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First Crush)》 楔子 书房里，收音机播放着歌曲：「……我也很想他，在某个地方，我少了尷尬，你少了肩膀而夏天还是那么短，思念却很长……」 春天湿润的风拂过墙上的日历，二零二六年三月五日，惊蛰。 书桌前的那人慎重的写完最后一笔画，小心的将信纸对折，放入信封，严实的密封好，投入信箱里。 第一章 「撕——」陆春宇撕下教室掛着的日历，二零一四年三月十日，惊蛰。 「欸，许如春，你也是值日生，过来擦黑板。」陆春宇拿着板擦大声呼喊着。 「好啦，马上来。」我依依不捨的拔下耳机，暂停了正在播放的歌曲。 我一边擦着黑板一边哼着刚刚听的歌：「??我也很想他??我们都一样??」 「又是孙燕姿？听不腻欸你。」陆春宇调侃我，一边接过我手上的板擦，帮忙把我搆不到的部分擦乾净。 「怎么样，经典百听不腻啊！」我斜睨他。 「我说你从以前到现在，歌艺都没进步欸，我真怕孙燕姿的粉丝打你，你下次要唱歌先跟我说一声，我先去躲起来。」他一脸嫌弃，在被粉丝打之前先被我修理了。 陆春宇一边躲避我的追打一边调皮的笑着，这样的场景非常熟悉，从小学延续到现在。 陆春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家是邻居，因为住的近一起上下学，不知不觉也认识了十几年，这人虽然长得阳光帅气，但其实幼稚又爱耍嘴皮子，每次新学期分班，总会有新同学因为他那张脸喜欢上他，因为认识他那张嘴而放弃他。 我放下板擦拍了拍手，粉笔灰飞杨，前排座位的李研芯皱眉尖声的说：「许！如！春！你很脏欸，你看我的桌子都是粉笔灰了啦！」 我尷尬地去拿抹布要帮她擦乾净，她见状又嫌恶地说：「那抹布都没洗，很脏欸！」 陆春宇一把接过抹布，抹过她的桌子，开口：「擦了，你如果要卫生纸还是用上等的布料擦，请自便。」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着。 李研芯有些不服却不敢说什么，因为全班都知道她喜欢陆春宇，她只是瞪着我一副要撕了我的样子。 虽然陆春宇很爱吐槽我，不过他总是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这天放学，我到学校附近一家唱片行逛逛，那是我高中苦闷生活的小小慰藉。 放学后的唱片行多了很多学生，或站或坐，店内播放着流行的日韩音乐，充满潮流感。我经过热闹的日韩音乐区，绕过西洋音乐区，最后，停在华语音乐区。 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最后一张孙燕姿十年前的专辑《stefanie》，当时她凭着这张专辑获得金曲奖，但令我着迷的是，她娓娓道来的口吻，唱着延绵不绝的思念。 唱着对一逝而过的青春浅浅的遗憾。 正要拿的时候，一隻手跟我同时碰到那张专辑。 我抬头，是一个高瘦白净的男孩，稍长的瀏海有些挡住了他的双眼，和陆春宇充满自信的眼神不同，那人的眼中有种莫名的沧桑感，他身上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上面绣着「杜禹青」。 他收回手，放开那张专辑，示意要让给我，「给你吧，这张专辑很好听，我也很喜欢。」 我犹豫一会儿，把专辑收下，开口问他：「你最喜欢哪一首？」 「那首电影主题曲??」 「我也很想他？」 「对，你知道？」他惊喜的说。 「我也最喜欢这首歌。」我莞尔「电影也很好看。」 「在世界的中心呼喊爱。」他注视着我娓娓道来。 我们看着彼此笑了。 回家的路上，我踩在不同顏色的砖头上，脚步轻快，脑海中都是那男孩笑起来时脸颊上的两个酒窝。 翌日，第一节就是体育课，还是我最不擅长排球。 陆春宇看了眼连发球都有困难的我，叹了气，便去跟其他男生打球，他扣球时的英姿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体育课结束后，同样是值日生的陆春宇说着有急事，就丢下我跟杨锦萱收拾排球，从忙离去。 「欸，你跟陆春宇关係真好，你们……」杨锦萱玩味的询问我，被我回以一个白眼：「哪里好？把器材丢给我收。」 「不是吧，陆春宇这么帅，成绩也好，你们认识这么久他不是都没交女朋友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她不依不饶的问着。 「你真的很八卦欸，以后当狗仔好了。」我调侃她。 「呸呸呸，我是要当专业的记者好吗？挖掘真相，公允报导！」杨锦萱眼睛闪着光，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记者梦。 一路上，杨锦萱仍推演着陆春宇喜欢我的各种可能性。一进到教室，我们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我的座位旁，一个高壮黝黑的男生高举一封信，高声喊着：「哇—这是什么，是情书吗？」 「还、还我」一个白净的男生急得抢回那封信。 高壮的男生叫做朱志远，朱志远朗声唸出信的内容：「同学，你好。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你就如你的名字一样令人如沐春风，也许你不会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情形，但是那是我很重要的回忆，如果可以……」陆春宇一把抢过信，丢给那个男生，面露不悦：「欸，可以了啊。再来就超过了。」接着，他回头跟那个白净的男生说：「你给情书也不小心一点，怎么追许如春啊？」 闻言，我和身旁的杨锦萱都定格了，陆春宇突然回头，看见我彷彿被雷打到一样，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纷纷看向我。 那个白净的男生也转向我，他的脸很红，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仔细看，竟然是昨天那个男生。 「哇，主角来了欸！」李研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欸，许如春，这个隔壁班的，刚刚趁教室没人偷偷塞情书给你，怎么样，你要不要答应他。」朱志远白目地说者。 「杜禹青？」我缓缓开口。 「原来认识啊？这就好办了，许如春你要答应他吗？」朱志远彷彿是相亲节目的主持人。 「我……」我不知道，这一切太突然了，见过一次面的人要跟我告白？ 杜禹青因眾人的目光显得尷尬，脸色苍白。 陆春宇开口制止他们：「关你们什么事啊？别人告不告白还要跟你报备？住海边是不是？」缓解我和杜禹青的窘境。 其他人开始陆续的回自己位置上，朱志远跟李研芯也一脸扫兴的离开。 「我喜欢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倏地，一道声音传来。 杜禹青隔着陆春宇往我的方向说着。 这句话让我和陆春宇惊讶的对视，陆春宇猛然回头看他，也再次引燃刚刚消停的热烈氛围，班上眾人嘈杂讨论着。 「哇，真的告白了！」 「太尷尬了吧！」 「我以为她会跟陆春宇在一起欸。」 「陆春宇才看不上她哩。」 「好像偶像剧喔！」 陆春宇表情复杂，像是在等待我的答案，后方的杜禹青被他挡住，我探出头看着他，他眼神清澈径直看向前方，既坚定又温柔，手中紧紧攒着那封情书。 我想起昨天在唱片行的对话。 「我也很想他？」 「对，你知道？」 「我也最喜欢这首歌，电影也很好看。」 「在世界的中心呼喊爱。」 青春只有一次，像一闪而逝的流星，我捉住了那颗流星，任它带我翱翔天际。 「好，我们交往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春天第一道清晰的雷。 第二章 我清楚记得那时杜禹青的表清，他愣了下，接着，笑着露出他两个酒窝，和那天一样灿烂。 「恭喜啊。」陆春宇拍拍我的肩说。 我的初恋就这样开始了。 杜禹青常常来找我，下课时，他会带着笔记来我们班，高瘦的身影站在春阳轻轻洒落的走廊，笑着向我挥手，他的眼睛瞇成两弯月牙，温柔的不像话。 「笼鸟槛猿俱未死，人生相见是何年??然后??」我背了前面两句就忘了后面。 「微之微之。」杜禹青提示。 「微之，微之??」我努力回想，眉头紧皱。 「此夕此心，君知之乎。」陆春宇突然走过来打断我，手搭在杜禹青肩上。 「就这么一段，背这么久，辛苦了兄弟，我邻居属金鱼的。」他拍拍杜禹青同情的说，我在他手臂用力捏下去，哀嚎声起。 杜禹青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柔声的对我说：「没关係，还有时间，我们再背一次。」 「呕??」陆春宇幼稚发出乾呕声。 我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拿起水正要喝，陆春宇一把抢过去，「生理期来喝什么冰水啊？喝这个。」他将自己的保温瓶递给我，像个老师一样说教。 自从小学某一次我生理期来痛到掛急诊后，他总是记得我生理期的时间，时时提醒我注意身体状况。 