仙台平坦浩大,云雾缭绕,站入上百名内门弟子绰绰有余。台前五尊玉白石椅,正中间坐着面容严肃的掌门,她生着满头鹤发,容貌却意外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在掌门身侧,正襟危坐着三个人,蓝妩认出一个是秦屿,秦屿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估计就是她那个赶不回来的师尊的位置。 蓝妩和虞山叶并肩站在属于潜云峰的那一道,环视一圈,发现她们这支队伍竟然算五列队伍中人多的。 秦屿下面最为寥落,只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季泠月,另一个女子身姿高挑,穿着昊辰山的白色道袍,腰间却挂着一把如火红刀。 蓝妩收回视线,意外瞥见一个熟人。 容貌阴柔的少年昂着脑袋站在属于掌门的那列队伍里,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不是……那个庆子白吗? 蓝妩撇撇嘴,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把脑袋转回来,环着双臂发起呆来。 她们潜云峰的峰主不在,来这入门大典,纯属是看热闹,但站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无聊了。眼前白花花一片,衬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山,那叫一个素净寡淡,蓝妩打了个哈欠,蔫蔫地眯起眼。 虞山叶瞥她一眼,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困?明明每天晚上睡得还挺早的。” 蓝妩眨了眨眼,有些心虚:“晚上……晚上蚊子太多了,没睡好。” “是吗?”虞山叶狐疑地回过头,看着另外四列队伍的新弟子,他们正一个接一个上前,磕头拜师,再从各自的师尊那里取来金牌。 等一一取完后,掌门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此牌名为命牌,象征着昊辰山内门弟子的身份,滴完血后,命牌认主,其中阵法可护诸位一次周全,日后,定要好好保管,不可轻易交给他人……” 蓝妩一愣,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挂在腰上的牌子。潜云峰的牌子上雕出一花一树,瞧起来栩栩如生,生机灵动。听完掌门的话,她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而后试探地滴进去一滴血。 一道金光闪过,牌底逐渐浮现出两个字,蓝妩。 蓝妩一惊,被人族高深的造物震撼了。 怪不得……怪不得妖界的那些妖族一直打不过人族修士。 她神游物外,后面的讲话基本没再听,等散场后,她下意识看向季泠月,刚巧对上女孩的视线。 季泠月冲她笑了下,就被站在她身旁的师姐一把拉走,朝着秦屿走去,蓝妩便也慢慢收回视线,和虞山叶一起回潜云峰。 下午,叶轻君制作的人偶又来了一趟,放下一沓厚厚的书。没有叶轻君附身后,人偶像是一个没有情感与意识的物件,行事一板一眼,毫无灵魂可言。 蓝妩掀起一本书看了看,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修身养性的心诀,她看一眼就觉得头疼:“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虞山叶也面露难色:“这……这不是修道吗?怎么还跟人界学堂一样发书本呢?不会还要准时去学堂吧?” 人偶:“确实。” 她伸出手,飞出一张薄纸,上面金光乍现,浮出几行娟秀的文字。 “月曜日、火曜日,主峰习剑,授课者秦屿长老。水曜日、木曜日,主峰习书入道,白望长老讲学……” 后面还有很长,蓝妩大致扫了一眼,辰时起酉时归,每七天,竟然只有日曜日休息一天。 沉默半晌,她抬起手,痛苦地捂住脸,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脑子进了水,才混进了这种地方。 晚上季泠月偷偷溜过来时,蓝妩还在苦恼地翻来覆去,季泠月爬上床,好奇问:“你怎么了?” 蓝妩有气无力道:“我不想……去主峰上课……” “你是怕冷吗?”季泠月歪了歪头,乖乖躺在她身侧,安慰道:“没事的,我去看过了,主峰的学堂在山腰,也没那么冷,而且主峰脚下就有一处镇子,你若是觉得无聊,还能去逛逛。” 蓝妩长吁短叹:“我的生活就没这么规律过。” 季泠月瞥她一眼,百思不得其解:“你以前到底过得什么日子啊?” 蓝妩唉了一声,侧过身,低声道:“管他什么日子,反正我不会回去了。” 她低下头,在季泠月脸颊亲了下,季泠月眨了眨眼,搂住了她的脖子,慢慢将唇凑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时,季泠月便摸索着爬起来,窸窸窣窣穿衣服。蓝妩哼哼几声,艰难地睁开眼睛,哑声问:“怎么起这么早?” “吵醒你了吗?”季泠月说:“师尊要我每天早上去主峰上课前,在院子里举着玄铁剑,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蓝妩:“……这可真不是人。” “别这么说,”季泠月解释:“师尊对我严格,也是因为对我有期望,在督促我。” 沉默半晌,蓝妩迟疑地问:“不会下午课后,你还要去干别的事吧?” 季泠月嗯了一声:“师尊说,酉时过后,就围着主峰跑两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休息。” “这样吗……”蓝妩眨了眨眼,过了会儿,忍不住低头掰着指头算了下,惊道:“那你每天不就只能睡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就行。” “这怎么能行,”蓝妩忍不住道:“再说你晚上还要跑来我这里……” 季泠月看向她,脸蛋微红,嗫嚅道:“没关系,我不累。” 说完,她整理好衣服,跟蓝妩道了一声别,便轻手轻脚离开了,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 蓝妩翻了个身,侧躺了一会儿,再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从桌子上抽来一本书。 书面封皮上写着《入道》两字,蓝妩大致扫了一眼,见修士按照修为划分为九个大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三个小境界,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会引来雷劫,越往上,雷劫威力越是巨大。 “筑基,练气,金丹,元婴,出窍,合体,大乘,寂灭,渡劫……”她蹙起眉,不禁嘟囔:“真是麻烦。” 虽然嘴上说着麻烦,她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序言道,在万年以前,穹宇之中只有一片混沌,而后,气之轻清上浮为天,气之重浊下凝为地。引清气入体者,为仙灵,引浊气入体者,为妖魔。 所谓筑基,即是学会吸引天地清气,也就是修士们所说的灵气入体,贯通经脉,为日后修行打下基础,筑基之后,才算是真的踏入仙路。 甚至,同是走兽化人,吸收清气修炼的为灵兽,吸收浊气修炼的却是妖兽。 不过,吸引灵气入体的方式与她从前的修炼方式大不相同,蓝妩思忖片刻,心道反正现在功力全无,不试白不试,便按书上所说,盘腿坐直,两只手搭在膝上,引导灵气入体,流转全身。 到识海时,那颜色清浅的灵气慢慢缠上了被灰雾蒙住的鲛珠,又很快消弭无踪。 她吃了一惊,不信邪地又走了一遍,那团灰雾却仿若一只饕餮巨兽,一点不剩,将引入体内的灵气全部给吞噬殆尽了。 蓝妩:…… 感觉真的要完蛋了。 入门大典后,蓝妩便过上了人界学童过的日子,每日早出晚归,昏昏沉沉听白胡子老道讲学,或被各个长老教习剑术符术,好不容易日曜日歇息一天,想要找季泠月一同下山,去几十里外的寂雪都游玩,却被她不好意思地拒绝了。 “师尊要我去后山雪岭劈柴。” 蓝妩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匪夷所思道:“你们要柴做什么?” 季泠月道:“练剑。” “……好吧。”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和虞山叶一起去了。” 季泠月眨了下眼,停下帮蓝妩抄书的笔,侧头道:“你也要好好修炼了,白望长老不是说了,其他人现在都能聚灵了,离筑基也不会太远,只有你还聚不出来,你还顶撞白长老,不然,也不会被罚抄《清心诀》……” “我哪里顶撞了?”蓝妩不服气:“我说的是实话呀,我没有偷懒,我是真的聚不了灵。” “怎么会?”季泠月皱眉:“你可是双灵根,只要按照书上写的步骤一步步来,应该很容易的。” 蓝妩嘟囔:“那可说不定。” 季泠月抿了抿唇,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蓝妩,你天赋好,不该荒废时光,你若是不好好修炼,我就不帮你抄书了。” 蓝妩一怔,转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眸可怜巴巴瞧着她:“别啊,你不帮我,五遍《清心诀》,三天后我肯定交不上去的。” 季泠月被她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忍不住就心软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继续抄写起来。 半晌,她小声嘟囔:“我从前没读过书,字丑就罢了,你怎么字也这么丑?” 蓝妩支支吾吾半天,没说话,好在季泠月也没在意,拿着笔,笨拙地写下一撇一捺。 山中如白驹过隙,时光飞逝,眨眼间,蓝妩就已经在昊辰山待了快一个月了,这日又是一个日曜日,她懒洋洋睡到日三竿才起,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呆呆看了眼身边的床榻,才惊觉昨夜季泠月没来。 她吓了一跳,穿好衣服跳下床,一把推开了门。 虞山叶正在院子里浇花,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回头道:“怎么了?” “我……”蓝妩犹豫了下,匆忙道:“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必做我的饭了。” 不等虞山叶回话,她就一溜烟跑了出去。以往总是季泠月乘着灵鹤来偷偷找她,她真跑起来,才发现金翎峰与潜云峰竟然离得这么远。 好不容易跑到山脚下,凛冽冷风便吹得她一激灵,抬头望去,漫山雪松,雾凇沆砀,小路蜿蜒向上,一眼看不到头。 她咬咬牙,抬腿往上爬,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看见了山腰处若隐若现的院子。蓝妩冻得瑟瑟发抖,口鼻呼出的气息,一瞬化为白雾,她艰难爬到了院子门口,推开门,屋檐上系着红绳的铃铛叮铃铃响了起来。 “阿月?”蓝妩眨了下眼,长睫已经迅速覆上冷霜,粉嫩的唇也渐渐失了血色。 无法聚灵御寒,她脆弱的身体感觉很快就要冻僵了。 “阿月……”她围着院子走了一圈,没看见人,正受不了要离开时,却听到院子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蓝妩稍一迟疑,慢吞吞走了过去。 雪花扑簌簌落下,白茫茫一片,连飞鸟都不见,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忽然响起的,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响。 从冰潭里爬上来的少女只着一身遮至脚踝的白袍,一头青丝湿漉漉贴在脸颊上,她抬起头,肤白如雪的精致面庞上,一双微红的眼眸茫然地对上了蓝妩的视线。 蓝妩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她。 少女却蹙起眉,赤脚踩在雪地里,踉踉跄跄朝她走来。 “蓝妩……”她扑到蓝妩冰冷的怀抱里,身上温度烫得吓人,滚烫的泪珠也啪嗒落了下来:“蓝妩……救救我……” 蓝妩蓦地一抖,半晌,才慢慢搂住她的腰,不可置信道:“阿月?” 十五.愁肠百转 “阿月……”蓝妩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身前躯体火热,背后却被冷气灌入,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你,你筑基了?” 若不然,季泠月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变了一副模样。 聚灵入体,灵脉俱通,洗髓炼骨,剥离一身尘世污秽,出落成这般漂亮的容颜。 都说百日筑基,可阿月也太快了些吧。 她正胡思乱想,季泠月便呜咽一声,闷哼道:“疼……” “疼?”蓝妩怔了下,低头瞧着她簌簌颤动的长睫,觉得一直站在雪地里也不是办法,更何况这人只披了一件袍子,纵使金翎峰荒无人烟,也太过放肆了。 她把人抱了起来,转身朝季泠月的屋子走去。 女孩软绵绵挂在她肩上,滚烫的脸颊也蹭到了她颈窝,抱在怀里热乎乎的,蓝妩忍不住和她贴紧一些,一边汲取温暖,一边加快脚步。 刚一推门,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 蓝妩松了一口气,心道秦屿还算有点良心,给屋子加了一个御寒的阵法,不然她真要觉得季泠月在被虐待了。 她小心把人放到了床榻上,上下扫过她的身体,问:“哪里疼?” 季泠月颤着声道:“哪里……都疼……” 仿佛骨头被打碎重组,肌肤被剥落,又在血肉上重新生长起来,更不巧的是,到了夜里蛇毒发作,浑身火烧一样,逼得她跌跌撞撞跳进了冰潭,希望能缓解痛苦。 她的嘴唇几乎被自己咬出血来,刚生出的纤薄肌肤脆弱柔嫩,蓝妩只是抱着她回来,就在她凝脂般的身体上留下了红色指痕。 蓝妩问:“你师尊呢?” “他和……和二师姐去中州了……”季泠月说完,又痛得呜咽一声,手指紧紧攥着蓝妩的衣服,泪水啪嗒啪嗒落下:“蓝妩……” “在呢。”蓝妩六神无主地搂着她:“对不起,我该……该早点来找你的……” 她心生愧疚,唾弃自己昨晚竟能直接睡过去。又明白这痛是免不了了,若秦屿在这里,兴许还能给些丹药,可如今他不在,就只能强忍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紧紧抱住季泠月,不让她孤零零一个人。 两人一坐一卧,直到太阳慢慢移到正头顶,季泠月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虚脱地躺在蓝妩怀里。蓝妩低头,见她浑身汗湿,一张小脸苍白如纸,长发也一缕一缕黏在脸上。 蓝妩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帮她擦拭,低声询问:“还疼不疼?” 季泠月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抬起手,掌心浮出一团金色的灵气,蓝妩垂眸瞧了眼,忍不住微笑起来:“你能运灵了。” 季泠月蔫蔫地嗯了一声,收回手,脑袋往她小腹埋去。蓝妩一怔,好笑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见她一袭白袍湿漉漉贴在身上,不由问:“要沐浴吗?” “要……” 说着要,却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蓝妩左右张望,正要问去哪里烧水,一只手就伸了上来,宽大的袖子随之落下,露出纤细的胳膊。 那只手捏住蓝妩的衣襟,稍一用力,蓝妩就被迫弯下腰,有些惊讶地和她四目相对。 季泠月眨了眨眼,卷翘的睫羽下,一双漆黑眼眸清透明亮:“蓝妩……” “你……”蓝妩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虽然她早知道季泠月底子好,但筑完基后精致了几个度的漂亮脸庞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尤其是突然凑得这么近,让她不禁心头一悸。 和美貌着称的鲛人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怎,怎么了吗?” 季泠月蹙起眉,迟疑道:“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怎么会?”蓝妩连忙否认:“我的眼睛又不瞎。” “那你……”她顿了下,茫然地问:“为什么不看我?” “谁说我不看你?”蓝妩说着,就慌里慌张把视线移了回去,只是没一会儿,她的脸颊就逐渐红了起来,一张灵动脸庞倒显得更为明艳。 季泠月眨巴一下眼,脑海里逐渐浮起一个令她莫名喜悦的念头:“你,你在害羞吗?” “什么害羞?”蓝妩干咳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这小模样,身上二两肉都没有,我害什么羞?” 季泠月瓮声瓮气道:“可你脸红了。” 蓝妩:“我热的!谁叫你离我这么近,还出了这么多汗,哎呀,你看我的衣服,都被你沾湿了,我也要好好洗一洗……” 她话还没说完,季泠月就伸手在她胸口点了下,金光如涟漪般从她指尖散开,一瞬间,湿黏的汗水便尽数消失,蓝妩一身干爽地坐着原地,呆呆地看向她。 季泠月淡淡道:“清洁咒,就在《入道》第叁章。”说完,她从蓝妩怀里翻了出去,缩到了床角,赌气道:“算了,你回去吧,反正我也不要紧了。” 话虽这么说,但当蓝妩真的跳下床时,她又不安地扭过头,黑眸偷偷摸摸瞟了过来。蓝妩把她逮了个正着,轻笑一声,伸出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去寂雪都。” 季泠月下意识道:“可师尊……” “反正他又不在。”蓝妩冲她眨了下眼,笑吟吟的:“就我们两个,就当是庆祝你筑基,我请你吃好吃的。” 犹豫一会儿,季泠月爬起来,捏住了她的指尖:“好。” “……”蓝妩的脸又红了起来,她慌张扭过头,磕磕巴巴道:“你,你,你穿好衣服呀!” 寂雪都作为北州最大的城市,比其他几州要简朴不少,但依旧规模宏大,繁华威严。此处闾里规整,远远眺望还能看到参差起伏的贵族宅第、官署和宗庙,连街边卖艺杂耍都十分热闹,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些修为低弱的蒙面修士,为了赚钱给行人耍些小戏法,说是凡人与修士混居最为密切的地方也不为过。 季泠月对寻常姑娘家喜欢的首饰胭脂都不感兴趣,但见蓝妩喜欢,便陪着一家家走进去,乖乖给出自己的意见。蓝妩过意不去,索性带着她去了成衣铺,要给她选几件衣服。 季泠月连忙拒绝:“买衣服做什么?我穿道袍就好了。” “你难道还时时穿着吗?”蓝妩不听她的,视线从各色裙子上扫过,指了几件要老板拿下来,然后塞到季泠月怀里:“去试。” 季泠月张了张嘴,见说不动她,便无可奈何地去换衣服。 出来时,蓝妩正笑盈盈和老板搭话,扭头看见她,不禁眼睛一亮:“好看!” 老板亦道:“这衣服简直就是为小仙师你量身定做的啊!” 季泠月羞窘地红了脸,扯了扯质感细腻的衣摆:“这,这应该很贵吧?” “还好啦,不过五十个下品灵石。”蓝妩自然道:“我已经付过了,等老板帮你整理一下,我们就走。” 季泠月吃了一惊:“……五十个,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灵石?” “我的灵石多着呢。”蓝妩哼哼一声,接过老板递来的衣服和储物戒指,转手给了季泠月:“这个也送给你,你已经筑基了,应该能用它了。” 季泠月更吃惊了:“储物戒指,不是更贵吗?” 蓝妩弯了弯眼睛:“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家里挺有钱的,我从家里带出的东西,去聚宝阁能兑换出不少灵石,你不用担心花费太多,反正我都付得起。” 季泠月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她,低声问:“你干嘛要为我花这么多钱?” “哪有什么为什么?”蓝妩在她额头上点了下,柔声道:“你与我是什么关系,还用分的这么仔细吗?” 季泠月眨了眨眼,嘴唇蠕动了下。 可是,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但她还没问出口,蓝妩已经轻快地朝门外走去,那张明媚漂亮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温柔惬意,心思坦荡。 见季泠月没跟上来,她回过头,懒洋洋道:“走呀,你不饿吗?” 季泠月默了一下,抿紧唇,快步走上去,与她并肩前行。 望着地上亲密交迭的影子,她心里却愈加沮丧,甚至有些怀疑地想,难道真是她年龄太小,见识太少,才独自在这里愁肠百转吗? —— 相信大家都能看出来,我们阿月前期是小忠犬,而且是先爱上的人??? 十六.最后一次 乘着灵鹤,两人于黄昏时返回昊辰山,却见下面百米处的山门处挤了一片乌泱泱的人,蓝妩好奇地低头看去,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怂恿季泠月带她下去。 季泠月无奈地瞥她一眼,架着鹤缓缓落下,停在了不远处。蓝妩跳了下去,站在人群外蹦跶了几下,却依旧被挡的严严实实,她苦恼地皱起眉,顺手拉过身边一个弟子的袖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叶长老带回来了一只妖兽,大家看热闹呢。” “叶长老?”蓝妩一怔:“哪个叶长老?” “还能有哪个,叶轻君长老呗。” 季泠月站在她身边,脸色却有些冷:“妖兽?妖兽也可以带进昊辰山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叶长老除了是咱们昊辰山的长老,还是有名的御兽师,不管是灵兽还是妖兽,她都能制住,掌门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这些妖兽,只要不伤人就可。” 季泠月不赞成地皱起眉,道:“妖就是妖,性情暴戾、反复无常,根本不值得信任,更何况我们修道,本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叶长老怎么能随意把妖兽带进来?” 蓝妩瞥她一眼,忍不住反驳:“这话说的,我觉得……妖怪也没,没你说的那么坏。” 季泠月一愣,转头看着她:“你忘了之前差点被蛇妖吃掉的事了?” “那,那只是凑巧碰到了一个坏妖怪,人有好坏之分,难道妖没吗?” 季泠月蓦地冷笑一声,讥讽道:“可能这世上真有好妖怪,但真不凑巧,我从没遇到过。” 蓝妩一噎,头一次被她用这种态度呛声,竟不知要如何是好,这时,却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如及时雨般从人群深处传了过来,将她解救了出去:“哎呀,这不是我的好徒儿吗?” 人群逐渐分出一条道路,露出站在中央的一人一兽。身着青衣的女子眉眼含笑,仔细看,确实与人偶有五分像,应该就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尊。 而她身后则半卧着一只雪狮,雪狮皮毛柔顺,不含一丝瑕疵,一双铜铃大眼却是金色,看起来锋芒毕露、野性十足。叶轻君站在它身前,只有它一半高,更显得身形纤弱,好似能被它一掌打飞。 蓝妩愣了一下,呆呆道:“叫我吗?” “不然呢?”叶轻君冲她招招手:“来,你替为师把小雪牵到咱们潜云峰的后山去。” 蓝妩乖乖走上前:“那师尊呢?” “我当然是……”她顿了一下,敷衍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做你就做。”说着,她把手上银色的绳索递给蓝妩:“到了后山,药佬会接手的。” 蓝妩:“药佬也回来了?” “怎么,你有事找她?” “我……”蓝妩下意识往回看,却见季泠月紧绷着脸站在远处,环着双臂,看也不看她,她忍不住抿了抿唇,也有些生气了,回头道:“我知道了。” 她牵着绳索,头也不回地朝潜云峰走去。 潜云峰后山灵气充裕,花草繁茂,其中有一处种满灵药的院子,正是药佬的住处。蓝妩牵着雪狮,一路上招来了不少目光,等她摸到药佬门前,天已经黑了。 她站在门前唤了一声,便听见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走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药佬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慈祥老太太,而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她沉默地来到蓝妩身前,一双眼睛明明看着她,却好似没有焦点一样。 接过绳索后,她转身就走。 蓝妩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镇住了,半晌,才犹疑道:“长老,那,那我走了?” 药佬停下步子,却没回头:“嗯。” 真是个怪人。 蓝妩心里嘀咕着,转身回自己的捡枝院,令人惊奇的是,虞山叶竟然也不在,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研究菜式才对。蓝妩转了一圈,没看见人,索性回房间一头栽到床上,裹着被子蛄蛹成一团。 良久,她沉沉叹出一口气。 夜幕降临,群星闪烁,床上鼓起的一团终于动了下,而后猛地坐了起来。 季泠月没来。 也是,药佬回来了,她应该能马上解毒才是。果然身体一好,就不愿意来找她了,真是个狠心的小女孩。 蓝妩磨了磨牙,跳下床在房间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气得慌,又睡不着,索性出了门,掂起角落的斧子,准备去后山砍些柴来。 她绷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走出院子,刚走两步,便见不远处的石阶上窝着一个突兀的黑影。 “!”蓝妩吓得花容失色,迅速往后跳了一步,把斧头举了起来:“谁啊?!” 黑影动了下,慢吞吞扭过头,露出一张如玉的脸颊。 “……阿月?” 季泠月看了她一眼,又一言不发地扭过头,把脑袋埋到了膝盖上。 好半天后,蓝妩才磨磨蹭蹭走到她身边,问:“大晚上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季泠月还是一声不吭,蓝妩犹豫了会儿,放下斧头,小心挨着她坐下,别扭道:“干嘛不说话?” 季泠月把头扭向另一边,闷声道:“你今天把我抛下了。” 蓝妩睁大眼睛,下意识道:“是你不想理我的。” “我没有,”季泠月猛地抬起头看向她,一双眼睛红红的:“我是有些生气,可我不会不理你。”她咬了咬唇,似乎忍了一会儿,才问:“蓝妩,你喜欢妖怪吗?” “哪有什么喜欢……”蓝妩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世上也有许多好妖怪的,。”说着,她转头看着季泠月,认真问:“你能接受我的想法吗?” 季泠月:“不能。” 蓝妩:“……” 这怎么,怎么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季泠月垂下眸,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道:“蓝妩,你改变不了我的想法,我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那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谈论关于妖怪的事情了,好不好?” 蓝妩无奈道:“不谈,我们的分歧就不存在了吗?” 季泠月摇摇头:“可是不谈,你就不会和我生气了。” 蓝妩一怔,心里竟酸楚起来,半晌,她低声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妖怪?” “为什么?”季泠月眼神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会儿,她抱紧自己的膝盖,轻笑一声:“可能是因为,我曾经,救了一只猫。” 蓝妩茫然地看向她。 女孩闭上眼,声音意外平静,仿若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后来,她杀掉了我们整个村子的人,吃掉了他们的心。” “……”蓝妩身体一僵,脸色青白交加,难看到极点,许久,她干涩的声音才从嗓子里挤了出来:“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季泠月胡乱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的潮意:“这又不是你做的。” 纵使她这么说,蓝妩还是十分难过,两只手也不自觉攥紧自己膝上的衣摆。 过了会儿,柔软的身躯轻轻靠了过来。 蓝妩蓦地回神,见女孩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 “阿月?” 季泠月嗯了一声,小声说:“蓝妩,到时间了。” 蓝妩没反应过来:“什么时间?” 季泠月抿了抿唇,羞窘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水盈盈的。蓝妩对上她的视线,不知怎地,心神恍惚,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眼角。季泠月下意识闭上眼,歪了下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 滚烫的温度顿时令她回过神来,蓝妩惊讶道:“你没去找药佬吗?” 季泠月嗯了一声,嗫嚅道:“太晚了。” 所以…… “再帮帮我吧,”季泠月软声道:“最后一次了。” 十七.水灵根 虞山叶从山下回来时,已是深更半夜,她从人偶手中接过接过那两个竹编的笼子,道了一声谢。 人偶面无表情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还真是……没生出一点自己的灵智。” 虞山叶看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声,提着两个竹笼回到了院子里,简单洗漱过后,她正要回房休息,却听到了隔壁传来一声异响。 虞山叶怔了下,迟疑着走过去,敲了敲门:“蓝妩?” 室内的动静突然一停,几个呼吸后,蓝妩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了?” 虞山叶放松下来,道:“没事,是你就行,我就害怕进贼了。” “这里哪儿有什么贼?”蓝妩下意识说完,低眸瞧了眼颤抖着窝在她怀里的女孩。 她的手指仍然陷在潮湿的穴道里,慢吞吞地转着圈碾磨,季泠月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瞧着她,眼尾一抹艳色,瞧起来极是姝丽。 “说的也是,”虞山叶爽朗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早上还要去主峰上课。” “知道了。”蓝妩听见她渐远的脚步声,和开合门扉的声音后,才重新抽送起来,挤出咕吱水声:“你都筑基了,要不施个避音咒出来试试。” 季泠月喘了口气,认真道:“那是,嗯……那是中阶咒语,我,我还没看到那里呢……” 蓝妩噗嗤一笑,软声道:“怎么这么认真,我是在逗你呢,听不出来吗?” 季泠月一怔,再次看向她。 透过纸窗的苍白月光为蓝妩渡上一层清晖,连往日明艳的脸庞都染上了冷意,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眸依旧柔和含笑。 她忍不住伸手勾住蓝妩的脖颈,温热的唇也印到了蓝妩唇上,小舌生涩地舔舐着她的牙关。待蓝妩不由自主张开嘴后,她又大着胆子勾着蓝妩的脖子,把她压了过来,唇舌交织,更深入地亲吻起来。 蓝妩长睫一颤,垂眸瞧了她一眼,伸手搂住季泠月柔软的身子,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没一会儿,季泠月就闷哼一声,缠在她腰上的两条腿逐渐绷紧,掌心也淌进了一股热液。 季泠月从亲吻中别开脑袋,急急喘了一口气,脸蛋上浮满了红霞。蓝妩侧头在她耳廓上亲下下,低声问:“还难受吗?” 季泠月环着她的脖颈,只觉得肩头毛茸茸的,她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嗯。” 其实筑基之后,发作后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她这会儿已经不觉得体内火烧一般,但想到是最后一次,便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骗蓝妩了。 蓝妩嗯了一声,忽然拉了薄被上来盖住两人。她亲昵地吻着季泠月的脖颈,留下了一个个红痕,唇瓣从锁骨擦过,若即若离,慢慢攀上细嫩的乳肉,含住顶端的红果。 季泠月蓦地吸了一口气,手掌紧紧按着蓝妩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揉乱她绸缎似的乌发。 蓝妩将那两只红果吮得红肿挺立,微凉的吻便继续向下,吻过平坦的小腹,双手架起季泠月的大腿分至两侧,亲昵地在她柔嫩的腿根亲了一下。 季泠月蓦地一僵,惶恐地睁大眼睛,磕磕巴巴道:“蓝,蓝妩,你……” 蓝妩见她乱动,索性捏紧她的膝盖,低头又亲了下。 那里皮肤极嫩,稍微用点力气吮吸就能留下暧昧的红痕,但因为现在在黑暗的被窝里,蓝妩既瞧不见她腿上的痕迹,也看不到女孩娇嫩嫣红的穴口,有晶莹的液体汨汨流出。 她循着本能凑了上去,含住了那处。 “啊!”季泠月惊叫一声,下意识抬起腰,却把腿心更深地往蓝妩口中送去,蓝妩从善如流地伸舌探入紧致的甬道,鼻尖偶尔触到肿胀得冒出头的阴蒂,便会引来季泠月更失控的呻吟,那些温热的液体也会流得更欢,彻底打湿了蓝妩的下颌。 季泠月哆嗦着哭了起来,她的臀部湿漉漉的,淫水儿流得到处都是,连身下的床单都慢慢浸湿了。 蓝妩抬起头,轻咬着那颤巍巍的花蒂厮磨,季泠月便不由自主地夹紧腿,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嗯嗯啊啊叫了几声,整具身体都浮出一层红晕,如煮熟的虾子一样。 蓝妩却在这时离开那处即将登顶的水源,钻上去亲了亲季泠月的脖颈,在她呜咽着抽泣时将手掌探了过去。 那里湿润又柔软,手指甫一摸过去,就陷进了温热的水源,蓝妩熟练地寻到了入口,挤过嫩肉滑进穴道深处,季泠月顿时哭喘一声,又被堵住了唇瓣。 蓝妩的嘴唇湿漉漉的,季泠月意识到那上面是什么,羞得不敢睁眼,却还是乖乖张开嘴任由她亲吻。 在片刻的分离中,她忍不住控诉:“你,你怎么能亲,亲那种地方……” 蓝妩瞧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好笑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做都做了,为什么不能亲?” 季泠月说不过她,身体又越来越烫,简直要比得上毒发时的温度。 看她这样子,蓝妩纳闷地皱起眉,嘀咕道:“难道不舒服吗,明明流了那么多水儿。” “!”季泠月瞪圆眼睛看她,抖了半天,支吾道:“你,你都不知道害臊吗?” “我害什么臊?”蓝妩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下她的鼻尖:“这可是实话,不信你听。” 果然,两个人一静下来,季泠月就能听到身下传来的清晰水声。柔韧的指尖每一次插进去,都发出噗哧一声响。 她羞得无以复加,带着哭腔发出了一声呻吟。 蓝妩还火上浇油地逗她:“你才该是水灵根。” “你,你不要说话了……”季泠月呜咽一声,把脑袋钻到她怀里装鸵鸟,想要早点结束这场欢爱了:“快点……” 蓝妩挑了挑眉,嗯了一声,加重了力道。 炙热的穴肉紧紧吸附着她的指节,不管怎么搅弄都能带出飞溅的水液,她咬得太紧了,有时候甚至能牵扯着带出一些媚肉。 季泠月本还忍着声音,到最后还是难耐地呻吟起来,她的一张粉嫩小脸挂满汗水,明明年纪不大,陷入情欲时,眉梢眼尾却已经有了些许风情。 蓝妩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恍神,心想这人长大了,会变成一个能蛊惑人心的狐狸精也说不定。 不知何时,女孩的呻吟声逐渐消失了,蓝妩低头,见她承受不住似的死死咬住唇,便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轻按,将那红唇从齿下解救出来,季泠月可怜兮兮地喘着气,粉色的舌尖下意识缠上蓝妩压在唇上的指尖。 蓝妩眸光一暗,指节用力捣了进去,在狠狠肏了十几个来回后,她便察觉到季泠月身体忽然绷紧,穴里的软肉死死绞着她的手指,温热的花液喷涌而出,女孩紧紧抱着她,闭上眼长吟一声。 蓝妩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待她慢慢放松下来,才把手指抽了出来。 虽然用清洁咒身体就能焕然一新,但看着季泠月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她还是来到了浴桶前,往里面丢了几个火珠。 清凉的水顿时冒出白色雾气,蓝妩试了下水温,便抱着季泠月泡了进去。 身体浸入热水,季泠月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一声,两条腿舒展了一下,却带着仍然湿热黏腻的腿心,在蓝妩小腹上蹭了下。 蓝妩一怔,低头看她:“还没好吗?” 季泠月呆了下,还没说话,蓝妩便把她火热的躯体搂进怀里,手掌熟稔地顺着她的小腹滑了下去,指腹揉搓着她的小核。 季泠月顿时软了下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闭上,乖乖敞开身体,蓝妩翻过她的身子,把她压到粗糙的木桶桶壁上,摸到她湿漉漉的穴口,就将手指挤了进去。 “唔……”季泠月敏感地呻吟一声,穴肉紧紧咬着手指,身体仍留有方才高潮的余韵。但她努力放松身体,压低臀部往里吞吃蓝妩的手指,又扭头寻求蓝妩的亲吻。 蓝妩空出的手掌包裹住季泠月青涩的乳肉,女孩软绵绵地呻吟着,更多声音被蓝妩吞进了口中。 “嗯,哼嗯……” 她窝在蓝妩怀里,像只乖顺的小动物,一边哼唧一边往她怀里拱,蓝妩心里一软,温柔地亲吻她脆弱的后颈,在季泠月身体越发绷紧时轻声道:“乖。” 季泠月闷哼一声,再次到了高潮,她从连绵不断的快感中回过神,没骨头似的地躺在蓝妩怀里,有些困倦地闭上眼。蓝妩分开她的腿,将手指抽了出来,又缓缓按摩她的腰肢,让她舒服一些。 “困了吗?” 季泠月脸蛋在她肩上蹭了蹭,算是回答。 —— 好,之后要走一段剧情了 十八.病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告仙台上站着零零散散叁十多个新弟子,试着施展刚学习的御剑之术。 季泠月肃着一张小脸,指尖灵力涌出,稳稳操控着铁剑悬浮在空。秦屿赞赏地看了眼她,侧过头,看向她身边的蓝妩时,却不自觉皱起眉。 蓝妩以手结印,念完咒语后竖起剑指,噌地指向放置在地上的铁剑,清叱道:“起!” 在她充满期待的目光里,那柄黑剑却一动不动,没有半点配合的意思。 蓝妩:…… 秦屿:“你甚至没施出一点灵力,难道还没筑基吗?” 蓝妩呐呐:“还真没。” “怎会?”秦屿皱起眉,几步上前,伸出两指点在她额头上,蓝妩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胆战心惊好一会儿,才对上秦屿狐疑的视线:“灵脉通畅,并无阻塞,到现在都没有筑基,只有你并未刻苦修炼这一个理由了。” 说完这句话,秦屿看她的目光更为严厉,道:“修道之路,除却少许天才,便是吃苦耐劳才能稳步向上,虽不知你如何偷得懒,但日后更要勤学苦练才是。” 蓝妩被他说得委屈,但又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能低着头乖乖听训,心情很不美妙。 季泠月看她闷闷不乐,忍不住道:“师尊,蓝妩没有偷懒……” “怎么?你日日与她住在一起吗?” 季泠月哑然,支吾道:“没,没有。” “那就莫要为她说话,你若真当她是朋友,更要好好督促才是。”秦屿漠然道:“毕竟,修士与修士之间,亦有寿数差别。” 季泠月一怔,沉默下来,看着他转身离开。 过了会儿,她看向蓝妩,犹豫道:“师尊他……说的也有道理。” “可我没偷懒啊。”蓝妩丧气道:“罢了,筑不了基就是筑不了基,可能我就不是这块料。” “你别这么说,”季泠月有些着急,正要再安慰,身边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季泠月猛地蹙起眉,恼火地转头道:“庆子白,你说什么呢?” 庆子白不屑地轻哼一声,对上季泠月的视线,却马上扬起笑脸,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别生气,我家里最近给我送来了生在天山之顶的青莲,泡茶可好喝了,你若是想要,我给你送一株好不好?” 蓝妩:…… 这有的人怎么转变这么快呢?明明初遇时还对季泠月嫌弃得不行,如今却巴巴凑上来,被冷脸以待也不生气,这都一个多月了,竟然还没放弃。 她越看越烦,索性转身就走,季泠月一愣,下意识道:“蓝妩,你去哪儿啊?” 蓝妩气哼哼道:“逃课!” 季泠月:“要是被师尊发现,你又要罚抄《清心诀》了!” “抄就抄!” 见她走远,季泠月嘴唇蠕动了下,小声道:“可每次,都是我帮忙抄啊……” 庆子白:“什么?” 季泠月一顿,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 那厢,蓝妩气势汹汹地走在山道上,却被人逮了个正着。 “师,师尊……”她心虚道:“您不是下山了吗?” 叶轻君道:“可不是嘛,刚下山,就收到秦长老传音,说你不思进取,该好好管教。” 蓝妩忍不住嘟囔:“秦长老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告状呢?” 叶轻君默了会儿,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我也这么觉得。” 她拍拍蓝妩的脑袋,道:“不过,你修为滞缓,确实不大对劲,所以我就回来,准备带你去药佬那里看看。” 蓝妩大惊失色,又逃脱不掉,被叶轻君拎回了潜云峰后山,心如死灰地任由药佬检查。叶轻君看她脸色难看,还以为她被药佬冷肃的脸吓到了,好心安慰:“别怕,她给谁看病都这个表情,其实是太怕生,见人就紧张,你不必担心是自己患了什么大病……” 药佬冷不丁道:“这可不一定。” 叶轻君一愣,转头问:“怎么,我徒儿真有大病?” 药佬默了一会儿,道:“她丹心有缺。” 叶轻君眨了下眼,惊讶地看向蓝妩,蓝妩被看的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吗?” “丹心有缺,几万个修士可能也就一个,”叶轻君解释道:“具有灵根的修士,在未结金丹以前,丹田内存在一颗无色丹心,随着聚灵入体,这枚丹心吸收灵力,才能逐渐凝成金丹。” “而你,你的丹田里,并没有丹心。” 蓝妩:…… 那可不呢,毕竟她和人类不一样,她只有一颗鲛珠,在不对外人开放的识海里。但若她们认定她是丹心有缺,也算是逃过一劫。 蓝妩松了一口气,问:“那我是不是修不成道了?” “倒也不是。”叶轻君抚了下她的脑袋,温和道:“丹心嘛,用药填也能填出来,不过……就是麻烦许多罢了。” 走出药佬的院子时,她们一大一小同时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少女。季泠月听见动静,连忙转身,上下看了蓝妩一眼,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叶长老。” 叶轻君笑了声:“我知道你,蓝妩的好朋友,来等蓝妩吗?” 季泠月嗯了声,犹豫着问:“蓝妩生了什么病吗?” 蓝妩:“没有……” “有哦。”叶轻君道。 季泠月顿时紧张起来:“她怎么了?” “丹心有缺。”叶轻君毫不顾忌地把蓝妩给卖了,还详细解释了一通,季泠月听后面色凝重,果然追问:“那她,她需要吃什么药?” 叶轻君歪头打量她一眼,又看了眼面色木然的蓝妩,弯眼一笑,把药佬给的条子递给季泠月:“刚好,你也帮忙找找。” “岐王枝、雪山参……”季泠月看了看那一串药,有些吃惊:“这些药,不都是世间罕少的灵药吗?” “是啊。”叶轻君低声道:“所以说,这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你明白吗?” 季泠月沉默了一会儿,收好纸条:“我明白了。” 时光飞逝,转眼,新年就要到来了。纵使进入仙门便算是了却凡尘,仍有不少弟子告假回家,虞山叶也是其中一员。 走之前,她兴致勃勃地告诉蓝妩,会给她带家里的特色鱼干回来,蓝妩还没拒绝,她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蓝妩目送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真怕她从剑上掉下来。 而后几天,她独居捡枝院,大年叁十那早起床后,才发现昨夜落了雪,窗外一片银装素裹,以往人来人往的山道空无一人,她实在无趣,便拿着扫帚把院子给扫了一遍。 半晌,她杵着扫帚,遥遥看向最北边的冷峰。 季泠月还在那上面呢。 这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日,季泠月来找她一同上课,却刚好撞上有人对蓝妩冷嘲热讽,上手推搡。她顿时冷下脸,小炮仗一样冲了上去把人踹倒,还毫不留情折断了对方一双胳膊,要不是蓝妩和虞山叶反应过来,一边一个抱住她,只怕她还要把那人腿都给踢断。 因为重伤同门,季泠月被罚去冷锋思过崖思过叁个月,到现在都没下来。 蓝妩思索了一会儿,锁好门,前往主峰山脚下的小镇,买了一些吃食放进储物袋里。 而后,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朝着风雪交加的冷峰走去,待到山脚下,已是气喘吁吁,蓝妩苦涩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几乎触到云霄的峰顶,长叹一口气,认命地爬起山来。 冷峰常年寒风凛冽,犹如刀割,比金翎峰的气候还要恶劣,因为是弟子思过的场所,屋子里甚至设下了抑制灵力运转的法阵,让人无法聚灵御寒。 季泠月自晨起开始抄书,冻僵后便开始练剑,等到身子暖了,就继续抄书。这样循环往复,等到夜幕降临,她又冷又饿,一双手僵硬得几乎拿不起笔来。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在她疑惑的目光里,小屋的门被推开,一个雪人扑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烛火,季泠月终于认出那张冻得通红的脸,她愕然地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只觉得她冷得像块冰。 “你,你怎么来了?” 蓝妩艰难爬了起来,断断续续道:“今日可是除夕夜,其他,其他人都回家去了,你没法过年就算了,还因为我在这破地方受罚,我肯定要来陪你的……” 季泠月拂去她眉梢碎雪的动作一顿,愣愣道:“可你不能聚灵……” “那又如何?”蓝妩仰起脸,满不在乎道:“也就爬了一个下午,比咱们来拜师的路短多了。” 季泠月忽然鼻子一酸,她牵着蓝妩坐到了自己那张硬邦邦的塌上,把她冰冷的手抱进怀里帮她取暖。 蓝妩有些不好意思,等手恢复了知觉,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买的元宵和点心掏出来,只可惜在风雪里走了那么久,元宵早就凉了,也不如刚出锅时漂亮,卖相很不好,她可惜地叹了一声,正要把它收回来,季泠月却抢先接了过去,拿起勺子囫囵吞了一个,弯眼冲着她笑:“很甜。” 蓝妩也扬起唇,但还是把它端了回来:“还是别吃了,都凉了,吃这个吧,这个酥油饼还挺脆,可好吃了,那个豆沙糕也很不错,你一定会喜欢。” 她递一个,季泠月就吃一个,腮帮子鼓鼓的,蓝妩投喂得很是开心,不经意看了眼窗外,不由啊了一声,牵着季泠月走出屋子。 “今日在山下,听说寂雪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烟花会,在这里应该也能看见。”蓝妩说着,就被风雪吹得一个激灵,季泠月一怔,连忙在她身上设了个避雪咒驱寒保暖。 就在这时,遥远的灿灿灯火处,忽然升起了数十道金芒,至最高处,行将熄灭时,又猛地爆炸开来,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 漆黑夜幕之中仿佛盛开千树繁花,花瓣簌簌坠下,乱落如雨。 蓝妩明亮的眼眸映着那闪烁的光芒,熠熠生辉,季泠月则忍不住朝她看去,牵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蓝妩……” “嗯?” 季泠月抿了抿唇,认真道:“谢谢你来陪我。” “谢什么,”蓝妩笑着问:“这种小事,难道以后我每陪你过一次年,你都要道谢吗?” 季泠月反问:“那你往后也会陪我过年吗?” “不然呢,”蓝妩轻松道:“我又不会去别的地方,不陪着你,又能陪谁呢?” 十九.蓬莱岛 “季师姐。” “季师姐好。” “季师姐。” 少女自山下拾级而上,素净脸庞上,一双狭长眼眸冷若寒星,她背负一把黑色长剑,步履匆匆,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意。但听到外门弟子的问好,她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当是回应。 雪白的道袍翻飞如蝶,走到分叉口,她脚步一转,朝着青山绿水的潜云峰而去。 路上又见不少师兄师姐,熟稔地向她打招呼:“季师妹,又来找蓝妩啊?” 季泠月嗯了一声,顺口问:“蓝妩在山上吗?” “在啊,刚才还看见她了呢。” 季泠月道了一声谢,脚步更轻快一些,不多时,就来到了捡枝院里。 院子里栽满了鲜花与灵木,鸟雀啼叫清脆,季泠月环视一周,没瞧见人,便走到院子东南角那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下,抬头往上看。 繁茂的绿叶之中,一片白色衣角自缝隙里垂下,季泠月弯起眼睛,清脆叫道:“蓝妩。” 安静了一会儿,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脑袋从树干后探了出来。 “你回来了?”蓝妩柔软的黑发垂落而下,一双眼眸灵动有神,她翻身坐起,轻飘飘落了下来,季泠月不禁一惊,下意识伸手要接她,却被她随意拂开。 见她稳稳落在地上,季泠月惊讶问:“你,你能御灵了?” 蓝妩嗯哼一声,颇为骄傲:“你不在这段时间,我筑基了!” 虽然只凝出一个残缺的丹心,也要比其他人吸收更多的灵气,才能勉强筑基,但总比之前五年什么都做不成要好。 “太好了!”季泠月欣喜地笑起来,过了会儿,笑容又淡下去,犹豫道:“可我,我这次出去,没找到药。” 进入练气期后,昊辰山的弟子便能接一些简单的宗门任务,跟随师兄师姐外出斩妖除魔,而季泠月为了找药,便总跑去天南海北的地方,每次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 蓝妩怔了下,看着已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心软道:“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凝出丹心了,日后不过是修炼慢点,找不到就不找了。” “不行,”季泠月摇摇头,想了会儿,牵着她往后山走:“再找药佬问问。” 蓝妩拗不过她,被拖去后山,正看见药佬蹲在院子里,把一勺灵药捣到一只白猫嘴里。白猫嗷呜直叫,被苦得直吐舌头,见有人来,迅速窜了过来,跳进了蓝妩怀里。 季泠月眉头一皱,就要去抓它后颈:“滚下去。” “哎,别这么凶,”蓝妩知道她讨厌妖怪,便是还不能化人的妖兽也没什么好感,但在潜云峰几年,这只雪狮已和她混得熟稔,忍不住维护了一下:“好了好了,你去一边玩去。” 她把小猫放下去,见她消失在草丛,才直起腰。季泠月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率先走进了药佬的院子。 几年过去,药佬与她们见面次数增多,说话的长度也与日俱增。 检查过后,她说:“她现在的身子,要修炼也能修炼,不过要比常人慢上数十倍,若想恢复正常,还是炼出一个完整的丹心比较好。” 季泠月嗯了一声,低声道:“就差云芝果与海珠了。” 蓝妩不安地换了个坐姿。 云芝树四十年一结果,而海珠,其实就是鲛人的眼泪。可惜她如今这样子,即便是哭泣,也不是掉小珍珠,而是掉普通小水珠。 这两个一个比一个难找,她张了张嘴,再次试图劝说:“算了,我觉得……” 季泠月打断她:“我能找齐的,你就别管了。” 蓝妩面容苦涩,又是心虚又是坐立难安,心事重重地跟着季泠月一起离开,在路上碰到了抱着小雪的虞山叶。 虞山叶看见她们,眼睛一亮:“哎呀,刚好要找你们呢。” “怎么了?” “师尊说,蓬莱岛上好像有一棵云芝树,应该快结果了。”虞山叶抚了抚怀里的白猫,继续说:“这些年蓬莱岛萎靡不振,受我们昊辰山诸多恩惠,今年,师尊让我们叁个去替她送药,告知原委后,蓬莱岛应该会送我们一个人情。” 蓝妩一惊:“我也能去?” 虞山叶嗯了声:“师尊说你在这山上待了五年了,出去转转也好。” 蓝妩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季泠月也面带喜色,自言自语道:“那么,就只有海珠没着落了。” 蓝妩蓦地一僵,又开始头疼了。 几日后,等蓝妩把罚抄的厚厚一沓纸交给白长老后,她们叁人才启程出发。 虞山叶这次也被拖进来帮忙,抄得两手发酸,忍不住道:“你这几年抄的书,都能堆半个屋子了吧。” “那可不。”蓝妩一边爬上季泠月的灵鹤,一边说:“这本《清心诀》,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虞山叶转头,看她俩舒舒服服坐着,再看自己脚下踩的灵剑,气不打一处来:“你俩能不能挤挤,让我也上去?” “不能。”季泠月冷淡道:“丹柏认生。” “……我生吗?”虞山叶震惊地瞪着她:“这几年,我少说喂了它几百个果子了。” “那也不能。”季泠月说着,抚了下白鹤的脖子:“丹柏,走。” “哎,你们……”虞山叶无语地看着她们渐飞渐远的背影,御剑飞起,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烦死你们俩了!” 与此同时,相隔万里的南州落落岛上,一个阴影逐渐自水中冒出。 那人身形纤细,一步步朝岸上走去,赤裸的脚踏上沙滩,水珠坠落,在她身后留下了一串湿痕。 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凭空出现,完美贴合在女人窈窕的身体上。 蓝鸢停下脚步,如瀑银发逐渐染上墨色,湛蓝眼眸也变为纯黑,她眯起眼,瞧了瞧晴朗的天空,抬起指尖,数十条水汽凝成的无色小鱼逐渐显露出来,浮在空中。 “去找。”她淡淡道。 二十.面善 蓬莱岛向来神秘,隐居东海中央,除却岛上弟子,外人几乎找不到进出的路。 站在岸边燃放鸣符,等待岛人来接时,虞山叶还絮絮叨叨:“出事之前,蓬莱岛可比叁大仙宗要更有名气呢,可能真是因为此地灵气充裕,蓬莱岛的弟子修为也总比同龄修士高上一截,当时人人向往蓬莱,求仙拜师者数不胜数……” 季泠月接道:“可惜了,这般欣欣向荣的仙宗,一夜之间,被妖魔毁了大半根基。” 蓝妩瞄她一眼,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但此事确实是妖怪干的,她不好辩驳,也没有什么妖怪的集体荣誉感,只能嗯嗯两声,下意识朝南方看去。 东海向南,与南海相接,而昆仑海,就在南海深处。若按修士日行千里的赶路速度来算,好像也没有很远。 就在她发呆时,虞山叶道:“来了来了。” 蓝妩下意识转头,见一艘小舟驶出海上朦胧的雾气,慢慢朝她们靠近。舟上站着一青衣少年,眉目俊朗,面如冠玉,临到岸边,他拱手道:“蓬莱岛弟子楚霁,特来迎接叁位道友。” 季泠月点点头,淡定道:“有劳。” 她一马当先踏上船,屁股后跟着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脸惊叹。 楚霁打量了叁人一番,认定季泠月是话事人,便对着她说:“叁位道友来的目的,叶前辈早已向岛主禀明,不过,云芝树尚未结果,只怕诸位还要在岛上暂住几日。” “麻烦了。” 见他俩你来我往说着客套话,蓝妩无所事事,左右张望起来。身后已不见堤岸,四周雾霭弥漫,波涛无声,这一片海域似乎被完全笼罩在结界之中,人类渔民偶入迷障,只会稀里糊涂地返回原地,而修士虽能进入,但若无人带路,也会迷失在这雾气里。 她不禁好奇,当初来袭击蓬莱岛的那群妖怪,到底是怎么闯进去的。 不过问得话,指不定要被阿月顺势抨击一番妖怪的邪恶,为了不找罪受,她索性闭上嘴,老老实实当个哑巴。 不知过了过久,船首的雾气逐渐消散,目视前方,一座岛屿逐渐显露而出,阳光也在一瞬穿透迷雾,暖洋洋洒在身上。 越近,越能感受到此岛的高耸,蓝妩不得不仰起头,用手遮着光,眯着眼瞧那云端的天上宫阙。 清爽的海风吹来岛上的花香,不时有奇珍异兽伏在岸边翻滚小憩,一行青鸟发出阵阵清啸,自缭绕云雾中飞过,掠过高耸入云的灿灿金瓦,栖在漫山遍野的灵木上。 这座岛,宛若神话传说中直通天界的不周山,耸入霄汉之间,独立东海中央,将海与天给连接了起来。 虞山叶忍不住叹道:“怪不得,都问蓬莱何处,果然是人间仙境。” 楚霁摇了摇头,面露愁容:“道友谬赞,可惜了,蓬莱本会比现在更为壮丽。” 说话间,小舟停到了接驳的堤岸旁,楚霁走下船,带领叁人朝山上走去:“云芝树结果,估计还有半个月,这段日子诸位可以随意在岛上走走,你们是贵客,蓬莱岛弟子都会以礼相待的。” 路上遇见几个青衣弟子,认出她们叁人身上的昊辰山服饰后,果然都客气地停下步子,问了声好,还称呼楚霁一声少岛主。 见叁人讶异地瞧过来,他不好意思笑了笑,道:“不瞒诸位,如今的蓬莱岛岛主,正是我父亲,楚江迟。” 虞山叶哎呦一声,连忙道:“原来是少岛主,失敬失敬!” 蓝妩暗暗踩她一脚,小声道:“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懂什么,这是礼貌。”虞山叶柳眉倒竖,咬牙道:“把你脚松开。” 她俩在后面窃窃私语,季泠月独自走在前面,与楚霁交谈:“那少岛主现在,是要带我们去何处?” 楚霁:“当然是去见我父亲,你们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虞山叶又惊:“我们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如此面貌就去见岛主,是不是不太尊敬?” 楚霁失笑,回头道:“道友不必担心,我父亲为人温和,最喜欢与小辈打交道,诸位不必太过拘谨。” 正在这时,一个宽厚的声音响起:“霁儿。” 楚霁一愣,转过头,欣喜道:“父亲!” 众人闻声抬头,见不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一身形高大的男人,那人面容端方,器宇轩昂,看起来正气凛然,更像个凡间江湖人士,倒没有很多仙门长老仙风道骨的模样。 季泠月率先反应过来,拱手道:“见过岛主。” 蓝妩慢半拍,跟着行了个礼:“见过岛主。” “不必客气,”楚江迟笑了声,走下台阶:“听闻今年是几位小道友来送药,来的还是叶长老和秦长老的得意门生,我不亲自来迎一迎怎么行?” 他眼含笑意,正要继续说什么,眼眸扫过站在后面的一个少女的脸,忽然愣了一下。 季泠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皱起眉,也朝后面看去。 蓝妩蓦地对上她的视线,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张开嘴,无声问:怎么了? 季泠月摇摇头,狐疑地回过头,却见楚江迟面色从容,仿佛这人刚才的失神只是她的错觉。 楚江迟温和地问:“不知是哪位小友需要云芝果。” “是我。”蓝妩礼貌道:“我知道云芝果珍贵无比,岛主愿意赠与我,实在不胜感激。” “哪里的话,”楚江迟自然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我见小友生得面善,不知是哪里人,年芳几许?” 蓝妩怔了下,犹疑道:“我是……南洲人,二十有二。” “是吗……” 他还要再问,站在旁边的季泠月却上前一步,不露声色地把蓝妩挡在身后,道:“岛主大人,我们还带来了今年的药。” 说着,她示意虞山叶:“药呢?” “哦哦,”虞山叶反应过来,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方形匣子,交给楚江迟:“这是今年的雪参和玲珑心,师尊说,按之前的药方来配,喝上叁个疗程,应能减轻病状。” 楚江迟一怔,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多谢小友。” 拜别楚江迟后,她们被楚霁送到这几日暂住的屋子,季泠月和他道了声谢,见他走远,才关上门,皱眉问:“你以前见过楚岛主?” 蓝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啊?我以前从没离开过家门啊?” “那你爹娘认识他?” “不可能?”蓝妩摇头:“我爹娘更不常离家。” 虞山叶听得迷糊,忍不住插嘴:“干嘛这么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季泠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劲?”虞山叶嗨呀一声,扑到了床上:“这可是蓬莱,屹立数百年的仙宗,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季泠月迟疑道:“可他说蓝妩面善……” “这有什么,”虞山叶不在意道:“兴许蓝妩生了张大众脸呗。” 季泠月:…… 她忍不住斜了虞山叶一眼,余光一扫,忽然发现这房间里总共两张床,一张能容纳双人的大床,一张只够一人的小床,而此时,虞山叶正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面。 再看蓝妩,正掀着衣摆往另一边爬。 季泠月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揪住蓝妩的衣领:“你要睡这里?” 蓝妩猝不及防被她揪住,犹如被揪了脖子的猫,脸上满是惊恐:“不,不行吗?难道……你想和虞山叶睡一起?” 季泠月沉默了一下,忍无可忍地闭上眼:“虞山叶,你去睡小床。” 虞山叶:“凭什……哎呦!” 季泠月废话不多说,用浮空咒把她直接扔到了小床上:“凭我修为比你高。” 虞山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气道:“你,你这是欺凌同门!” 季泠月拍了拍衣服,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冷淡道:“你不服?” 虞山叶一默,回忆起这些年同样是同门的庆子白被她暴揍的经历,委委屈屈忍了下来:“哈哈,怎么会呢?我哪儿敢不服?” 二十一.抓住你了 到蓬莱岛的第二天,蓝妩就和季泠月一起去看传说中的云芝树。 这棵树并没有长在阳光下,相反,它生在一处潮湿的洞窟中,洞窟紧邻延绵沙滩,站在树下,依稀能听见海浪哗啦啦的声响。 蓝妩端详了一番一人多高的小树苗,有些失望:“这长得,也太不起眼了吧。” “有就不错了。”季泠月站在她身边,沉吟道:“蓬莱岛也在海里几百年了,会不会有更多关于鲛人的消息?” 蓝妩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季泠月转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因为,就差海珠了啊。” 蓝妩犹豫了会儿,嘀咕道:“……我觉得不会,鲛人是上古天地初开时就孕育而生的灵物,因有一个食其血肉可得长生的传闻,就被大量屠戮,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就隐于深海,避世不出了。” 季泠月嗯了一声:“我知道,书上说,他们生在海中,本身是独立的海族,可惜后来与妖王立下盟约,以海皇之名,带领整个海族加入了妖族。” 蓝妩忍不住道:“这个……他们当年都被那样屠戮了,加入妖族得到庇护,也,也没什么不对吧?” 季泠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想和我讨论这个吗?” 蓝妩:“……不想。” 她背着手,慢吞吞绕到了另一边,发现洞窟的角落里竟有一汪清潭,她挑了挑眉,伸手探了探,又嗅了嗅,惊讶道:“这是淡水!” 季泠月一怔:“淡水?” “是啊,还是活水。”蓝妩歪了下脑袋,若有所思道:“这蓬莱岛浸入海平面以下的部分,估计还很大呢。” “大不大又不关我们的事。”季泠月忍不住絮叨:“你要是多把心思花在修炼上,灵力修不上来,剑术也能修上来,也不会总被我师尊教训……” 蓝妩头疼地捂住脸,一边跳起来往外走,一边嘟囔:“别说了别说了,你要变成和你师尊一样的老古板了。” 季泠月抿住嘴,感觉有些委屈:“我还不是为你好……” 回去路上,竟然又遇到了楚江迟。 季泠月顿时绷紧身体,有些警惕地往蓝妩身边靠了靠。 楚江迟毫不在意季泠月对他的抵触,仍是一副友善的模样:“看过云芝树了?” 蓝妩点点头,客气道:“还是多谢岛主大人。” “谢什么,云芝树四十年一结果,一次结两个,送你一个,我们还有一个,更不用说,这些年多亏你们昊辰山不吝相助,我们才能挺过来。” 说着,他再次拍了拍蓝妩的肩膀,叹道:“小友根骨优良,可不能被耽搁了啊。” 季泠月一怔,猛地皱起眉,楚江迟却漫不经心地道别离开。等他走远,季泠月连忙拉住蓝妩的手,问:“他用灵识探查你的身体了?” 蓝妩点了下头:“昨日他就看了,这岛主还真不见外,跟你师尊一个样。” “这怎么能一样?”季泠月不满道:“他无缘无故的,干嘛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蓝妩和她大眼瞪小眼,心里也颇多疑虑。 她敢保证自己从没见过楚江迟,楚江迟却一副见过她这张脸的样子。不过在昊辰山多年,药佬都没检查出来她身体的不对劲,估计他也看不出什么。 “难道……”她犹豫着捧住自己的脸:“我真长了张大众脸?” 季泠月:“……别说傻话。”她看了眼遥遥无际的大海,叹道:“这里乍一看确实漂亮,但困于孤海,人丁稀少,真让我待久了,我还真受不了。” 蓝妩忍不住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热闹呢。” 季泠月觑她一眼:“我只是不好和旁人说话。” 她牵住蓝妩的手,和她一起并肩往回走:“还是咱们昊辰山好,等拿完果子,我们就早点回去吧。” 蓝妩点头,温声道:“好。” 半月后,一行四人一同站到了云芝树下。 这棵树果然只结了两个果子,看起来拳头大小,颜色倒是鲜艳的红。 楚霁小心翼翼摘下其中一个,放在匣子里,递给蓝妩。蓝妩道了一声谢,小心接过,一低头,一个狰狞的脸正对着她。 她吓了一跳,手不禁一抖,匣子便摔到了地上,那枚圆溜溜的红色果子也骨碌碌滚了出来,扑通掉进了上次蓝妩发现的清潭里。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虞山叶问:“你为什么,把它扔了?” 蓝妩惊魂未定:“那上面有一张脸!” “有没有可能,”虞山叶迟疑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人面果。” 蓝妩:“……是吗?” 她左右看看,见几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尴尬道:“那,那我下去把它捡回来。” “不,还是我去吧。”楚霁干咳一声,微笑道:“诸位是客人,怎么能劳烦客人下水呢。” 蓝妩听闻,连忙劝阻,楚霁倒是越发坚决,语气轻松:“放心,不过是一件小事,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施出避水咒,潇洒跳了下去。 他刚一下水,季泠月就出声安慰:“没事,第一次见被吓到也情有可原,我刚才看见,也吓了一跳呢。” 虞山叶嗤笑一声,清脆道:“你还吓一跳,你方才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季泠月不理她,把匣子捡了起来,转身把树上仅剩的果子摘下来装好,就等楚霁回来,她们就能去找岛主告别,踏上回程。 过了半个时辰,蓝妩率先打破沉默:“他怎么还没上来?” 几个脑袋一起围到潭边,低头往下看。 可惜这里身处洞穴,黯淡无光,纵使潭水清澈,也看不太清水下的情形。 虞山叶迟疑道:“要不,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季泠月否决:“半个时辰了,就算是普通的凡人都能游个来回,更何况他还是修士。” 岛主儿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感觉说出去都没人信。 季泠月犹豫了下,道:“算了,我下去看看。” “等等,”蓝妩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一条银色的绳索,一圈一圈缠到季泠月腰上:“你下去后,要是有不对劲,就拽拽绳子。” 若在下面用修为都跑不出来,绳子能有什么用。 但看着蓝妩担忧的面容,她还是没说出这句话,妥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轻盈地跳进水里。 蓝妩紧张地拽着绳子,一寸寸松开,好半天后,绳索依旧存在向下的力量,平缓地从她掌心滑走。 虞山叶有些惊讶:“这下面这么深吗?” 蓝妩:“是啊,之前我就发现……” 话还没说完,绳索突然绷直,嗖地滑下去一大截,蓝妩一惊,连忙抓紧,却被拽得一个跟头栽到地上,翻滚着往水潭而去。 她惊叫道:“虞山叶!” 虞山叶反应过来,猛地扑上来抱住蓝妩的腰,另一手抽出腰间短刀,火焰顿时从银色的刀面上翻滕而上,插豆腐一样狠狠插到地面上。 伴随着刺啦一声尖响,坚硬石面被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眼见她们离潭水越来越近,却还止不住下坠的趋势,蓝妩连忙去掰她的手:“你松开我!” 虞山叶急道:“你不松开绳子,我就不松开你!” “我……你……”蓝妩神色惶然,还没来得及骂她傻瓜,就听扑通一声响,她们两个掉进水里,被一股巨力迅速拖向漆黑水底。 水下远不似她们想得平静,没过多久,虞山叶就被暗流从她身边卷走,蓝妩完全失了方向,身体被裹挟着颠倒旋转,眼前只有一串串上浮的气泡。她慌里慌张施出避水咒,头晕目眩之中,脊背狠狠撞到了坚硬的石壁上。 唔…… 她痛苦地闷咳一声,呛了一口水,喉咙火烧一般,再想施避水咒,残缺的丹心却根本挤不出灵力来。从未感受过的窒息感迅速将她淹没,心肺如同撕裂,蓝妩挣扎着摆正身体,却被乱流带动着四处冲撞,不断砸到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这样挨了几下后,她险些背过气去,仅剩的空气从嘴巴里钻了出去,变成气泡咕噜噜散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揽到她腰上,喉间一凉,充裕的空气顿时涌入嗓子里,蓝妩呜咽一声,如蒙大赦般急急喘息起来,好半天才睁开红彤彤的眼睛,对上季泠月焦灼的眼眸。 她距离她很近,身后是海藻般漂起的长发,四目相对时,鼻尖几乎要触到一起。 耳边一时寂静,蓝妩怔怔看着她,似乎能听到血液淌过脉搏跳动的声音。 季泠月的手指搭在她喉咙上,指尖金色微光轻盈闪烁,见蓝妩仍然呼吸不畅,她忍不住蹙起眉,轻轻揉了下蓝妩喉间轻薄的皮肤,说是施咒,倒更像是安抚。 “没事了,”少女微微启唇,声音透过水波传来,温柔而又朦胧:“我抓住你了。” —— 险些成为一条在水里淹死的鱼。 二十二.地宫 片刻后,从水里钻出来四个人坐在冰凉潮湿的石板上,面面相觑。 楚霁抓着手里的果子,面露苦涩,哑声问:“你们怎么都下来了?” “我还要问你呢。”虞山叶一边给自己施法干燥,一边没好气道:“你不是说一会儿就上去吗?” 楚霁:“……谁知道这水下,竟有如此暗流。” 季泠月半跪在蓝妩身边,见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才放下心,回头道:“这比寻常暗流要强烈多了,我如今已是金丹初期,方才在水里还不能控制好身体,勉强游上一段,就又被冲回来了。” “你都游不出去,别说我了,”虞山叶抱怨一声,余光朝后一瞥,却忽然呆住了:“等等,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映入眼帘的是极为宽广的空间,十来个夜明珠散落各处,照亮小小一方天地,显露出几根雕刻着游龙神凤的白玉石柱,与破烂不堪,只留有断壁残垣的宫殿房屋。 而光亮无法穿透的地方,则完全被黑暗淹没,死气沉沉,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寂冷寒意。 楚霁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虞山叶皱眉:“这不是你家的岛吗?” “这虽是我家的岛,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下面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别吵了。”蓝妩忍不住打断他们,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身后那片废墟,感觉心里直发毛:“要不还是原路返回吧?” 季泠月同意:“那我再去试试。” 楚霁一骨碌爬起来:“我和你一起。” 虞山叶张了张嘴,似乎也更想下水,但瞅了眼可怜巴巴的蓝妩,还是叹了口气:“那我留下。” 季泠月嗯了声,想了想,又在蓝妩身上贴了个符,虞山叶看得牙酸,嘟囔道:“好了好了,我在这儿陪着她呢,能出什么事?” 季泠月不为所动:“以防万一。” 两人下水后,四周又寂静下来,蓝妩不安地向四周张望一番,慢慢挪到虞山叶身旁,虞山叶挑了挑眉,也跟着看了一圈,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禁哼笑一声:“你胆子也忒小了点。” “你不懂,”蓝妩小声说:“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你能有个什么预感,你的占卜术到现在都没通过白长老的测试。”虞山叶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也跟着蓝妩压低了声音,她干咳一声,板起俏脸,故作严肃道:“反正,你别自己吓自己,这地方哪儿会有什么人。” “我又没说有人,”蓝妩嘀咕道:“万一有别的东西呢。” 虞山叶:“……我警告你啊,别装神弄鬼吓我。” “谁吓你了,”蓝妩探头探脑地往后张望,过了会儿,忍不住道:“刚才我就想问了。” “什么?” 她抬手指了指身后,说:“那边那团黑色污渍,是不是,干涸的血迹?” 虞山叶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瞪大眼睛,嘴上磕巴起来:“……蓝妩,你有病吧,你,你是不是有病?亏我还在这上面陪着你,你再吓我,我就把你丢下,下水找她俩去。” 蓝妩眨了眨眼,被她逗乐了:“你还笑话我胆子小,你这样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儿疑神疑鬼?”虞山叶气得脸色涨红,正要和她掰扯掰扯,就见蓝妩神色一变,僵住似的一动不动。 “你又来!”虞山叶真气炸了,腾地跳起来:“我现在就下水,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蓝妩一把拽住她,脸色苍白:“你没听见吗?” 虞山叶恼道:“听见什么?” 蓝妩张了张嘴:“咯吱,咯吱……” 她面无表情地模仿着,声音极轻,飘在虞山叶耳旁,却更显诡异。 “咯吱,咯吱……” 虞山叶蓦地一抖,慌张道:“行了行了,服了你了,别再发出这些奇怪声音了。” 蓝妩一怔,抬起眼,茫然道:“刚才那声不是我发的。” 虞山叶:“……” 两人愣愣对视半晌,慢慢抬起头,朝上看去。 一张惨白的脸正对着她们。 正在水里艰难前行的人忽然停了下来,楚霁一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季泠月,却见她慌张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来。 符纸漂在水中,闪出一丝微弱金光,瞬间便湮灭成尘,没入刀刃般锋利的乱流里。 季泠月脸色一变,转身在石壁上踩了一脚,毫不犹豫地朝回游去。楚霁愣了下,看了眼头顶依稀可见的亮光,再看看她迅速消失的身影,咬了咬牙,继续向上游。 “蓝妩!”季泠月刚破出水面,就着急喊了一声,回应她的是轰隆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被眼前场景惊得瞳孔一缩。 一条赤色的巨蛇正追在两个少女身后,但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蛇,而是一条罕见的血藤,更诡异的是它高高立起的藤首上,竟生了一颗人的脑袋。 从血藤本体蔓延而出的藤蔓生满倒刺,皆是水桶般粗细,乱舞着拍在地面上,不时炸起片片碎石。 蓝妩右臂已经鲜血淋漓,她一边护着脑袋四处逃窜,一边大喊:“火!你的火,烧它!” 虞山叶有些绝望地扯着嗓子回应:“不管用啊!” 小小炼气期修士,面对如此巨物,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即使甩出一点小火苗,也根本不痛不痒。 季泠月回过神,爬上岸,在又一根藤蔓朝着蓝妩抽去时,飞身掠了过去,险之又险地勾着她的腰滚到了一边。 蓝妩趴在她怀里,被烟尘呛得干咳几声,一张脸灰扑扑的,待看清是她后,又惊又喜道:“阿月!” 二十三.楚春寒 季泠月嗯了一声,拉着她站起来,问:“你们怎么招惹到这么个东西的?” “什么叫我们招惹?”蓝妩甚是委屈:“我与虞山叶好好坐着,它自个儿从天上倒吊下来,把我俩吓了一跳呢。” 虞山叶也在这时跳到她俩身边,气喘吁吁道:“还不是你这个乌鸦嘴咒来的。” 话音刚落,季泠月眉头一皱,刷地抽出身后漆黑长剑,挥手向后斩去。 一根藤条啪嗒落地,红色血液喷涌而出,显露出的截面上竟似血肉般蠕动,在她们惊愕的注视下快速生出新的尾端。 蓝妩脸色苍白,喃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季泠月当机立断:“跑!” “跑,跑去哪儿?”虞山叶稀里糊涂地问:“下水吗?” “万一它不怕水,我们又暂时出不去,下水不是死路一条?”季泠月往黑暗里一指:“往里面跑,我们多撑一会儿,等楚霁出去后通知岛主,我们就能得救。” 说着,她拉住蓝妩,率先朝坍塌的大殿跑去。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地宫之中,沿路散落着的夜明珠照亮地面上的黑色污渍,蓝妩匆忙间扫了一眼,才发现这种疑似鲜血干涸掉的痕迹几乎到处都是,仿佛此处曾经历过极其惨烈的厮杀。 六年前的那群妖怪,会不会,来的其实是这个地方? 叁人跑上台阶,朝着最高处,也是保存得最为完整的宫殿跑去,那条藤妖似乎一瞬暴躁起来,惨白的人脸狰狞地嘶吼出来,藤条舞出了残影,接连砸在她们身后。 季泠月踹开大门第一个冲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寻常宫殿的布置,而是一个石铸的圆形祭坛。 祭坛上立着一尊石像,双手平摊着举在空中,似乎托着什么,不过现在看来,那里空空如也。 蓝妩稍一愣神,就觉得脚踝一疼,手腕粗的藤尾在她腿上缠了几圈,尖刺没入皮肉,瞬间将她拉了出去。 “啊!” 季泠月一惊,连忙转身抓她,却抓了个空,她抽出灵剑,快步追了出去,跳上一根倒塌的石柱,脚尖一蹬,便从蓝妩头顶跃了过去。少女背后浮出两圈金色光轮,脸庞藏在背光的阴影里,如杀神般由上而下坠落,刺透藤蔓,将它狠狠钉在了地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金色灵光爆起,以灵剑为中心,震出数十米的烟尘,将整座地宫都照亮了一瞬。 蓝妩脚上的藤条也瞬间化为齑粉,鲜血从几个血洞汨汨流出,转眼便浸透了整个小腿,她跌跌撞撞爬起来,迎面撞上大步跑过来的虞山叶,双只手各攥着一把符纸,大喝一声:“都躲开!” 季泠月猛地收剑,几步上前搂住蓝妩的腰,带着她一起扑到了地上。 虞山叶将手里乱七八糟的符纸一股脑全扔了出去,也跟着抱着脑袋扑到了地上。下一瞬,轰隆爆炸声接连响起,一声极凄厉的啸声穿透她们的耳膜,血藤被火符与雷符炸得连连后退,发狂一般朝四周挥打起来,一时间,整座地宫都颤动起来,簌簌石砾乱落如雨。 季泠月暗道不好,抬高声音:“起来,地宫要塌了!” “啊?”虞山叶懵了:“那,那,那怎么办?!” “上去!”季泠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座在地动山摇中依旧巍然不动的大殿,忽然发现其上挂着一个匾额,蓝妩也瞧见了,失了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哑声念出上边的字迹:“长生殿……” “还长生殿呢,再不跑我们就都交代在这儿了!”虞山叶气得柳眉倒竖,爬起来,跟季泠月一起架着蓝妩往大殿里跑。 跳上祭坛时,她还气急败坏地大骂:“没见过长得这么磕碜的妖怪,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要是栽到这种妖怪手里,我死都……啊!” 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甬道,蓝妩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她人就不见了。她一惊,回头看季泠月,却见女孩背后高高扬起的血色藤条。 是……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蓝妩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动起来,踉跄着朝毫无察觉的季泠月扑过去,季泠月怔了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但很快,她眼神一变,反而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蓝妩,将后背完全袒露在危险下。 “别……” 话音刚落,带着尖刺的藤条已然狠狠抽了下来,在女孩背后炸出一片血雾。 季泠月哇地喷出一口血,腥热的液体溅了蓝妩一脸,她惶然地睁大眼睛,和她一起向后倒去,栽进了漆黑的甬道里。 水,又是水。 蓝妩挣扎着将脑袋探出水面,干咳几声后,便嘶声喊道:“阿月!阿月!” 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甬道里,很快被急促的水声的吞没,庆幸的是,这里没有那种漩涡般的乱流,虽然一眨眼就被水流冲出去好远,但勉强还能浮起来。 她四处张望,没看见有人从水里冒头,也没听到回应,咬了咬牙,又潜了下去,眼睛往水底扫了一圈。 这次,她瞧见了一个浮在水中的白色人影。 蓝妩连忙游过去,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却见季泠月双眼紧闭,不断有血丝从口鼻溢出,她心里一慌,抱着人往上游,从水面冒了出来。 出水后,血腥味儿顿时浓郁起来,蓝妩将她湿漉漉的长发拨到耳后,捧着她苍白的脸,六神无主道:“阿月,你,你醒醒……你别吓我……” 见季泠月毫无反应,她很快红了眼眶,哽咽一声,胡乱翻了翻身上携带的丹药,倒出几个止血的药丸,塞到了她嘴巴里,即便如此,季泠月也只是毫无生气地含着,根本没有下咽的动作。 “别这样,阿月……阿月,”她不知所措地叫着她的名字,过了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挤出血滴到季泠月口中。 “咽一下,阿月,”她低声哀求着,要哭出来似的:“求你了,咽一下……” 可身周除了哗啦水声,没人能回应她。 她眨了眨眼,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忽然凑了上去,低头含住了女孩的唇。 舌尖被她自己咬破,满口都是铁锈的味道,蓝妩颤抖着搂紧怀里单薄的身躯,推着药丸和鲜血往季泠月喉咙里送,微凉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就在她绝望之时,季泠月睫毛颤了下,慢慢掀开一条缝隙。 她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能瞧见挂在蓝妩眼尾的晶莹水珠,那张素来爱笑的脸上满是惶恐,简直要不像她了。 “你……” 她张了张嘴,触到口中柔软的舌尖,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将药丸和腥热的液体一起咽了下去。 蓝妩惊喜地睁大眼:“你,你醒啦!” 季泠月抬起手,指尖触到她泛红的眼角,虚弱道:“你哭什么?” “你吓死我了,”蓝妩瘪了瘪嘴,想要抱紧她,又怕碰到她背后的伤口:“你疼不疼?能不能运灵疗伤?” “我……”她刚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嘴巴里又有血沫涌出,蓝妩看得心惊肉跳的,连忙道:“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 “可……” “别说话!”