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于爱》 01.姜九爷 一条细细的缝,下面连结一个小小的孔,纤细的手指在那小孔里进进出出,搅弄得那小嘴冒着水,弄湿了地毯。 明知不可能,贺勤仍旧害怕那张嘴突然爬出一颗婴儿头。血淋淋的婴儿头。 女性的器官,他看了害怕。 贺勤点燃了菸,今天仍是那么热闹。光是今天运进门待处理的「饺子」就有五十多件。 白色的裹尸袋堆满了外厅,贺勤淡淡地看着,眼底没有过多情绪,没有怜悯、没有厌恶。 躺在他面前双腿大开,抚弄自己的女人就是其中一颗「饺子」。 裹尸袋里的不见得都是尸体。贺勤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白色的袋子,在他们行话里称为饺子。里面装的,是被委託必须处理掉的人,又或是犯罪者的赃物。饺子皮里的人也许得罪了黑道,也许是某个上流里被玩腻的玩具,也许是什么背叛者又或是奸商、诈骗犯……,贺勤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就连要追溯起他们的来源都很困难。 贺勤的家族属黑道姜家的分支下游,下游一共四门,他们的工作便是替不想脏了自己双手的傢伙们处理亟欲处理掉的麻烦。 因此贺勤也不知道饺子的原主人是谁。 物品也好,人类也好,每个饺子的来源都不一样,偶尔姜家会让司机配送过来,偶尔则必须让清洁工出差,亲自处理,而辗转来到这里的,通常都已经不成人样了。 饺子不是尸体,进入家族的第一天贺勤就被教导了这件事。虽然有的早就死了,但更多的是半死不活或是神采奕奕的傢伙。 一开始不是尸体,可后来总会是。 那女人便是不想死,才拼命讨好。 贺勤看得心烦意乱,他压根不爱女人。要哪个雄性壮饺子撕破麵皮拿肉棒大干他一顿他也许还能宽容。 兴许是贺勤长得好看,也兴许是饺子们在来到这里以前早经歷了大风大浪,那女人居然还能湿。 要是够浪,怎没被姜家嘍嘍留下? 贺勤实在没兴趣,他叫了几个手下进来:「那女人给你们。」 他说完话就走出了大门,门外是已经处理掉的饺子。白色的袋子上沁出了血红。 「大哥,上面说了要让您去一趟。」外头某个小弟正在把饺子堆叠上卡车。他打着赤膊,浑身是汗。他是负责从姜家运送饺子的,姜家要有口信都是拖他传话。 贺勤看了他一眼:「每个月都让我去一趟。我们做这种事的,他们上头还真当作是什么企业是不是?动不动就要开餐会检讨业绩。」贺勤平日里因私人原因本就跑姜家跑得勤,可每个月仍是得空出一天跟其他三门到姜家陪老头子吃饭。 小弟笑了:「不是,大哥。您没听说吗?刚刚我看几个饺子精神状况都不错,这很稀奇。」 这的确稀奇。姜家的饺子从上游下来,经过姜家的时候,一些漂亮货色早就应该先被蹂躪一顿了,可这一批下来的饺子,包括房里浪叫连连那女人,都完好如初。所谓「完好如初」并不表示他们状况良好,而是经过姜家以后,折磨、虐待、轮姦……,再意志坚定的人你都能读到他眼底的绝望。 这里是他们生命的终点,当然,哪怕他们早疲惫不堪、狼狈不堪,作为饺子,下游的人依旧会挑漂亮的出来怜爱。 「所以呢?」贺勤问道。 「所以我就很好奇啊,我问他们姜家怎么样?大哥您也知道,通常会被做成饺子的傢伙也不是什么好鸟,对道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他们告诉我,姜家昨天晚上出了大事,今天一早他们就急忙被移转过来我们这里了。」小弟关上了卡车货架的门。 「发生大事?」贺勤挑起眉,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致。 「说是一声枪响,轰地一声。其实黑道家里擦枪走火也不是什么事,一开始谁也不以为意,可后来才知道,姜家出事了。姜家那臭老头鸡巴没节操,不同妈妈搞下来生了七八个儿子。」 