「你管我，痛的是我又不是你。」我伸手要抢回来，大热天的实在很难抗拒冰凉的饮料。 「你还是喝温水吧，不然到时候身体不舒服，我们总没办法帮你分担这个痛。」杜禹青慢条斯理的劝道。 「听到没，你男朋友也这样说，乖，喝那个。」陆春宇将那罐冰水拿得远远的，一脸得意。 我只好在他们的监督下乖乖喝温水。 渐渐的，我们三个会在下课的十分鐘相互砥礪、玩笑嬉闹。 在通往顶楼的楼梯间，男孩与男孩分别靠在女孩肩上、躺在女孩腿上，明媚的日光过曝了这帧画面。 那是我沉闷的中学生活里短暂的快乐时光。 因为现实生活总有一些事情，让你连做梦都会痛。 当天晚上，当我结束晚自习回到家，家里却空无一人，我拿起手机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妈，都是无人回应。 正当我心急如焚时，家门被打开，陆春宇的爸爸搀扶着烂醉的妈回到了我家。 「如春，倒一杯水给你妈，她刚刚在路上吐得一塌糊涂。」陆叔叔放低声音说着像是怕吵到妈。 陆叔叔将我妈安置好，小心的餵她喝水。 「叔叔，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我向他点头致意。 「没事，我是警察嘛，应该的，而且你妈一个人养家，不容易，你多体谅她。」 他拍拍我的肩，说话的神情跟陆春宇很像，交代了几句就回去了。 这已经不是陆叔叔第一次送应酬喝醉的她回来了，妈没读多少书，只能当一个小小的业务，为了一口饭成天奔波，难过的是，我们还偏偏不能没有那口饭。 我看着沉睡的妈，觉得感慨，生命给她一张美丽的脸，生活却在上面留下无数岁月的痕跡。 她在最美好的年纪遇上了最不负责任的人，未婚生子 、始乱终弃，关于那个人，她却绝口不提。 因此，我对他的所有念想，只有「父不详」三个字。 所有人都说「你妈为了你赔上自己的人生」、「你妈很爱你，不惜放弃更好的人生也要生下你」、「你妈不容易，你要体谅她。」 但何曾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被生下来？我又如何能决定自己来不来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我寧可她不要为了我，变成这样。 但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选择的。 第二次段考，数学老师阿志放话会好好电电我们，大家无不绷紧神经、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我和杜禹青坐在通往顶楼的楼梯间，他认真的帮我复习，杜禹青成绩很好，从高一到现在，从没有掉过校排十名之外。 「只剩三天，来不及了，我还是放弃这科好了。」我看着自己满江红的考卷叹气。 「在考试开始前，你永远有机会多加练习，不会来不及的。」杜禹青安慰我。 「像你这么聪明当然可以这样说。」我趴在桌上看着他。 「我也是花了很多时间准备的。」杜禹青摸摸我的头。 「最好是。」我才不相信，天天来找我的人哪有时间唸书。 「是真的，不信你看。」他拿出自己的课本笔记，密密麻麻的註记工整娟秀，每一个题目练习都确实练习。 「真的欸，你也太用功了吧！」我惊呼。 「唸书就是这样，你付出时间努力，它就会回报你。努力就会有回报，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他的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来，我们再练习一次吧。」 我喜欢杜禹青在我失败了一百次以后，总是会再耐心的陪我练习第一百零一次。 遇见这样的人，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凝视正低头讲解题目的杜禹青，侧脸的稜角在阳光下变得分明。 杜禹青抬头之际，我靠上前吻住了他，他柔和的声音戛然而止，微热的呼吸抚过我脸庞，我彷彿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退开后，我看见他泛着红晕的脸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接着，整个人像是定格了一样，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阶梯下佇立着表情复杂的，陆春宇。 第三章 那次之后，陆春宇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我们，应该说躲着杜禹青。 每当杜禹青来找我陆春宇就会走开，而杜禹青也顺势将他当成空气，自顾自的跟我聊天，两个人王不见王。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我靠在杜禹青的肩上，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春宇那个傢伙不理我。」我死气沉沉的回答。 杜禹青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问他「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还是做错什么事，所以他不跟我当朋友了？」 话一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我怎么在男朋友面前提青梅竹马，而且还是因为男朋友跟青梅竹马闹的不合。 「可能是因为我吧。抱歉，让你这么为难。」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却充满了愧疚。 「跟你没关係，他那个人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一下开心一下不高兴，不是你的问题。」我不想增加他的罪恶感。 「如春，我??」 「如春！你的作业本还没交，老师要收去改了，快点！」杨锦萱从楼梯间探出头大声喊着。 「等等，我处理一下。」我对他交代几句后就匆忙的跟着杨锦萱回教室去。 回教室的路上，杨锦萱一直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干嘛？一直看我。」我瞥她一眼。 「如春，你喜欢杜禹青什么地方啊？」 「蛤？问这干嘛？」 「你管我，喜欢他哪里啦？」她急切的问。 「干嘛？你也喜欢他喔？」我挑眉调侃她。 她翻了一个白眼：「怎么可能，难不成我还敢跟你抢男人？」 「有道理。」我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就喜欢他很真诚、很温柔还常常鼓励我的样子吧。」我回想着他的身影。 「如春，我觉得??他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她有些严肃的说。 「什么意思？」我停下脚步。 「他??没事??我就是觉得，你还没有很了解他就跟他在一起，有点冒险。」 「没事啦，你想太多了，他不会这样。」我拍拍她。 歷经几天冷战，陆春宇终于在段考最后一天跟我说话。 「欸，许如春，等等一起走。」 「您终于有空跟我说话了？」我阴阳怪气的说着。 「你有没有注意新闻，这几天附近有抢劫犯出没，一起回去比较安全，走啦。」他无视我的讽刺，背上书包拉着我走。 走在一起走了十几年的路上，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尷尬。 「真不愧是陆叔叔的儿子，真热心，还送我回家。」我随便开了个话题。 「当然，我以后也要跟我爸一样当一个优秀的警察。」他的脸上透着自信的笑容，跟以前一样。 「欸，你很喜欢杜禹青吗？」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 「废话，不然干嘛在一起？」我翻了白眼。 「你真的了解他吗？」 「怎么，难道你比我了解他吗？」我有些不耐烦，为什么一再有人质疑我跟杜禹青的感情。 「你了解他什么？他的性格？他的家庭状况？这些你真的都知道吗？」陆春宇有些急切。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也跟着大声起来。 「很多人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他看着我平静的说，神情无比认真。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话，他仍送我到家门口，看着我进家门。 晚上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思考着杨锦萱和陆春宇他们说的话，我是不是真的不了解杜禹青，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呢？ 我拿出手机，拨打他的电话，回应我的一声又一声的拨接声，还有漫长的黑夜。 