蓝妩在她怀里摸了摸,又摸出一罐疗伤用的复体丹,虽然品质一般,但聊胜于无:“快,把这几颗药也吃了。” 季泠月乖乖张嘴,艰难咽了下去。 她这才感觉到嘴里黏糊糊的,有些想问蓝妩给她喂了什么,但被蓝妩一双大眼睛盯着,又不好说话。 蓝妩看她这么乖,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往周围张望一番,发现这一段的墙壁上也安置着夜明珠,明暗闪烁之间,照亮一个个黑漆漆的甬道口。 一直待在水里也不是办法,蓝妩把季泠月的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叮嘱道:“你抱好我,我带着你上去。” 季泠月点点头,抱住她的脖子,软绵绵趴在她背上。 蓝妩两只手得了空,拨着水往左侧石壁靠,等眼前再次出现一个甬道口时,她眼疾手快地扒住地面,努力拖着两人往上爬。 刚爬上去喘匀气,她就把季泠月按到了腿上,借着微弱的光芒去看她的伤势。 这一看,让她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季泠月背上有叁条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狰狞的皮肉外翻,血水直往外冒,已经将白色衣裳浸透成了红色。 伤成这样,她都没有出声喊疼,实在太能忍了。 “你试试看,能不能封穴止血。”她一边说,一边把季泠月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坐好。 季泠月嗯了一声,指尖灵光亮起,如同快要熄灭的火苗,影影绰绰的,她勉强在自己气海穴与关元穴点了两下,就无力地垂下手,低声道:“好,好了。” 蓝妩点头,找出外敷的伤药,帮她撒上后拿出布条一圈圈缠上,将伤口包扎起来。季泠月疼得浑身直颤,却依旧不出声,牙齿死死咬着唇瓣,几乎要咬出血来。 “疼就喊出来,”蓝妩帮她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松口:“你刚才真是胡来。” “我没胡来,”季泠月轻声反驳:“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这么弱,让我挨那一下,总要比你挨好。” “你……”蓝妩长睫颤了颤,心里又酸又软,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背起季泠月,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往漆黑的甬道里走一走。 “虞山叶估计也在这里,我们找找她。” 季泠月嗯了一声,乖乖趴在她肩膀上:“你的腿……” “没事。” 蓝妩把她往上托了托,手指触到什么坚硬的物体,扫了一眼,发现是季泠月挂在腰间的命牌。但那上面篆刻的名字要比以前暗淡许多,平滑的牌身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 当年入门时,掌门曾言这命牌能护弟子一次周全,现在看来,季泠月能从那一击下幸存,估计就是这牌子挡掉了不少伤害。 蓝妩沉默下来,一瘸一拐地朝甬道深处走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暗色的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安置着一颗夜明珠,此处宛若迷宫,每个路口都分出去叁四个叉口,蓝妩小心留下记号,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拐进了一间四四方方的暗室。 她张望一番,发现这间暗室里散落着几根铁链,角落放着一张桌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蓝妩叹了口气,侧过头,想跟季泠月说说话,却发现她紧闭着眼睛,昏昏沉沉趴在她肩上,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得赶紧找到出去的路才行。 蓝妩心中焦灼,眼睛却盯着铁链上干涸的血迹,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她伸手触了下,又嗅了嗅,一瞬变了脸色。 这是……鲛人血…… 蓝妩腾地退后几步,心里又惊又疑,这时,甬道里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身体一僵,慌忙转了个圈,却没发现其他离开的路,只能带着昏迷的季泠月藏到了桌子后,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没过多久,一个枯瘦的黑影慢慢从甬道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爬到了挂着铁链的墙壁旁。 它抬起手,长长的指甲咯吱扣在墙壁上,剐蹭着上面已然发黑的血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鲛人血,我的血……我的……” 蓝妩心里发毛,眼睛却忍不住往外瞄,见那黑影头颅上不过稀疏几根白毛,身形矮小,行动间四肢着地,宛若动物一般。 忽然,那黑影停下动作,仿佛凝成一尊雕塑,片刻后,它抬起头,抽动着鼻子,转着脑袋朝四周嗅了嗅。 糟了! 蓝妩一惊,目光落到自己仍然血淋淋的右手上,腾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再抬眼时,她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那怪物的眼睛几乎要从脸上突出来,忽然发出一声疯狂大笑,嘶声道:“鲛人血!” “我的鲛人血!” 蓝妩当机立断,抱起季泠月拔腿就跑,背后阴风逼近,那怪物一瞬就追了上来,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她顿时被压着向前摔去,在失去控制前努力把季泠月扔了出去,喉咙里咯咯作响:“阿月……” 季泠月滚在地上,闷咳两声,嘴里又涌上一股血沫,她睫毛颤了颤,挣扎着掀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中倒映出眼前的场景。 蓝妩被掐得一丝气都提不上来,脸蛋很快涨红,眼睛里也爬上了血丝,季泠月呜咽一声,勉强抬起手,黑色灵剑刷地从剑鞘飞出,直直朝蓝妩背上的黑影刺去。 那东西耳朵一动,歪头灵敏躲开,手劲却微松,让身下女孩得以片刻喘息。蓝妩呼了一口气,猛地翻过身,抽出自己的短剑朝它刺去,没想到它反应更快,一把钳住蓝妩的手腕,用力一掰,便听咔嚓一声响,短剑也当啷落地。 置放夜明珠的架子同时被灵剑撞倒,珠子从高处坠落,骨碌碌滚到了蓝妩脑袋旁边,照亮了一上一下两张脸。 压在蓝妩身上的黑影忽然一僵,蓝妩在剧痛中喘息着往上看,才发现这是个骷髅般的老头,老头脸庞凹陷,唯有一双血色眸子诡异凸起,透露着野兽般嗜血的残忍与癫狂。 但现在,那双眼睛里慢慢浮上惊恐。 他浑身直哆嗦,盯着她,凄厉道:“楚春寒!” —— 虽然没人问,但我要预告一下,后面的车都集中在她俩在一起后,目测还有十几章剧情,想看车的宝子建议晚点再来 二十四.找到 喊出这个陌生的名字后,老头被烫着一般从她身上跳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咯咯怪笑起来,眼里仿佛再没有她们两人,摇摇晃晃爬走了。 蓝妩惊魂未定,直到有人紧紧抱住她,才抖了一下,慢慢清醒过来。 “阿月……”她刚唤了一声,就疼得低吟一声,右腕又红又肿,竟是被那人掰折了。季泠月红着眼睛握住她的手,可惜灵力不足,没法为她疗伤,她抬眼看了看蓝妩细白脖颈上的淤痕,哑声问:“疼不疼?” “还好……”蓝妩干咳一声,问:“你刚才听见了吗?他,他叫我什么?” “楚春寒。”季泠月重复了一遍,问:“你知道这个人么?” 蓝妩摇头:“从没听说过。” “那……” 话未说出口,甬道里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同时绷紧身体,在她们紧张的注视下,一个白色人影从拐角冒了出来。 “蓝妩!” 蓝妩顿时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找过来的?” 虞山叶跑过来,见到她俩惨状,目瞪口呆:“我在这里绕了半天,看见你留下的记号,就顺着摸过来了……不是,你们两个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蓝妩抬起手,有气无力道:“快,帮我一下。” 虞山叶连忙蹲到她身边,帮她正好骨后,红色的灵力流淌而上,熨帖地融入她的手腕。做完这些,她又去看季泠月,见她面白如纸,似乎伤得更重,忙从自己的储物袋里翻出各种灵药。 “这都是我从药佬那儿拿的,你看看,哪个管用。” 这些药比她俩的要好上许多,蓝妩捡出一罐回春丹,喂给季泠月吃下后,自己也吃了一颗。喉间的闷痛感顿时减轻一些,休息得差不多后,她和虞山叶一起架着季泠月,重新回到水边。 “真要顺着水下去啊?”虞山叶碎碎念:“我刚才转了那么多圈,怎么没看见那老头呢?” “难道是我自己把手掰折了?”蓝妩白她一眼,哼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绝对不会在这里多待了。” 她毫不犹豫地下了水,为了以防万一,把季泠月用绳子捆到了自己背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山叶叹了一口气,老实跟在她身后,嘟囔道:“我是真不喜欢水。” 叁个人顺水而流,不知过了多久,见前方甬道分开叁个岔口,蓝妩感受了一下,察觉到右侧有风声,心中一喜,率先游了过去。没想到刚进去,水流就忽然迅急起来,甬道也曲折,崎岖得仿佛山路十八弯,将她们冲得晕头转向的。 蓝妩连忙抓住虞山叶,听着她的惊叫,忍不住抬高声音:“你冷静点!” “你还叫我冷静!”她反手抓住蓝妩的胳膊,惊恐道:“你带得什么路?!” “我……” 蓝妩正要辩解,忽见天光大亮,她一怔,惊喜地睁大眼睛,转瞬就被冲出了洞口,在空中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刷地落了下去。 扑通几声响后,蓝妩气喘吁吁背着季泠月爬上岸,抬起头,残阳如血,红霞满天,而蓬莱岛就安静伫立在几里远的海面上。 这是一座很小的岛屿,清凉的水流从岩壁上一处洞口涌出,洁白的水花飘在空中,形成一帘绸缎般的瀑布。 虞山叶哈哈笑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平躺在地上,喃喃道:“你,你做的好啊……” 很快,闻讯而来的蓬莱岛弟子将她们叁个接了回去,季泠月被带走疗伤,她们两个则去见楚江迟, 男人看见她们,一张紧绷的脸庞终于放松起来,他屏退左右,回头仔细打量她们一番,叹道:“幸好你们平安出来了,不然,我就不知道要如何向昊辰山交代了。” 楚霁站在他身侧,面露愧疚:“我出来后就告知了父亲,可赶回去时,那条水路竟被堵住了……” 虞山叶呃了一声,尴尬道:“这个……可能是因为,地宫被我炸塌了。” “地宫……”楚江迟默了一下,低声道:“罢了,你们没事就好。” 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既然你们见到了,那楚某也不必隐瞒,这座地宫的存在,本是我们楚家守护了千年的秘密,只有历代岛主才能知晓。可惜上任岛主去的突然,未留下一言便撒手人寰,继任六年来,便是我都不清楚,这地宫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蓝妩与虞山叶对视一眼,小心问:“岛主的意思是?” “小友聪慧,我就直说了。”楚江迟认真道:“地宫一事,我希望你们不要说出去,既然先人这样保守秘密,想必也有其中的道理,楚某不想多生事端,希望几位能够理解。” 蓝妩嗯了一声:“我明白了,楚岛主放心,我们叁人定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外人。” 楚江迟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诸位皆是昊辰山的亲传弟子,品行值得信任,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蓝妩连忙客套:“哪里,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但同时,她心里存在诸多疑问。 除了那座地宫,蓬莱岛的地下,怎么会有一间疑似关押过鲛人的暗室?这件事楚江迟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楚春寒是谁?那个老头又是谁? 蓝妩犹豫着,正想问一下,就听一声清亮鸣声遥遥响起。几人顿时抬起头,一起循声望去,楚江迟疑惑地皱起眉,自语道:“有人要上岛?” 他转头,叮嘱楚霁带蓝妩她们去休息,便独自朝停泊在岸边的小舟走去:“我去瞧一瞧。” 看他匆忙离开,蓝妩无奈抿住唇,摇头拒绝和虞山叶一起回去,道:“我去看看阿月。” “好吧。”虞山叶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你也再包扎一下。” 蓝妩嗯了声,转身朝蓬莱岛的药庐走去。 弥漫着草药清香的小屋里只放着一张床,季泠月睡颜安静,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理包扎,一张小脸仍然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蓝妩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她发呆,过了一会儿,她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手臂搭在床沿,就这么趴了下去,闭上了眼。 孟长歌疾步走进药庐时,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两个女孩一坐一躺,看上去都睡着了,放在床上的手却搭在一起,她愣了一下,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伸手在季泠月额头探了下。 片刻后,孟长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低头看了眼睡得毫无知觉的蓝妩,小心将她抱起,放到了季泠月身边。 楚江迟静立门外,等她走出来,才道:“道友放心了吗?” 孟长歌嗯了一声,歉意道:“方才多有失礼,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岛主。” “我明白。”楚江迟温和地点点头:“两位师出同门,姐妹情深,关心则乱,楚某理解。” 孟长歌仍是不好意思:“即便如此,修缮那艘小舟的灵石,还是由我出吧。” “不必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说着,他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道:“请。” 孟长歌点点头,随他去自己暂时休憩的地方,一入门,便看见虞山叶托着一盘饭菜从厨房走出。虞山叶看见她,吃了一惊:“孟师姐,你怎么来了?” 孟长歌笑了笑,和楚江迟告别,走到桌旁坐下:“师妹命牌受损,刚巧我在附近,就被师尊催着来查看情况了。” 虞山叶哦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放下碗筷。 “你不是辟谷了吗?” “是,”虞山叶点点头,正色道:“但这可是我的家传手艺,一日不练就怕手生,再说蓝妩没辟谷,我正要送去呢。” “别去了,她已经睡下了。” 说着,孟长歌毫不见外地拿过筷子,尝了一口,问:“方才来时,楚岛主说你们偶遇海兽,不幸被伤,可是真的?” 虞山叶眨了眨眼,想起楚江迟的叮嘱,慢半拍道:“确实是我们不小心。” 孟长歌有些怀疑:“什么海兽,能将师妹伤成那样?” “呃……是一条长了人脑袋的海蛇。” 孟长歌一愣,惊奇地挑起眉:“蛇我见过,人我也见过,长了人脑袋的蛇我还真没见过,可有尸体,我去瞧瞧。” “怎么会有?”虞山叶心里一慌,连忙打马虎眼:“和你说这一会儿,我还真累了,师姐,这些菜就交给你解决了,我进屋睡觉了。” “好,好好休息。” 虞山叶嗯了声,马不停蹄地溜进了房间,背影颇为慌张。看她消失在门前,孟长歌才摇摇头,自语道:“真是,谎都不会说。” 第二日天刚亮,她就又去看望自己小师妹,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见季泠月慌里慌张从蓝妩身侧弹了起来,瞪大眼睛朝她看来。 “师姐?” 孟长歌纳闷地走过去:“怎么了?这么紧张?” “师姐怎么在这里?”季泠月惊讶道:“你不是在外游历吗?” 孟长歌便不厌其烦地又给她解释了一番,说话间,还蜷缩着睡觉的蓝妩似乎是被吵到了,软绵绵哼了一声,季泠月下意识回头看她,压低声音道:“师姐,要不出去说吧。” “出去什么,你还有伤在身。”孟长歌打量她几眼,说:“不过这蓬莱岛还真是厉害,这么重的伤,你今日气色就恢复了不少,兴许过几天咱们就能启程离开了。” “师姐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孟长歌嗯了声,下意识按了按腰间如火红刀:“回去路上刚巧能经过百宝阁,我还要为师尊买一把剑胚带回去呢。” 她还想再说什么,蓝妩却又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哼唧,孟长歌一顿,果然见自己小师妹转过头,欲说还休地望着她。 孟长歌:“……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本还想问问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这样子,她再发出什么声音,就要被季泠月盯出负罪感了。 孟长歌叹了一口气,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嘀咕:“关系真好啊。” 季泠月果然恢复很快,叁天后,不必旁人搀扶,就能够下床自如行走。唯一知道真相的蓝妩深藏功与名,只是在别人赞叹季泠月的恢复速度时,骄傲地挺了挺胸。 几人很快与楚江迟告别,而楚江迟深表不舍,并希望她们有空常来做客。 蓝妩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巴不得赶紧离开。 这座岛和岛下那个疯老头都让她感觉很不好,本来还想问一问楚江迟,但估计问了也白搭。此人说话不知是真是假,一个岛主,却说自己丝毫不了解岛下的地宫,蓝妩是一点也不信。 现在就连楚江迟那张和善的脸,她都觉得看着别扭。 离开蓬莱岛后,她们马不停蹄开始赶路,不过两日,便踏进了百宝阁所在的长恒城内。这座城池格外繁华,朱红色的楼宇遮天蔽日,亭台楼阁一层迭一层,有不少法阵悬浮在空,不时冒出传送而来修士。路上人来人往,却大多穿着法袍,感觉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什么大能。 孟长歌听闻,笑道:“那是自然,长恒和魍魉之城一样,是修士们建立起来的城市,城中居民也基本是修道之人,在这种地方,流通的不是人间金银货币,而是灵石,一会儿我与师妹进百宝阁,你们两个也可以随处逛逛,这里有不少好东西呢。” 虞山叶羡慕极了,一张嘴,又说了那句一路上重复了无数遍的话:“我怎么就不是金丹呢,要不我也能跟着进去了。” 蓝妩:“和我一起逛怎么了,你不满意?” “什么满不满意?”虞山叶环起双臂,斜她一眼:“这可是百宝阁,传闻中囊括世间万物,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的百宝阁!你难道不想进去?” “不想。”蓝妩干脆拒绝:“反正最好的那批东西肯定价值连城,还不如眼不见为净,省得喜欢却买不到,白白心里煎熬。” 虞山叶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竟也有几分道理。” 等季泠月跟着孟长歌离开,蓝妩却脸色一变,转身朝最拥挤的街道跑去。 虞山叶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 “买礼物。”蓝妩急吼吼道:“她们就去一会儿,趁她们回来前,我得赶紧买个合适的礼物。” “礼物?给谁的礼物?” 蓝妩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当然是阿月啊,她要十九岁生辰了。” 虞山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装得挺像啊,我还真以为你对百宝阁不感兴趣呢。” 蓝妩得意一笑:“那是……嗯?” 她怔了一下,伸手往肩上一摸,掌心沾了湿漉漉的水痕。 “哪儿来的水?” 蓝妩驻足,皱眉往四周瞧了瞧。身侧路人行色匆匆,好像并没有人无聊到戏耍她。 虞山叶问:“怎么了?” 蓝妩迟疑地摇头:“没事。” 她放下手,继续朝商铺走去。 这时,站在街尾的一蓝衣女子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微微侧头,似乎在感受什么。 摊贩的主人犹豫了会儿,小心唤道:“姑娘?您,您还要买吗?” 蓝鸢回过神,垂眸看了眼手中面具,淡淡道:“买。” 她抛下几块灵石,转身就走,那人一愣,连忙喊道:“姑娘,你给多了!” “没关系,”女人懒洋洋抬手,将冰凉的面具扣到了脸上:“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二十五.混乱 季泠月站在一座展台前,小心翼翼拿起上面放着的银色镯子。 轻轻一甩,镯子便如水融化,延伸为几根针一般粗细的丝线,但摸上去,那些丝线仍是冰冷坚硬的。 旁边站着的百宝阁侍从适时道:“此镯名为千丝镯,由北渊活铁所制,既能做饰品,又能做随身武器。佩戴者修为越高,生出来银丝便越多越锋利,到最后,一根银丝,就可以当一把剑来用。” 季泠月问:“那若是筑基期的人用呢?” 侍从愣了一下,迟疑道:“筑基期,嗯……也能生出一根银丝,当绳子用也不错。对了,这上面还有简单的护身法阵,若遇到危险,还能挡一挡。” “是吗?”季泠月捏着它转了几圈,有些心动:“这个怎么卖?” “一千上品灵石。” 季泠月吃了一惊:“一千?” “是的,百宝阁恕不还价。” 她抿住唇,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所有财产,发现自己若是买了,就真要一贫如洗,而且换一把上品灵剑的计划也要推迟了。 可是,蓝妩戴上这只镯子,一定很漂亮。 纠结了会儿,季泠月一咬牙,道:“一千就一千,我买了。” “你怎么穿着这么蠢的衣服?” 蓝妩一怔,转过头,看着环抱双臂站在自己身侧的女人,迟疑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 啊,好没礼貌的人! 蓝妩放下手中的簪子,板起脸,义正言辞道:“这位道友,我们素不相识,应该不需要你来对我指指点点,再者,我穿的是昊辰山的道袍,昊辰山的道袍可是三大仙宗里最清新素雅的,你有没有眼光?” “道友?素不相识?昊辰山?”蓝鸢声音越提越高,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蓝妩,你脑子坏掉了?” 蓝妩:“……” 这鄙视的语气,好像有点耳熟。 她皱起眉,盯着女人露出面具的眼眸与精致的下巴看了会儿,脑海里逐渐浮上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蓝,蓝鸢?!” “啊哈,”蓝鸢嗤笑一声,讽刺道:“我的好妹妹原来还记得我啊?” 蓝妩迅速眨了眨眼,瞄了一眼在不远处欣赏其他首饰的虞山叶,抓着她就往外走。等到无人处,她才转身,惊讶道:“你怎么敢来这种地方的,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修士吗?” “你能来,我来不得?” “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蓝鸢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伸出指尖在她额头一点,骤然变了脸色:“你怎么回事?你体内那是灵丹吗?!” “此事说来话长……” “管他话长话短,”蓝鸢蓦地蹙起眉,声音强硬起来:“你在外面也玩得够久了,现在就跟我回去,我们路上慢慢说。” 蓝妩一愣:“我不。” “你说什么?”蓝鸢挑起眉:“你再说一遍。” 久违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蓝妩下意识缩了下,反应过来,又挺直腰板,故作镇定:“我不回去,我在外面待的挺好的,干嘛回去?” “待得好?蓝妩,你发什么疯呢?和一群人类待在一起,甚至穿着这种衣裳,你还记不记得我族与人族曾有血海深仇,你现在这样子,先祖看见了都要气活过来!” “你少拿先祖压我!”蓝妩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才是莫名其妙,我出来五年,你们找都不找,现在又突然出现让我回去,怎么了?是父皇需要用来联姻的公主了吗?” “你说什么胡话?”蓝鸢火冒三丈:“你把父皇想成什么了?我看你出来这几年,真是跟着人类学坏了!” 蓝妩反唇相讥:“最起码这些人类对我很好,不像你们,几年来对我不闻不问!” “啪!” 一声脆响过后,蓝妩脸蛋迅速红了一片,她怔住,难以置信地抬睛望着蓝鸢,见她举在空中的手掌微微颤抖,胸口也剧烈起伏,似乎被气得不轻。 “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蓝鸢慢慢攥紧拳,咬牙道:“我知道你在海里不开心,你溜出来后,父皇母后都很着急,想要抓你回去,还是我劝他们放你散散心。这几年,我日日去看你的魂灯,只要魂灯无事,就证明你平安无事,如今看,是我好心当了驴肝肺,叫你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既然如此,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蓝鸢冷冰冰道:“我自有原因,你不必知道。” 蓝妩猛地堵了一口气,心里那点委屈再次被愤怒淹没:“你们,你们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安排我的事情,却从不尊重我的意见,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回去!我就算死在外面也不回去!” 说完,她恨恨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刚拐到街上,就遇到四处张望的虞山叶。虞山叶看见她,松了一口气,小跑过来:“你去哪儿了,突然就不见了。” “没事,”蓝妩摇摇头,干巴巴道:“我们回去吧。” 虞山叶嗯了一声,一边和她并肩往回走,一边举起手里的圆盘,炫耀给她看:“你猜我找到了什么,最新款的寻妖仪耶,据说一旦有妖怪靠近,它的指针就会……咦?” 她眨巴一下眼,看着圆盘上疯狂转动的指针,纳闷地拍了一下:“坏掉了?” 蓝妩一愣,愕然转头,果然见蓝衣女人逼至眼前。蓝鸢抓住她的腰带,猛地提身而起,声音冷冽:“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虞山叶被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回神时,蓝妩已经被抓到了半空,而圆盘指针也在这时停了下来,定定指向她们离开的方向。 她蓦地吸了一口气,把东西往怀里一塞,快步追了上去:“来人啊,有妖怪啊!妖怪把小修士掳走了!” 那厢,孟长歌正与自家师妹缓步离开百宝阁,她看了眼女孩紧紧攥在手里的镯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为蓝妩,花了一千上品灵石?” 季泠月总觉得她这话听着有些奇怪,脸红了一下,掩饰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孟长歌震惊:“我怎么没有这样的朋友?” “师姐以后,总会遇到的……” 刚踏出门,忽有一阵狂风吹过,在惊呼声中,街道两边的摊贩被尽数掀翻,季泠月也被吹得后退,只模糊看见一个蓝色影子飞速掠过。 孟长歌扶了她一把,忍不住道:“这谁啊,这么不守规矩,不是说不准在长恒城御空飞行吗?” 话音刚落,便见三五个修士踩着灵剑从眼前窜了过去,朝刚才那蓝影追去。 孟长歌:…… 她一时怀疑起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守则,这时,红衣少女气喘吁吁踩着灵剑赶来,看见她们,不禁眼睛一亮:“师姐!” 孟长歌应了一声,下意识问:“怎么就你一个,蓝妩呢?” 虞山叶慌张道:“蓝妩被妖怪抓走了!” “什么?!” 两人同时出声,季泠月变了颜色,着急问:“什么妖怪?!” “不知道,一个蓝衣服的女人,”虞山叶给她比划:“戴着面具,突然窜出来,就把蓝妩逮走了!” 她一怔,蓦地转过头,看向那群人消失的方向。孟长歌脸色凝重,说话间,人已经飞出去老远:“我现在就去追,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在后面跟来。” “好!”虞山叶喘了口气,正要与季泠月一起,就见她也跳上飞剑,嗖地没影了。 虞山叶:……有上品灵剑就是了不起。 “真是碍事。”行至城外十几里外的田野,蓝鸢瞧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几个修士,啧了一声,右手一伸,便凝出一把银色长剑。 蓝妩拼命挣扎:“你放开我!” “你再胡闹,我就把你打晕了带回去!” 蓝妩羞愤道:“我和你一样大,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 “你表现得像和我一样大吗?”蓝鸢瞧了眼她脸上的掌印,到底有些心软:“你乖一点,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说着,她脚尖一转,挽了个剑花,勾起空中水汽,骤然间,此方天地便如水波般泛起阵阵涟漪。 女人衣袂飘飞,长发逐渐褪色为妖异的浅银,她抬起眸,看着从高处跃下朝她刺来的数把长剑,冷嗤一声:“找死。” 蓝妩惊恐道:“等等……” 话未说完,一道水流便从蓝鸢剑尖凝出,旋转游移,成型为一条巨大的蛟龙,咆哮着朝他们扑去。 孟长歌赶到时,便见五六个修士尽数困缚于水中抽搐挣扎,眼见便要窒息而亡,她心中大怒,刷地抽出腰间红刀,背后也浮出五道金色光轮。 蓝鸢敏锐感觉到此人与之前那几个杂鱼有明显不同,她并不正面迎敌,作势退后几步,在孟长歌追来时,手腕一抖,便闪出一道寒光,长剑如银蛇般飞窜而出。 孟长歌反应迅速,用刀背挡下这一击,虎口顿时被震得发麻,她皱起眉,意识到这妖实力与她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强一些,脑子一转,抽出另一把刀,朝对方抓着人而不便行动的左臂劈去。 蓝鸢连忙侧身闪躲,余光却瞥见身后一点寒芒,陡然一惊。 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人? 她不得已松手,左掌朝身后那人击去,右手持剑横亘眼前,挡住两把长刀的攻势。 只听轰得一声响,蓝鸢被季泠月与孟长歌夹在中间,一头银发随风乱舞,金光与蓝光相撞,迸发出极为绚丽的光芒。 蓝妩从空中坠落,还没做好落地的准备,就被赶过来的虞山叶提住了领子,她喘了一口气,惶恐看向那灿烂的光芒,喃喃道:“不行,动静……太大了……” 虞山叶一怔:“什么?” 在伴随着妖气暴涨的潮湿水汽中,孟长歌盯着近在咫尺的幽蓝眼眸,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鲛人?” 蓝鸢厌恶道:“关你屁事?” “鲛人避世不出,你来这里,抓我师妹做什么?” “你师妹?”蓝鸢嗤笑一声,脚底法阵浮现,顿时狂风大作,卷起道道水刃:“好一个师妹!” 季泠月衣服上瞬间被划破了几个缺口,她被迫从蓝鸢身边跳出,站稳后,忍不住瞥了眼蓝妩的方向。她想要过去看看,但听到孟长歌的话,又决定守在这里,不论如何都把这个鲛人拦下来。 蓝妩的丹心,就差一枚海珠了。 远处冒出几个若隐若现的灵光,应是城里厉害些的修士发现了异常。蓝鸢意识到不能久留,抬手震开孟长歌,腰身一折,一剑朝季泠月刺去。 她决定先解决了这个弱的,再去对付孟长歌。 季泠月猝不及防,勉强挡了一下,剑身被刺中的位置瞬间爬上了数道裂痕。她被磅礴妖力震得闷哼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银发女人却毫不犹豫地继续逼近,身旁浮出数十道无色水刃,再次朝季泠月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侧面扑来一人,一把抱住了季泠月,挡在她身前。 蓝鸢瞳孔蓦地一缩,手腕一抖,勉力改变水刃的方向,斩倒成片树木,在地面上留下数道凹痕。 在她心神大震之时,一把长刀噗哧从她右肩刺入,穿透血肉,又从前胸冒出,蓝鸢痛吟一声,反应极快地握住刀刃,雾一般的蓝色妖气迅速从掌心涌出,沿着血迹斑斑的刀身流向把柄,孟长歌连忙脱手,又往后跳了一步,才没被那瞬间凝出的冰凉绳索缠住。 “唔!” 她咬牙击碎长刀,从空中跌落下来,狼狈地半跪在地。蓝妩惶然回头,对上她震惊失望的眼神,身体一僵,喉咙仿佛被堵住似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数名修士逼近的威压几乎近在咫尺,蓝鸢闷咳一声,擦了下嘴角的血,跌跌撞撞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远处飞去。 “等等……” 季泠月一惊,抬起手,操纵灵剑刺向她后心,蓝妩一头把她扑倒,那把剑便失了准头,只从蓝鸢左臂擦了过去,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又是茫然又是惊讶地抬起头,想要质问蓝妩,却见她眼梢通红,嘶声道:“你做什么啊,你想杀了她吗!” 季泠月被她吼得一颤,委屈地抬高声音:“蓝妩,她是妖怪啊!她还掳走了你,伤了这么多人!你看不到吗!” 蓝妩失控道:“她只是为了脱身,才不是为了伤人!我也根本没受伤,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蓝妩!”忽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她,孟长歌忍着怒意,冷道:“你善良也该有个度,师妹什么都没做错,你若要怪她想杀了那个鲛人,不如来怪我,刚才捅了那个鲛人一刀的可是我!” 这时,赶来的修士也一个个落在了地上,孟长歌看她一眼,再不想多言,刷地收回刀,转身去和他们解释情况。 蓝妩呆呆跪在地上,失了魂一样,季泠月咬着唇,强忍眼中泪意,一把推开她爬了起来。一直大气不敢出的虞山叶这才凑过来,忍不住说:“蓝妩,这次确实是你不对……她们可是为了救你啊。” 蓝妩一动不动,半晌,抬起头,红着眼眶看向季泠月。 季泠月被虞山叶扶着,捡起自己那把残破不堪的灵剑。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颤声道:“你,你不是本意,我知道,刚才的话,我会当做……当做没听见。” 蓝妩一愣,脸上血色尽失,等她们慢慢走远后,才痛苦地闭上眼,捂住脸,发出了一声沉闷低哑的呻吟。 “啊……” —— 两头得罪目标达成 二十六.冷战 金翎峰顶,秦屿抿了一口热茶,看向规规矩矩站在屋里的孟长歌,问:“这次外出,可有发生什么事?” “倒没发生什么大事。”孟长歌说完,沉吟一声,补充道:“不过,关于蓬莱岛,师妹她们明显有所隐瞒,而且在回来路上,突然冒出一个鲛人,意图将蓝师妹掳走。” “鲛人?”秦屿蹙起眉:“她为何这么做?” “不知道,我问了蓝妩,蓝妩也说不出原因。”想到这个,孟长歌还是有些来气,忍不住道:“这个蓝妩,平时看着也不错,又是小师妹的朋友,没想到竟那般是非不分,为了个鲛人,和小师妹生起气来。” 秦屿淡淡道:“毕竟是叶轻君的徒弟。” 孟长歌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潜云峰上下也不知养着多少妖兽,这还是仙宗吗?掌门怎么能一直放任叶长老不管?” “她们……”秦屿蹙起眉,犹豫了会儿,道:“罢了,你也莫要管你师妹了,她们自己的事情,就交由自己解决。” 孟长歌抿住唇角,想到这几日回来路上季泠月寡言低落的模样,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师尊发话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头应了一声是。 而那头回潜云峰的路上,虞山叶心事重重地跟在蓝妩身后,看了她的背影好几眼后,终于忍不住唤道:“蓝妩。” 蓝妩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如雪脸颊被幽冷月光照亮,苍白得近乎透明。 夏夜晚风拂过,送来阵阵蝉鸣,蜿蜒山道上只她两人,整座山峰似乎都陷入了沉眠。 在她的注视下,英气飒爽的女孩少有得显出几分犹豫,慢吞吞问:“蓝妩,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鲛人?” 蓝妩一怔,眼睫忽闪几下,心乱道:“……何出此言?” “因为看起来就是如此,那时情况混乱,师姐她们忙着和那个鲛人缠斗,她们看不清楚,我看得清楚。” “你一直很紧张那个鲛人,师姐觉得是你同情心泛滥,可我觉得,你只是单纯关心那个鲛人罢了。蓝妩……”虞山叶抬头看着她,认真道:“我说得对不对?” 蓝妩沉默地望着她,心脏不安跃动,又慢慢平稳,半晌,她叹了一口气,坦诚道:“对。” 她转头继续往山上走,声音很轻:“我认识她很久了,甚至可以说,我们关系很亲密。” 虞山叶连忙追上去,有些吃惊:“你怎么会跟一个鲛人关系亲密?” “这……这是我家里的私事,不便告知,但是山叶,她真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妖怪,她只是想带我回去。” 说着,她不抱什么希望地看向虞山叶,心道若被怀疑就怀疑吧,却见虞山叶眨巴一下眼,恍然大悟道:“难道,难道你家也是那种驭妖师家族?” 蓝妩一怔:“什么?” “你还和我装,”虞山叶脸上又浮出笑容:“我知道的,咱们修真界有一种家族,认为妖怪可以为人所用,不仅不讨厌妖怪,还会抓来一些小妖怪,从小培养,结下兽契,世世代代与妖共存,咱们师尊就出自这种家族,你早说你家也是啊。” 蓝妩:“……你真聪明。” 虞山叶放松下来:“那你当时怎么不跟师姐她们解释清楚?” “当时……太乱了。”蓝妩一想起来那日发生的一切,就觉得头疼:“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虞山叶刚要问原因,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念头,再次自己说服了自己:“我明白了,你们这种家族是修真界的异类,常被指指点点,放心,我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为你保密的。” 蓝妩转头看着她,甚是感动:“谢谢你。” “对了,季泠月也不能告诉吗?” 蓝妩一默,声音沉了下来:“不能。” 虞山叶哦了声,冷不丁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她和好?”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蓝妩沮丧道:“我对她说了那种话,怎么好意思要求和好?” 虞山叶:“……我觉得,你好像有点轻视你在她那里的分量了。” 以她朴素的观察来看,若蓝妩诚恳道歉主动示好,季泠月两天前就原谅她了,哪至于冷战到现在。 蓝妩却更难过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敢去。” 她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重要之人说的话才更伤人,她明明是我最亲近的人,我那时生气,却没有指责师姐,反而先朝她发了脾气。” 一回忆起季泠月那时委屈受伤的眼神,蓝妩就觉得愧疚万分,心里也被针扎似的,这几日她们明明同行,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与接触,像是陌生人一样。 不对,陌生人对视了也能客气点头,而她只敢迅速躲避视线,蓝妩唉了一声,忍不住道:”我好像真的很糟糕。” 见她如此低落,却又不愿示好,虞山叶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你真是……别扭得很。” 转眼,便是她们回来后的第一个月曜日,也是今年第一堂高阶术法课的开课日子,因修炼进度不一而分开的弟子们再次坐进了同一间屋子,蓝妩踩着点进门时,只剩下最后一排几个桌子,她和虞山叶一起坐下,把书翻到结契那页,就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虞山叶用胳膊肘杵她,小声问:“礼物送出去了吗?” 蓝妩换了条胳膊托着脸颊,瞥了眼规规矩矩坐在最前面的季泠月,有气无力道:“没。” 虞山叶吃了一惊,恨铁不成钢道:“没!多好的机会啊,你竟然没!这下好了,她肯定更生气了!” 蓝妩又翻了个身,这下彻底趴下了:“是吗?” “瞧瞧你这样子,你知道昨日庆子白那狗大户送了什么给她吗?” 蓝妩抿了抿唇,闭着眼说:“我不想知道。” 实际上她早知道了,早上来主峰的路上,她听到不下十个人在八卦,说是庆子白豪掷千金,送了一把上品灵剑给季泠月,这可真是投其所好了。 她越想越烦,完全没心思听课,却被虞山叶连戳好几下,蓝妩忍无可忍,腾地坐直,气冲冲问:“你干嘛?” 虞山叶一脸菜色,冲她挤眉弄眼。 “怎么?你脸抽筋了?” 周围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蓝妩愣了一下,顿感不妙,扭头对上叶轻君含笑的脸庞:“怎么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吗?” 蓝妩一僵,支吾道:“没,没有。” “那就是不想听了,”叶轻君眯了眯眼,慢条斯理道:“看来你已经深谙我今日讲授的结契之术,不错,过几日灵兽森便会开启,筑基以上的弟子都能进入,我希望你能结契一只低阶灵兽,如若不能,就将《百兽物语》抄上一百遍,你觉得如何,徒儿?” 蓝妩瞪大眼睛:“这……我……” “就这样说定了,希望那天,我能看到你的契兽。” 二十七.浑水摸鱼 潜云峰之后的连绵群山之中,有一座连绵数里的葱郁树林,此处气候温暖,灵气充裕,生活在这片树林中的野兽大都性情温顺,灵府澄明,像季泠月的白鹤丹柏,就是秦屿当年从这里面抓的。 叶轻君授课向来随性,获得掌门的批准开启灵兽森结界后,便把她们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蓝妩是筑基,自然不敢进入密林深处,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季泠月,发现她和庆子白以及另两个女孩站在一起,脸上无甚表情,不知庆子白和她说了什么,她点点头,转身朝林子深处走去,四个人很快走远了。 虞山叶问她要不要一起,蓝妩心知带着自己,虞山叶就进不到中高阶灵兽待的地方,便摇摇头,独自朝西南方向去了。 在森林外围,基本只有一些没有生出灵智的普通动物,蓝妩晃晃悠悠来到一处泉水边,见四下无人,便坐了下来,打算在这里躲会儿懒,到时间了就回去抄书。 忽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蓝妩一怔,竖起耳朵,警惕朝后看去。 树影幢幢,微风拂动,一只松鼠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怀里捧着一颗松果。它歪头望着蓝妩,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蓝妩松了一口气,朝它勾勾手指,小家伙便乖乖跑过来,在她手指上蹭了蹭。 “真乖。”蓝妩摸了摸它的脑袋,发现它并无灵智,便放它走了。她回头,准备就着水洗一洗手,哪知刚弯下腰,就看见水底一个黑影迅速朝水面逼近。 蓝妩:! 黑影破水而出,一双赤裸白皙的胳膊湿淋淋搂上她的脖子,猛地带着她坠入水中。 蓝妩呛了一口水,连忙施展避水咒,眼前只有自己海藻般飘散的长发,她手忙脚乱地在水里挣扎,对抱着自己的人拳打脚踢。 不知打到了哪里,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一个好听的声音忍无可忍道:“蓝妩!你是不是疯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蓝妩一愣,惊愕地睁大眼睛。她把自己的头发拨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与她生的十分相似的鲛人正浮在她面前瞧着她,丝绸般的银色长发柔顺地漂在水中。 蓝鸢面容艳美,耳朵尖尖,比蓝妩狭长些的蓝色眼眸微微上挑,一点眼尾泪痣更显妖娆。她皱眉瞪着蓝妩,红唇紧抿,漂亮的银色鳞片覆盖在赤裸的胸前,又沿着窈窕的腰侧曲线向下,到腰部时收束成一条长长的鱼尾,轻轻在水中摇摆。 蓝妩呆呆盯着她好一会儿,看到她右胸若隐若现的伤痕后,长睫一颤,眼眶便红了。她又想抱她,又不敢抱她,僵了好一会儿,才哽声道:“对不起。” “你还知道对不起,”蓝鸢颇有些咬牙切齿:“保护那个人类的时候不是挺自觉的吗?” 蓝妩一声不吭,蔫蔫浮在她面前,看起来垂眉耷眼的。 蓝鸢被她气得胸闷,忍了片刻,冷声问:“这些事我以后找你算账,你先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妩不安地看她几眼,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果不其然,蓝鸢越听表情越扭曲,到最后,忍无可忍地揪住了她耳朵:“你是蠢货吗?那种药都敢随便吃!吃就算了,你怎么还敢跟着人类到这里拜师啊!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蓝妩大气不敢出,乖乖任她骂,蓝鸢发泄完,看见她这泪盈盈的可怜模样,心一堵,被她搞得没脾气了:“你怎么就是我妹妹呢?” 蓝妩低下脑袋,羞愧得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了。 “罢了,”蓝鸢松开手,沉声道:“我如今有伤在身,懒得再骂你,等我修养好,你就随我回去。” “我……” “怎么,你还不愿意?” 蓝妩抿了抿唇,小声说:“是。” 刚压下的火气蹭地又窜了上来,蓝鸢忍不住抬高声音:“这人界就这么好,让你这般乐不思蜀?连家也不回了?” “可我回去又能做什么?”蓝妩反问:“在海里,你与大哥日日跟随父皇处理公务,只我一个留在宫中,即便想要帮着做些什么,也会被拒绝,他们都说……小公主什么都不需操心,只要尽情玩乐就好。” “这不好吗?” “这好吗?”蓝妩哑声道:“好像我只需成为一具漂亮的空壳,等到时机成熟,就顶着这个名头嫁与其他海族联姻,我这一生,一眼便能看到头了。” 蓝鸢反驳:“不是这样的,只是你最小,父皇,父皇他们溺爱了些,不想你承担那些重任……” 说着说着,她却忽然想起这次出来找蓝妩的原因,身体不禁一僵。 等等,若真是因为那个…… 蓝妩没注意到她的失神,摇头道:“可我不想要这样的溺爱,反正海里不需要我,我在外面既能学些本领,也不妨你们什么事,你何必非带我回去?” 蓝鸢回过神,内心深处依旧暗潮汹涌,那个念头过于可怕,教她不敢再往下想,只道:“你能藏多久,蓝妩,即便是现在,也有许多人族意欲猎杀鲛人,以求长生。若你能一直平安,我自然不愿管你,可问题是,若当真发生不好的事情,你能承担那些后果吗?” “我能。” 蓝鸢被她果断的回答震得一愣,不禁蹙起眉,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妹妹。 蓝妩眉眼疏朗,神色平静,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赌气与逞强。 她竟然是认真的。 蓝鸢沉默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不会再强迫你。” “真的?” 蓝鸢嗯了一声:“但是蓝妩,留在人界可以,留在这里不行。我不想做得太过分,可若你执迷不悟,我不介意在这里大闹一场,当着她们的面揭穿你的身份。” “可是……” “这个没得商量,”蓝鸢冷道:“如今我伤势未好,你还有时间考虑,若等我康复那日,你还没做好决定,就由我来为你做决定。” 半个时辰后,身着一身白衣的蓝妩从水里爬了出来,掌心托着一个漂浮的水球。水球晶莹剔透,一尾银色小鱼浮在里面,懒洋洋地甩了下尾巴。 这副模样的蓝鸢妖气接近于无,也没什么力量,几乎可以做一条以假乱真的普通银鲤。 对于走不走的问题,两人暂未达成共识,但对于蓝妩想要带她回去疗伤的事情,蓝鸢勉强同意了。趁现在大家都忙着捕兽结契,蓝妩准备提前溜回潜云峰,没想到走了半个时辰后,她们还在林子里打转。 蓝妩停下脚步,茫然四顾:“我好像……迷路了。” 蓝鸢:“你可真行,让我来。” 她甩甩尾巴,在水球里转了个圈,看向周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树木,过了会儿,晃着脑袋指了个方向:“那里。” 蓝妩信任道:“好。” 她大步走向蓝鸢指的方向,眼前依旧是绵延无际的森林,又是半个时辰后,蓝妩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索性停下,问:“你到底认不认路?” “我怎么会不认路。”蓝鸢仰头看天上的太阳:“现在不是下午么,这不就是北边?” 蓝妩一默:“现在还不到中午。” 终于摸清方向的两条鱼尴尬地转过身,紧赶慢赶朝灵兽森出口而去,但偷溜回潜云峰的计划已经落空,蓝妩走出森林时,结界外早已有不少人返回,正挤在叶轻君身边,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 温润素雅的女人含笑站在人群中,眼皮一掀,就注意到她:“徒儿,来了?” 蓝妩蓦地僵住,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小声道:“师尊……” 叶轻君嗯了一声,朝她走来:“这是……你的契兽?” “啊?”蓝妩愣了下,看看她,又看看掌心的小鱼,不知怎地脑子一抽,磕巴道:“对,对。” 蓝鸢:? 叶轻君皱眉看向她的掌心,那尾漂亮的银色小鱼也朝她看来,对视片刻后,小鱼朝她吐了个泡泡,一甩尾,拿后背对着她。 蓝妩忐忑地问:“师尊,这个,算我过关了吗?” 叶轻君沉吟道:“我之前说,让你结契一只低阶灵兽回来,可是,鱼算是灵兽吗?” “难道不算吗?”蓝妩呐呐道:“她挺厉害的。” “厉害在哪儿?会吐泡泡,还是能当你坐骑?我看倒是你要天天备着水养它。” 她说完话,周围便传出几声笑,连虞山叶都忍不住道:“让你抓灵兽,你抓一条鱼回来,可真有你的。” 叶轻君无奈地摇摇头,叫道:“季泠月。” 蓝妩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头,一直站在人群外的季泠月和蓝妩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应道:“弟子在。” “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的契兽。” “是。” 季泠月走到人群中央,双手结印,指尖灵光流转,地面上逐渐浮出一个淡金色的繁复法阵。待法阵清晰后,女孩蹙起眉,清叱一声:“出。” 话音刚落,一只皮毛蓬松的白虎便凭空出现在法阵中央,众人惊叹一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白虎趴在地上,用一双黄色大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类,懒洋洋甩了甩尾巴,爬起来蹲坐在季泠月脚边。 叶轻君赞许道:“头一次与灵兽结契,便结契了一只高阶灵兽,值得诸位学习。这样吧,蓝妩。” 蓝妩猛地被叫到名字,慢半拍道:“在。” “这几日,你跟着泠月好好学一下怎么结契,下个火曜日,至少结契一只低阶灵兽,不然《百兽物语》就加抄到五百遍,明白吗?” 蓝妩瞧了一眼季泠月,见她依旧面冷如霜,不禁有些退缩:“我自己也行……” “你若行,能抓一条鱼来?”叶轻君打断她,转过头,又对季泠月说:“你天资聪颖,又是蓝妩的好友,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好吗?” 季泠月一直盯着地面,听完叶轻君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弟子遵命。” 二十八.道歉 “这屋子也太小了。” 蓝鸢摆动着尾巴,带着圆润的水球在房间游来游去,最后停留在蓝妩肩头,不满道:“我不喜欢。” “你还挑剔上了。”蓝妩翻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罐灵药来,倒出一颗给她:“这药对妖的效果也蛮好,给你。” 蓝鸢不太情愿地吞下有她半个脑袋那么大的药丸,险些被噎得背过气,蓝妩连忙拍拍她的背鳍,待她有气无力地躲开后,才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木盆,接满水放到桌子上:“这几日你就住这里。” 蓝鸢:“……你真拿我当鱼呢?” “你不是吗?”蓝妩戳了戳水球,把她戳了过去:“这里可没你那豪华珊瑚宫殿,你凑合着住吧。” 蓝鸢不满地摆摆尾巴,若不是害怕妖气泄露,她早化成人形霸占蓝妩的床了。 见她老实游进水盆,蓝妩又碾碎了几颗灵药,将碎屑洒进水里,蓝鸢越看越不对劲,质问道:“你干嘛呢?洒饲料呢?” 蓝妩一默,委屈地停下动作,嘟囔道:“还不是怕你噎到,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哼哼两声,把药瓶收了起来,又把盆端到了窗前,让她能晒太阳,刚做完这些事,门就被扣扣敲响,她擦了擦手,快步走过去,看见季泠月肃着一张小脸站在她门外。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蓝妩张了张嘴,结巴起来:“你,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季泠月皱起眉,道:“结契。” 蓝妩:? 她迷惑地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季泠月说的是帮她结契灵兽的事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讶异道:“是现在吗?” “你现在有事?” “那倒没有。”蓝妩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我拿几样东西就跟你走,稍等一下。” 说着,她就转身跑回屋子,逃离这尴尬僵硬的氛围。季泠月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眼前,抿了抿唇,想着她刚刚客气的语气,眸中不禁闪过几分委屈与低落,整个人气压更低了。 没过多久,两个人一同就来到了结界外。 此时落日余烬已消,夜幕降临,星空低垂,灵兽森里萤火闪烁,清凉的月光如流银般洒在长满青苔的泥土上,照出两人长长的影子。在这样温柔静谧的夜晚,她们两个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 季泠月垂着眸,正在心里思忖着要怎么开口,就听前面忽然哗啦一声响,再抬头,方才走在前面的人已经不见了。她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平坦的道路上不知为何出现一个洞窟,而蓝妩不小心踩上去,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里面黑咕隆咚的,季泠月看不清楚现状,再顾不上闹别扭了,喊道:“蓝妩,蓝妩!你怎么样?” 蓝妩龇牙咧嘴地在黑暗的洞穴里爬起来,听见上面的声音,下意识道:“我没……啊!” 季泠月听到这声尖叫,急忙问道:“你怎么了?蓝妩?” 见迟迟没人回答,她一咬牙,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可怜蓝妩刚刚重又爬起来,就被她直接砸倒在地,不禁闷哼一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季泠月急得四处摸索,问道:“你怎么了?说话啊!” 蓝妩闷闷道:“我没事。” 季泠月这才意识到她摸到了蓝妩嘴巴上,被烫着一般腾地收回手,又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蓝妩倒吸了一口冷气,慢吞吞起来,季泠月听出她呼吸不稳,抿了抿唇,忍不住问:“摔到哪儿了?” “就是,就是腰。”蓝妩嘶了一声,感觉疼得厉害,下意识伸手扶腰,却不小心碰到了季泠月的手。 两人均是一愣,季泠月反应快,率先将手蜷进袖子里,蓝妩身体快脑子一步,下意识追过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握住后她不由一愣,因她本意是牵袖子来着,但现在松手又显得刻意,而且季泠月也没有挣开的意思,一动不动任她握着。 一片漆黑的洞窟里,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许是黑暗给了蓝妩更多勇气,她踌躇再三,终于道:“对不起。” 季泠月眨了眨眼,一言不发。 蓝妩鼓起勇气,继续说:“那日,那日是我昏了头,才对你说出那样过分的话。你是为了我,我却朝你发脾气,还说你残忍……”顿了一下,她有些低气压道:“你很好很好,是我做错了事,伤了你们的心。” “……我知道你并非本意,我那日便说了,我会当没听见你说过那些话。” “那你为什么生气?还不理我?” 季泠月皱眉,忍不住反驳:“你不是也不理我吗?” 那倒也是。 蓝妩心虚地低下头,乖乖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她认错认得这般干脆,季泠月反倒一口气堵在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冷声道:“不过,我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蓝妩把她的手松了一些。 这个胆小鬼! 季泠月又气又恼,反手抓住她又握紧,道:“你说那些话便算了,可我生辰那日,从早上等到晚上,你都一直未曾出现,那才更让我生气。” 蓝妩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又很快弱声弱气道:“那个,那也是我错了,”说着,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但我其实准备生辰礼物了,只是……好像比不过别人送你的……” 季泠月打断她:“什么礼物?” “啊?” “你最开始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哦哦!”蓝妩眨了眨眼,忙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 “这根簪子里有防御法阵,老板说,是个中品灵器。”说着,她就不好意思起来:“你如今能够四处游历,见过的东西想必比这个好上太多,而且,庆子白还送了你上品灵剑……” “我没有收他的东西。”季泠月忽然出声,她抬起眼眸注视着蓝妩,认真道:“蓝妩,他喜欢我,所以我不会收他的东西。” 蓝妩一怔,不知她为何要跟她说这种话,心情却不由有些紧张,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雀跃。 “是吗?”她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即便在黑暗中,一张脸庞依旧明媚粲然。季泠月被她带动,唇角往上勾了一下:“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蓝妩更是喜悦,主动说:“那我帮你戴上。” “不了,还是我来吧。”季泠月摇摇头,伸手:“给我吧。” 蓝妩一怔,心里又忐忑起来,但见季泠月面色平静,不似还在生气,她便犹豫着伸出手,准备把簪子放到女孩掌心:“好吧,那你……” 话还没说完,手腕忽然一凉,蓝妩下意识低头,见季泠月在她腕上戴了一个银镯。 北渊活铁制成的镯子即使在这黑暗里,也散发出漂亮的银色光芒,照亮了季泠月清亮的眼眸,她端详了一番,而后满意地抬起头望着蓝妩,温声道:“我就知道会很好看。” 蓝妩长睫一颤,一时间,腹中好似蝴蝶飞舞,躁得她心乱不已,甚至说不出话来。 “蓝妩?”迟迟得不到回应,季泠月不安地蹙起眉,问:“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蓝妩连忙摇头,哑声道:“我很喜欢,我……” 她定定看向季泠月,视线落在她漆黑的眼眸上,不知怎地,又没了声音。 阿月每次看她,都这般认真专注吗? 她恍惚地眨了眨眼,忽然很想碰碰她。 “蓝妩?” 身前的人抱过来时,季泠月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环住她的腰。蓝妩下巴埋到她肩膀,闭上眼,声音微微颤抖:“阿月,我不想回家……” 季泠月不明所以地拍拍她的脊背,低声道:“那就不回,反正,有我陪着你呢。” 蓝妩忍不住收紧手臂,卷翘的睫毛染上潮湿的水汽:“如果,如果我要离开宗门,去人间其他地方,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什么意思?”季泠月眨巴一下眼睛,耐心道:“你要出宗门历练吗?可你未入练气,做不了什么任务的,你再等等我,等我找到海珠,为你补好丹心,我们就一起下山,去哪里都可以,好不好?” 蓝妩抿了抿唇,终于轻轻嗯了一声:“好。” 重新爬上去后,两人都轻松了很多,尤其是季泠月,不再冷着一张俏脸,和蓝妩一起往树林深处走时,还不时扶她一把,最后见她实在走得艰难,索性抽出剑,把路上的杂草和枯枝都清除掉了。 她真的很好哄,好像只要蓝妩道歉了,她就能很快开怀起来。 蓝妩垂下头,发现她仍拿着那把爬满裂痕的长剑,忍不住问:“阿月,你怎么不换一把剑?” 季泠月一怔,瞧她一眼,又面色如常地转过头,道:“还能用,换着太浪费了。” “你可是剑修,怎么能在剑上将就?” 见蓝妩要板起脸严肃劝说,季泠月干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别说剑了,你今日怎么突然提起回家这件事了?是你家里来信了吗?” 蓝妩神色一僵,又无精打采起来:“算是吧。” “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你都跑出来五年了。”季泠月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行走:“难道你家里对你不好吗?” “倒也没有不好。”蓝妩苦涩地笑了一下:“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我也不知道,”蓝妩声音低了下来,仿若自言自语:“其实……我家里有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请了老师来教授我们学习,我那时年少,最是坐不住,常常偷溜出去,可父亲从没有责怪我,反而对我说,不想学就不学,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他对哥哥姐姐却很严厉,从不让他们偷懒,我小时候,以为这是父亲对我的偏爱,还心生喜悦,可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落下了。”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已经不能和他们一起学习了,父亲给我请来了新的老师,但是他也很纵容我,若我有一点惫倦,他就会放我离开,大家都很宠爱我,怕我受苦,怕我劳累,我却不能表现出不满,因为,这些好像都是我的意思。” 季泠月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失落的脸庞,慢慢皱起眉。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最受疼爱的孩子,父母亲族对我有求必应,就连我的姐姐,小时候都因嫉妒和我打过架,这么想来,我一声不吭跑出来,又对他们心生怨怼,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说来说去,好像是我自己太过矫情……” “不是这样的,”季泠月突然打断她,她主动牵住蓝妩的手,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父母亲族是怎样的人,但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若你觉得不快乐,那就不是你的问题,蓝妩,不要因为有不好的情绪而感到内疚。” —— 我们阿月前期是易哄小狗 二十九.喜欢 天将亮时,蓝妩和季泠月一起回到了捡枝院门口。 她肩上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爪白似玉,貌若鹰鹘,一双青黑眼睛炯炯有神,额头还浮着若隐若现的蓝色纹路。 那是结契后,主人留下的烙印。 比起不久前捕捉它时的激烈挣扎,结完契后,它乖顺不少,老老实实待在蓝妩身边,歪着脑袋看两人告别。 目送季泠月离开后,蓝妩面带笑容地回到屋子,早已等候多时的蓝鸢百无聊赖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在水盆里游了几圈,实在不知道捉了一只破鸟有什么好高兴的。 蓝妩逗了会儿鸟,喂它吃了几颗灵丹,便将它放飞了。熹微晨光下,鸟雀振翅而飞,遥远的寂雪都中,仍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蓝妩发了会儿呆,将视线落到蓝鸢身上,慢吞吞挪过来,趴在桌面上盯着她看。 一人一鱼对视良久,蓝鸢忍不住甩甩尾巴,道:“有屁快放。” 蓝妩蹙起眉,犹豫道:“你能不能,给我哭几颗珍珠出来?” 蓝鸢:“……你说什么?” “就是掉几滴泪嘛。”蓝妩被她看得心虚,声音越来越低:“要不是我鲛珠被封,我早就自己哭了。” “你要这个干什么?” 蓝妩哪儿敢说自己的目的,支吾道:“我就是,就是有用……” 蓝鸢狐疑地看着她,半晌,道:“不行,你也知道,妖力全盛时才能泣泪成珠,我现在这幅模样,从哪儿给你哭出珍珠来?” 蓝妩毫不气馁:“那就等你恢复好了再哭。” 她如意算盘打得很好,等蓝鸢恢复身体给她海珠,她刚好能补好丹心和阿月一起离开宗门,反正蓝鸢总不能一直盯着她,等她走了,她再偷偷溜回来就是。 蓝鸢歪歪脑袋,总觉得她心怀不轨,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别忘了之前说的事情,随便你去人界哪里,反正不许待在仙宗。” “我知道。” 她仍是怀疑,忽然道:“把药给我。” 蓝妩一怔,乖乖掏出几颗药丸,正要扔进去,就听蓝鸢道:“捏碎给我。” 蓝妩噗嗤一笑,一边把药撒进去,一边问:“怎么,不嫌这是喂饲料了?” 蓝鸢冷哼道:“我得赶紧康复,逼你早做决定,在这儿待得越久,我越不安心。” “我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忽然听见隔壁屋子发出轻响,原是虞山叶早早起了床,洗漱干净后便去厨房忙活了。 炊烟袅袅升起,没过多久,饭菜香气便弥漫开来,蓝妩却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愁绪。 她在这里数年,日出修习,日落归山,有师友相伴,无忧无虑,这般自由安宁的生活,她当真不想离开。 “蓝鸢,”她低落道:“当真没得商量吗?” “没得商量,”蓝鸢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觉得在这里过得不错,但这些都建立在你是一个人类的基础上,蓝妩,若有一日他们发现你不是人,你可想过会有如何后果?” “万一我能一直瞒下去呢?” 蓝鸢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是万一。” 蓝妩一默,闭上眼,低叹道:“我知道了。” 昊辰山的生活好似与往日一样平静惬意,蓝妩也重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作息。 晨起后,她与虞山叶一起走下潜云峰,在前往主峰的岔路口处,有一身着雪白道袍的女孩静立在桃花树下,长身玉立,清隽如竹。 身边人来人往,她仰头瞧着沾着朝露的花瓣,神色安然,眉眼落了一侧浅淡阳光,连漆黑的眼眸都映成了琥珀色。 虞山叶脚步一顿,问:“你们和好了?” 蓝妩:“前几日就和好了,只是今日才有一样的课。” “那就好,你们不和好,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蓝妩笑了声:“你担心什么?” “怎么不担心?”虞山叶随口道:“若她真不喜欢你了,跑去和庆子白好,我都不好意思找她指导剑法了。” 蓝妩一愣,嘴上结巴起来:“什么……什么喜不喜欢,我们是好朋友。” 虞山叶蹙起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然呢?” 蓝妩:…… 她抿了抿唇,忽然感到一股羞恼,又是尴尬又是慌张地加快脚步,朝季泠月走去。 清风拂过,桃花簌簌落下,季泠月小心伸手接了一片,灵力涌动,金光散去后,那片花瓣便化作了一只小巧的鲤鱼坠子,安静躺在她的掌心。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后,她转过头,明亮的眼眸专注地望了过来:“蓝妩。” 蓝妩应了一声,和她的对视一眼,就有些心慌意乱,连忙避开视线,低声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 季泠月说着,往她身边靠近两步,小心将坠子挂到了她腰间命牌上:“这样,很好看。” 不好,离得太近了。 蓝妩无措地眨了眨眼,一动不敢动,目之所及,是季泠月低垂的睫羽与红润的唇瓣,明明想要转开视线,眼睛却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季泠月挂好后,觉得不错,抬头看向蓝妩,一副求夸奖的模样,蓝妩却没像往常一样笑着和她说话,反而躲闪视线,支吾道:“好了,我们走……走吧。” 她愣了一下,乖乖道:“好。” 到了主峰学堂,季泠月却严肃起来,不容置疑地把她们扯到第一排坐着,虞山叶被按下时还在嘟囔:“今日既不讲符术又不讲咒法,不过就是白长老照着《药经》念书,别人都争着坐最后一排,你还,还坐前面……” “你不学,也不要带着蓝妩。”季泠月冷哼一声:“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虞山叶啧啧两声:“瞧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蓝妩道侣呢,管这么多。” 蓝妩蓦地攥紧衣摆,坐立难安:“虞山叶,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虞山叶纳闷道:“我以前不也这么说话?”说完,她又皱起眉,狐疑地看着她:“你这几天才是很不对劲吧,一惊一乍的,怎么了?心里藏事了?” “我……” “咳!”台上的花白胡子老头忽然干咳两声,鹰似的眼眸在她们三个扫了一圈:“肃静!” 三个人同时一默,乖乖低下脑袋。 白望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坐满堂下的弟子,展开书页,慢条斯理地读起了《药经》:“世人求长生,入仙道,但若修为停滞,终有寿数耗尽一日。其中,筑基者百岁,练气者二百,至金丹,五百岁。为破命数之限,先祖辗转六界,终获秘闻,世有三药,食之可得永生,其名为,菰苓花、神龙心、凤凰血……” 虞山叶听着听着,小声嘀咕:“没有鲛人吗?” 蓝妩不满反驳:“哪儿有那么玄乎,也不知道谁传的谣言,鲛人吃了顶多就能增涨修为,可能确实延年益寿,但长生是不可能的,若是能长生,鲛人干嘛不自己咬自己一口?” 季泠月瞟了她一眼,忍不住道:“蓝妩,你好像很了解鲛人……” 蓝妩顿时一僵:“是,是吗?” 季泠月嗯了声,垂下眼眸,犹豫着说:“你之前与我生气,也是为了一个鲛人,蓝妩,你是不是很喜欢鲛人?” 蓝妩心慌地低下头,正思考要如何回答,头顶就又传来两声干咳,白望垂眸瞧着她们,严肃道:“你们三个,坐在前面还如此三心二意,打扰其他弟子听课,都给我出去站着!” 虞山叶默了下,偷偷瞧了眼身后睡得东倒西歪的一群人,真不知道打扰谁听课了。 走出学堂后,蓝妩立马掉头往潜云峰走,季泠月下意识道:“蓝妩,长老要我们罚站的。” “站什么?”蓝妩摇摇头:“你怎么这般听话,我还要回去喂鱼呢。” 季泠月犹豫了会儿,快步追了上去:“我也去。” 她走上前,想和蓝妩并肩,却发现蓝妩时不时错开脚步,像是生怕她靠近一样,季泠月一怔,脚步不由便慢了下来,最后索性停下,一声不吭地看着蓝妩的背影。 蓝妩走了几步,察觉到不对,回过头发现她不在身边,不禁挑了下眉:“怎么不跟上?” 季泠月抿了抿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看她也不说话。 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一只被主人落下的小动物,蓝妩心一软,主动回到她身边,温柔道:“怎么了?” “蓝妩,”季泠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小声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我们不是才和好吗?” “那你……你为什么躲着我?”季泠月垂眸,瞧见在蓝妩腰间晃荡的鲤鱼坠子,又回忆起早晨的不对劲:“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吗?你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我把它收回来……” 蓝妩连忙捂住:“我喜欢,谁说我不喜欢?” “可你今天都对我很不好。”季泠月忍不住控诉,委屈道:“你不冲我笑,也不和我一起走,甚至连看也不看我。” 蓝妩慌张眨了下眼:“那是,那是,我今日起得太早,有起床气。” “你以前都没有起床气。”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和我住在一起。” “住过的,”季泠月忽然抬头,专注地看着她:“我们以前住过一起的。” 蓝妩盯着她,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后,脸上的温度腾地升高了,可季泠月依旧面色平静,好似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那时候,每次我吵醒你,你都没有生过气。” 蓝妩彻底招架不住了,她退后几步,捂住滚烫的脸,仓皇往回走:“我是现在有起床气了!” 季泠月一怔,瞥见她透红的耳廓,脑中灵光一闪,浮出一个念头来:“你在害羞吗?” “没有!” 季泠月追上去,执着道:“你以前都不会害羞的,为什么现在要害羞?” “都说了没有,”蓝妩叹了口气,刚放下手,就被紧紧牵住,季泠月好似有些着急,问:“蓝妩,你喜欢我吗?” 蓝妩一僵,侧头看着她,无措道:“我当然喜欢你,我们关系这么好,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季泠月认真道:“蓝妩,我喜欢你。” 三十.谎言 蓝妩走回捡枝院,推开门,神情恍惚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到了树下石桌旁。良久,她忽然啊了一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起来:“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懒洋洋吐出几个泡泡来。 蓝妩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蹭蹭蹭走过来,抱着盆狠狠一晃:“都怪你!” “?”蓝鸢转了个弯,啪地甩了下尾巴,溅她一脸水:“别朝我发癫。” 被水淋湿后,蓝妩不由打了个激灵,仿佛清醒一些,她又将盆放下,游魂般走出厨房拿起斧头,晃晃悠悠朝外走。 蓝鸢忍不住问:“你干什么去?” 蓝妩道:“劈柴。” 她关上门,沿着蜿蜒小路走向后山,途径药佬的院子,还瞧见人偶站在树下浇水,身边一只白猫一只飞鸟正打得激烈。 她越瞧那只鸟越觉得眼熟,忍不住低念咒语,单手结印。蓝光闪过,一只白鸟凭空出现身前,浑身羽毛还炸着。 “还真是你啊。”蓝妩伸出小臂让它站着,而人偶转过头看她,面无表情道:“你的鸟。” “……是,怎么了?” 她点点头,指了下地上一只大碗:“抢了小雪的肉。” 蓝妩一怔,尴尬地开口:“抱歉……” “你要好好负责。”人偶严肃道:“结契后,魂识相连,不能散养。” 蓝妩被训得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养它,我这就去后山,抓几只兔子来补偿给小雪,实在对不住。” 说完,她忙不迭带着海东青跑掉了,这一闹,倒把方才的愁绪冲淡了,待到无人处,蓝妩才叹了一口气,重又放慢脚步。 “竟然去抢人家的吃的,你自己不能捕猎吗?” 她嘟囔了一声,拿斧头砍断地上的藤蔓,指挥道:“去,抓几只兔子来。” 海东青咕咕叫了两声,乖顺地扇动翅膀腾空而起,没入繁密深林。 在它忙活这段时间,蓝妩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劈起柴来:“说完话就走,也不解释解释。” 她那时慌张掩饰,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季泠月顺着回应,难道也是这个意思?可是,回想起季泠月专注的眼神,她又觉得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 总不会是她自作多情吧? 蓝妩停下动作,叉着腰叹了几口气,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干嘛要这么纠结?” 她心里隐隐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越发焦躁的原因,可前途未卜,又有蓝鸢在一旁紧盯,更别说,她是一个鲛人,除非她能瞒一辈子,不然,若被阿月知晓,恐怕没法好好收场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这一点,让她畏畏缩缩,不敢前行。 蓝妩唉了一声,忧愁道:“若当初没有说谎就好了……” “说什么谎?” 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蓝妩吓了一跳,回过头,见药佬背着竹篓站在她身后,披头散发,宛若女鬼。 蓝妩:“你……你偷听多久了?” “我没有偷听。”药佬道:“我就蹲在那边刨草,是你自己跑来的。” 沉默半晌,蓝妩头疼道:“没事,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药佬突然打断她:“你在为情所困吗?” 蓝妩一惊:“什么?” “看起来就是如此?”她正经道:“师姐当年为情所困时,就是你这模样。” “师姐?”蓝妩忍不住睁大眼睛:“哪个师姐?你不会是在说我师、师尊吧?” “正是。” 蓝妩顿时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惊讶道:“我师尊喜欢谁?” 药佬嘴巴严得很:“我不是爱说闲话的人,师姐既然自己没说,我就不会透露给你。” “哪儿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蓝妩哀叹一声,恨不得抱着她的胳膊摇一摇:“是你突然透露她有喜欢的人,现在又说自己不爱说闲话,你就是故意的吧!” 药佬抬了抬手,挣扎几下却没把她甩开,不禁皱起眉,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情所困?” 蓝妩:…… 好啊,在这儿等着她呢。 反正药佬也不知道是谁,犹豫了下,她承认道:“是。” 药佬点点头:“你要和季泠月结为道侣吗?” 蓝妩:“……你怎么知道?”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连忙慌乱反驳:“不不不,我不是说我要和她结为道侣,我是说……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是阿月?” “除了她,你身边还有谁?” “虞山叶?” 药佬蓦地嗤笑一声:“可是这些年,每次我见到你们三个时,只有她的视线会一直落在你身上。” 说完,女人幽幽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蓝妩,你看起来并不是个傻瓜啊。” 蓝妩呆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见她这副样子,药佬慢吞吞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补充:“看来是我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蓝妩忽然闭上眼,捂着脸蹲了下去:“果然啊。” 证实心中所想,她反而难过起来。 阿月为什么要喜欢上她这样的骗子呢? “如果我不是……”她低吟着,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她到底是身为鲛族公主养尊处优长大的,若现在因为感情而厌弃自己的身份,那也太对不住自己的亲族与那些无辜惨死的先祖了。 到头来,她才是那个优柔寡断,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 “啊,对了。”药佬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瓶子给她:“这是季泠月之前找我要的,刚配出来,你帮我拿给她吧。” 蓝妩下意识接过:“这是什么?” “固元丹,鲛人血为原料做的。” 蓝妩一僵:“你说什么?” “鲛人血啊。”药佬不解道:“就是你们之前在长恒城遇到的鲛人,季泠月把她师姐刀上的血收来给我,希望我帮忙做出药来……” 蓝妩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为什么要这个?” “不知道,也许是想提升修为吧。” 蓝妩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回神时,身边已经没有药佬的身影了,而海东青不知何时回到她肩膀上,还在地上撂了三四只兔子。 她依旧头昏脑涨,恍恍惚惚起身,却不知要往哪儿走。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遥遥响起:“哎,找到了,蓝妩在那儿呢!” 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很快,就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蓝妩下意识抬头,视线里出现季泠月担忧的面庞:“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劈柴,”蓝妩张了张嘴,低声问:“你找我有事吗?” 季泠月愣了下:“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寂雪都。”说着,她有些不安地补充:“今晚城里会举办灯会的。” 蓝妩想起这件事,缓慢点了下头,季泠月神色一喜,似是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还以为……以为你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不想和我去了……” 话? 蓝妩眨了下眼,回忆起白日里那称得上表明心意的话,又想起不久前药佬透露出消息,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直让她头痛欲裂,急需一个发泄口。 她呼了一口气,将一直紧紧握在掌心的固元丹递给季泠月:“药佬给你的。” 季泠月低头看了眼,眼神顿时闪烁起来:“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蓝妩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就是利用鲛人血提升修为吗?这有什么,本就是大补之物,你想要也是正常的。” 