这件事贺勤是知道的。 姜家那老头已经老了,没什么用,名存实亡。现在道上比较有威望的是他三儿子。 那几个儿子在道上人见人怕,一口一个「爷」。从大爷喊到八爷。各个都是狠脚色,自己兄弟间的暗潮汹涌也闹腾得厉害。 只听那小弟又道:「那天晚上刚好姜老头八十大寿,庆祝完以后几个儿子不知怎么吵的,就打了起来。隔天一早,姜家就改组了。」 「三爷当道?」贺勤吸了口菸。 小弟摇摇头:「这就是最奇怪的事情了。饺子告诉我,九爷当上了掌门人。兄弟全死了,姜老头也死了,所有三爷的拥护者通通陪葬。血洗了姜家。」 「九爷?姜老头不是只有八个儿子吗?」贺勤觉得有趣,他踩熄了香烟:「这老九哪里来的?」 「当然就是外面的。不晓得怎么搞得就没带进家里,可道上本就有人传言姜家还有个老九,如同疯狗。」小弟笑了笑:「没想到是真的。疯狗不都那样吗?人常道吠犬不咬人,真正的疯狗是不叫的,上来就直接咬断脖颈。」 贺勤不置可否,「姜老九,疯如狗」道上确实有耳闻,可当时主张姜家有个九爷的人后来都消失了。导致普遍人总认为那是空穴来风:「这消息真实度多高?」 那小弟笑瞇瞇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打开了卡车上的裹尸袋:「大哥可以自己过来确认。」 贺勤走了过去,往那卡车里看了一眼,随后神色大变。他脑门一热,嘴里腥甜得像吐了一口血。 那卡车上的袋子一整堆的,全是姜家的人。正中间摆放的袋子里躺着的赫然便是姜家大名鼎鼎的三爷。……三爷。 「让我过去一趟的傢伙是谁?」贺勤感到焦躁。 「自然是九爷。」小弟答道。 贺勤没答话,只是又拿了根菸,他点燃了菸,好一会才道:「晚点叫弹头开车过来。」 「是。」 姜家大改组,贺勤有些不安,那九爷他听都没听过,只怕对他们下游四门也会有影响。 贺勤心烦意乱,一进房,大厅里已经没了女人的声响。几个小弟扛着处理完的饺子往外走。 贺勤没多问,转身进了自己房里。 心里盘旋着「鸿门宴」三个大字。 夜幕低垂,贺勤搭着车,来到了姜家大门前。也不怪贺勤心烦,他作为下游其中一门的东道主,跟姜家关係密切,跟三爷更是交情匪浅。只怕自己会被作为拥护者斩除了。 皮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检视他是否挟带武器。 「一身尸臭味,该不会是下游的吧?」 间言凉语贺勤早腻了,再说了那些人分明认得他。 他微微一笑:「嘴真甜。改天要是有机会来我们小虫窝,让我好好招待一番。」 那人脸色一变:「闭嘴!」他把戴着戒指的手指挤进了贺勤嘴里粗鲁搅弄,美其名搜身。 戒指刮破了嘴,贺勤倒也无所谓,再粗的东西都含过了,哪里会怕区区一根手指? 「喂!够了。他等下是要去见九爷的。」其中一个人出声劝阻:「别弄了。」 那人一听才悻悻然抽出了手指,带出了血沫。 贺勤连忙往他脸上啐了一口:「你手指要比鸡巴还臭。」 折腾半天,他才总算进了姜家餐厅大门。 狭长的餐桌上,只坐了一个人。 贺勤在引导下,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 「昨天才在这里一起庆祝父亲生日,今天便如此冷清,你有什么想法吗?」贺勤一面道一面摊开了餐巾。 对面的人笑了笑:「失礼了。昨夜回来的匆忙,便只有这么一件正装。」他脸上没有戾气,没有冷酷,弯起嘴角时甚至带着点儒雅。但也就是如此,便显得他一身染血的西装更为骇人。腥红浸湿了白色的西装,他竟还能一派轻松的穿着。 那人很年轻,面容英俊,恐怕才三十岁左右。沉稳内敛,却变态的恐怖。 「贺先生,我今天找您过来并没有什么恶意。您可以收起爪子的。」九爷微微一笑,随后示意了一声,旁边的人便送上了餐点。 「爪子?我可没有挟带那种东西。方才你的人不都检查过了吗?」贺勤答道:「我只是很想知道,吃这顿饭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是认识一下。」