我没有办法不在意他们说的话，隔天中午，我和杜禹青在顶楼楼梯间吃饭时，我看着他手上的麵包开口问他：「禹青，你每天都吃麵包，不会腻吗？」 他停顿了一秒后，打开麵包的包装：「我喜欢吃麵包，而且很方便。」 我一把拿过他的麵包，并换成我的便当，「那我们交换，我也想吃吃看，我妈每天都准备一样的菜色我都吃腻了。」 我见他要拿回去，赶紧咬了一口麵包，看着他狡黠的笑。 他无奈的接下我的便当，打开来深深的了一眼，拿起汤匙挖了一口。 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着便当里温热的饭菜，轻轻地笑了。 午休结束后，我经过美术教室时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她交男朋友了，你还喜欢她吗？」 「跟她没关係，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骗人，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许如春，除了她自己！」 「你真的误会了。」 「如果不是她，你怎么会拒绝其他人的告白，一直跟在她旁边。」 「我……算了，随便你怎么想。」 我愣在教室外的转角，那两道声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陆春宇跟李研芯。 第四章 我有些恍惚地走回了教室，坐在位子上回想方才的事，久久未能平復。陆春宇喜欢我吗？他一直以来，是因为我才保持单身的吗？ 「如春、如春，你没事吧？」在杨锦萱叫唤声中我回神。 「蛤？」 「你蛤什么啊？你这分数怎么回事？」她指着我的考卷，神情担忧。 段考那几天因为和陆春宇的冷战都没办法好好的考试，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比之前还差。 思及此，我回头瞪了那个罪魁祸首，他看见我后先是眼神闪烁，低头看着自己的考卷，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走过来我的位子。 杨锦萱一见他走过来，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转身回她的位子上。 「你干嘛瞪我？」陆春宇开口问我。 「你也知道我在瞪你。」想到就气，因为他搞得我生活一团乱。 「知道啊，你的眼神那么明显，像是要杀了我一样。」他夸张地说，视线移到我的桌上「哇，你这次也太惨了吧？」 我一把遮住自己的成绩，转过头不跟他说话。 「许如春，老师找你！」一位同学从门外探出头唤道。 一进到导师办公室，老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如春，这次的考试虽然比较难，但是你退步了不少，是遇到什么困难吗？」 「老师，我那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发挥好。」我低着头。 「我知道你最近跟隔壁班的杜禹青走得很近，我没有要反对你们。可是一段好的关係应该相互帮助让彼此更好，目前显然是没有。而且，你可能不清楚，杜禹青家里的状况有些复杂，你们现在还太年轻，我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专心在课业上。」老师语重心长的劝道。 回到教室后，我看见杨锦萱从教室外回到位置上，脸色难看，后面跟着一脸漠然的陆春宇。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思考老师说的话，我满怀期待投入爱情中，但我对杜禹青真的不了解，这段关係是否让我们变得更好呢？ 晚上回家后，我意外的发现妈今天居然在家，她坐在客厅看电视但是表情有些严肃。 我正准备进房间，她冷声道：「许如春，你过来一下，妈有话跟你说。」 我放下书包坐在藤椅上，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你们老师今天跟我说了，你这次考得很差，还跟一个男孩走得很近。」她看着我，眼神锐利。 「这次考试比较难，而且……」我有些心虚。 「而且什么，你不好好读书还有什么理由？」她大声斥责。 「你是去学校上课的，不是去谈恋爱的，为了一个男的考成这样，许如春我是不是太久没教训你了！」桌上的茶杯被她摔在地上。 「那个男生是谁，让你这样神魂颠倒的，他是说会摘星星给你还是会永远爱你，你怎么这么好骗！」她歇斯底里的指控。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高中没毕业，男人跑了还生了一个小孩来拖累你，每天在外面应酬累得跟狗一样，你凭什么说我！」我不服地从藤椅上起身对她吼叫。 「凭我是你妈！」尖锐的声音震耳欲聋。 「你有什么时候像个妈？我的毕业典礼你没来过，学费永远都会迟交，有时候水电费还会忘记缴，回到家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嘶吼过的喉咙热辣的疼痛着。 「至少你的三餐我没一次落下，我怀胎十月拚了命生下你，为了你我就算兼两份工也努力忍着，许如春，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牺牲了多少。」 「我没有叫你这么做！我寧可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啪——」她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疼痛来得太快让我有些发愣。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眼泪从她眼眶滑落，我第一次看见强硬的她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此时门铃大响，门外传来陆叔叔的声音。 我背起书包，夺门而出，后面传来陆叔叔的叫喊声，我头也不回地跑着，经过了平时回家的路，一边大哭一边没有目的的走着。 晚上的街道有些阴森，静諡的可怕，我走到附近的公园坐下，顿时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幽暗的树林深处鬼影幢幢，冷风颼颼扫过树林发出一阵摩挲声响，我突然想起陆春宇前阵子说这附近有抢劫犯出没，令我开始紧张起来，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隻手拍了我的肩膀。 「如春。」 「啊！」 我惊声尖叫似乎吓到了来人，是陆叔叔。 「你在这里很危险，要不要先回我们家，放心，我会跟你妈交代，让她不要担心。」陆叔叔温柔的说着，就像一个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角色，父亲。 我坐在陆春宇家的客厅，陆叔叔泡了杯热牛奶给我，餐桌上堆了几个吃完的便当盒，沙发上也放着一堆还没摺的衣服。 「不好意思啊，我平常都在所里，阿宇也要上课，家里没怎么整理，有点乱。」陆叔叔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 「不会，我们家也是，有时连水电费都忘了缴。」我想起刚刚跟妈吵架的情景。 「我听你妈说，你最近好像认识了一个男孩子？」陆叔叔小心试探，深怕刺激到我。 我点点头。 「其实啊，谁没年轻过，我知道少年人情竇初开的心情呀！你妈也知道，因为我们走过一模一样的路，而且摔的很狼狈。」他笑着说。 「我十几岁就认识你妈了。」他抬头回想着。 我惊讶的睁大双眼。 「你妈没跟你提过吧？我们两家是邻居，她年轻的时候跟你很像，也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女生，想要遇见真命天子，不过谁不想呢？她的确遇到了一个男孩，那个人风趣幽默、很会说话，每每都能逗你妈开怀大笑。当时好多人羡慕他们，说什么金童玉女、神仙眷侣啊。」他拿出几张照片给我看，十六岁的妈笑得灿烂，那时的她，没有生计的压力，没有为人母的烦恼。 「哪个人年轻谈感情不是轰轰烈烈的？」他看着我笑着说。 他话锋一转，「可是升高三的暑假，那个男的移民了，原本他答应你妈就算分隔两地也要保持联系。结果，才出国没一个月就联络不上了，你妈很难过，不只是这样，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年代很保守，她差点被你外公外婆打死，当时，我们劝她到医院拿了，她死活不要。」 「她说她的人生正灿烂的时候就衰败了，她要好好爱护这个生命让她好好长大，活出跟她不一样的人生，要比她更快乐、更幸福。」陆叔叔的手掌覆在我头顶，宽大温暖。 「所以她会管你，她担心你会和她一样，她最不希望你和她一样。」我想起她每每工作到深夜才回家的身影。 「她不后悔吗？」 「如果是你，你会后悔吗？」 陆叔叔的话在我心中回盪。 