季泠月一怔,敏感地抬起头:“你在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蓝妩说着,笑容愈盛:“反正在你看来,妖怪皆该死,能物尽其用也是好的,吃下鲛人血,你的修为更进一步,以后就能杀更多妖怪了,我要为你高兴才是。” “蓝妩,”一旁静立的虞山叶忍不住道:“你干什么呢,刚和好,怎么又这样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蓝妩摇摇头,后退一步,嗤道:“我不想坏了你们的心情,若觉得我说话难听,今晚的灯会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她转身就走,季泠月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慌张问:“你到底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蓝妩冷硬地回了一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成功,她不得不回头看季泠月,女孩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簌簌颤抖的长睫下,一双湿润眼眸哀哀看着她:“是因为鲛人血吗?是因为你喜欢鲛人,所以……所以怨我利用血来制药吗?” 见她直接说出了这件事,蓝妩眉心一跳,索性也不再忍耐了,抬高声音道:“是又如何?季泠月,你就非要用它做药吗?你就这般想要提升修为吗?明明讨厌妖怪,却可以利用她们来获取利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甚至……甚至还是她姐姐的血! “不是的,”季泠月摇摇头:“我没有想用它提高修为……”她强忍泪意,哽声道:“我是想给你的。” 蓝妩望着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给我?给我有什么用?” 季泠月握着她的手一僵,好半天,才颤声道:“因为,因为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其实知道,海珠很难找到,也许再过几十年都不会找到第二个活的鲛人,可是,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蓝妩茫然地回应:“我在陪着你啊……” “可你能陪我多久呢?”季泠月哽咽道:“筑基者百岁,练气者二百,至金丹,五百岁。我已经能活五百年了,可你不行啊蓝妩,若我迟迟找不到海珠,百年一过,你就会撒手人寰。我不想你离开我,更不想你死去,即便知道你喜欢鲛人,我也偷偷用鲛人血制药,因为吃下它,你就能活得更久一点。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蓝妩……”她顿了下,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啊。” 一滴泪啪嗒坠下,落在蓝妩手背上,竟烫得她一抖。四目相对,蓝妩明媚灵动的脸庞逐渐爬上惶然,她忍不住攥紧拳头,只觉得心里像破了块大洞,有风呼啸着吹过,吹得她浑身发冷。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季泠月才那么着急地四处奔走,想要找齐所有的药,想要治好她。 可是,从一开始她就说了谎,她根本没病,她是个鲛人,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那些谎言将她一步步推到了无从回头的悬崖之上,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三十一.亲吻 虞山叶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过。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半晌,干巴巴道:“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蓝妩猛地瞪向她,那目光倒也算不上凶神恶煞,更多是恼火与烦闷,虞山叶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捂住自己的嘴,冲她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少了一个人后,气氛却更为紧张,蓝妩沉默了会儿,转动手腕,轻轻捏住季泠月的指尖:“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站在对面的女孩就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蓝妩被她看得心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眉眼上:“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 好像就在不久前,她才给出了同样的道歉,却在短短几天内重蹈覆辙,又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一旦因为愤怒失去理智,就将怨气撒到季泠月身上,这般模样的她,倒真像人类嘴里寡廉鲜耻、无情无义的妖怪了。 明明,她一直对人族的偏见感到不满的。 蓝妩闭上眼睛,愧疚与悔意漫上心头,甚至让她陷入深深的自厌当中:“阿月,你能不能……不要喜欢我了?” 季泠月一僵,脸色瞬间苍白起来,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握住似的:“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怎么会?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那么好,我看见你就觉得欢喜,可是……”她咬了咬唇,艰难道:“我不像你想的那样,阿月,我是个很坏的人,你不该喜欢我,你……” 季泠月急声打断:“你一点都不坏!” 少女胸口急促起伏着,似乎有无数话想要反驳,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乖乖站在原地被蓝妩盖着眼睛,惶然道:“你若是接受不了我的喜欢,拒绝我也无妨,可你不要这样轻贱自己,说出这种话来。蓝妩,如果……如果我的喜欢真的让你这么痛苦的话,我会好好藏起来的,我们就还做朋友,好不好?” 蓝妩哑然,垂下眸,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季泠月两只手僵硬地放在身侧,身体紧绷得像是一根扯到极致的弦,好像只要再施加一些力道,就会马上崩溃似的。 这个人,明明在问好不好,声音却可怜得像是在说求你了。 阿月不该露出这样软弱的神态的。 蓝妩心中酸涩,慢慢放下遮住她眉眼的手,女孩眼眶通红,那双总是清亮专注的狭长眼眸蒙上一层水雾,却没有如以往那般认真望着她,反而慌张地躲开了视线。 她叹了一口气,踌躇再三,终是主动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把她拥到怀里:“你……你还想和我一起逛灯会吗?” 季泠月不安地缩了一下,埋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过了会儿,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睁大眼睛,下意识抬头看向蓝妩。 “灯会?” “嗯。”蓝妩抚了下她有些凌乱的长发,低声问:“不是说,晚了灯会就结束了吗?” 季泠月怔了半晌,那颗坠进冰窟的心脏重又慢慢复苏,不安跳动,她眨了眨眼,低下头,试探着牵住蓝妩的袖角。 过了一会儿,蓝妩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季泠月长睫一颤,定定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雕塑般立在原地。突然间被肯定了不久前还以为再也不可能的念想,乍然的峰回路转,让她第一时间生出的不是欢喜,而是满腔的怀疑与迷茫。 “蓝妩,”她有些倔强地开口:“如果你只是为了安慰我,那你……你不必这样的。” 蓝妩低声问:“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 “正是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要你委屈自己,而且,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季泠月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人也蔫了下去:“我想要你喜欢我,不想要你可怜我。” 蓝妩叹了一口气:“我在你心里,是那种因为可怜别人就舍弃掉自己幸福的人吗?” 季泠月停顿了一瞬,道:“我不知道。” 蓝妩:……得了,原来这些年,她在季泠月心里是这种菩萨形象。 但很快,季泠月补充道:“因为我喜欢你,我有私心,我害怕自己会自作多情,所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说着,她抬起头,犹豫着看向蓝妩:“我不是个很聪明的人,更不敢随意揣测你的心思,蓝妩,你不要戏弄我,也不要可怜我,如果可以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就好了。” 蓝妩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看了她一会儿,迟疑着问:“你啊,你这样子,以后在一起了,也会这么直来直往吗?” 季泠月愣了下:“我,我不知道。” “哈……”蓝妩再忍不住,弯起眼睛,被她逗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季泠月抿了抿唇,执着道:“可爱也是意味不明的,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蓝妩一噎,无可奈何地躲开视线,磕磕巴巴挤出几个字:“喜,喜欢。” 季泠月绷着脸:“我不信。” 蓝妩:…… “那什么才算喜欢呢?”她真的有些茫然了:“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看见你就觉得高兴,你凑得太近的话,我心里会很慌张,倘若你一直看着我,我更会三心二意,不知道要做什么好,这些……难道不是喜欢吗?” 季泠月怔怔看着她,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在蓝妩疑惑地看过来时,她忽然道:“你亲我一下。” 蓝妩:“啊?什么?亲?为什么?” “那我亲你一下。” 不等蓝妩回应,她上前一步,温软的嘴唇极快地在蓝妩脸颊上贴了一下。 蓝妩顿时一僵,动也不敢动。 季泠月仍没有离开,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她专注地望着蓝妩的脸庞,两只手搭在她肩上。看蓝妩迟迟没有反应,季泠月垂下眸,望着她红润的嘴唇,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挨了过去。 仍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如蝴蝶一般,轻盈落在了她的唇角。 蓝妩下意识闭上眼,没过多久,清浅的幽香再次靠近,而她伸出手,揽住了女孩细软的腰肢。 “蓝妩,”季泠月小声喊着她的名字,手臂慢慢勾上了她的脖子:“你现在要亲我了吗?” 三十二.睡觉 微风拂过,送来几声鸟雀啼鸣,独自坐在青石的女孩甩了甩手中的狗尾巴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山路上依旧空空荡荡的,不见那两人的影子。 “唉……”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衣服,慢腾腾站起来:“见色忘友……”顿了一下,又嘟囔道:“两个都是。” 眼见那两人是不会下山和她一起逛灯会了,虞山叶无端感受到一股萧瑟,索性自己晃悠着往山下走,想要寻个热闹地方小酌几杯。 反正明日无课,她大可以夜不归宿,免得打扰那两人。想到这儿,虞山叶忍不住夸奖起自己:“我可真是善解人意。” 她朝山下走去,身影逐渐融入如火残霞之中,而没过多久,星幕低垂,昊辰山的夜晚缓缓降临。 遥远的方向依次亮起璀璨的灯火,蓝妩分神瞧了一眼,怀里的人就低哼着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比起之前小心翼翼的亲吻,季泠月这会儿放肆了不少,虽然生涩,却依旧要坚持与她亲热。 甚至还会不满她的走神。 蓝妩弯了弯眼睛,用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在女孩忍不住启唇喘息时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灵巧的舌尖钻入湿润口腔,勾着她的舌尖相互交缠。 “嗯……” 季泠月闷哼一声,下意识收紧手臂,没过一会儿,簌簌长睫就颤抖起来。 蓝妩垂眸,瞧了眼她潮湿的眼角和不断起伏的胸口,无奈地放开她,指腹蹭了蹭她唇上亮晶晶的水渍:“呼吸啊。” 季泠月乖乖仰着脑袋,闻声眨了眨眼,脸上慢慢泛起红潮。等蓝妩指尖拂过她的眼尾时,季泠月下意识闭上眼,忽然道:“你身上好凉快。” 蓝妩动作一顿,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季泠月就自言自语道:“是因为水灵根吗?” “也许吧。”蓝妩顺势道:“虞山叶是火灵根,就挺热的。” 季泠月敏感道:“你怎么知道她热?” 蓝妩眨巴一下眼:“嗯……因为,我总和她待在一起?” “你还经常和她搂搂抱抱,”季泠月忍不住控诉道:“你和她一起上课,总坐在一起,你和我都不坐在一起。你还不好好修炼,经常和她一起去山下闲逛,去年还被带去宝清阁看热闹,要不是我及时赶到……” “等等等等。”蓝妩连忙打断她:“这事你都记着呢?” 季泠月一怔,声音顿时小了:“你觉得我小心眼吗?” 蓝妩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如果你这么不喜欢的话,之前怎么从来不硕?” “我怕,我管得太多,你会不高兴。” “我哪儿有那么没良心。”蓝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的,以后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听你的话的。” 季泠月眸光微亮,问:“那我以后可以管着你吗?” 蓝妩失笑:“怎么那么想管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但看着季泠月明亮的眼眸,她犹豫了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好罢,以后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对的事,你都可以管。” “你要说话算数。”季泠月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表现得冷静一些,唇角却止不住往上翘:“我们,我们去看灯会吧。” “好啊,我去叫一下山叶……”蓝妩刚说完,便见季泠月蹙起眉,话音一顿,福至心灵:“算了,就我们两个一起去。” 她伸出手,季泠月便把手塞到她掌心,跟着她往山下走。 这时,一只白色海东青扇着翅膀从附近的树林里飞了出来,落在蓝妩肩膀上,季泠月看了眼,问:“蓝妩,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没有呢,你想起吗?” 季泠月愣了下:“可是,这是你的契兽。” “那又如何,”蓝妩随意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季泠月被这简单一句话给哄得心花怒放,脚步也越发轻盈,责任感油然而生:“那,那叫丹青吧。”她小声补充:“和丹柏的名字是一对。” 蓝妩明白了她的小心思,笑吟吟道:“好呀。” “你不担心……被别人发现吗?” “怎么这么问?”蓝妩侧头瞧她:“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季泠月连忙道:“没有!” 她握紧蓝妩的手,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美好了,像是在做梦一样:“那我可以告诉别人吗?” “可以啊。”蓝妩走在前面,季泠月只能瞧见她被月光照亮的一侧脸颊,皎白如玉,温雅随性:“你我是正大光明的关系,哪儿用得上偷偷摸摸,嗯……实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就是说出去后,会有更多人看我不爽了。” 这么说着,她却轻笑一声,愉快道:“不过,你这么好,又这么厉害,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占了大便宜。” 季泠月蹙起眉,脚步逐渐停下,蓝妩被她扯住,转过身,茫然地望了过来:“阿月?” 林中月下,两人一上一下站在石阶上,女孩忽然凑过来,一把挥走丹青,而后莽撞地低下脑袋,结结实实堵住蓝妩的嘴唇。 好像被小动物胡乱咬了几口后,蓝妩无措地抬起眼眸,瞧见季泠月微红的脸庞:“你不要总说这种轻视自己的话,我不爱听。” 蓝妩下意识道:“我没有……” “你有!” 蓝妩和她对视,没一会儿,就在她认真的目光下妥协了:“好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最好如此。” 蓝妩被她老气横秋的语气逗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肉:“真是个小古板。” 季泠月不满地反驳:“我不小,我也不古板。” “哦?”蓝妩笑眯眯逗她:“何以见得?” 季泠月沉默了会儿,再看向蓝妩时,神情严肃,嘴唇紧抿,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蓝妩:…… 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果然下一刻,季泠月就上前一步,和她站在同一块台阶上,一只手顺势抓住了蓝妩的手,带到了自己腰上,而她也抬头看向蓝妩,语出惊人:“我们回去睡觉吧。” 蓝妩登时睁大眼睛:“啊?这,这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哪里急?”季泠月蹙起眉,面不改色道:“我们五年前不就睡过了。” 蓝妩真是被她震撼了,明明以前这人说起这种事还会脸红,这几年过去,反倒越来越直白,越来越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 见蓝妩不动弹,季泠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靠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下:“蓝妩,明天……明天好像没课。” 蓝妩长睫一颤,按在季泠月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半晌,她吐出一口气,把下巴搭到了女孩肩上,低声道:“好。” —— 终于,掉马可以安排上日程了 三十三.约定 “蓝妩,”被压着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时,她还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去你那里?” “在这里不会被打扰。”蓝妩在她眼梢吻了下,季泠月不禁一抖,下意识闭上眼眸,低声问:“蓝妩,我们是结为道侣了吗?” “哪儿有那么快,”蓝妩温声道:“日后立下一生一世的契约,才能算真正的道侣吧,这是很重要的事,要好好考虑才是。” 季泠月摇摇头:“我不需要考虑,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说着,她又睁开眼睛,犹豫道:“不过,若是你需要考虑的话,我会……会等的。” 蓝妩笑了声:“若我日后变心了呢?” 季泠月一愣,定定看着她,半天后,故作镇定道:“若是你不喜欢我了,我会尊重你的意见,放你,放你……” 她想宽宏大量地说放你离开,但几次三番张嘴,都说不出那几个字,最后,眼尾竟然泛起红晕:“不行……”她伸手抓紧蓝妩的衣领,强忍委屈,提声道:“你不能不喜欢我。” “好,”蓝妩轻轻蹭了下她湿漉漉的睫羽:“我只喜欢你。” 季泠月克制不住地翘起唇角,得寸进尺道:“你也不能离开我。”话音刚落,抚在脸颊上的那只手便停下动作,季泠月敏感捕捉到,顿时收起笑容,不安唤道:“蓝妩?” 蓝妩蹙起眉,又很快舒展开,安抚地亲了她一下:“那阿月和我一起下山吧。” 季泠月:“可你……” “我知道,我没入练气嘛,不能随便下山。”蓝妩轻声道:“我们就离开一会儿好不好,过段时间,我们再回来。” 季泠月有些迷惑地看着她:“为什么?” 蓝妩哄她:“我知道海珠的下落了,我们一起去找一找,兴许就找到了。” 季泠月惊讶道:“你知道海珠的下落?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叶长老,也不告诉我。” “我有自己的原因,”蓝妩软着声音道:“你只管相信我,等我们找到海珠回来,以后,你就不必担心我活不久了。” 季泠月思索了会儿,认真道:“好吧,我都听你的。” “真乖。”蓝妩眉开眼笑,将人严丝合缝地搂在怀里,安静下来后,她几乎能感觉到女孩怦怦跃动的心跳,身体也热乎乎的,像个旺盛的小火炉。 “好热。”她忍不住叹了一声。 季泠月红着脸道:“是你太凉了。” “是吗?”蓝妩弯起眼睛,慢慢凑过去吻住她的春,低语道:“那你给我暖暖。 季泠月低哼一声,下意识闭上眼,一边配合着她的吻,一边带着她解去自己的腰带和玉饰。触感细腻的衣服很快便一层层落了下去,交迭在身下,只剩一件亵衣时蓝妩没再脱,只是拔开她的衣襟,手指抚上女孩柔嫩的肌肤。 季泠月颤了一下,软绵绵落了下去,蓝妩顺势伏到她身上,不容置疑地托着她的下颌,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唔……” 听见她呜咽,蓝妩停下动作,问:“疼吗?” “不疼……”她摇摇头,水汽朦胧的眼眸柔柔望着蓝妩,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即使疼也没关系,你怎么对我都好。” 蓝妩一怔,心软得一塌糊涂,终于打定主意,掐着季泠月的腰把她往上提。女孩的身子白皙光滑,没有一丝赘肉,摸上去软绵绵的,但摇晃起伏时,却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薄薄肌肉。蓝妩将人抱上去,对上眼前漂亮的身体后,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肚子上爱怜地吻了一下。 季泠月呀了一声,下意识往后缩,却被蓝妩箍住腰拉了回来。 “跑什么?”蓝妩好笑地瞧她一眼,便慢条斯理垂下头,顺着她的小腹继续往下亲。 “蓝,蓝妩……”季泠月颤抖着叫了一声,久违的羞意重又翻涌而来,身体也泛起了粉晕。蓝妩一边将湿漉漉的吻印到她肌肤上,一边将她的裤子扒到膝弯,掰开她欲要合拢的两条腿,低头吻住了湿糜柔软的花瓣。 季泠月蓦地惊叫一声,下意识蜷起双腿,紧紧夹住中间的脑袋,两只手不由自主插进蓝妩的发丝里,不知是要往上拉,还是往下按。 她很快便因身下湿润的触感下哆嗦起来,带着哭腔呻吟:“不要,别……啊,别舔……” 蓝妩才不听她的,她轻咬着那硬挺的粉嫩小核,舌尖时不时探进紧致的穴口,浅浅抚慰着她,双手则陷在女孩娇嫩的臀肉里,毫不客气地又揉又捏,在她扭动着想要逃离时强硬地拖回来。 “唔……哼嗯……” 热液很快流淌而出,蓝妩抬起头,被沾湿的几缕发黏在白净脸上,她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用手背蹭了下嘴唇,掩在阴影里的眼眸好整以暇地望下身下的女孩,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季泠月不自觉僵了下,竟觉得蓝妩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 但当蓝妩弯下腰,脸庞重又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中时,那张脸依旧是温和柔软的。 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季泠月很快放松下来,忍不住冲她讨要拥抱,拱到她怀里寻求安慰。蓝妩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季泠月闷声道:“就是想抱抱你。” “这么粘人。”蓝妩弯了弯眼睛,抱着她坐起来,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探了下去,按到了她湿濡的腿间。 季泠月抖了下,两条腿缠到蓝妩腰上,哼哼道:“不公平……” 蓝妩嗯了一声,指尖剥开湿软的阴唇,试探着插进去一个指节:“哪里不公平?” “嗯,你,你还穿着……嗯!穿着衣裳……” 她喘了一口气,因为突如其来的饱胀感抱紧蓝妩,脑袋却有气无力地搭在她的肩上,飘忽的视线垂落而下,冷不丁瞧见交合处的淫靡样子。 粉嫩淋漓的穴口被手指撑开,媚肉紧紧裹在指根,随着进出的动作涌出汩汩蜜液,敏感的阴核红彤彤挺立着,许是被蓝妩咬肿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季泠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脑子嗡得一声,双腿颤抖,花心蠕动着咬紧蓝妩的手指,噗嗤着又吐出一股晶莹水液。 听见她难为情的呻吟,感受到掌心忽然流入的热液,蓝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把手指留在里面,慢慢旋转碾磨,为她增长余韵。 半晌,她才抽出手指,轻声唤道:“阿月?” 季泠月羞得面红耳赤,根本不抬头,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装鸵鸟。 “怎么了?”蓝妩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无奈道:“还以为你不会害羞了呢。” “我,我……” 季泠月不好意思说实话,又觉得今晚自己实在太丢人了,被摸了摸亲一亲就能高潮,越想越觉得难为情,最后捏着蓝妩的衣领磕磕巴巴道:“我,我累了……” “这么早就累了?”蓝妩不明所以,但见季泠月窝着不动,只能眨巴一下眼,顺着她的意思:“好,那我们休息吧。” 季泠月嗯了一声。 “要洗澡吗?” “要。” 蓝妩露出一个笑容:“要还不动,想让我给你洗吗?” 季泠月愣了下,磨蹭着抬起脑袋,巴巴看着她:“可以吗?” “……”蓝妩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当然可以。” 明明一个咒法就能解决,她们两个却心照不宣地烧开一桶热水,蓝妩抱着光溜溜的人一起坐到了木桶里,和她裸裎相对。 白色雾气蒸腾而上,泡得人暖洋洋的,当真变得困倦起来。季泠月慢慢放松,靠在蓝妩怀里打了个哈欠,毛茸茸的脑袋搭在她肩上,低声嘟囔:“蓝妩……” “嗯?” “你要好好修炼。” 蓝妩一默:“怎么还惦记这个呢?” 季泠月掀起一半眼皮,慢吞吞道:“你不好好修炼,就没办法和我活的一样久,以后,我们要一直待在一起,一同求仙问道,好好养丹青和丹柏,然后去人间游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蓝妩点点头:“好。” 季泠月翘了翘唇角,眼睛倦倦地闭上,声音越来越轻:“太好了,你也……” 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蓝妩眨了下眼,下意识低头看去,却发现少女安静地闭着眼,竟然就这样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凝视她乖顺的睡颜良久后,蓝妩叹了一口气,把她洗净擦干,裹着干净的亵衣躺到了床上。 夜逐渐深了,身边人呼吸均匀,还抱着她的一只手臂,蓝妩却一直睁着眼睛,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数年前,进入昊辰山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忐忑不安,却又漫无目的,感觉漂泊无依,随处可栖,如今她依旧不安,却不再茫然,心中已有了想要守住的人和物。 她对鲛族来说似乎可有可无,但对阿月来说,她却那么重要。那为何,她不能为了爱自己的人,努力藏一辈子,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弱小道修呢? 三十四.原谅 天将将亮时,季泠月便准时睁开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去拿枕边的衣裳,却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惊得她猛地一颤,睁大眼睛看了过去。 “嗯……”蓝妩低吟一声,翻过身,把手搭在她腰上,哑声问:“怎么起这么早?” 季泠月愕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终于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子一时晕乎乎的,只能循着本能回应:“我要,要练剑。” “……” 蓝妩眯起眼睛,艰难地看向她:“练剑?真的吗?现在?” 季泠月:“一日之计在于晨……” “明白了。”蓝妩迅速打断她,捂着耳朵钻进被窝,闷闷道:“你去练你的剑吧,我自个儿再睡会儿也没什么不好。” 见被子里鼓起一团,季泠月眨了眨眼,忽然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不练剑也成。”她拉起被子,乖乖躺了回去,挪到了蓝妩身边:“我也想再睡会儿。” 蓝妩抿着唇笑了下,在黑乎乎的被窝里伸出手,把她捞到了怀里:“巳时再起。” 季泠月蹙起眉,犹豫了下,点点头:“好。” 蓝妩心满意足,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便把脑袋埋到女孩肩上,睡起了回笼觉。 再起时,已临近中午了,蓝妩这时才想起被她遗忘在潜云峰的蓝鸢,匆忙洗漱穿衣后,就火急火燎往回赶。 果不其然,刚进门,她就听见蓝鸢不客气的声音:“昨晚去哪儿了?” 蓝妩转过头,对上水盆里的小鱼,拿起一旁的丹药走了过去:“没去哪儿啊,我就……就去城里逛了逛。” 蓝鸢怀疑道:“真的?” “我骗你干嘛?” “你骗我的还少?”她哼了一声,甩了甩尾巴,道:“蓝妩,你做好决定了吗?” “你急什么?” 蓝鸢冷笑一声:“我伤势已经快好,再不急,就被你给混过去了。” 蓝妩一默,把药丸碾碎撒下去:“我能做什么选择,不是只能听你的离开昊辰山吗?” “你最好有这么听话。” 等咽下那些药,蓝鸢慢吞吞游上去,把脑袋浮出水面,发现蓝妩在屋里翻箱倒柜挑衣裳,脸上还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她不禁摆了摆尾巴,心中有些疑惑。 这是在乐什么呢? 但没等她发问,门就被敲响,一个声音唤道:“蓝妩。” 蓝妩一怔,连忙走过去,把门打开:“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我吗?” 季泠月嗯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透明圆缸,道:“只是刚好想起来,我这里有一个法器,说是能源源不断涌出活水,应该很适合你。” 蓝妩没反应过来:“嗯?” 季泠月提醒:“你不是养了一条鱼吗?” “啊,哦——是是是,”她接过那口圆缸,转身往里走:“那你再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好。” 见蓝妩进到里屋换衣裳,季泠月乖乖站在门口等候,没一会儿,她就注意到不远处泡在盆里的小鱼,犹豫了会儿,忍不住走了过去。 小鱼好像通灵性,一直盯着她看,季泠月低下头,发现这鱼竟然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鳞片也透着光,漂亮得好似银色宝石。她好奇地伸出指尖,想点点小鱼露出水面的脑袋,却被它灵活躲开,而后贴着盆壁乱窜,扑腾得水花四溅。 季泠月好笑地看着它,竟觉得它是在表达不满。 正巧蓝妩收拾整齐出来,季泠月便道:“你养了一条暴脾气鱼。” 蓝妩吓了一跳,刚要去看,蓝鸢暴躁的传音便钻进了脑海:“一个小小人族,竟敢这般羞辱我,上次偷袭我的也是她,你怎能如此交友不善,可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蓝妩不动声色,只是上前把盆往里推了推,道:“她就这样,没事。” “蓝妩!” 蓝妩不客气地戳了下她的脑袋,拉着季泠月往外走:“快走吧,我们现在去,兴许还能赶上醉虹楼中午的蟹宴呢。” 季泠月稀里糊涂道:“可我不会吃螃蟹。” “没事,我教你。” 门扉开又合,声音逐渐远去,只余蓝鸢一条鱼气得在水里乱转。她想好了,等她离开那日,她要先给蓝妩和这个人类一人一巴掌再走。 时间一晃,便已匆匆过去半月,高阶咒法课程结束后,闲暇的时间顿时便充裕起来。 不过,为了陶冶情操,季泠月又跑去报了秦衣长老的书画课,这次,她鲜少没有一鸣惊人,反而折戟沉沙,狠狠栽了个跟头。 一向被人夸奖天赋异禀的女孩仿佛碰到了世上最难的难题,那双漂亮的手舞起剑来倒是潇洒肆意,拿上笔墨却仿佛耄耋老人般干硬生涩,硬是将简单的线条糊成一团,看起来不可谓不扭曲。 看过几次季泠月交上来的丑画后,连秦衣都逐渐头疼起来,怀疑起她是不是故意的。季泠月对此很是愧疚,除了日复一日地练剑,就是耗费大量时间在笔墨丹青上。 正因如此,虞山叶已有好几天没见过她,连和自己住一个院子的蓝妩最近都没影了,本来指望着在白望长老的课上找到人,没想到她的位置上仍空空如也,以至于白望长老询问时,虞山叶也一脸茫然,一问三不知。 白望忍不住皱起眉:“你不是总和她形影不离吗?” 虞山叶心酸道:“那是以前的事了。” “罢了,”白望沉吟道:“你且告诉她,无故旷课,该罚抄五百遍《静心经》,下次课上交给我。” 虞山叶小声嘟囔:“我上哪儿告诉她。”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秋风拂过,吹走堂外零落的黄叶,穿行过寂寂山林,又攀上寒冷高峰,在阵阵清脆风铃声中,卷起窗内书桌上一张素白宣纸。 一支细长毛笔安静地躺在桌面上,笔尖凝着一滴墨,将滴未滴,被风一吹,终于啪嗒落了下去。 “唔……” 被帘子遮掩的内室,传出若隐若现的喘息声,身着道袍的女孩被人兜抱着按在墙上,细白的小腿缠在了身前那人的腰上,她难受地呜咽一声,蹙起秀气的眉,将滚烫的脸蛋埋到恋人微凉的颈侧,软绵绵唤道:“蓝妩……” 蓝妩嗯了一声,慢慢抽出濡湿的手指,季泠月蓦地一抖,闭上眼,脸蛋的红晕逐渐蔓延到脖子上,长睫也在不停颤抖,但她还是抬起头,主动朝蓝妩索吻。 蓝妩吻住她的唇,托着她臀瓣的手随意揉了揉,没一会儿,季泠月就哼唧着扭动起来,像是要躲,湿淋淋的腿心却总是蹭到她手掌中。 “嗯,蓝妩……”她抬起头,喘了几口气,小声道:“别戏弄我了。” “哪里戏弄了?”蓝妩抬起刚才在女孩私处搅弄的手,给她展示上面的水渍:“你明明很舒服。” 季泠月一怔,身上温度直往上窜,还没说话,就被蓝妩抱着倒在了床上。她笑吟吟道:“这次你也没脱,公平吧。” 季泠月眨了眨眼,看了看她整齐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赤条条的下身,不满道:“哪里公平了?你,你总喜欢逗我……” “怎么这么冤枉我?”蓝妩微笑着翻了个身,叫她跪在自己上面:“撑着点……别跪不住了。” “等等,啊!”季泠月惊呼一声,漆黑的眼眸霎时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她腰肢颤抖,双腿几乎要跪不住,软绵绵往下落时,就被蓝妩拍了下屁股,骨节分明的手指剥开她柔软滑腻的蚌肉,漫不经心地在穴口揉弄。 “啊,哈啊,蓝妩……”季泠月呜咽着往下摸索,想要撑住自己,被指尖浅浅戳刺后,便忍不住晃动起腰肢,想要把在穴口捣乱的手指吞下去。但蓝妩偏不如她意,若即若离地逗弄着她,见季泠月哼哼着表示不满,才抚着她挺翘的臀肉,侧头顺着她柔嫩的大腿吻上去,最后含住敏感勃起的阴蒂。 季泠月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舒服得腰都软了,没过一会儿,她就在蓝妩日益熟练的吮吸中泄了出来,湿腻的液体几乎都流到蓝妩漂亮的脸蛋上。 蓝妩舔了下嘴唇,把她往后按去,季泠月处于高潮中的身体还没度过余韵,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看着欺身压过来的蓝妩,她眨了下迷离的双眼,主动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还要……” 蓝妩低声道:“乖,把腿张开。” 女孩听到她声音,长睫一颤,如同被蛊惑一般,双腿朝蓝妩敞开,暴露出一丝不挂的内里。 说蓝妩逗她倒也没错,她被哄得几乎脱了干净,全身只披了一件宽松道袍,又薄又透,还没系带,此时,这件道袍因为之前的欢爱滑到肘间,雪白娇嫩的上身便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许是被蓝妩直勾勾看着有些害羞,女孩双腿颤抖,花心蠕动着翕合,颤颤巍巍涌出一股水液。 “蓝妩,”她又唤了一声,嗓音沙哑,即便羞怯,也仍旧直白地朝她表示自己的渴求:“想要你。” 蓝妩对上她湿润的眼眸,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庞,季泠月却握住她的手,大胆地凑上前,含住她的手指,软滑的小舌在指缝间钻过,眼眸微抬,由下而上楚楚可怜地瞧着她。 蓝妩一僵,慌乱地眨了眨眼,整个人都傻了:“你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季泠月怔了下,有些不安:“你不喜欢吗?” “不是喜不喜欢,只是,只是……” 她想要解释,但看着季泠月茫然无辜的脸庞,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沉默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很喜欢。” 季泠月顿时绽放出一个笑容,刚想去抱蓝妩,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股脑插了进来,忍不住发出一声甜腻的呻吟。 蓝妩被她紧紧咬着,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晃动手腕,在潮湿的蜜径里进出。穴口随着肏弄的动作挤出不少淫水,在咕吱水声中,蓝妩低头凑了过去,轻咬她的唇瓣,听她喉咙里发出的细碎的呜咽。 “嗯,嗯啊,哈……”季泠月在她怀里摇摇晃晃,身上浮起细密的汗水,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眨了下眼,蹙起眉,断断续续唤道:“蓝妩,蓝妩……” “怎么了?” 季泠月艰难地喘息:“你今日……今日是不是,啊,有,有课……” 蓝妩沉默了下,果断道:“没有。” “可我记得……” 蓝妩哄道:“你相信我,我会骗你吗?” 季泠月犹豫了会儿,终于放弃回忆她的课程安排,只是嘴里嘟囔道:“你骗我,我也……也拿你没办法……啊!” 敏感的阴蒂忽然被指腹揉按起来,季泠月蓦地喘了口气,捏紧蓝妩的肩膀,颤声道:“反正,嗯……我总会原谅你的……” 三十五.浮游 清晨,虞山叶从房间出来后,伸了个懒腰,慢吞吞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蓝妩,你在吗?” 里面一丝动静也没,她不禁啧了一声,嘟囔道:“怎么又没回来?” 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去金翎峰找她的念头,掏出平时画符用的符纸,在上面留了一行字传达白长老的意思后,就贴到了蓝妩门上。 做完这些,虞山叶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 再过几日,叶轻君就要启程去西域坎塞论道,顺便要带上她去见见世面,听说那里炎热无比,即使运灵避暑也没什么用,最便捷的,就是直接带几个水符冰符贴在身上,可惜她目前画符仍不熟练,还要去观星峰找专门的符修弟子帮忙。 行至半山腰,忽然瞧见有一黑衣女子站在岔路口,明明是青天白日,手里却还提着一盏灯。 昊辰山设有简单的结界,不过只能阻挡普通村民误入,以往也有不少散修会溜达进来参观,是以见到未着道袍的陌生人,虞山叶并不紧张,走到她身边时,还热心地搭了话:“这位道友,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怔了下,转过头,柔软的黑发垂落,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庞。她面上无甚表情,五官却生得秀气可爱,看起来年岁很小。 女孩张开嘴,慢吞吞道:“我,找人。” “找谁?” “蓝鸢。” 虞山叶怔了一下:“蓝鸢?我没听说过有叫蓝鸢的,你要说蓝妩,我还能……” “蓝妩?”她忽然眼睛一亮,问:“蓝妩也在这里?” “你认识蓝妩?” 她点点头:“我们一起长大。” 虞山叶顿时觉得这人亲切许多,好奇打量她几眼:“你们家……都生得蛮好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浮游。” “浮游,蓝浮游?”虞山叶摸了摸下巴,嘀咕道:“好吧,我带你去找蓝妩。” 浮游一怔,想解释自己并不姓蓝,但虞山叶已经热情带路了:“蓝姑娘这边走。” 结果她还是踏上了前往金翎峰的小路,走到一半,虞山叶瞥到她手中提着的灯盏,不禁被吸引了注意。这座灯盏通体素白,底座被银色珊瑚枝围绕,外壳由纸绢制成,材质却比普通灯笼更轻薄一些,晃动的时候,有淡淡金光从里透出。 她忍不住多看几眼,问:“蓝姑娘的灯在哪儿买的,好别致。” “不是买的。”浮游回答:“是家里自己做的。” 虞山叶哦了一声,有些可惜:“蛮好看的,要是能买,我也想收藏一个。” 浮游怔了下,低下头,默默把灯收了起来。 虞山叶:“……” 好小气的人。 她无奈地抬起头,却发现不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姿高挑,行走如风,腰间挂着一把红刀,不是孟长歌又是谁。 见她走近,虞山叶问了声好,孟长歌点了点头,正要与她们擦肩而过之时,却忽然脚步一顿,接着,她蹙起眉,一把抓住浮游的手臂。 “妖?” 今日的金翎峰,倒是个少有的出太阳的好天气。 蓝妩撑着下巴,懒洋洋坐在窗前,她半眯着眼,一侧脸颊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辉,卷翘的睫毛覆下一层鸦影,晒得困倦了,便不自觉松懈下来。 “别动。” 蓝妩一抖,猛地坐直,恍恍惚惚扭过头,看着坐在画桌后的女孩:“还没好吗?” 季泠月摇摇头:“没有。” 她提起笔,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落下笔墨,在纸上又添了一笔。 添了后,勉强能看出来是个脑袋了。 季泠月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往下画,门外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蓝妩!” 蓝妩循声望去,看到由远及近的人,笑着挥了挥手:“你怎么过来了?” 虞山叶满脸焦灼地奔了过来,隔着窗户就拉住了她的手,磕磕巴巴道:“那个……有人,孟师姐……” 蓝妩皱起眉,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孟师姐怎么了?” 虞山叶握了握拳头,瞥了眼疑惑盯着她们的季泠月,忽然道:“你,你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和你说!” 蓝妩一怔:“阿月也不能听?” 虞山叶点点头:“对!” “好吧,”蓝妩茫然地走了出去,和她一直站到没人的地方,才听虞山叶急吼吼道:“你妹妹被抓了!” 迟疑片刻,蓝妩道:“呃……可我没妹妹。” “怎么可能,她说她认识你,和你一起长大,叫浮游……” “浮游?”蓝妩惊得绷直身体,愕然反问:“你没听错吧,真是叫浮游?!” “当然没,就长这么高,生了张娃娃脸,穿着黑衣服……” 蓝妩连忙抓住她的手:“被抓了?被谁抓了?!抓去哪儿了?” “就是孟师姐!唉,我刚才在山下遇到她,她说她找你,我就带她过来,结果路上碰到孟师姐,孟师姐发现她身上有妖器,立刻就把她抓去见掌门了!” 蓝妩咬了咬唇,下意识就转身往主峰跑,跑了几步,又慌张回头,问:“师姐她们知道……知道她是来找我的吗?” 虞山叶摇摇头:“我哪儿敢说,都答应为你保密了,但我看你妹妹傻不愣登的,问什么说什么,兴许一被审问说出来……” 蓝妩:“浮游没那么傻。” 虞山叶:“我看不见得,都揣着妖器大摇大摆走进仙宗了,聪明在哪儿?” 蓝妩一默,再管不了那么多,跳上灵剑,摇摇晃晃朝主峰飞去:“你帮我向阿月说一声,今晚别让她等我了。” 等她火急火燎赶到主峰闲云殿时,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她落地太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跑过去后又挤不进去,便努力踮起脚往里看。 身形消瘦的女孩就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而正对着的玉座上,一头白发的迟惊鹤端详着手中的灯盏,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 蓝妩看清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鲛族的魂灯,如同仙门弟子的命牌一般,每个鲛人一生只有一盏魂灯,灯中藏着鲛人出生时取出的一缕魂丝,虽没什么力量,但妖气确实极为浓郁。 魂灯离主人越近就越亮,鲛人身死,则魂灯亦灭。虽然这看起来不是她那盏,蓝妩还是不免心惊肉跳,只期盼迟惊鹤不清楚它的用途。 那厢,迟惊鹤缓步走到浮游身边,视线终于从魂灯上移开,伸出手,点在女孩额头上。 片刻后,她沉声道:“既无妖力,又无丹心,你只是个普通凡人吗?” 浮游眨了眨眼,默不作声。 “若只是普通凡人,你又是如何闯进结界,进入我昊辰山的?”迟惊鹤上下打量她一番,沉声道:“说罢,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浮游抬起眼眸,坦然道:“我是来找人的。” “谁?” “蓝鸢。” “蓝鸢?”迟惊鹤蹙起眉,稍一思索,便肯定道:“昊辰山没有叫蓝鸢的人。” 浮游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可能是我走错了。” 殿中一时寂静下来,迟惊鹤凝视她一会儿,低声道:“走错?我看不见得,虽不知道你的身份目的,但这东西,想必很重要。” 她提了提手中的灯,冷淡道:“我虽未见过此物,但灯中妖气充盈,不是凡品,既然敢带妖器堂而皇之地入我仙宗,就该知道会有如何后果。我会尽快查明真相,还请你在这里小住几日,不过,若是你愿意实话实说,我也不会为难于你。” 浮游沉默了会儿,抬起头,面不改色道:“那就叨扰了。”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迟惊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重玉,带这位姑娘去晚亭院。” 名叫重玉的白衣少年应了一声,走到浮游身边,客气道:“姑娘,请。” 浮游嗯了一声,跟着他向殿外走,原本堵在门口的人群顿时分开一条道路,途径蓝妩身旁时,浮游动了动耳朵,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蓝妩抿紧唇瓣,被挤得倒退了几步,很快便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三十六.预言 鲛人避世,几乎从不出海。 作为大祭司唯一的继承者,浮游更是如此。她的情感天生比其他鲛人淡漠些,做事也总是慢上一拍,久而久之,同族便都觉得她是个孤僻的小孩。 但很少有人知道,身为大祭司继承者应学的占卜预言之术,浮游已经日臻完美,几乎要超越她的师父了。 正因如此,蓝妩当初才敢直接吃下她塞来的药,但现在,这个一心窝在自己的祭坛,连海王宫都懒得出的小鲛人,竟然也跑出了昆仑海。 是海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蓝妩心乱如麻地尾随到晚亭院,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树林里,这座院子只允许少数人进出,没有特制的令牌,连结界都过不去。蓝妩顿时急得六神无主,在原地无头苍蝇般转了几圈,好半天,才一拍脑袋,惊呼道:“对了。” 还有送饭的弟子能进啊! 她打定主意,看时间正好,赶忙跑到通往晚亭院的那条小路上,准备截住负责送饭的弟子,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这差事抢过来。 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简单,只是掏出灵石贿赂了下,那名弟子就把饭菜和令牌一起塞到她手上,不忘补充:“我知道你,叶长老的徒弟嘛,你们这些亲传弟子还挺闲的,这都要凑个热闹。” 蓝妩尴尬道:“这件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 “我说出去干嘛?”她翻了个白眼,抛了抛手中的灵石:“让人知道我在偷懒吗?” 蓝妩:“……好吧,那这令牌?” “送完后放到执事堂就好了,我会自己去拿。” “好好好。”蓝妩连忙点头,见她走远,才吁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朝晚亭院走去。 院落大门处看守的弟子只有一个,看过令牌便放她进去,蓝妩走进空荡荡的庭院,穿过两层结界,又将牌子交给站在房间外的弟子,那人瞟了她一眼,狐疑道:“不是石言来送吗?” 蓝妩面不改色道:“她突然生病了,要我来帮忙。” “生病?不会是又在偷懒吧。”他啧了一声,摇摇头,道:“算了,你不是叶长老的徒弟吗?那进去吧,送完就快些出来。” 因为亲传弟子的身份,她倒受了不少优待,蓝妩心中苦涩,垂着脑袋走了进去,越过门槛,绕过屏风,终于看到了乖巧坐在床上的浮游。 她蓦地蹙起眉,小心望了眼门扉,才啪地放下餐盘,大步走过去,压着嗓子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浮游却没回答她,反而认真打量她一会儿,慢慢浮起一个笑容:“你果真把那药吃了,看来还挺管用的。” 蓝妩被她这不着急的态度给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抓着她的肩膀狠狠晃一晃她脑袋里进的水:“你是不是疯了?你不好好在昆仑海待着就算了,还拿着魂灯跑出来?你拿得谁的魂灯?” 浮游一本正经道:“我是来找蓝鸢的,当然拿得她的,这可是最快的法子。” 蓝妩:“……你,你真是,蓝鸢要是知道了,准会生你的气。”顿了顿,她又问:“你这么跑出来,你师父不会着急吗?” “她不会。”浮游平静道:“她已经死了,管不了我跑到哪里。” 蓝妩顿时僵住,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抬高声音:“大祭司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浮游就嗯了声,继续说:“而且,昆仑海现在形势大变,我要赶紧找到二殿下,带她回去主持大局。” “形势大变?”蓝妩脑子懵懵的:“发生什么了?” 浮游抿了抿唇,抬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二殿下没告诉你是不是?她出来找你的原因。” 突然砸过来这么多事情,蓝妩一时茫然无措,只下意识问:“什么原因?” 浮游点了点头,了然道:“也是,她其实最疼你了,肯定不愿意你知道。” 蓝妩心里一紧,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声音也干涩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浮游眨了下眼,声音有些飘忽:“师父走的太远了,天机不可泄露,她却偏要一窥究竟,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她死后,我与二殿下整理她的遗物,却在她的书里,发现了一条陈年已久的预言……” 蓝妩怔怔望着她,隐约觉得她要说的话会带来自己无法承受的后果,却还是握紧拳头,慢慢挤出了几个字:“是……是什么?” 浮游默了会儿,抬头与她对视,那双清澈漠然的眼眸里,逐渐浮起淡淡的悲悯:“王,因三女而亡。” 蓝妩蓦地睁大眼睛,心脏咚咚直跳,耳边一瞬间轰鸣作响,但浮游干净的嗓音依旧穿透那乱嗡嗡的噪音,清晰地传到了她耳朵里:“现在看来,预言已经应验了。” 她看着面前脸色煞白的蓝妩,娓娓道来:“一个月之前,你的魂灯突然消失,而后,有消息传出你在海渊出现,陛下带领大殿下与数百将士一同进入海渊,几日后,只有大殿下重伤归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一字一句道:“殿下,你的父亲……死了。” 三十七.舍不得 蓝妩将令牌放到执事堂,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转身离去。回过神时,眼前是熟悉的院落,她推开门,背对着黄昏余晖,慢慢迈了进去。 “蓝妩?”浮在水中的小鱼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不是说明日才回来吗?” 蓝妩一言不发地走近,站到她眼前后,才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鸢朝她游近了一些:“什么?” “那个预言,”她张了张嘴,艰难道:“父皇会因我而死的预言。” 蓝鸢一怔,愕然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浮游告诉我了。” 蓝妩吸了一口气,声音慢慢颤抖起来:“若你早知道他会因我而死,为何还同意留我在外面?” “什么叫早知道?”蓝鸢焦躁地甩了甩尾巴:“先不说那个预言会不会应验,即便它有那么一点可能,我也不相信你会伤害父皇,只要你离开仙门,就不会被仙门利用做错事,虽然我想把你抓回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但也许你离得远远的,反而对父皇更好……” “可它已经应验了。”蓝妩忽然打断她,颤声道:“父皇……父皇死了!” 蓝鸢忽然僵住,如石像般凝固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父皇死了,浮游也被抓了。”蓝妩红着眼框望着她,慢慢攥紧拳头:“昆仑海大乱,大哥重伤未醒,你要,你要赶紧回去主持大局……”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良久,蓝鸢涩声道:“我不信。” 蓝妩哽咽着唤道:“蓝鸢……” “我说不信就是不信!”啪得一声巨响,原本放置小鱼的法器忽然四分五裂,银发女人忽然出现在房间内,赤着脚上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没见到父皇尸首,我绝不会相信,你既然说浮游被抓了,告诉我她在哪儿!” 蓝妩注视着她狠戾的眼眸,哑声道:“你能做什么呢,这里,这里可是仙宗啊……” “那也比你畏缩在此处,只会哭哭啼啼强!” 哭哭啼啼? 蓝妩忽然轻笑一声,眼梢红霞更艳:“这个预言,父皇应该也知道吧。” 蓝鸢紧紧抿着唇,死死瞪着她。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真的爱我,宠溺我,还是惧怕这个预言,只想把我……” “闭嘴!”蓝鸢蓦地打断她,那双兽一般的蓝色眼瞳逐渐被怒意填满:“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如此揣测父皇,这人界,难道真叫你生出了一颗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心吗?!” 蓝妩被她捏得肩膀生疼,长睫一颤,一滴泪便落了下来:“你说的对,一切……错因在我,若当初,没有离开昆仑海……” 她抿了抿唇,忽然垂下头,捂着胸口痛苦地低吟一声。 若从未离开过昆仑海,她与阿月,也永远不会相识了。 到今日她才发现,她竟然如此舍不得。 蓝鸢咬了咬牙,冷声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蓝妩,我会去救浮游,等救出浮游,你就和我一起回昆仑海,这回没得商量。” 蓝妩喘了一口气,睫毛忽闪几下,慢慢抬起湿漉漉的眼眸。 蓝鸢定定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若你还不愿意,鲛族,就当从未有你这个公主。” “我……” 她神情恍惚,不知要说什么,却听一阵敲门声响起,蓝鸢动了下耳朵,冷冷盯了蓝妩一眼,转身化为一阵青烟,头也不回地从窗口离开了。 蓝妩被她松开,差点站不住,下意识扶住桌子,直到听到门外有些担忧的呼喊,才回过神,摇摇晃晃走到门口。 甫一拉开门,熟悉的人便钻了进来,脸上的笑容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失了颜色。 “蓝妩?”她蹙起眉,下意识伸手触了触她潮湿的眼睫,慌张问:“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没事。”蓝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扯起一个笑:“刚才回来时被练习火咒的弟子熏着了,有些难受。” “怎么这么不小心?”季泠月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了看,将指尖轻轻点在她眼皮上。蓝妩下意识闭上眼,很快感受到一股凉意蔓延开来,同时,季泠月碎碎念道:“刚才重玉来传达掌门的意思,说是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十人结队,进行夜巡,我从明晚开始就要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夜巡,接下来三四天都不能和你一起了。” 蓝妩嗯了一声,又低下头,把脑袋搁到了女孩肩膀上。 季泠月拥着她,忍不住笑了下:“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就是想抱抱你。”蓝妩闭上眼,慢慢收紧手臂:“你陪着我好不好?” “好。” 季泠月爽快地答应,进屋的时候,看见满地的碎片,还是不免一惊:“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鱼呢?” 蓝妩无精打采道:“放生了。” 季泠月疑惑地蹙起眉:“怎么突然放生了?” “她在这里面待得不快乐,就自己跑掉了。” “……还能这样?”季泠月眨巴一下眼,伸出手,施法将地面清洁干净,又抱着蓝妩一起倒在床上。 蓝妩下意识蜷缩起来,缩到了她怀里。 “蓝妩?”季泠月唤了她一声,将她凌乱的鬓发理到耳后,蓝妩却依旧闭着眼睛,湿漉漉的长睫覆下一层阴影,遮掩了少许晕红。 她还以为蓝妩想跟她亲热呢。 季泠月抿住唇,一边唾弃自己不正经的心思,一边把脑袋慢吞吞抵了过去,呢喃道:“今天很累吗?” 蓝妩动了动脑袋:“嗯……” “那就歇会儿吧。”季泠月揽着她的腰,低语道:“等你醒了,我还在这里呢。” 三十八.回家 昨夜风平浪静。 天刚亮,季泠月就准时苏醒过来,她望着屋顶发了一会儿呆,察觉到手被人紧紧握住,便侧头往身边看,蓝妩闭着眼躺在她身旁,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她心一软,翻了个身面朝着蓝妩,有些无聊地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视线落到她饱满的红唇时,季泠月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凑了过去,轻轻触了下。 蓝妩长睫颤了下,半晌,缓缓睁开,对上季泠月含着笑意的眼眸。 “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蓝妩低吟一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季泠月怀里,嘟囔道:“不想起。” “那怎么行?”季泠月正色道,坐起身来,顺便把人拽了起来,让她去换衣服:“再不上课,叶长老都要罚你了。” 蓝妩无精打采的,但还是乖乖去洗漱了一番,两人一同出门,行至岔路口,蓝妩要去主峰,季泠月则要回金翎峰。 见四下无人,季泠月又在蓝妩脸上啄了一口,清冷面容霎时间如冰雪融化,竟也称得上灿烂:“你今日可不能再逃课了,若再受罚,我可没空帮你抄书了。” “知道了。”蓝妩松开手,犹豫了下,重又抱住她:“阿月……” “嗯?”季泠月歪了下脑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怎么了?” “我……”蓝妩收紧手臂,低声道:“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个妖怪。” 季泠月怔了下,很快,又宽慰道:“梦都是反的,你怎么会是妖怪呢,不要胡思乱想。” 蓝妩固执道:“若我真是妖怪,你会杀我吗?” 女孩蹙起眉,再开口,声音忽然严肃了许多:“你不是妖怪,所以,不要问这种问题。” 蓝妩沉默了会儿,才嗯了一声:“好。” 季泠月眨了下眼,心里隐隐不安,她捧住蓝妩的脸庞,望向她漂亮的眼眸,担忧道:“是今日身体不舒服吗?若实在难受,就再回去歇会儿,我去帮你向长老告假。” “我没事,你去夜巡,才要注意安全。” “我能有什么事,有师兄师姐跟着呢。”季泠月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道:“好了,快去吧,要迟到了。” 蓝妩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才转过身,转道朝浮游所在的晚亭院而去。途径一处山涧时,忽有一阵微风吹过,蓝妩停下脚步,回过头,见一人从林深处走了出来。 那人黑发黑瞳,生得与她一模一样,连身上都穿着相同的白色道袍。走到蓝妩身前两步远的距离,她停了下来,两个人如照镜子一般面对面,连表情都是同样的漠然。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不是?”撞见方才那一幕后,蓝鸢的嗓音竟意外得平静:“你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修士。” 蓝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嗤笑一声:“一个妖怪,喜欢上了一个修士,我该夸你胆大包天吗?她甚至不愿接受你是妖怪的一点可能……” “别说了。”蓝妩蓦地打断她,道:“我会带出浮游,但你的魂灯……” “我知道它在哪儿,”蓝鸢冷冷道:“我自有法子,你若要帮忙,就好好把浮游带出来。” “已没有任何回旋之地了吗?” “是,”蓝鸢无情道:“你若还犹豫不决,就躲到你那小情人后面,看身份败露时,她到底会不会对你举剑相向?” 蓝妩凝望她片刻,垂下眼睫:“我明白了。” “你最好如此,今晚亥时,我就会动手,到那时,你若不想我们都死在这儿,就别拖后腿。”说着,她身形已逐渐化为缕缕尘烟,只有声音依稀留在耳边:“蓝妩,好好想清楚。” 山道上再次只剩她一人,蓝妩静立良久,直到额发被秋风拂过,才回过神,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昊辰山安静祥和,与往日并无二致。 黄昏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晚霞中,蓝妩托着餐盘来到了晚亭院门口,顺利走到了房间外。 守门的弟子纳罕道:“怎么又是你?石言又生病了?” 蓝妩嗯了声,那人便摇摇头,叹道:“你脾性也太好了,总不能一直帮着她偷懒啊。” 蓝妩一默,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好了,进去吧。”他叮嘱道:“别待太久了,昨日你就待得太久了。” 蓝妩点头,合上门扉后,便放下餐盘,快步走向里间。浮游像是早知道她会来似的,甚至弯着眼睛笑了下:“你好准时。” 蓝妩不说话,走上前端详她腕上套着的绳索,发现除了主人来解,就只能用外力强行摧毁。她蹙起眉,翻起自己的储物袋,找出几个高阶火符:“虽然可能会伤着你,但总比困在这里……” 浮游一怔,问:“为什么不直接毁了她?” 蓝妩:“你忘了,我现在毫无力量。” 浮游哦了一声,点点头,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这是解药。” 蓝妩愣住,半晌,茫然道:“解药?” “是啊,”浮游理所当然道:“师父既然做出了这种药,当然也会做出解药,等你我服下,就能恢复正常了。” 蓝妩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仿若雕塑般静止不动,良久,她垂下脑袋,忽然轻笑一声。 这么多年的挣扎努力,原来,只这小小一枚药丸就能解决。 她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太可笑了……” “蓝妩?” “没事……”蓝妩喘了一口气,抬起潮湿的眼眸,慢慢摊开手掌:“给我吧。” 今日的太阳落得很快,方才还红霞满天,不过一会儿,便只留一隙天光。 方原抱着剑看了眼天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催一下那个叫蓝妩的亲传弟子,门就吱呀一声响,接着,面容明丽的女孩走了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见她两手空空,不禁问:“餐盘不需要带回去吗?” 蓝妩摇摇头,抬眸看着他:“抱歉……” 方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前女孩骤然逼近,一股寒凉的气息霎时席卷他整具身体,方原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脑袋就一阵剧痛,他的意识也迅速抽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少年眼眸就黯淡下去,行尸走肉般呆呆望着她。 蓝妩抿紧唇,涩声道:“对不起。” 下达指令后,她转过身,慌忙离开院子,朝主峰赶去,没想到刚飞到一半,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蓝妩敏感地抬起头,见无极殿的方向燃起一簇火光,隔着老远,都能瞧见袅袅升起的浓烟。 不是亥时吗? 她愕然地睁大眼睛,顾不得多想,身形化为一束蓝光,流星一般朝主峰飞去。好不容易用最快速度赶到无极殿,蓝妩还没看清状况,就见殿内一名女弟子正大步往外追,看见她,顿时眼前一亮:“那位师妹,快拦住她!” 蓝妩闻声抬头,见一人影极快地朝她这边冲来,银发荡开,正是蓝鸢。蓝鸢显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喊话,她冷冷望着蓝妩,手中凝出一把长剑。 蓝妩咬了咬唇,移开视线,撤步让身,放她从身边经过。 “你……”女弟子大惊,旋身朝高处飞去,要去敲响鸣钟警告全宗,这时,却有一股力量卷上她的手脚,狠狠将她扯了下来。 她狼狈落地,愕然抬头,只见站在不远处的女孩紧锁眉头,身上散发出阵阵幽蓝色的妖气,那妖气格外磅礴,卷起阵阵冷风,一瞬便吹散了她的长发。 她骇然道:“你是妖!” 蓝鸢返回晚亭院时,正好看见等候在外面的浮游,浮游仍旧一头黑发,眼眸却已变为妖异的赤红,身边还有两个弟子,一站一卧,看起来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蓝鸢随意一瞥,便拽住她的手腕,朝南飞去:“走!” 即使在这种紧急的时候,浮游依旧一脸淡定,还有闲心问:“不等三殿下吗?” “不过一个元婴修士,她能应付。”蓝鸢冷道:“那个最不好对付的掌门似乎是进什么典籍库了,若不然,我不会提前出手,趁她和那些老不死的还没出来,我们速速离开。” 她说这话时,却发现前面立着十来个踏着飞剑的弟子,其中有两个离魂,三四个元婴,剩余的几个金丹里,赫然有季泠月。 竟然撞上了夜巡的队伍。 她眉头一拧,忽然改了主意,问道:“你恢复得如何?” “基本全恢复了。” “好,你拖住这几个人,等我杀掉一个人再走。” 浮游并不问原因,顺从道:“好。” 话音刚落,蓝鸢便急转朝季泠月冲去,那几个元婴弟子大惊失色,连忙去拦,却被浮游缠了上去。浮游甩出一条长鞭,挥舞间似乎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但逼近众人身体时,却带来了凌厉的威压。 她与蓝鸢一样,境界堪比大乘修士,即便对面是七八个人,要拖住片刻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泠月一时便落了单,见那妖怪直冲自己而来,心中惊诧,下意识提剑去挡。那把本就伤痕累累的黑剑猛地被银剑刺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发出一声脆响,在潮浪般涌来的妖力下碎掉了。 “唔……”胸口顿时涌上一股铁锈的腥气,季泠月呕出一口血,认出了这股熟悉的妖气,她惊骇地抬眼看去,在四散而飞的的碎片中,对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漆黑的眼眸蓦地一缩,女孩失声道:“蓝……” 几乎在同时,生得妖艳凌厉的鲛人毫不留情地拍在她胸前,她哇地吐出一口血,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坠落下去,蓝鸢却不依不饶追了上去,再次举起手中长剑,直朝季泠月胸口刺去。 呼啸风声响起,只听叮得一声,不知从何处斜插入一把一模一样的银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挡掉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击。 蓝鸢眸光微动,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气笑了:“蓝妩!” 蓝妩没理她,反手抱住脸色惨白的季泠月,呼吸急促,出了一身的冷汗。季泠月抬头看她,正要说什么,却又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蓝妩一抖,慌忙掏出一枚药丸给她喂下,手覆在她胸前,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 季泠月的意识终于清晰一些,却没注意到这些反常,反而勉力拽着蓝妩的衣服,磕磕巴巴道:“你,你过来做什么?快跑……你快跑……” 蓝鸢冷笑一声:“她跑什么?她是我妹妹,难道我会害她吗?” 季泠月一怔,转头看向蓝鸢,又因为她那张脸愣了愣,才不可置信道:“你……你胡说什么?” 她抓紧蓝妩的衣服,回过头想向她寻求安慰,蓝妩的脸色却异样得白,她红着眼望着季泠月,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在一片寂静中哽咽道:“对不起……” 她闭上眼睛,长睫从根部开始缓缓变为银色,一头如墨长发也像褪了色,化为如出一辙的浅银,发绳不知何时掉落下去,蓝妩月色般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她睫毛轻颤,缓缓掀开眼,湛湛蓝眸晶莹剔透,妖异惑人。 一滴泪从她眼眶落了下来,却在空中瞬间凝结为洁白的珍珠,掉落在季泠月怀里,发出清脆一声响。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泣则成珠。 季泠月面色惨白地望着她,一时间被堵住了喉咙似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妩,”蓝鸢冷声问:“你既不愿我杀她,那你走是不走?” 蓝妩抬起头惨然一笑,哑声道:“事已至此,如何能不走呢?” 季泠月心神俱震,但依旧捉到了什么字眼,下意识将她抓得更紧,颤声问:“你要去哪儿?蓝妩,你要去哪儿?” 蓝妩缓缓落到地上,半跪着将她放下:“阿月,我要回家去了。” 季泠月眼睛通红,眼泪不断往下掉,拽着她的袖子不松手:“不行,你不能走……你,你不许走!” “可我是妖啊。” “不是,不是,”季泠月哽咽一声,磕磕巴巴道:“你不是妖,你是蓝妩,你是人,是我喜欢的人……你不是妖……” 她哭得厉害,扯动胸前伤口,又咳嗽起来,呕出了一口血。蓝妩抿紧唇,抱着季泠月为她输送灵力,哽咽道:“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喜欢我了,我是个坏妖怪……你不要喜欢我了……” “蓝妩,你还磨蹭什么?”蓝鸢看得心里难受,但还是硬下心肠,一字一句道:“你看不出来吗?她根本不敢承认你是妖怪,事已至此,你还在这里作践自己干什么?!” 蓝妩低泣几声,仿佛充耳不闻。她紧紧抱着季泠月,一颗颗珍珠啪嗒落地,她也不断呜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十九.别看 “快走!”蓝鸢忍无可忍,一把抓住蓝妩,将她扯了出来。 她转过头,大喊:“浮游!” 浮游心领神会,从缠斗中脱身而出,和她一左一右钳住蓝妩,瞬间就飞出去老远。 “回来……” 季泠月跌在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刚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步,便脚下一空朝山下栽去。好在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扯了回去,季泠月闷咳几声,唇峰中不断溢出鲜血,她艰难地抬起眼睛,瞧见面色苍白的虞山叶。 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鲜少有如此惶恐茫然的神色,她看了眼季泠月,又看向蓝妩三人离去的方向,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蓝妩……” 季泠月咽下喉中黏稠的血液,眼泪不自觉落下,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虞山叶的手腕,颤声道:“帮帮我,带我……带我去追她……” 虞山叶回过神,下意识摇头:“你不能再动了,你的伤……” “求你了,”季泠月蓦地打断她,哽咽道:“我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求你了……” 虞山叶一怔,凝视着她绝望的眼眸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好。” 此时,接近昊辰山最外的结界处,有三道流光正快速逼近,蓝鸢瞧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农庄,松了一口气,想要转头去看蓝妩的情况,却忽然身体一僵。 凛冽的寒意几乎逼至后心,蓝鸢寒毛直竖,竟一动也不能动,仿佛变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意识到不对劲的蓝妩刚一转头,就看到那把直朝蓝鸢飞去的长剑,她蓦地睁大眼睛,甚至来不及提醒,便下意识扑了过去,挡到了蓝鸢背后。 蓝鸢一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她耳鸣不已,随之而来的强劲冲力将她们整个掀飞出去,砸到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蓝妩喘息着撑起自己,擦掉唇角的血,捂着胸口,下意识朝空中望去。 透过凌乱飞舞的银发,她瞧见那枚一直挂在她腰间的命牌正悬在空中,散发出阵阵涟漪般的波纹,将那把长剑给截了下来。 多亏她极好的眼力,即便隔着这么远,她也能清晰看见命牌上逐渐爬上数道裂痕,到了最后,它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凌厉的剑气,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啸声,便于一瞬间四分五裂。 那枚象征着她昊辰山弟子身份的命牌,就此化为齑粉,消失在夜风中。 蓝妩心脏一抽,闭上眼,喉间又涌起一股铁锈的味道。 “蓝妩!”从不远处爬起来的蓝鸢晃了晃脑袋,快步跑到她身边,一边小心翼翼将她扶起来,一边急怒道:“你疯了吗?你怎么敢的?!” 蓝妩哑声道:“我没事……” 浮游也落了下来,严肃道:“殿下,来了。” 蓝鸢一怔,蹙起眉,朝空中看去。 那把长剑不知何时回到了主人手里,来人面容端肃,眉目炯炯,只是冷着脸立在那里,身上气息便极为迫人。 他低头凝视着下面三人,目光落到蓝妩脸上时,眸光微动,但很快,他就冷然道:“身为妖物,却敢闯入昊辰山,伤我门派弟子,你们实在胆大包天。” 蓝妩喘了口气,下意识道:“秦长老……” “尤其是你,”秦屿蹙起眉盯着她:“隐瞒身份混入昊辰山这么多年,你到底包藏着什么祸心?” 蓝妩攥紧拳,摇了摇头:“我没有……” 秦屿垂下眼眸,漠然道:“有还是没有,等到了奈何桥,再去和孟婆解释吧。” 话音刚落,他身后便乍然出现数圈金色光轮,刺眼光芒几乎照亮整片夜空,而男人悬浮在空,长发无风自动,乍一看,仿若神佛降世。 见他不打算给她们留活路,蓝鸢一咬牙,索性主动迎战。银色长剑在她手中挽了个剑花,勾出的水流逐渐汇聚成一条蛟龙,咆哮着朝秦屿冲去。 空中光芒愈盛,蓝鸢飞上去后,她们也只能模糊看见两个影子,浮游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转身扶起蓝妩就走。 蓝妩挣扎道:“蓝鸢……” “二殿下必败无疑。”浮游冷静道:“我们现在走,还有一线生机。” “你,你说得是什么话?!” “殿下,我们不能都死在这儿。” “那也不能只她死在这儿,”蓝妩笑了下,眼梢已是一片艳色:“她活着,昆仑海还能有一位厉害的公主,我活着,却好像没什么用处。” 浮游蹙起眉:“殿下……” 头顶又传出一声刺耳的剑啸,但这次,一个影子从光晕中坠了出来,蓝妩一怔,下意识抬起脚,踉跄着奔了过去,在蓝鸢落地前勉力接住她,又被巨大的冲力带得跌倒在地。 她爬起来,慌张地看向怀里的人,瞳孔却蓦地一缩。蓝鸢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原本白色的衣裳被染成了红色,几乎处处都在出血。 她气息微弱,蓝妩叫了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她心中愈发惶恐,眼泪落下,一颗颗砸在地面上:“蓝鸢,蓝鸢……” 在一片寂静中,她把脑袋埋到蓝鸢颈窝,哽咽道:“姐姐……”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逐渐响起,冷若阎王的男人降到地面上,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蓝妩绷紧身体,下意识闭上眼,把蓝鸢抱得更紧。 “不要!” 忽地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很快,身前传来扑通一声响,来人哭泣道:“师尊,不要……不要杀她……” 听见这个声音,蓝妩不禁一僵,好一会儿,才慢慢掀开眼睛,红着眼朝前看去。 身形单薄的女孩直挺挺跪在她与秦屿之间,颤抖着将她挡在身后:“求你了,师尊,别杀她,求你了……” “你这是什么样子?”秦屿冷声道:“季泠月,你看清楚,她是个妖!” 季泠月呜咽着摇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情绪激动之下,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蜷缩到地上。 秦屿拧着眉头,看了眼呆立在一旁的虞山叶,沉声道:“还不把她带走。” 虞山叶抿了抿唇,上前几步,忽然也扑通跪了下来:“秦长老,我,我也求你了,你放过她吧……” 她顿了顿,语无伦次道:“我知道,蓝妩,蓝妩是妖,可这么多年,她从没害过人,秦长老,你明明也和她相处这么些年,你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为人……” “为人?”秦屿冷嗤一声,道:“她根本就不是人,你们两个,当真是被妖邪迷惑了吗?” “可是……” “别说了。”秦屿摇了摇头,忽地一伸手,季泠月两人便被轻飘飘掀到了一旁,束缚在半空中:“等日后你们就知道了,妖邪,从来不可信。” 他复又抬起剑,指向蓝妩:“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蓝妩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眸望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季泠月。 女孩几乎哭成了泪人,身上血迹斑驳,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抿了抿唇,想要冲季泠月安慰地笑一笑,结果努力了好一会儿,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真的,真的对不起……” 季泠月呜咽一声,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动弹不得,蓝妩喘了口气,闭上眼,轻声道:“阿月,别看。” 季泠月一颤,凄声道:“师尊!” 秦屿面无表情,剑刃爬上道道金芒,正要挥手斩下,却陡然察觉到什么。 他侧过头,敏锐地躲开那条刺来的藤蔓,不想那藤蔓目标并不在他,反而卷起蓝妩与蓝鸢,极快地朝远处游去。 秦屿眉头一皱,正要去追,身前却挡了一个人。 他沉下脸,冷冷道:“叶轻君。” 叶轻君淡淡点了下头,客气道:“秦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叶轻君背着手,平静道:“不管有什么后果,日后我一力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他忽然讥讽起来:“当年你也是这样,自负自满,以为所有尽在掌握,可最后发生了什么呢?” 叶轻君一怔,定定看向他,一向温润的眼眸忽然染上戾气:“当年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也承担了后果,那些事与现在没有关系。” “是吗?”秦屿道:“当年你明知她是妖怪,却帮她隐瞒。如今你徒弟是妖怪,你却又重蹈覆辙,在她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后,还要救她一命……” 叶轻君蹙起眉:“秦屿,我当年已亲手杀了她,你难道还不满意吗?” “为什么会满意?”秦屿脸色越来越冷:“我唯一的妹妹死了,就因为你爱上的那个妖怪!就算你亲手杀了她,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四十.如今 卯时刚到,静海镇的早市便热闹起来。 模糊不清的叫卖声透过窗子传入临街的房间,躺在床上的女人长睫微颤,慢慢睁开眼眸,记忆却仿如仍留在梦中,露出短暂的茫然神色。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梦到过昊辰山的事情了。 蓝妩发了一会儿呆,才翻身下床,踱步到镜子前。在她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那张明丽的脸庞慢慢发生了变化,到最后,倒映出的便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模样。 还和衣躺在床上的女孩翻了个身,睡眼朦胧地望了过来,迷迷瞪瞪道:“师父,这么早就起吗?” 蓝妩嗯了一声,淡淡道:“门只开启两个时辰,下次再开,就是六十年后。” 