九爷看了眼盘子上的餐点,又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就让人很不舒服。那让贺勤有种自己成了盘中飧的错觉。 只听九爷又道,声调优雅大方:「您一直做得很好,没有出过差错。我自然也不会为难,只是认识一下。」 「让我知道现在谁是老大?」贺勤笑道,他插起盘中的食物塞进了嘴里。 其实他毫无胃口,也担心料理有问题。 「也可以这么说。以后底下的事情就麻烦你了。」九爷喝了一口酒:「别让我失望。」 贺勤没答话。 他仍是弄不明白九爷找他的道理。其实他们姜家上头改组了,跟底下四门也没关係。他们不过是狗,谁拿鞭子餵饲料就是主。 「你似乎很害怕?」九爷笑了:「有什么可怕的?」 血洗门第的人不应该有这种问题。他连叱咤风云的三爷都能轻易杀了。贺勤见过的尸体绝对要比许多人还来得多,人也不是没有杀过,正因如此,才显得眼前这人分外吓人。 从容优雅,得体端庄,话语平静,情绪稳定。 他的杀意并非衝动,并非本能,也并非莫可奈何。 而是心思縝密的规划。所有死亡按兵进行。 他的杀意没有委屈或愤怒的成分参杂其中,没有非这么作不可的缘由,他就是杀了大家。 毫无理由的,霸佔了姜家。 饭后九爷起身在窗边点了根菸,他看向贺勤。贺勤的餐盘几乎完好如初。 「罢了。贺先生要想离开也可以。」他吐了口菸,烟雾让他变得更为难以捉摸。 贺勤急着想走,入行以来,一步一步走到了下游四门之首,见过了无数人,可眼前这个人,却是第一个让他如此惧怕的人。 他的恐怖如同真空,缓慢抽离空气让人窒息。 他慢慢站起身:「那就不打扰您了。」 九爷笑了:「过来。」 窗外是夜色无边,今夜的月色分外皎洁,倒把九爷那一身鲜红晕染得柔和了些。 贺勤不敢反抗,走了过去。 「你跟姜成民挺好的。」九爷淡道。话语声不重不轻。伴随着烟雾轻轻拂过了贺勤的脸庞。 姜成民便是早上裹尸袋里的三爷。贺勤早已浑身是汗。九爷都知道了。 「不过那也是莫可奈何不是吗?」九爷微微一笑:「你也没得选,他的确也给了你不少生意。」他夹着菸的手轻轻抚上了贺勤的脸:「我也会对你好的。」 「……是。谢谢九爷。」 「呵呵,方才的戾气都没了呢。」九爷松开了手:「姜成民养着你的时候都让你干嘛了?你能那么轻松站上四门东道主之首,他功不可没吧?」 贺勤咬住了下唇,他是姜成民的狗。养来操养来含鸡巴的狗。 九爷见他不回话,便又道:「我倒不介意养我哥哥留下来的狗。」 贺勤听懂了。他跪了下来,咬开了九爷的裤襠,硕大的性器近在眼前。 九爷笑了,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改天。」他伸手摸了摸贺勤的头:「你很乖呢。」 「是。」 作为下层的日子实在太苦了,贺勤死也不想回到那样的地狱。他寧可当一隻好命的狗,也不想成为一个卑贱的人。 那天,他认识了即将叱咤江湖,刚血洗了家门的姜九爷,姜賾悟。 02.别憋尿 清早,外头又下货了。 贺勤从床上懒懒起身,套了件睡袍便走了出来。 要处理的事情还是那么多,贺勤的宅子在山上,这是自然,他们做这种不见光的勾当自然是远离尘嚣。 其他的「厨子」都住在不远处,大宅里面就住了贺勤一个人,从他家往外走,过一个中庭便是前厅,待处理的生饺子都会被司机丢在那里,接近晚上厨子们才会过来料理。 贺勤走到了前厅,空气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即使浸淫在这样的场所多年,仍旧令人难以适应。贺勤想起姜九爷身上那件染满鲜血的西装,那人穿着满是腥味的衣服,仍旧把餐盘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怎么想都不合理。 姜九爷为何在血洗宗家以后执意见他? 