隔天早上我回到家时，妈一早就出门了，桌上摆了一个铁盒，我将铁盒打开，里面是我小时候的照片，从我有记忆以来，妈很少拍照，她总是说她不好看不要拍照，却将我的每一帧照片都保留的好好的。 在盒子的最底部有张我和她的合照，她抱着我笑得很开心，一点也无法想像她为了手上这个孩子吃尽苦头，我翻到背面，她写了一行字。 「愿你的人生，四季如春。」 第五章 我写了一封信给妈，说不出的话，我选择交给文字。我将信放在家里的信箱后便出门上学。 陆春宇早已在门口等我，他看着我表情担忧，欲言又止。 「你昨晚有睡好吗？」他犹豫过后还是开口。 「还行。」我看着脚下的柏油路。 「真的？」他有些怀疑。 「除了你的打呼声之外，都还不错。」我笑着说。 他放松了紧皱的眉头，笑着勾上我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许如春嘛！」 我打掉他的手，「欸，放尊重一点，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陆春宇收手，敛色开口：「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 「我已经跟他在一起了。」我纠正他。 「你不怕影响成绩吗？」 「我会更用功读书，不会让你们担心的事情发生。」我笑着对他说。 「欸，许如春，我知道这话不好听，但是，我觉得他真的不适合你。」陆春宇开口，表情严肃。 「他到底怎么了你要这样说？」我也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家庭背景??有些特殊。」 「多特殊？跟我一样父不详吗？」我讽刺的说。 「许如春！」 「你认为他家庭背景特殊所以不要我跟他来往吗？那你是不是也不要跟我当朋友比较好？」 「他爸爸是吸毒犯，有前科。」陆春宇忍无可忍的说出口。 「什么？」我睁大双眼。 「我爸他们前阵子抓到一个在路上抢劫的犯人，他就是杜禹青的爸爸。他和他奶奶一起来看他爸爸，他爸爸当时意识已经不清楚了，认不出他们。」 「怎么会??」 「虽然这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一整天都在反覆回想陆春宇的话，我想找杜禹青问清楚，却害怕会不小心触碰他的伤口。 犹豫许久，我还是决定去找他。 最后一节下课，我走去杜禹青他们班却没看到他，我问了几个人都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正当我走回教室时，看见迎面而来红着眼眶很是愤怒的杨锦萱，她看见我时有些惊讶，我对上她的目光，想开口关心她，下一秒，她有些尷尬的回避了我，径直走进教室。 我一头雾水地想追上前，紧接着，就看见跟在她后头的陆春宇从远处走来，像是要追上杨锦萱。而他看见我后，愣了几秒，眼神中透露着我猜不透的情绪，既像愧疚又像害怕。 这两人直到放学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放学鐘响，我终于在校门口堵到杜禹青，他有些讶异，我缠着他一起走回家，一路上我像隻麻雀一样嘰嘰喳喳，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偶尔回应两三句。 经过公园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长椅上有一位老太太喃喃自语。 杜禹青佇立在原地，眉头深锁。 半晌，老太太看见经过的学生激动的抓着对方，喊着一个名字，引来不小的骚动，杜禹青衝上前阻止老太太。 「光荣，光荣你怎么还不回家，妈等你很久了??」 老太太看着身穿制服的男生喊道。 那个男生吓得立马挣脱开，一脸惊恐，杜禹青向他道歉，对方丢了一句「神经病」就赶紧离开了。 杜禹青扶着老太太安抚，「奶奶，他不是光荣，光荣在家啊。」 「光荣、光荣回家了？对??光荣说他回家等我。糟糕，我还没煮晚餐??对，我要去做饭给光荣??」老太太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杜禹青，像是想起什么，拿起菜篮快步离去。我和杜禹青紧跟在她后面。 我们到了他家。 杜禹青的家很简陋，是一间老旧的矮平房，客厅的木製茶几与藤椅都已经很破旧，甚至没有冷气，电风扇发出嗡嗡声像是快要故障。 杜禹青的奶奶正在厨房忙活，他倒了一杯水给我。 「抱歉，让你看到这种场面。」他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係，你奶奶她??」我小心的开口。 「失智症。」 「很久了吗？」 「很多年了，从我爸坐牢的时候开始。」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爸年轻的时候跟别人出去混，成天打打杀杀，某次他顺手救了一个被混混欺负的工厂女工，对方跟他在一起，之后结婚、生小孩。可是，我爸混久了没办法找什么正常工作，幸福的小日子过没两年，后来还是回去找兄弟，最后染上毒癮，只好靠我妈养家，我爸吸毒被抓的时候，我妈还不到二十五岁，我才三岁。」 他停顿一下，看着桌上的相框，是一个年轻女子笑得开怀的照片。 「奶奶受不了我爸吸毒被关的刺激，渐渐变得不清醒，我妈不仅要赚钱还要照顾奶奶，我国三的时候，她过劳死了。」 「春宇有跟你说吧？我爸的事。」他看了我一眼。 「上次他爸抓到的抢劫犯是我爸，他从勒戒所出来之后，又因为吸毒神智不清而抢劫。那次是我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他，在派出所。讽刺的是，看见我爸的时候，奶奶清醒了一下，认出眼前的人是她的光荣。」他云淡风轻说出这些话，彷彿这是别人的故事。 他说完后，起身接过奶奶端出来的菜餚，我帮忙准备碗筷，他和奶奶摆好菜餚后入座。 奶奶看着我开心的说：「玫好，我们光荣虽然没念什么书但是他重情义、很疼老婆的，来，多吃点，太瘦了。」她说完夹了一块肉给我。 我接过肉，回头看了杜禹青，他也夹了一口菜给我，「妈，你这样玫好会不好意思，她以后就不敢来了。」 「这、这样啊，我开玩笑的，玫好，以后还是常来啊，你看你一来，我们光荣都不出门鬼混了。」奶奶握着我的手说道。 杜禹青正要开口之际，我回答：「阿姨，我觉得光荣很孝顺啊，人也很温柔，做事情又认真怎么会去鬼混。」 杜禹青转头看着我，有些惊讶。 奶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什么，「对啊，我就说我们光荣很孝顺、很上进，都是隔壁金水他们乱说，你不要听他们的，喜欢我们光荣的话以后就常来，啊？」她笑得开心。 饭后，他送我回家，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并不知道，在他消瘦的背影后是多么沉重的过往。 我上前从背后抱住他，感受到他身躯明显的僵硬「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些，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呵，玫好不美好，光荣也不光荣。」他微凉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臂，讽刺地笑着。 我思考着，这样的家庭又何尝是他能选择的。 「你比你想像的更优秀，就算你不是光荣，我想你奶奶也以你为荣。」我收紧环住他的双手。 第六章 跟杜禹青道别后，我打开公寓铁门，上楼发现陆春宇在我家门外等着。 「你怎么站在这里？」 「等你。」 「等我干嘛？」 「我爸说阿姨这几天出差，要我转告你，顺便让我叫你一起来吃晚餐，结果谁知道你这么晚回来。」他有些埋怨。 我拿出手机，发现妈打了好几通电话。 「你吃了吗？」他还是关心的问。 小时候，妈如果没能回来准备晚餐，都会交代陆叔叔请他帮我张罗，每次陆春宇都拉着我到他家吃饭。这么想想，陆春宇还真像个体贴的哥哥。 「吃了。」 「你去哪吃的？」 「你管我。」 「杜禹青家？」他挑眉。 我惊恐的瞪大眼。 「你真的去他家？」可恶，又被他套话。 他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往他家带，「走吧。」 「我说我吃过了。」我挣扎收回手。 「让你陪我吃而已，你可以在旁边看啊。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饿到现在。」他没松手。 「欸，大晚上的你拉我到你家去，我好歹也是个女的，怎么说都不太好吧。」 「拜託，我们两个就差没拜把了，跟亲兄弟有什么差别？而且，你来我家要小心的是我吧。」他调侃着，我收回刚刚说他体贴的那句话。 我坐在他家餐桌，看着桌上摆放的陆妈妈的照片，一旁的陆春宇狼吞虎嚥，看来他真的等我很久。 「陆春宇，你妈是什么样的人？」我撑着头看着他妈妈的照片，五官和陆春宇有几分相似，温婉清秀。 他扒饭的动作一滞，「问这干嘛？」 「我一直觉得，我妈没有一个母亲的样子，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有的时候还要别人照顾她。