阿鲤揉了揉眼睛,下意识问:“那我们怎么出来?” “太虚秘境正中央的神殿,有传送而出的阵法,不过,神殿会在七日后关闭。”蓝妩转头,看着她说:“意思就是,若七日后还出不来,再想出,就要等六十年后了。” 阿鲤哦了一声,乖乖爬下床,哼哧哼哧提着靴子要穿,蓝妩瞥了她一眼,蹙起眉,道:“阿鲤,要不,你就待在外面,我自个儿进去。” 阿鲤一怔,小跑过去,抓住她的衣角,眼巴巴道:“不行,出海前二殿下就叮嘱过我了,要我牢牢跟着你呢。” “我知道,”蓝妩低头瞧着她,温声道:“可里面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若是遇到我也没法应对的危险,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那我也要跟着你。” 蓝妩叹道:“你真是个小跟屁虫。” 阿鲤皱起眉,不满道:“我是蛟,总说我是虫,我只是还没长大呢。” 蓝妩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罢了,你要跟着就跟着,切记不要离开我身边,进去后也不要与其他人交流。” 阿鲤点点头:“那当然,里面全是修士,我才不会理她们呢。” 蓝妩嗯了声,掏出两枚药丸,递给她一颗:“喏,吃下后,妖气就能隐匿了。” 阿鲤乖乖服下:“师父,我们真的能在里面找到线索吗?” “谁知道呢?”蓝妩蹙起眉,眉宇间浮起一丝忧愁:“毕竟浮游只给出了一个方向,这几个月,我们一路走来,却什么也没发生,既然这座秘境也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就得进去看看。” 阿鲤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所以进去了,也可能一无所获吗?” “是呀,”蓝妩歪了歪头,笑着问:“所以,你还要进去吗?” 阿鲤一怔,马上道:“师父别总想着抛下我,就是因为你总往海渊跑,一消失就是好几年,害得二殿下天天担心,她才让我一直跟着你呢。” “这话说的,”蓝妩挑了挑眉,一边带着她离开房间,一边说:“这么些年,要不是我深入海渊,翻遍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又怎么能找到这一点线索?” “可是太危险了!”阿鲤提高声音:“那里可是海魔族的居所,你……” “嘘。”蓝妩蓦地打断她,垂下眸,将食指竖在唇边:“阿鲤,这可不是在家里。” 阿鲤一噎,撇了撇嘴,丧气道:“知道了,师父……” 蓝妩摸摸她的脑袋,率先走出客栈,望了眼犹有晨星闪烁的天空:“啊,时间要到了。” 阿鲤走到她身边,也跟着抬头看了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牵住了蓝妩的衣角。 半个时辰后,腥咸海风吹拂的长长堤岸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蓝妩环着双臂混在人群最后,不多时,便见空中飘来十几艘富丽堂皇的飞舟,停驻在飘逸的云层之中,若隐若现,更显神秘。 蓝妩抬起头,看清了飞舟侧壁上刻着的几个大字后,又往后退了些。几步站定后,她估摸了一下与飞舟的距离,还嫌不够远,索性带着阿鲤直接撤出了海滩。 阿鲤满脸茫然地跟着她,忍不住问:“师父,为什么不站在前面,他们不是发现不了我们身上的妖气吗?” 蓝妩默了下,低声道:“你记得前几日我们躲开的那个人吗?” “我记得。”阿鲤睁大眼睛,惊讶道:“她也在这里吗?” 蓝妩嗯了一声。 阿鲤好奇地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看去:“可是,她难道能发现你吗?” “她倒是发现不了。”蓝妩苦笑道:“她手里的鸟就不一定了。” 她若想召唤,倒也能直接把丹青召唤过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丹青一直在季泠月手里,万一它身上发生什么变化,她却不知晓,那就大事不妙了。 与此同时,季泠月安静地站在飞舟船首,居高临下地朝云雾下的人群看去。袖中的海东青乖顺窝着,她便也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甚至闭上眼睛静思。 只可惜总有聒噪的人要来烦她,在庆子白再次没话找话跟她讨论天气时,季泠月烦躁地睁开眼,冷冷道:“你的嘴若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不如就用针缝上,免得发出这么多噪音。” 庆子白一愣,笑容僵在那张俊脸上,竟显得有些滑稽。好在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将他从这尴尬境地里拉了出去,腾出位置后,虞山叶散漫地站到她身侧,懒洋洋道:“我刚过来,就听长离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太好,现在看来,哪里是不太好,分明是一点就着啊。” 季泠月冷淡地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 “怎么,连我都不理了?” 她忽地嗤笑一声:“你是我什么人,我作何非要理你?” 虞山叶一默,肯定道:“你果然不高兴。”顿了顿,她又感到有些惊讶:“谁把你惹成这样的?” 季泠月抿紧唇,又不说话了。 虞山叶上下打量她几眼,越看越觉得新奇,毕竟这人这些年越发像她那个无情无爱的师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法激起她的情绪。 以至于现在只是生个气,都让她怀念起来。 她忍不住要再问,季泠月却掀开眼眸,定定看向前方:“开了。” 虞山叶一怔,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海平面上,逐渐浮出一座楼阁的幻影,初升的阳光透过云雾,穿过这片幻影,落在了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上。 光芒耀眼,人们忍不住眯起眼睛,或伸出手进行遮挡,站在后面的蓝妩站直身体,望着阁楼幻影中出现的一团金色光晕,表情严肃道:“开了。” 四十一.冲突 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是茫茫一片沙漠。 季泠月蹙起眉,摊开手,掌心逐渐浮出一个纸鹤。 她用指尖轻轻一弹,纸鹤便扇动翅膀飞至空中,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找准一个方向飞去。 季泠月踏上剑,跟着它飞了起来。 其余几人满心茫然,但因季泠月声名在外,他们犹豫了下,便也踩上剑追了上去,其中有个胆大的,还凑到她身边问:“季道友,你认得路吗?” 季泠月淡淡道:“不认得。” “那你这是?” “去找我的同伴。” 说着,她忍不住蹙起眉,心情更是烦躁。 明明进来前还专门用术法将彼此连接在一起,没想到这秘境还是将她们分开了。 来之前,她倒是查看过前辈们留下的记录。这处秘境似乎分为了一样大小的四部分,一片是荒漠、一片是雪原、一片是寂海,还有一片,则是连绵山林。秘境中央的神殿藏有诸多宝物,亦有离开的阵法,是大部分人的目的地,而这四片区域虽然也暗藏玄机,却伴随着不可估量的危险,是以,没人会想在神殿外停留太久。 当务之急,还是要与虞山叶汇合。 她瞥了身后的人群一眼,道:“你们若想跟着,我不会阻止,但若遇到危险,也不要指望我帮忙。” 那人连连点头:“当然。” 季泠月这才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朝着前方飞去。 这一飞,便是数个时辰,太阳升至正头顶时,即便运灵避暑,眼前也出现了朦胧的虚影,黄沙晃动,空气中仿佛泛起了扭曲的波纹,好不容易挨过正午的高温,后面却又起了风,没过多久,肆虐的风沙便遮挡了前路。 纸鹤再飞不动,蔫耷耷地落回季泠月掌心,此时再御剑飞行太过消耗灵力,她便落到地面上,顶着狂风,深一脚浅一脚朝大致方向走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呼啸风声中,连距离极近的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影子。无形的罩子挡在季泠月身前,风沙如流水般从她这里分开,又在她身后合拢,季泠月闷头走了一会儿,突然蹙起眉,停住了步子朝回望去。 方才走过的路已经陷入昏黄的尘沙里,有人从里面艰难走出,猛一看见站着不动的季泠月还被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喊:“季道友,怎么停下了?” 季泠月一声不吭。 慢慢的,跟在后面的人一个一个走出了黄沙,见他们站着不动,便也稀里糊涂地停了下来,季泠月等了一会儿,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终于说:“少了一个人。” 众人一愣,齐齐扭头朝身后看去,那里只有滚滚沙尘,迟迟等不到下一个人的影子。果然,有一女子想起什么,惊道:“是啊,刚才我后面,确实跟着一个人来着,还是个不大的孩子,他是最后一个。” 说着,她便要抬起步子往回走。 季泠月站在原地不动,白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话语刚从唇中吐出,就被风吹散了:“别去。” 女人一愣,犹豫道:“可是,他若是迷路了……” 季泠月低声道:“晚了。” “什么?” “你闻不到吗?” 即使现在风大,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弥漫而来,时不时钻入鼻腔。 季泠月平静地说:“这片沙漠中有一种夜间出行的兽,喜爱食用人类的心脏血肉,若不想死,就走快些。” “你,你怎么知道?” 季泠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读过书。” 饿了六十年的兽,她可不想被缠上。 打定主意后,她不再言语,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其余人面面相觑,没过一会儿,就心惊胆战地跟了上去,几乎要紧紧贴在她身后。 茫茫黄沙里,他们的身影如蚍蜉般渺小,在最后一丝余晖被地平线吞没后,这片沙漠彻底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人们粗重的喘息。 忽而,呼啸风声中掺杂了一些异样的声响,仿若桀桀怪笑,几乎在同时,地面轰隆隆震动起来,爬过沙地的窸窣声响越来越大,季泠月加快脚步,缩地成寸,一瞬便掠出去老远。 她几乎要把一切都远远抛在身后,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惨叫,脚下步伐不由一顿。站在原地犹豫稍许时间,她忽然叹了口气,掉头飞了回去。 一把轻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依旧闪烁着湛湛流光。 季泠月身姿轻盈,穿过风沙,如白鹤般翩迁而至,一剑斩下那个黑漆漆的脑袋,将发出惨叫的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那颗头颅刚一落地,就骨碌碌被风吹走,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东西长什么模样。但抬起头,却瞧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双双红色眼睛,密密麻麻的,铺天盖地般朝他们涌来。 被她救起的人仍然惊魂未定,颤声道:“多……多谢……” 季泠月蹙起眉,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快走。” “好,好……”那人回过神,还试图辩解:“我方才只是吓了一跳,没有反应过来……” 季泠月懒得理他,随便选了个方向跑去,那群本跟在她身后的人早已作鸟兽散,此时环顾四周也见不到一两个,而没过多久,连她刚救出的那个人也没影了。 她不再犹豫,踏上长剑,即便多消耗灵力,也要顶着狂风飞离此处,没想到刚飞出去一段距离,袖中就忽然传来异动。 丹青已经乖乖窝在那儿很久了,她都快把它忘了。 但它有动静,就说明…… 季泠月眨了眨眼,扬手将丹青放了出去。 雪白的飞鸟方一钻出袖子,就扑棱着翅膀朝下方飞去,季泠月紧紧跟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地面。 下方似乎也是一群结伴而行的人,但倒霉的是,他们这群人已经被几十只兽追了上来,惨叫声此起彼伏,在一片嘈杂中,她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阿鲤!” 季泠月蓦地抿紧唇,找准那个方位,干脆利索地从剑上跳了下去。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季泠月抽出一条绳索,毫不犹豫地向她套去,那人反应极快,在绳索将要缠到她腰上时,忽然敏锐地转过身,右脚后撤一步躲开,手中长剑却迎上去,挑着绳索转了一圈,将把它缠到了剑刃上。 缠紧后,她下意识一拉,却没拉动,这才抬起头,蹙眉看向绳索另一端。 这一看,叫她看得心头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抽剑就逃。 这时候,她倒忘了自己还能飞,像个凡人般慌不择路往前跑。 季泠月几乎毫不费力就追上她,一掌拍到她背上,蓝妩踉跄一步,双脚陷入流动的黄沙里,刷地落了下去,跌在地上。 她刚想爬起来,后背就一沉,季泠月似乎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脊背,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也爬上了她的脖颈,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逼得她脸蛋通红,蓝妩反手抓住季泠月的手腕,猛地往前打了个滚,调换了两人的位置。她闷咳几声,还没缓过来,躺在她身下的女人就抬起脚,狠狠朝她小腹踹去。 蓝妩大吃一惊,慌张跳起来,刚往后退了几步,季泠月便如迅猛的野豹般扑了过来,又将她撞到了地上。蓝妩不禁发出一声闷哼,眯着眼向上看去,女人骑在她腰上,居高临下瞪着她,一双眼睛里仿佛着了火:“蓝妩!” 见她又要掐自己的脖子,蓝妩紧张地皱起眉,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有灵力的,嘴唇蠕动了下,不知从何处便爬出几条藤蔓,紧紧缠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 趁她活动不便,蓝妩迅速翻身把人压制在身下,双手也用力箍住她的手腕按在了地上。 她们之间的距离陡然缩短,隔着飞舞的乱发,蓝妩喘息着望向她怒火中烧的眼眸,艰难道:“你,你认错人了。” 季泠月一怔,蓦地发出一声嗤笑,她眼梢通红,咬牙切齿道:“认错人?蓝妩,你就算烧成灰,我都认得你是什么模样!” 四十二.封丹 蓝妩无言地望着她,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回过神,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张狰狞的面孔,那人满身鲜血,心口处更是出现一个大窟窿,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完全断气,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和季泠月纠缠这么久,她竟差点忘了现在处于什么境地了。 “你真的认错人了。”蓝妩留下一句话,起身要走:“我还要去找人,你也赶快跑吧。” 季泠月蓦地攥住她的手腕:“那这是什么?” 蓝妩一怔,见自己手腕上泛着漂亮银光的镯子,睫毛胡乱扇动了几下,磕磕巴巴道:“这是……这是……” 季泠月站起身,随手将一只向她们扑来的黑兽斩成两半,视线却始终没从她身上离开:“蓝妩,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不是……” 季泠月愤恨地打断她:“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不曾回来找我,甚至一句话、一封信都不曾送来!你从前总不满我厌恶妖怪,可你做的事,难道不都在印证妖怪冷酷无情吗?!” 蓝妩蓦地攥紧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哑声道:“我现在有事要做,我不想和你……” “阿鲤吗?”季泠月冷笑一声,刻薄道:“怎么,你又找了个新的小情人?她也像我一样被你蒙在鼓里吗,还是你终于良心发现,学会怎么坦诚待人了?” “你莫要胡说八道!”蓝妩眉头揪在一起,忍不住抬高声音:“阿鲤只是我徒弟!” “你看……你承认了,”季泠月捏紧她的手腕,眼睫簌簌颤抖,已然染上潮意,脸上却逐渐露出一个笑容:“你明明就是蓝妩……” 蓝妩几乎要被她这难过的模样击碎心防,但想到自己进来的目的,和至今仍下落不明的阿鲤,还是咬了咬牙,狠心甩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开。季泠月怔了下,视线慢慢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潋滟双眸颤动了下,终是合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时,却已不见泪意,只余一片冰冷。 蓝妩走了几步,心中愈发不安,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停下步伐,踌躇再三,忽地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向回走去。 季泠月仍站在方才的位置,风沙肆虐,长发乱舞,蓝妩看不清她的面容,准备出声时,却见金芒一闪,眨眼间,薄若蝉翼的长剑已经刺至眼前。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格挡,腕上银镯钻出几条银丝,严丝合缝地缠到剑刃上,生生止住了攻势,蓝妩瞥了眼泛着阵阵寒意的剑尖,错愕道:“你要杀我?” 季泠月一言不发,猛地拉回长剑,将尚未反应过来的蓝妩带到自己这里,见她仍然有些失神,季泠月悄无声息地摊开手掌,等掌心浮现出几根针一般粗细的长刺,便毫不留情地往蓝妩小腹拍去。 蓝妩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她要封她的金丹! 银丝倏地缩回手腕,蓝妩一手凝出长剑,及时刺向身侧咆哮着扑来的黑兽,另一手则果断挡在长刺前,涌出的蓝色灵气如流水般包裹在它表面,将它慢慢推了回去。 季泠月蹙起眉,发现蓝妩的实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些,已不是能够让她轻松制服的人了。 她毫不示弱,掌心灵力涌出,同样裹上长刺,和蓝妩硬碰硬,拼谁的灵力更为深厚。在僵持之时,蓝妩突然抬起头,视线从她肩膀上越过,落到了她身后某处。 鳞片摩擦沙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季泠月意识到自己身后应该有危险靠近,却不躲不避,只专心掌心的动作,连持剑的右手也放了下来,完全没有防守的意思。 蓝妩脸色微变,神情越发焦灼,眼睛不时朝她身后看去:“你……” 其余人死的死跑的跑,如今还待在原地的,放眼望去,也只有她们两个。兽潮从四面八方围来,跑得最快的,已经逼到了两人身边,季泠月却依旧没有保护自己的动作,蓝妩隐约察觉到她的意图,气得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终是在最后一刻抬起左手,越过女人的肩膀,一掌拍向几乎挨到季泠月后颈的血盆大口。 这下子,长刺彻底没了阻碍,噗地扎进她的小腹,蓝妩闷哼一声,金丹被封的剧痛感瞬间席卷全身,怀里却忽然撞过来一个人,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季泠月脚下一踏,在成百上千的黑兽涌来前跳上飞剑,蓝妩干咳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腥气,她忍痛抬眸,却见季泠月咬破手指,用带血的指尖点向她的额头。 蓝妩一惊,慌忙攥住她的手腕,身体摇摇晃晃,险些掉下飞剑:“你要对我结契?!” “是又如何!”季泠月眼眸冰冷,恨声道:“反正你总想着离开我,总想着抛下我,既然你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也不需要再对你留情!” “你是不是疯了?!” 被接二连三地攻击,蓝妩情绪也激动起来,一双漆黑眼眸泛起幽蓝的光芒,瞳孔变得窄细,乍一看,倒真像处于暴怒边缘的野兽。 “疯?”季泠月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最好就保持这个模样,这样,我这个疯子才不会心慈手软。” 蓝妩一怔,沉默片刻,那双眼眸重又恢复成明净柔和模样,她松开季泠月的手腕,低声道:“我不会让你结契的。” 季泠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蓝妩叹了一声,拭去唇角血迹:“既然你封了我的金丹,不让我使用灵力,那我也不必隐藏了。” 说着,她平静地望了季泠月一眼,摊开双臂朝后仰去,顿时坠入狂风之中。 季泠月眸光一颤,下意识扑上去,指尖却抓了个空,她惶恐地低下头,见那人衣袍翻飞,如蝴蝶一般飘落入漆黑的兽潮中,眨眼便被淹没了。 她浑身僵硬,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抓握住,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但下一刻,一只黑兽嘶吼着从兽潮中腾跃而出,银发女人骑在蝎头蛇尾的怪物身上,抬眸看了季泠月一眼,便随着洪流奔向远处。 番外珍珠 门吱呀一声响,虞山叶心事重重地走进房间,抬起头,却看见本应躺在床上的女孩赤脚站在地面上。 她一惊,连忙放下药碗跑过去,要把她搀回去:“你乱动什么,药佬说了,你心肺受了重伤,这些日子都需要静养。” “我有事情要做……”她垂着脑袋,轻轻推开虞山叶的手,扶着墙蹒跚向外走去,虞山叶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犹豫片刻,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季泠月顿了一下,转过头,从凌乱的黑发里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带我……带我去个地方。” 半个时辰后,她们落在了那个草木葱茏的山坡上。 季泠月道了一句谢,垂下头,视线在地面上扫过,似乎寻找着什么,虞山叶小心跟在她身后,过了会儿,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珍珠。” “什么?” “珍珠。”她轻声重复:“白色的珍珠。” 虞山叶停下脚步,愣愣看着她,而女孩已经慢吞吞跪到了地上,一边在草丛里摸索,一边自言自语道:“明明有好多的……去哪里了?” 虞山叶忽然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别找了!” 季泠月挣扎道:“放开我。” “你找它做什么?”虞山叶柳眉倒竖,声音也激动起来:“你不明白你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吗?你找到它们又能做什么?” “找到后,就能……就能给蓝妩了,”季泠月闷咳一声,捂着唇,口齿不清道:“就差海珠,蓝妩的丹心……” “季泠月!她已经不需要了!” 虞山叶呼吸急促,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你还不肯面对现实吗?蓝妩是个妖怪,她骗了我,也骗了你,她走了!” 季泠月浑身一僵,低着头沉默不语,虞山叶咬了咬唇,深吸了几口气,要将她拉起来:“你给我回去休息。” 正当两人拉扯时,忽有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你在这儿啊。” 虞山叶一怔,抬起头,瞧见悬在空中的孟长歌,女人蹙着眉,看清季泠月的模样后,脸色更是难看,跳下剑将她托了起来:“谁让你乱跑的?不要命了?” “师姐……” “别说了,掌门要见你们,现在就随我过去。” 虞山叶心里一沉,不安地点点头,跟随她一起前往主峰。刚踏进闲云殿,她便眼尖地瞧见跪在大殿正中的人,不禁惊呼一声:“师尊!” 叶轻君后背满是血痕,却仍旧跪得笔直,听见声音,便转过头,宽慰地笑了下:“徒儿。” 虞山叶奔到她身边,惶然道:“您,您怎么……” “她私放妖物离开,这不过是小小惩戒罢了。”迟惊鹤冷不丁出声,虞山叶抬起头,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又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除了站着的秦屿与刑司堂的林恒长老,这里还跪着另外一个陌生的小姑娘。 秦屿面容冷肃,看见季泠月后蹙了一下眉,低声道:“掌门,我徒儿伤势未好,审问一事,能否再过几日……” “再过几日?”林恒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倒不如问问,常浪能不能挺过这几日!” 秦屿脸色微变,抿紧唇,不再言语。 迟惊鹤叹了一声,道:“秦长老,我相信你徒儿的品性,但是,这件事必须要问个清楚。” 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便都落到了季泠月身上,她怔了一下,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掌门,却见她缓步走近,摊开手掌问:“你可认得此物?” 季泠月垂眸看去,半晌,艰涩道:“认得,这是……是我的命牌。” “这块命牌,是在无极殿找到的,那晚守在无极殿的弟子说,那妖物就是凭着这块命牌闯进结界,拿走了那盏灯。”迟惊鹤说着,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牌子,低声道:“刚巧,那几日只有夜巡弟子才能进入无极殿的结界,我很好奇,你的命牌,是如何出现在那妖物手中的?” “这还用问!”林恒忍不住插嘴:“那日多少人都看见了,秦屿这徒弟可对那妖物要死要活的,一个仙门弟子,竟爱上了一个妖怪,要我说,就是她俩狼狈为奸……” “住嘴!”秦屿蓦地瞪向他,冷道:“林恒,我敬你是刑司堂长老,不愿与你争辩,但你也莫要往我徒弟身上泼脏水!” “是我泼脏水吗,你徒弟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好了,别吵了。”迟惊鹤不悦地制止他们,低头看向面无血色的季泠月:“你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泠月怔怔望着她掌中爬满裂纹的命牌,张了张嘴,哑声道:“这是,是昨日……” 昨日黄昏,她与师兄师姐在山腰处的观星亭汇合,正要开始夜巡,却听到一声呼唤。她回过头,见蓝妩从山路上走出来,冲她挥了挥手,她便请师兄师姐们等一等,在他们调侃的笑声中跑了过去,红着脸问蓝妩有什么事。 那个时候,蓝妩说……用两个人的命牌去执事堂申请的话,即便是不同峰的弟子,也能被安排住进一个院子。 她高兴极了,以为蓝妩想要和她住在一起,当她索要命牌时,便毫不犹豫交给了她。但实际上,即便蓝妩没有理由,她要的话,她也会给她的。 她那么信任蓝妩。 可是,蓝妩……蓝妩又骗了她吗? 见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迟惊鹤收回手,道:“石言,你来说。” 石言抖了一下,丝毫不敢抬头,慌张道:“我,我是把进入晚亭院的令牌给了她,可我是被她骗了啊,她可是长老亲传弟子,又才筑基,好多内门弟子都喜欢她,我怎么可能会想到她是个大妖怪!” “你这般偷懒,还好意思说!” “我,我……” 迟惊鹤问:“你确定,那人是蓝妩吗?” 石言连忙点头:“她生得那么漂亮,谁会认错呢?” 季泠月攥紧拳,仍试图辩驳:“蓝妩,蓝妩的姐姐,和蓝妩生得……生得一样……” 林恒冷笑一声:“怎么,你难道要说,这些事都是蓝妩姐姐做的,不是蓝妩做的,所以蓝妩没罪吗?季泠月,你想清楚,即便是她姐姐做的,她也是借着蓝妩的身份在这里浑水摸鱼,而蓝妩不但没阻止,甚至助纣为虐,你当真以为她逃脱得了干系?” 季泠月一噎,无措地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很快染上潮湿水汽。 “林恒,”忽有一个疲倦的声音响起,叶轻君笑了声,摇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作何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 “你还好意思说话?叶长老,你自己的事情还没完呢!” “我已受了百下噬魂鞭,你若不满意,大可再给我加上一百。”叶轻君低声道:“可我宗仙规,只说过恶妖尽斩,我徒儿并非恶妖,我私自放走了她,是我的错,但当时,秦长老执意要当场斩杀她,难道就没有错吗?” “你徒儿还不是恶妖?”林恒怒道:“晚亭院的两个弟子,方原被她施了傀儡术,至今昏迷不醒,常浪则受重伤,能不能挺过来都不一定!你还敢说你徒儿不是恶妖!” 叶轻君蹙眉道:“方原昏迷不醒,明明是你们为查真相,强行搜魂,损伤了他的神识。至于常浪,他是被那个叫浮游的所伤……” 林恒不满地打断她:“你又来这一套,是!你的好徒儿清清白白,错得都是她的同伴!可若不是你徒儿命令方原带出浮游,她又怎么打伤常浪?还是说,你的好徒儿是她们鲛人里难得一见的异类,而且刚好让我们撞见了?” 叶轻君沉下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不过是因果报应……” “你什么意思?” “千百年前,修士肆意虐杀鲛人,取其血肉,才使得他们对人族,尤其是修士恨之入骨,从不留情。”叶轻君低声说:“我以为你知道呢。”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你难道不是修士吗?!” 在吵吵嚷嚷当中,季泠月痛苦地闭着眼,忽然出声:“我去救他……” 众人一怔,下意识看向她,季泠月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鲛人血,可将人从生死一线救回来,那么,喝过鲛人血的……人类的血呢?” 秦屿蹙起眉:“你说什么胡话?” 迟惊鹤伸手制止她,思忖了一会儿后,道:“叫药佬来。” 半个时辰后,匆忙赶来的药佬划破她的掌心,接了几滴血,放在鼻间嗅了嗅,没过多久,她就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季泠月:“你的血,为什么会有这种气味?” 果然…… 季泠月垂下长睫,眼中潮意更甚:“如果用我的血来救他,可行吗?” “……你的血虽然有用,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鲛人血,想要救回常浪,可能需要很多很多,”药佬担忧地看着她:“你如今的身体,并不适合这么做。” “没关系,我愿意这么做。”季泠月低声道:“他不是快撑不住了吗?” “季泠月,你确定吗?” “我确定。”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眸定定看向迟惊鹤,哀声道:“求您了,就让我,让我来承担她的罪吧。” 迟惊鹤垂眸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你仍要承受疏忽大意、被骗去命牌的后果,待你修养好,就去冷峰思过崖,思过三年吧。” 季泠月塌下肩膀,屈膝跪了下来,垂首道:“弟子遵命。” 月色清幽,潜云峰仍像往常一样静谧安宁,季泠月在摇摇晃晃中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某人的背上。 那人肩膀颤抖,呼吸急重,季泠月眨了下眼,身体疲惫无比,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她忍不住咳嗽几声,虚弱地问:“虞山叶,你在哭吗?” 虞山叶颤了下,好一会儿,才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季泠月一言不发,眸光却暗淡下来。 她听着耳边细弱的抽泣声,重又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中,意识又陷入了无边黑暗。 再清醒时,眼前却是熟悉的屋顶,季泠月呆呆躺了好一会儿,认出这是蓝妩的房间。 也是,如今屋子的主人已经走了,她住进来,离药佬的院子近,也方便她未来几日取血救人。 季泠月再次咳嗽起来,喉咙里不断有涌上血沫,又被她给咽了回去,她扶着床,慢吞吞翻身坐起,拿起床边放着的茶水喝了一口。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一阵轻响,她下意识抬头,瞧见落在窗柩上的白色海东青。 海东青歪了歪脑袋,青黑眼眸看了她一会儿,便展翅飞到了她的腿上。季泠月垂下眼,伸出手抚了下它的翅羽,小声问:“她也不要你了吗?” 丹青当然不能给她回答,它咕咕叫了两声,尖尖的喙叼住她的衣袖,往外扯了扯,季泠月领会到它的意思,犹豫了下,便头晕目眩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了房间。 瘦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清幽山路上,跟随着白鸟踉跄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丹青不再向前飞行,张开翅膀在空中盘旋起来,季泠月喘息着停下脚步,斜倚在树干上,有气无力地滑坐了下去,她疲倦地眯起眼,仰起脑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山坡。 丹青也落了下来,尖锐的爪子在草丛里刨了刨,便衔起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放到了季泠月手上。 季泠月怔了一下,垂首看去,洁白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冰凉凉的,丹青又扑棱着翅膀飞到另一边,将珍珠一颗颗找到,小心放到了她的掌心。 季泠月抿紧唇,一眨不眨地望着,半晌,忽而轻笑一声。 眼泪一滴滴落下,季泠月又哭又笑,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她捂住胸口,喘息着栽倒在草地里,身体簌簌发抖,没有半分爬起来的力气。 “蓝妩,蓝妩……”她呜咽着唤了两声,闭上眼,声音很轻很轻:“我找到海珠了,我们下山去吧。” 四十三.公主殿下 季泠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过了会儿,忽然低笑一声。 身后金轮一圈圈浮现,几乎照亮了半片天空,即便是已经窜出去老远的蓝妩,也察觉到这阵光亮,她回过头,隔着漫漫黄沙,看见那金光坠落,掉进汹涌的兽潮中。 “!” 她蓦地睁大眼睛,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拉扯着黑兽的脑袋,仓皇向回跑去。 比她更快的却是同样折返的百只黑兽,蓝妩赶到时,只看见一个鼓起的山包,密密麻麻的黑兽层迭着摞在一起,恐怖的口器发出滋滋的声响,每一只都在竭力往里钻。 蓝妩刷地抽出剑,狠狠朝它们刺去:“滚开!都给我滚下去!” 可她每刺死一只,都会有数十只再次爬上去,蓝妩喘了几口气,攥紧手中的剑,忽然将左手按了上去,用力一划,如注鲜血就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猩甜的气息逐渐弥漫到空气中,不一会儿,原本整齐涌向季泠月的兽群就发生了变动,部分黑兽试探着朝她这里流来,蓝妩攥紧手,正要后退几步引走它们,却听一声清脆剑啸,接着,眼前忽然透出几道金光,鼓隆隆的山包被整个炸开。 血肉横飞,满地残肢,立于血水中的女人不悲不喜,缓步从残骸里走了出来。季泠月一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背后金轮灼灼燃烧,因背着光,倒将她的面容藏于黑暗中。 蓝妩呼吸渐重,再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若它们全部回来,即便是你,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你怎么敢直接跳下来!” “为什么不敢,”季泠月歪了歪头,一副漠然的样子:“只要能把你引回来,付出些代价也无妨,我已经让你跑过一次了,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见她如此固执,蓝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涩然道:“你为何要如此执着,我离开你的时间,早已超过了陪伴你的时间,你那么讨厌妖怪,明明在我离开之后,就可以忘了我……” 季泠月长睫一颤,蹙起眉,死死盯着她。 “明明,你可以过上新的生活的……” “你怎么敢这么说?!”忽有一个声音愤怒地打断了她,季泠月双肩颤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死穴,连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难道在你眼里,我的感情,是一句时间久了就能被轻易抹去的东西吗?!” 蓝妩一怔,呆呆看着她。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在等你!每一次等到绝望,绝望到要恨你时,我都会安慰自己,你也许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是有什么原因才不能找我。可原来,你早就想把这一切都忘了!这么多年,只有我在自欺欺人!”她哽咽一声,攥紧手中长剑,凄声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对你心存幻想!” 说着,她忽然提剑冲了过来,携着浩然剑气,孤注一掷地朝蓝妩刺去,蓝妩下意识格挡,顿时被镇得虎口发麻,她后退一步,错愕地抬起眼,在咫尺距离中看清了季泠月的面容。 那张狭长漂亮的眼眸早已爬满了血丝,一张如玉脸颊上,不知何时也挂上了晶莹的泪滴。 蓝妩心脏一抽,下意识道:“阿月……” 季泠月抖了下,咬紧牙关,恨声道:“别这么叫我!” 她几乎把自己的灵剑当成了刀用,每说一个字,就恶狠狠向下砍去:“你这个,该死的,该死的妖怪!” 蓝妩被逼得步步后退,逐渐发觉她只是在发泄怨气,她抬起眸,难过地看向失去理智的季泠月,在她又一次红着眼朝她砍来时,忽然丢掉了手中的剑,伸开双臂,主动迎了上去。 将人抱进怀里时,那夺命的利器也刚刚擦过她的耳朵。 “好了,好了……”蓝妩托着她的脑袋,哑声道:“乖,冷静下来,先冷静下来……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别哭了。” 季泠月急促喘息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一会儿,湿润的液体便将她肩膀沾湿了。 蓝妩抿了抿唇,低下头,将脸颊挨到她脑袋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我错了,阿月,是我的错,不哭……” 好半天,她的腰上慢慢缠上两条手臂,季泠月紧紧搂着她,含糊不清道:“你是个坏妖怪……” “我是。” 她抓紧蓝妩的衣裳,又抽泣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凑了过去。 蓝妩蹙起眉,犹豫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含住她的唇,唇瓣贴合的一瞬,季泠月闷哼一声,两只也手抬了起来,搂住了蓝妩的脖颈。 她有些急切地去咬蓝妩的舌尖,当蓝妩有退缩之意时,便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向她,蓝妩受不住她这般眼神,忍不住心软,温顺地张开嘴,任由她钻进来攻城掠地。 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圆溜溜的东西滑了进来。 蓝妩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季泠月却死死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在她喉咙上轻轻挠了下,她便不自觉吞咽,将那东西给吞了进去。 她反应过来,连忙推开季泠月,慌张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季泠月拭了下唇瓣上的水渍,眼角仍留春情,神色却已经冷淡下来:“让你昏睡一会儿的药罢了。” 蓝妩愕然地看着她:“你骗我?” “这算什么骗,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你,我……”蓝妩摇了摇脑袋,眼前逐渐出现片片重影,眼皮也越来越沉,她闷哼一声,双膝一软,踉跄着要摔倒时,季泠月伸手扶着她,将她的脸蛋按到了自己肩上:“你乖一点,等你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蓝妩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嗯……你要,你要做什么……” 季泠月抚了抚她的长发,低声道:“我要和你结契。” “不,你不能,不能这么做……”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强撑着不失去意识,却抵不住越来越强烈的困倦:“我不能,不能被结契……我是,是鲛族,公主,不可以……” “公主?”季泠月垂眸看她,见她止不住地往下滑,便将她抱在怀里,搂住她的腰:“那就乖乖当我的契兽吧,公主殿下。” 四十四.契约 她陷入了昏沉梦境,梦里一会儿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一会儿是炎热干裂的沙地,她行走在其中,孤身彷徨,茫然不知所措,仿佛永远也找不到终点似的。 直到额心突然一痛,痛意又如流水般传遍全身,身体里好像融入了什么异样的气息,一寸寸覆盖她的经络骨骼,融入她的血肉中。 她停下脚步,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呼唤。 “蓝妩。” 蓝妩蓦地睁开眼眸,眼前繁星点点,耳边传来噼噼啪啪的细碎声响,她下意识转过头,发现自己躺在篝火旁,而不远处,季泠月正闭着眼睛盘腿坐着。 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脸色突变,一骨碌坐了起来,瞧见不远处一片水洼,便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惨白着一张脸跪在水边。 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额头,一经触碰,那里便浮现出若有若无的金色纹路,形若莲花,摸上去还有些发烫。 她呆呆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季泠月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你……你……”她慢慢红了眼眶,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季泠月。 屈辱、愤怒、惊愕与愧悔一起涌上心头,她闷哼着拿手砸了砸脑袋,到最后,也只是挤出了一句苍白的问话:“你和我结了兽契?” 季泠月淡淡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蓝妩睁大眼睛,不能理解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个字,半晌,她讽刺地轻笑两声,像是接受了这个噩耗,自暴自弃道:“那么,你是要我当你的奴仆,你的护卫,还是你的炉鼎?” 季泠月蹙起眉,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以为你适合哪个?” 她一勾手,蓝妩便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将她按到了季泠月腿边。被强行控制的感觉并不美妙,她下意识挣扎,额头青筋跳起,却被女人掐住了下颌,强迫性地抬起脑袋。 蓝妩瞪着她,呼吸越来越急,银白色的睫羽微微颤抖,那双深色眼瞳几乎收缩成一条窄缝,看起来戒备又愤怒。 季泠月仿佛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温声道:“我不想对你动粗,所以,你乖一点。” 蓝妩咬着唇,眼梢发红,鬓角逐渐浮出浅浅的鳞片,季泠月不禁一顿,手掌滑到她脖颈上,用拇指按了按她的唇角:“不要生气了,笑一笑。” 蓝妩沉默不语,干脆闭上了眼。见她如此模样,季泠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眸也染上戾气,胸口起伏了几下后,她忽然收拢手掌,掐住蓝妩的脖子,狠狠将她掼到地上:“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蓝妩闷哼一声,掀开长睫,看向骑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季泠月双肩颤抖,断断续续道:“我只是,只是要你待在我身边,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跑,总要把我甩下?” 蓝妩蹙起眉,哑声道:“我并非要跑,阿鲤还没找到,而且,我还有事要办。” “阿鲤,又是阿鲤。”季泠月眨了下眼,喃喃道:“我不喜欢你总是想着她。” 饶是蓝妩,也察觉到季泠月的情绪不对劲。 或者说,从今晚相遇时,她就发现,这人已不像从前那样沉敛乖顺,反而敏感又多疑,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季泠月认准了她想离开,就完全听不进去。 这些年来,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才变成这副模样…… 蓝妩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捧住她的脸。 “我能跑到哪里去呢?”她低声道:“如今我已被你结契,我的一切都被你掌控了,你为什么还要害怕?” 季泠月怔怔看着她,半晌,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是啊,你跑不掉了。” 蓝妩叹了一口气,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按到了肩膀上,怀里的女人起初僵硬得像块木头,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也放了下来,小心翼翼揽住她的腰。 明明她才是要生气的那个,结果到了现在,反倒安慰起人来。 蓝妩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等她呼吸平缓下来,试探道:“既然我跑不掉了,那阿鲤……” 季泠月蓦地抓紧她腰上的衣服,颤声道:“你又要……” 蓝妩连忙道:“我没有。” 季泠月愤愤瞪着她:“我都还没说你要做什么!”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蓝妩翻身将她压在下面,叹息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季泠月眯起眼,审视般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抓着她的领子,抬头亲了上去。 蓝妩下意识托着她的后背,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便覆在她手上,牵着她钻进衣裳。蓝妩顿时一僵,挣扎着抬起脑袋,惊愕道:“你要……” “我要你做我的炉鼎,”季泠月接过话,眼尾染上绯色,鼻尖亦贴着蓝妩的鼻尖,呼吸带来潮意:“取悦我,明白吗?” 蓝妩一怔,不受控制地凑上去吻住她,一只手也往上滑去,冒失地贴到季泠月柔软的胸口上。她心中震惊,意识到自己又被契约操控,顿时生出强烈抵触,身体却依旧迎合着季泠月,动作甚至称得上急不可耐。 她忍不住反抗道:“你……你不要这样……” 季泠月懒得听她毫无气势的话,同样伸出手去剥蓝妩的衣裳,抬头吻上鲛人白皙的脖颈。蓝妩轻声呻吟,手指陷入女人软嫩的乳肉,丝绸般的银发垂落而下,形成一个呼吸交融的小小空间。 季泠月原本整齐的黑发凌乱搭在肩上,上半身的衣袍已在方才的动作间敞开,赤裸的身体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月光下。蓝妩垂下眸,便能看见她俏生生溢出指缝的红蕊,以及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现的小腹线条。 她心如擂鼓,亲吻的欲望愈发强烈,却还是坚持着磕磕巴巴说:“你不要命令我,没有契约……我也会,也会照做的,可是,不要控制我做这种事……” 见季泠月不理她,蓝妩抿了抿唇,湿漉漉的蓝色眼眸可怜地看着身下的女人,恳求一般唤道:“阿月……” 季泠月顿了一下,片刻后,怀疑地看向她:“真的吗?” “真的。” 她犹豫着抿紧唇,最终嗯了一声:“好吧。” 话音刚落,蓝妩便觉得身上一轻,方才压制着她的力量消失了,她也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蓝妩干咳一声,连忙收回放在季泠月胸口上的手,一眨不眨地望着身下的人。 季泠月同样望着她,见她迟迟不动,脸色又沉了下来。 在她即将爆发时,蓝妩趴了下去,在她眼尾亲了一下:“你当真想要这么做吗?就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与我做那种事?” 季泠月一怔,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眸如同潋滟的蓝色宝石,妖异非常,却是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澄澈真挚,好像从未变过。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妖怪? 她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情绪终于平和下来:“嗯,我想要这么做。” 蓝妩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认真道:“好。” —— 本来想反攻写完全鲛人化的状态,但一想在沙漠里露个大尾巴乱扑腾好像有那么点好笑,那就等到水边再说 四十五.怎么办 如墨夜空下,不时传来女人唉声叹气的抱怨。 “怎么还没到头?”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海,平静的海面倒映着点点繁星,仿若万里银河,美丽而又寂寥。 虞山叶已然御空飞行了一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便是有充裕的灵气,也禁不起这般消耗,她眉头紧锁,愁苦地看着身前的纸鹤,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节省灵力。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虞山叶好奇看去,见水中有几条阴影正扭打在一起,不一会儿,其中一条占了下风,发生一声哀鸣。 本以为是几条海蛇在自相残杀,飞近了,才发现其中一条长得不太一样,身白如雪,四爪锋利,额头两个小鼓包,乍一看,竟像是传说中的神龙。 难道说,这是个蛟? 在她发愣这一会儿,几条海蛇接连缠到白蛟身上,狠狠朝它咬去,不一会儿,海水里就蔓延出了猩红的血迹。 虞山叶忍不住蹙起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帮一手,就见那白蛟身上蓝光一闪,接着,海蛇便像破烂不堪的绳子般被震开了老远。 一道看不清面容的虚影出现在白蛟身旁,挽了个剑花,便很快消散了。 虞山叶看得一愣,只觉得那短暂出现的虚影有股异样的熟悉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被震出去的数条海蛇中,有两条卷土重来,不依不饶地朝白蛟逼去。虞山叶不禁啧了一声,再看不下去它们以多欺少,掏出长弓,拉弦如满月,指间迅速蔓延出一支火焰凝成的长箭。 静止了一瞬后,她啪地松开弓弦,红焰便如流星般坠落,穿透海蛇湿滑的身躯,将它们扎入海底。 虞山叶哼笑一声,放下手,转头去看那蛟,海面却已空空如也。 虞山叶:…… 跑得倒挺快。 “蓝妩……” 季泠月喘息着唤了一声,不见对方的回应,便又哼哼着叫道:“蓝妩。” 蓝妩从她胸前抬起头,低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下:“怎么了?” 季泠月不说话,只是抱住她的脖子,黏糊糊地蹭了过去,含住蓝妩的唇瓣。 蓝妩垂眸看了她一眼,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向下滑去,越过丘壑,指尖便触到一汪热泉。 季泠月眯了眯眼,主动张开双腿,含糊不清道:“快进来……” 话音刚落,修长有力的手指便埋入紧致的甬道内,蓝妩叼着她的下唇,轻轻扯了下,那些甜腻放浪的呻吟声尽数涌了出来。 季泠月很快在她怀里软成一团,交合时流出的淫水儿沾了蓝妩满手,在她急促喘息时,蓝妩抽出手指,点在她因失神而微张的唇上,低声道:“水儿好多。” 季泠月抖了下,抿紧唇,闭上了眼睛。 这一害羞就装鸵鸟的样子,倒还是和从前一样。 蓝妩倾身上前,把她翻了个身按到铺在地面的衣服上,季泠月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想要翻回来抱着蓝妩,后背却贴上来柔软的肢体,女人丰盈的乳肉也压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季泠月不禁一颤,好似忽然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趴了回去。 生着薄茧的指腹再次按在她肿胀的花核上。 季泠月低吟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闭上嘴不想发出声音,蓝妩却不客气地揉捏着软滑的阴蒂,另一只手撑在季泠月胸前,防止她被压得难受。 淫靡的水声不断响起,季泠月忍了没一会儿,就闷哼着启唇,吐出几声沙哑的呻吟。修长的指节缓缓在穴道里碾磨,挤出丰沛的水液,季泠月被肏得上下起伏,汗水顺着身体滑下,沾湿柔软的长发与卷翘的睫羽,她低喘着抓紧身下的衣裳,眼神不复清明,眼角也慢慢泛起了红晕。 “蓝妩,好舒服……啊……” 之前还强硬固执的人怜兮兮缩成一团,柔韧的腰肢不断起伏,晃动着撞向蓝妩的指尖,发丝在摇晃间落下肩头,露出莹白脆弱的脖颈。 蓝妩低下头,忍不住咬住她单薄的皮肉,用膝盖撑开女人柔嫩的大腿。季泠月呜咽一声,身体无力地塌了下去,腰臀却还翘着,湿软糜红的小穴紧紧咬着手指,贪婪地吮吸着没入的指节。 手腕摆动得越发用力,指根每次都撞到濡湿的穴口,发出咕吱水声。 黏滑的水液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季泠月绷紧身体,缩起肩膀簌簌发抖:“蓝妩……” “嗯?” 季泠月颤着声央求:“我想……唔,想抱着你。” 蓝妩沉默了下,顺从地抽出手指,将她翻过身抱到怀里,她侧头亲了下季泠月的耳朵,手掌重又滑了下去,正要继续做时,却蹙起眉,顿在了原地。 “嗯……”季泠月半眯着眼,滚烫的手臂如藤蔓般缠上蓝妩的脖子,缠绵的吻也落到了她的脸颊上,黏黏糊糊喊道:“蓝妩……” 蓝妩回过神,眨了眨眼,忽然抬起了身体。 温热的躯体陡然离开,夜晚微凉的空气趁机钻入怀抱,季泠月瑟缩了一下,意识稍微清醒,却发现银发女人神思不属,转头向南方看去。 苍白月光下,蓝妩半裸的躯体仿佛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无暇如美玉,又虚幻得像是一只随时要飞走的蝴蝶。 季泠月心里一慌,下意识抓紧蓝妩,主动抬起腰,讨好地往她掌心蹭去:“蓝妩……” 蓝妩转过头,道:“阿鲤出事了。” 季泠月怔住,身体骤然冷了下来,抿紧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蓝妩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匆忙拉好她的衣裳,担忧道:“虽无性命之忧,但应是受伤了,我得赶紧过去……” 季泠月抓住她的手腕,哑声道:“不准去。” 只因这一句话,蓝妩便膝盖一沉,身体也像被冻住般僵硬不能动弹。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你又这样……” “我为何不能?”季泠月托着她的脸颊,凑上去亲了下,轻声道:“蓝妩,你好像不明白,我们已经结契了,我要如何对你,你都不能拒绝。” 蓝妩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季泠月盯着她,吃吃笑了声,讽刺道:“难道你还以为我们能像从前一样吗?蓝妩,接受事实吧,我现在是你的主人,我高兴了,可以随着你来,我不高兴,你就只能听我的话。” 蓝妩蹙起眉,终于道:“阿月……” “别说了,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季泠月蓦地打断她,红着眼眶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不准反抗,闭上眼睛!” 蓝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长睫不安地颤动着,还是不情不愿地合上了。 季泠月推着她躺了下去,膝行几步,侮辱般将自己潮湿的私处压到了她的唇瓣上,冷声道:“舔我。” 若蓝妩睁着眼睛,就能看见穴口一片水色,不久前被玩弄得红肿的阴蒂仍然颤巍巍立着,有晶莹的水液正从狭小的肉缝里汨汨流出。 可此时她满心错愕,纵有再多抵触与不满,也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乖乖伸出舌尖。 湿漉漉的水液糊满她的下巴,软肉不时蹭上她的鼻尖,季泠月骑在她身上,一边肆无忌惮地呻吟,一边放荡地晃着腰肢,往她舌头上送去自己的小穴。 “唔……嗯……” 她舒服地喘了一声,垂眸瞧着蓝妩漂亮的脸庞,咧开嘴,发出一阵古怪又甜蜜的笑声:“我这么对你,你又能……啊,又能怎么办呢……” —— 让小鱼认识一下问题的严重性,不要心存幻想 四十六.不要 蓝妩伸出舌尖,在她翕合的肉缝上舔了一下,季泠月顿时颤抖起来,沉下腰蹭到她唇瓣上,喘息着命令:“进去……” 蓝妩听话地伸出舌尖,挤进了湿热的甬道里。 “啊……嗯啊……” 她舒服地眯起眼,像是要让蓝妩听得更清楚一般放纵地呻吟,无师自通地吐出那些淫词浪语:“好舒服,唔……蓝妩,舔得好深……” 她哼哼了一会儿,垂下眼眸,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蓝妩,哑声道:“动一动……” 蓝妩长睫一颤,抬起手抚上她的腿根,指尖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的花核,舌头也钻进湿软的穴道,用力舔舐着热情缠裹的媚肉,季泠月却被这不怎么温柔的动作弄得更兴奋了,淫液如泉水般潺潺流出,腿间潮湿泥泞,连腿根都是湿漉漉的,她扭动着腰肢蹭在蓝妩口鼻上,发出甜腻的娇吟。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伸手抓住蓝妩的长发,颤抖着坐了下去。 涌出的湿腻水液尽数洒在蓝妩脸上,她却抬起头,在季泠月急促喘息时,启唇含住了她肿胀的小核。 “啊!” 季泠月惊呼一声,想要抬身,蓝妩却掐着她的腰,贝齿咬住了脆弱的阴蒂,另一只手慢慢摸了下去,在腿心就着湿漉漉的汁液蹭了下,便顺畅无阻地插进湿热紧致的甬道里。 她仍然闭着眼睛,却翻身将季泠月压在身下,吐出被玩得肿胀的花核,爬上去含着她的一侧乳尖,用力吮吸起来。 季泠月仰头喘息,双手爬上女人的后背,两条腿也缠上了她的腰:“蓝妩,亲亲我……” 蓝妩顿了下,抬起头,湿润的嘴唇贴到了季泠月的唇上,顺从地含住她的舌尖,与她交换津液与呼吸。季泠月忍不住收紧手臂,痴迷地与她接吻,两条腿也慢慢敞开,方便她在底下活动。 “唔……哼嗯……” 修长的指节次次没入潮湿的穴口,指根被软肉紧紧裹着,随着越发激烈的动作打出一圈白沫。季泠月簌簌颤抖,闭着眼蜷到蓝妩怀里,可蓝妩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取悦她的傀儡,既不会主动亲吻她,也不会主动拥抱她。 明明是她要蓝妩像提线木偶一样乖乖听话,但到了现在,却因为蓝妩没有自主行动而难过。 季泠月抿紧唇,眼睫在眨动间染上潮意,在又一次被蓝妩肏上高潮后,忍不住呜咽起来:“不要……” 她说话没头没尾,蓝妩却骤然觉得恢复了自由,她猛地睁开眼睛,抽回了手,一边死死盯着季泠月,一边急促喘息着。 鲛人白净的脸庞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水渍,眸中水意盈盈,又逐渐被怒火与失望淹没。 季泠月红着眼眶看着她,好像比她更可怜似的。 “你怎么能这么做……”她身体直颤,哑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大脑乱嗡嗡的,想要一把推开季泠月,但女人却紧紧抱着她,含糊不清道:“不准走……” 这次并没有被强行夺走身体的控制权,蓝妩却还是下意识绷紧身体,等反应过来,她不禁瞪大眼睛,更是感受到直冲心头的愤恨。 她盯着季泠月潮红的脸,胸口起伏了几下,突然倾身上前,近乎莽撞地堵上她的唇,季泠月下意识张开嘴,长睫忽闪几下,近在咫尺的鲛人散落着满头银发,漂亮精致的面容也满是红晕,眼眸却不复往日清澈温润,头一次展现出暴乱的情绪来。 她深深望着季泠月,唇舌交缠间,报复性地咬住她的唇瓣。 季泠月闷哼一声,被她一把按到粗砺的沙地上,紧接着,腿间便有异物钻了进去,塞满了穴道。 蓝妩压着她,长发晃了晃,哑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嗯?” 她抽送了几下,咬牙道:“主人?” 季泠月抿紧唇,因为交合的动作一耸一耸的,白嫩的肌肤被磨得通红,有些刺痛,可偏生快感是真实而又强烈的。 凌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上,她闷哼着低下头,泪滴啪嗒啪嗒落了下去,却不愿意发出声响。 啪得一声,挺翘的臀瓣被狠狠拍了一掌,顿时浮起一片红痕。肉穴却收缩起来,紧紧咬着蓝妩的手指,吐出湿热的汁水。 她顿了一下,慢慢转动手指,在遍布褶皱的肉壁上研磨,果然磨出了更多的水花:“你就这么喜欢做这个……” “不,不是……啊……”季泠月控制不住地抬起腰,双腿不停发颤,蜜水淅淅沥沥落下,失禁一般。蓝妩弯下腰,微凉的长发落在季泠月臀上,激得她不由一颤,穴肉绞得更紧。 身下的动作越发粗鲁激烈,发出咕吱咕吱的水声,季泠月被沙粒磨得发疼,忍不住抽噎起来,跪在地上想要往前爬:“蓝妩……” 随着她的动作,手指被慢慢吐出,黏糊糊的淫液沾在上面,勾带出粉红的媚肉,蓝妩冷着脸,抓住她的腰往后一捞,季泠月便狼狈地栽了回来,重又将她含到深处。 她惊叫一声,爽得头脑空白,下体失控地喷出一股股淫水,蓝妩却没管她的状态,顺着她小腹往下摸,捻住挺立的阴核,毫不客气地揉弄起来。 怀里的人抖个不停,发出阵阵带着哭腔的呻吟:“蓝妩,嗯,不要了……” 蓝妩咬了咬唇,冷笑道:“若你不想要,那就像刚才一样,朝我下达你那该死的命令。” 说着,她把人翻了过来,掰开她痉挛的大腿,继续搅进不断流水的洞口,媚红的嫩肉被操得软烂,季泠月哆嗦着抓紧她的肩膀,哭得双眼通红,委屈极了:“蓝妩……” “你委屈什么?”蓝妩捏住她的下巴,哑声道:“季泠月,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季泠月抿了抿唇,抽泣几声,把脑袋埋到她肩上:“不要生气……” 蓝妩盯着她:“把契约解开,我就不生气。” 季泠月一僵,片刻后,她摇摇头,哽声道:“不要。” 四十七.说话算数 每落下一步,脚底就泛起阵阵涟漪,若隐若现的红色灵光一闪而过,很快融入平静海面。 为了防止消耗太多灵力,虞山叶御剑飞行一整晚后,于拂晓时落了下来,用最笨拙的方法缓慢前行。 累是累了点,但胜在稳妥。 她抬头瞧了眼头顶的太阳,在原地站定,疲倦地叉着腰叹了一口气。 歇了一会儿后,她正要继续前行,脚下却忽然冒出一些气泡,虞山叶下意识低头,见一个白色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水下钻了出来,缓缓浮起,刚好将她驮在背上。 虞山叶一怔,看着脚下的洁白鳞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条蛟在背着她往前游。 白蛟身上还有几道伤痕,身体细细一条,不比她大腿粗多少,虞山叶看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一用力,这条幼蛟就会被踩得沉下去。 她又是紧张又是感激,低声道:“谢谢你啦。” 白蛟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地往前游。 她牢记师父的叮嘱,绝对不和修士们说话。 有了助力后,虞山叶轻松许多,一边吹着惬意海风,一边问:“你不会一直跟着我吧?” 白蛟连忙摇头。 “不是吗?可你在水里游得这么快,按理说,早就该离开了。”虞山叶笑了声,了然地点点头:“承认吧,你就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妖怪,这年头,知恩图报的妖怪可不多见啊。” “我才不是为了报恩,”阿鲤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没有你帮忙,师父留给我的灵识也会保护我的,我就是……就是看你可怜!” 虞山叶哈地笑了一声,蹲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会说话。” 阿鲤一惊,猛地闭上嘴,心中懊悔自己怎么一被激,就把师父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虞山叶弯起眼睛,戳戳她脑袋上的小鼓包,问:“你师父是昨晚出现的那个影子吗?她是御妖师?” 阿鲤闷头往前游,就是不理她。 “还挺有脾气。”虞山叶收回手,环起双臂,干脆盘腿坐在她背上:“算了,你不说也无妨,反正目的地都是神殿,到时候我自然能见到。” 阿鲤再次忍不住开口:“等上了岸,我就去找师父,才不会跟你一起。” “就你这小身板,自己能行吗?”虞山叶眯起眼,道:“幸好你遇到的是我,等上了岸,估计会有更多修士和更多危险,你跟着我,我还能护你一程,将你送回你师父那儿,你不跟着我,只怕走不了几步就被剥皮抽筋了。” 阿鲤被吓得一抖,不安地蜷起爪子,半晌,才哼哼唧唧道:“我不信……” “你不信啊,那试试呗。”虞山叶虚张声势道:“反正被剥皮抽筋的又不是我。” 阿鲤慌乱地眨动着自己灰色的大眼睛,颤声道:“你,你就吓我吧,等见到师父,师父肯定会好好教训你的!” 即便如此紧张,这条小白蛟也没有把她扔下的意思,虞山叶不禁扬起唇角,懒洋洋道:“是吗,那我倒是很期待呢。” 季泠月整个上午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偶尔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趴在蓝妩背上,而蓝妩则踩着剑,快速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她半合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她被放到了地面上,目之所及的地方,蓝妩正转身离开,季泠月下意识拽住她的衣角,声音还有些沙哑:“你去哪儿?” 蓝妩回过头:“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 季泠月有些恍惚,呆呆地问:“你不是要回家吗?” 蓝妩一怔,蹙起眉看着她,竟不知道要如何回复,但季泠月很快清醒过来,她坐直身体,神色平静,仿佛刚才说出那话的不是她一样:“找水源做什么?” “……有水源的话,可以多收集些水,后面路上,就不用我耗费妖力了。”蓝妩低声道:“我不会走太远的,反正……” 她瞥了季泠月一眼,继续说:“不管走多远,你都能把我召唤回来。” 季泠月默了下,提着衣摆站起来,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蓝妩:“我又不能跑……” “我想跟你一起。”季泠月犹豫了下,小心翼翼抓住她的衣袖,问:“你还在生气吗?” 蓝妩面无表情道:“你问这个作甚,你就算知道我在生气,也不会解除契约。” 她话音刚落,便见季泠月睫毛颤动,几乎是瞬间就染上了红霞,整个人也像一朵行将枯萎的小花,看起来萎靡不振的:“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蓝妩咬了咬唇,半晌,无奈道:“若我向你承诺,以后绝不会再抛下你,也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你能不能解除契约?” 季泠月下意识攥紧掌心的衣料,过了会儿,哑声道:“不会。” 这次,不等蓝妩发作,她就喃喃道:“你以前也说,你会每个新年都和我一起过,你不会去其他地方,你要和我一起下山,一起云游四海……可最后,你一个都没有做到。” 说完,她看向面前的女人,轻声道:“我不敢再相信你了,蓝妩。” 蓝妩抿紧唇,沉默地与她对视了会儿,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季泠月连忙抓紧她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没过多久,她们途径一个沙坑,季泠月脚下一软,陡然朝下跌去,蓝妩下意识扶住她的腰,把她捞起来,女人便抬起头,打蛇上棍般贴到她怀里,轻哼道:“蓝妩,疼……” 蓝妩已经分不清她是不是装的了,想到后半夜自己的粗暴行为,心里有些没底,犹豫了下,还是把她抱了起来:“那你干嘛跟着?” 季泠月不说话,只把脸埋到她肩窝里,可怜巴巴蹭了下。 走了一会儿,蓝妩忽然道:“对不起。” 季泠月愣了下,下意识抬眸,只能看见鲛人柔软的银发和轮廓分明的下颌。 蓝妩干巴巴道:“之前许下的承诺,没有做到是我的错,骗了你那么久,没有告诉你真实身份,也是我的错,还有昨晚,我不该那么粗鲁对你。” 她吸了一口气,补充道:“但那不代表我同意让你结契,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你不能就那么控制我,季泠月,我不是你的奴隶。” 季泠月垂下眼睫:“对不起。” 蓝妩嗤笑一声:“对不起,但不会改,是吧?” 女人搂着她的脖子,又把头埋回了她的肩窝,算是默认了。 蓝妩气都气累了,还不能把人扔出去,想了半天,冷声道:“我要去找阿鲤,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分开,那就和我一块去找。” 季泠月蹙起眉,刚抬起头,就对上蓝妩认真的视线:“是你说的,除了解除契约,什么都答应我,你要不要说话算数?” 季泠月默了会儿,不情不愿地点头:“好。” 至于虞山叶,她应该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四十八.花 水源没找到,倒是在一处沙丘下找到了一片花田。 蓝妩蹲下去采了一朵,放在鼻间嗅了嗅,登时打了个喷嚏。她连忙扔下,眼睛却开始发酸,不一会儿,圆润饱满的珍珠便啪嗒掉了下来。 季泠月从一旁走过来,见她默不作声地掉珍珠,心里一慌,连忙弯腰捧住她的脸,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紧张问:“你哭什么?我不都答应你去找阿鲤了?” 蓝妩:? 她睁开通红的眼睛,忽然抬起手,将那朵花拿到季泠月脸前。 季泠月茫然垂下眸,下一瞬,忽然变了脸色,倒退两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啊……” 这花,竟有胡葱一样的奇效。 在季泠月这里受了这么多气,这个小小的报复,竟然奇妙地让她愉悦了些,蓝妩笑了一声,见季泠月泪眼朦胧地看过来,把花又往她那里递了递:“沙兰,要不要?” 季泠月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听清她的话,又惊讶起来:“这是沙兰?” “嗯,生在沙漠深处,百年一开花,据说是当世罕少的疗伤圣药,连百宝阁里都没有几株,”说着,蓝妩把手放下,温和道:“你要吗?” 季泠月眨了眨眼,看了眼面前的整片紫色花田,又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蓝妩,迟疑地点了点头:“要。” “好,”蓝妩微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谁要谁采。” 季泠月一僵,咬唇看着她,过了会儿,她慢吞吞挪过来,挨着蓝妩坐下,嘀咕道:“那我不要了。” 说完,她抬起脑袋,往蓝妩那里凑了凑,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睫毛也潮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蓝妩叹了一口气,伸手抚到她眼睛上,轻声问:“你解封我的金丹,就是用来给你做这个的吗?” 季泠月没说话,只是乖乖闭上眼,一阵清凉的水汽缓缓溢出,敷上红肿的眼皮,眸中的酸痛顿时消退许多,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偷瞄蓝妩的神色。 蓝妩眉目淡然,好似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踌躇良久,长睫不安颤动,终是大着胆子唤道:“蓝妩。” “嗯?” 脸蛋慢慢染上红晕,季泠月脑袋越埋越低,磕磕巴巴道:“下,下面……也疼……” 四周一时陷入寂静之中,蓝妩睁大眼睛盯了她一会儿,震惊道:“你不会想……想要我在这里,给你,给你疗伤吧?” 季泠月下意识揪住自己的衣摆,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蓝妩拒绝:“你自己就行。” 季泠月道:“谁做的谁负责。” 蓝妩怔了下,感觉这话有点耳熟,想了想,才发现季泠月是学着她方才说的话回击她呢,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匪夷所思地看着季泠月,季泠月也抬起头直直看向她,和她对峙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女人抿住唇,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经过昨晚的混乱,蓝妩现在对她的情绪转变敏感多了,见她如此动作,便知道她又要疑神疑鬼,连忙坐直,拍了拍自己的腿:“我来就我来,过来吧。” 季泠月由阴转晴,露出一个笑容,乖乖坐了过去。 强烈的日光虽被身后的沙丘挡去了大半,却还是有少许洒了过来,蓝妩从背后揽着她,刚好将她盖在自己怀里,挡去了炙热的光芒。 即使在沙漠里,她身上也凉丝丝的,季泠月放松身体,抓住蓝妩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又往后缩了缩。 微凉的指尖探进她的衣裳,慢慢往下滑去,毫无阻碍地覆到柔软的腿心,季泠月忍不住抖了下,忽觉肩上一沉,她侧过头,见鲛人半眯着眼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浓密的银色睫羽微微下垂,似乎马上就要懒洋洋闭上了。 她低声道:“疼就告诉我。” 季泠月嗯了声,配合地张开双腿。 不多时,就有沙哑绵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说是疗伤,就真是疗伤,携带着灵力的指尖不轻不重压在季泠月微肿的小核与阴唇上,偶尔揉一揉,也没有挑逗的意思。 季泠月却抖个不停,一直在她耳边小声哼哼,蓝妩听得脸热,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毕竟自重逢以来的短短一天,她已经被季泠月层出不穷的各种操作折腾得心力交瘁了。 这个人从前是个正经严肃的小道修,如今,却比一些狐妖还要狡猾。 蓝妩叹了一口气,揉着揉着,便觉得掌心湿漉漉的,她停下动作,想要抽出手,却被季泠月抓住,女人潋滟双眸瞧了她一眼,颤声道:“不能……不能半途而废。” 蓝妩歪过脑袋,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又骗我呢?” 季泠月:“没……” 话未说完,她就忽然脸色一变,抬手伸向蓝妩的脸。蓝妩长睫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视野收窄,脸上被盖上了什么东西。 几乎在同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惊喜的声音唤道:“师姐!” 蓝妩一怔,不敢再动,而季泠月不知从哪儿拽出一个袍子,严严实实盖在腰上,等顾长离从沙丘上小跑下来,看见的,便是面无表情倚在银发女人怀里的自家师姐。 他懵了下,下意识看向蓝妩,蓝妩也抬头看着他。 银发垂落而下,阳光倾洒在坚硬的面具上,折射出灿灿金芒,那双异于人类的眼眸也染上了不规则的碎金,越发显得妖异。 顾长离蓦地一僵,失声道:“妖怪!” “不要大惊小怪,”季泠月不客气道:“她是我新收的妖兽。” “妖兽?可是,可是……师姐不是只收灵兽吗?”他依旧困惑不已,抬高声音道:“而且,妖是不可信的,师尊说了,我们最好不要和妖怪扯上关系。” 蓝妩动了动耳朵,意识到他说的师尊,估计就是秦屿,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他们这金翎峰上下,对妖怪的态度都挺偏激的。 尤其是这个叫长离的少年,虽年纪轻轻,对妖却十分冷酷决绝,甚至有故意折磨之意,总之,蓝妩不怎么待见他。 季泠月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耐:“我已与她结下兽契,你不必操心。倒是你,你是单独一人吗?怎么找到我的?” 顾长离摇头:“不是,后面还有一些其他门派的人,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我是瞧见丹青在天上,觉得你应该在附近,才提前跑到这边来的。” 季泠月默了下,头疼地闭上眼:“是吗?” 过了不久,顾长离口中所说的其他门派的人断断续续都赶来了。不少人注意到这里成片的沙兰,又惊又喜,忍着呛人的辣味儿前仆后继跳了进去,大把大把采摘起来。 借口自己头晕的季泠月又躺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挺直腰,捏着蓝妩的手,小心翼翼拿着手帕帮她擦干净。 蓝妩一言不发地任由她动作,她们背对着众人,他们也不敢擅自打扰,就好似形成了一处自己的区域,将嘈杂的声响都隔绝在外。 片刻后,季泠月看着擦得不能再干净的手,低声道:“好了。” 蓝妩嗯了声,拉着她站起来,很快便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与季泠月搭话,蓝妩无所事事,环着双臂站在一旁,不一会儿,就被花田里涕泪横流的修士们逗笑了。 想到季泠月之前说的话,蓝妩蹙起眉,纠结半晌,慢腾腾走过去,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株沙兰。 “哎,那个是我……”说话的人看见她的模样,顿时闭上嘴,犹豫了会儿,干巴巴道:“是你啊,既然你想要,就拿走吧。” 蓝妩挑了挑眉,笑了一声:“你给我,是看在季泠月的面子上吗?” 那人退了一步,道:“不然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的主人是季泠月,我怎么惹得起?” 蓝妩默了下,垂下眼睫,忽然不想要这株花了,她走开几步,消除掉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花蕊,随手递给一个路过的女弟子:“送你了。” 那人一怔,下意识接住,无措道:“为,为什么?” 蓝妩没回答她,视线从她肩上越过去,对上季泠月怔然的目光。她仍然站在交谈的人身边,眼睛却直勾勾看着这边,或者说,看着那名弟子手里的花。 她的视线一直黏在那朵花上,直到看不见,才慢吞吞转过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蓝妩。 蓝妩不想和她对视,背过身朝僻静处走去,只是刚走几步,她就听到有人惊讶道:“季师姐?” 蓝妩一怔,下意识转身看去,却见季泠月不知何时走到了那名女弟子身边,伸出了一只手:“给我。” 女弟子愣了下,不安地看着季泠月清冷的脸庞,小心把花放了上去:“季师姐要花吗,我这还有几朵,你若是想要……” 她话还没说完,季泠月就面无表情地抓紧那朵花,用力一捏,花瓣便化成了齑粉,从她掌心纷纷扬扬落下。 在一阵惊呼声中,她扭头望着蓝妩,隔着漫漫黄沙,扬起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 好吧,看来还是明日必多更_(:3 ⌒?)_ 四十九.坦诚 第三天,他们终于踏出沙漠,进入了茫茫森林中。 这下子,他们总算发现秘境里方向与外界不同,并不能根据日升日落来判断,眼见七日时间就剩下四日,连忙调转方向,往神殿方向飞去。 好在阿鲤的位置也在去往神殿的这个方向,蓝妩便没要求离开,默默跟着一群修士前行。 到了夜里,气温陡然降了下来,周围忽然弥漫起浓厚的雾气,三步外就看不见人,为了防止迷路,带头的几个商量了一下,便招呼大家在一处湖边平地上停了下来,准备等天亮再走。 蓝妩没什么精神,听完后就独自走到边上,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没过多久,有人走到她面前,站住不动。 蓝妩蹙起眉,掀开眼,瞧见少年严肃的面庞:“你,你离我师姐远一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怔了下,打量顾长离几眼,意识到这人是专门逮着季泠月不在她身边的时机才过来放狠话的,她忍不住笑了声:“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该跟你师姐说啊,她才是主人。” 顾长离才不肯承认是自己师姐硬拉着蓝妩不放,握紧拳头道:“肯定是你花言巧语骗了师姐,师姐从来不喜欢妖怪,也从没与妖怪结过契,你说,你对我师姐使用了什么妖术?!” 蓝妩不耐烦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师姐自己都不愿意放了我,你还在这里瞎操心,怎么,你喜欢她啊?” 顾长离一怔,忽然瞪大眼睛,慌张道:“你莫要胡说!” “……”蓝妩挑起眉,半晌,哦了一声:“还真是啊。” “你!” “长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顾长离一惊,蓦地转身,便见季泠月从雾气中走出,手里还抓着一只兔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长离绷紧身体,紧张道:“我就是……就是过来看看,师姐,你怎么抓了一只兔子,你不是辟谷了吗?” 季泠月嗯了声,淡然道:“偶尔尝个鲜罢了。” 见他杵着不动,季泠月蹙了一下眉,下起了逐客令:“你也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顾长离哦了一声,一边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边不着痕迹地瞪了蓝妩一眼,而后才拖着步慢慢走远。 等人走后,季泠月才拿着兔子走到蓝妩身边,蓝妩早已闭上了眼,浑身透露着抵触与冷漠,见她如此态度,季泠月抿了抿唇,不声不响地蹲到一边,自己忙活起来。 