若只因为他是姜成民的狗,那三爷的狗其实多得去了,虽然贺勤比较特别,可依旧算不上三爷的亲信,影响力也不高,他不明白九爷其馀三门都不找,就只找他的道理。 或许他只是个别会谈? 只不过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上,就让他过去。九爷到底想什么? 几个「挑夫」进来了前厅,看见贺勤之后便朝他打了招呼。 「早啊,勤儿哥。」 「早。」贺勤点上了菸。 下游的分工是由东道主、司机、挑夫、厨师、清洁工组成的。 下游家族一共四门,都是姜家的分支。包括贺勤家在内,分布在姜家四个方位,而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便是贺勤这一脉。 下游四门围绕着姜家本家,姜家作为龙位,四面各以天之四灵命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可由于姜家为龙位,因此在这里青龙便被降级成了青蛇。 因此下游四家便为,蛇、虎、雀、龟作为代称。 贺勤属西,为虎位。道上多称西门或虎门,比较无聊爱挑是非的也会称他们为虫窝,贺勤是无所谓,老虎在古代本就被称作大虫,可即使如此戏称,也并不会改变老虎的威慑力。 贬低一般的称呼不过是自欺欺人。 然不论是哪派家族,下游的构成都是一样的。 当家设宴的东道主、负责跑路线规划与时间管控的司机、与司机搭配干活的挑夫、负责料里饺子的厨子,还有最后收拾现场的清洁工,认识的火葬场会帮忙处理。下游的工作琐碎复杂,不仅只是清理尸体或赃物那般简单,他们要清理的是那个「人」。要让他消失无踪,连身份也消失。 有时候没办法带回家设宴,或是没有透过姜家的委託案,厨子就必须跑「外烩」。去别人的地儿办事。那种时候就需要先支会那区域的东道主,以免出意外。 下游的运行井井有条,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 而在下游之首便是属西的虎门。 上流的「客人」透过姜家委託下游帮忙处理饺子,有时候是任务一样,姜家会去暗杀目标,随后把饺子交给下游。 而有时候则如前面说过的一样,动私刑没死透的、玩腻的玩具、走私的人口、叛徒、偷情的老婆……,那样的业务佔比依旧比较高。 那种时候就需要厨子。 活着的便称为生饺子。 可不管是哪一种业务,姜家都会抽税。哪怕独自承揽的「外烩」也是一样。 可与此同时,姜家也提供下游源源不绝的生意,以及遇到麻烦时的「援助」。 姜家的援助可要比赚钱还重要多了。 姜家作为群龙之首,在道上威震四方,哪怕只是沾光,贺勤「姜家属西虎门」一报,仍旧能吓死一群人。 在他没能遇上姜成民之前,贺勤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他原本是在北雀门当清洁工的。 清洁工的工作繁琐乏味,赚的钱更是少得可怜,要能不被前面剥削已经算是幸运,经常忙了一整天也没半毛钱。 可就在某个任务之下,他遇见了三爷。 有的人便是那般,你只消看他一眼便能知道他的不凡。 三爷便是如此。 当时贺勤身上的钱再一次被一扫而空,他又弱又饿,躲在垃圾袋边想着怎么度过寒夜。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有家却归不得。 雀门的等级制度严格明确,底层的清洁工活的不像人,换条狗都比他们有尊严,因此许多清洁工夜晚寧可不回家,隔天早上才回去。 那日萧条,三爷嘴上那抹香烟的腥红却如同寒冬暖阳。 贺勤是心甘情愿当他的狗的。那让他像人。 姜成民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的他,他蹲了下来:「我认得你。北门的?」 贺勤饿得哆嗦,朝他点头。 姜成民站起身,朝底下人道:「把这小子带回家。」 