可是我现在发现原来每个人的妈妈都不一样，有的过度付出、有的不负责任、有的太过溺爱，所以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想起杜禹青的奶奶和妈妈，又想起了我妈。 他扒了一口饭，「其实都是一样的，妈妈，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 我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他没有看我，而是继续吃饭，一边开口说：「我妈是因为生我难產去世的，她的心脏不好，在怀孕的时候医生就有告诫她有风险，但她不听，坚持要生下我，她只有在我出生的时候看过我一眼，就不在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他停下筷子。 「不过，应该是很温柔的人吧。」他抬头看着陆妈妈的照片。 「我爸说，在我出生前我妈交代他，要好好照顾我，教我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像我爸一样热心助人、像她一样开朗乐观。」 他转过头看我，眼眶泛红，唇畔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你做到了。」我说。 那天晚上，我在睡前打开手机，播放着陈奕迅的《babysong》 你的眼睛像颗水晶通透 里面有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 小小的你在你小小的梦里 把我所有大大的事情 都吹进风里 我为我将对你撒的谎先跟你道歉 当你发现黑白不是那么的分明 世界不是那么的公平 别太失望 我讲的是个梦想 不用太听我们的话 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 你该怎样对待世界 或它该怎对你 要跟现在一样随心 让你的眼睛和心依然纯净作词作曲：岑寧儿 无论有着什么样的人生，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是被满怀期待的生下来，我们在生命的刚开始就拥有了满满的爱，为什么随着成长却慢慢忘记了呢？ 第七章 早上出门时，我发现信箱里写给妈的那封信被收走了，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是妈回的信吗？ 我将它收进书包里。 今天换我等在陆春宇家门口，他打开门看见我先是惊讶了一秒，接着扬起一个微笑，如同以前那样。 我们一路上打闹并肩走到学校，一进到教室，就看见一群女生围在李妍芯座位。 「这是我爸去巴黎买的，我就跟他说不要给我这么招摇的东西。好烦喔，logo这么明显人家一看就知道，而且这个牌子太多人买了，好俗气。我还是喜欢另一个比较小眾的。」李妍芯展示手上的皮夹，似乎是她爸爸送她的生日礼物，是相当有名的精品品牌，她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 围绕着她的同学个个吹捧她，无不充满羡慕的眼神。 我走到位子，杨锦萱凑过来模仿着李妍芯的语气：「我还是喜欢另一个比较小眾的??呕！噁不噁心，炫富就炫富，装什么装。」 「她就是那样啊。」我不以为然。 「了不起啊，又不是自己赚的钱。」杨锦萱翻了白眼。 说到生日，杜禹青的生日快到了，不知道他都怎么过生日的，有没有人为他准备生日蛋糕，先是捉弄他再送上最好的祝福？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有的人可以拿着价值上万的生日礼物招摇，有的人连一顿温热的饭菜都是奢求。 「拍谢，借过一下。」陆春宇煞风景的打断李妍芯那群人，硬是从人群中走过，引来其他人不满的眼神。这几天，他经常下课后不见踪影，神秘兮兮的，问他去哪也不说。 中午要去找杜禹青吃午餐时，他不在位置上，我到楼梯间找他也不见人影。 我回到座位上，吃着福利社买的便当，果然没有妈做的好。窗外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翠绿的树叶上，从窗台溅出一些雨水，原本还闷热的天气此刻泛着凉意。 这场雨持续到下午，非但没有转小还更加猛烈，甚至不时打着轰隆的雷声，令人害怕。 第二节下课时，由于广播系统坏了，老师到班上通知大家，因为雨势太过猛烈，中央发布各级学校停课让学生先行回家，大家高兴的收拾书包跟着学校指挥从规定的路线放学。 我回顾陆春宇的座位是空的，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他还没回来吗？ 我找遍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楼梯间、操场、福利社，却始终找不到他。 经过美术教室时，我发现门没有关，传来了一阵交谈的声音，我凑上前往门缝看。 「家里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 「你爸还有来找你麻烦吗？」 「没有，上次你教训他后就没有再来了。」 「春宇，可以不可以吻我，像如春那样??」杜禹青靠在陆春宇肩上，吶吶开口。 陆春宇撇了他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杜禹青轻哂，「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可能?唔??」 陆春宇吻了杜禹青。 杜禹青闭上眼享受这个吻，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满足、感动、抑或是悲哀，在幸福的同时蔓延着惆悵。 心里一阵酸意油然而生，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杜禹青。 半晌，陆春宇放开他，两人轻喘着，杜禹青低下头抵在陆春宇胸膛，「谢谢，这样就好，我很喜欢你，这样就够了??」杜禹青笑着说出口，听起来却像在哭。 陆春宇伸出手覆在他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我惊讶的全身颤抖，不小心发出声响引来他们注意，两人惊恐的看着我，陆春宇一见我便急忙推开杜禹青，杜禹青更是马上起身要向我解释。 「如春！」 「如春，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我的声线因紧绷的情绪变得尖锐，像是要爆炸一样。 「如春，你误会了，我们??」陆春宇极力想要解释。 「误会什么？我都看到了。」我彷彿是一个捉姦自己丈夫的元配。 「我喜欢陆春宇，一直都是。」一直在陆春宇身后的杜禹青开口。 窗外打了一阵雷，既快又狠，轰隆作响，却不及我心中的惊愕。 他的视线越过陆春宇，看向我，就像他跟我告白那天，他也是看着我的方向，不，或许准确来说，他看着的，是陆春宇。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当时他凝望着的人，是陆春宇。 「其实那一天，那封情书??」 「杜禹青！」陆春宇开口制止他。 「有什么关係，我不该再骗她了??」杜禹青神情黯淡。 「那封情书，是给陆春宇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我被一群混混找碴，他出手帮我，就跟我爸妈相遇的情形一样。」他抬起头与我对视。 「同学，我很喜欢你，你就如你的名字一样令人如沐春风，也许你不会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情形??」 我想起当时朱志远唸出那封信的内容，原来那个「春」指的是陆春宇，信中的第一次见面也不是我自以为的邂逅。 「那为什么??」我急切的问。 「是我，当时我回到教室，看见他要把情书放在我的抽屉，我过去问他，他还没开口，朱志远就过来了，因为当时人太多了??我只好跟大家说他要把情书送给你，没多久你就回教室了，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陆春宇低着头不敢看我。 「你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你？可是你却不告诉我，一直把我蒙在鼓里，陆春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所以这样耍我？」我扯着他的制服，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 「不是??