过了不久,便有噼噼啪啪的火焰声响起,一阵香味儿缓缓传来,蓝妩眼皮动了下,环起双臂,往另一边靠了靠。 季泠月烤了半天,等表皮烤到金黄酥脆,滋滋冒油,又撒上了一些自己从林子里找的香料,将肉切成小片串了起来。 看着依旧背对着她的蓝妩,季泠月靠过去,小心翼翼戳了戳她:“蓝妩,可以吃了。” 蓝妩心知她是在示好,却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算是看透了,就算她俩短暂和好,相安无事待在一起,但只要矛盾还存在,就总会陷入下一轮争执中。 这样的话,还不如冷战到底。 季泠月沉默了会儿,忽然站起身,转头朝另一边走去。蓝妩一怔,下意识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但季泠月走得快,转眼便消失在浓浓雾气中。 一旁的篝火逐渐熄灭,只冒出了一缕奄奄一息的白烟。 蓝妩打了个哈欠,索性施下结界驱走寒露,铺下一层薄毯,就地躺了下来。森林里静悄悄的,唯一的动静,便是不远处其他修士们说话的声音,季泠月去而复返,畅通无阻地进入结界,犹豫着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从背后靠了过来,搂着蓝妩的腰,小声道:“蓝妩,我跟她道歉了。” 蓝妩闭眼不语,季泠月又往她身边贴了贴,收紧手臂,低落道:“我不该毁了她的花,你别生气了。” “蓝妩,蓝妩……”她叫了几声,得不到蓝妩的回应,忍不住捏紧她的衣服,委屈道:“你不要不理我。” 她的声音实在可怜,蓝妩吐出一口气,终于道:“我不是在为花生气。” 她翻过身,面对着季泠月:“你明明知道我在为什么生气。” 季泠月一怔,却没回应,只是鸵鸟般钻到她怀里,一动不动。 蓝妩意识她不想聊这个,蹙起眉,偏不如她意:“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让你难过,你不信任我也是应该的。这是我的错,我可以为了你,容忍你对我结下兽契,但我不会一直忍下去,阿月,我虽然是个妖,却也是有尊严的,我不想……不想到最后和你相看两厌。”说着,她抚了抚季泠月的后脑勺,叹息道:“我们定下一个期限好不好?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听你的话,让你开心,时时刻刻守着你,但过了期限,你就把契约解开,我们就像以前一样,行吗?” “可以像以前一样吗?”季泠月垂下眼眸,反问道:“你是个鲛人,还是鲛人公主,如果不用契约,你真的能和我好好待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蓝妩轻声说:“等我做完我的事,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人间,到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到那时候,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真的吗?” 蓝妩嗯了一声:“真的。” 季泠月抬头认真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道:“你要说话算数。” 蓝妩点点头:“这次一定算数,那契约……” “五年。”季泠月补充道:“五年后,我就把契约解开。” 蓝妩蹙起眉:“五年是不是……有点太长?” 季泠月抿紧唇,半晌,不情不愿道:“那三年。” 蓝妩还想和她讨价还价,季泠月却忽然控诉道:“你都没有给我采花。” 蓝妩一愣:“嗯?” “昨天我想要,你不帮我采,却给了那个人一朵。”季泠月忍不住抓紧她:“所以我才那么做的,不然,我不会那么小气。” 那可不见得。 蓝妩咽下这句话,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确实有问题,但你的问题也不小,你现在好容易发脾气,有话不好好说,一生气就要动手。阿月,我只是个妖怪,又不是天上的神明,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你在想什么。” 她看着季泠月漆黑的眼眸,犹豫着抚了抚她的脸庞,低声说:“所以,以后我们两个,坦诚相待,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对方,好不好?” 寂静片刻后,季泠月嗯了一声,重又把脑袋埋到了蓝妩怀里。 蓝妩松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块重担,躁郁的心情也舒缓了一些,虽然仍前途未卜,但最起码,现在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她闭上眼,把手搭在季泠月腰上,就要入睡时,听见女人问:“蓝妩,你到底要做什么事?” 蓝妩怔了下,这些事情本是她们鲛族秘辛,可刚刚她才说了要坦诚以待,又怎么能出尔反尔? 犹豫了一会儿后,她小声说:“我的父皇死了。” 季泠月眼神微动,下意识抬头看她。 鲛人面容平静,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不疾不徐道:“他是为了找我才死的,我回到昆仑海后,被罚镇守海狱二十年,出来时,发现杀害父皇的凶手仍没找到,唯一活着回来的大哥也失去了那时的记忆。我不甘心,就进入他遇害的海渊独自寻找,找了好多年,才找到一点线索,这次进到这里,也是为了这条线索。” 季泠月下意识抱紧她,好半天,哑声问:“所以,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吗?” 蓝妩嗯了一声,把脸埋到了她肩膀上,轻声叹息:“对不起,当年没有一句解释,就离开了你。” —— 第二章晚一点,不必等! _(:зゝ∠)_ 五十.好久不见 “师姐!” “啊!” 蓝妩被一声惨叫惊醒,睁开眼时,怀里的人已经如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瞬间没入浓雾,她回过神,当即跳了起来,跟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冲破浓雾来到水边,蓝妩刚一抬头,就被眼前的庞然大物震住了。 湿黏的液体从黑色巨物上淌了下来,飞舞在空中的数条触须卷着不少人,其中一个赫然是顾长离。 蓝妩站在原地,盯着它两只凸起的红色眼睛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这是只十分巨大的八爪鱼。 可是,森林里的淡水湖里,怎么会有八爪鱼呢? 她来不及思索,就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跃了上去,劈出一道锋利的金芒。 血花飞溅,卷着顾长离的那条触手掉了下来,嘭地落在地面上。怪物嘶叫一声,甩动着剩下的触手,猛地带着剩余几人向水下钻去,季泠月蹙起眉,握着长剑,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哎……” 蓝妩愣了下,刚追了两步,眼前景象突然模糊起来,视线所及之处,仿若荡开了一层层涟漪,她迟疑地皱起眉,摇了摇脑袋,再一睁眼,身边便完全变了个样。 一条粗壮触须劈头盖脸向她甩来,蓝妩吓了一跳,脚下踩着水,连忙侧身避开。 她竟然被季泠月直接召唤进来了。 蓝妩转头,发现召唤她进来的人正被数条触手紧紧围着,周边金光乍现,不时有红色血雾散出。挣脱束缚的修士们七手八脚往上游,季泠月却被纠缠着越拖越深,蓝妩神色微变,连忙俯身冲了下去。 幽蓝的光芒从她身上星星点点浮起,照亮了一片漆黑水域。女人长发散于水中,圆润的耳廓逐渐变得尖长,衣袍鼓动着从身体上剥离,从里面钻出来的白皙躯体上却覆上了漂亮的鳞片,鳞片沿着腰线向下,在胯骨处收拢出一条漂亮的尾巴。 尾鳍长长一条,薄若轻纱,漂在水中,像是舞娘的裙摆。 蓝妩稍微一甩尾,便蹭地窜了过去,腕上银镯生出锋利银丝,交织成网,将攻击过来的黑色触手都给切了个粉碎。 没了阻碍,她一个猛子扎到季泠月身边,勾住她的腰,便回身往水面游去。 季泠月搂着她的脖子,下意识往后看, 本想看那怪物追到哪里了,视线却不由自主被长长的鱼尾吸引,而后又慢慢看向蓝妩妖化的脸庞。 额上金莲浮现,圣洁端方,一双蓝眸却妖气森然,碰撞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蓝妩在水里快速穿行,速度达到了极致,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强,她精神一振,在即将出水时,忽然察觉到一股潮热的气息。 她下意识低头,只在余光里看见了一片红色。 是什么…… 季泠月失声道:“蓝妩!”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蓝妩在破水的一瞬间,终于看清了贴在自己身后的东西。 一张巨大的嘴。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还没把季泠月扔出去,眼前便骤然漆黑,她在柔软又粘稠的物体上翻滚下落,天转地转之中,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她便也抓住了对方,把人拉进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扑通一声,她们又掉进了冰冷的水里。 蓝妩连忙稳住身体,抓着人浮出水面,喘了几口气后,转头朝四周望去,这里黑漆漆一片,却好似广阔无边,没有尽头一般。 季泠月咳嗽几声,抬起头,也茫然看了一圈:“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被吃了吗?” “我们确实被吃了。” 蓝妩总觉得这话说起来有些奇怪,呸呸几声,抱着人缓缓游了起来:“你没受伤吧?” 季泠月摇摇头,四处张望了会儿,忽然说:“那儿有光。” 蓝妩转头,果然瞧见遥远的地方有一豆光芒,她不禁精神一振,摆动尾巴,破水前行。 季泠月忍不住赞叹:“你游得好快。” 蓝妩下意识道:“那是,我曾经在海里和鲨族比试过,连他们都游不过……”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不安地看向季泠月,发现她并不有表现出不喜,反而专注地看着她。 “怎么不说了?” 蓝妩犹豫了下,问:“你不是讨厌妖怪吗,我说这些,你喜欢听吗?” 季泠月怔了下,片刻后,搂紧她的脖子,说:“可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蓝妩眨了眨眼,发现她的情绪好了许多,又或许是之前的谈话真的起了作用,不管怎样,她现在不再像一根弦似的紧绷着了。 蓝妩放松下来,继续说:“我以前不爱修炼,常常和其他海族在外面胡闹,但他们的尾巴更强壮,游得比我快,我为了能追上他们,就天天练习,到后来,我就变成了游得最快的小鲛人。”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可惜了,游得这么快,还是被追上吃掉了。” 季泠月忍不住笑了下,和她一起往前看去。 亮光越来越近,看轮廓,像是一个小小的浮岛。蓝妩正要加速前行,却忽然听到若隐若现的说话声,两个人同时蹙起眉,对视一眼后,默契地放轻声音,小心翼翼靠近。 声音越来越清晰,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在争执。 一人带着哭腔说:“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走这条路,我们也不会被吃掉了!” 另一人心虚道:“我们又没死,你急什么?” “你,你还说跟着你一定平平安安呢!你一点都不靠谱,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自己去找师父了!” 蓝妩:…… 她皱起眉,往前游了游,探出脑袋,终于看清了坐在上面的两个人。 一个是阿鲤,另一个是…… 虞山叶漫不经心地往水面扫了一眼,骤然看见两个脑袋,吓得睁大眼睛,腾地跳起来,抓着阿鲤退后好几步:“水水水鬼!” 季泠月啧了一声,率先爬了上去,涉水而出:“你怎么在这儿呢?” 虞山叶迟疑地眨了一下眼:“季泠月?” 季泠月嗯了一声,转过身,道:“上来吧,蓝妩。” 虞山叶一怔,愕然朝她身后看去。 银发女人从水里走出,鱼尾服帖地化作两条长腿,身上也披了一件白色袍子。 她赤着脚上岸,淅淅沥沥的水珠落在地上,葳蕤蜿蜒,停在了季泠月身边。她抬起头,望着虞山叶,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面容苦涩,干巴巴道:“好久不见,山叶。” 五十一.眼熟 五十二.七百年 五十三.别摸了 五十四.讨价还价 五十五.朋友 五十六.冤冤相报 五十七.报答 五十八.生气 五十九.慢慢来 六十.魇兽 六十一.噩梦 六十二.对不起 六十三.亲我一下 六十四.安宁殿 六十五.真相 六十六.子桑国 六十七.一路顺风 六十八.画 六十九.花样 七十.小肚鸡肠 七十一.偶遇 七十二.故地 现代AU 七十三.秦秧 吸血鬼AU—1 吸血鬼AU—2 吸血鬼AU—3 七十四.不是鱼 七十五.契 七十六.双灵根 七十七.不反抗 七十八.小狗 七十九.不好 八十.忍住 八十一.生死契 八十二.悉数奉还 八十三.对不起 八十四.不值 八十五.狐妖 八十六.夭竹 八十七.吃味 八十八.化形 八十九.要你 九十.难受 九十一.真乖 九十二.积德 九十三.事端 九十四.怎么回事 九十五.问好 九十六.保护 九十七.姐姐 九十八.别怕 九十九.耽误 一百.猫妖 一百零一.堕魔 一百零二.阿姐 一百零三.地头蛇 一百零四.相救 一百零五.福兆 一百零六.报仇 一百零七.旧忆 一百零八.废物 一百零九.说谎 一百一十.梦碎 一百一十一.灯灭 一百一十二.身死 一百一十三.杀 一百一十四.魔功 吸血鬼AU—4 吸血鬼AU—5 一百一十五.管我 一百一十六.因果 一百一十七.等我 一百一十八.母亲 一百一十九.早去早回 一百二十.重逢sёxiaòshu.c ò м 一百二十一.狡猾 一百二十二.及时行乐 一百二十三.好姑娘 一百二十四.自己来 一百二十五.乖 一百二十六.玉人 53℃e.℃o㎡ 一百二十七.不归墟 一百二十八.福气 一百二十九.可怕 一百三十.抢劫 нá𝔦𝓽á𝓃𝑔𝓌ô.𝒸ô𝓂 一百三十一.好看 一百三十二.着迷 ρò18vs.čòм 一百三十三.夸奖 一百三十四.忘了 р𝑜18α𝖚.𝒸𝑜м 一百三十五.出错 一百三十六.冲动 一百三十七.模样 中秋番外——练剑日记 一百三十八.故人 一百三十九.恶心 一百四十.帮忙 一百四十一.针眼 一百四十二.家 一百四十三.过分 一百四十四.信任 一百四十五.跟踪 𝓷ⅰнō𝓷𝓰𝓰𝔢.čōⅿ 一百四十六.生气 吸血鬼AU—6 吸血鬼AU—7 一百四十七.葬身之地 一百四十八.废人 𝔭𝖔18𝖈в.𝓬𝖔𝓂 一百四十九.逃 一百五十.复仇 一百五十一.请见 一百五十二.虚假 ρ𝑜18α𝖚.𝒸𝑜𝓂 一百五十三.试探 一百五十四.西南 ρǒ18čb.čǒm 一百五十五.不能 一百五十六.小月 一百五十七.带话 一百五十八.演 一百五十九.可爱 清幽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自空中坠下,扬起了一片尘沙。 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蓝妩干咳一声,才歪过头,笑意盎然地瞧向压在身上的人:“飞不动了吗?” 女人犹在急促喘息,柔软的发丝如瀑布般垂落而下,听到蓝妩的问话,她不禁睁大眼睛,羞恼道:“还不是你捣的鬼?” 蓝妩弯起眼睛,一边翻身调换位置,一边调侃道:“你都不知道,你这模样有多讨人喜欢。” 季泠月怔了下,皱起眉:“我就知道,”她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推开蓝妩的俏脸:“这就是你的怪癖,说什么妖怪特征,你就是爱看我出丑。” “这怎么是出丑呢?”蓝妩从她指缝里露出一双眼睛,扭头把脸解救出来,才低下头,黏黏糊糊地吻了下她的额心:“多可爱啊。” 季泠月长睫一颤,嘟囔道:“你就只喜欢猫耳,今晚一直夸它可爱,难道你平时,不觉得……不觉得我……” 自夸可爱的话似乎有些幼稚,季泠月憋了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来:“不觉得我赏心悦目吗?” 蓝妩被她逗笑,噗嗤道:“怎么会呢,你不管什么样子都赏心悦目,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喜欢猫耳,只是它长在你脑袋上,我才喜欢。” 虽然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季泠月还是故作不满地哼哼起来:“你又在花言巧语……唔……” 微凉的指尖重又抚上毛茸茸的耳根,熟练地撸到了耳尖,季泠月颤了下,下意识闭上眼,喉咙里也发出呼噜一声。 寂静一瞬后,蓝妩停下动作,憋笑道:“嗯?” “……”季泠月猛地睁开眼睛,脸蛋已经敷满一层薄粉,她挣扎着推搡蓝妩的肩膀,羞愤交加地扑腾起来:“你放开……放开我!” “乖,”蓝妩连忙缠住她,掌心托着她的下颌,亲昵地吻了下她的嘴唇,另一只手却顺着她后腰滑下,捏住了一直藏在衣袍下的尾巴:“我们晚点再回去。” 季泠月闷哼一声,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后,一双红石榴般的眼眸里逐渐泛起潮意,磕磕巴巴道:“你……该主动时不主动,不该主动时,又,又这么主动。” “你不喜欢吗?”蓝妩在她脸上落下一吻,眉眼低垂,清澈蓝眸里倒映着女人羞红的脸庞:“若实在不喜欢,我们就……”话未说完,手腕忽然被毛茸茸的物什缠住,蓝妩下意识扫了眼,发现正是那条细长的尾巴。 季泠月含嗔带怨地望着她,小声道:“要,要在屋里。” 蓝妩失笑:“好。” 那座能够随意缩放的宅子被从储物戒指里拿了出来,孤零零出现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季泠月蜷在蓝妩怀里,被她抱着走过水面上的栈道时,情不自禁道:“以后,我们再买一个能睡下两人的贝壳,把它放到水里好不好?” “买贝壳做什么?” 季泠月抿了抿唇,镇定道:“反正,反正就买回来,买回来你就知道了。” 蓝妩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但是贝壳不用花钱买了,我可以直接去海里找一个来,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和你从小睡的那个一个颜色就好,” “你还知道我从小睡的贝壳啊,”蓝妩怔了下,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把那个拿来啊。” “真的?”季泠月眼眸一亮,长睫忽闪几下,又扭捏道:“算了,毕竟是你从小睡到大的贝壳,还是留在你家里吧。” 蓝妩瞄了眼她支棱起的耳朵和不自禁翘起的脚,就知道她又在演了:“不能这么说,”她好笑道:“这里也是我家啊。” 季泠月美滋滋抿起唇,矜持道:“既然你坚持,那就把那个拿来吧。” 蓝妩脚步一顿,叹了一口气:“我真受不了你。” 季泠月一怔,茫然地看向她,下一瞬,女人就将她压到房间的外墙上,手掌滑入衣襟,红润的唇也堵了上去。 季泠月慌张眨了眨眼:“还没进屋……” “等会儿进。” 蓝妩三下五除二褪去她的衣裳,季泠月抬起湿淋淋的眼眸,主动凑上去咬住鲛人的唇瓣,两只手摸索着去扯蓝妩的腰带,扯掉后,便伸脚踩着她的裙摆,努力将她的衣裳也蹬了下去。 蓝妩分神往地下扫了一眼,无奈道:“你真是一点不吃亏。” 她轻喘一声,不舍地勾住蓝妩的脖子,再次哼哼着吻了过去,蓝妩下意识揽着她,身体贴得更紧,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声,亲吻过后,季泠月迷迷糊糊眨了眨眼,含糊不清道:“好软……” “嗯?” 一只漂亮的手攀到她胸口,慢吞吞捏了下:“好软。” 蓝妩怔了下,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害臊,托着她的屁股把人抱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撸了把柔顺光滑的尾巴。 “嗯……” 两条细白的小腿搭在蓝妩腰后轻晃,腿的主人埋在她的肩膀上,蜷缩起来瑟瑟发抖,蓝妩步入房门,抱着人倒进柔软的床褥,柔韧的腰肢也挤到季泠月腿间,随着亲吻的动作轻轻晃动:“阿月……” 季泠月茫然地看向她,呼吸仍急促,一张晕红脸庞上早已没了平素的冷静淡然,蓝妩笑了声,伸手往自己小腹摸了下,摊开五指,凑到她湿漉漉的眼睫前:“看。” 朦胧视线中,那素净的五指上,赫然布满了黏腻的水渍。 嗡得一声,大脑几乎被忽然升腾起来的热度烧成浆糊,季泠月羞得要冒烟,蓝妩调笑的声音也在这时传入耳中:“只是摸一摸尾巴,有这么舒服吗?” —— 我短小 一百六十.刺激 ρō18čκ.čō㎡ 季泠月羞得面红耳赤,胡乱伸腿蹬她,反被蓝妩捏住脚腕,用力往上扯了一把。 她不由惊呼一声,呲溜仰倒在床上,一条腿被钳在蓝妩掌心高高抬起,另一条腿却搭在她腰侧,被迫敞开了身体。 “你,你松开!”季泠月慌张地眨了眨眼,心中羞臊不已,扭动着想要把自己的腿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可她反抗的力道不轻不重,在床上挣扎半天,没获得自由不说,压在屁股下左右晃动的尾巴还引起蓝妩的注意。泍呅唯❶璉載䒽址:ρõ⒅𝖇𝓉.𝒸õℳ 黑漆漆的长尾像是不由主人控制一般,不时扫过她赤裸的肌肤,细软的茸毛带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蓝妩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后躲,它却像是有生命一般黏了上来,继续懒洋洋甩在她的身上。 被接连蹭了几下后,蓝妩终于嘶了一声,伸手抓住那根意外活泼的尾巴:“别动。” 季泠月蓦地一僵,还没张口说话,就感觉蓝妩放开了她的脚腕,她眨了眨眼,连忙翻过身往后爬,刚膝行两步,就被拽着尾巴扯了回去:“想去哪儿?”女人微凉的躯体压在了她背后,吐息轻柔:“嗯?” 那条细长的尾巴何其敏感,稍微多用了点力,季泠月就瞬间红了眼,卷翘的睫毛上挂上潮湿的水汽:“疼……” 蓝妩连忙松手,掌心托着她紧致的肚腹,安抚地在肩头落下一吻,季泠月喘息着翻过身,耳朵抖动了下:“我要……我要把它们都收回去。” “不行。” 蓝妩捏着她的手腕按在床上,强势道:“不准收回去。” “可是……” 她还没说完,蓝妩柔软的身体就挤到她腿间,用同样敏感的部位抵着那处热泉缓缓摇晃起来。 季泠月抖了下,下意识抬起腰,却将肿胀的阴蒂狠狠蹭过蓝妩湿软的花缝,她爽得一哆嗦,翕合的穴口顿时涌出蜂蜜般黏腻湿滑的水液,很快,相贴处就传出淫靡的水声,两瓣白嫩臀肉也在动作间被逐渐打湿。 “嗯……哼嗯……”蓝妩低喘一声,腰肢耸动得更快,季泠月双腿挂在她腰上,被她撞得上下起伏,不一会儿就失了力气,软绵绵倒进潮湿的被褥里。 两人交迭的身体晃动得愈加剧烈,季泠月难耐地蹙起眉,一双眼眸里泛起点点泪花,她满面潮红地抱住蓝妩的脊背,贪恋地抚摸着她起伏的蝴蝶骨,将甜腻的呻吟声尽数吐在鲛人耳边。 交合处水液四溅,布满薄汗的修长身躯紧密交融,仿若融为一体。 即将攀上高峰时,蓝妩却忽然直起腰,捏着她的下颌亲了上去,季泠月闷哼一声,两条腿紧紧缠住她的腰,想要再度贴上去,一只手却滑到她湿漉漉的腿间,就着不断涌出的蜜水插了进去。 “唔……” 季泠月颤抖着夹紧穴里的异物,被狠狠顶到深处,便闷哼一声泄了出来,她张开朦胧的眼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银色睫羽,两只手也慢慢爬到蓝妩胸口,握着丰盈的乳肉揉捏起来。 蓝妩长睫一颤,情不自禁蹙起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柔媚的叹息。 箍住手指的穴内软肉忽地收缩起来,蓝妩怔了下,终于轻喘着结束这个吻,哑声道:“喜欢我喘?” 季泠月脸蛋一热,支吾道:“不,不喜欢。” “说谎的小猫可不乖。” 蓝妩熟练地捋了下她的耳朵,在她忍不住缩起肩膀时,重又抽送起塞在穴里的手指。 咕吱水声响起,季泠月被她肏了几下,就敏感地夹紧双腿,指尖胡乱在蓝妩脊背上挠着:“慢,嗯!慢点……” 蓝妩吻了下她的颈子,低喃道:“这回不会听你的了。” 她动得急,力道又大,将人顶得往上滑,又抓住尾巴把人拽回来,季泠月长发凌乱地洒在身后,清冷的嗓音里逐渐染上哭腔,没过多久,她就哆嗦着抱紧蓝妩的肩膀,柔软湿濡的穴肉也抽搐着吸吮起深埋体内的指节,喷出一股淫水儿来。 “怎么这么快?”蓝妩抽出手指,温柔揉动着不停翕合的穴口,果不其然,又接了一手湿淋淋的热液。她笑了下,将黏唧唧的手掌放到季泠月小腹上抹了抹,而后才抬起头,当着她泪盈盈的眼睛,慢条斯理地伸出舌尖,一点点舔舐掉指缝残余的水液。 季泠月微微睁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等她凑过来,便乖乖抬起头,毫不羞涩地含住女人艳丽的嘴唇,蓝妩弯眼笑了一下,一边热情与她缠吻,一边握着她的双乳肆意揉捏,将俏生生立起的殷红乳尖压在掌心把玩。 寂静室内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半晌,才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撒娇般响起: “嗯……别,别走……” 季泠月被亲得气喘吁吁,却仍不想结束这个吻,一双狭长眼眸里只剩下迷离情欲,蓝妩捧着她的脸,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瓣,说了声乖,便顺着她的脖颈继续往下亲,红唇含住同样鲜艳的乳粒,吮得湿淋淋后,又蜻蜓点水地吻她一片狼藉的小腹。 女人的身体被熏得粉嫩,没骨头似的躺在柔软的床褥里,沾满晶莹蜜液的穴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不停翕合的穴口,蓝妩架起她的双腿,埋下头,舌尖粗鲁地扫过湿软的肉缝,季泠月蓦地一颤,腰肢不安地扭动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却缠到蓝妩脖颈上,拉着她往下舔得更深。 狭窄的小口再次吐出几缕黏腻的淫水儿,蓝妩干咳一声,凑上去含住冷落许久的阴蒂。缠在脖子上的尾巴陡然收紧,蓝妩几乎有些喘不上气,她抚摸了下季泠月紧绷的腿根,顺势而下,揉捏起绵软挺翘的臀瓣:“放松点。” 季泠月鼻尖发红,眯着眼嗯了一声,紧绷的身体重又柔软,黑发与长睫都湿漉漉的,像只被水淋湿的黑毛小猫。 蓝妩又贴上去吮吸那只小小的肉核,嘴里发出啧啧水声,季泠月听得脸热,双腿却敞得更开,随着自己挺动腰肢的动作,一次次把银色脑袋按下去。 见她完全放松,蓝妩悄无声息地取下缠在脖子上的尾巴,慢吞吞在手上绕了两圈。 “蓝妩,蓝妩……再吸一下,嗯……好棒……” “蓝妩,含一含……” “蓝妩,还要……” 她餍足地闭上眼,肉核被湿热口腔狠狠吮了下,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吟,颤抖着泄到了蓝妩脸上。 蓝妩舔了舔嘴唇,重又爬上来,黏黏糊糊地吻住她的嘴唇:“阿月……” 季泠月恍惚睁开眼睛,软绵绵哼道:“嗯?” “我要肏你了。” 她怔了下,茫然看着蓝妩的笑脸,还没反应过来,身下就传来瘙痒的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挤进了潮热的穴道,将里面塞得满满的。 “!” 她蓦地弹起来,头脑清醒了大半,挣扎着往下看。 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正塞在她的腿间。 季泠月如木头般僵住,大睁着眼睛,似乎不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而蓝妩则弯起眼睛,笑盈盈道:“果然,这样是不是更刺激了?” —— 接下来两日不更哦 一百六十一.汪 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季泠月泪盈盈地瞪着那条尾巴,热气上涌,正要攥紧拳认认真真抗议一次,就被蓝妩亲了下嘴唇,毛茸茸的耳朵也再次落入她的掌心。 “不行哦,”蓝妩预料到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截住话头:“很舒服的。” 季泠月被揉得眯起眼,嘴上仍磕磕巴巴道:“嗯……那你,你自己怎么不来?” 蓝妩勾起唇角,狡黠地冲她眨了下眼:“你先来,我就来。” “不要……” “真的吗?”蓝妩抿了抿唇,摆出一副可惜的表情:“难道你不想用你的尾巴肏我吗?” 话音落下,季泠月不禁一怔:“我的尾巴,肏你?”她想象了一下场景,顿时小脸通红,一双凤眸也亮了起来:“真的?” 蓝妩憋住笑,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真的。” 季泠月高兴没一会儿,就心事重重地皱起眉,狐疑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呢?”她想起不久前蓝妩损她的行为,小声嘀咕:“等一会儿你折腾完我,肯定又要出尔反尔。” 蓝妩眨巴一下眼:“怎么会呢,我哪儿有那么坏?” “你哪儿没有?”季泠月严肃道:“反正你就喜欢在这种事上欺负我。” 蓝妩见骗不过她,头疼地撇了撇嘴,保证道:“那这样吧,这次我一定不食言,骗你的话,我就是……就是小狗。” 季泠月愣了下,再次放松警惕:“小狗?真的?” 蓝妩微笑着亲了下她的鼻尖:“我会在这种事上骗你吗?” 季泠月哼了声,不满地抬起眸,正对上女人凑得极近的脸庞,鲛人染上情欲的眉眼比平时更为秾丽,笑意盈盈望着她时,比狐妖还要妖艳惑人。 她一时怔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身下异样的触感,本要脱口而出的质疑也变了个样:“鲛人……生来就这么好看吗?” 蓝妩得意地翘起唇角:“那当然,当年在昊辰山时,你们筑基后洗髓炼骨,面貌焕然一新,是不是只有我筑基前后没甚差别?还不是因为我天生丽质,髓骨清透,已经完美到不需要再完美了……” 见她夸自己个没完,季泠月眨了下眼,慢吞吞道:“你若不说话的话,就更好看了。” 蓝妩声音一顿,反应过来后,登时眉开眼笑,扑过去捏她的脸蛋:“好啊,你现在也会埋汰我了。” 两人闹作一团,季泠月一边笑着往后躲,一边抬脚往她身上蹬,这一蹬,却不知怎么扯动了身下的异物,原本塞在里面的尾巴陡然往外抽了一截,她不自禁颤了下,又生退缩之意:“我,我不要……” “晚了。” 蓝妩俯身压倒她,指尖揉搓了下花缝顶端的阴蒂,揉出女人的甜蜜喘息后,便往下探出,轻轻拨了下穴口边缘被淫水浸湿的茸毛。 经过方才一段时间的谈笑,这几撮皮毛上的液体已经微微风干,凝固在一起,不似之前柔软,蓝妩往前送了一点,季泠月便颤抖着蜷起腿,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小臂,委屈道:“痒……” 尾巴本就是毛茸茸的东西,塞在敏感的穴里刺挠得厉害,更别说她的尾巴本也是极为敏感的部位,被潮热软肉紧紧吸附的感觉舒服又诡异,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她的意识都要错乱了。 蓝妩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托起她的脊背,低头亲吻女人白皙的胸口,吮出一个个暧昧的红痕,季泠月低哼一声,睫羽不断颤动,水盈盈的眼眸一眨不眨注视着她,在她吻到顶端的红蕊时,忍不住往上挺了挺,主动送到那张湿润的菱唇中。 “嗯……” 柔韧的舌尖灵活勾动着小小一粒,等把它舔湿舔硬,便含在口中用力吸吮,酥麻的快感顿时自乳尖传出,季泠月呜咽着抱着蓝妩的脑袋,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蓝妩的手臂,却逐渐忽略了她藏在下面的小动作。 果然,不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就不好操控。 蓝妩小心翼翼地捏着尾巴抽送,粉嫩的小口被稍长的茸毛覆盖,只有往外抽时,才能看见一点黏在湿淋淋皮毛上的软肉,被蜜液浸润后的尾巴已经不再蓬松柔软,细细一条还往下淌着水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怀里的人终于松开手,转而搂着她的背往上拉,哼哼着要亲她,蓝妩顺从地抬起头,柔软的胸口压在一起,微硬的乳粒甚至有些硌得慌。 她闭上眼含住季泠月递出的粉舌,抱着人翻了个身,又揉着她细腻柔软的臀肉坐了起来,腿间进出的黑影逐渐加快了速度,不断溅出晶莹的水液,季泠月蹙起眉,在亲吻中传出难耐的低吟。 “啊……蓝妩,蓝妩……” “怎么了?”蓝妩睁开眼,好心地放开她:“难受吗?” 问这话时,细长的尾巴正捣进深处,粗糙的茸毛摩擦着敏感的内壁,激起腿根一阵颤栗。 季泠月咬了咬唇,颤声道:“不难受……” 蓝妩点点头:“那我换个问题,”她温柔道:“是尾巴更舒服,还是里面更舒服?” “……”寂静片刻后,季泠月张开嘴,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能问这个?!” “怎么不能问?” 她笑了声,手掌轻轻揉了揉女人的脸颊,便掌着她的后脑,不容置疑往下压:“你瞧瞧。” 季泠月下意识睁大眼睛,看着身下交合一幕,竟一时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殷红的小穴正紧紧含着尾巴,虽然看不到里面,但她又确实能感觉到软肉的蠕动吸吮,谄媚得仿佛希望被狠狠肏弄一般。 季泠月心中羞意愈甚,眸光晃动,视线低垂,却瞧见下面那只漂亮的手。 玉一般的手,却捏着一根漆黑的尾巴,一点点从穴里抽出来,翻出大量淫水儿落到蓝妩小腹上,插进去时,又慢慢挤开媚肉抵到最深处,湿漉漉的毛发摩擦过穴道每一处褶皱。 “唔……” 她眼眶越来越红,连带着整张脸都被蒸出红霞,饱满欲滴,似乎挤一挤都能出水儿了。 蓝妩轻笑道:“看入迷了?” 季泠月蓦地一抖,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要扑过去咬她,蓝妩眼疾手快地掐着她的下颌,反而把她按倒在床上,腰身挤开她的两条腿,蔓延而出的纤细青藤顺着猫尾盘绕而上,转眼便钻进穴口,一直缠到了尾巴尖。 季泠月呃嗯一声,胸口急促起伏:“你,你要做什么……” “我来帮帮你,”蓝妩怕一松手她就咬过来,保持着这个姿势亲了她一口:“谁叫你的尾巴软绵绵的,慢得很。” “等等,我可以自己……” 她刚要示弱,被藤条缠住的猫尾便快速在穴里抽送起来,季泠月惊呼一声,扭着腰往后缩,却被蓝妩扯着尾根拽回来:“跑什么?” 她呜咽一声,几番挣扎不成,被抱起来背对着坐到蓝妩怀里,蓝妩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一只手揉握着女人柔软的胸乳,另一只手顺着小腹滑下去,拨弄起红肿的阴蒂。 “啊……啊嗯……” 季泠月蓦地挺起腰,下体传来扑哧水声,粗糙的藤条与毛绒的尾巴一起插进穴里,肏出飞溅的蜜水儿。 “不要了……”她胡乱摇摇头,被不轻不重掐了下敏感的肉核,便哭噎道:“轻,轻点……” “轻点?”蓝妩摸了下刚从穴口溢出的淫水,好笑道:“你明明很喜欢。” “我不……嗯!” 季泠月弹了下,被她捏得又疼又爽,下意识缩紧臀瓣,瑟瑟发着抖,蓝妩低头吻了下她汗湿的脖颈,加快速度揉搓掌心的阴蒂,纤细的小腿无意识在空中晃了晃,随着一声柔媚的长吟,季泠月哆嗦着躺倒在蓝妩怀里,大敞的腿心涌出一股断断续续的水液。 她仰头枕着蓝妩的肩膀,柳眉蹙起,眼角挂着湿漉漉的泪迹,蓝妩温柔地抚了抚她汗湿的额发,等她逐渐平复呼吸,便继续抽动起自己的青藤。 季泠月僵了下,睁开眼睛盯着她,委屈极了:“你,你之前说了,该你了。” 蓝妩动作一顿,迟疑道:“你指的什么?”她小心翼翼问:“用猫尾肏我那个吗?” 季泠月带着鼻音重重嗯了声,眼睛里饱含期待,蓝妩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虚,干咳一声,镇定道:“我当然说话算数。” 在对方的笑容逐渐扩大时,她清了清嗓子,优雅道:“汪。” 季泠月一愣,呆呆看着她,蓝妩不羞不臊地扭过头,一本正经道:“我是小狗。” —— 小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ヽ(#`Д′)ノ 一百六十二.绑架 天蒙蒙亮时,齐月瑶独自坐在城外的石堆上,双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盯着沙漠深处。 “怎么还不回来?” 她小声嘟囔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叹气道:“早知道就该死缠烂打跟着她们。” 漫天繁星已逐渐隐入墨蓝色的天空,远处地平线上,一线微弱光芒正缓缓向外蔓延。 太阳要出来了。 齐月瑶蹙起眉,再等不下去,拍了拍衣摆上的沙砾,掂着自己的长枪站了起来,这时,远处沙丘上,却忽然冒出两个黑点。 她怔了下,把手搭在眼前遥望,发现飞在前面的正是季泠月,此魔一反常态的没有与蓝妩黏在一起,摆着比平时更臭的一张脸,而蓝妩独自踩着剑跟在后面,面色从容淡定。 齐月瑶轻盈跃下数丈高的石堆,向她们跑去:“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有发现吗?” 嗖得一声,黑色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只留下了一阵冷风,齐月瑶愕然眨了下眼,刚要生气,蓝妩就落到她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不在这儿在哪儿?”她不悦道:“她又怎么了?一天天的跟谁都欠她钱一样。” 蓝妩干咳一声,支吾道:“没,没事,她就是……心情不太好。” 齐月瑶蹙起眉,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她唇角有个小小的伤口。注意到她审视的目光,蓝妩身体一僵,不自然地拉了拉衣领,遮住脖子上的若隐若现的咬痕:“怎么了?” 沉默了会儿,齐月瑶把长枪插进地面,叉着腰,没好气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们一夜过去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会呢,”蓝妩回应道:“三日后,我会与妖王见上一面。” 齐月瑶蓦地睁大眼睛:“你和妖王见面?!你怎么和她见面?不是……她为什么要见你?!” 蓝妩道:“你不是知道了吗,妖王是个鲛人,而且是我姑姑。” “我当然知道,但之前她可没念你们姑侄亲情,无缘无故的,她凭什么出来见你?” 蓝妩抿了抿唇,一时沉默下来。 这些日子,她将蓝月邀的身份,以及蓬莱曾对鲛人作的恶告诉了他们,但关于楚春寒的身份、她与蓝月邀的关系,以及蓝月邀的真正目的,她却半个字未曾透露。 若他们知晓妖王做这些只是为了复活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类,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蓝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意问道:“温姑娘呢?” “她送人去城里疗……别转移话题,你说她要见你,她准备在哪儿见你,什么时间见你,我们得告诉几个掌门,早做准备。” 蓝妩扭过头,微讶道:“做什么准备?” “当然是设下埋伏了,这可是大好时机,若能生擒妖王,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你想的真是简单,”蓝妩蹙起眉:“先不说你们敌不敌得过妖王,再者,你设埋伏,难道她就不会设埋伏吗?即便像你说的那么顺利,真的生擒了妖王,那之后呢,妖族难道就会不战而降吗?” 齐月瑶懵住:“不会吗?” 蓝妩叹了口气:“妖族可没有人族的礼仪道德,他们奉蓝月邀为王,也是因为她实力最强,若她被修士生擒,妖族只会马上抛弃她,然后拥立出一个新王,他们绝不会为了一个不再强大的王而放弃自己所争夺的一切。” 半晌,齐月瑶不满地嘶了一声:“还真是无情。” “所以,只针对她是没用的,”蓝妩低声道:“众妖仍敬她畏她,这时候若能劝她改变心意,才能带来真正的转机。” “只是转机吗?” 蓝妩嗯了声:“事到如今,死在这片沙漠里的妖族数以万计,已经不是她说停止,就能停止的了。” 齐月瑶安静了一会儿,无奈道:“照你这么说,总觉得停战那日遥遥无期了。” 蓝妩没说话,只是抬眸瞧着不远处又飞回来的黑影,女人轻飘飘落到地面,缩地成寸,脚下未发出一丝声音。她翘起唇角,刚想夸她跟猫一样,又想到现在提这一茬肯定会加重季泠月的火气,便乖乖闭上嘴,规规矩矩站在原地。 “你们要聊多久?”季泠月突然开口,冷冰冰道:“要不要再给你们放两把椅子,温一壶茶?” 齐月瑶被她吓了一跳,刷地抽出自己插在地上的长枪:“你……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季泠月不冷不热瞥她一眼:“修为高深之人本就能藏匿于无形,你竟问出这种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问题,道行是有多浅?” “……”齐月瑶吸了一口气,怒道:“你今日犯什么毛病,跟成精的刺猬似的,见人就扎!” 蓝妩忍不住笑了声,笑过后,又道:“这三日,我们也不能闲着。” 季泠月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我想再去见见楚娇,之前就发现蓬莱有派人偷偷看着她,她那好友也告诉我楚娇是个好人,兴许……她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齐月瑶翻了个白眼:“信她是好人,不如信我是神仙。” 季泠月也不赞同:“能操控蛊虫毁掉那么多同伴的识海,看起来可不像是好人,依我看,既然她有好友,不如直接把她那好友绑来威胁她。” 蓝妩沉默了下:“这……这不太好吧。” “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还是说,你想花上不知多久的时间,和那楚娇……”她顿了一下,阴阳怪气道:“用真心换真心?”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蓝妩不禁背后一凉,拘谨地握住自己的双手:“你说的有理,还是把她那朋友绑来吧。” “绑?”齐月瑶左右看看她俩,惊讶道:“你们认真的?在这全是修士的城里绑一个修士?你们是不是疯了!” “又没要你加入,”季泠月道:“不过,你若想把这件事透露出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只小黑蝶。” 一听就知道,此黑蝶绝非简单的黑蝶。 齐月瑶犹豫再三,皱眉道:“绑过来后,你们会伤害她吗?” “看情况,”季泠月平静道:“若楚娇不信我们会伤害她的朋友,我可以亲自向她证明一下。”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季泠月侧过头,见齐月瑶露出悚然的表情,轻嗤着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道:“当然是骗你的,这里可是石岭城,我怎么会伤害一个修士呢。” “……” 她越看季泠月的笑容越觉得阴森,干咳一声,握紧手中长枪:“算了,我加入你们,省得你们做出出格的事。” —— 一百六十三.母女 ý𝓊zhaǐw𝓊h.𝓍ýz 石岭城,可谓是现世修士最多的城镇。 因此,沉衣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在城里遇到什么危险,直到她买完灵药走在巷子里,忽然眼前一黑,脖子一紧,就昏晕过去。 再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影影绰绰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不远处站立之人的裙摆。 “你们是什么人?”她吃了一惊,意图挣扎,却发现自己被下了禁忌咒,手脚也都被捆了起来。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争论了会儿,才有个声音不情不愿道:“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 沉衣一怔:“温时玉?” 众人陡然一静,片刻后,又一个声音惊异道:“她怎么知道?” 沉衣睁大眼睛:“齐月瑶?” “……”看逅χú章櫛僦到:s𝓮xiá𝑜sℋц.𝕔õ𝔪 蓝妩叹了一口气,掌心浮出灵光,逐渐点亮整座暗室:“沉姑娘的耳朵,还真是天赋异禀。” “是你!”沉衣愣了下,扫了一圈身前的四个人影,又惊又怒地挣扎起来:“你们想做什么,我就知道,你这半妖看着光明磊落,其实还跟妖怪一样阴险狡诈,甚至……甚至还诱拐了两位修士与你同流合污!” 季泠月从后面发出一声轻笑:“阴险狡诈,倒没说错。” 蓝妩瞟她一眼,发现她眉眼含笑,一副好心情的模样,想着能让她消消气也好,便放弃辩驳,只反击道:“楚娇还戕害同门呢,若说同流合污,你与她关系亲厚,又好得到哪儿去?” “什么戕害同门,你莫要胡说八道!” 蓝妩想了想,回头道:“阿月,你之前在魍魉城捡的那个笛子还带在身上吗?” 季泠月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把断成两半的玉笛掏了出来,蓝妩给沉衣指了指,问道:“这是在她戕害同门的现场捡到的,眼熟吗?” 沉衣愣了一下,细细看了会儿,才道:“即便这笛子和楚娇的一样,又能证明什么?” 蓝妩眼睛一亮,惊奇地哦了一声:“原来和楚娇的笛子一样啊,”她翘起唇角,乐呵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原本我还不敢确认呢。” “你!”沉衣自知失言,心头火起,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忽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一头撞到蓝妩身上,把她狠狠砸到地上:“你这个可恶的妖怪!” 扑通一声,角落里蓦地飞出一股黑气卷走沉衣,一个身形也瞬移至蓝妩身旁。女人面色苍白,刚被拉起来便捂着自己的腰,柔弱地往季泠月身上倒:“哎呦……” “怎么了,摔到哪儿了?”季泠月紧张地揽住她,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快让我看看。” 蓝妩眉头微蹙,眼尾潮红一片,可怜巴巴道:“腰,好像要断了。” 季泠月抿紧唇,掌心涌出云朵般的魔气包裹在她腰身周围:“我去找云儿过来。” “……”身体忽然一僵,蓝妩眨巴一下眼,缓缓直起腰:“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季泠月愣住,抬眸定定瞧着她,半晌,她狐疑道:“你是不是又在……”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一个惊讶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扭过头,发现沉衣手里正攥着一块玉牌,蓝妩看那东西眼熟,总觉得是自己从夭竹那里要来的那块,下意识往怀里摸索:“你,你还会偷东西啊。” “这本就不是你的东西!”沉衣争辩道:“这是楚嫣的东西,这牌子上还刻着嫣呢!” 蓝妩怔了下,扭头询问:“楚嫣是谁?” 齐月瑶沉思:“有点耳熟。” 温时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楚嫣是楚娇的母亲,楚家三道旁支,她是其中一支的家主,不过……” “不过什么?” 温时玉犹豫了会儿,道:“虽说是母女,但楚娇并非楚嫣亲生,而是楚嫣从外捡来的小孩,被她认作女儿养大,还冠上了楚家的姓氏。” “你怎么知道?”沉衣惊讶道:“这些事……这是楚娇的秘密,应该没有外人知道才对。” 齐月瑶环着双臂笑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金堂殿温时玉,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这世上就没有她交不到的朋友和打听不到的消息。” 温时玉无奈一笑,继续说:“我还知道,楚娇……”她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楚娇这个女儿,对她的母亲,好像抱有……” “住嘴!”沉衣蓦地打断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许你胡说八道!不许你诋毁楚娇!” 季泠月没听明白:“抱有什么,感恩之情,还是其他什么?” 蓝妩瞥了眼激动的沉衣,道:“看她那紧张样子,怎么可能是感恩之情。”她转过头问道:“这些事,温姑娘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们?” “这可是人家的私事,若非必要,怎么能随便透露呢?况且楚娇早在五年前就与庆子白成亲了,我还以为她早已断了这念想了。” 季泠月更糊涂了:“什么念想,你们在说什么?” 齐月瑶哈地笑了声,得意道:“这次我可比你聪明,不就是楚娇虽被楚嫣养大,但对她并没有感情,一心想要离开楚家,后来和庆子白成亲,当真脱离了楚家,这念想也就没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温时玉沉默了会儿,由衷钦佩道:“师姐能将答案完全猜反,也不失为一种能力。” 齐月瑶一愣:“啊?不是这样吗?” 季泠月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看向蓝妩,蓝妩正摸着下巴思考,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顿时福至心灵,挂起笑容凑了过去:“其实答案很简单啦。” 她捧起季泠月茫然的脸,低头吧唧亲了一口。 “这就是答案。” 季泠月嘟囔道:“你亲我算什么答案?” 蓝妩弯起眼睛,柔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楚娇对她母亲的感情,就和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样的。” 季泠月怔了下,蹙眉望着她:“你对我有什么感情?”她哼哼道:“总是骗我逗我,把我气哭的感情吗?” 蓝妩想起早前她被气得炸毛,边哭边往她身上咬的场景,忍不住眉开眼笑:“你都不惊讶下楚娇的感情吗?” “有什么可惊讶的,”季泠月冷漠道:“感觉不如发现喜欢多年的人是条鱼那么震惊。” 蓝妩干笑一声,手臂下滑揽住她的腰:“说起玉牌……问题来了。”她扭过头,视线一一扫过沉衣、齐月瑶与温时玉,道:“楚嫣自爆金丹,死了。”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片刻后,沉衣伏在地上,面色惨白地喃喃:“死,死了?” “死了?”温时玉惊讶道:“那楚娇知道吗?” “恐怕不知道,这事也刚发生。” 蓝妩说完,走到沉衣面前蹲下,认真问道:“你之前说楚娇是好人,你是真的那么想,还是因为她是你的好友,你才那么说的。” 沉衣抬起头,一双眼睛竟变得红彤彤的:“她就是个好人。” “好,”蓝妩点头:“那你清不清楚,她为楚家做过什么事?” 见沉衣咬唇不语,蓝妩放软声音道:“那我换个问法,她这个好人,如果被自己的母亲逼着去做一些坏事,她会做吗?” 半晌,沉衣终于道:“会……” 她颤抖着闭上眼,回忆起楚娇曾对她说的话,以及她说这些话时露出的灿烂笑容,只觉得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她说过,她这条命属于楚嫣,没有楚嫣就没有今天的她,为了楚嫣,她可以付出一切。” 一百六十四.雪 白日昏沉,长街萧索,楚娇仰头望了会儿乌云密布的天空,将手掌放到凄冷风中,接住了零零散散落下的冰晶。 凉意转瞬即逝,再一看,指尖便只剩一点水渍。 要下雪了。 她攥紧手中的玉牌,坚硬的棱角近乎硌进肉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神情淡淡地提起门边斜放的竹伞,推开门,沿着街道朝北边巷子走去。 身后传来紧张的声音:“楚娇……” 楚娇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没事,”她平静道:“我只是去确认一下罢了。” 沉衣怔了下,唇瓣抿得发白,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楚娇垂下眸,继续撑伞前行,到第三个巷口时便左拐进去,一直行至尽头,停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门口。 门口守着的两名蓬莱弟子看见她,尊敬地抱剑行了一礼,才问道:“小师姐怎么过来了?” “我有事要见岛主,”楚娇掀起眼,反问道:“不行吗?” “怎么不行?”他们连忙撤开身子,打开门道:“小师姐请进。” 楚娇步入大门,顺着蜿蜒石子小道往院子深处走去,没一会儿,就听到两个争吵的声音。这声音实在耳熟,她默不作声地停在正屋外的石阶下,果然看到预料中的人。 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紧皱眉头,激动道:“我为什么要回去?如今这世道,即便是不出名的散修也都留在了石岭城,我身为蓬莱少岛主,又怎能临阵脱逃?那岂不是让人家看了笑话!” “什么临阵脱逃,只是你我不能皆在此处,总得有一人回蓬莱管事。” “既然如此,为何不是您回去?爹,我知道你是觉得石岭城危险,想送我离开,可我只想和大家待在一起,况且各大掌门都在这里坐守,又能有什么危险?就算哪一日妖怪真的攻了进来,我也不会离开,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愿当一个懦夫!” “胡闹!”楚江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得双眼圆睁:“我给你三天时间,马上给我滚回去,你不回去,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人把你绑回去!” 楚霁咬了咬牙,愤然甩了下衣袖:“我说不回就不回!”他转身大步离开,刚走出房门,就看见站在台阶下的楚娇,勉强扬起一个笑来:“堂妹来了。” 楚娇嗯了声,等他走远后,便抬脚进入了屋子。 楚江迟仍坐在原来的位置,脸色铁青,手里还捧着一盏热茶,听见脚步声,他疲倦地瞧了眼来人,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你怎么来了?” 楚娇站在他面前,垂首道:“庆家人这些天不时上门要人,我四处打探,又问过那天值夜的弟子后发现,庆子白……似乎在蓝妩手里。” “蓝妩?”男人动作一顿,沉吟道:“在她手里就在她手里吧,反正识海已毁,他就是个废人,在谁手里都没什么区别。” “但识海被毁之前,庆子白似乎和蓝妩说了什么。” “是什么?” “离得太远,我没有听到。” 楚江迟皱起眉,过了会儿,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摇头道:“罢了,不必管他,没有证据她们就翻不起什么浪来,倒是让你做的另一件事,办妥了吗?” 楚娇抿了抿唇,道:“办妥了。” “好,”楚江迟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你做的很好,等事成之后,你就是我们蓬莱最大的功臣。” 说着,他起身闲散地走到窗边,逗了逗蹲在木架上的黑鹰,不经意回头,却发现楚娇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江迟一怔,纳闷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楚娇抬眸看着他,问道:“母亲最近过得好吗?” “你说楚嫣?”楚江迟眨了下眼,自然道:“当然好了,她在蓬莱过得可比我们舒服多了,对了,前几日她还让长风捎了信来,说是很想念你,等事情结束,让你快些回去与她聚一聚,只可惜,长风调皮,那信不知道被它扔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话,楚娇忍不住瞥了眼那只瘦小的鹰:“是吗?” “是啊,”楚江迟笑得温和:“所以说,你大可不必那么操心她,你只需知道,她一定会为你的付出感到骄傲的。” “骄傲?”楚娇怔了下,将这两个字在唇间无声重复了几遍,忽地轻笑一声:“如果这些是值得骄傲的事,那岛主为何不让少岛主去做呢?” 楚江迟蹙起眉:“你说什么?” 楚娇继续道:“他身上流着楚家的血,岛主以为把他从所有一切中摘出去,他就清白无辜了吗?”她翘起唇角,叹道:“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些口头上的赞美实在太过飘渺,我做了这么多,岛主该给我些实在点的好处。” 楚江迟眯起眼打量她一会儿,渐渐放松:“原来如此,好吧,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好处?” 楚娇道:“我想要半瓶血凝珠。” “半瓶?”楚江迟惊讶道:“你还真是贪心啊。” “谁会不希望自己修为提升快些呢,”楚娇道:“岛主不是还想借我的蛊虫做事吗?到底给还是不给?” 气氛忽然凝滞起来,片刻的寂静后,楚江迟哈地笑了一声:“当然给。”他走过来拍了拍楚娇的肩膀:“有要求是好事,实际上,像你之前那般什么都不要,我才不放心呢。” 楚娇垂下眼,微笑着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那就……多谢岛主了。” —— 走出楚宅的大门时,外面果然开始飘起细雪。 楚娇撑起伞,面色平静地穿行过狭窄的巷子,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推开门,还没踏进去,听见动静的沉衣就已经从屋里钻了出来,担心地望着她。 楚娇动作一顿,转身将门关好,往前走了一步,那把竹伞便无声地坠落到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她柔美的脸颊上,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终于开始慢慢龟裂,楚娇停下脚步,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茫然唤道:“沉衣……” 沉衣嗯了声,连忙朝她走去。 “我的……”她张了张嘴,声音轻飘飘的:“我的母亲死了。” 沉衣哀哀看着她,低声道:“楚娇,你不要……不要太伤心……” “伤心?” 楚娇眨了下眼,喃喃自语:“对,我是该伤心……可是,她要我与庆子白成亲时,要我给无辜之人种下蛊虫时,要我为楚家做下恶事时,我已经伤心过了……” 她怔怔瞧着自己双手,哑声道:“到现在,我竟然感觉不到伤心了。” 沉衣惊讶地睁大眼:“你说什么?你真的为楚家做过坏事?!” 楚娇却没回答,反而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楚江迟在骗我吗?” “楚娇!” “他说母亲给我写了信,说想念我,想要见我,可是……”女人笑容愈盛,叹息道:“母亲从来不会想念我,更不愿意见我,因为,从我向她表明心意的那天起,我就成为了她的污点。” 冰凉的泪滴落了下去,楚娇笑着握紧那块冰冷的玉牌,眼眶逐渐染上了红晕:“原来她,真的死了啊。” “下雪了。” “是吗?” 季泠月嗯了声,托着下巴坐在窗前,正望着落到水面的碎雪发呆,就被人用厚厚的大氅里包了起来。 她小小挣扎了下,勉强露出个凌乱的脑袋:“你作甚?” “当然是抱你啊。”蓝妩把她裹成一团放到怀里,下巴搁在她脑袋上,跟她一起看外面的飘雪。屋外寒风阵阵,屋内却暖洋洋的,季泠月被迫蜷起来,身后又是恋人柔软的身体,精神不禁懈怠下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困了?” “没有,”季泠月歪了歪脑袋,盯着漫天飞雪看了会儿,低声道:“小时候我最讨厌冬天了,大雪封山,出行不便,忙上一天都打不到什么猎物,捡回来的柴火也是潮的,想要生火取暖都很不容易。” “那冬天是怎么过的?” “就像这样,”季泠月又往蓝妩怀里缩了缩,说:“我和云儿,还有娘挤在被窝里,一整天都可以不动弹,而且不动弹的话,饿得也慢,就可以少吃饭了。” 蓝妩听得好笑又心酸,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以后我和你挤。” “不要。” 蓝妩一愣,委屈道:“为什么?” “你身上好凉,和你挤在一起都是我帮你取暖。”季泠月用脑袋顶她,不满地哼哼:“我太吃亏了。” 蓝妩失笑:“小气鬼。”她弯下腰,嘿呦一声把季泠月抱了起来,轻快地往屋里走。 季泠月瞪圆眼睛:“你干嘛?” “当然是沐浴了,”蓝妩温和道:“火珠已经把水烧好了,在外面跑了这么久,还在地上滚了滚,你难道没发现,你已经是只脏兮兮的小猫了吗?” “你才是猫!” “还生气呢?” “我咬死你!” 一百六十五.夜话 夜半三更之时,包围着院落的结界忽然泛起细微的涟漪,季泠月睁开双眼,侧头见蓝妩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下床,穿过亭台水榭,嘎吱一声推开了门。 落雪静谧,门外空无一人。 她蹙起眉,正要把门合上,就看到脚下有什么东西滑了进来。 竟是一条细细的小黑蛇。 这条小蛇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亦没有四溢的灵气,细小的身体在地上爬行时几乎被雪淹没,若不是季泠月眼力好,说不定真注意不到它。 她关好门,用魔气把小蛇提溜到空中,质问道:“你是谁的灵兽?” 小蛇被她揪着尾巴,圆溜溜的脑袋挣扎着抬起来,不乐意地吐了吐信子。 季泠月威胁地拎着它的尾巴甩了一圈:“嗯?” 被这么一甩,黑蛇忽然身形一抖,原本筷子般粗细的身体转眼变成手腕粗,季泠月被迫松手,待它落到雪地里,身边便浮出几根魔气缭绕的黑色长刺,蓄势待发地对准越变越大的黑蛇。 巨蛇晃晃悠悠立起上身,可怖的蛇头几乎与季泠月的脸持平,它张开血盆大口,在女人警惕的注视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干呕。 季泠月:“……” 只是甩了一圈,有这么恶心吗?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条蛇有些不太正常,呕了半天也没呕出什么,反而像是被噎住似的,尾巴也在不停往地上拍打。 她思索了会儿,迟疑地上前一步,往它嘴里看去。 竟然真有个东西卡在它喉咙深处。 季泠月吃了一惊,抬头看向黑蛇的金黄眼珠:“你想让我拿出来?” 黑蛇连连点头。 季泠月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还是去找别人帮忙吧。” 黑蛇:“!” 它猛地摇头,扭动着身体往季泠月手边凑,一张黑漆漆的蛇脸上竟浮现出极难察觉的委屈神色,季泠月沉默了会儿,背过手道:“罢了,你等一等,我去找别人帮你。” 半柱香后,被从被窝里薅起来的蓝妩定定看着面前的巨蛇,茫然道:“你是说,让我帮它把东西掏出来?” 季泠月点头。 蓝妩探头瞧了眼蛇口中黏糊糊的液体,无语凝噎:“你怎么不帮?” “我手笨,怕伤着它。” 蓝妩撅起嘴嘟囔:“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黑蛇难受的模样,她还是走上前,小心操控着几根青藤钻进它的嗓子眼,没一会儿,裹满粘液的包裹便落到雪地里,蓝妩抽回自己湿黏的青藤,嫌弃地噫了一声,摇头道:“这两根不能要了。” 黑蛇嘶嘶吐着气,身体又缩小回原来的筷子大小,转身向外游去。 “哎,你的东西不要了?”蓝妩怔了下,见它从门缝钻出去消失不见,狐疑地看向季泠月:“这就送给我们了?” 季泠月倒是看出些端倪:“你把外面包的那层油纸打开。” 蓝妩嗯了声,用那两根遭受污染的藤条拆开绳结,掀开油纸,一面铜镜和一枚红色的药丸便出现在眼前。 这两个东西看起来挺干净,蓝妩拿起药丸嗅了嗅,神色微变:“等等,这上面……有鲛人血的气味儿。” “鲛人血?”季泠月蹙起眉,拿起镜子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这个上面也有灵气。”话音刚落,泛黄的镜面忽然泛起阵阵柔光,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看来东西送到了。” 季泠月怔了下,低头看向镜子,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脸:“楚娇?” 楚娇站在昏暗的屋子里,点了下头:“是我。” 虽然猜到楚娇收到玉牌后会有反应,但没想到她反应得这么快,蓝妩连忙拉着季泠月回屋,把门好好关上后,才道:“大半夜的,楚姑娘怎么搞这一出?” “因为这样才避人耳目。”楚娇淡淡道:“我直说了,我知道你们想找到楚家作恶的证据,我可以帮你们。” “为什么?” 楚娇眨了下眼,低声道:“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不值。” 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不值,只是抬头问道:“那枚药丸蓝姑娘应该收到了吧,蓝姑娘觉得熟悉吗?” 蓝妩犹豫了会儿,点点头:“这药丸里,有鲛人血的气味儿。” 楚娇嗯了声:“这药叫做血凝珠,是楚家秘药,数量极少,即便是我的母亲,过去每年也只能获得一颗。” 蓝妩抿紧唇,神色沉了下来:“你们蓬莱,难道还关着一些鲛人吗?” “当然没有,”楚娇道:“所以我怀疑,这药……其实是从老家主身上取血制成的。” “你是说楚尘?” 楚娇挑起眉,有些惊讶地瞧她一眼:“蓝姑娘知道的倒比我想象得多,对,老家主就是楚尘,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才知道他还活着,而也是在十年前,血凝珠才开始从楚江迟手中出现。” 蓝妩忙问:“那楚尘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楚尘神出鬼没,十年前那一面是我唯一一次见他,更何况,楚江迟喝令我们这些知情的人务必保守秘密,一个字都不准透露。” 季泠月冷不丁问道:“你就这般听话?” “当然不是,最开始,我并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楚娇低声道:“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对楚尘有一种狂热的崇拜,为了表明忠心,她甚至在自己身上种下子蛊,并将母蛊交给了楚尘,可她不知道,这反倒成了他们威胁我的手段,不……或许她知道,只是她不在乎。” 季泠月默默看着她,半晌,扭过头叹了一口气。 蓝妩把话题拉回来:“可你打算怎么帮我?你难道能找到楚尘吗?” 楚娇回答:“我对楚霁下了蛊。” 蓝妩一怔:“楚霁?” “正是,他今日与楚江池大吵一架,正在气头上,将楚江迟平时派去保护他的人都给赶走了,我去拜访他时,偷偷调换了他盒子里剩下的三颗血凝珠,每一颗,都被我种了蛊。”楚娇扬起一抹微笑,道:“楚江迟只有他一个独子,甚是疼爱,你猜,若让他选一个,楚尘与楚霁,他会选谁?” 蓝妩还未说话,季泠月便蹙起眉:“吵架?吵什么架?” “楚江迟想要楚霁回蓬莱,但楚霁不愿意。” “这个时候,他要楚霁回蓬莱?”季泠月回想了下之前在沙漠里遇到的那伙妖怪,若有所思道:“我听一个驭妖师说,妖怪们这次离得很近,似乎是想要做什么,你不会恰好知道些什么吧?” 楚娇点头:“自然,妖怪们正在悄悄向石岭城逼近,而我已经控制了庆子白的堂兄和另外一些人,他们都是在结界关口轮值的修士,等时机到了,我们与妖族里应外合,这石岭城就守不住了。” 蓝妩低声道:“就像魍魉城一样吗?” 楚娇眨了下眼,道:“就像魍魉城一样。” 两人隔着镜子无声对视,蓝妩抿了抿唇,又问:“你说与妖族里应外合,难道说,妖族中有与你们偷偷联系的妖怪吗?” 楚娇承认:“没错,至于那妖怪是谁,很抱歉,我不知道。” “那楚家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抱歉,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完成楚江迟交给我的任务,至于他们的目的,我一概不知。” 沉默片刻,蓝妩叹息道:“罢了,你能告诉我们这些,已经足够了。” “是吗,”楚娇垂下眸,指尖不自觉摩挲了下桌面,半晌才道:“我告诉两位这些,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毕竟,光凭我是杀不死楚江迟与楚尘的。” “你想杀了他们?” 楚娇嗯了声,继续说:“楚江迟很重视你,或许说是楚尘很重视你,这也是为什么他发现你来到石岭城后,便急着派人杀你,甚至急到没摸清你们的底细,就派出楚家的一众高手斩草除根,我母亲……也是因此而死的。” 蓝妩一怔,不自禁抿了抿唇。 “可我并不恨你,我母亲做的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她美丽而又愚蠢,自负而又轻狂,她为了楚家付出这么多,而我又为了她付出这么多,凭什么最后落得一场空?”她平静道:“我母亲那么崇敬楚尘,她死了,楚尘就该下去陪她。” 一百六十六.相见 交谈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蓝妩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听到不远处的动静,下意识转过头。 季泠月刚换好一身干净衣裳,银绸束腰、白绸束发,极素极简,她面对着窗外落了一夜雪的院子,十指随意拨弄着散落的长发,晃动间,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肘,便露出两条肌理匀称的小臂。 蓝妩看了会儿,道:“松了。” 季泠月一怔,侧头瞧她,狭长的眼眸清亮如初。 蓝妩便起身走过去,帮她拆开发带,重新理顺绑起来,季泠月乖乖低头,被帮忙束好发后,又被蓝妩转过来整理了一番衣襟。 她忍不住瞧向近在咫尺的女人,蓝妩神情柔和,眉眼低垂,长睫根根分明,将蓝色的眼眸分割成细碎的湖泊。 她抿了抿唇,心里开始起小九九,然而还没实施,蓝妩就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满意道:“你还是最适合白色。” 季泠月下意识反驳:“我也没怎么穿过其他颜色。” “也是,除了黑就是白,”蓝妩调侃道:“等日后我们清闲了,我就把所有颜色的衣服都买回来,每天给你换一个颜色。” “我又不是你的木偶娃娃。” 蓝妩哈地笑了声,伸手揪了揪她的脸蛋:“这世上也没有你这般小心眼的木偶娃娃。” 季泠月眸光一凶,张嘴就要咬她的手,蓝妩熟练地躲开,往她脑门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以后还是不要变小猫了,变小狗才对。” 话音刚落,季泠月便恶狠狠扑上来,报复性地往她脸上掐去,蓝妩哎呦一声,顺势抱着人转了个圈:“说你小心眼,你还不信。” 两人正笑闹间,窗外忽然掀来一阵狂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蓝妩被吓得一抖,蹙眉看向窗外的飞雪,巨响过后,乱糟糟的人声逐渐从街头巷尾冒了出来。 对视一眼,季泠月揽着她的腰瞬间出现在长街上,被惊动的修士们从不同的院落中涌出,一齐朝结界奔去,蓝妩心头一紧,讶异道:“他们现在就动手了?” 季泠月道:“我们去看看。” 她们本就住在城郊,离城门近,季泠月带着蓝妩从一个个骚动的脑袋上掠过,没一会儿就飞出城墙,到达百丈外的结界处。 此时,驻守在哨塔里的数十名修士都跑了出来,他们个个面容警惕、精神紧绷,一身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完全没注意其他人的到来。 蓝妩悬在空中,同样往对面看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 原本伫立在结界外的小镇已变成一片废墟,留在那里的修士们也倒成一片,只有一个纤瘦的人影稳稳站立其中,手掌正对着泛着金色涟漪的结界。 似乎注意到什么,女人长睫一颤,遥遥看向悬在空中的两人,逐渐露出一抹微笑:“蓝妩。” 她低声道:“我来见你了。” 呼啸的冷风吹乱了绸缎般的银发,隔着一道金色的结界,两个鲛人相对而立,彼此凝视。 “姑姑,”蓝妩扫了眼对面遍地呻吟的惨状,低叹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蓝月邀微微颔首,打量她一番:“你也比我想的要厉害,没了鲛珠,竟然还活着。” 此话一出,蓝妩顿觉身边的魔气几要凝成实质,她不动声色地握住季泠月冰凉的手,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约定的见面时间并不是今时今日。” “约定?”蓝月邀冷漠地勾了下唇:“托狐妖带来了那种消息后,你觉得,我还有心思等你到三天后吗?还是说……”她瞥了眼蓝妩身后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嘲讽道:“想要我给你时间布置陷阱,好让你的修士朋友们把我杀了?” “你不该这么说,”季泠月忽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不然,我会觉得蓝妩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蓝月邀眯起眼,侧头看她:“你就是那个人类?” “我已经不是……” “阿月。”蓝妩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问道:“若你觉得我邀你见面只是为了骗你进入陷阱,那为何还要来呢?”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 “好,”蓝妩点头:“这里人多耳杂,我亲自过去告诉你真相。” 季泠月一怔,急道:“蓝妩!” “别担心……” “她还真是宝贝你,”蓝月邀忽然打断她,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我不介意你们两个一起过来。” 这回倒轮到蓝妩犹豫了,她抿紧唇,还没下定决心,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我陪你一起过去。” 蓝妩惊道:“师尊?” 叶轻君缓步上前:“放心,若你与她聊的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自行封住耳门穴。”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去!”齐月瑶从人群里挤出来,刚走两步,就被自己的父亲喝令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回来!” 她脚步一顿,攥紧自己的长枪,回头深深看了齐筠一眼:“我不。” 齐筠脸色微变:“你真是反了天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初我就不该让你任性妄为!” “掌门这话就不对了,”温时玉也挤了出来,随和笑道:“当初不是您非让师姐跟着蓝妩她们吗?怎么就变成师姐的错了?” “你们……你们两个……”齐筠气得咬牙,又顾忌自己的掌门形象,不愿在众人面前发火,憋得脸色铁青。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大声道:“外面只她一个,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难道杀不死她吗?” 话音落下,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一瞬,众人面面相觑,低语道:“对啊,就算她是妖王,可我们人多啊。” “几大掌门和各大长老都在这里,最强的已有寂灭期,明明胜算很大。” “一起上的话,即便杀不死她,也能重伤吧。” “胡闹!”叶轻君蓦地打断他们,扬声道:“所有人都给我好好待在结界里,昊辰山弟子!” 无数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在!” “看着他们,不准任何一个人出去。” “叶掌门,你这是做什么?!”一老道瞪大眼睛,又惊又怒道:“现在可是斩杀妖王的大好时机,你这般阻拦,莫非是和妖王一伙的?” “斩杀?”叶轻君甚觉可笑,伸手指了下结界外:“瞧瞧外面那些人,再瞧瞧这结界,合万人之力铸成的结界,被她拍了一掌,竟扬风数里,你还不明白吗?” 她抿了抿唇,定定看着蓝月邀平淡的眼眸,道:“我没猜错的话,妖王的修为,已近登仙了吧。” 蓝月邀轻嗤一声,背手不语。 “所有人一起上的话,兴许真能杀了你,但我们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这还是不考虑你有妖族做后手的情况,”叶轻君严肃道:“这世上已许久没有登仙之人,以你的实力,若与妖族一起强攻石岭城,只怕这结界早就撑不住了,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手?” 一旁的蓝妩眨了下眼,忍不住道:“也许是因为……她想要以最少的伤亡获得菰苓花。” 叶轻君一愣:“菰苓花?” 蓝月邀蓦地眯起眼,冷道:“蓝妩,你到底出不出来?” 蓝妩道:“当然出。” 她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几人顿时紧紧跟上,连丹青都晃晃悠悠从远处飞来,拖着还未痊愈的翅膀落到了蓝妩脑袋上。 蓝月邀瞧见这场景,忍不住冷笑:“你们就这么怕我对她出手?” “不然呢?”季泠月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没做过。” 一百六十七.不信 结界外的风要比里面更为凛冽,蓝妩终于来到了蓝月邀面前,举起手中冰冷的石板:“这东西剩余的部分,不是在你那里吗?” 蓝月邀不语,翻过手,掌心便出现了残缺的碎片。 蓝妩怔了下,视线落到它上面,眼睫微颤:“你瞧,这石板的断面布满了青色的圆点,这是雀青石的特征。” “所以呢?” “雀青石,是近百年才被被挖掘出来的石料。”蓝妩攥紧手中冰冷的碎片,哑声道:“你还不明白吗,这块石板并不是最初那块,上面刻着的也并不是真正的复生之术。” 蓝月邀定定看着她,半晌,才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石板。 凄冷的风拂过面颊,众人寂静无声地站在原地,视线却齐齐落到了蓝月邀身上。 “假的?”女人喃喃自语:“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当年我突袭蓬莱,是临时起意,蓬莱岛的人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更不可能临时调换石板。” “真的是临时起意吗?”蓝妩质问道:“你曾经告诉过我,在六十年前你准备向蓝止川复仇之时,突然听到有人谈起蓬莱,你这才改变主意先对蓬莱下手,你还记得是听谁提起的吗?” 蓝月邀蹙眉看向蓝妩:“太久了,我早已不记得了。” “那你知不知道,楚家人一直与妖族有联系,魍魉城也是他们里应外合摧毁的?”蓝妩上前一步,提高声音道:“从始至终,你都陷在他们布的局里,楚尘还活着,蓝止川说不定也还活着,是他们调换了石板,要你作恶,要你造下杀孽,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姑姑,你的妖族都还敬仰你,只要是你下的命令,他们会认真考虑的,拜托你收手吧……”她抓住蓝月邀的衣袖,颤声道:“这场纷争原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可能?”蓝月邀猛地甩开她,咬牙道:“若他们早知道我要攻上蓬莱,为何不早做准备,不提前逃跑?我近乎杀死了那晚在场的所有蓬莱弟子,难道都是被他们推出来故意送命的吗?还有蓝止川,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亲手挖了他的鲛珠,我看着他断气,他不可能还活着!” 蓝妩张了张嘴,近乎轻叹:“是啊……” 她红着眼眶望着蓝月邀,感觉到心里涌起无限的悲哀:“只有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你才不会怀疑他们,你才会……才会觉得,那座他们付出性命也要竭力保护的地宫,以及那地宫里的石板,都会是真的……姑姑,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他们狠心。” “……”蓝月邀有些恍惚地眨了下眼,摇着头后退,仍喃喃低语:“不,不可能……” “姑姑……” “闭嘴!”蓝月邀忽地抬起头,一双蓝眸已变得猩红,朔风凛冽,无形的妖力飞扑而来,季泠月心头一紧,瞬间出现在蓝妩身前,一掌拍了出去。 嘭得一声,蓝妩被余波震得倒退两步,下意识用两只手挡在面前,黄沙扑簌簌打在身上,她勉强睁开眼睛,见季泠月长发乱舞,两只脚深深陷入沙地里,原本整齐的衣摆衣摆也被吹拂到身后,猎猎作响。 女人面色冷肃,狭长眼眸死死瞪着蓝月邀:“我就知道,蓝妩一直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为你感到难过,但你可曾对蓝妩手下留情!” “为我感到难过?”蓝月邀哈地笑了一声,嘶声道:“她若当真为我感到难过,就不该阻止我复活春寒,更不该编造如此谎话来劝我停手,她只为天下大义着想,只为那些与她素不相识的性命着想,她可曾想过她母亲!她母亲是为她而死,若她当真有良心,就该老老实实滚到一边,即便是袖手旁观,也比现在欺骗我要好!” 季泠月咬了咬唇:“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魔力源源不断从她体内涌出,女人红眸亮起,仿若燃起熊熊烈焰,她顶着狂风上前一步,终于奋力将面前这股杀气腾腾的妖力拍散,充满怒火的声音也传到蓝月邀耳中:“蓝妩不忍心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 蓝妩一惊:“阿月……” “你以为蓝妩不想复活楚春寒吗?”季泠月推开她:“但楚春寒不可能再回过来了,是你亲手摧毁了最后的希望,是你亲手杀死了她的最后一缕魂魄!” 蓝月邀愣住:“你说什么?” “你找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未曾找到楚春寒的最后一缕魂魄吗?你以为她在哪里?你以为蓝妩为什么没有死?”季泠月攥紧拳,颤声道:“不管是当年楚春寒自爆金丹,还是十五年前你派人挖去蓝妩的鲛珠,都是楚春寒的那缕魂魄在保护她,你想要复活楚春寒,却要伤害她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女儿,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蓝月邀慢慢睁大眼:“胡说……” “楚春寒的最后一缕魂魄一直藏在蓝妩识海中,你以为缺少一缕不重要,可这缕魂魄却承载着她的所有记忆,”季泠月抬高声音,凄声道:“她已经为了保护蓝妩彻底消散了,即便你用残缺的灵魂来复活她,复活的那个人,也不会是原来的楚春寒了。” “不,不是,”蓝月邀红着眼否认:“你们又在说谎,你与蓝妩一样,竟然……竟然用这么拙劣的方法来欺骗我!” “你当真觉得这是谎言吗?”季泠月摇摇头,问道:“难道你从未怀疑过,为什么当年还是幼鲛的蓝妩能从自爆金丹的威力下幸存下来?为什么她被挖去鲛珠后却没有立刻死掉?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吗?” 蓝月邀长睫一颤,闷哼着捂着脸,胸口因急促喘息而剧烈起伏,爬满血丝的眼眸逐渐染上泪意:“不可能……” 她身体一晃,厉声道:“不可能!” 潮湿的水汽逐渐从她脚底升起,旋转着向四周卷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气流拂过沙地,吹起众人轻软的衣摆,季泠月却从中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她蓦地绷紧身体,警惕地将手挡在蓝妩身前。 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啪嗒落地,蓝月邀摇晃着抬起满是泪迹的脸,忽然颤着肩膀笑了起来:“你们想这般击垮我,想都别想……”她张开双臂,神情愈加疯癫,笑声也越来越大:“我不会再听你们的胡言乱语,恶心,太恶心了!我受够了,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话音刚落,骤起的磅礴妖气汇聚成数条长龙,咆哮着穿越飓风朝她们冲来,蓝妩瞳孔微缩,脸庞被遮天蔽日的巨物覆盖上一层阴影,冰冷的水珠也如雨般从空中坠落。 如此庞大,却又如此美丽。 “蓝妩!” 耳边传来季泠月焦急的呼唤,她无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眼。 “幻术,结魂。” 一百六十八.