带回家那日,贺勤被姜成民上了。 他粗鲁强硬,弄得床单都是血。贺勤并没有反抗。 事后他点燃了菸,淡道:「西门很乱,想去看看吗?」 贺勤答应了。 那天以后,好的资源都被送到了西门,他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找姜成民。 姜成民的性爱像是洩慾,没有怜悯没有温存,可贺勤知道,三爷的温存在床下,床上被操得有多痛,床下能得到的就越多。 姜成民要的不是炮友,他要的是听话的狗。 三爷是贺勤所惧怕、所崇拜的,能呼风唤雨,能让一群人甘愿为他效命,愿意为他而死。 三爷就是他们这种人的天,真没想到天也会有塌的一天。 对贺勤而言他连感伤都没时间,死了主人的狗,首要目标无疑就是找到下一餐的着落。 被饲养的猛兽不会狩猎,贺勤需要庇护。 可悲无奈,哪怕他在道上早呼风唤雨,人口一句西门虎儿爷,可没有姜家他依旧什么也不是。 外头突然一阵躁动,贺勤迎着喧闹走了出去,只见宅外一整排黑头车,阵仗不小。 贺勤心想这是哪位道上大佬来了? 偶尔他会接到大单,危险却能赚饱满口袋,那种委託阵仗都是这般大。 想拒绝都没门。 贺勤心想一早就碰上麻烦,却只见底下人各个神情肃穆。 凝神一看,从车上下来的竟是姜九爷。 贺勤背脊一凉。 别说是三爷,就连姜老头都不曾亲自走访四门,这大佛来干嘛了? 贺勤连忙迎了上前:「九爷。劳烦九爷一路颠簸。」 姜九爷微微一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亮晶晶的,闪着什么情绪贺勤却是看不懂。 贺勤也不敢猜测,连忙请他进屋。 前厅堆满了饺子,不好看,贺勤只得把姜九爷请进了自己里屋。 穿过中庭时,九爷便让他的人全留下了。只隻身跟着贺勤进屋。 贺勤拿捏不好他的心思,满心忐忑。 他先端了茶水给他,才发现自己竟双手发颤。 九爷没说什么,接过了茶水。茶水洒了大半在他手上,他一点不在意,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过来也没为了别的,等会跟我回姜家。」他言简意賅。 「咦?」贺勤愣了愣,昨天不是才去? 「另外三门也会过来。都是底下人,该认识认识。」九爷淡道。 贺勤一听心情更糟了。 姜九爷果然只找他了。 他不敢问,就连等会跟其他三门吃饭九爷都只载他。 以往三爷并不让人知道他们的关係,也许有别的原因,也许只是不值得一提。贺勤不知道,他也不爱三爷倒也无所谓。 作为三爷的狗,收他的恩惠也不用被议论,贺勤想也许那是三爷的怜悯。 可眼下这九爷巴不得大家知道自己跟他有些猫腻,不仅亲自找上门,还单独带他回家。 「想问什么?」九爷笑问:「脸色很不好。」 贺勤乾笑了几声,心想我能好吗? 「不,就是感觉九爷抬爱。」 九爷笑了:「兴许是执念深重。抢过来的东西总是特别喜爱。」 「……」贺勤心想其实三爷也没那么疼他,可他不晓得怎么开口。 「姜成民留了不少东西给你。」九爷收起笑意:「你可能没发现,不过他就连死前都让我照顾你……受宠爱而不自知呢。我就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我三哥这样喜爱?」 贺勤白了脸,怕到极致反倒成了愤怒,音量随之大了些:「去你的……我什么也没有,就这条贱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杀了全部的人……若是不满姜成民,只杀他不也行吗?谁也不送,就特地把他的尸体送来我这里,是想看见什么表情?」 九爷看着他,对他的无礼与愤怒只报以温柔一笑:「总有我的理由。杀了姜成民你很心疼吗?」 贺勤摇摇头,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只不过对于这九爷也不再那么惧怕了。 「你也知道。」