如春，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看到你那么喜欢他，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只好离你们远远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陆春宇抓住我双臂，红着眼眶跟我解释。 「你了解他什么？他的性格？他的家庭状况？这些你真的都知道吗？」 「很多人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如春，我觉得??他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回想起他们告诉我的，其实他们早就在暗示我了，是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以为捉住一颗流星，没想到是一颗摧毁我的陨石。 「那你为什么亲他？你也喜欢他吗？」我吶吶开口。 陆春宇一时语塞。 「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其实，我好几次都想告你，可是我看着你这么关心我，这么努力维持这段关係，我就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杜禹青打破沉默。 「这几天是我要他陪我，我想知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杜禹青笑得有些讽刺。 「啪—」我伸手甩了他一耳光。 「如春！」陆春宇把我拉开，制止我胡乱挥打的双手。 「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你是我的初恋??」我嘶吼出声。 杜禹青没有说话，维持被我打偏的姿势，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滂沱大雨打落在地面的声音。 「太荒谬了??真的太荒谬了，我喜欢的人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我头也不回的逃离那个地方。 我走在泥泞的路上，任凭雨滴打在身上，泪水混杂着雨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坐在客厅里无声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妈从外面回来，一见我便丢下包包，将我拥入怀中，「如春，怎么啦，怎么哭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妈在这，不怕。」 我努力压抑的情绪瞬间溃堤，在妈的怀抱里狼狈的放声哭泣，她一下又一下的抚着我，就像小时候作恶梦时，她轻拍我的背柔声的安慰我。 只是这场梦，真的好可怕。 第八章 晚上，梳洗过后，我跑到妈的房间和她一起睡。 「妈，你后悔认识那个人吗？」我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我不叫他爸，而是称作「那个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妈难得没有因为这个人的事情而生气。 「就??想知道，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不后悔。」妈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转过头，眼中满是疑惑。 妈伸手轻抚我的头，目光温柔，「如春啊，人生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只会过去不会重来，所以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可是你的青春最后换来一场空，你不后悔吗？」我认真的注视她。 「我用青春换来一辈子的牵掛，怎么会后悔？」她的目光皎洁如月，像当年十七岁的她。 隔日晨起，妈没有出门，而是在厨房准备早餐。 难得家里瀰漫着油烟和食物温热的气味，我和妈一起吃着早餐。 「你和春宇怎么了？我昨天看他在门口站了很久。」 「没事。」 妈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她，「我吃饱，出门了。」 打开家门，陆春宇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我连一眼都没看，直接经过他走出公寓。 陆春宇在后头跟着我，谁也没有说话，一路这么走到学校。 一整个上午我们都没有和彼此说话。 午休时间，杨锦萱察觉我跟陆春宇之间诡异的气氛，忍不住问我：「你们怎么了？」 我深呼吸，然后开口：「杜禹青喜欢的人不是我。」 杨锦萱惊讶的看着我。 「他喜欢的是陆春宇，当初他要告白的人，也是陆春宇。」 她沉默许久，我想任谁都会感到惊讶。 「如春，其实我知道杜禹青喜欢陆春宇。」 我怔愣。 「我之前在美术教室撞见他们，杜禹青跟陆春宇在一起，看起来很开心。后来我去质问陆春宇，跟他吵了一架，我本想告诉你，但他求我不要说。」 我知道杨锦萱的个性，立志成为新闻记者的她不会刻意掩盖她认为不公的事实。 「难怪那天，你们看起来这么奇怪??」我回想起那天他们回到教室时不寻常的样子。 「他说他不会让你发现，要是你知道了一定没办法接受，他寧可你不知道。对不起??如春，我应该告诉你才对。」杨锦萱愧疚的低下头。 我周身泛着冷意，那些我信任的人都瞒着我，我一直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面。 晚上，回到房间。我从书包拿出课本，带出一封信，那是妈出差的那天信箱里那封未署名的信，我将信拆开，那封信字跡娟秀。 你好吗？ 自从那天以后，我便没再见过你，我还记得那天你告诉我，如果可以有选择就好了，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你的话，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人生好多事我们都别无选择，譬如出身、譬如性别、譬如自己爱上的人。 若我当时能早点明白，我是不是就来得及找到你？十二年了，我抱着一丝希望，在仅存的时间里，等待机会找到当年的真相。 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无奈与遗憾，这封信究竟是谁放在我家的信箱？看到未署名的信，就让我想起杜禹青告白的那天，我烦躁地将它塞回书包，眼不见为净。 第九章 在那之后，我再没有管过陆春宇和杜禹青，我的世界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一样。 六月盛夏，天气燠热，教室外蝉鸣四起，窗外浓密的绿意在空气中蔓延。 这天，教室里没有李妍芯高调的炫耀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人低声的窃窃私语。 「如春，你听说了吗？李妍芯昨天遇到抢劫犯，还差点被人强暴。」杨锦萱转过身跟我说。 「什么？」我一脸惊恐。 「听说她被吓坏了，今天在家休息，好难想像平常气燄嚣张的她被吓到没办法好好上课。没听到她的声音还真有点不习惯。」杨锦萱看着李妍芯的空位叹道。 没多久，我看见陆春宇和朱志远一前一后走进教室，陆春宇没什么不同，但是身后的朱志远身上却带着伤。 跟杜禹青分手后，我更加专注在课业上，每天跟杨锦萱一起在图书馆唸书唸到晚上才回家，杨锦萱的志愿是新闻系，为了这个目标她孜孜不倦的唸书。 「欸，如春，你看这一题??这个怎么算啊??」杨锦萱回过头拿着题本跟我讨论。 我跟她研究许久，仍想不出解法。 「这题要这样解。」陆春宇在题本上快速的写下几行公式。 「谢?谢谢。」杨锦萱怔愣的看着他 陆春宇没有离开，站在我面前「许如春，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有。」我无视他，低头看书。 他伸手拉我，「许如??」 「啪—」我打掉他的手，场面尷尬。 他只好默默回到座位。 最近，妈都很早下班，每当我回到家都能看见妈在厨房捣鼓着晚餐。 「今天怎么煮这么多？」我接过她端来的菜摆放在桌上。 「我今天找你陆叔叔他们来吃，多煮了一些，等等还有汤，帮我拿一把葱。」妈指着冰箱说。 我将葱递给她，此时门铃响起，「应该是他们来了，去开门看看。」妈切着葱。 一开门我就看到陆叔叔笑得和蔼，后面跟着陆春宇。 「如春，你妈还在忙啊？」 「还有个汤，你们先进来吧。」我礼貌的招呼他们。 陆春宇停在我面前，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家信箱里的。」他将信递给我，跟上次那封未署名的信长得一模一样。 这顿晚餐很热闹，妈和陆叔叔聊得很开心，陆叔叔最近办了不少案子，妈则是调了单位工作量变少，而我和陆春宇几乎没有说话。 