一场空 “错了。” 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蓝月邀僵了下,猛地转过头,看见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女人。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的侧脸,不由自主朝她走了一步。 落脚时,原本洁白缥缈的地面忽然有了色彩,以她为中心,如波纹一般向四周荡开,青翠的山林与绵延沙滩逐渐显现,哗啦海浪声响起,连手臂都感受到了柔和的海风。 她眨了下眼,身体一晃,踉跄着扑了过去:“春寒!” 两条手臂毫无阻碍地从她身上穿过,蓝月邀跪在她身旁,愕然又惶恐地抓了两下,掌心却始终空荡荡的。 楚春寒绸带束发,白裳如雪,一双桃花眼温柔含笑,说出的话却不客气:“那是死门,若这里不是你的识海,你在踏进去的第一步就死了。” 蓝月邀怔了下,呆呆看着她,直到耳边传来另一个声音。 “知道了。” 她转过头,见不远处站着另一个熟悉的人影,蓝妩悻悻在原地转了个圈,蹲下来扣地上的沙子,小声嘟囔:“这可是我第一次解阵,怎么能一次就对呢?” 楚春寒笑意更甚:“可我有个学生,当年便是一次解阵的。” 蓝妩愣了下,循声望过来,目光却始终落不到楚春寒身上:“这么厉害?我认识吗?” “算是认识吧。” 楚春寒将手搭在身前的棋盘上,回忆道:“她天资聪颖,活泼善良,怀揣满腔抱负,是我见过的……最为意气风发之人。” 蓝妩沉默了会儿,把头转了回去,沮丧地蜷成一团:“我太笨了,比不上她就是。” 楚春寒蹙起眉:“不要这么说。” 见蓝妩依旧无精打采,她无奈地抿了抿唇,指尖微微上挑,变出一只透明的小水母,慢悠悠飘到蓝妩身边。 长长的触须环住蓝妩的肩膀,仿若一个温柔的拥抱:“你们……其实很像,但又不是很像。” 蓝妩偏过头,把脸往小水母身上蹭了下。 楚春寒继续说:“虽然都是良善之人,但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自负自傲,被族人拥护着长大,从未遇到过什么波折,一旦跌入谷底,万念俱灰,就会滋生心魔,再走不出来。” “而你,在两百岁之前,你的族人给予你的只是对可爱又无用的小公主的怜爱,他们从未真正尊敬过你,在两百岁之后,他们连这点怜爱也收了回去,你已经习惯了,是不是?” 一旁静立的蓝月邀下意识攥紧拳,眼眶渐红。 “你们会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另一个,却会努力往上爬,但我并不觉得谁对谁错,只是偶尔会觉得……有点可惜。”楚春寒轻叹道:“你们的命运,原本都不该是这样的。” 蓝妩沉思了一会儿,抱着小水母站了起来,朝不远处堆满竹简的另一张桌子走去:“可正是过去经历的每一件事,造就了今天的我,我并不讨厌现在的自己……”她顿了下,自言自语道:“但是她,会讨厌现在的自己吗?” 蓝月邀蓦地一颤,布满泪光的眼眸闪烁几下,眼前的场景便再次变化了。 山川崩裂,巨浪翻滚,这片识海的主人心境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帮我阻止月邀。” “她会信吗?” 悲鸣的海风中,蓝妩用尽全力抱紧楚春寒,哽咽道:“她若不信的话,我该如何阻止她?” 楚春寒仍然安坐在原地,身上却飞出点点白芒,仿若正在融化的静雪:“倘若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的理想,还记得我是为什么爱她的话,帮我带一句话给她……” 女人抬起头,发梢已逐渐湮灭成灰,连鬓角都被吞噬殆尽,那双眼睛却依旧温柔如初,遥遥望着僵立不动的蓝月邀。 隔着漫长的岁月,她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人熟悉的笑容:“辛苦你了,月邀。” “停下来休息吧。” “唔!”季泠月闷哼一声,竭力挡掉第一条冲来的巨龙,喉中顿时涌起一股腥甜,她回头瞧了眼安静闭着眼的蓝妩,咬紧牙关,双手汇聚出浓郁的魔雾,化作一道穹形屏障包裹在周围。 剩余几人同样上前,指尖飞出的流光融入这道魔罩,帮她缓解压力,叶轻君看了眼屏障外黑压压的天空,蹙眉道:“这并非她的全力,我们得赶紧回去!” “我知道,”季泠月快速眨了眨眼,道:“可蓝妩施下了结魂术,她们两个的识海正短暂相连,在术法结束前我们不能动她!” 叶轻君抿了抿唇,看向身旁的两个年轻人:“你们两个先带着丹青回去。” 丹青扑棱着一边翅膀拒绝:“不,主人不走我不走!” “胡闹!”叶轻君少有的脾气上头,简直想踹她一脚:“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这时,季泠月忽然道:“来了!” 众人抬头,只见阴沉天空中钻出几条巨兽,仿若高山般压了下来,即便隔着一层防护罩,季泠月也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压。 这就是渡劫期的实力,即便只差一个大境界,也如隔天堑。 她不禁咬紧唇瓣,视线中倒映着迅猛冲来的狰狞巨兽,浑身寒毛直竖,就在她们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时,那几条咆哮的长龙却忽然消散如烟,只余一层淡淡的妖气扑了上来。 哗啦一声,遍地黄沙被掀飞数丈高,狠狠铺洒到身后的结界上,站在结界内的人群不知何时没了声响,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季泠月一愣,回过神来,连忙转头去看身后的女人。 蓝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卷翘的银睫湿漉漉的,仿佛刚刚哭过一场,遮天蔽日的妖气逐渐从空中褪去,酝酿许久的淅沥小雨终于洒了下来,穿透屏障落到人们身上。 在平息的狂风中,一个单薄的人影垂首站立其中,神色空茫,半晌,她抬起头,缓步朝蓝妩走来。 季泠月蓦地绷紧身体,魔气凝聚成扎人的长刺,蓝妩却轻轻握住她的手,摇头道:“阿月,不必了。” 季泠月和她对视一会儿,抿紧唇,乖顺地收回魔气。 “为什么?”蓝月邀终于走到了蓝妩身前,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为什么……她总是选择你?” 许多年前,在她们即将逃出生天登上海岸时,头也不回地折返回去。又或者在十五年前,于蓝妩识海惊醒时,没有选择出来与她重聚,而是用仅剩的所有力量竭力护住蓝妩的魂魄。 蓝月邀怔怔抚上蓝妩的面庞,哑声道:“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吗?” 蓝妩眨了下眼,反问道:“你当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吗?” “即便我不是她的女儿,她也会那么做,无关选择,只是因为她心中道义,令她不忍牺牲无辜之人。”蓝妩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呢,你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吗?” 将鲛人带回阳光普照的近海,与人族和谐相处,成为一个伟大的海皇。 “你还记得吗?” 蓝月邀长睫一颤,嗤笑道:“不可能实现了,我已经……走的太远了。” 蓝妩抿了抿唇:“是啊。” 她小心覆上蓝月邀的手背,轻声道:“所以停下来吧,姑姑,你该休息了。” 那双与楚春寒相似的眼眸里充斥着温柔的悲悯,有一瞬间,这条小鲛人看起来竟与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雨水沾湿脸庞,晶莹剔透的珍珠一颗颗坠落下来,蓝月邀弯起泛红的眼睛,摇摇头,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原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一百六十九.重逢 hei yeshuku.com 蒙蒙细雨过后,几束温暖的阳光从云层中洒落下来,蓝月邀渐行渐远,待彻底看不见她的身影,蓝妩才收回目光,唤道:“阿月。” 季泠月回过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回去吧。” “好。” 一旁的温时玉与齐月瑶显然还没回过神,被叶轻君招呼了一声,才转身跟上。 “妖族会听她的话停下吗?” 蓝妩道:“希望吧。” 齐月瑶又问:“方才她走之前,你和她偷偷说了什么?” “既然是偷偷说的,怎么能告诉你呢?”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小秘密?”齐月瑶不满道:“还有方才的结魂术,你让她看什么了,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 蓝妩干咳一声:“那可不能告诉你,那也是我的秘密。” “你……好歹我还陪着你出来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话间,几人踏入结界,方一抬头,就对上无数双探究的眼睛,齐筠走出几步,主动问道:“你们与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突然停手了?” 齐月瑶眼睛一亮,抢先回答:“那位妖王答应我们会命令妖族停止进攻,但是她要求与几位掌门正式见一次面,来商议和谈的事情。” 齐筠一惊:“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齐月瑶嗯了声,拍拍蓝妩的肩膀:“这回还真是多靠她了。” 围观的人大都露出欣喜的表情,齐筠思索了会儿,蹙眉问道:“她说什么时候会面了吗?”夲伩首髮站:59w t.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齐月瑶怔了下,扭头看向蓝妩,蓝妩将视线从人群中收回,道:“三日后。” “三日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简单说明情况后,聚集了一整个早晨的人群逐渐散去,叶轻君吩咐昊辰山的弟子将结界外受伤的修士一一抬回来,往日沉重肃穆的街巷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不时传出几声欢笑。 季泠月盯着一个快速离去的背影,指尖微动,一只轻盈的黑蝶便飞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趴在那人背后。 那人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钻进狭窄的巷子,很快跑到了一处宅子前。黑蝶从他背后飞起,轻飘飘立到一旁的墙头,季泠月借着它的视角往上看,看清了牌匾上的两个字——楚宅。 蓝妩问道:“是他们吗?” 季泠月嗯了声:“是他们。” 她扭过头问道:“蓝月邀明明没有说会面的时间,你为什么要说三日后?” “当然是说给楚江迟听的。”蓝妩牵着她的手:“只有三天的时间,他们要么就此作罢,要么狗急跳墙,提前实施计划。如果他们不再出手,我们就得靠楚娇姑娘帮忙,慢慢把楚尘挖出来,若他们动手,那就更好了。”蓝妩顿了一下,继续说:“三天的时间,他们不可能准备万全,一定会有纰漏,动手之时,就是他们露出马脚之时。” 季泠月沉吟道:“我倒觉得他们一定会动手,毕竟他们偷偷做了这么多,甚至赔上了那么多性命,在不达目的前,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蓝妩冲她弯起眼睛:“我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计划告诉叶长老,若他们当真动手,只有我们两个怕是顾不过来。”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蓝妩冲她眨了下眼:“还有姑姑呢。” 晌午,蓝月邀刚踏进妖界入口,令人窒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如此恶劣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三个月,地平线在视野中扭曲晃动,荒芜的红色土地上爬满了细长的裂纹,草木枯萎,看不到一点青翠。 她悬在空中,遥遥朝远方眺望,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居住了几百年的地方,许久,才无声叹了一口气。 还留在妖界的大都是些老弱病残,即便是最为繁华的岩都,街道上也人影寥寥,她去得匆忙,回来时也悄无声息,踏进王殿的时候,那只被捆成粽子的红色狐狸正龇牙咧嘴地咬着自己身上的绳索,比之她离开的时候,大概挪动了半座宫殿那么远的距离。 蓝月邀停在她面前,狐狸一僵,艰难抬起脑袋,碧绿的眼睛怯怯都盯着她。 “你是蓝妩的朋友吗?”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下,似乎在纠结如何回答。 蓝月邀勾了下手指,狐狸便被倒挂着悬到空中:“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夭竹犹豫了会儿,小声道:“你若讨厌蓝妩,我是她朋友岂不是要遭殃?” 蓝月邀轻笑一声:“所以,若我真的讨厌蓝妩,你就不承认自己是她朋友了?” 夭竹理所当然地点头。 蓝月邀牵了牵唇角,一边带着她往宫殿深处走去,一边漫不经心道:“小狐狸,其实过去这些年,每次你偷偷溜进王殿,我都知道。” 夭竹一惊,挣扎着抬起脑袋:“你知道?!” “你以为我发现不了你的小动作吗?”蓝月邀拂开面前的帷幔:“只是我的生活太过无趣,把你当乐子解解闷罢了。” 夭竹僵了一会儿,愤怒地晃动身体:“所以我每次进来,你都在一边看着呢!” “不错。” “所以你每次都把萱玉藏起来了!” 蓝月邀嗯了声,收回狐狸身上的缚妖索,把她扔了下去。 夭竹连忙张开四只爪子稳稳落地,警惕盯着她:“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了!我劝你快把萱玉放了,她不适合当你爱人的身体!” 蓝月邀疑惑地哦了声,歪头道:“我倒觉得很适合。” “不合适!”夭竹激动道:“她已经……她已经与我颠鸾倒凤过好几次了,我们以前天天在一起,什么都做过了!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我们全都做过!你若让你的爱人夺舍萱玉,那就相当于我与你的爱人……” 蓝月邀忽地隔空捏住她的嘴,脸色微冷:“你还真是敢说。” 夭竹呜呜几声,慌张用两只前爪去抓自己的脸,等觉得嘴巴被松开,才往后跳了一步,气喘吁吁道:“总之你放了萱玉,实在不行,我去帮你找其他合适的身体。” “不必了,”蓝月邀垂眸瞧着她,低声道:“用不上了。” 夭竹一惊,神色忽然惊恐起来:“什么意思,难道你……你已经把萱玉……” 蓝月邀怔了下,注视着她颤抖的胡须,逐渐起了逗弄的心思:“没错。”她笑盈盈道:“我早就把她杀了,只是保存着尸体不腐而已。” 小狐狸颤了下,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你……” 她忽然发出一声狐啸,身形暴涨,张牙舞爪地扑向蓝月邀,女人轻巧往旁边挪了一步,身后的石壁也应声而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密室。 夭竹猝不及防,四爪在地上打滑,嗖地冲了进去,又嘭得一声撞到密室的墙壁上,她刚挣扎着爬起来,嗷嗷叫着想要再冲出去,耳边就传来锁链哗啦啦的声响。 一个柔软的身体扑了过来,埋到她毛茸茸的胸脯里。 “夭竹……” 夭竹蓦地一僵,庞大的身躯一动也不敢动,许久才小心翼翼低头:“萱玉?” “是我。” 黑暗中,女人温热的泪水沾湿她的绒毛,声音嘶哑却带着笑:“真会胡说八道,谁与你颠鸾倒凤什么都做了?” 一百七十.阴谋 黄昏时,晚湘门忽然传来妖主求见的通报,蓝月邀独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懒懒问道:“哪位妖主?” “青都妖主息波,还有明都妖主苑长宁。” 蓝月邀微微挑眉:“姬婞没来?” “没有。” 蓝月邀嗯了声:“叫他们进来吧。” 很快,门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没看到人影,浑厚的声音便远远响起:“王上,听说你要与人族和谈?!”来者正是明都妖主苑长宁,这只狮妖生了一头蓬乱长发,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看起来凶悍无比:“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一旁的息波倒是个极阴柔的男子,肤色苍白,身形也细如竹竿,不比苑长宁的激动,他显得镇定许多:“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们眼看就要攻入石岭城,王上怎么能现在和谈?” 蓝月邀托着腮,垂眸扫了他们两个一眼,不冷不热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和谈?” 两妖一愣,对视一眼后,苑长宁道:“我在外面听小妖们说……” “哪个小妖?”蓝月邀扬起唇,指尖敲了敲王座的扶手:“我早上独自去了石岭城一趟,中午便回来,一路上未与任何妖族有过碰面,那个小妖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我要和谈?” 息波却避而不谈,反问道:“所以王上当真要和谈了?” 蓝月邀蹙起眉,语气逐渐不耐起来:“我和不和谈,容得上你们置喙吗?” “王上!”息波抬高声音:“我们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怎么能轻易就和人族和谈?现在停下,我们得到的仅仅是沙漠这片土地,这与我们现在的妖界又有什么区别?” 蓝月邀不置可否,垂眸道:“我原以为,暗通人族可能有那么一两个,如今看……倒比我想象得要多。” 息波一愣,还没说话,身边的苑长宁就急躁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您莫不是是在怀疑我们与人族勾结?!” 女人沉默不语,狮妖却蹭地发起火来:“哪儿有什么与人族勾结,就算真有人族与我们暗通款曲,这么多年来也帮我们攻破了魍魉城,又有什么错?!反而是王上,明明有通天修为,但过去这些年不管我们如何请求,您都不愿亲自出手,以至于白白牺牲这么多条性命!您当真想要带领妖族攻入中州吗?还是说,您才是那个和人族勾结、想要致我们妖族于万劫不复之地的……” 嘭得一声,苑长宁高大的身躯被拍了出去,狠狠嵌进了一旁的墙壁里,咳出了一口血。 蓝月邀一字一句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息波抖了下,连忙收回视线,垂下脑袋。 蓝月邀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活动了活动手指:“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的决定不需要你们来说三道四,若不服气,就想办法把我赶下这个位置,到时候,我自然会认真听一听你们的话。”说着,她前倾身体,幽幽盯着两妖:“听懂了吗?” 无形无状的妖力沉沉压了下来,息波头皮发麻,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听懂了,听懂了。” “那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蓝月邀厌烦道:“告诉外面的所有妖族,暂停进攻,在和谈前,不准和人族发生任何冲突。” 息波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之前抓到的修士……” “放了。” 男人抿紧唇,垂首道:“明白。” 等息波扶起苑长宁离开后,另外两个身影悄悄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多年不曾见光,亦不曾走动,萱玉脚步踉跄,不得不靠到夭竹怀里,才稳稳站到了玉阶下。 女人独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半边身子陷入幽暗的阴影:“你们也该走了。” 萱玉看不清她的脸,哑声问:“刚才那些命令,他们会如实向外传达吗?” 蓝月邀瞧她一眼,淡声道:“会的。” 夭竹在一边小声说:“其实……若我也是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妖怪,又因为这场争斗失去了许多朋友家人,现在说停就停,说和谈就和谈,恐怕也不会高兴。” 蓝月邀沉默了会儿,道:“所以……下达命令是一回事,他们到底会不会配合,是另一回事。” “那该怎么办?”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蓝月邀提着衣摆站起,往下走了几步:“你们最好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夭竹不满地哼了声:“说的像是我喜欢在这里一样。” 她背起萱玉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回头看那个孤零零的影子:“喂——” 蓝月邀垂下眸,安静地看着她。 夭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你,你不该向萱玉道歉吗?” 话音落下,空旷的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连萱玉的呼吸都不由放轻,夭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面无表情的蓝月邀,心里愈加发毛:“好吧,如果你不想道歉就算了,我们……不是,萱玉也不是小气的人……” 萱玉又好气又好笑,暗暗揪了她肩膀一下。 终于,蓝月邀闭上眼,低头轻叹:“你果然是蓝妩的朋友,和她一样惹人厌烦。” “不道歉就不道歉,怎么还妖身攻击呢?”夭竹嘟囔着把萱玉往上颠了颠,慢腾腾往大殿外的地道入口走,蓝月邀蹙眉瞧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哎了声。 狐狸连忙扭头,期盼道:“怎么,你要道歉吗?” 蓝月邀冷漠地指了下门外长阶:“走大门。” 入夜,广阔无垠的沙漠中,忽然响起了不安的躁动。 “和谈?全放掉?此话当真,王上怎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让你做你就做!”苑长宁满脸戾气,不悦道:“王上的命令,哪里容得下我们置喙?” 篝火的光芒映在他金黄的瞳仁里,苑长宁看了眼面前黑压压的妖群,在不绝于耳的吵闹喧哗声中死死攥紧了拳。 “王上她现在在哪儿?!” “王上仍在岩都为之后的和谈做准备,总之,在和谈前,我们绝不能向人类动手。” “倘若人类向我们动手呢?” “王上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既然说了和谈,定是与人族商量好了。” “我不同意,我们打了这么多年,连中州都没踏进去,怎么能说停就停?” “你同不同意,王上她老人家也已经决定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叽叽喳喳,宛若几百只鸭子同时在他脑子里嘎嘎直叫,苑长宁额角青筋直跳,忽地怒吼一声:“肃静!” 营地里瞬间寂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齐齐盯着他。 苑长宁压下心中的愤怒,冷冷道:“派几个妖怪,将抓获的修士们全都带出去放了。” 半个时辰后,几个火把闪烁在昏暗的沙漠中,慢吞吞往东行进。 一只狼妖骂骂咧咧推了把面前被困缚双手的修士,恶声恶气道:“算你命大,竟然赶上了这种时候,就感激王上大发慈悲吧。” 他的同伴则更为不满:“王上到底怎么想的,说和谈就和谈,甚至连抓的修士都要全放掉。” “我听说王上早上去了石岭城一趟,该不会被人类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吧?” “谁知道……” 几只妖絮絮叨叨往前走,感觉离营地够远了,才停了下来,打算在这里解开几个修士的灵锁。 这时,沙漠深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几妖一惊,连忙回头,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走出,袒露在皎洁月光下。 狼妖惊道:“姬婞大人?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在北边的营地吗?” 姬婞懒洋洋嗯了声:“谁让你们这边离石岭城更近呢。” 狼妖怔了下:“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姬婞缓缓走近,红润的唇角慢慢勾起:“为了帮你们报仇,苑长宁带领的妖群将会最先到达石岭城。” “报……”狼妖仍满脸困惑,话未说完,便觉天地颠倒,啪嗒落地。血红一片的视线中,他竟看到自己的身体仍站在原地,肩膀之上的头颅却不见了。 一片死寂过后,剩余的几个妖怪忽然发出惊恐的尖叫,不多时,又像是被卡住脖子一般,骤然消弭不见。 冷风吹过,将弥漫的血腥味送入夜空。 姬婞歪头瞧了眼遍地的尸体,思忖了一会儿,将满是鲜血的手朝脸上抹去。等这一切做完,她随手拽起一具尸体,轻哼着歌谣,悠闲地朝苑长宁的营地走去。 “啊!” 深夜时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营地忽然被一声惨叫打破,满身血污的女子踉跄着倒在地上,惶恐尖叫:“救命!救命!” 这声音异常凄厉,几乎瞬间就惊起了所有的妖怪的注意,他们站起身来,不安地聚向声音来处,苑长宁猛地推开帘子走出营帐,怒声问:“又怎么了!” 女人双眼血红,颤抖着露出怀里惨死的妖怪尸身,嘶声道:“我们……我们在十里外遭到了人族埋伏,那几个被放走的修士与同伴们里应外合,将阿九他们全都杀了!” 姬婞番外(1) 黑色的小猫咪衔着一个油纸包,轻盈地从窗外跃了进来,跳到单薄的床榻上。 “娘,”她放下油纸包,用脑袋往女人身边推了推,小声道:“吃点吧。” 女人面色苍白,红色的眼眸黯淡消沉,长久的病痛已然带走了她的所有活力,即便能听到小猫哼哼唧唧的声音、感受到掌下拱来拱去的毛茸脑袋,她也再没力气像从前那般温柔抚上去。 “娘……”小猫哀哀叫着,用爪子扒拉着她的肩膀:“求求你了,吃点东西吧。” 唉…… 女人疲倦地闭上眼,终于抬起手,轻轻覆在小猫背上:“婞儿……” 小猫一怔,惊喜地抬起头:“娘!” 她低低嗯了声,嗓音沙哑:“婞儿,如果,以后我不在了……” “你不会不在!”她蓦地打断自己的母亲,慌张道:“你好好的,不会不在的。” 女人无奈道:“婞儿……” “不要!我不要听你说话!”小猫情绪激动地跳起来,像是生怕再从女人嘴里听到不好的话,头也不回地跃出窗户。 她心中惧怕,一边漫无目的往外跑,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不知跑了多久,她来到了一处干涸的水塘前,蜷成一团,小声抽泣起来。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问:“你哭什么?” 小猫一愣,抬起湿漉漉的脸,看向声音来处。 那是只红色的小狐狸,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她慢悠悠走到小猫身边,无精打采地挨着她趴下:“你也生病了吗?” 小猫抽了抽鼻子,闷声道:“没有。” “那你哭什么,”小狐狸半眯着眼,蔫答答地把脑袋搭在前爪上:“没有生病,身体健康,我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小猫更难过了:“可我娘病了。” 狐狸怔了下,看她一眼:“抱歉。” “没关系,”小猫摇摇头,哑声道:“你也很难受吧?” 小狐狸嗯了声,声音越来越低:“我快要死了,但我并不害怕,我只是很担心姐姐,等我死后,姐姐一定会很伤心。” “你还有姐姐?” “嗯,我姐姐可厉害了,你应该听说过她,她叫林夭,是四大妖主之一。” 小猫眨了眨眼,声音更为干涩:“这种病,连妖主都没办法吗?” “妖主,也只是打架厉害些的妖怪罢了,”小狐狸歪过头,打起精神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婞。” “阿婞,没有姓氏吗?” 小猫摇摇头:“我娘没给我取姓。” “是吗?”小狐狸歪过头:“我叫林晚棠,没有爹娘,是姐姐给我取的名。” “你姐姐待你真好。” “不然呢,她可是我姐姐啊。” 正说着话,山坡上忽然出现一人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红衣,相貌妩媚,此时却满脸着急:“林晚棠!” 小狐狸吓了一跳,转过头,怯怯看向女人:“姐姐。” 林夭快步走来,声音又凶又急,抱起她的动作却小心翼翼:“谁让你乱跑的!” 林晚棠乖乖趴在她怀里:“我出来散散步,看,那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林夭下意识瞧了眼尚不能化形的小黑猫,温和道:“是吗,多谢你陪她说话。” 阿婞老实地蹲坐在原地:“不客气,和她说话我也很高兴。” 林夭点点头,正要离开时,林晚棠却用爪子推了推她的胳膊:“姐姐,她娘亲也得病了。” 林夭怔了下,重又回头看她,思索一番后,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这个给你,虽不能治本,但能减轻病痛,希望你娘能好受些。” 阿婞睁大眼睛:“真的给我吗?” “嗯。” 阿婞连忙道谢,等目送她们离开,便叼着那罐药快步往家里跑去。 “娘!我回来了!” 她熟练地从窗户跳了进去,兴奋道:“娘,我给你带药回来了。” 屋里却无人应声。 “娘?” 阿婞眨了眨眼,放下药罐,朝床上的人影跑去:“娘,你又睡了吗?” 片刻后,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秋风拂过,那棵即将枯萎的银杏树上,最后一片树叶凋零落下。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泣则成珠。”女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那就是你的父亲。” 比起父亲,她更好奇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便央着母亲多讲一讲关于两个姐姐的事情。 “我对她们也不了解,”女人捏了捏她湿漉漉的鼻头:“只知道,她们是一对孪生子,一个叫鸢,一个叫妩。” “鸢,妩……”阿婞抬起头:“她们有姓吗?” “自然有。” “那为什么我不能和她们一样?” 女人默了下,把她抱了起来:“你不需要,阿婞,你是我的孩子,你不需要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但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她却害怕幼女无法独自存活于这世上,留下了让她去寻找父亲的字句。 将母亲下葬后,阿婞独自离开妖界,一路向东南行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人界,这时,她不过十几岁大小,修为低弱,甚至还不会化形,直到半年后,才跌跌撞撞走到了南海之滨。 她明明也有父亲,为什么她的父亲要弃她如敝履? 黑色的小猫跳进海里,执意要找到那个男人问清楚。 可惜大海茫茫,她只是一只弱小的猫妖,游了没多远就呛了水,越挣扎,反而沉得越深。 也许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她慢慢放弃挣扎,小小的身影沉了下去,这时,却有一只手将她轻柔托起,浮出了海面。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生中最难忘却的场景。 银发海妖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皮肤上的每一滴水露都似乎闪烁着晶莹的微光,她垂下浓密的长睫,碧蓝的眼睛倒映着黑猫瑟瑟发抖的身体。 好漂亮…… 少女一言不发地抱着阿婞游向岸边,将她放到沙滩后,便化作黑发黑眼的人类模样,漂亮的鱼尾也变成茭白的双腿,覆盖上绸缎织就的衣裳。 她头也不回地朝远处的城镇走去。 阿婞咳嗽几声,下意识道:“你是谁?” 少女淡淡道:“蓝鸢。” 蓝鸢? 阿婞呆呆望着她,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她慌张爬起来,小跑着追上去,见少女越走越远,忍不住颤声唤道:“姐,姐姐……” 蓝鸢怔了下,停下脚步,回头望她:“为何这般唤我?” 阿婞踉跄着跑过去,小心把爪子搭在她脚边:“我,我……你生的,很像我姐姐……” “是吗?”蓝鸢冷漠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她弯腰把小猫抱了起来,烘干她湿漉漉的毛发:“你一只小猫妖,为什么要跳进海里?是不小心吗?” 阿婞含糊嗯了一声,问道:“你要去人类的镇子里吗?” “嗯。” “你去那里做什么?” 蓝鸢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求和。” 见小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蓝鸢抚了下她的脑袋,低声解释:“我和我妹妹吵架了,她这次估计恼得很,许多天都没理我,她喜欢人类的小玩意儿,我去买一个送给她。” “妹妹……”阿婞垂下眸,忍不住蜷起爪子。 蓝鸢却抱起她,一起往镇子里走去:“你是在人界长大的小猫,应该知道小姑娘们都喜欢什么吧?” 阿婞一愣,脑袋却鬼使神差地点了下:“知道。” “好。” 蓝鸢带着她进入城镇,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带她逛过去,阿婞看得眼花缭乱,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蓝鸢问起,便胡乱说着好看。 蓝鸢忍不住笑了声:“不是问你好不好看,是问你,小姑娘会喜欢这种吗?” 阿婞睁大眼睛,认真看了会儿那条银色的项链,道:“会喜欢。” “是吗?” 蓝鸢买了两条,蹲下身子,拿起其中一条往她脚上系去:“喜欢就好。” 阿婞愣住,等她系好,便仰头定定看着她。 蓝鸢微笑道:“就当是谢礼。” 阿婞鼻子微酸:“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荣幸了。”蓝鸢翘起唇角,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以后,你会收到越来越多的礼物的。”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你生得这么可爱,以后肯定讨人喜欢。” 阿婞忍不住笑起来。 蓝鸢也弯起眼睛,等收好另一条项链后,她转身向海的方向走去,阿婞一愣,连忙跟上:“你要回去吗?” “是啊,出来这么久,被母后发现可是会挨骂的。” “既然是母后,为何还要骂你?” “做错了事肯定要挨骂的,我又不是蓝妩,被宠爱得无法无天。”说着,她又放松地笑了下:“不过,父皇会为我说话的,他们两个感情可好了,父皇稍微一哄,母后就会消气的。” 阿婞身体一僵,本要透露身份的话语骤然堵在了嗓子里,她眨了眨眼,垂下脑袋,纠结地跟在蓝鸢身后。 女孩疑惑地瞧她一眼:“你不回家吗?” 阿婞低声道:“我没有家,我娘死了。” 蓝鸢停下脚步,惊讶道:“你是独自生活吗?” 阿婞点点头,蓝鸢不禁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她忽然注意到什么,快步走到路边一辆牛车前,与主人交谈了一番,便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篓走了回来。 阿婞趴在竹篓上往里看了一眼,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她茫然地歪过脑袋,看看兔子,又看看蓝鸢。 “就让她陪着你吧。” 蓝鸢说着,划破手指,将血滴到兔子嘴里:“她会活很久很久,兴许哪一天,生出灵识,就能和你一起长大了。” 似乎不太放心,她又取下身上的一颗水滴状玉饰,挂到了小猫脖子上:“虽然我也不是很厉害,但这点妖力还是能简单防身的,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以后不要随便往海里跑了,很危险。” 阿婞沉默了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给她取个名字吧。” “我吗?”阿婞吃了一惊。 “是啊。” “可我……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取名。” “不必那么严肃,就算叫小雪,不也挺好听的吗?” “那就叫小雪吧。” 蓝鸢一怔,反应过来后,失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你真是只狡猾的小猫妖。” 她站起身,再次朝广阔无垠的大海走去,阿婞下意识跟了两步,又缓缓驻足,停留在原地,与小雪一起注视着蓝鸢越走越远。 日落黄昏,红霞漫天,鲛人少女的身影愈发模糊,像是被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忽然,她转过身,将手放在嘴边遥遥喊道:“哎,小猫妖,你叫什么名字?” 阿婞忙道:“婞!” “婞?是全名吗?” “我没有全名,”阿婞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喊道:“因为我……我没有父亲!” 蓝鸢眯起眼笑道:“为何非要跟父亲姓呢?你没有父亲,却有母亲,跟你母亲姓不就好了?” 阿婞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她,蓝鸢冲她摆摆手,轻快道:“再见了,阿婞。” 银发流淌而下,少女轻盈跃入海中,荡开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小猫怔怔望着那片平静的海面,许久,才低声道:“姬婞,我叫姬婞。” —— 为了防止有人忘记,林夭就是夭竹前世?(`?′)? 姬婞番外(2) 乌云散去,阳光垂落,阴沉多日的天空重又变得晴朗,趁着天气好,岩都南边专门摆了一片集市,街道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巷子深处,却有几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围在一起,为首的小狼叉着腰,冷笑看着蜷在地上的狗妖:“哭个屁,把钱给我们,我们就不会为难你。” 少年颤了下,紧紧护着怀里的钱袋,哑声道:“这是我们全家的饭钱,不能给你……”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狼活动了活动手腕,恶声恶气道:“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这时,巷子尽头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几只小妖一齐回头看去,待看清来人的外貌,便哈地嘲笑起来:“一只蠢兔子,也敢来多管闲事,这儿没你的事,赶紧滚。” “怎么没我的事?你们乱欺负妖,我就要管。” “你还真是不怕死,”小狼呲了呲牙,目露凶光:“正好,我也很久没吃兔子了。” “你想吃我?”女孩蹙起眉,摇头道:“还是别了,等一会儿我姐姐过来,肯定把你揍个半死。” “大言不惭,你姐姐要是过来,我就把她也……” 正说着,小狼忽然一僵,瞪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兔子身后的人影,身形纤细的女孩环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也什么?” “姬……”小狼指着她,磕磕巴巴道:“姬姬姬姬姬……” 姬婞蹙起眉:“蠢货。” 几声惨叫响起,不一会儿,巷子里就躺满了哎呦呻吟的小妖,姬婞重新把竹篓背起来,转身离开:“走了,回家吃饭。” 姬小雪哎了声,快步跟上:“有萝卜吗?” “没有,只买了肉。” “我不爱吃肉。” “我爱就行。” “你怎么这样?”姬小雪跟在她身后蹦跶,终于瞥见了竹篓里的一点红,欢呼道:“有萝卜,我就知道!” 姬婞笑了下,看见前面飞驰而来的马车,便抓着她站到一边,马蹄声急,遮光的帘子被风掀起,小窗内露出半张漂亮脸庞。 姬小雪惊叹道:“是晚夭居的老板!” 姬婞漫不经心道:“怎么,你羡慕啊?” “你不羡慕吗?明明和你差不多大,却那么有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唔,她若是兔子的话,肯定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胡萝卜。” “你就知道吃。”姬婞摇摇头:“她能过得这么好,也是因为她的姐姐是前任妖主,给她留下了很多东西。” “你认识她姐姐?” “以前见过一次,不过后来……她死了。” 小雪怔了下,下意识问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一个很厉害的修士杀死的。”姬婞眨了眨眼,回过头吓唬她:“所以不要总想着往人界跑,你这种小妖,一出去就会被修士们抓起来剥皮抽筋的。” 女孩小声嘟囔:“可我本就是人界出生的兔子,而且……你不也说蓝鸢姐姐在人界吗?我想见见她。” 姬婞沉默了会儿,道:“我也想,可她不一定还记得我们了,等我再变得厉害些,再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小雪抿了抿唇,妥协了:“好吧。” 她小跑几步,牵住姬婞的衣角,和她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时间飞逝,春去秋来,转眼,姬婞已经是只一百多岁的小猫妖,被她养大的姬小雪也快要迈入百岁大关,两只小妖相依为命,朝夕相处,早已和亲姐妹差不多。小雪身为兔妖,性格却不像寻常兔子般怯懦,最是热心活泼,在岩都有不少朋友,姬婞送她去有名的妖怪手下修习,自己则接了跑腿的活计,大部分时间都奔走在妖界五都之中,赚来的钱也都交给了姬小雪的师傅。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小雪定要嚷着与她一起睡,晚上,小兔子窝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姬婞听得打瞌睡,勉强睁开眼睛:“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什么礼物?” “你要一百岁了,难道不想要礼物吗?” 小雪一怔,转过身看着她:“那……我们能去人界吗?” “你怎么又想着去人界?”姬婞正要拒绝,对上她希冀的大眼睛,又不自觉放轻声音:“你想见蓝鸢姐姐吗?” 小雪嗯了声:“这就是我的生日愿望。” “为什么?” “如果没有她,我就是只没有灵智的小兔子,不会活这么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家人、有师傅,还有朋友,我很感激她。” 姬婞犹豫片刻,心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吧。” 女孩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姬婞嗯了声,翻身平躺,脖子上的银色项链随之滑落到枕头上:“但是说好了,出去后一定要紧跟着我,千万不要和人类接触。” “当然!”小雪兴奋地抱住她的一边胳膊:“阿婞最好了!” 四月份,春暖花开之时,两只小妖离开妖界,怀揣着满腔期待向南海出发,比起当年只能靠四条腿跑过去,这一次,姬婞却能够御空而行,相应的,被修士们发现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 为了安全,她只带小雪夜间赶路,也只往荒山僻岭钻,可没想到,走了大半个月后,竟还是碰到了修士。不过,那几个修士并未发现她们,姬婞隐匿气息,正要带着小雪离开,女孩却蹲在原地不动,蹙眉盯着被围在中间的白衣女修。 杀人夺宝之事,姬婞早已屡见不鲜,也养成了一副硬心肠,小雪却被她细心呵护长大,头一次见这种事情,竟对那素不相识的女修生出同情与不忍。眼见那女修节节败退,一身白衣被血染红,女孩终是忍不住抽出自己的剑,找准时机跳了进去,姬婞没抓住她,气恼地啧了一声,也跟着冲了出去。 也算她们幸运,这几人大都是元婴以下,被突袭后各自乱了阵脚,姬婞钻入人群,一手抓住小雪的衣领,一手抓着受伤的女修,拔腿就跑,有惊无险地甩掉了他们,等到安全处,她一把扔下昏迷的女修,对着小雪一顿训斥,女孩垂眉耷眼,好一会儿才委屈道:“可视而不见,不是太无情了吗?” 姬婞恼道:“你一个妖,对人类有什么情?” 女孩眼眶微红,抿了抿唇,低头道:“我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姬婞蹙起眉,正想再说几句,但看到她泪盈盈的模样,还是无奈咽了下去:“你这性子,迟早会栽个大跟头。”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女修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姬婞问她去哪儿,只得到虚弱的两个字:“南海。” 小雪听到这话,惊喜道:“好巧,我们也去南海。” 女修脸色苍白,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多谢两位道友。” 于是,前去南海的路上多了一个人类,姬婞照样晚上赶路,白天休息,听到女修的询问,便搪塞是习惯。又过半月,她们来到了离南海不远的一处镇子外,据说这里就是女修家人的住处,经过数天的修养,她已经能够简单行走,对两个小妖道完谢,便拄着拐蹒跚离去。 小雪不舍地和她挥手再见,自言自语道:“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姬婞哼道:“人家不一定把你当朋友呢。” “怎么会,这些天我们两个聊得可开心了。” 姬婞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与笨蛋聊天也很开心,不代表我喜欢笨蛋。” 小雪怔了下,转眼反应过来,笑着追上去锤她:“你在说我是笨蛋吗?” “我可没这么说。” 姬婞弯起眼睛,迎着风向远处跑去:“走啦,马上就到南海了。” 那本该是个温馨静谧的午后,树木青翠,燕语莺声,海浪一遍遍漫过沙滩,没过赤裸的脚踝,清风拂过,一切都是如此轻松美好,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片祥和。 那个熟悉的女修站在人群中间,遥遥指着她们:“她们两个是妖,抓住她们!” 姬婞愕然望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庞是这些天从未见过的冰冷与憎恶,浑然不见分别时的友善笑容,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刀光剑影中,女孩惊叫了一声阿婞,扑到她身后,带着她一起坠入海中。 再醒来时,耳边依旧波涛阵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姬婞蓦地睁大眼睛,弹身而起:“小雪!” 女孩气息奄奄地趴在沙滩上,心口蔓延而出的血迹早已被海水冲淡,姬婞惊慌失措地跪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抱起,又不敢随意动她,最终只能小心翼翼揭开她背后的衣裳。 瘦削的脊背上赫然出现一道殷红的伤口,贯穿了整个心脏。 是致命伤。 姬婞瞬间红了眼眶,颤抖着抱起她:“小雪,小雪……” 女孩面庞苍白,歪在姬婞怀里,声音极轻:“阿婞……” “我在呢,”姬婞抓紧她,眼泪却一滴滴掉下来:“没事的,没事的,我能救你……”她语无伦次道:“我一定能救你,别怕……” 源源不断的妖力从她掌心涌出,流入女孩体内,姬婞哽咽不已,脸庞血色尽失,很快变得和女孩一样苍白。 小雪抿了抿唇,挣扎着握住姬婞的手腕:“没,没用了……” “胡说!”她浑身一颤,嘶声道:“我可以,我可以救你……我们还要去找姐姐,蓝鸢姐姐……”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 “蓝鸢姐姐……鲛人血……” 绝望的眼眸里再次泛起光亮,姬婞掏出保护心脉的药喂她吃下,踉跄着爬起来:“我去找她,她能救你……她一定能救你!” 她跳入海中,头也不回地向下潜去,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蓝鸢在哪儿、鲛人又在哪儿,寒意逐渐渗透骨髓,女孩落入无光的深海,绝望大喊:“姐姐!蓝鸢!” 声音在海水中扩散,很快,便又陷入一片死寂,她哽咽一声,无望地重复:“姐姐,姐姐!” “蓝鸢姐姐!”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你找蓝鸢?” 姬婞怔了下,欣喜地看向声音来处,那里逐渐游出一条巨大的鲨鱼:“你和蓝鸢是什么关系?” 姬婞连忙道:“我是她妹妹!” “可笑,蓝鸢只有一个妹妹。”鲨鱼嘲笑道:“你一个肮脏的陆地小妖,也敢冒充三公主。” “不,我真的是她妹妹,求你带我……” 话还没说完,粗壮的尾鳍便狠狠甩了过来,姬婞闷哼一声,又听见那鲨鱼放声大笑:“大家快来看,这里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陆妖,竟然在冒充我们的三公主!” 话音落下,黑暗中忽然钻出十几条巨影,笑闹着在少女身周穿梭游荡,姬婞被他们戏耍般拍来撞去,手臂猛地一痛,竟被尖锐的牙齿割开了一条口子。 猩红的血液弥漫而出,鲨群摆动尾巴,变得更加疯狂,一张张血盆大口直冲她面门而来,姬婞惊慌地喘了口气,挣扎着向上游去,脖子上却猛地一紧,项链滑落而下,向着无尽海底坠去。 姬婞一愣,下意识回头去抓,却被急速掠过的鲨鱼挡住了去处,倒映在眸中的银色微光越来越远,直至彻底被黑暗吞没,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哭腔,终是收回手臂,红着眼朝海面游去。 刚爬上岸,她就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影子,失声道:“你们干什么!” 姬婞踉跄着跑过去,一把推开围在女孩身边的几个小孩,惊慌失措地抱起她:“小雪!” 小雪的面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甚至还轻轻应了声,被推走的小孩怯生生道:“我们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可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姬婞扭过头,看着几张稚嫩的脸,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 “不客气,但你最好赶紧找到救她的办法。” 一旁的另一个小孩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往南三十里的雪落岛上,不是有一棵葫芦树吗?对妖族来说,葫芦果是难得一见的疗伤圣药,如果你能得到一颗果子,兴许能救她。” 姬婞眼眸微亮,激动道:“你们能带我去吗?”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点点头:“可以。” 他们跳进水里,再钻出来,就是几条漂亮的小海豚:“上来,我们带你去。” “谢谢,谢谢。”姬婞语无伦次地道谢,迎着轻柔的海风,他们一直向南游,黄昏时,姬婞便被他们送到了目的地。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上面太冷了,我们上去会冻死的。” 姬婞望了眼雪白的山顶,背着小雪跳了下去:“谢谢你们!” 她几乎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山上跑,越往上,却越觉得寒冷,在这四季如春的南海地界,这座小岛竟长年飘着鹅毛大雪,姬婞嘴唇冻得直哆嗦,手脚也冰冷发麻,她竭力用妖力护住背上的女孩,四肢并用,凭着执念一步步往上爬。 终于,她攀上了最高处的平台,将要摔倒时,一只手扶住了她。 守岛的大妖低头望着她,白色的长发蜿蜒而下:“你是哪里的小妖怪?来这里做什么?” 姬婞挣扎着抬起头,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求你,救救我妹妹,我需要……需要一枚葫芦果。” 女人瞧了眼她背上气息微弱的女孩,面露了然:“我很想帮你,只是,”她抿了抿唇,可惜道:“最后一枚果子刚被拿走。” 姬婞脑子嗡得一声,愕然看着她。 “不过,他们还没走多远,”女人指了个方向:“也许还能追上。” “呼……呼……” 急促的喘息被甩在身后,视线中逐渐出现两个高大的身影,姬婞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朝他们追去。 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被风送入耳中。 “真的要送三公主葫芦果吗?” “不然呢,她的爱宠生病了,她已经茶不思饭不想好些天了,把这个送过去,治好她的小水母,她一高兴,陛下就高兴,指不定赏赐我们点什么呢。” “可那水母就是食欲不振,送葫芦果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你懂什么,这才显得我们心诚。” 三公主?水母? 姬婞来不及多想,终于追了上去,跌跌撞撞拦到他们面前:“等等!” 两个海族怔了下,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你是谁?” 姬婞慌张道:“我是从妖界来的,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求你们了,把它让给我吧,以后我……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求你们了!” 她扑通跪下,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我真的很需要它,求你们了,它能救我妹妹的命!” 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孩,两个海族对视一眼,忽地嗤笑一声:“凭什么?”他们抬起脚,漫不经心地从她身边经过:“你算是什么东西?你的妹妹死不死,又关我们什么事?” “比起讨三公主欢心,你的妹妹不值一提。” 女孩浑身僵硬,手指几乎嵌入地面,片刻后,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 夜幕降临,奄奄一息的少女独自坐在葫芦树下,模糊的视线倒映着空无一人的山道。 终于,一个瘦弱的影子出现在风雪中,那人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有鲜血滴落而下,在身后留下了一串红色的脚印。 小雪安静望着她,直到她走到身边,才轻声道:“阿婞……” 少女蓦地一颤,僵立片刻后,忽然扑通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捂住脸,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悲鸣:“我没能……没能拿回来……” “没关系……” 小雪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了下她近乎压在地面上的脑袋:“是我,是我要说对不起……我该听你的话……” 姬婞呜咽一声,膝行向前,再次将手搭在女孩胸口,拼命输入自己的妖力。 小雪长睫轻颤:“阿婞……” “阿婞,收手吧……” “不要,”姬婞摇头,脸上血水与泪水交融,狼狈不已:“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和娘一样……” “阿婞,不要这样,”小雪挣扎了下:“你会死的……” “不……”她充耳不闻,仿佛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固执地想把自己所有的生命都交给她:“不要离开我,不要……” 不知何时,耳边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幕布,变得朦胧起来,漆黑的阴影如蛛网般爬满整个视野,寒冷与痛苦渐渐远去,姬婞耷拉着脑袋,在传送过去最后一丝力量后,便疲倦地闭上眼睛,无声栽倒在地。 死亡近在咫尺,冰冷的雪花落在脸庞上,逐渐将她掩埋。 “唔……” 白昼的亮光落在薄薄的眼皮上,下面的眼球不安滚动,半晌,才终于挣扎着掀开。 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姬婞呆呆看了许久,哑声道:“小雪……” 她伸出手,触碰女孩冰冷的面庞:“小雪?” 嘴里似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流淌,姬婞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长睫轻颤,看到了她鲜红一片的胸口和小腹。 她慢慢睁大眼睛。 白发女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她身后,幽幽道:“她还真是一心想让你活下去。” 姬婞转过头:“你说什么?” 女人垂眸瞧着她,怜悯道:“你还没发现吗,她在临死前,挖出了自己的妖丹和血肉喂给了你。” 身体的温度好似一瞬间被剥离,姬婞浑身发抖,忽地捂住嘴,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泪水与涎液流淌而下,女孩双目猩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姬婞番外(终) 寂静深夜,小镇陷入安眠,睡梦中的人们不会知道,东南的某处宅子里,正进行着一场血腥屠杀。 不着调的歌谣在院子里回荡,纤细的身影漫步在血泊中,慢悠悠走到那跌坐在地的女子身前,便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那东西圆滚滚的,咕噜噜滚过去,停到了女子脚边,她浑身一颤,低下头,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血红眼眸。 惨叫声蓦地响起,却又在瞬息后戛然而止,姬婞捏着她的喉咙,将她高高举了起来:“这么多年,你竟然还住在这个地方,也省得我好找。” 她扬起唇,瞧着女人惊惧的眼眸,低语道:“人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吗?” “我不信。” 利爪没入胸口,转瞬便染红了洁白的衣裳,那颗心脏仍微微跳动,粘稠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而下。 姬婞注视着它良久,自言自语道:“怎么也是红色的?” 她松开手指,女人的身体委顿落地,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嘶喘,云层散去,清冷的月光重又投射而下,落到独自站立在院子里的单薄身影上。 女孩半阖眼眸,抬起手,漠然舔去掌心的血液,半晌,她缓缓抬起脑袋,脸庞被月光照得惨白,嘴唇却异样殷红。 忽然,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姬婞长睫一颤,转过头来:“谁?”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发如流银,眸色如海,生就一副典型的鲛人面貌。 姬婞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嘴上却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谁,你的母亲没有告诉你吗?”男人微微垂首,温和道:“我注意你很久了,这十年,你在妖界的名头越来越响,同辈之中无出其右,不愧是海皇的后代。” “海皇?” 他扬起唇,摆出一副慈爱的面容:“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你的父亲啊,乖女儿,到我身边来。” 姬婞瞧了眼他伸出的手,沉默了会儿,乖乖上前。 男人笑意愈深,只剩几步的距离时,女孩却忽然抽出一把刀,冷酷决绝地朝他胸口扎去,蓝止川一惊,周身妖气迸发,猛地将她震了出去,姬婞踉跄着站稳,抬起头,脸上竟挂着同样的笑:“去死。” 虚伪的笑容尽数消失,蓝止川脸色沉了下来:“你想杀自己的父亲?” “不可以吗?”姬婞歪过头,懒散道:“在我眼里,你与这世上其他人并无区别,不过都是些令人嫌恶的腐臭肉块罢了。” 蓝止川蹙起眉:“我可以给你我的爱,我可以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姬婞看了他一会儿,嗤笑道:“恶心。” 她转过身,就要离开此地,蓝止川却问道:“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她垂下眸,喃喃自语:“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我可是海皇,我有什么给不了你的?” 姬婞蓦地回过头,双目猩红:“好啊!我要蓝妩死,我要她万劫不复!你能给我吗?你会杀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吗?!” 见男人蹙起的长眉,她面露了然,嗤笑着摇摇头,正要继续离开,却听身后传来淡然的声音:“当然可以。” 姬婞一怔,转身死死盯着他,男人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杀蓝妩吗?要不要把蓝鸢也杀了?” 姬婞下意识道:“不……” 蓝止川眨了下眼,似乎意识到什么:“我明白了,原来你想要这个……” 姬婞打断他:“你要怎么杀她?” “还能怎么杀?骗去海渊,神不知鬼不觉就杀了,不过她母后一向紧张她,要把蓝妩从她身边带走,可能得费点功夫。” “不。” 蓝止川一愣:“什么?” “我不要她这么简单得死,”姬婞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眼眸却蒙上了一层水雾:“我要她众叛亲离,我要她被千夫所指,我要……要她死在同族的唾骂中,她曾经受到了宠爱与追捧,都要千百倍地还回来,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蓝止川点头:“可以,不过……你也需要帮我做一些事情。” 姬婞眨了下眼,抬眸看着他。 “最近妖界冒出来了一个无名妖怪,我要你到她身边去,成为她最亲近的追随者,帮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 “你不需要询问原因,你只需知道,我会把妖界与人界都搅得天翻地覆,”蓝止川幽幽看着她:“还是说,你会同情那些素不相识的妖怪和人类。” “同情?”姬婞摇摇头,颤声笑道:“为什么要同情 ,不过都是草芥,和蓝妩一起死了最好,还有那些修士,那些恶心的修士,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我要毁了他们珍惜的一切……” “都会实现的。”蓝止川缓步上前,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肩膀,姬婞却猛地甩开他,湿漉漉的脸庞重又变得冰冷:“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和我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了吧?” 她嘲讽地盯着他:“想都别想,你比上蓝妩又好得到哪儿去,不要想着能掌控我、操纵我,更不要把我当做你那群愚蠢的手下,明白了吗,”她一字一句道:“父亲。” 蓝止川到底想干什么,她并不在乎。 死者痛苦的哀嚎、亲友绝望的哭叫,弱者在脚底委曲求全,卑躬屈膝渴望获得一丝怜悯,这些倒更令她痴迷向往,身心愉悦。 杀死同族、挖取妖丹、吞噬血肉,一开始,她只是想靠这些忘却过去的噩梦,后来却逐渐沉沦在无休无止的杀戮之中,她的修为突飞猛进,速度已称得上恐怖,但身边还有个比她更疯狂的同伴。 她并不知道那妖怪的真实姓名,却从她的外貌猜到了什么,她跟随那个妖怪在五都肆虐,恶名远扬,数年后,便成为了众妖惧怕不已的存在,而后,她又目睹她杀死妖王,取而代之,坐上了最为尊贵的宝座。 除夕那天,新任妖王携众妖突袭蓬莱,姬婞在混乱中第一个闯入地宫,年轻修士们嘶吼着朝她冲来,头颅落地时,脸上还充满了恐惧与迷茫。 她站在血泊中,只觉得分外可笑。 这些蠢货,会知道他们竭力守卫地宫时,自己的师父师伯却早早躲了起来,任凭他们死去吗? 人类,果然是世上最恶心的存在。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她来到地宫深处,被那具死去多年的躯体挡住了去路。明明没有灵魂,那个女人却凭着一股执念守护着身后长生殿,不允许她踏进半步,姬婞与她缠斗许久,身负重伤,终于在妖王进入之前调换了记载复生之术的石板。 将真正的石板丢给蓝止川后,她独自返回妖界,却在半途因体力不支摔了下去,冰天雪地,满身鲜血的女孩闭上双眼,身形逐渐缩小,幻化为一只瘦小的黑猫。 血液与温度都在缓缓流失,雪花落到脸庞上,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葫芦树下。 如果能这样死去,也算不错。 她闭上眼,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嘎吱…… 不知何时,深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踩着厚实的积雪,一步步朝她走来。 是人类吗? 温暖的手托起她的身体,小心将她抱了起来,姬婞长睫轻颤,微微睁开眼,看到了一张被冻得红扑扑的脸。 少女背着猎弓,下巴陷进厚实的冬衣,口鼻呼出的气息变为一团团白雾:“你受伤了吗,小猫?” 小猫自然不会回答她,女孩似乎也觉得自己太傻,无奈弯起眼睛,轻手轻脚把小猫放进暖融融的衣服里:“没关系,我带你回家。” —— 犹豫了会儿要不要再写段姬婞和阿月相处的那几个月时光,但还是停在这里吧。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相处的那段时间姬婞确实喜欢月宝,甚至帮月宝打猎,月宝后来发现她是妖怪也没有害怕,依旧对她很好,但因为月宝不愿意跟她走,要为自己的家人留下,她就应激发疯了。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心中永远都会有更重要的人,为什么她们总会为了那些人抛下我,为什么只有我始终一无所有?” “杀了对她重要的人,她就是我的了。” 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发疯的。 被路过的道人救下后,阿月埋葬了整个村子的人,次年五月,独自向北踏上求仙问道之路,七月,途经连州岐黄山,见一蓝衣少女晕倒在路旁花丛中,于心不忍,出手相救。 一百七十一.守住 寂静沙漠中,一道流畅的黑影轻盈越过沙丘,脚步不停地向东跑去,手掌陷入柔软的毛发,萱玉直起腰身,眺望远方城镇星星点点的灯火,轻声道:“夭竹。” 身下的狐狸疑惑地嗯了声。 “我离开了这么多年,回去后,父亲还会接受我吗?” 夭竹反问道:“干嘛不接受?” “可这些年,他好像从未找过我,云霄阁少阁主的位置,应该也不是我的了。” “不是你的,那就抢回来。” 萱玉怔了下:“你以前不是最想让我抛却少阁主之位吗?” “主动不要是一回事,这是被别人抢的,怎么能一样呢?”夭竹道:“你以前也跟我说过,因为是女孩,萱如林根本没想让你当少阁主,是你凭自己的能力把两个弟弟压得抬不起头,他才不得不要你当少阁主,既然是自己争来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出去?” 萱玉笑了声:“你以前怎么不这么想?” 夭竹小声嘟囔:“妖怪也有……也有脑子不成熟的时候嘛。” 萱玉抿了抿唇,道:“好。” 迎着晚风,女人轻松道:“我要回去,继续做我的少阁主。” 夭竹附和:“支持!” “我不会再听父亲的吩咐,要凭自己心意做事。” “好!” 萱玉笑起来,大声道:“我要取代他的位置,我要做云霄阁的阁主!” 夭竹赞赏:“志向远大!”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真棒……” 夭竹夸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猛地刹下脚步,萱玉一惊,差点因惯性摔出去,抓住她背上的茸毛才稳稳坐住:“你做什么?” 夭竹扭过头,碧绿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的吗?你刚才说的,要我陪着你?” “自然是真的,”萱玉面皮薄,干咳一声,目光往外飘:“你愿意吗?” 夭竹眉开眼笑,一张狐狸嘴几乎咧到耳根:“当然!” 她一蹦三尺高,呜呼着在沙漠中蹦跶,萱玉被她颠得头晕脑胀,气恼地拍了狐狸脑袋一掌:“别发疯。” 这一掌不痛不痒,狐狸翘起唇角,踮着脚小跑起来。 “跑快点。” “干嘛那么快,到石岭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夭竹正要跟她胡侃跑慢点的好处,忽听身后沙漠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连脚边的沙粒都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她惊道:“地裂了?” 萱玉回头看去,只见地平线上逐渐漫过黑压压的阴影,仿若一场向外蔓延的汹涌洪水,快速淹没一片又一片沙丘。 离得近了,萱玉才看清那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冲来的妖群,她愕然睁大眼,回头看向远处的结界:“他们要突袭石岭城!” “什么?”夭竹逐渐加快脚步,再不敢拖拖拉拉:“不是说了和谈前不准动手吗?!” “我哪儿知道?”萱玉抓紧她的后背:“快跑!我们得提前告诉石岭城的人!” 寂静室内,摆放在桌子上的镜子忽然散发出微弱光芒,明暗闪烁,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将它拿起:“楚姑娘?” 镜中出现楚娇紧张的脸庞:“他们动手了!” 蓝妩愣了下:“这么快?” “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带我去操控在结界轮值的修士,快……” 话未说完,镜子里的光芒忽然熄灭,对面的人影也不见了。房间里重归黑暗,季泠月站在一旁,红色的眼眸微亮:“我去结界那边。” 蓝妩点头:“我去抓楚霁。” 话音刚落,女人便化为黑色蝴蝶飞了出去,蓝妩看她离开,转身敲响了另一边的房门:“丹青!” 没一会儿,丹青揉着眼睛推开门,打了个哈欠:“主人?” 蓝妩揉揉她的脸蛋:“对不起哦,突然吵醒你,但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半柱香后,一只白色的海东青歪歪扭扭飞出小院,沿着最宽敞的大路,向石岭城中央飞去。看着黑暗中房屋起伏的轮廓,她清了清嗓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大叫道:“救命啊!妖怪夜袭啦!!” 响亮的声音刺破寂静黑暗,很快,沿路的门窗被人打开,窸窸窣窣的人声逐渐响起,丹青越飞越远,一声声焦灼的警告传入大街小巷,誓要惊起所有在深夜休息养神的修士。 那厢,蓝妩匆匆赶往楚霁门前,他的住处与镇中心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僻静得很,蓝妩刚到,便看见他被几个修士团团围住,拖拖拽拽往外走。 楚霁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怒道:“说了我不走!你们是我父亲派来的吗?!怎么能对我如此无礼?” “少岛主,现在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任性?我早已不是小孩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争执间,远处亮起一盏盏灯火,楚霁无意瞥见,不禁蹙起眉:“这是……” 金光一闪,身前人忽地封住他的声穴,又拿灵锁缚住他的手脚:“抱歉了,少阁主。” 楚霁愕然睁大眼,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呜呜声,却还是被扔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上,他急得满头大汗,躺在地上扭动身体,想方设法让自己挣脱绳索,双脚却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转过头,见女人安然坐在角落,冲他扬起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楚霁愣住,震惊又疑惑地盯着她。 蓝妩伸手拎住他的衣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我来帮少岛主出去。” 早已熟练的传送法阵,她不用结印念咒,便可随意施展。心念一动,车厢底部顿时出现一个蓝色的光圈,楚霁嗖地掉了下去,蓝妩也紧随其后,轻飘飘落到地面。 传送阵出口离叶轻君的住处不远,她转头望了眼,发现那座三层宅院亦是灯火通明,想必丹青已经成功把她们都惊动了。 被封的声穴骤然解开,楚霁急促喘了几口气,才咳嗽着道谢:“多谢……多谢蓝姑娘,蓝姑娘,帮我把手脚这些灵锁也解开吧。” 蓝妩垂眸看了眼他憋得通红的脸,幽幽道:“不急,待会儿再谢我也不迟。” 结界处,轮值的修士已被蛊虫操控着失去了神智,季泠月击晕数个蒙面修士,五指微收,楚娇手里的玉笛便飞了过去,被她捏碎成两半,楚娇见状,转身欲跑,却又被季泠月的魔气缠了过来,一把揭下面具。 “是你。” 季泠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反手将楚娇甩到结界上,女人滑落下来,咳出一口血后,昏晕过去。 这时,又一玉面人冲了出来,手中长剑直朝季泠月面门刺来,她轻踩地面,飘然躲开,却没想到那人腰身一折,反从她身侧绕过,狠狠刺穿了倒在地上的蒙面修士的丹田。 季泠月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的目的。 杀人灭口。 结界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近在咫尺,她飞出一根魔刺,在他如法炮制将要杀死第二个同伙时挡住剑芒,下一刻,强劲的风浪呼啸而来,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季泠月转头看去,面前的结界似乎被不断蔓延的黑色浓雾覆盖,无数妖怪凝聚的妖力冲击上来,持续不断地发出轰隆巨响,遭受重创后,结界散发的金光也越来越亮,近乎刺目。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男人死死盯着她,哑声道:“你怎么可能……比我们来得还快?” 季泠月冷漠道:“因为我聪明。” “轰!” 又是一声巨响,季泠月心中微跳,身后幻化出数十根魔刺,正要将这人解决掉,却听到一声大喊:“季泠月!”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她愣了下,下意识回头,竟在妖群深处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夭竹已满身是血,却还死死护住身后的女人,嘶声道:“救命啊!” 只分神这一瞬,男人猛地向下刺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杀死同伙,反而挑掉了同伙的面具,季泠月来不及多想,快速飞向结界,手掌按在金色的屏障上,却不知怎么出去。 开启结界的玉牌在轮值的修士身上,但开启结界后,即使只有一道狭小的口子,妖怪也会涌进来,甚至会将裂口撑得越来越大。她胸口急促起伏,眼见夭竹要被妖群淹没,咬了咬唇,正要去拿玉牌,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我去。” 叶轻君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她长发凌乱,手攥玉牌,沉声道:“我去救她们,你守在这里,若有妖怪进来……” “不会的,”季泠月认真道:“我不会让他们进来。” 叶轻君怔了下,抬眸看她片刻:“好。” 夜色下,泛着淡青光晕的纤细身影轻盈钻出结界,悬于空中,她垂下眸,一手结印,地底深处逐渐响起轰隆声响,仿佛蛰伏已久的怪物即将苏醒,下一瞬,地面隆起长蛇般的高耸鼓包,粗壮的枝干破土而出,沙砾哗哗落下。 遮天蔽日的巨树快速向外延展,宛若城墙般坚韧宏伟,在它之后,季泠月独自站立在结界开口,缓缓抬起了一条手臂。 刷得一声,千把剑影瞬间浮现而出,她一眨不眨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妖群,自言自语道:“我会,守住这一切。” 一百七十二.倒打一耙 腰身忽然被什么卷住,将她从水泄不通的妖群中硬生生拽了出去,夭竹死死抱着萱玉,惶恐地喘了口气,才顺着缠在腰上的枝条向源头看去。 啊,那不是…… 忽然,缠着身体的树藤剧烈一晃,她吓了一跳,低头往下看,才发现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妖怪,亦有无数飞禽从四面八方扑向叶轻君,又被乍起的青芒狠狠掀飞。 夭竹回过神,抬头向妖群后方看去,果然瞧到了明都妖主苑长宁,却没发现其他几个熟悉的影子,她顿时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奋力冲叶轻君叫喊:“哎!这只是一位妖主统领的妖群,还有三波这样的妖群没过来!” 叶轻君远远回她:“你们不是要和谈吗?为何突然出尔反尔?” 夭竹还没回应,听到她们对话的妖怪就愤怒道:“是你们人类先出尔反尔,虐杀了我们的同族,是你们背信弃义,蒙蔽了我们的王上!” 叶轻君愣了下:“什么?” 密密麻麻的妖群分为两道,一道向她涌来,另一道扑向身后结界的开口,缭乱的剑影在风沙中穿梭,准确而又快速地刺穿妖怪的肚腹,鲜血飙出,黑色的魔气沾染在伤口上,灼烧筋肉,阻止他们快速愈合,以至于失去行动能力。 耳朵里逐渐钻进嘈杂的人声,惊醒的修士们终于姗姗来迟,这时,季泠月却觉一股寒意逼近后心,她蹙起眉,反手抓握住剑刃,冷声道:“你疯了吗?” 没想到,那人忽地抽身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挣扎着支起身体,一脸惊恐地指着季泠月:“大家快来!这魔头,这魔头的真面目终于暴露出来了!她竟然想要打开结界放妖族进来!” 季泠月长睫一颤,下意识掀起眼。 身后,是被密不透风的剑影阻拦的妖群,身前,却是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季泠月忍不住攥紧拳,恼怒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正在做什么吗?!” “是你见计划败露,才做做样子罢了!”男人嘶声道:“我们师兄弟几个就是撞见你的恶行,才被你重伤至此,你杀了我师妹,你杀了我师妹啊!” “不可能!”齐月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声道:“你们蓬莱才是罪魁祸首,你们如今只不过又想故技重施,像毁了魍魉城一样毁了石岭城罢了!”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男人瞪大眼睛,嘶声道:“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你我皆为修士,你不信我,却要信那魔头!她与那蓝妩就是串通好的,说什么和谈,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而后把妖怪放进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罢了!” “胡说八道!” “我若胡说八道,那现在外面的妖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早上说了和谈,晚上就出尔反尔吗!” 吵闹声中,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巨响,季泠月下意识回头,见一高大象妖正一步步逼近,他双目圆睁,浑身鲜血淋漓,几乎被穿梭的剑影扎成了一个刺猬,即便如此,他也未曾停下脚步,粗喘着气走到了薄若蝉翼的结界旁,将双手搭上了裂开的边缘。 季泠月抿紧唇,当机立断刺穿了他的两个手掌,象妖颤了一下,汗如雨下,却依旧死死抓着结界边缘,嘶吼着往两边扯去,季泠月一怔,不得不飞出两股魔气缠住他的手腕,禁锢他的行动:“马上就要停战了,我不想杀你,住手吧。” “停战?”象妖嗬嗬笑了声,一双眼睛里爬满凄厉血丝:“怎么可能停战!你们杀了我弟弟,明明他……他听从了王上的命令,去放修士离开,你们却杀了他,你们怎么能杀了他?!” 季泠月蹙起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她猛地拍在象妖肚腹,一掌将他击飞出去,身后却又响起男人阴魂不散的声音:“他们都打到家门口了,大家难道还信和谈那一套?!” “闭嘴吧你!”齐月瑶气恼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齐筠看了眼目前的情况,沉声道:“先不管你们到底谁是罪魁祸首,和谈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误会?当务之急,是要把结界封上。” “不行!”丹柏着急道:“我们掌门还在外面,不能封!” “掌门?叶掌门吗?她怎么在外面?” 季泠月正要解释,就听结界外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惊叫,紧接着,一个黑影重重砸了下来,翻滚着在沙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响起,季泠月看清那是谁后,连忙操控剑影避开她们,夭竹甩了甩脑袋上的沙子,抱着昏迷的萱玉踉跄跑上前,刚把她放进结界里,就幻化为火红的大狐狸,头也不回地扎进妖群。 “夭竹!”季泠月吃了一惊,再抬头,却发现之前那棵繁茂的巨树已经彻底被黑影覆盖,失去生机勃勃的苍翠色彩后,它看起来更像一个扭曲蠕动的怪物。 滴答。 粘稠的血液顺着粗粝的树枝淌下,纵使实力超群,被成千上百只妖怪同时袭击也实在有些吃不消,交织的藤蔓围拢出一个保护的空间,隔开层层迭迭涌上来的妖怪,为她分担了大部分压力。 不过,还是有一个钻了进来。 铮得一声,泛着灵光的长剑稳稳挡住了对方劈来的铁斧,叶轻君抬起头,对上了苑长宁金色的兽瞳:“一个人从结界里出来,真不知道你是自负,还是不怕死。” 叶轻君脸色苍白,却还是微笑道:“一个人换三条命,我觉得还不错。” “三条命?”苑长宁冷哼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 “谁说第三条命是我的,”女人挑了挑眉:“你亲自跳进来,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烦。” 苑长宁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登时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你想杀我,你杀得了吗?!” “那可说不定,”叶轻君眯起眼,气定神闲道:“我可不是凭着和迟惊鹤关系好才当上掌门的。” 话音刚落,围在他们身周的藤蔓忽然燃起白色的火焰,还趴在外面的妖怪猝不及防,被炽热的黎火烧伤身体,哀嚎着摔落下去,苑长宁错愕地睁大眼,吃惊道:“你是双灵根?” “错了,”女人挽了个剑花,脚底逐渐浮现出一朵灼灼盛放的十二瓣金莲,她上前一步,凛冽剑气骤然迸发而出,刷地划破苑长宁粗糙的脸颊。 “我是五灵根。” 一百七十三.下场 灼热的黎火迅速蔓延,烧过每一寸树干,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这时,忽有一个强壮的身影从燃烧的藤蔓里冲出,急速朝地面坠去。 一道金光紧追其身后,穿破长空,发出呼啸的剑鸣。 似乎没意识到她会如此坚决,苑长宁眸光微变,染血的脸庞又惊又怕:“你这疯子!” 他从前听说,人类这种生物,灵根越少,灵力越为精纯,也越容易登峰造极成为一方大能,而五灵根修士,体内灵力驳杂,需要多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努力,才能获得和单灵根修士差不多的成果,因此这世间,五灵根修士虽不算太少,但几乎很难匹敌同辈的其他修士,更别说成为仙门之首了。 也因如此,人们理所当然地忽视了一件事。 一旦功力大成,这些平庸愚笨的五灵根修士,会比单灵根修士更为可怖。 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冰针,在苑长宁身上留下无数细长的伤口,浓郁的血腥味逐渐扩散到空气中,苑长宁刚落到地上,便觉头皮发麻,连忙往后打了个滚。 刷得一声,方才他落下的位置竟从地底突起了十几根土刺,苑长宁出了一身冷汗,反身向自己的妖群跑去,锋利的剑芒却死死锁在他身上,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狮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往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属下竟都或轻或重受了伤,被黎火烧伤的妖怪更是成片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这人哪儿是出来换三条命,分明是出来狠狠甩了他们一耳光。见她执意杀来,苑长宁攥紧双拳,厉声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叶轻君浑身血迹斑斑,摇头一笑,再次道:“杀了你,就不亏。” 她离结界已经越来越远,没有藤蔓的保护,她支撑不了太久,但即便如此,她也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杀了苑长宁,就能震慑妖群。 叶轻君抿紧唇,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潮水般冲来的小妖,她上前一步,正要提剑迎上去,耳边却传来一声焦灼的狐啸,紧接着,一个红色的影子从侧面扑来,猛地将她撞倒在地。 叶轻君猝不及防,看清偷袭自己的东西后,惊讶道:“夭竹?” 夭竹翻身而起,一口咬住她的衣摆往回拖:“快跑!” 她拖得用力,爪子在地上乱刨,女人却纹丝不动,夭竹气得瞪大眼睛,嗷嗷叫道:“你想死啊?!” 叶轻君蹙眉:“我得杀了那个妖主。” “你杀了他,自己就跑不掉了!” 狐狸急得团团转,忽地矮下身子,脑袋一伸一抬,就将女人顶到背上。回去路上亦是无穷无尽的妖怪,她左右蹦跳躲闪,累得气喘吁吁,依稀听到身上人问道:“我已经把你们两个都扔过去了,你回来做什么?” “你说呢?”夭竹迎着风,一边狂奔一边气急败坏道:“我不想欠你人情,上辈子被你杀了,这辈子还要被你救,我才不想和你永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叶轻君沉默了会儿,无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狐狸脚步慢了下来,她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没,没路了……” 四面八方都是围拢而来的狰狞兽面,前路阴影重重,看不到任何逃生的空隙。 难道她要和叶轻君一起死在这儿? 那也太惨了——! 好在,叶轻君低声道:“有路。” 夭竹被逼得后退一步,闻声四处张望:“哪儿呢?” 女人抬起手,仅剩不多的青色灵力流淌而出,在她的操控下,一根粗壮的青藤拔地而起,向空中蔓延而去:“这就是路。” 夭竹反应过来,快步跳上青藤,踏着它奔向结界 结界那头,有人惊呼:“回来了回来了!叶掌门回来了!” 此刻守在结界入口的已不是季泠月一人,修士们与妄图闯入的群妖厮杀,地面上逐渐堆迭了一层又一层妖怪尸体,几乎要把入口完全堵住。 一根青藤倏地插入地面,季泠月意识到什么,快步向前,一掌将外面的尸体给拍散,下一瞬,火红的狐狸跳到地面,踩着血污冲了进来,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封住!封住结界!” 无数道灵力冉冉升起,注入薄若蝉翼的结界,妄图合拢缺口,似乎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时机,原本还算有序的妖群也疯狂冲上前,磅礴的妖力被释放到结界上,只听咔嚓一声,开口处竟向外蔓延出数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众人心中都是一跳,这时,遥远的沙漠中,又出现若隐若现的火光。 苑长宁回头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好啊,终于来了!”他咧开嘴,势在必得的声音遥遥传入修士们的耳中:“其他几位妖主马上就到,你们这些可怜虫还能撑多久,别再垂死挣扎了!” 轰隆脚步声越来越近,大地似乎都在随之震颤,不少人彼此对视,眸中已生绝望,甚至收回传送灵力的手,转身仓皇离开。 齐月瑶一惊,看着那些逃跑的背影,嘶声道:“回来!都回来!不准走!” 更多人留在原地,竭力向结界输出灵力,脸色已然苍白。 丹柏抱着神志昏沉的叶轻君,心惊胆战地看向沙漠深处,天上、地上,妖怪们无处不在,遮掩了月光与繁星,仿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她抿了抿唇,看向站立不动的季泠月,无助道:“阿月。” 季泠月垂眸看她一眼,低声道:“她会来的。” 丹柏一怔:“谁?” 女人却没回答她,她转过头,定定看着越来越近的妖群,双手不知何时攥紧成拳。 浓郁的血腥味儿中,苑长宁依旧在哈哈大笑,对厮杀的狂热,与即将碾碎人类的兴奋充斥了他的大脑,他张开双臂,歇斯底里地大叫:“杀!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癫狂的声音被风送向远方,忽然,一个冷淡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你在笑什么?” 苑长宁蓦地一僵,嘴巴仍张着,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金色兽瞳亦瞪得极大,阴冷的气息逐渐爬上后背,狮妖肩膀一沉,惊惶望去,只看见一只素白的手。 女人低叹道:“我还以为,你们能好好听话呢。” “真可惜。” 苑长宁寒毛直竖,下意识道:“王上!我——” 咔吧一声,蓝月邀扭断了他的脖子。 庞大的身躯沉重跪倒在地,蓝月邀抬起头,看向还未发现她到来的众妖:“住手。” 轻轻一声,却瞬间传入所有妖与人的耳中,短暂的愣神过后,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的方向。 银发的鲛人站在晚风中,皎洁无暇的脸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将手搭在遭受重创的狮妖头上,平静道:“我说了什么,你们都忘了是不是?” 一片死寂中,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继续说:“在和谈之前,不准和人族发生任何冲突。” 话音刚落,狮妖忽地吐出一口血,瞳孔涣散开来,当着所有妖怪的面,蓝月邀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颗沾满血迹的金色妖丹:“这就是,违抗命令的下场。” 一百七十四.好久不见 苑长宁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变回一只巨大的金色狮子,蓝月邀转过身,看了眼身后的黑压压的妖群,冷淡道:“有趣,四位妖主,三位都在这里了。” 息波面色惨白,嗫嚅道:“王上,王上不是在岩都吗?” “若在岩都,怎么能看到你们自作主张呢?” 冰冷的视线远远落在他身上,息波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试图辩解:“王上,是人类先出尔反尔,害死了我们的同族,我们才——呃!” 蓝月邀抬起手,隔空掐住了他的喉咙:“既然如此,云初禾怎么没来?” 她扫了眼另一边的姬婞,慢悠悠道:“你们三个,一个,已经追随我多年,深得我信任,另外两个,对妖族最是维护,看起来也算忠心耿耿,可到头来,竟只有云初禾始终听从我的命令。” 息波涨红了脸,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正是……为了妖族,我们才更要如此,王,王上,现在停手,我们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根本是……得不偿失……” “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蓝月邀嗤笑一声:“什么为了同族报仇,不过是个幌子,你只是想继续打下去,踏平中州,杀死所有人类。” 说着,她微微收拢五指,男人骤然瞪大眼睛,十指胡乱抓向自己的脖子,呼喘如牛,俨然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姬婞抿紧唇,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蓝月邀便头也不回道:“你尽可以逃跑试试。” 仿若有无形的手从头顶压了下来,姬婞闷哼一声,膝盖微弯,费尽力气才重新站直,猩红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的背影。 “我不知道你们三个里,是谁在与蓬莱暗通款曲,不过不要紧,”她平静道:“全杀了就好了。” 话音刚落,姬婞忽地抽出长鞭,破釜沉舟般向她冲去,长鞭如游蛇般劈开空气,密密麻麻的尖锐倒刺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蓝月邀掀开长睫,蓦地抓住鞭尾,用力往自己这里扯了一把。 姬婞连忙松手,厉声道:“我们跟随你数十年,就因为对人类动手,你就要杀我们?!” “是。” 她咬紧牙关:“可这场战争,本就是你授意进行的!” “我授意?”蓝月邀忽地嗤笑一声:“你们骗了我,却要说这一切都是听从我的命令,可笑,你们不过是利用我来达成你们自己的目的,苑长宁与息波痛恨人类、仇视人类,有了我、有了这场战争,他们屠杀人类的行为反而变得名正言顺,可你呢,姬婞,你的目的是什么?”她笑容渐消,一字一句问道:“当我还是个无名妖怪,混迹在妖界暗无天日的角落时,你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诱得你在此后百余年都跟随在我左右?” 姬婞长睫微颤,一时没有回应。 “算了,”蓝月邀叹道:“已经不重要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忽地从天而降,狠狠拍到猫妖身上,脚下沙尘荡起,她踉跄着跪了下去,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强劲的妖力将她抓到掌下,蓝月邀扼住两个妖主的喉咙,一步步走向石岭城,所行之处,妖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又在她身后缓缓合拢,无数双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即便是最为吵闹的妖怪,此时也没发出一丝声音。 结界内外,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扑通一声,两名妖主被她按着跪倒在结界入口处,蓝月邀抬头扫了眼结界对面紧张的脸,客气道:“抱歉,我的属下做了错事,是我管教不严,我可以把他们交给你们处置,但在此之前,我想向你们要几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齐筠干咳一声,上前道:“谁?” 蓝月邀微笑道:“蓬莱。” 妖群退回到几里外的地方,只有星点火光仍在闪烁,远远望去,像是蛰伏在阴影里的沉默巨兽。 长久的宁静后,结界内终于有人开口:“不能换,倘若为了一时的安稳出卖自己的同伴,那岂不是和禽兽也差不了多少?” 话音刚落,齐月瑶便不满道:“同伴?你当他们是同伴,他们当你是同伴吗!不说魍魉城,就今夜妖怪突袭,不就是他们捣的鬼?” “血口喷人!”那名蓬莱男修又跳了起来:“我早说了,今夜是季泠月那魔头意欲打开结界,不巧被我们撞上,不信,你去问那几个轮值的修士!” “他们几个现在还神志不清,能问得出什么?” 叶轻君轻咳一声,被丹柏扶着站起,哑声道:“除了季泠月与这几个蓬莱弟子,今夜我就是最先到的,不过当时,这些蓬莱弟子脸上还带着面具,”说着,她抬眼问道:“这位小友可否解释一二,大半夜的,蓬莱弟子为何突然出现在结界这里,还戴着面具?” 男人怔了下,脸色微变:“什么面具,休要胡说八道,叶掌门,我知道季泠月曾是你昊辰山得意弟子,您可不要因为这点旧情就助纣为虐!” “你!”丹柏气得咬牙:“那你倒是解释解释,大半夜的,你们这群人为何来结界这里?” “你怎么不问季泠月,她都能来,我们就不能来吗?” “当然可以,但三五成群地来,就是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丹柏头一次见如此胡搅蛮缠的人,一张白净小脸气得涨红,大声道:“你们若真没问题,妖王要你们干什么?!” 果然,人群因这句话骚动起来:“是啊,妖王为何要你们蓬莱?总得有个理由吧。” 齐月瑶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温时玉,快,把事情真相告诉大家!” 温时玉猛地被点名,诧异地看她一眼:“师姐?” “我嘴笨,你赶紧的,发挥你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把……” “还是我来说吧。” 忽然,一个声音从人群后响起,人们下意识转头看去,分开的道路露出外面那个高大身影:“这确实是我们蓬莱曾经做的错事。” 静立一旁许久的季泠月长睫一颤,终于掀开眼睛,看向衣冠楚楚的楚江迟。 楚江迟长叹一口气,缓缓走进人群中央,屈膝跪了下来。 这一跪,倒叫周围人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他:“楚兄,你这是干什么?” 楚江迟摇摇头,沉声道:“是我们蓬莱,也是楚某对不起大家。” 众人一愣,下意识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楚江迟面露犹豫,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叹息道:“当年,是我们楚家急功近利,为了快速增长修为,囚禁鲛人取血,才引来了今日的祸患。” “鲛人?取血?” 男人继续道:“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早已随着老一辈的离世而埋藏,不管是我儿子还是现在的蓬莱弟子都不知情,他们和大家一样,一心修道,只为降妖除魔,保护天下百姓。至于妖王,她是当年幸存的鲛人,对蓬莱充满仇恨,当年蓬莱被妖怪突袭,就是她的手笔,那一夜,太多年轻弟子无辜惨死,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当真要交换,就把我交出去吧,我作为岛主,理应承担这一切。” 说完,他弯下腰,将额头重重磕到了地上:“只求大家保护好我门下弟子,他们都是好孩子,不该无故承受这罪孽,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一片静默中,齐月瑶轻轻嘶了一声,歪头与温时玉咬耳朵:“我怎么感觉这么不舒服呢?” 温时玉眨了下眼,低声道:“以退为进,总有人吃这一套。” 果然,一名大汉走到楚江迟身边,抓起他的手臂:“楚兄不必下跪,你且告诉我,取鲛人血一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楚江迟低声道:“已经……是两百年前了。” “两百年!当时你才多大,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要我说,当年取血的人早已死了,那妖王袭击蓬莱,也杀死了那么多无辜弟子,现在到底谁欠谁还说不定呢!” 周围顿时响起仗义的附和:“就是,楚兄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我们可不像妖怪那般薄情寡义,这么多年你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在眼里,大不了,我们就和那妖王拼了!” 楚江迟连忙摇头:“不不不,怎么能拖累大家呢,我这条命,若能为大家换得一时安稳,也算值了。” 此话一出,同情的声音顿时更为响亮,这时,却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那就去换。” 一瞬的寂静后,众人齐刷刷看向声音的主人。 季泠月环着双臂,冷笑道:“嘴上说得好听,真这么想的话,现在就冲出去,没人拦你。” 楚江迟面色微变,片刻后,他低下头:“我明白,你与那蓝妩关系亲厚,她也是鲛人,自然对我多有不忿……” “只有她吗?”季泠月扫视了眼周围的人脸,一字一句道:“一群蠢货,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竟还扬言要保护天下百姓,被你们保护,天下百姓还真是可怜。” “你!你一个魔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今夜结界这事还没完呢!” “确实没完,”又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蓝妩走到季泠月身边,微笑道:“楚岛主让我好找,没想到您亲自到场了,既然如此,真相也可以揭晓了。” 楚江迟一愣,心里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女人清晰唤道:“楚娇,起来吧。” 他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之前还昏晕在不远处的楚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擦了擦唇角的血,平静地走了过来。 “你……”他死死盯着她:“你不是被……”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愕然道:“你与她们是一伙的!” “算是吧,”楚娇淡淡道:“变成一伙也没多久。” 当着众人的面,楚娇环视一圈,朗声道:“我可以作证,当年,是楚江迟毁坏魍魉城的护城大阵,今日,也是他派蓬莱弟子前来打开石岭城的结界,妄图把妖怪放进来!” 声音落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你说什么?!” “胡言乱语!”楚江迟暴怒出声:“你鬼迷心窍,竟如此诬陷于我,你忘了自己也是蓬莱的人吗?!你母亲若知道了……” “你还敢提我母亲!”楚娇猛地打断他:“她已经死了,死在了你的命令下!对,我确实是蓬莱的人,正因如此我才知道这一切,因为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参与了!” 楚娇转过身,不管不管道:“当年魍魉城,是我从庆子白嘴里骗出了打开禁地的方法,也是我带楚江迟进入了禁地,破坏了阵眼,至于今夜这些轮值的修士,他们之所以神志不清,也是因为我对他们种了蛊,这些事都是我亲自所为,我不会为我的过错辩解,但楚江迟,你也休想逃脱这一切!” 楚江迟咬紧牙关,敏锐察觉到周围人眼神的变化,厉声道:“楚娇!我知道蓬莱以前待你不好,可这不是你信口雌黄栽赃同门的理由,我们门内的私事,应该在门内解决,而不是拖到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看笑话!” 楚娇冷笑一声:“你不是要出去换命吗,还在乎什么被人看笑话?” “你,你……” 他脸色青白交加,一旁的人群不断晃动,庆家人也从中走了出来,阴沉问道:“楚江迟,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楚江迟咬牙道:“她在胡说八道!” 气氛越发僵持之时,一个轻佻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响起:“哎呦,看来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蓝妩一怔,惊喜回头:“姐姐!” 人群逐渐分开一条道路来,蓝鸢环着双臂走在最前,笑得恣意,身后则跟着风尘仆仆的孟长歌:“刚回来就听楚岛主在这里叽叽歪歪,啧啧,这不是巧了吗,我们还有人证。” 她侧开身体,露出身后的三个人影,蓝妩下意识看过去,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银色长睫蓦地一颤。 在不断响起的惊呼声中,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漂亮的脸庞扬起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见啊,你们两个。” 一百七十五.暴露 城破那一夜,正值虞山叶巡守。 可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突然之间,护城大阵烟消云散,成群的妖怪从沙漠中涌出,翻越高墙,如入无人之境。 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飞回城内,尽力叫醒更多的人,也是在刀光剑影中,她看到庆子白跌跌撞撞跑向城主府的身影。 犹豫片刻后,她和阿鲤紧紧跟了上去。 尾随庆子白进入城主府的禁地后,她看到了正在打斗的庆城主与楚江迟等人,一片混乱中,庆子白惊惶地看着一个女子,大叫道:“你骗我!你利用我!” 那人冷冷道:“不然呢,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 “你……你……”庆子白转过头,看见另一边的庆淮,失声道:“父亲!” 庆淮已浑身染血,无暇顾他,他竭力挡住楚江迟刺来的一剑,刚反手将他震开,头顶便传来轰隆脚步声,妖怪的喊杀亦模模糊糊传入耳中,庆淮眼中悲痛,咬紧牙关,忽地发出一声怒喝:“你们这群败类!” 强劲的灵力在密室里掀起狂风,暂时挡住了楚江迟的攻势,眼前红光刺目,男人将剑插入地下,吐出如经文般难懂的咒语,决绝开启了焚天大阵。 烈焰升腾而上,一瞬吞没了他的身体,庆淮嗓音嘶哑,厉声道:“楚江迟,你就陪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赤红的焚天大阵如穹顶般罩住了整座城池,将所有还未逃出的人与妖困在了火海中,楚江迟脸色骤变,失控道:“混账!混账!给我停下!” 他疯狂叫骂着,一剑捅入庆淮燃烧的身体,将他踹倒在地,这时,庆子白抖了一下,喃喃道:“死,死?不,我不要……我不要死在这儿!” 他摇摇头,忽然转过身,跌跌撞撞跳入了圆台周围的水潭里,瞬间没了身影。 庆淮下意识睁大眼:“不……” 楚江迟一怔,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水波荡漾的清潭,若有所思道:“这里有出去的路,是不是?” 男人干咳一声,呕出一口血,紧紧闭上了眼睛,笑容重又回到楚江迟脸上,他蹲下身,用剑柄拍了拍庆淮的脸庞,一字一句道:“庆城主,你生了个好儿子。” 他大笑着跳入水中,等所有楚家人都离开,虞山叶才从暗处钻出,快步跑到庆淮身边:“城主!”她垂下眼,慌张地看着他残缺的身体,无措道:“我该……该怎么救你?” 庆淮干咳几声,虚弱道:“没,没用了……” 虞山叶抿紧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快,快跑吧,”庆淮闭上眼,低声唤道:“筝儿……” 一个稚嫩的声音应道:“爹爹——” 虞山叶一怔,愕然回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阴影里跑出,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哭噎着要去扑到庆淮身上,好在阿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才让她免于火烧。 “请你……带她一起出去……”庆淮的眼眸逐渐涣散,气若游丝道:“拜托你了……” “在那之后,我们带着庆子筝从水下离开,可没想到,刚从城外的暗河上岸,就对上了蓬莱的人。”虞山叶道:“他们要杀人灭口,我们只能狼狈逃命,无意间竟闯入了梦魇之森,魇兽们对人类没有好感,本不准备掺合进来,好在,里面有一只叫小九的魇兽认出了阿鲤。” 蓝妩怔了下:“小九?” 阿鲤嗯了声:“你忘了吗?当年我们一起去了萱玉姑娘的焚音谷,在那里,我和小九相处了一段时间。” 虞山叶继续道:“在小九的劝说下,魇兽保护了我们,蓬莱的人见无法得手,便退而求其次,将整座梦魇之森都给封了起来。我那时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醒来时竟已过了数年,身体完全恢复后,我们便试图离开梦魇之森,可一直有人守在外面,即便强行攻击结界,也会被他们马上加固。” “直到我硬闯了进去。”蓝鸢不无得意道:“我刚一进去就遇见了她,交谈一二,厘清事情缘由,就带着她们三个一起从里面出来,可惜回来路上一直有人追杀,我们这才被绊住脚步,迟到了这么多天。” “没有迟到,”蓝妩摇摇头,眼眶微红:“你回来得刚刚好。” 她看了眼蓝鸢脖子上浅浅的伤口,意识到此路可能比她说得还要凶险,不禁鼻子一酸,把脸埋到了她肩膀上:“谢谢你,把她带了回来。” 蓝鸢笑着拍拍她的脊背:“你我之间说什么谢谢,她是你的朋友,我当然得好好带回来了。” 看着旁边拥抱的两人,虞山叶慢悠悠靠近沉默不语的女人,玩笑般摊开双臂:“这么久不见,你不准备抱抱我吗?” 季泠月眨了下眼,不自在地撇过脸:“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当年,我不该那么对你,还对你说那种话。” “什么话?”虞山叶笑道:“我早就不记得了。” 季泠月一愣,刚抬起头,就被人紧紧抱住。 “好吧,其实当时挺生气的,理由也不说,就动手打我,还要我离你们远点。”她垂下眸,小声道:“可后来经历这一遭,才发现,大家都还活着、能再相见已经很不容易,何必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 季泠月怔了会儿,小心回抱过去,低低嗯了一声。 “不过,能从你嘴里听到对不起还怪稀奇呢。”虞山叶弯起眼睛,轻松道:“你若实在想说,多说几次也不是不可以。” 季泠月眨巴一下眼,顺从道:“对不起。” “嗯。” “对不起。” “嗯哼。” “……”她沉默了会儿,推开虞山叶:“差不多得了。” 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叶轻君干咳一声,看向血色尽失的楚江迟:“事到如今,楚岛主还有什么话可说?” “对,对,”庆家长老反应过来,紧紧牵着失而复得的孙女,凄声道:“你们楚家怎么能做这种事,一夜之间,那么多条人命无辜死去,你们的心是肉长的吗?!” “你们蓬莱还算是人吗!” 群情激奋的人们将他围到中间,一个个昏迷的蓬莱弟子也被扔了进来,楚江迟面色惨白,后退一步,忍不住握紧双拳。 蓝妩看出他的意图,冷不丁道:“我劝楚岛主不要垂死挣扎,还是快把真正的幕后黑手交出来为好。” 庆长老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他还不是最后的幕后黑手?” “自然,”蓝妩一字一句道:“楚江迟,楚尘在哪儿?” 周围寂静一瞬,又是一片哗然:“你胡说什么,楚尘早死了!” 蓝妩不理他们,只紧紧盯着楚江迟:“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楚江迟肩头一颤,呵呵笑了起来:“我凭什么告诉你?”他抬起眼睛,阴冷道:“你想知道他的下落?你想报仇雪恨?做梦!我才不会让你痛快,只要我不说,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哪儿!” 蓝妩看了他一会儿,蹙起眉:“你儿子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吗?” 楚江迟一愣。 “他是你独子,从小失了娘亲,也因如此,你对他万分宠溺,小心呵护,从不让他接触蓬莱的那些腌臜事,长此以往,竟给他养成了一副天真良善的性子,你说,他若是发现了事情真相,会有什么反应?” 楚江迟脸色微变,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蓝妩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被捆缚手脚的楚霁凭空出现,狼狈摔在地上,楚江迟愕然睁大眼睛,下意识道:“霁儿……” 楚霁蓦地一抖,摇着头,手脚并用地往后蠕动:“滚,滚开!别碰我!” 楚江迟面色惨白,呆立许久,一双眼睛逐渐布满血丝:“蓝,妩!”只听一声暴喝,男人凝出长剑,杀气腾腾朝她冲来,蓝妩却不闪不避,只平静地望着他。 这时,一阵清幽笛声从她身后响起。 这是…… 楚江迟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楚霁就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他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狠狠把自己的脸砸向地面。 “霁儿!” 他眼力好,瞬间就发现了楚霁脸皮下蠕动的东西,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曾经用在庆子白身上的噬魂蛊。 果然,一个身影从蓝妩身后缓缓走出,指尖搭在玉笛上,吹奏出悠扬的乐曲。 蓝妩问道:“告诉我,楚尘在哪儿?” 楚江迟脸色惨白,失控道:“霁儿对一切都不知情,蓝妩,你难道真要对无辜之人下手吗!” “无辜?”蓝妩摇摇头,漠然道:“我不这样觉得,蓬莱的一切都是靠着当年吸食鲛人血肉获得的,而他出生在蓬莱,享尽所有荣华富贵,又凭借少岛主的身份获得不少优待,他无辜在哪里?” 楚江迟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蓝妩重复道:“我最后问一次,楚尘在哪儿?” 笛声骤然尖锐,楚霁的惨叫声也突然消失,只剩下嘶哑而急促的喘息声,楚江迟心头一紧,失声道:“在楚宅!” “楚宅?”蓝妩惊讶道:“你是说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就在石岭城?” “是!” “胡说,”楚娇下意识反驳:“我从未在楚宅见过他!” “你当然没见过他,”楚江迟咬牙道:“因为他……他从来没以人形出现过!” 楚娇蓦地一愣,几个呼吸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那只鹰!” 蓝妩忙问:“什么鹰?” 楚娇震惊回头:“就是楚江迟养的那只鹰,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的灵宠!” 话音刚落,楚江迟忽地重重跪到地上,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蓝妩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楚江迟干咳几声,哑声道:“我与楚尘之间,有咒语相连,一旦我违背约定说出他的身份,就会被咒语反噬,他也会……马上发现自己身份暴露,消失得无影无踪,”说着,他缓缓抬起头,快意地看着蓝妩惊讶的脸庞:“这辈子,你都休想抓到他……” 一百七十六.是不是 话音刚落,几道黑影便快速朝楚宅飞去。 蓝妩恨恨推开楚江迟,看了眼季泠月快速远去的身影,也踩上飞剑追了上去。 风声猎猎,她恼火地咬了咬唇,不自禁攥紧双拳。 不行,不行,太慢了! 忽然,她想到什么,低头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匆忙画出反咒,又迅速结印,念出召唤咒语。 下一瞬,女人的身影便凭空出现在楚宅外的石墙上,和雪白的海东青面面相觑。 丹青瞪大眼睛,吃惊道:“主人!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下意识向蓝妩靠去,挺起胸脯,骄傲道:“你交给我的任务我都完成了,而且我听你的话,一直守在这里,没看见有人出来。” 蓝妩忙问:“有鸟出来吗?” “鸟?” 丹青眨巴一下眼,缓缓抬起翅膀,懵懂道:“你是说那只鸟吗?” 蓝妩一愣,忙顺着她的翅膀往空中看去,果然看见一个晃动的虚影。夜空中,鹰隼的黑羽仿若最为精妙的伪装,若非丹青眼力好,只怕真让他给溜走了。 蓝妩一颗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里,猛地调转长剑朝高空飞去,她拼尽全力,待距离削短到能够布下法阵的范围,便飞快结印,颤声道:“出!” 刷得一声,六面蓝色禁锢法阵出现在黑影身周,向内合拢,将他困进了狭小的笼子里,楚尘似乎愣了下,左右看看,瞬间恢复成人形模样,一掌拍向嗡鸣的阵眼。 绵长的嘎吱声刺入耳中,几个呼吸后,法阵便碎为细小光点,如雨坠落,蓝妩也在此时扑了过去,凝出长剑,杀气腾腾刺向他的心口。 楚尘及时转身,死死抓住她的剑刃。 寒霜覆上干枯的手指,蓝妩望向那张骷髅般干瘪的脸庞,眸光一颤:“我见过你……” 当年误入蓬莱地宫,那个险些掐死她的老头,正长着这样一张脸。 她咬牙道:“原来就是你。” 楚尘同样瞪着她:“楚……” 蓝妩猛地抽回剑:“我不是楚春寒!” 她卷出凌厉水刃,毫不留情地砍向楚尘的脖颈,冰冷的寒气弥漫开来,楚尘被冻得一缩,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一掌击碎了蓝妩的水凝剑。 他晃了晃脑袋,哑声道:“我是,你的外公……” 碎裂的水珠重又回到蓝妩掌中,凝聚成银色长剑,听到这话,她不可置信地笑了声:“你竟然,你竟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难以抑制的怒火烧到心头,空气中的水汽凝成冰刺,随着她不管不顾的凶猛攻势一起飞向楚尘:“我没有外公!” 哗啦一声,楚尘拂袖掀起一阵劲风,密密麻麻的冰刺调转方向,反朝蓝妩袭去,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道魔气卷上蓝妩的腰,匆忙赶到的女人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反身上前,狠狠拍出一掌。 “轰!” 狂风扫过,楚尘被震出数丈远,衣袍亦被吹得不断翻滚,他干咳一声,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挡在蓝妩身前的人。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强劲的功力,”楚尘舔了舔嘴唇,阴森道:“她给了你很多鲛人血吗?” 季泠月嫌恶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愿意为了一点血伤害亲友爱人吗?” “为什么不?”楚尘嗬嗬笑道:“若没有鲛人血,我早就死了,可惜啊,血……总有用完的一天,早知道,当年应该多要几个鲛人。” 蓝妩忍不住攥紧手中长剑,一张俏脸气得涨红,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怒不可遏道:“你怎么不去死?!” 蓝色身影箭一般冲向楚尘,后面还坠着一个满脸紧张的孟长歌:“蓝鸢!” 季泠月见状,同时化作黑雾向楚尘攻去,蓝妩正要跟上,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蓝妩!” 她下意识回头,见虞山叶乘着白蛟从云中飞出,大喊道:“楚江迟死了!” 蓝妩一惊:“死了?” “咒语反噬,伤及心脉!” “那也不会死得那么快啊!” “楚娇把他的灵丹打碎了,”说话间,虞山叶已经停到了她身旁:“她下手太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月光垂落,视线里逐渐出现更多人影,齐月瑶、温时玉、庆家人,以及其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修士都在快速朝这里赶来,蓝妩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缠斗的几个身影,忽然将手拢在嘴边,大声道:“大家听我说!” 清亮的女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不要急着杀他,把他逼出结界,交给妖王!” 众人心领神会,合围而上,默契地堵住楚尘各个方向的去路,只留下一个可以逃生的缺口。 “楚尘,你这老贼竟然真还活着!” 漫天剑雨如瀑而下,纵使竭力抵挡,他的身体也被划开无数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衣裳,楚尘呼呼喘着气,狼狈转身,向着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逃去。 季泠月重新回到蓝妩身边,拉着她飞向高空,脚下灵光闪烁,楚尘如过街老鼠般被人围剿逃窜,仓皇向四周张望,意图突破重围:“我们皆为修士,你们难道真要把我交到妖怪手里吗!” 齐月瑶大骂:“你害死其他人时,怎么不记得你也是人!” “就是!”蓝鸢混在人群中,毫不见外地怒斥:“被同族逼上死路,都是你咎由自取!” 刀光剑影中,楚尘踉踉跄跄落到结界旁的沙地里,再不肯向外一步:“好啊,既然你们想要我死,那就在这里杀了我!”他疯狂道:“你们想要妖怪杀我,自己手上却干干净净,做你们的春秋大梦!我手上沾了同族的血,你们又好得到哪儿去!” 蓝鸢咬牙,提剑飞了出去:“那就我来杀你!” 这时,却有两道影子更快地冲了上去,季泠月一把扼住楚尘的喉咙,将他狠狠掼在结界上,蓝妩则提剑抵着他的小腹,冷声道:“蓝止川还活着,是不是?” 楚尘双眼通红,嘶声道:“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我是,是你的……” 蓝妩面无表情地捅了进去:“是不是?” 一百七十七.大补 iyuzhai wu.xy z 蓝妩转动手腕,冰寒入骨的剑刃慢慢在血肉中转动,楚尘疼得浑身直抖,惨叫道:“是,是!” “那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蓝妩蓦地抽出长剑,抵在他脖子上:“你与他狼狈为奸,做出了这么多恶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儿?!” “是他逼我的!”楚尘厉声道:“我本已假死多年,就是怕蓝月邀报复,可他却找上门来,非要我与他配合,引导蓝月邀攻击蓬莱!”说到这儿,老头的声音愈发凄厉:“我的蓬莱,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却被他的计划毁于一旦,我们楚家守护多年的地宫,更是被蓝月邀毁了个干净!这是他们姐弟的事,与我何干?!你以为我听说蓝止川死后不高兴吗?不,我可太高兴了,他却阴魂不散,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逼我离开地宫为他做事,若我拒绝,他就要将我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蓝月邀,若我答应,事成之后,他就会像当年一样,送给我更多的鲛人……”鮜續zhàng擳噈至リ: yus huw uone.c om “说来说去,你就是贪生怕死!”蓝妩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说什么自己被逼迫,说什么与你无关,倘若当年你不做出割肉取血的事,又怎么会有今日下场!” “怕死有什么错?”楚尘面容扭曲,疯狂道:“你们鲛人生来便有漫长寿数,与你们相比,人类这一生就如蜉蝣般转瞬即逝,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怕死?还有他们!他们这群人,总说修道是为了降妖除魔,是为了护得世间太平,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不会真信了吧?” 阴毒的眼眸一一扫过人们的脸庞:“不过都是为了求得长生,只是运气不同罢了!” 季泠月蓦地扼紧他的喉咙:“荒唐。” 她一字一句道:“我人生中的六十年,可不是你能够随意诋毁的,说!蓝止川到底在哪儿?” “我已经说了,不,不知道……”楚尘被掐得直瞪眼,胸口起伏愈发急促:“后来与我见面的,都是……那个猫妖,姬,姬……” 季泠月一怔:“姬婞?” 魔气逐渐从脚下翻滚而出,昭示着主人不平的心绪,蓝鸢听到这个名字,愕然道:“姬婞?猫妖姬婞?她与蓝止川是一伙的?” “哈……”季泠月轻笑一声,侧头瞧向沙漠深处的阴影:“还真是,新仇旧恨,一起送上门来。” 不久,一个干瘦的人影被无情扔出结界,楚尘仓皇爬起,跌跌撞撞想要跑回去,却被一把长剑抵住,蓝妩冷漠道:“快跑吧,幸运的话,也许你能晚点死。” “不,不……”他摇了摇头,惶然道:“让我回去,让我回去!你们要如何惩罚我都好,别把我交给蓝月邀!” “惩罚?”蓝妩嗤笑一声:“活着的人才需要惩罚,而你,你不需要。” “不……” 他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咔哒一声响,一个存在于他久远回忆里的声音幽幽响起:“楚尘。” 楚尘蓦地一僵,满眼惊骇。 蓝月邀直勾勾盯着他:“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面前的枯瘦身影便猛地转身,袖中寒芒直朝她面门飞来,蓝月邀轻哼一声,抬了下手指,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出现,挡住刺来的长剑,令它再不能向前一毫。 咔嚓,布满灵光的剑刃爬上细长的裂纹,楚尘眸光一颤,当即弃剑后退,转身向夜空逃去。 低沉的笑声响起,仿若毒蛇吐露獠牙,如影随形:“楚尘,你想跑到哪儿去?” 细长如箭的水流从她身侧飞掠而出,紧紧缠住了老头的四肢,又迅速凝结成冰,突出无数条尖锐棱刺,深深扎入他的皮肉。 夜空中顿时响起一声凄厉惨叫,猩红的血液顺着冰棱淌落下来,滴到蓝月邀指尖:“这么多年了,你身体里鲛人血的气味儿,还是那么浓郁,也是,”她垂眸瞧着那殷红的血迹,淡然道:“你曾经囚禁了我那么久。” 楚尘浑身直颤,惊恐道:“蓝月邀,你放过我!只要你放了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蓝月邀眯了眯眼:“你能做让我高兴的事吗?” 楚尘忙不迭地点头:“我可以!只要你放了我,我为你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她摇摇头,嗤笑道:“你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事,就是去死。” 说完,她蓦地攥紧五指,被冰棱紧压的四肢咔嚓扭成了诡异的角度,血肉撕裂,几可见骨。 楚尘痛得嚎啕惨叫,涕泪直流:“不,不不!别杀我,我当年不该,不该那样对你,是我错了,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一时糊涂啊!看在春寒的份上,别杀我!求你,我可是她父亲啊!” 蓝月邀一怔,向来平静的脸庞逐渐出现了另外的情绪:“你还知道自己是她的父亲!” 强大的力量猛地将楚尘吸到女人身前,蓝月邀怒不可遏地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道:“若当年她没有为了救你而寻鲛人血,若当年她没有来到南海,她就不会认识我与蓝止川,更不会落得日后那般下场!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她敬爱的父亲,可你呢?你把她视为可以舍弃的工具,你把她推入虎口,你亲手毁了她!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自己是她的父亲!” 她浑身直抖,一字一句道:“恶心。” “你对不起的只有我吗,你更对不起她,对不起与我一同被囚的鲛人。那些鲛人,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亲友,是发誓效忠于我的臣民,可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囚牢,”蓝月邀眼眶渐红,颤声道:“你在他们每一个身上都割下了千百刀,你取走了他们的每一滴血,每一个死去的鲛人,都如受凌迟之刑,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楚尘剧烈喘息着,眼睫胡乱眨动,不敢看她。 蓝月邀含泪笑了声:“原本我想亲手杀了你,现在,我改主意了。” 她提起楚尘,乘着晚风飞向高空,停在了明月之下。 结界内外,无数双眼睛一起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你说得对,这世上多得是人渴求长生,其实妖怪也一样,”蓝月邀将他提在空中,哑声道:“我曾听人类有句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从前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后来倒是确切体验了一遭,现在,你也来体验一下这种滋味儿吧。” 楚尘一怔,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不……” 素白的手却在这时抽离,风声呼啸,楚尘从空中坠落,透过缭乱的长发惊恐看向悬于高空的女人,蓝月邀红着双眼,颤抖着大笑起来,声音响彻云霄:“众妖听令,他有鲛人血,食之,大补!” 一百七十八.散去 妖群一拥而上,凄厉的惨叫声持续了许久,才渐渐没了声响,蓝月邀垂下眸,目光从那片血红的沙地移开,落到了一个突兀的身影上。 那是张秀丽的脸庞,紧抿的唇瓣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与稚嫩,漆黑的眼眸执拗地盯着她。 混乱失控的妖群中,女孩削瘦的身影似乎能被瞬间冲垮,却又那般格格不入,仿佛屹立于滚滚洪流中的一块顽石。 蓝月邀蹙起眉,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女孩长睫一颤,缓缓摇头:“我不明白。” 嘈杂的噪音淹没她的话语,蓝月邀却听得清楚:“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打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女孩道:“若十年的时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我们牺牲了那么多条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蓝月邀眨了下眼,低声道:“你也不想停下,对吗?” “为什么要停下?”女孩仰头盯着她,声音微颤:“是你说的,要带领我们踏入中州,要让妖怪过上好的生活,再也不用忍受寒苦之境,更不会因贫瘠的土地痛苦死去,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都是为此才追随你,才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场战争,可事到如今,你却要停下!”一滴泪落了下来,女孩哽咽道:“在他们全都死去后,你却要停下,凭什么!你以为停下后,两族就能重归于好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你不在乎日后我们要如何生存,也不在乎人族是否会报复,你明知道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凭什么就要我们容忍,让我们不战而退?!” 痛苦的哭喊随风散去,不知何时,争抢血肉的妖群安静了下来,一双双颜色各异的兽眸齐齐落到了女孩身上。 她浑身颤抖,凄声道:“我不会停下的,你若想像杀了妖主那样杀了我,那就杀吧!” 蓝月邀注视着她,缓缓抬起手。 女孩一抖,下意识闭上眼,这时,却有另外几个身影扑了出来,踉跄着挡在女孩身前。 蓝月邀怔了下:“你们以为,我要杀她?” 几个妖怪惶恐地看着她,其中一个颤声道:“王上,这孩子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求您饶她一命……” 她沉默了会儿,忽地嗤笑一声,看向站在脚下的无数妖怪:“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寂静片刻,一个高大的熊妖站了出来:“是。” 他抿紧唇,扑通跪下,将脑袋磕在地上:“王上,现在停下,对不起已经死去的同伴啊!” 在他身后,妖怪们彼此对视,也犹豫着屈膝跪下,先是一个,再是两个,跪下的身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清亮的月光洒在他们叩下的头颅上,到最后,竟只有零丁几只妖怪还站着。 四周落针可闻,妖怪与他们的王进行无声的对峙。 “哈……哈哈……” 一个断断续续的沙哑笑声打破这片寂静,姬婞颤抖着抬起染血的脸庞,赤红的眼眸里满是快意:“王上,你阻止不了他们……” 长久的沉默后,女人平静道:“我明白了。” 夜风拂过,鲛人纤瘦的身影缓缓落到地面:“很抱歉,身为你们的王,却带着你们踏入泥沼,身为你们的王,却无法带给你们更好的生活。” “你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未曾真正在乎过你们,甚至我自己,都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而活着。”她垂下眸,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妖族,声音愈发柔和:“我也曾有想要守护的臣民,也曾怀揣满腔抱负,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做成。” “我这一生,追寻的不过是梦幻泡影,想要的也全都离我而去,付出一切,最终只落得一场空,何其可笑……”说着,她轻笑一声,疲惫地摇摇头:“带领你们走到今天这步,确实是我的错,如今,我已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你们却不愿听我的话,为什么,你们不怕死吗?” 无声的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蓝月邀眨了下眼,低声道:“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死在这里,也许什么意义都没有,但一无所得,两手空空地回去,又该如何面对家中翘首以盼的老人与孩子?” “难道死去的那么多妖怪,就真的白白死了吗?” 蓝月邀反问道:“所以,你们不会改变主意了?” “除非王上杀了我们,否则,我们绝不会改变主意。” 荒漠重归寂静,良久,女人轻柔的叹息融入冷冽风中:“好。”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云霄,蓝妩抖了一下,不知怎得有些心悸。 她仰起头,发现方才还甚是晴朗的夜空忽然汇聚起浓厚的乌云,繁星与月光都消隐不见,闪电如游蛇般穿梭其中,亮起一瞬光芒。 寒毛不知何时竖了起来,皮肤上也像是有蚂蚁在不断爬行一般,微微发麻,蓝妩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刚想问问季泠月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就见一道紫雷从空中劈下,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击中了沙漠中的某个人影。 叶轻君遥遥看过去,终于意识到什么,吃惊道:“雷劫!” 蓝妩一怔:“雷劫?谁的雷劫?” 说完这句话,她就明白了答案。 只有渡劫飞升到上界的人与妖,才会经受十道紫色天雷的锤炼,在场所有人中,也只有蓝月邀的实力几近登仙,除了她,还能是谁的雷劫。 蓝妩先是一喜,又很困惑起来:“不对啊,怎么这就要渡劫了?” 季泠月蹙眉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她不是在渡劫。” 她死死盯着那单薄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惊愕起来:“她在,散去自己的所有修为……” 一百七十九.春天 po18 c b.co m 被厚重云层覆盖的无光沙漠中,几个人影快速冲出结界,朝雷暴中心飞去。 越靠近,风越大,衣衫被吹得不断翻滚,潮湿的水汽紧紧贴到皮肤表面,黄沙扑面,如钝刀子割肉,她们不得不落到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 忽然,脚下深陷的沙地变为更加柔软踏实的触感,蓝妩下意识低头,看到蔓延在脚底的新生绿芽。 她愣在原地,茫然地皱起眉。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 “蓝,蓝妩……”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s anyeshuwu.vip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蓝妩回头,见蓝鸢震惊地望着前方,便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个站在雷暴中心纤薄身影不知何时跪了下来,幽蓝的妖力被她源源不断地送入地面,象征着生机活力的青翠花草从她掌下蔓延而出,眨眼间,方圆数里的沙漠就已变为绿洲。 她慢慢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蓝月邀要做什么了。 鲛人,是天地初开时生成的灵物,与水共生,与水共亡。 而水,是生命之源。 蓝妩颤了下,喃喃道:“不,不行……” 她顶着风,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又一道天雷劈下,女人身形一晃,咳出一口血,周遭的绿洲却在快速生长。 她在利用天雷加快这个进程。 妖怪们早已退到了安全的地方,茫然仰望着风雨欲来的天空,女人身周掀起强烈的风暴,滋滋的电流穿梭其中,刚一踏进去,身体被狠狠蛰了一下。 季泠月放出如云似雾的魔气,笼罩在几人身周,挡去游蛇般的细小闪电,蓝妩艰难前行,终于摇摇晃晃走到她身前,嘶声喊道:“停下!” 蓝月邀充耳不闻,脸庞已渐渐失去血色,涌出掌心的妖力却还磅礴强盛。 “蓝鸢!” 蓝鸢蓦地惊醒,和她一起跪倒在蓝月邀身边,吃力地拽她的手臂:“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 女人眨了下眼,缓缓抬起眸,看向面前这对孪生姐妹。 真像啊…… 她无声轻叹,心中却没有了从前的愤恨与憎恶,反而被久违的平静充盈着:“以后,就靠你们两个了。” “不行!”蓝妩慌张道:“事情还没完,蓝止川……蓝止川还没死!你还没报完仇,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求你了,没有你,我们没办法做成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蓝月邀低声道:“你们两个,是鲛族的皇女,也是春寒的女儿,你们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总是靠我。” “可是……” “你还不明白吗?”蓝月邀打断她,含笑的眼眸泛着点点泪光:“我已经,回不到昆仑海了。” 面前的结界,身后的妖族,人心与恐惧、仇恨与隔阂,都是将她锁在原地的枷锁。 她这一生,再难回到故土。 “况且,我已经累了,”蓝月邀轻声道:“蓝妩,我累了。” 蓝妩怔怔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搜集的……那些残缺的灵魂,都被我锁在王殿的长灵灯里,等我走后,去把她放出来吧,”说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样,我就可以和她一起离开了。” 蓝鸢摇摇头,哽咽道:“缺少一缕魂魄,即便转世,她也不会是个完整的人了,也许下辈子,她会是个痴儿,是个疯子,她不会认得你,你也不会认得她,你难道不明白吗?” 蓝月邀低低嗯了声:“我明白,可我从不奢望下辈子能再遇到她,我已经害得她够惨了,倘若时间能够倒流,倘若真能回到过去,我情愿,这辈子……与她从不相识。” 蓝妩抖了下,眼泪啪嗒坠落,染湿膝盖。 女人弯起眼睛,抬起双手,将两条小鱼搂到自己肩膀上。 轰隆雷声作响,妖力正从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逸散而出,蓝月邀阖上眼眸,柔声道:“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是很喜欢你们两个。” 在她平缓的声音中,荒芜沙漠长出新芽,绿草如海浪般涌向结界,却在触碰到结界时漾出一层幽蓝光芒,人们下意识退了一步,众目睽睽之下,那光芒如水流般缓缓爬上结界,修补了岌岌可危的裂痕,向四周扩散而去。 “可谁让你们,和她生得那么像……” 幽蓝的妖力悄无声息地融入金色屏障,明暗闪烁,照亮叶轻君漆黑的眼眸,她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变化的结界,喃喃道:“她在……重铸边界。” “你们的母亲,是我见过的,最为善良勇敢的人,所以,不要让她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与此同时,一点翠绿涌入妖界,快速没过三百里黄沙,直朝岩都而去。枯木逢春,穷泽生流,灰蒙蒙的土地逐渐被翠绿覆盖,轰隆一声,潮湿的水露滴落下来,街巷间奔跑的妖怪小孩们停下脚步,惊喜地伸出了双手:“雨,是雨,下雨了!” 女人轻叹道:“杀了蓝止川,结束这一切。” 一道霹雳咔嚓闪过,凄厉仿若群鬼的哭嚎,季泠月不安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中若隐若现的紫芒。 最后一道天雷,马上就要劈下来了。 她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几个身影,焦急道:“蓝妩!” 湿润的眼泪近乎将她的衣裳浸透,另一边却啪嗒啪嗒掉着珍珠,蓝月邀轻笑一声,收紧手臂,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力抱了抱她们。 “好好活着。” 说完,她决绝地按着两条小鱼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将她们推了出去。 狂风呼啸而过,瞬间铸起坚实的围墙,蓝妩踉跄着爬起来,却再没办法回到她身边。 “姑姑!”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蓝月邀歪过头,无奈道:“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一颗莹亮的珠子从她掌心飞出,落到蓝妩怀里。 “本来想把它炼化的,但你实在不争气,这点修为,对我根本是九牛一毛。”女人弯起眼睛,温声道:“鲛人,果然还是要有鲛珠才行。” 萤火般的光点飞出她的身体,照亮一方天地,女人的肤色几近透明,仿佛随时能够消失不见。 这时,一个身影落到了她们身边:“王上。” 季泠月一惊,刚要动手,就听蓝月邀道:“你来了。” “收到王上的命令,我便匆匆赶来了,”云初禾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场景,素来从容的脸庞也浮起些惊讶:“可我没想到,您竟然在……” “不必说了。”蓝月邀疲倦道:“苑长宁已死,息波与姬婞也重伤被擒,我走后,你就是妖界最后一位妖主。” 云初禾怔了下,定定望着她。 “你很聪明,比他们三个都要聪明,这么多年,除了一丝不苟完成我吩咐的任务,就再没做过其他事,”蓝月邀干咳一声,哑声道:“但是,你以为我没发现你的小动作吗?” 不等云初禾回答,她就继续道:“看在你偷偷放掉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份上,我才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云初禾抿了抿唇,屈膝跪下:“属下知错。” 蓝月邀叹了一口气,微笑道:“你会成为一位称职的妖王的。” 云初禾一愣,抬起头:“王上……” 蓝月邀摇摇头,银丝垂落,虚弱的声音很快被吹散在风中:“等我走后,告诉所有妖族,这十年,他们并非一无所得,牺牲的妖族也并非白白死去,告诉他们,我对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抱歉……” 话未说完,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紫色的天雷撕裂云层,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向下冲来。 女人闭上双眼,脸庞逐渐湮灭在幽蓝的光芒中:“告诉他们,回家去吧,三百里黄沙将变为永不干涸的绿洲……” “这里,将会是永恒的春天。” 风暴袭来,季泠月瞳孔一缩,猛地扑倒两个鲛人,用魔雾护在身周。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蓝妩搂紧她的腰,翻身将她护在身下,她不禁瞪大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慌张喊道:“蓝妩——” 强劲的冲击力荡来,季泠月胸口一闷,瞬间晕了过去。 滴答。 淅淅沥沥的冰凉雨丝落到了脸庞上,蓝妩长睫一颤,半晌,才缓缓掀开。 眼前是季泠月哭得皱巴巴的脸,见她醒了,女人又哭又笑地咧开嘴,紧紧把她抱进怀里:“你吓死我了!” 蓝鸢在旁边恼道:“你是不是疯了,那么弱,还想着保护她呢!” 蓝妩呆了一会儿,有些恍惚地喃喃:“姑姑……”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蓝妩一怔,心脏怦怦直跳,挣扎着爬起来,朝蓝月邀的方向看去。 那里却没有任何人影,只留有一个巨大的深坑。 蓝妩面色惨白,摇摇晃晃走过去,向下望去。 坑底生满了繁茂的碧叶青草,依旧没有女人的身影。 季泠月跟在她身后,涩声道:“散去所有修为,便是连同血肉,也一起消散在这世间了。” 蓝妩攥紧双拳,一动不动地站在边缘良久,终于往下走了一步。 “蓝妩……” “没事,”蓝妩抬手阻止她过来,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声音的颤抖:“我只是,只是去看看……” 季泠月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她往坑底走去。 细雨斜斜,银发鲛人踉跄着跪了下去,小心翼翼放下手掌,葱葱郁郁的湿润绿叶从指缝冒出。 她鼻子猛地一酸,慌乱眨了眨眼,一滴泪却从眼角坠落,凝为洁白无暇的珍珠,啪嗒陷入草丛。 她怔了下,双手不自禁攥成拳,含泪发出一声轻笑。 “哈……” 一颗颗珍珠散落在碧绿丛中,不知何时,淅沥小雨停了下来,厚重的云层也逐渐散去,露出一隙天光。 原来,夜晚早已过去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垂落而下,流淌在蓝妩素白的手背上。 清风拂过,草叶晃动,泥土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蓝妩长睫一颤,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到一朵破土而出的雪白花朵。 那朵花纤细瘦小,根茎幼嫩,花瓣却如高山雪莲般清透纯净,被阳光一照,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她愣愣看着它,许久,才认出了它的模样。 菰苓花, 菰苓花。 被万千血肉浇灌而生的地狱之花,在蓝月邀消散于这天地之后,悄然绽放。 —— 化作春天去 一百八十.阿婞 天光大亮,蓝妩小心翼翼将那株纯白的花朵挖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菰苓花现世,势必会引起纷争,如今除了她们叁个,再没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她打定主意要暂时隐瞒。 季泠月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她爬上来,便伸出手想拉她一把,蓝妩正要把手搭上去,就听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黑色身影逃出妖群,风也似地向远处飞去。 她尚未看清那是谁,身前人却瞬间消失了:“姬婞!” 姬婞本就受了伤,没跑多远,便被急速逼来的罡风追上,她凭着本能侧过身,一根小臂粗的魔刺顿时擦肩而过,留下一道血红的伤口,剩余几根也紧随而来,皆朝她四肢刺去。 她化出长剑,仓促击飞它们,还没喘匀气,便觉后心一冷,竭力转身折腰,也只是避开了要害。 长剑扑哧刺穿肩膀,又从她身后冒出。 姬婞一把抓住剑刃,惨白的脸庞已布满冷汗,看向来人的眼神却满是困惑:“你是谁?” 白芷一怔,微微睁大眼睛,哈地笑了一声:“你甚至……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姬婞喘息道:“我需要记得吗?” 她猛地震碎掌心的长剑,正要甩开白芷继续逃跑,身后却飞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将她拍到了地上。 “咳……” 鲜血从口唇涌出,女人干咳着爬起来,眯着眼看向降落下来的人影。 沾满水露的草叶拂过白靴,染湿柔软轻薄的衣摆,季泠月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垂下头:“姬婞,”漆黑的长剑抵到猫妖喉间:“你想跑到哪儿去?” 姬婞瞧了眼森冷的剑刃,不以为意地擦去唇角的血迹:“你还活着啊,”她吃吃一笑,索性放弃挣扎,一屁股坐了下来:“果然,你对我总是这么穷追不舍。” 季泠月蹙起眉:“别废话,蓝止川在哪儿?” “你问蓝止川作甚?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季泠月反问道:“你与蓝止川又有什么关系,竟一直为他做事?” 沉默片刻,姬婞懒洋洋歪过脑袋:“你当真变了许多,上一次见面时,你还恨不得立刻杀了我,现在,竟能好声好气与我说话。” 颈子上的长剑忽然压了下来,冰寒刺骨,鲜血汨汨而下:“说话?你我之间没什么话好说,我再问一遍,蓝止川在哪儿?” “我为何要告诉你?” 季泠月抿了抿唇,嗤笑一声:“果然,我就不该问你,”她一字一句道:“你这种妖怪,无心无情,乖张残忍,与蓝止川是一丘之貉,怪不得你们两个能凑到一起,除了彼此,还有其他人愿意接近你们吗?” 姬婞声音沉了下来:“我与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季泠月眨了下眼,故作恍然:“哦,想起来了,你比他还要可怜一点,他那副虚伪假面也曾拥有无上的地位和臣民的爱戴,而你,你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爱你,更没有人在意你,你不过是个听他吩咐的跳梁小丑罢了。” “住口!” 浓重的妖气一瞬溢出,快要扑到季泠月身上时,却又被迅速收了回去,姬婞死死瞪着她,肩膀微颤,发出一阵笑声:“哈……你想激怒我?”她摇摇头:“可惜,我再可怜也比不上你。” 季泠月蹙起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忘了你的亲人与朋友是怎么死的吗?”女人弯起眼睛:“都是因为你啊,我那时那么喜欢你,把你捧着护着,要不是你惹恼了我,我怎么会杀了他们?是你把我捡了回去,是你发现我是妖怪后还将我留在身边,是你让我生出了贪念却不满足,若不是你,我才懒得动手杀……” 季泠月攥紧拳:“闭嘴。” “你不敢听了?”姬婞咧开嘴,畅快道:“可事实就是如此!是你引来了祸端,是你害死了他们,你又比我好得到……” 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箍到姬婞脖子上,她闷哼一声,脸庞憋得涨红,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季泠月:“咳……你以为和蓝妩在一起,你就能忘掉过去,好好生活了吗?休想!只要,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甩掉过去的罪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一只魔……你杀了多少人,手上又沾了多少血,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残忍……” 季泠月脸色冰冷,上挑的眼梢逐渐染上薄红,浑身魔气亦蠢蠢欲动,就在姬婞以为她要发怒时,她却忽然松开了手:“那不是我的错。” 姬婞跪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我救你,不是我的错,待你好,也不是我的错,”季泠月闭上眼,哑声道:“我不会再为别人的错而责怪自己了,不值得。” 姬婞猛地抬起头:“怎么不是你的错!若不是你……” “你不觉得自己奇怪吗?”季泠月打断她:“如此不依不饶,想要我成为你的共犯,为什么?” 姬婞怔了下,而面前的女人弯下腰来,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让我永远活在愧疚里,想让我痛苦不得解脱,归根结底,你是想让我变得和你一样,这样,你这个可怜虫就不是孤零零的了。” 猫妖瞳孔微颤,逐渐缩成一道竖线:“我不可怜——” “管你怎么说,可我不会再沉沦于此,”她低声道:“你说喜欢我才做那些事,可实际上只是你自己想做那些事,我明白那种感觉,打着喜欢的幌子,做着伤害所爱之人的事,我以前也是那样,可后来我才发现,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舍得让她伤心的,不然,只会是相互折磨。” 丝丝缕缕的魔气爬上女人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灼伤,季泠月冷漠道:“我会一直往前走,我会杀了你,然后忘掉你,我的人生再也不会为你泛起波澜,从今而后,即便是我的恨,你也休想得到。” 姬婞怔怔看着她,仿佛感觉不到魔气带来的疼痛似的。 “你就,独自被留在过去吧。”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银发的鲛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季泠月身后:“姬婞。” 姬婞长睫一颤,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慌乱地低下脑袋,蓝鸢看着她漆黑的发顶,犹疑问道:“你为什么会和蓝止川搅和到一起?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姬婞抿唇不语,下一刻,又一把冰冷的长剑搭到了她颈子上。 蓝鸢道:“上次见面我曾说过,总有一日我会取你性命。” 女人不自觉攥紧拳:“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对蓝妩做过什么吗?” “蓝妩?”姬婞嗤笑一声:“她不是没死吗?” “你杀她时,可没想到她会活着。” “我杀她?”姬婞缓慢歪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蓝鸢:“那时可不只有我想让她死,蓝月邀、蓝止川,还有一些鲛族,他们都想让蓝妩死!你如此爱护她,怎么不想想你的好妹妹到底为何这么惹人生厌?!” 蓝鸢却意外地平静:“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何厌恶蓝妩,蓝月邀将母亲的死迁怒到蓝妩身上,蓝止川惧怕死于蓝妩之手的预言,可我不明白你是为什么。”她垂下眸,低声道:“你与她明明不曾有过什么接触,甚至可以说是素不相识,为什么,你会这么恨她?” 话音落下,女人赤红的眼眸竟覆上一层水雾,她扬起唇角,像是在笑,却比哭更难看:“你当然不明白,你心里只在乎你那个无能的妹妹,其他人对你无关紧要,也不值得你放在心里,你不明白我在恨什么,又在渴求什么,因为你早就把一切都忘记了,那些说出的话,做过的事,对你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我,只有我……” “阿婞,”忽然,女人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她即将失控的情绪,姬婞一僵,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蓝鸢蹙着眉,漂亮的蓝色眼眸布满了哀伤:“你是阿婞吗?” 一百八十一.下落 蓝鸢收回剑,半跪到她身前,小心翼翼伸出手。 姬婞一颤,下意识往后缩,那只手却固执地悬在她面前,直到她不再躲闪,才继续抚了上去。 蓝鸢眉眼低垂,久久端详着她:“你是,我的妹妹吗?” 季泠月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们。 “第一次见面时,我将你从海中救起,你告诉我,我和你姐姐生得很像。”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下猫妖的脸颊,低声道:“后来在妖界相见,不管我如何拒绝,你都非要唤我姐姐,甚至在发生变故那一夜,你我交手,你气急之时说你也是我的妹妹,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把我当做姐姐,还是,”她抿了抿唇,涩声道:“我确实是你的姐姐?” 姬婞抖了下,长睫轻颤,忽地淌下一滴泪来。 鲛人天生体凉,那滴泪落到她指尖,仿若熔浆般滚烫,蓝鸢情不自禁蜷起手指,定定看着她,目光怔然:“原来如此……” 阳光倾洒在猫妖瘦削的身体上,蓝鸢长叹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啊?” 姬婞呜咽一声,颤抖着捂住脸:“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娘走了,小雪也走了,我们要去找你的,可是她死了……她死在了生辰那天,我救不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蓝鸢一怔:“小雪……?那只兔子?” 姬婞哽咽着笑起来:“那只兔子?看,在你眼里,她不过是只普通的兔子,可我与她在一起生活了百年,我们相依为命,即便过得清贫,也算平静幸福,明明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可她却想见你,即便不记得你的模样,也一直想见你,甚至……死在了去见你的路上……” 蓝鸢身体渐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姬婞摇摇头,凄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为什么我们以善心待人,人类却要对我们斩草除根!小雪重伤后,我本来想要找你的,我本来,有机会救她的……”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入她们耳中,姬婞有些喘不过气似的捂住胸口,猩红双眼已经布满了眼泪:“都是因为蓝妩!我想去找你,他们却说我冒充蓝妩的身份,骂我恬不知耻!我想去找葫芦果救命,可最后一枚果子却被两个海族拿走,不管我如何恳求,他们都不愿给我,而原因仅仅是要讨蓝妩欢心!” 猫妖的声音愈发凄厉:“那果子对她根本无关紧要,却是小雪的救命稻草!凭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轻贱,甚至比不上蓝妩的一只宠物!” 蓝鸢下意识道:“可蓝妩根本不知情。” “她不知情就无辜了吗?!”姬婞激动地攥紧拳:“她那样娇纵任性、无能无用,却不费吹灰之力地拥有了一切,我万分渴望的,她弃如敝履,我苦苦追求的,她动动手指就能得到!若不是她,小雪兴许还会活着,若不是她,本该属于我的也不会被抢走!”她浑身直颤,目光逐渐落到季泠月身上,凄声道:“一个,都不会被抢走。” 两双眼睛短暂对视,季泠月长睫一颤,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这时,她却注意身后不远的人影。 蓝妩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也不知在这里听了多久,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眼眶泛红,脸上却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季泠月一怔,正要靠过去,却听蓝鸢说:“那你更该恨蓝止川才对。” 她慢慢掰开姬婞几乎要掐出血的手掌,一字一句道:“抛弃你们母女的,是蓝止川,将蓝妩养成那般模样的,也是蓝止川,海族讨蓝妩欢心,更是为了讨蓝止川欢心,你以为蓝妩是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公主,可实际上她从没真正拥有过什么,她的一切都在蓝止川的掌控下,她能拥有的,不过是蓝止川想让她拥有的。” “你只是需要找一个人来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罪魁祸首呢?”蓝鸢难过道:“明明她,也是你的姐姐啊。” 姬婞睁大眼睛,愣愣看着她。 浓密的银睫早已沾染了潮湿的水汽,蓝鸢蹙起眉,哑声道:“不要一错再错了,我们之间……本不必相互折磨,也不必走到今天这步,阿婞,告诉我蓝止川在哪儿,我们可以一起结束这些痛苦,我们可以一起让他付出代价。” 女人眨了下眼,恍惚道:“真的吗?” 蓝鸢抿了抿唇,忽地倾身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当然是真的,求你了,好好想一想,到底谁才是你最该恨的人。” 姬婞身体一僵,许久,才一点一点抬起血淋淋的手,小心翼翼搭到蓝鸢背上。 “……好,”她低声道:“我听你的。” 清风拂过面颊,女人疲倦地闭上了双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在昆仑海。” 蓝鸢一愣:“昆仑海?他藏在哪里了?” “他没有藏。”姬婞道:“从始至终,坐在海皇位置上的,都是他。” 一百八十二.注定 将气息奄奄的息波扔下后,云初禾收敛尸身,带领剩下的妖怪们离开,待那密密麻麻的黑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季泠月才用魔气捆住姬婞与息波,随蓝妩一起返回结界。 她们的朋友正满面担忧地站在另一边,虞山叶上前几步,着急地将手掌按在坚固的屏障上:“这道结界已经不受修士们控制了,我们没法打开,也过不去,你们……” 她还没说完,便见蓝妩试探着摸了摸结界,轻而易举地走了过来。 虞山叶:…… 季泠月紧随其后,却被牢牢挡住,她眨了下眼,看着蓝妩的背影,有些委屈地喊:“蓝妩——” 蓝妩回过头,纳闷道:“过不来吗?” 她又穿了过去,牵住季泠月的手,这一次,女人顺利地跟着她迈了过来。 在她之后,蓝鸢也自如地穿过了结界,几人茫然对视片刻,得出了结论:“看来,姑姑还给我们留了礼物。” 这座全新的边界,将会在未来许多年保护妖怪和人类,直到有下一个能够与蓝月邀匹敌的人耗尽所有将它摧毁。 但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蓝妩叹了一口气,又伸手触了触,荧光闪烁,碧蓝的结界如水一般在她指尖荡开。 这时,有人茫然问道:“现在是……彻底结束了吗?” 蓝妩沉默了下,低声道:“对于你们,也许算是结束了。” “什么叫我们?什么叫算是?”齐月瑶皱起眉:“你把话说清楚点。” “妖怪们回家了,战争结束了,你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了,这不就是结束吗?”蓝妩转过身,看着面前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可幕后真凶还没抓到,是他设计了这一切,导致了这十年……不,这数十年的灾难,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愿意帮我完成最后这件事。” 齐月瑶问:“什么事?” “杀了他。” “这不是废话吗?”人群中有个声音嚷道:“既然是幕后真凶,那与我们也是有仇的,你要杀他,我们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对啊!” 蓝妩笑了下:“若那个人是海皇呢?” 周围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而女人继续道:“从一开始,他就命令所有海族避世不出,躲避纷争,将自己从所有的事情里摘了出去,即便最后失败,他也还是清白无辜的海皇,无论是人是妖都怀疑不到他身上。若大家不出手的话,想必他会继续蛰伏,人间也会迎来一段安宁日子,可若大家主动出击,就要深入南海,在那里,你们不仅不会有太多优势,还会遇到最为忠诚勇猛的族群,与他们打起来,不会比和妖族之间的恶战轻松多少,想要杀他,就要做好损失惨重的准备,所以……你们愿意吗?” 不知何时,活跃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蓝妩作了一揖,诚恳道:“希望诸位好好想想,但无论诸位愿不愿意,这件事,我是一定会做的。” 虞山叶扶起她:“你确定吗,罪魁祸首当真是海皇?” 蓝妩道:“我确定。” “可他不是你的兄长吗?” “他不是我的兄长,”蓝妩涩然道:“我的兄长,好像早就死了。” 虞山叶一愣:“那他是……” “是蓝止川,”蓝妩攥紧拳,涩声道:“那个……早就‘死去’的前任海皇。” 夜幕降临时,季泠月从外面返回,推开门,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屋里没有点灯,她变出一团萤火,顺着栈道到各个房间走了一圈,没看见人,不禁担心唤道:“蓝妩?” 哗啦。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身后响起,季泠月下意识转身,见一个银色的脑袋从池子里钻了出来,扒着露台的边缘,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一叫就出来,这样乖巧的模样,令季泠月忍不住弯起眼睛,微笑着走了过去。蓝妩仍然不动,只是微微抬头,将目光黏在她身上。 “在水里泡了多久了?” 她半跪下来,随意撩起鲛人绸缎般的银丝,滴答一声,水珠顺着发梢坠下,滚过女人白皙赤裸的肩膀,顺着胸口滑入水中。季泠月下意识垂眸,透过粼粼水波,瞧见了流光溢彩的漂亮鳞片。 啊……是了,蓝妩已经能重新化鲛了。 “没多久。”蓝妩侧过头,将凉丝丝的脸蛋放在她掌心,阖上眼睛:“人都送过去了吗?” 季泠月嗯了声:“息波已经交给叶掌门了,至于姬婞……”她顿了下,迟疑道:“蓝鸢说,这几日先由她看着姬婞。” 浓密的睫羽似乎颤了下,蓝妩呼出一口气,低声道:“阿月,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什么怎么办?” “我不知道,”蓝妩苦恼地蹙起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不该难过的,可是……对不起……” 季泠月蹙起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蓝妩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她杀了你的亲人,我不该可怜她的。” “原来是这件事啊,”季泠月沉默了会儿,轻叹道:“没关系,我也可怜她。” 