睡前，我打开那封信，一样工整漂亮的字跡，这次还多了几张被剪下的报纸，那是关于一个延宕十二年的悬案，过了期限而无奈结案的报导。 报导中提及，当年，警方在偏僻山区发现一具尸体，经调查，他是失踪多时的男学生。 报导中的照片可见，被白布覆盖尸体之下露出的制服边角，是我们学校的制服。 其中几张剪报像是被保存多时，已经破旧不堪，甚至有些字墨褪去，我只能依稀辨认出报导中的案件发生时间就是最近，那具男尸身上有打斗痕跡但死因却是自臧。 负责这个案件报导的记者是同一个人，但是我看不清楚他的名字，只见名字最后一个字的草字头。 写信的人似乎很关心这个案件，鍥而不捨追查十几年，而当他发现真相时，他非常后悔悲伤，信中最后一句话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原来我的初恋，他那么勇敢。」 我思索着，这封信可能是一个恶作剧，但是谁会这么用心的营造一封来自未来的信？ 第十章 这阵子，妈和陆叔叔看出我和陆春宇之间的不对劲，从中作梗试图让我们有机会和好，时不时就会来我们家一起吃晚餐。 然而我们的冷战一直持续着，直到那天。 一早，杨锦萱慌慌张张的跑来找我。 「怎么了？」我看着满头大汗喘着气的她。 「如春，听说??」 「怎样？」 「杜禹青失踪了。」 我愕然，杨锦萱仍叨叨絮絮告诉我这个消息，但我却听不见。像是突然被按下静音按钮，身边一切声音都被杜绝在外，剩下强烈的耳鸣声。 直到那道声音传来，消停了纷扰的思绪。 「许如春，我有话跟你说！」陆春宇站在教室门口，脸色苍白。 我看着他还来不及反应，他以为我仍不想理他，于是再次诚恳的开口：「拜託??一下子就好，说完我不会再打扰你。」他近乎哀求。 「杜禹青的奶奶前阵子去世了。」陆春宇看着远方一落落矮房说道。 顶楼的风有些大，我凌乱纷飞的头发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原本请了三天丧假，今天应该要来学校，但是老师联络不上，到他们家也找不到人。」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倔强的冷着脸，看着其他方向，仍因那天的事情赌气。 「我爸之前告诉我，杜禹青的爸爸从拘留所出来了，我在想他们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刚好在他爸爸出来之后奶奶就出事了。」陆春宇看起来很焦虑也很无助，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所以呢？你希望我做什么吗？我不是警察，帮不上忙的。」我看着远方杜禹青家的方向，那间老旧矮房此时紧闭着。 「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他嘶哑叹道，饱含疲倦。 「你怎么会问我，你应该比我还了解他吧。」我就是忍不住嘲讽他，那股嫉妒又羞愤的酸涩感又来了。 「我知道是我们伤害了你，但我没想过背叛你，我找他是因为他家里发生很多事，我怕他只有一个人，所以很常关心他。」 「你们之间的事情，不用跟我解释。」我冷声。 「我喜欢的是你！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从以前到现在我就喜欢你，一起上下学、一起吃晚餐、会互相开玩笑、吵架之后还是会和好。许如春，我喜欢你??」他有些哽咽。 「那你为什么让他送情书跟我告白？」远方的矮房被模糊了，明显的鼻音让我的质问变得可笑。 他没有回答。 「你只是不敢面对而已。」我勾起唇畔，却很无奈。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你只是不敢面对喜欢我这件事，还有后来喜欢上他的这件事。」一道温热划过我的脸庞，淤积心中的某些东西好像被逐渐抽走了，缓缓癒合。 其实，我明白，这不是他们的错，杜禹青只是不喜欢我而已，陆春宇也只是怕我无法认清这件事实而已。 语毕，我离开顶楼走回教室。 转角处，我遇见朱志远，他似乎有话要说，我看了他半晌他仍没有开口，我便与他擦身而过。 一整天，全班都在议论杜禹青失踪的事情，陆春宇沉思不语，我则将心思放在课业上。奇怪的是，平时聒噪的李妍芯却面色凝重，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事情让她有这么大的转变。 但是，又与我何干呢？ 晚上在图书馆唸书时，我发现那封被我夹在书里的信，是当时杜禹青的情书。 原本想收起来，但是不知怎么了，我将它打开。 同学，你好。 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你就如你的名字一样令人如沐春风，也许你不会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但是那是我很重要的回忆，如果可以我想告诉你。 我的初恋，他很勇敢。 其实现在想想，这封信怎么看都是写给陆春宇的，那样勇敢保护他人的陆春宇。 最后一句话有些眼熟，我思索片刻，翻出那封被压在书本下未署名的信。 两封信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我再次细读这封信，赫然发现报导上的案发时间竟是明天，我再次确认内容，失踪多日的男高中生，陈尸在海岸边清晨时被钓客发现，经确认，该名男子身上有多处伤痕，死因为坠海致死。 失踪多日的男高中生、同样的制服、相合的时间。 纵使我仍怀疑这封信的来源，我却无法坐以待毙。 我得找到他。 我驀地起身收拾，椅子发出刺耳声响，不顾杨锦萱的追问，我快步走出图书馆，一走出门口，便看见气喘吁吁的陆春宇，以及身后的朱志远和李妍芯。 第十一章 「你们??」我的视线来回逡巡。 「我知道杜禹青发生什么事了。」陆春宇神色严肃。 「他爸爸从拘留所出来后在路上袭击人，那天，袭击李妍芯的人就是他爸爸。」 「什么？」我看向李妍芯，她神情忐忑似乎还没从那晚的阴影中走出来。 朱志远握住她的肩膀，「他爸爸应该是注意到李妍芯手上的皮夹，意图不轨，我看到便上前制止，可是他爸爸手上拿着刀威胁我们交出钱，就在我们挣扎的时候，杜禹青拿书包砸向他爸爸，要我们快走，我们逃离现场，之后找警察回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陆春宇眉头紧锁。 「我刚刚想起来，有个地方，他可能会在那里。」我瑟缩着开口。 「哪里？我们快去！」陆春宇焦急的说道。 「你先冷静，我们得先通知警察才行。」我握住他双臂安抚他。 「我们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吗？」他惊愕。 「这么晚了，总得找大人帮忙，我们自己去太危险了。」我无法告诉他我看见未来的报导，杜禹青可能遇到我们无法处理的危险。 「我跟妍芯去找警察，你们先过去。」朱志远牵着李妍芯离开。 夜晚的海岸，汹涌的浪潮潜伏在一片漆黑中，溼冷海风中夹杂腥咸气味，海潮声规律而清晰。 那片黑彷彿能够吞噬一切。 我着急的走在前头，四处张望寻找报导中提及杜禹青的落海处，哪里却空无一人，那代表杜禹青这时还没有遇害。 在哪里？他在哪里？我紧抓着最后一点可能可以拯救他的机会。 我呼吸急促，焦急的颤抖，霎时，一双手搭上我的肩，他缓缓开口：「你先别急，他也许是在附近，会没事的。」陆春宇温柔的嗓音像一股暖潮，包裹我焦灼不已的心。 我好像明白杜禹青喜欢他的原因了。 树林深处，无边静寂，诡譎的树影摇曳，漫着阴森的凉意。 「鏘——」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打破规律的海潮声。 我们猛然回头，循声前往。 「老子没有你这种儿子！」在一处废弃铁皮屋外，一个面容枯槁眼窝凹陷的中年男子，手执菜刀霍霍指向少年，情绪激动的控诉。 「我是你爸爸，结果你报警抓我，死崽子，早知道老子就不该让你活着，跟你妈一样，亲手把我送进那个地方。」 「你不要跟我提妈！你以为她是因为谁那么辛苦，她在临死前都喊着你的名字，你没资格提到她！」我第一次见杜禹青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声嘶力竭的吼叫，那股狠厉像是要将对方碎尸万段一般。 杜禹青的爸爸像是要逃避这些事，起手挥刀衝向杜禹青。 「小心！」陆春宇拿起石头砸过去，杜禹青爸爸被打中伏在地上不起，我赶紧将杜禹青拉开。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惊诧不已。 我和陆春宇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陆春宇焦急出声，眼神认真，像是生气又像心疼。 「我??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眼神闪烁。 「什么事情？」我急切追问。 杜禹青看着那片夜色下起伏的深邃海洋，深不见底的眼眸有种极力克制的情绪，「那傢伙从拘留所出来后，回到家翻箱倒柜讨钱，我奶奶要阻止他，可是在拉扯的过程中被他打伤，我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只剩一口气，喊着光荣。」