她弯下腰,把怔愣的鲛人抱进怀里:“可是,觉得她的过去可怜并不代表着我会原谅她,蓝妩,若事成之后,我还是要杀她,你会因为她是你的妹妹而拦我吗?” 蓝妩眨了下眼,伸手环住她的肩膀:“不会。”她认真道:“她确实做错了事,我明白,蓝鸢也明白,不管你要怎么做,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季泠月笑了声:“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她将脸埋在蓝妩光滑的肩窝,静静抱了许久,才轻声问:“你说,这世间真有命运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觉得有些讽刺罢了,”季泠月喃喃道:“若不是蓝止川设计偷换石板,姬婞就不会去蓬莱岛,更不会重伤被我捡到,之后,若不是他惧怕预言,处处针对你,你的母后就不会想把你嫁出去,你也不会因此离家出走,阴差阳错和我相遇。” “他因预言而惧怕你,可正是他的一举一动,才把你推上这条路来,让你走到今天这步。”季泠月茫然道:“仔细想想,到底是你先做下了这些事,被过去的大祭司观测到,还是她给出了这则预言,你才做下了这些事?” 这问题着实有些深奥,蓝妩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谁知道呢?也许这世间一切早有定数,不管怎样选择,都是一样的结局。” 季泠月眨巴一下眼,忽然噗嗤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季泠月欣然道:“我是笑,若世间一切早有定数,那你爱上我,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 蓝妩无奈道:“这么说的话,反过来不也成立吗?” “当然,”女人侧过头,轻轻吻了下蓝妩的唇角:“我爱上你,也是命中注定。” 一百八十三.祝愿 he huan 2.co m 叶轻君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随着和风一起送入耳中,同样传入耳中的,还有两个争执的声音。 一个是药老的:“师姐还没醒,你回去吧。” 一个是夭竹的:“这都一天了,她怎么还不醒?你别是在诓我吧?” 药老冷漠道:“她为了救你们耗费了太多灵力,必须好好修养,别说一天,就算睡十天半个月也很正常。” 夭竹抿了抿唇,气焰下去了些:“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药老不满道:“没其他事就赶紧离开,若秦屿看见你了,指不定又要发火。” 夭竹歪头打量她一会儿,纳闷道:“我听蓝妩说,你为人内敛,最不喜欢和生人接触交流,怎么跟我说起话来不仅流利,还夹枪带棒的?”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edu1.co m “你说呢?”药老抓起一旁的扫帚:“赶紧走,看见你这张狐狸脸就烦。”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女声:“师妹。” 药老一愣,回过头:“师姐?”她放下扫帚,漆黑的眼眸泛起些欣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叶轻君摇摇头,脸庞虽还苍白,精神却比昨日好了许多:“你医术精湛,我自然没什么大碍。”说着,她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夭竹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夭竹道:“我来道谢。” 叶轻君轻笑一声:“没什么可谢的,我身为前辈,看见后辈遇险,本就该出手相救。” 夭竹犹豫了会儿,低声道:“也是来道歉。” 叶轻君一愣:“道歉?” 夭竹嗯了声,走到她面前:“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接受,但我还是要代林夭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做下了那些事。” 一张发黄泛旧的纸被递了过来,因年代久远,纸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但仍可辨清大致模样:“昊辰山叶轻君已至,速离。” 叶轻君茫然道:“这是?” “这是当年从她的尸身上找到的,”夭竹道:“她早就得到了消息,掌握了你的行踪,却一直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那里……等你找上门杀她。” 浓密的睫羽忽然颤了下,叶轻君缓缓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行字迹,许久,才低声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候,她明明不曾显露一丝愧疚。” “也许是怕你心软吧,”夭竹道:“如果只有恨的话,杀掉她,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叶轻君一愣,怔然地看着她:“你是这么想的吗?”不知何时,胸口泛起针扎般的绵密刺痛,她瞧着面前这张熟悉的容颜,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你啊,你到底有没有……” 夭竹耐心等了半天,却不见她继续说下去,疑惑地歪过头:“嗯?” 叶轻君红着眼凝望着她,指尖陷入掌心,最终还是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她已经不是林夭了。 她的问题,也早得不到答案了。 “罢了,已经不重要了。”叶轻君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释怀一般,冲夭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接受你的道歉。” 夭竹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她顿时眉开眼笑,往前一步,主动抱住叶轻君,故作老成地拍拍她的脊背:“你说说你,也活了这么久了,以前那些事该忘掉就忘掉吧,以后,你一定会过得更好的。” 叶轻君温声道:“借你吉言。” 夭竹终于放开她:“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你……你继续回去休息吧。” “好。”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弯了起来,女人轻盈转身,柔软的红色裙摆随着脚步翻飞舞动,临到院子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回过头,明媚地朝叶轻君摆了摆手:“再见啦,叶掌门。” 叶轻君怔了下,下意识道:“再见……” 花蝴蝶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叶轻君眨了下眼,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林夭。” 刚走出院落,夭竹便注意到站在不远处墙檐下的萱玉,她穿了一身素净白裳,环着双臂,出神地望着墙头探出的绿芽。温暖的阳光垂落而下,流淌到女人清秀的脸庞上,将眼眸染为浅淡的琉璃色。 夭竹心中一喜,乐滋滋地溜达过去:“你怎么来了?” 萱玉听到声音,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等你。” 说着,她牵住狐狸的手:“和叶掌门说完话了?” 夭竹嗯了声,萱玉腿脚尚未完全恢复,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夭竹便迁就着她放慢速度,权当是散步。 “今晚还住客栈吗?你爹就不能给我们安排个舒坦些的住处吗?” “马上就要走了,住不了几天,忍忍便是。” “我看他就是对你不上心,他那几个儿子不就住在大宅子里,不如我们今晚找蓝妩去,她家里有花有草还有水,可漂亮了。” “她那里已经住了好些人了吧。” “多住两个又不碍事。” 正说着,巷子那头忽有两个人影迎面走来,夭竹抬头看了眼,脚步不由一顿。 秦屿依旧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看见夭竹后,他眉心一跳,却没说什么,只是扭过头,继续向丹柏问话:“你二师姐呢?” 丹柏道:“应该在蓝鸢姑娘那里。” 男人满脸不悦地从夭竹身边经过:“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还跟着那鲛人做什么?” 丹柏老实道:“我也不知。” “还有你,这些日子你懈怠了不少,既然伤势已好,就该好好练功,少跟那个丹青混在一起。” 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夭竹眨了眨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萱玉好笑地瞧着她:“怎么了,你还是怕他吗?” 夭竹不满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体会不到我的感受,这一点,我和蓝妩倒是难兄……哦不,难姐难妹。” 萱玉无奈道:“行了,知道你最可怜了,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你同意去找蓝妩了?” 萱玉道:“既然是朋友,叨扰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她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夭竹深以为然:“那倒是,她们两个可大方了。” 与此同时,被称赞大方的两个人正站在结界旁,这里已不再有人时刻看守,一面是忙碌热闹的城镇,另一面则是生机盎然的绿洲,蓝妩穿过结界,本要去拉白芷的手,感受到季泠月投过来的目光,便转而捏住她的衣角。 女人顺利地跟着她过来,客气道:“多谢。” “不客气。”蓝妩犹豫了下,问道:“你不准备留在妖界吗?” 白芷摇头:“不了,我对妖界并没有什么留恋,况且,我还想找一个人。” 季泠月愣了下,从一旁看过来:“该不会是……林惊蛰吧?” 白芷没有回答,只是浅笑道:“你们说,人类的转世,应该还会是人类吧?” 季泠月沉默不语,而白芷似乎也不指望获得什么答案,摇了摇头,自顾自道:“没关系,我还有很长的时间,总会找到的。” 她冲两人拱手道别,满头青丝垂落而下,已完全化作了人类模样:“也祝你们,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一百八十四.担心 十月廿九,小雪,万木凋零,人间已彻底进入冬季,即便在四季如春的南海之滨,也比以往冷上许多。 天未亮,一阵脚步声便从浓雾中响起,身着灰袄的男人走到自己的铺子前,取下了挂在腰上的钥匙,突兀的开锁声惊动几只青雀,挥动翅膀窸窸窣窣飞向天空。 今天是个大雾天,空气湿冷,叁步外便看不清人影,连晨起卖菜的小贩都少了很多。 这种天气,他这珍珠铺子估计也没什么生意。 这样想着,他推开门,走进屋子点亮了油灯,又去烧火煮茶,哪知刚把火生起来,身后就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有人走进铺子,懒洋洋唤道:“掌柜的在吗?” “在,当然在。”他拍了拍手上的炭灰,满脸堆笑地转过身,一张熟悉的脸却突兀撞入视线。 “殿下?!” 蓝鸢嗯了声:“好久不见啊,昌霖。” 她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打量,慢悠悠走了过去,昌霖反应过来,正要诚惶诚恐地跪下,就被她伸手托住:“不必。” 蓝鸢侧头道:“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十几个修士鱼贯而入,昌霖一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下意识退后一步:“殿下……这是?” 放在身后的手掌已悄悄凝成妖力,蓝鸢瞥了他一眼,指尖微动,一条蓝色水绳便迅速缠上他的身体,将他牢牢捆在柱子上。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别管,你老实待着就好。” 说着,蓝鸢看向站在身边的孟长歌:“这样的哨点,沿岸总共有十几处,跟你们人类的斥候差不多,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马上通报回昆仑海。” “殿下!”昌霖慌张道:“你怎么能把这些告诉人类!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若认我是殿下,就相信我。”蓝鸢冷声道:“我不会做威胁海族的事情。” “可是……” “真啰嗦,”蓝鸢不耐烦地封住他的嘴:“忍着吧,等结束后我再放了你。” 孟长歌没在意旁边这个倒霉的鲛人,只蹙眉问道:“你们确定要自己下去?” 蓝鸢嗯了声:“蓝止川应该还没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我的母后与族人们也还被蒙在鼓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你们打起来。” 孟长歌蹙眉道:“难道就不能直接戳穿他的真面目吗?” “你不明白,”蓝鸢摇摇头:“我那好父皇统治海族数百年,可以说,年轻一代的海妖们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即便他在名义上已经死去了数十年,大家也依旧对他满怀崇敬,我并不能保证戳穿他的真面目后,海族就能立刻站到我们这边。” “既然如此,只有你们几个下去岂不是很危险。” “那也要试试,”蓝鸢转过身:“他隐瞒身份这么多年,我们也不知晓他的真实实力,若能趁他不备合力将他击杀最好,若不能,只怕就需要你们帮忙了。” 正说着,忽然有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鱼从屋外游了进来,蓝鸢一怔,伸手接住它:“看来蓝妩那边也好了,我去和她们汇合。” 她说走就走,目光所及之处,无数修士正穿梭在浓雾中,如鬼魅般悄悄潜入沿岸的各个村镇。 孟长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道:“等等。” 蓝鸢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嗯?” 女人面露纠结:“要不……我们结个契吧。” 蓝鸢一愣,见鬼似的盯着她:“结契?” 孟长歌连忙解释:“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要是打不过他,你又跑得太慢,我可以直接把你召唤……” 话未说完,一枚水球便砸到了她脸上,蓝鸢柳眉倒竖,怒道:“你有病啊!” 她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那厢,蓝妩也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温时玉表情严肃地递给她一张鸣符,道:“若事态有变,就把它撕碎,这样,我们也能马上得到消息。” 蓝妩小心收下:“好。” 齐月瑶啧了一声,不满道:“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杀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杀不死他一个吗?” 话音刚落,夭竹便挑起眉,乐道:“你这人倒是有趣,生怕两边打不起来,只她们几个回去,兴许还能劝服一些海族,但若直接带你们杀进去,恐怕之后不管说什么,那些海族都不会相信了。” 齐月瑶一愣,转头打量夭竹几眼,不情不愿地承认:“你这狐狸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行吧,还是你们几个先进去吧,若能直接杀了他最好,若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来叫我们。” “自然。” 蓝妩说完,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叁个人影,虞山叶面色凝重,正低头朝阿鲤说着什么,过了会儿,还拍了拍季泠月的肩膀。 她刚走过去,便听季泠月说:“放心,我受伤都不会让她受伤的。” 虞山叶连忙呸了一声:“什么伤不伤的,说得这般可怕,万一这些年过去,那蓝止川已经变成了个草包,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我们不就能顺顺利利解决这件事了?” 虽然觉得希望不大,季泠月还是一本正经地附和:“谁知道呢,也许真给你说中了。” 蓝妩听得直笑,把手搭在阿鲤肩膀上:“放心,阿鲤跟着我,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你还好意思说,”虞山叶不客气道:“身为人家师傅,也没怎么管过,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还没我长,你觉得自己靠谱吗?” 蓝妩无辜地眨了下眼:“那怎么办呢,要不,以后让阿鲤叫你师傅?” 阿鲤忍不住拖长声音:“师傅——” “好了,不逗你了。”蓝妩叹了一口气,看向愈来愈近的蓝色身影,笑容淡了下来:“姐姐过来了,我们该走了。” 虞山叶一怔,跟着瞧了眼从远处飞来的蓝鸢,抿了抿唇,还是上前抱住了她:“万事小心。” “嗯,”蓝妩拍拍她的脊背,低声道:“别担心,我们很快回来。” 一百八十五.以后 每走一步,脚下便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几人踏水而行,离岸边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虞山叶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愣了下:“师尊?” 叶轻君点点头,问道:“她们走了?” “是。” “别担心,”女人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她们几个也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应该能应付得来,我们在岸上等着便是。” 虞山叶乖乖嗯了声,跟着她一起往回走:“师尊,你觉得……这一切能顺利结束吗?” “一定会的。” “师尊怎么这么肯定?” “大概是直觉吧。” 虞山叶不禁弯起眼睛:“师尊现在也信起这个了?” 叶轻君不置可否,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对了,这是从昊辰山那边送来的信件,有人寄到山里给你的。” “给我的?”虞山叶稀奇道:“谁会写信给我?” 她好奇地展开来看,一目十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脚步也停了下来。 叶轻君回过头:“怎么了?” 虞山叶沉默了会儿,茫然地看向她:“师尊……我,我兄长死了。” 叶轻君眨了下眼,一言不发。 她不知不觉捏紧信纸,怔愣道:“其实……也正常,他已是耄耋老人,子孙满堂,搁凡间算是高寿了。” “你难过吗?” “难过?不,”虞山叶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么多年未见,我与兄长也没有多少感情了,可不知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是……还是觉得失去了什么……”她喃喃道:“我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这人世了。” 叶轻君垂眸瞧了她一会儿,还是轻叹一声,转身走过来:“踏上这条路,就总有这么一遭,所以当初在昊辰山上的第一堂课,长老就告诉你们,修道的第一步,就是抛却前尘往事,可前尘往事,又哪儿是那么容易抛弃的?” “朝来夕去,生老病死,世间规律莫过于此,而我们修道之人,却逆天而行,从这规律中跳脱出来,获得了更为漫长的生命。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亲缘淡薄、浮萍无依,大概就是天道对我们的惩罚。”女人站到她面前,神情悲悯:“山叶,你并非现在才失去他们,早在你踏上昊辰山之时,你就已经失去他们了。” 虞山叶长睫一颤,愣愣看着她。 “求仙问道,注定是条孤独的旅途,所以能够遇上志同道合之人才更不容易,往事已经无法改变了,但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以后,多加珍惜身边的人们吧。” 声音落下,女人的眼圈已然泛红,她沉默许久,终是抿了抿唇,哑声道:“我明白了。” 茫茫白雾中,几个身影依旧行走在海面上。 身后早已看不见堤岸,抬头亦瞧不见天空,季泠月最终将视线落到自己脚下的暗沉海面上,低声道:“好像每次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蓝妩一怔,想起她上次来南海的情况,忽然磕巴起来:“这……这不也才第二次来。” 季泠月斜她一眼:“你心虚什么?” “哪儿有,”她干咳一声,下意识停直腰板:“我家还是很漂亮的,你可不能因为某些事就不喜欢它。” “我家也很漂亮……”季泠月思绪飘飞,出神道:“当年离开后,我就再没回去了,蓝妩,等事情结束,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吗?” “当然,”蓝妩很快提起兴致,笑盈盈道:“除了你的家乡,我们还可以去别处走走,山叶家里不是在人间开酒楼吗,我们也可以去看看,还有叁川五岳、九州四海,我们都……” 蓝鸢忽然干咳一声:“你什么意思?” 蓝妩一愣:“啊?我什么意思?” 女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事儿还没做完呢,就开始畅享以后了,再说,即便我们能顺利结束这些事,后面还有一堆烂摊子呢,你想都扔给我吗?” 蓝妩忙道:“怎么会,我肯定和你一起把事情都处理完再走的。”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蓝鸢忍无可忍道:“海族不可一日无王,若我们成功杀死蓝止川,就得有人即位成为新的海皇,你想过没有?” 蓝妩哦了一声:“这多简单,自古以来,便是最长者继……” “你我之间有什么长?”蓝鸢打断她:“我们可是双生子,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大一炷香也是大,不然我叫你姐姐作甚?” 话音刚落,蓝鸢便蹙起眉,一副要发火的模样,蓝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认真起来:“再说,我本也没有成为海皇的德行,这么多年,族人喜爱的拥护的是你,辅佐海皇处理事务的也是你。从小到大,你都是大家眼里最为完美的皇女,反倒是我,既没为族人们做过什么事,这些年更没与他们怎么相处过,你不继位,难道要我继位吗?” 蓝鸢抿了抿唇,低声道:“可我从没想过要成为海皇,我以前……一直觉得能保护鲛人安宁,保护海族安宁,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女就好了。” “我连这些都没想过,”蓝妩笑了笑,轻松道:“所以,你实在比我好上太多了。” “蓝妩……” “我是当真不想的,”蓝妩叹了一口气,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我又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即便他们是因为被蒙骗才冷落我、怨恨我那么多年,我也不可能会毫无芥蒂地与他们重归于好,姐姐,我如今……更喜欢人间。” 蓝鸢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无言地转过头:“到了。” 脚底的蓝色妖力瞬间散去,女人无声无息地落入水中,消失不见,蓝妩一怔,下意识停下脚步,垂眸看去。 冰冷水波深不见底,漆黑无光,仿若有什么正潜伏其中,蠢蠢欲动,就等着将她吞噬。 她眨了下眼,心脏怦怦直跳,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季泠月,女人和她对视一眼,主动牵住她的手:“走吧。” 温暖的触感很快驱走寒意,她心中稍安,点头道:“好。” 一百八十六.孩子 刚游入昆仑海界,蓝妩便觉得有些不寻常,视线可及的地方,蚌妖们闪烁着绚烂的亮光,指引出一条蜿蜒的通道。而在道路尽头,一阵若隐若现的空灵歌声响起,鲸豚嬉戏、群鲨游荡,五彩斑斓的鱼群互相追逐,穿梭在缤纷艳丽的珊瑚中,连海底的白沙中,都爬行着密密麻麻的甲壳类生物。 这片静谧的深海,仿佛正在举行什么热闹的盛会。 蓝鸢左右看了看,见一条海豚从身边经过,顺手抓住他的尾鳍:“请问……” 那条海豚游得正欢,被猛地拽回去,正要发火,却在转头后愣住了:“二殿下?叁殿下?” 蓝鸢嗯了声,继续问:“发生什么事了?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您不知道吗?”他转过身,兴奋道:“今日是陛下的叁百二十岁寿辰啊,陛下宴请众海族同聚,还会给每个参加聚会的海族一颗混元珠呢。” 蓝鸢一愣:“这么大手笔?” “是啊,两位殿下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吗?” 蓝鸢不动声色地与蓝妩对视一眼,微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好了,我们没什么事了,你走吧。” 那条海豚嗯了声,甩甩尾巴,欢快地游走了。 “寿辰?”蓝妩环起双臂,沉吟道:“也没错……今日,确实是大哥的叁百二十岁寿辰。” “怎么就刚好赶上今天?”蓝鸢蹙起眉:“本还想偷偷和母后商量一下,但若今日宴请群族,母后肯定要陪他去见各族族长,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法找到和母后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蓝妩思索了会儿,道:“但这也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今日大部分海族都在这里,若我们无法合力击杀他,他们也能帮上忙。” 蓝鸢眯了眯眼:“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帮我们的前提是相信我们、认同蓝止川有错,若我们当着所有海族的面揭穿他,他们不相信我们,或觉得蓝止川这么做没有问题,我们又该如何?” 蓝妩道:“我想过,但只要最重要的几个族群不再支持他,剩下的就掀不起浪来。” 季泠月下意识问:“哪几个最重要?” “鲨族、蛟族,和鲸族。” 说来说去,破局的关键还是回到了江兮身上:“大哥早已被蓝止川替代,母后却一无所知,她是蛟族的公主,地位尊贵,更别说蛟族如今的族长就是母后的妹妹,所以,只要母后相信我们,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蛟族就会相信我们,和我们站到一起。” 蓝鸢啧了声:“所以,还是要想办法在宴会开始前和母后说明真相。” “对,”蓝妩点头:“我们还要把浮游找来,若有大祭司出面担保,所有海族都会信上叁分的。” 季泠月很快意识到什么:“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要分头行动?” 几人默默对视,蓝鸢咬了咬唇,低声道:“大哥是母后唯一的亲生骨肉,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母后……” “我去告诉她,”蓝妩道:“你带着阿鲤去找浮游,我和阿月去找母后。” 蓝鸢怔了下,定定看向她:“蓝妩……” “好了,”蓝妩笑道:“去吧,我们宴会见。” 几人商量过后,兵分两路,蓝鸢与白色的小蛟龙从鱼群中穿梭而去,向着祭司殿的方向游去,蓝妩摆动着长长的尾巴,轻盈转身,捧住了季泠月的脸蛋。 女人一怔,掀起长睫,狭长的眼眸茫然地瞧着她。 “抱歉,要给你变个模样了。” 幽蓝的灵力覆上季泠月的脸庞,转而出现的,是一张蓝发碧眼的鲛人面貌,季泠月反应过来,心念一动,两条腿也变成了漂亮的蓝色鱼尾。 蓝妩弯起眼睛,柔声道:“你真是天赋异禀。” 季泠月不熟练地摇了摇尾巴,身体晃晃悠悠地往下栽,扑到了蓝妩的怀里。 “不着急,”女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那还是你的腿,只是暂时并在一起不能动弹罢了,你能操控好的。” 季泠月抬起头:“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模样?” “当然是你太有名了,”蓝妩温和道:“看见你,他们就知道旁边的是我,这种时候,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被他们指指点点,还是扮作蓝鸢过去比较方便。” 季泠月又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总算能保持直立,胆战心惊地把手放到蓝妩掌心:“我以前可不知道尾巴这么难用。” “第一次总会不适应,我第一次化人时,也觉得双腿难用呢。” 悠远深沉的鲸鸣声透从不远处传来,蓝妩舒展身体,融入头顶遮天蔽日的鲸群,牵着鲸鳍,跟随这些美丽的生物向海王宫游去。 流淌过身体的水波柔和温暖,仿若羽毛的触碰,小巧的游鱼被鲸群冲散,又被她们甩在身后,季泠月看了眼穿梭在四周的斑斓鱼群,下意识抓紧她的手:“蓝妩。” “放松就好,”茂密的银发如海藻般飘散在身后,蓝妩与她十指相扣,含笑回头:“我拉着你呢。” 不多时,她们进入鲛人的城池,华丽巍峨的海王宫伫立在尽头的海崖上,散发出温润的白色荧光。蓝妩从鲸群里离开,刚落到冰凉的玉阶上,便听到有人唤道:“殿下?” 她回头,见蓝鸢的亲侍风意捧着一盘碧游果,惊喜地游了过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蓝妩淡淡道:“刚回来。” “您是回来庆祝陛下寿辰吗?”风意高兴道:“陛下前几日还问你呢,你突然回来,他一定高兴。” 蓝妩不置可否,问道:“你知道我母后在哪儿吗?” “太后?”风意回想了一下,道:“我方才还看见她在百翠窟,应该还没走呢。” 蓝妩嗯了声:“多谢。” 她顺手拿了一颗果子,带着季泠月匆匆离开,风意却愣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多谢?” 半晌,她蹙眉看向蓝妩离开的背影,狐疑道:“叁殿下?” 那厢,蓝妩正将果子喂到季泠月嘴边,女人毫不迟疑地咬了一口,当即被酸得一哆嗦,眼泪也瞬间就冒了出来,蓝妩对上她泪汪汪的目光,笑了声,道:“这东西只有第一口吃着酸,能促进食欲,提神醒脑,海里的宴会开始前都会准备一些,以后再吃,就会是甜的了。”说着,她把剩下半个又递了过去:“不信的话,你试试。” 季泠月往后缩了缩,警惕道:“你先吃,我再吃。” 蓝妩无奈,当着她的面咬了口,季泠月见她表情自然,这才半信半疑地凑过去,捏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吃掉了。 甘甜的滋味很快漫入口腔,精神也不由一振,季泠月忍不住睁大眼睛,对蓝妩嗯了声。蓝妩翘起唇角,往前看去,百翠窟就位于海王宫旁边的岩壁上,内部铺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晶,洞口则爬满了绚丽的红珊瑚,这里一向是鲛族招待贵客的地方,她不禁开始担心,江兮在这里的话,蓝止川很可能也在这里。 蓝妩抿紧唇,很快游到洞口,越过侍卫的肩膀往里看去。 还好,只有江兮独自在这里。 “殿下?”鲛人侍卫惊讶道:“您何时回来的?” 蓝妩顾不上说话,推开她们,快速游了进去:“母后!” 江兮正与旁人交谈,听见声音后愣了一下,惊喜地回过头:“啊,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她转身走了几步,稳稳接住蓝妩冲过来的身体,满面笑容地捧起她的脸:“让我瞧瞧,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回来也不说一声,你姐姐呢?” 蓝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就传来另一个声音:“蓝妩?”一个高大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认真打量着她:“是蓝妩吗?” 蓝妩抬起眸,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你是?” 江兮笑了声,乐呵道:“你连他都不认得了?这是刹琅啊,小时候你俩整天打架,又是比赛谁游得快又是比赛谁抓的水母多,天天闯祸惹麻烦,后来还差点定下婚约,你不会都忘了吧?” 蓝妩:…… 她偷偷看向季泠月,却被逮个正着,女人挂着那张被幻术易容的脸,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 江兮继续说:“也是,你们俩确实好久没见了,你在外面乱跑的时候,刹琅已经是鲨族的少族长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定……” 蓝妩忍不住打断她:“母后,我有急事要与你说。” “能有什么急事?不能等我和刹琅谈完吗?” “不能!” 刹琅左右看了她们一眼,温和道:“若蓝妩的事情实在着急,我可以待会儿再继续和您聊。” 江兮又是感叹:“瞧你,小时候明明和蓝妩一样,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捣蛋鬼,现在却这般稳重,蓝妩当年要是和你在一起,兴许现在……” “母后!” 蓝妩忍无可忍拽住她的衣袖,将她往洞窟深处拉去,季泠月却环着双臂没动弹,等她们拉拉扯扯走到里面,才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打量刹琅。 皮厚的、凶狠的、五大叁粗的鲨族。 差点成为蓝妩订婚对象的鲨族。 看着就讨厌。 刹琅沉默地站了会儿,还是难以忽略她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只能低下头,客气问道:“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季泠月道:“怪不得蓝妩不喜欢你。” 刹琅眼睫微颤,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季泠月又道:“你睡不进她的贝壳。” 刹琅蹙起眉,感觉要被她搞糊涂了,季泠月却没有和他继续掰扯的意思,收回视线,转身里面游,刹琅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你把话说清楚,蓝妩为何不喜欢我?” 季泠月漫不经心地回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儿有什么理由?”说完,她又翘起唇角,轻佻补充:“反正,她喜欢我就够了。” 刹琅一愣,惊疑不定地睁大眼,这时,洞窟深处却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哗啦——” 他心头一跳,刚要抬脚过去,就被季泠月一掌拦住:“不准去。” 男人攥紧拳,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般,恼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我当然敢拦你,甚至说,只要你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季泠月的脸色逐渐冰冷下来:“不信,你就现在试试。” 不远处的房间里,几片玉壶碎片安静躺在剔透的冰晶之上,倒映着无措晃动的人影。江兮身体颤抖,有些恍惚地扶住身旁的桌子,喃喃道:“你说什么?” 蓝妩小声道:“母后……” 她还没说完,江兮就茫然问道:“若蓝止川一直没死,若海皇一直都是他,那汲儿呢,我的汲儿呢?” 蓝妩沉默了会儿,哀哀望着她:“当年他们前去海渊,几乎全军覆没,最终回来的只有假扮成大哥的蓝止川,他甚至……以受到重创丧失记忆为由来解释自己性情大变,这么多年,他都顺利扮演着大哥的身份,从未有过什么纰漏,而大哥也一直没再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她抿了抿唇,涩声道:“大哥已经……已经……” 死了。 江兮长睫一颤,眼眶逐渐染上脆弱的红霞:“怎么可能……”她摇头后退,怔怔道:“我的孩子,怎么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死去了呢?” 一百八十七.打扰 “母后,”蓝妩上去抓住她的手腕,急切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今日各族都在这里,是我们揭穿蓝止川的大好时机,求你了,振作起来,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帮我……帮我解决这件事。” 江兮哑声道:“你有证据吗?” 蓝妩一愣:“你难道觉得我会骗你吗?” 江兮无措地摇头,身体微微颤抖:“我并非不信你,但这种事总要有证据,你说他是蓝止川,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你当真确定自己没有被骗吗?”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蓝妩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久前,浮游去人间找我,告诉我……蓝止川可能还活着。” 江兮怔了下,愕然抬眸:“大祭司?” 蓝妩继续说:“即便你们待在昆仑海避世不出,应该也对人族与妖族的大战有所耳闻,可这却是姑姑被欺骗才做出的决定,这场骗局甚至从百年前就开始了,而有理由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只有蓝止川。” “姑姑?”江兮更是惊讶,下意识道:“哪个姑姑?” 蓝妩愣住,眨了下眼,终于意识到什么:“您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女人长睫微颤,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您……” 话说到一半,蓝妩飞快甩了甩脑袋,打起精神问道:“您一直知道他想杀我,也知道他曾囚禁了我的亲生母亲,甚至逼死了她,那您知道他做的其他事吗?您知道他当年是如何登上海皇之位的吗?” 江兮茫然道:“这件事大家不都知道吗?他的姐姐死在了海魔族的手里,老海皇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于是,他就继位成为了新的海皇。” “是,在海族的史册里,确实是这么记载的,”蓝妩蹙起眉:“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说什么?” 蓝妩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她:“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真相。” 百翠窟的洞厅处,两个身影仍僵持着。 许是从季泠月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刹琅当真没再上前一步,环起双臂,绷着脸游到了洞口,另一边,季泠月也不打算进去,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守在甬道入口闭目养神。 不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似乎有海族正叁五成群朝这里靠近,季泠月刚睁开眼,便见守在洞口的侍卫垂下头,毕恭毕敬道:“陛下。” 她长睫一颤,缓缓抬眸,对上那张俊朗端方的脸庞。 上次与蓝止川见面,还是在蓝妩重伤昏睡时,不过那时,他装成一副愤怒模样,借着爱护妹妹的哥哥身份来责问自己。 不,也许不是装的,也许他那时确实很愤怒。 毕竟他以为的能板上钉钉死掉的人,竟然还活着。 仔细想想,蓝止川会不会就是从那时起才开始真正忌惮蓝妩,坚定了要杀蓝妩的决心,正是如此,他才会在得知她们到达石岭城后,马上要求楚尘杀掉她们。 听到守卫的问候,蓝汲淡淡嗯了声,屏退左右,不紧不慢地游进了百翠窟。刚一进来,他便瞧见浮在洞口的刹琅,扬起唇道:“少族长。” 刹琅连忙拱手行礼:“见过陛下。” 蓝汲扶起他,摆出一张客气的笑脸:“我听旁人说母后在这里,还道她在见谁,原来是在少族长你啊?” 刹琅摇摇头:“方才确实是我,不过,现在太后正在与叁殿下谈话呢。” 蓝汲一怔:“叁殿下?蓝妩?” “正是。” 他蹙起眉,下意识向洞厅深处看去,却注意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陌生鲛人。蓝汲上下打量她,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看透这层幻术一般,过了会儿,他蹙眉道:“……季泠月?” 季泠月心头一惊,意识到蓝止川的修为比她想得还要亦高深莫测,索性抹去伪装,抿唇道:“是我。” 蓝汲脸色微沉,缓缓游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何又变成这副模样?” 季泠月抬头看着他,平静道:“我随蓝妩回来庆贺你的寿诞,至于变成这副模样,当然是因为我是魔,若保持原样,肯定会被大家指指点点,我只是来参加一下宴会,可不想成为焦点。” 蓝汲眯了眯眼,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转而问道:“罢了,蓝妩在里面?” 季泠月刚嗯了声,蓝汲就要抬脚进去,她连忙转身阻拦,朗声道:“蓝妩要与太后说些私事,不方便外人打扰,陛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蓝汲冷声道:“我是她哥哥,难道也算是外人吗?” 季泠月回道:“纵使你是她哥哥,关乎姻缘的大事,也不能随意掺和。” 蓝汲一怔:“什么?” “你没想过吗?”季泠月理所当然道:“蓝妩可是海族皇女,日后若要与我长久在一起,自然要考虑自己的身份问题,是否要立下契约,是否要举办婚宴,这些都要与母后好好商量一下,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回来,也有这个目的。” 蓝汲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说真的?” “自然,”季泠月望着他:“一人一心,白首不离,有机会的话,陛下也该体验一下。” 一百八十八.去做 layuz h aiw u.x yz 蓝汲脸色微冷,总算放弃进去找江兮与蓝妩,拂袖游到洞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我听说……你与蓝妩这段时间在人间石岭城,帮修士做了些大事?” 季泠月道:“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是吗?”蓝汲背过手,定定瞧着她:“可有人告诉我,你们做的可是偃戈息兵的善事,既然是善事,又有何隐瞒的?” “陛下消息可真灵通,”季泠月微微一笑:“我们确实帮了修士不少忙,还找到了罪魁祸首,齐心协力杀了他,如今事情都已结束了,妖族退兵,修士们也返回各自门派休养生息,想必人间会迎来一段安宁日子。”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 zhaiwuh.xy z “退兵?”蓝汲道:“他们这么轻易就退兵了?” “妖王死了,不退兵,他们还能做什么?” “妖王死了?”蓝汲似乎很是吃惊,追问道:“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季泠月抿了抿唇,抬眸瞧他:“陛下很在意她的死活吗?” 蓝汲一怔,对上女人的目光时,脸上的情绪如退潮般消失不见,又变回了原来波澜不惊的模样:“毕竟是众妖之主,按理说,便是我也要臣服于她,听说她修为极其深厚,这般厉害的角色,怎么说死就死了?” “可除了她,妖族也没几个厉害的角色了,”季泠月面不改色道:“她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虽然损失惨重,但修士们总算是赢了。” “损失惨重……”蓝汲思忖了下,迟疑道:“没发生其他事吗?” “陛下指什么?” “没生出……”蓝汲吐出几个字,沉默了会儿,还是摇摇头,咽了回去:“罢了,没什么。” 季泠月的目光落在他凝重的脸庞上,忽然问道:“陛下一直待在这昆仑海里,却知晓我们的去向,想必是有人向陛下传递消息的,那人难道没告诉陛下后面发生的事吗?” 蓝汲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垂眸不悦道:“你是不是有些太过放肆了?纵然你与蓝妩关系亲厚,有些礼数也必不可少,我既是蓝妩兄长,又是海族之主,对我说话,姿态总该放尊重些。” “是吗?”季泠月状似苦恼地皱起眉:“可蓝妩以前告诉我,你们兄妹关系亲厚,不在意什么长幼尊卑,我还以为与蓝妩成为一家人,就能将陛下也当成兄长相处,如此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蓝汲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套,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哼出一声:“从前没发现,你这小魔头,还挺牙尖嘴利。” 季泠月微笑道:“若是旁人,我才懒得说话。”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荣幸了。”蓝汲漫不经心地转过身:“你们这次回来,要待上多久?” “不久,”季泠月道:“陛下若是想念蓝妩,宴会结束后可以与她好好聊上一会儿,毕竟,等我们回到人界,您再想见她可就难了。” “会难到哪里去,”蓝汲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等日后订下婚契,你们还是要回来的。告诉母后,宴会就要开始了,蓝妩的私事可以之后再聊,我在赤瑚宫等她一同入席。” “好。” 蓝汲点点头,从百翠窟游了出去,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待他离开,季泠月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侧头看向被忽视良久的刹琅,男人一直静静站在角落,又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季泠月眨了下眼,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刚转身往洞厅深处游了不远,就听他冷声道:“你一个魔头,既无光鲜家世,又无尊贵身份,你怎么配得上蓝妩?” 季泠月动作一顿,回过头:“你在嫉妒我吗?” “你!”刹琅睁大眼,咬牙切齿道:“连品性都如此恶劣,蓝妩怎么就看上你了?” “我品性如何,我自己知晓。”季泠月认真道:“确实,我出身猎户,原本只是个目不识丁的普通人类,比不上你们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或妖,可我还是靠着自己走到了今天这步,和你站到了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觉得配不上蓝妩。” 正经了两句,她又忍不住翘起唇角,炫耀道:“再说,蓝妩也不是看重这些的妖怪,她喜欢我,看见我就高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就是天生一对,你再生气也改变不了。”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季泠月一僵,连忙回头,对上蓝妩温柔的眼眸。 她瞪大眼睛,粉晕逐渐漫上脸颊,一直朝耳朵蔓延而去。 “说得蛮好的,怎么不继续了?” 蓝妩笑着冲她伸出手,季泠月下意识搭了上去,面红耳燥地回到她身边:“你,你跟母后,说完了?” “说完了。” “那她……”季泠月仍然羞臊,心中却很为江兮担忧,小心凑到蓝妩耳边嘀咕:“她怎么样了?” 蓝妩瞥了眼刹琅,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客气道:“宴会要开始了,少族长如果还有事要与母后说的话,就等到宴会后吧。” “哪儿还有什么事,”刹琅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蓝妩,我来见太后,本就是为了问问你的……” 蓝妩蓦地打断他:“少族长慎言。” 她鲜少有这么冷漠的模样,纤长银睫下,一双寒眸微微眯起,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的气息:“方才我就想说了,我与少族长顶多算是童年玩伴,应该还没亲近到直呼姓名的地步吧?” 刹琅一愣,呆呆瞧着她:“可当初,我们……” “你若想说那个婚约,我的态度不是更明显吗?”蓝妩微启菱唇,讥讽道:“我逃走了。”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死寂,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明白了。” 他垂下头,失魂落魄地从百翠窟游了出去,季泠月瞧了眼他狼狈的背影,脸色微变,一脸惊叹地盯着蓝妩。 蓝妩疑惑挑眉:“怎么了?” “原来你唬起人是这样的,”季泠月眼睛亮晶晶的:“比对我发脾气吓人多了。” “我对你才发过几次脾气?”蓝妩抬起下巴,不无骄傲:“现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吧。” 季泠月乖乖点头:“这样一来,你与他就彻底结束了吧?” “这话说的,我与他从未开始过,何谈结束?”蓝妩好笑地戳了戳她:“怎么那么小气,什么醋都要吃?” “我才没有乱吃醋,这次明明合情合理,”季泠月不满地强调:“可不是我小气。” 蓝妩听得直乐,还想继续逗她,却听身后传来的窸窣动静,忙回头看去。 江兮缓缓从里面游了出来,苍白脸庞上,唯有眼梢染上了淡淡红晕。 “母后……” “不必说了。”她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哑声道:“放心去做吧,为了所有人,结束这一切。” —— 小月:从今以后谁也别想PUA我 小鱼:你是最棒的? ?)?*?? 小月:我就是最棒的! (‵▽′)/ 一百八十九.信任 季泠月想起什么,道:“对了,他说会在赤瑚宫等您一起入场,您现在要过去吗?” 江兮嗯了声,无声吐出一口气,垂眸抚平遍布褶皱的衣袖:“挽星。” 一个温和的女声从洞外应了声,很快,那人游入百翠窟,欠身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江兮道:“告诉江鸾,让她做好准备,注意蓝妩的一举一动。” 挽星怔了下,抬起脸:“殿下,做什么准备?” “一时说不太清,”江兮摇摇头,道:“事态紧急,你只需告诉她,若之后动起手来,一定要全力支持蓝妩。” 挽星惊疑不定地蹙起眉,似乎还想再问,但江兮却抬起眼眸,凝重地摆了摆手:“快去吧,时间可耽搁不起。” 挽星抿了抿唇,垂首道:“是。” 女人的身影匆匆离去,江兮回头瞧了眼蓝妩,低声道:“我去了。” 蓝妩面露犹豫:“抱歉,刚知道这些事,就要您陪伴在他左右……” “这又不是你的错。”江兮暗暗攥紧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哑声道:“不要担心,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光长岁数,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蓝妩默了下,点头道:“谢谢您。” “跟自己的母亲说什么谢谢?”江兮淡淡一笑,又瞧了眼季泠月:“小姑娘方才反应挺快,话也说得不错,从前我还担心你被蓝妩欺负,如今看,倒是机灵了不少。” 季泠月一时不知道她是在夸还是在讽,下意识露出长辈最喜欢的乖巧笑容:“是我妄言了。” “也不算妄言。”江兮摇摇头,转过身,拖着流云般的衣摆缓缓离去,季泠月眨了眨眼眼,一直等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茫然地看向蓝妩:“母后是什么意思?” 蓝妩一边带着她往宴厅的方向去,一边好笑道:“装什么糊涂呢,你都叫她母后了,会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吗?” 季泠月脸一热:“我就是,就是顺口……” 她还支支吾吾,蓝妩却弯了弯眼睛,停下脚步,轻轻抚了下她微微凌乱的鬓发:“要不要和我结契?” 女人顿时愣住,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瞧着她:“什么契?” “就是你最熟悉的那种。”蓝妩柔声道:“待会儿可能会有危险,结下契,你就能随时将我召唤到身边,这样,我能保护你,你也能保护我了。” “你……”她犹豫了下,低声道:“你不怕结下后,我不愿意再解开,或者……或者我像以前那样,强迫你、侮辱你,让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吗?” “你会吗?” 季泠月望着她漂亮澄净的蓝色眼眸,一时无言,蓝妩却轻松笑道:“我不信过了这么久了,你心里还是会害怕,也不信你现在仍会怀疑我的真心,阿月,我愿意向你托付我的全部信任,不做任何反抗,至于要不要结契,以后要不要解开,这一切的决定权在你。” 她闭上眼睛,背过手,弯下腰身:“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全盘接受。” 季泠月怔怔瞧着面前的卷翘睫羽,鲛人面色安然,光洁的额心触手可及,她曾经在那里结下一道契约,刻下一道伤痕,而如今,这个受过伤害的妖怪却温顺地低下了头颅,将身心所有交付于她。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蓝妩微微侧头,疑惑地嗯了一声时,才忽然眨了下眼,凑上去抱住了她的脖子。 柔软的嘴唇堵住了蓝妩同样的位置,她身体微晃,站稳后下意识托着女人的腰肢,眼睛也重新睁开,季泠月急躁地捧住她的脸,热情地吮吸她的唇瓣,喉咙里发出哼哼嗯嗯的喘息声,蓝妩忍不住轻笑一声,感觉像是被小动物又舔又咬一般,她放松下来,轻轻揉着女人的后脑勺,启唇迎接她的攻城掠地。 一吻终了,季泠月已经气喘吁吁地挂在蓝妩身上,她掀开湿漉漉的长睫,见蓝妩不怎么喘气,顿时不高兴地咬了口她的脸颊肉。 蓝妩错愕地捂住脸,委屈道:“干嘛?你这么激动才不正常吧?” 季泠月:“你,你是木头脑袋!” “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木头脑袋,”蓝妩思索道:“结个兽契就这么高兴的话,以后也不用结那什么同心契了吧。” 同心契又名婚契,季泠月一惊,抬高声音道:“不可以!” 蓝妩噗嗤一笑:“逗你的。” 江兮来到赤瑚宫时,蓝汲似乎已经等待多时,满脸不耐地与身后群臣说着什么,见到她来,那张布满阴翳的脸庞才浮出一个笑容:“母后。” 周围的侍女一拥而上,为她整理仪容,佩戴珠冠,江兮却一身恶寒,定定瞧着他:“母后?” 蓝汲微微蹙眉:“母后,有什么不妥吗?” 江兮怔了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开玩笑般埋怨道:“我是说你,整日惹我生气,还叫我什么母后?” 蓝汲哦了声,饶有兴趣道:“我哪里惹母后生气了?” “那可多了,”江兮冷不丁道:“这么多年了,你身为海皇,却仍未成家立业,你不急,我可着急啊。” “我就知道,”蓝汲摇了摇头,轻松道:“母后不必催了,之前父皇离世,我身为长子理应守孝百年,又继承皇位处理海中各种大小事务,自然顾不得儿女情长,但如今,族中安定,四海升平,这不,我后面这些家伙也日日催促我立后,我听得都要长耳茧子了。正好,这次宴会百族来贺,借着这次机会,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情,再不让母后烦忧。” 江兮身体一僵,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蓝汲道:“实不相瞒,今日宴会上,我将昭告百族立后一事,但因我之前并无侧妃,又无相处已久的心上人,因此,我将从各族中挑选出最为优秀的那个海族女儿成为我的皇后,而我的皇后,必将众望所归。”说着,他微微一笑,亲昵道:“母后,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 一百九十.祝福 海王宫四方平整,九经九纬,王殿居于北方最高处,中间是隔开数千鲛人住所的祭祀台,此时,这宽敞的台子却刚好成了容纳普通海族宴饮的地方。而临近祭祀台的荷玉殿,正是各族族长聚集的地方,即便是最为庞大的鲸族族长,此时也化为人形,安然落座于白玉阶下的第一个位置。 白玉阶之上,则放置着珊瑚制成的长桌,桌后的座椅宽敞阔大,足以容纳三人同坐,再往旁边稍矮的位置,就是皇女们落座的地方。 蓝妩同季泠月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刚巧碰上蓝鸢带着阿鲤赶回来,她没瞧见浮游的影子,不禁蹙起眉,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 蓝鸢道:“浮游说她要拿个东西,马上就来,让我们稍安勿躁,小心行事。” 蓝妩哦了声,身体却仍未放松下来,手掌也忍不住在自己膝上揉搓,为不久后要发生的事情而紧张,蓝鸢却继续说:“不过,方才我将真相告诉浮游后,她倒没有很惊讶,还告诉我了一些其他事情。” “什么?” “当年你躺在祭司殿昏睡不醒时,曾有人试图偷偷潜入,不过都被祭司殿的结界拦住了。” 蓝妩怔了下,意识到什么:“是他吗?” “现在看来,只能是他了,”蓝鸢道:“祭司殿与海王宫分立设置,大祭司独有的威望与地位,也给予了她们不完全服从于海皇的权利,即便是蓝止川,想进祭司殿也得走正门,那样的话,他就没办法……没办法无声无息地杀了你。” 蓝妩忍不住攥紧拳,看向最上面空着的位置:“他还真是冷心冷情,一点旧情也不留。” 季泠月一怔,看向她冷漠的侧脸,刚生起些担忧,就听她一字一句道:“刚好,我也是。” 这时,一队红鲛忽然从王座两边游出,化出双腿,半跪在石阶两侧,伴随着一阵悠扬的海螺号角声,原本有些喧闹的荷玉殿忽然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鱼群围绕出的缤纷通道,两个头戴精致珠冠、身挂银饰、衣履严整的人影慢慢从殿外走入。 嗒,嗒…… 富有规律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中,方才还亲切交谈的各族族长沉默地退到两边,留出通往玉阶的道路,屈膝半跪,见他们走近,蓝妩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欠身行礼。 脚步声逐渐靠近,两双绣着银丝的靴子从她眼前经过,配饰叮当作响,最终停在了最高处的王座上,不多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诸位免礼。” 蓝妩直起腰,扫了眼蓝汲的脸庞,男人翘着唇角,笑容却很淡,待殿中各族族长分别坐回自己的位置,才道:“诸位远道而来庆贺我的寿辰,实在辛苦,今日大可随心所欲,不必有过多拘束,至于贺礼,最后奉上也不迟。” 说着,他拍了拍手,所有的桌子上瞬间出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且是按照各族习性摆放的菜肴,殿外的祭祀台上瞬间出现了热烈的欢呼,如海浪般涌入殿内,各大族长也哈哈笑了起来,畅快地举起酒杯:“愿海神护佑陛下!” 空灵的歌声响起,数十个红发鲛人身着曼丽的衣裙,在中央的圆台上翩翩舞蹈,以风意为首的蓝鸢亲卫们则端着特制的酒水游走在各族的餐桌前 ,满面笑容,看起来好不快活。 蓝鸢收回视线,啧了一声:“我就不在了这一小段时间,瞧她们,都变成什么样了。” 蓝汲却转过头,调侃道:“还不是你一声不吭就跟着蓝妩走了,我看她们无精打采的,就给她们安排了点事情,让她们忙起来,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蓝鸢扯起一个笑:“怎么会呢?陛下安排她们做事,是她们的荣幸。” “我还不知道你,”蓝汲道:“只怕心里正骂我大材小用,让你这些精兵强将端盘子呢,放心吧,也就是这次人手不够,我可不是白用她们,等宴会结束了,会给她们丰厚赏赐的。” 蓝鸢干笑一声,低头啜了一口酒,又听他问:“也没问你,这次出去都做了什么事?怎么也不带着她们?” 蓝鸢眨了下眼,刚抬起头,就瞥见季泠月冲她使眼色,她头一次感觉自己和季泠月心有灵犀,竟然瞬间猜到了女人的意思。 蓝止川在套话呢。 若是她说的与季泠月不一样,只怕就要引起怀疑了。但接到暗示是一回事,她又不是季泠月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方才她和蓝止川说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蓝汲蹙起眉:“怎么?有什么不能说吗?” 蓝鸢犹豫道:“哪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和蓝妩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蓝汲眯了眯眼,笑道:“你们倒是默契,都觉得是小事,连妖王都被你们杀了,竟还如此谦虚。” 蓝鸢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好在江兮出声道:“汲儿。” 蓝汲怔了下,转过头:“母后?” “既然你要立后,我这里倒有几个不错人选,你瞧,外面那个鲸族的芮儿姑娘如何?” 蓝汲漫不经心地往外扫了眼:“母后怎么现在就给我选上了,我觉得,还是将所有海族女儿找来后,再从中择优也不……” “你要立后?”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问话,蓝汲微微挑眉,转头对上蓝妩专注的视线。女人面容平静,眸中不含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单纯地疑问,蓝汲松开眉毛,淡淡嗯了声:“也到时候了,再不生出后代,那些老家伙只怕就要急死了。” “后代?”蓝妩歪过头,缓缓扬起唇,笑吟吟道:“也是,陛下在位多年,确实该有自己的儿女了,作为妹妹,我提前祝陛下的孩子健康无虞,心想事成,也祝陛下父慈子孝,日后能培养出一个和您一样厉害的海皇。” 蓝汲忍不住抿紧唇,眸光也沉了下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扯出一个笑脸,应道:“借你吉言,一定会的。” 一百九十一.造反 po18c k.co m 四周歌舞升平,王座上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蓝汲面色不虞地喝着清酒,江兮垂着眸往盘子里置菜,蓝妩倒是脸带微笑,把季泠月手里的酒水拿走,换上热茶:“海里的酒味道更烈,你喝不惯,少喝点。” 季泠月瞥她一眼,温顺点头:“好。” 往下看,旋转的裙摆正处于最为灵动的时候,伴奏的乐声愈发高亢,如鼓点般敲击在所有人心头,这时,却有一个漆黑身影逐渐出现在鲜艳色彩中。 因常年待在阴凉的祭司殿里,身着黑袍的女人有着苍白的肤色,一双红色眼瞳仿佛能窥见世间万物轮转、生生不息,她脚步无声,如幽灵般走进这繁华殿宇,手中提着的精致灯笼随着行进的动作微微晃动。 咚得一声,擂鼓声停,翩翩起舞的鲛人们定格在了最后一个动作,四周登时响起热情的掌声,浮游在乱哄哄的欢笑中停下脚步,遥遥看向王座上的蓝汲:“陛下。” 蓝汲眉梢微动,身体前倾:“大祭司,你怎么来了?” 众海妖这才发现了大祭司的到来,下意识放轻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浮游面色平静地提起手中的灯,道:“陛下,您的魂灯要灭了。” 话音刚落,众妖哗然,便是蓝妩都惊讶地挑起眉,看向浮游手中的灯。夲伩首髮站:rouwu wu.c om 确实,那盏精致绝伦的灯笼虽还透着光,却不似其他鲛人的魂灯那般明亮,瞧起来奄奄一息,随时都能灭掉一般。 蓝汲一怔:“什么?” 他下意识站起,语气微急:“拿来给我看看。” 浮游顺从地朝他走去,果然,离他越近,那灯越亮,但仍然亮不到哪里去。蓝汲脸色难看到极点,死死捏着那盏灯,喃喃自语:“怎么会……” 浮游询问:“陛下最近可觉得身体不适?” 蓝汲抬头:“……并未,我身体一向康健,哪儿有什么不适。” “那就奇怪了,”浮游道:“陛下可愿让我现场卜上一卦?” 蓝汲一时沉默,似乎想要推拒,江兮却道:“无缘无故的,魂灯怎么会忽然暗下去呢?”说着,她转头抓着蓝汲的手臂,劝道:“这可不是小事,既然大祭司要为你卜上一卦,你就赶紧接受吧。” 蓝汲摇头:“母后,今日是我的寿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现在卜卦,不是扫他们的兴吗?” “怎么会扫兴?”蓝妩放下茶盏,道:“陛下把自己看得也太轻了,您的身体才是我们更关注的,如今魂灯变成了这样,大家都瞧见了,若是不让大家安心,只怕接下来的宴会也是食不下咽。” “是啊,”蛟族族长江鸾在下面附和:“此事事关重大,耽搁不得,陛下不必顾忌我们,身体要紧。” 无数双眼睛定定望着他,满怀关切,蓝汲思忖再三,缓缓点了下头,妥协了:“好,那就卜上一卦吧。” 除了重大的祭祀,很少有海族能看见大祭司的身影,因此,听到大祭司要现场卜卦的消息后,数不清的普通海族都挤到了殿门口,争先恐后往里瞧。 啪嗒一声,数十根坚硬的骨签被浮游洒下,坠落在平整的地面上,浮游割开指腹,用鲜血点在自己苍白的额心,又伸平手臂,任由血液滴落到地面的骨签之中。 脚下逐渐浮现出繁复的图案,古朴的文字闪烁出金色的光芒,那些方才随意洒下的骨签竟完美契合了每一个空缺的位置,散出同样的淡色金芒。 蓝妩小声和季泠月解释:“大祭司卜卦,主要分两种,一种叫问神,一种叫窥天,通常能看破时空、损害命数的就是窥天,安全些的,就是这个问神。” 季泠月似懂非懂,也小声问:“这么说,她真能听见神的声音吗?” “那倒不是,只是获得了神的指示。” 金光愈盛,众妖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立在大殿中央的女人,这时,一根骨签突然从地面上飞了起来,浮在了半空中,浮游睁开眼睛,伸手接住,垂眸看着它上面的内容。 沉默片刻,浮游缓缓抬眸,看向笔直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蓝汲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死死盯着她。 “陛下的命数是,”她淡淡道:“亡。” 在众妖未反应过来时,她伸手将骨签扔了起来,灼眼的金光从它身上流淌而出,在空中形成几个耀眼的大字。 那字迹是如此清晰,以至于看见的每一个海族,都下意识默默念道:“王恶,因三女而亡。” 蓝汲浑身一僵,面庞肌肉抽搐,这时,蓝妩却忽地抽剑而出,几人同时发难,寒芒倏然朝蓝汲刺去。 蓝汲眼梢一跳,迅速反应,先拍碎蓝妩的水凝剑,又钳住蓝鸢的剑刃,浑身亦迸发出强劲的妖气,将季泠月的魔刺止在了胸口一掌的位置。 扑哧一声,一根银簪没入后心,蓝汲蓦地一抖,缓缓扭头,爬上血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兮:“母后?” 王座上瞬息万变的局势似乎镇住了在场的其他海族,更不用说刚刚才看到了如此惊人的卦象,一时都呆在了原地。 江兮先发制人,厉声道:“陛下无子无女,哪儿有什么三女,你这个冒牌货是什么时候顶替他的身份的,真正的汲儿在哪儿?!” 蓝汲咬紧牙关,颤声道:“母后,我就是汲儿啊,一定……一定是大祭司卜错了……” “胡说八道!” 当着所有人的面,蓝妩扬声道:“我兄长正直宽和,怎么会有如此命数,你并非蓝汲,怎么敢冒充他的身份!” 蓝汲眼睫微颤,目光扫过殿下众妖的脸庞,果然从上面看到了震惊怀疑的神色。 他抿紧唇,翻滚而出的妖气越发暴烈。 “……”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震碎了面前摆满餐食的长桌,也将几人从玉阶上震了下去,蓝鸢左手揽住阿鲤,右手扶着江兮落到浮游身边,季泠月伸出手臂,变出一把黑色长剑,直勾勾盯着王座上的男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蓝汲拔出自己背上的银簪,攥紧拳,呵呵笑了起来:“你们合起伙来设下这一局,连大祭司也与你们同流合污,怎么,你们想造反不成!” 说着,他又环视殿下众妖,怒声道:“你们不会这么容易就信了她们的鬼话吧,她们想要谋反篡位,你们难道看不清楚吗!” 寂静片刻,江鸾从座位上走出,站到了江兮身边:“大祭司的预言从不出错,大祭司也从不说谎,她没必要这么做。 ” 蓝汲一怔:“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更信祭司,而不信我?” “若你当真是陛下,我自然信你。”江鸾道:“可我姐姐说了,你并非蓝汲,这世上,难道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 一百九十二.杀 越来越多的海妖凝出了自己的武器,警惕地盯着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蓝汲沉默地望着他们,暴怒的神情逐渐从脸庞褪去,僵硬呆板,仿佛戴了一张青白的石塑面具。 “呵……” 片刻后,他嗤笑一声,摇摇头,缓缓站起身:“我确实不是蓝汲。” 江鸾惊讶地蹙起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承认你冒充了陛下,犯下了滔天大罪?” “滔天大罪?”男人冷笑一声:“纵使我不是蓝汲,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合情合理,”他用手掌拂了下脸庞,冷声道:“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一张英俊却阴鸷的脸庞出现在众妖面前,顿时引起了非同寻常的骚乱。 那是被刻在玉简书册上的尊贵面容,也是被塑成玉雕,日日夜夜站立于海王宫的高坛上,注视着所有臣民来往生活的面容。 鲛人老臣扑通跪下,失声道:“陛下,是陛下!” “陛下回来了!陛下没死!” 与情绪激动的其余海族不同,蓝妩死死盯着那张久违的脸,恨声道:“蓝,止,川。” “这么久不见,你对亲生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直呼他的姓名吗?”蓝止川冷笑一声,环视殿内殿外震骇不已的无数海族,威严的声音穿透水波,送入了在场的每一个海妖的耳朵里:“见到本皇,还不跪下!” 一声令下,心神俱震的海族竟都下意识跪了下去,拥挤大殿中,只剩江兮几人仍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蓝止川垂下眸,视线扫过一具具匍匐的身体,落到她们身上,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感情。 身着华服的女人上前一步,攥紧拳,眼眶已变得通红:“当真是你,蓝止川,汲儿呢?你到底把汲儿怎么了!” “汲儿?”蓝止川蹙起眉,道:“汲儿死了。” 江兮没想到他回答得这般爽快,又是如此不留余地,一时僵在原地,怔然地望着他。 蓝止川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忧虑的面貌:“就是知道你接受不了,我才假扮成他的身份,这样,你就能当做他还好好活在你身边,可没想到,你今日竟突然做出这种事,真是将我的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说什么?”江兮长睫微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是为了我,才扮成汲儿的模样?” “是啊,”蓝止川理所当然道:“若我不这么做,得到他的死讯,你定会悲痛欲绝。” “你,你……”江兮浑身直抖,厉声道:“那你告诉我,汲儿是怎么死的!” “你原来以为我是怎么死的,他就是怎么死的。”蓝止川眯了眯眼,幽冷的目光投到了蓝妩身上:“你莫不是忘了,小妩当年性子顽劣,动不动便离家出走,那一日,有消息说她跑到了海渊,我忙率兵众前去搜寻,可惜……遇到了海魔族,最终只我一个活着回来了。” 蓝妩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实在想不到当着本人的面,他都能不遗余力地推卸责任,面不改色地撒谎构陷,不禁冷笑一声,反问道:“是吗?那到底是什么海魔族,竟如此厉害,连父皇亲自领兵也敌不过?” 蓝止川却反客为主:“我还没问你,搞这么大的阵势是作甚?若是怀疑有旁人假扮蓝汲,现在也已讲明事实,不过是误会一场,还不把剑放下?” “误会?那算个狗屁误会!”蓝鸢忍无可忍,厉声道:“当年在海渊,是你带着他们前去送死,是你害死自己的儿子,还想杀死自己的女儿!你薄情寡义、残暴不仁,把自己的族人当做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你算个什么海皇!啊,我差点忘了,你确实不配做海皇,毕竟你的皇位也是偷来的,你背叛了自己的亲人,背叛了自己的同族,为了达成目的,与人类做交易,甚至把他们送给了人类,你哪里配得上海皇之名!”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即便对于今日已震撼过太多次的众海族来说,这些话也不啻于一声惊雷,激起一连串的反应,蓝止川面色微变,呵斥道:“闭嘴,你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如此胡说八道!” 蓝鸢扯了扯嘴角,桀骜地仰起脸:“我胡说八道?哈,我敢以性命向海神起誓,我未曾说过一句谎言,你呢?你敢向所有海族发誓,你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你敢向所有鲛人发誓,你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同族吗?!” 四周寂静一瞬,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蓝止川,男人却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在这个皇位上,鸢儿,你想要皇位,直说就是,何必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侮辱自己的父亲?” 蓝鸢一怔:“你莫要转移话题……” 蓝止川却冷笑着打断她,高声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不孝女给抓住!” 蓝妩攥紧剑:“你凭什么抓我们?” “凭你们意图谋逆,鼓动大祭司与皇后参与造反,就是死罪!”笑容逐渐消失不见,蓝止川板起脸,冷厉道:“我以海皇之名下令,剥去蓝妩与蓝鸢的皇室权位,来人!将她们两个还有这个魔头给我一起抓进水狱!” 话音刚落,殿外的鲛人侍卫就下意识行动起来,江兮转过头,怒道:“我看谁敢!” 蓝止川咬紧牙关:“皇后神志不清,也给我关入红瑚宫!” 手持长戟的鲛人渐渐涌入大殿,只听刷得一声,江鸾拔出手中长剑,一双碧眸仿佛烧着火光:“谁敢动她试试!” 蓝止川攥紧拳,沉声道:“江鸾,你也要造反不成?” “造反?”江鸾回过头,冷漠地盯着他:“你敬江兮,我才顺你,你不敬,反了又如何?”说着,她看向不远处的蓝妩,不客气道:“小鱼苗,你想好没有,到底要如何做?” 蓝妩暂且忽视她的称呼:“我早想好了。” 她挽了个剑花,与季泠月对视一眼,仿佛许下了什么约定:“杀了蓝止川。” 江鸾挑了下眉,很快露出个笑容,扬声道:“月磐蛟族。” 殿外顿时响起整齐而又响亮的声音:“在!” “随我一起,杀了蓝止川!” 一百九十三.记忆 场面一触即发,浮游被围在众人中间,听着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无声叹了一口气。 “铛——” 手杖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浮游抬起左手,掌心浮着一团银色的光晕:“这是师傅,也就是前任大祭司留下的记忆,一旦放出就会彻底消散,也就是说只能看一次,正好这次大家都在,不如都来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 不等众人反应,她便一把捏碎那团光晕,星星点点的碎屑四散到大殿中,接着,虚幻的光影便如雾气般弥漫开来,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殿下,陛下有急事召您。” “好。” 沉稳的男声响起,接着,视野中的风景开始随着主人的移动而变换,被忽然拽入幻境的海妖们先是茫然,而后才逐渐反应过来。 这片记忆,似乎并不属于前任大祭司,而属于真正的大殿下,蓝汲。 蓝汲很快游入定海宫,看到了手拿玉简的蓝止川,他还未出声问候,男人就转过头,蹙眉道:“汲儿,我收到了小妩的消息了,她似乎去了海渊。” “海渊?!”蓝汲愕然道:“那里可是海魔族的居所,小妩去那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她一向顽劣,天不怕地不怕,这世上有哪里她不敢去?”说着,蓝止川叹了一口气:“罢了,你速去召集我族最为精锐的士兵,我们得去海渊走一趟了。” “好,我马上就去。” 画面变换,周围的光线忽然暗淡下来,入目是满地的黑色礁岩,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众人耳边,蓝汲似乎极是紧张,手中长剑指着中间一个人影,在他身边,其余鲛族亦是严阵以待,年龄稍长的几个将军脸上,却出现了惶然的神色:“殿下?!” 被围困在中间的女人肩膀微动,歪头嗤笑一声:“元衡,你还记得我啊?” 名叫元衡的鲛人惊讶道:“真是您,殿下,您……您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在这个地方?既然您没死,这么多年您怎么一直不回来?” “回来?”女人抬起头,那张精致的面容被微弱光芒照亮,幽蓝的眼眸冰冷地看着静立不动的蓝止川:“我们尊贵的海皇陛下,欢迎我回来吗?” “陛下怎么会不愿意呢?您与陛下一母同胞,从小一同长大,是关系最为亲厚的手足啊!”元衡惊喜地转过头:“陛下,难道不是吗?” 蓝止川却始终不语,元衡脸色微变,茫然道:“陛下?” 一旁的蓝汲慌乱地眨了眨眼,脑子里被大量信息炸得嗡嗡作响,他看向自己父亲的侧脸,颤声问:“父皇,元衡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人难道……难道是姑姑吗?您不是说她早就……” 他还没说完,蓝止川就冷声道:“蓝月邀早就死了。” 男人提起长剑,一字一句道:“此人偷偷潜入昆仑海,意图颠覆我族政权,是为死罪!众将听令,一定要将她斩于此地,护我族安宁!” 元衡惊道:“陛下!” “如有违逆者,同罪!” 蓝汲摇了摇头,失声道:“父皇,我们来这里不是要找小妩吗?!” “小妩?”说话的,却是那个他头一次见面的姑姑:“真蠢,到现在,你还没看清你那好父皇的真实目的吗?” 蓝月邀冷笑道:“自始至终,他都是朝我来的啊。” “……” 画面再次变化,视线中的一切似乎都被糊上了一层血色,蓝汲干咳几声,血液丝丝缕缕从身体上溢出,他扶着岩壁,半拖半背着重伤的蓝止川,跌跌撞撞藏入了一个洞窟。 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鲛人的影子,想起方才那血腥屠杀的一幕,蓝汲仍旧浑身发冷,等走到洞窟深处,他小心翼翼放下蓝止川,压低声音道:“父皇,父皇……” 蓝止川面庞苍白,身上血迹斑斑,被蓝汲呼唤几声后,才有些艰难地掀开眼睫:“汲儿……” “父皇!”蓝汲一喜,语无伦次道:“您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您,您……” 蓝止川虚弱地打断他:“蓝月邀呢?” 蓝汲一僵,忍不住抿紧唇,涩声道:“我不知道,方才廷真他们为我们拖延了时间,我才能带您离开,可是……他们应该,应该也拖不了太久。” 蓝止川沉默了会儿,问道:“汲儿,你怨我吗?” 蓝汲连忙摇头:“怨?不,当然不,我长于父皇膝下,知道父皇品性如何,您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即使损失了这么多个族人?” “他们……他们也不会怨父皇的,身为臣民,为海皇付出性命本就是荣耀,便是元衡将军,方才不也在拼死保护父皇吗?”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蓝汲攥紧拳,咬牙道:“父皇,若一会儿姑姑找过来,就算舍去这条命……我也会尽力送您离开的。” “是吗?”男人淡淡笑了下,又问:“那如果我说,我早知道这次来海渊,是带他们送死呢?” 蓝汲一愣:“父皇……是什么意思?” 忽然,一道幽蓝的光芒钻入他的眉心,蓝汲身体一僵,再动弹不得。 傀儡术。 他心神俱震,却无法反抗,只能睁大眼睛死死瞪着蓝止川。 男人的面色却依旧平静:“只有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她才会相信,她是真的杀了我。” “!”年轻的鲛人长睫一颤,一双眼睛红得泣血,在他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蓝止川用冰凉的掌心抚上他的脸庞,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从蓝止川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脸。 不,那已经不是他的脸了,那张属于他自己的脸,竟逐渐变得与蓝止川一模一样。 男人端详着他,慢慢勾起唇角:“我的好儿子,你要舍命护我,大可不必那么麻烦。” “直接代替我去死吧。” “毕竟,这是荣耀啊。” 一滴血泪坠落下去,蓝汲不受控制地站起身体,木然地向洞窟外游去,他游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快,直到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堵在了前路上,浓郁的血腥气息瞬间将他淹没。 蓝汲颤抖着抬起眼眸,看到了那张恍若死神般的冰冷脸庞。 画面彻底陷入黑暗。 “……” 大殿之中竟无一人说话,似乎都没回过神来,静得落针可闻。 这时,却有一个温润的女声突兀响起:“浮游。” 浮游一愣,蓦地抬起头:“师傅?” “浮游,当你听到这些话时,应该已经长大了吧。”女人温声道:“我曾窥视未来,看到了血雨腥风的人间,也看到了无辜死去的万千妖族,我用寿数与神明交换,希望能寻到破局的方法,可后来我才发现,命运不可阻挡,所谓预言,也不过是因果联系后的必然结局,只是当我明白时,我的寿命,也已经不剩多少了。” 说着,她低笑一声,声音轻了许多:“我知道,你一向聪慧,一定会找到我留下的所有东西,这个记忆是我寻到的大殿下的最后一点神识,虽然结局不可更改,但达到结局的过程与时间却是千变万化的,所以我希望,你会在合适的时间用上它,不,你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用上它的,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厉害的学生啊。” 忽然,又一个声音远远响起,却是年少的浮游的:“师傅,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啊,没什么?”女人似乎回头应了声,顿了下,又温柔道:“那么,再见了,浮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