他的声音哽咽，光荣二字更是咬牙切齿。 霎时间，一道阴狠的人影扑向我们，像是索命的魑魅魍魎，我们猛然退开，慌乱间，一股强劲的力量扯着我。 「啊——」那如恶鬼般的人擒住我。 「小心！」杜禹青伸手要拉住我，却迟了一步。 我被杜禹青爸爸狭持着，他拿着菜刀抵着我的颈部，那道锋利只有咫尺之近，我甚至不敢喘气，却克制不住颤抖抽噎，第一次，死亡离我这么近。 「你们这群死崽子，一个一个都不要想走，我一起送你们上路。」他神色癲狂面目狰狞，似笑非笑地说着。 「杜光荣！住手！你放开她！」杜禹青焦急万分。 「你还记得玫好吗？那年你在纺织工厂救了一个女工，她说你和那些流氓不一样，你保护了她，你就是她的英雄。」杜禹青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表情。 「玫好??」杜禹青的爸爸像是回忆什么，有些恍惚又似痛苦。 「还有你妈妈，你说过你要变得很强很厉害来保护她，不是吗？你是杜光荣，她的光荣啊??」少年的声音暗哑，既沧桑又悲愴。 「爸??你是杜光荣，是我们的光荣??」 「看见我爸的时候，奶奶清醒了一下，认出眼前的人是她的光荣。」 「我妈不仅要赚钱还要照顾奶奶，我国三的时候，她过劳死了。」 「呵，玫好不美好，光荣也不光荣，讽刺吧，」 「她在临死前都喊着你的名字，你没资格提到她！」 「奶奶只剩一口气，喊着光荣二字。」 我回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妈妈和奶奶被他爸爸害得吃尽苦头，却仍惦记着他，一直扮演着光荣的他却不曾被好好记掛着。 「努力就能有回报，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 对他来说有些事情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譬如家庭、譬如性向、譬如自己爱上的人。 第十二章 杜禹青的爸爸似乎被打动，陷入回忆的他有些松懈，我趁机挣脱他跑开，陆春宇打掉他手上的刀，将我护在身后。 杜禹青的爸爸颓然倒地，被种种涌现的回忆打击，仓惶而惆悵，曾经他最珍视的母亲、妻子因他而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些年他更放任自己的儿子独自生活，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可光荣？ 倏忽间，杜禹青的爸爸眼神有瞬间清明，慈爱的对着杜禹青笑了，像一个父亲。 「阿青，这些年你很棒，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当一个好儿子，保护妈妈、照顾奶奶。」 「你才是我的光荣。」 那一瞬间，我看见杜奶奶口中那个她引以为傲的光荣。 杜禹青愣怔，下一秒，满溢的情绪揉皱了他青涩的脸庞，那是我无法形容的的表情。 而那张脸却又一瞬间瞠目、恍然，彷彿被凝结一般。 杜禹青的爸爸跳下悬崖。 他张开双手向后坠，身后便是耸高的悬崖峭壁，毫不犹豫的、心满意足的。 短短几秒内，那人急速向下坠落，像是被那片黑暗吞噬了，我们谁也来不及捉住他，杜禹青僵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 「最后??还是剩下我一个人了??」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站在悬崖边，他抬头看了天空，凄然一笑。 陆春宇似乎察觉什么，快步向他走去，「杜禹青，你等等??」 杜禹青向前跨出一步，他快速向下。 陆春宇紧张的向前衝刺扑向他，在错过彼此的前一刻，他抓住了他。 我拼命向前跑去，伸出手想捉住杜禹青，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既无助又孤寂。 「放开我吧??我想他们了??」他说。 「我不会放手??」陆春宇穷尽所有力气抓着他说。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不会回来了??我永远都是一个人??」他的声音很轻，很悲伤。 「不会的。」我开口。 杜禹青抬头看了我。 「你说过永远有机会多加练习，不会来不及的。」我伸出手抓住了他。 我和陆春宇合力将他拉上来。 「我接住你了。」陆春宇紧紧拥抱着他，被现实无情捉弄，破碎的他。 那夜，伴着我的是少年一阵一阵痛彻入骨的哭泣声。 当警察赶来时，天已经微亮，天边几颗星斗微弱的闪烁。 陆叔叔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更是让陆春宇带杜禹青回他家好好照料他。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晨光已渐减明朗，温热的光线透出云层照在我们身上，地上是三个人被拉长的影子。 「等一下！」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是李妍芯。 她跑到我们面前，伸手递给我一千块，有些紧张的说：「坐车回去吧，你们走路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我们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向杜禹青，开口：「那天，谢谢你，多亏有你。」 说完，她便小跑离去，与朱志远会合。 杜禹青看着我手上的一千块，若有所思。 「我的初恋，他很勇敢。」我看向他，眼神坚定。 我想起那封来自未来的信，终于明白那是谁写的。 我看向远方，太阳已完全露出，高调的掛在天边。 日光仍不厌其烦地透过层层云朵照耀一切，原本阴森的树林不復见，就像那些不够好的回忆会渐渐褪去。 回头，我又看到少年笑容里的酒窝，一如初见。 第十三章 春日的微风徐徐，撩起一丝荡漾心绪。 墙上的日历写着，二零二六年三月五日，惊蛰。 书房里，英俊挺拔的男子身穿警服，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句誊写这些年对那人的念想。 他低着头，岁月在他脸上只留下些许痕跡，却在那人生命中留下无数伤痕。 收音机播放广播节目，主持人用甜美的嗓音介绍那一首歌：「接下来这首歌是一部经典电影的主题曲，有点心酸、有点遗憾，这是??我要点给一位在远方的朋友，想告诉他，我也很想他??」 乐曲缓缓响起，一如十二年前那样熟悉。 「??我也很想他，我们都一样，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只是那时的他，是因为你他开始飞翔??」 男子字跡端正，每一笔画都写得虔诚谨慎，承载着这些年他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感。 你好吗？ 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当年，我其实知道你的情书写给谁，我站在教室门外看到你四处张望的身影，可是我不够勇敢，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好笑吧，其实我也不想表面上去那样勇敢。 我记得，第一次相遇时，我凑巧帮了你，在那些混混推倒你时恰巧接住你，用了些伎俩赶走他们，没想到却意外认识你。 我一边告诉自己我只是关心，一边却又无法克制在意你，才让事情演变如此。 如果我够勇敢面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当年你失踪后，我们很后悔，我很努力找到那年你离去的真相，才发现你为了保护别人失手杀害了你父亲，我想你是因为自责而自臧坠海。 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初恋，他那么勇敢。 男子写完最后一笔捺，将所有思念付诸其中。 他将那份他整理的剪报资料重新审视一次，当年他投入这个案件，纵使上级长官劝他把心力放在更大的案子上，他仍执拗，甚至找了和他一样有正义感的记者朋友，持续报导，引起社会关注。 如今，他真的得放下了，在只存在后悔与过往的世界，放下他的一切不捨与不甘。 他将资料放进信封里，妥贴密封。要寄去那个有他的世界。 他起身离开书房，那张偌大书桌上只剩下一张识别证，警官，陆春宇。 惊蛰之后 二零一四年六月十五日 在两侧盛开凤凰花的路上，阳光透过枝椏洒落，几个打闹的学生边跑边玩走在回家的路上。 惊蛰之后，春雷始鸣，万物渐醒。 我的初恋，像春天的一道雷，在一切看似美好之时乍响，惊醒我的天空。 却在一切看似阴霾之际，渐渐云开见日。 「欸，许如春，走了，回家了。」高挑的阳光少年朝我挥手，身旁站着一个温和的男孩，笑着露出两个酒窝。 这一次，没有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