九爷又道:「要能不脏手,谁不想安生过日子?很可惜,现实总是很残酷,不是吗?为了过上好日子你就得舔鸡巴,我也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所以只得这么做。也许你不能明白。」 贺勤握紧了拳头,他能明白。多憋屈?可他不是九爷,他没办法杀了所有挡在路上的人。 「姜賾悟。我有一个挺好听的名字。」九爷看着他。他身上有个淡淡地檀香味,杀了那么多人的傢伙还会虔诚吗?贺勤不禁想。 「我不敢直呼九爷名讳。」贺勤答道。 「嗯,平时不叫也随你。可我插在你身体里的时候就别九爷、九爷的叫。影响发挥。」 什么发挥?贺勤不敢肯定他方才是否在贫嘴。 「衣服脱了。」姜賾悟道。 贺勤站起身,听话的脱下了衣物。他才起床,连尿都来不及撒,现在赤条条的尿意便有些上头。 九爷让他趴在桌上,指尖醮满了茶水便鑽进了身体里。被他触碰并不讨厌,他的抚触竟是莫名地让人有些怀念。快感挠心。跟了三爷以后,因为三爷没耐心也粗鲁,贺勤便养成了自己保养的习惯,里面软得快,九爷的指头很快便能没入。 敏感处被按了一下,贺勤没忍住叫。三爷不爱他叫,贺勤连忙咬住了唇。姜賾悟空着的手探了过来,鑽进了他嘴里,卡在他上下牙列中间,贺勤不敢咬,嘴是不敢闭上了。 唾液落了下来,沾湿了姜賾悟的手,后面那张嘴不遑多让,茶香混杂着精液的气味,硕物抵上穴口,贺勤已做好了疼痛的准备。 可硕大的肉刃破开身体以后,疼痛却不剧烈,闷胀感随着龟头鑽进体内,随后触电般抵上了前列腺,贺勤抖了抖身体,肉棒出了一堆水,酸麻舒爽:「啊……嗯……」 「小腹很紧啊,你在憋尿吗?」九爷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贺勤越发绷紧了身体。 姜賾悟伸手按了按他的下腹,肉棒在前列腺上慢磨轻顶,贺勤哭了出来:「放……放过我……真要出来了……好爽……嗯啊~要被操尿了……」淅沥哗啦,贺勤颤抖着身子尿了出来。尿液混杂着精液。 姜賾悟笑了在他背上留下一吻:「你真的很美。」他抽出了未疲软的肉棒:「整理好就到车上找我。」语毕他便走出了门。 03.后悔吗 羞愤。 那是贺勤第一瞬间体会到的感觉。不,第一瞬间更具体来说应该是爽的。 他从不知道性爱能带来如此剧烈的快感。 这么大一个人,在别人面前失禁的确羞耻,可转念一想,狗被带着去外头撒尿也是一样意思。贺勤转眼就释怀了。 所幸他只穿了浴袍,收拾起来还算简单。 整理后他冲了澡,换了身体面的衣服便走出了大门。 上车前他简单交代了几个底下的人工作的事项,那些人都是老手了,自然不需要他担心。 贺勤上的那台车,是姜九爷的车。 他如同大佛一般坐在车上,悠间地望着窗外的山景:「住这感觉挺好。」 这句话听得贺勤冷汗直冒。 拜託不要。他可不敢想像跟姜賾悟住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蚊虫多。」贺勤答道。 九爷笑了:「我不信。」 「啊?」 他没马上答话只意味深长看了贺勤一眼,才缓缓道:「你皮肤上一点瑕疵也没有,不像住在蚊虫多的地方。」 贺勤楞了几秒,随后涨红了脸。他连看也不敢看向前座的司机。 可才刚这么想,驾驶座的门便被打开。 司机这才上了车。 贺勤独自有些尷尬,他看了眼九爷,欲语还休。 姜賾悟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我不是那种很独裁的主人。」 他的意思是能问的都能问。 可贺勤仍是有些顾忌,他摇摇头。 「你放心,我的司机又聋又哑。」姜賾悟道。 他的司机自然不可能又聋又哑,九爷是在告诉他,在车上说的话不可能传出去。 听不见,说不出。 贺勤闻言不免有些畏惧,可他仍是道:「你说三爷留了东西给我……是什么?」 九爷微微一笑:「也许你不该问这个问题。良臣不问前朝事,多问一句三爷我就视为你对他多一些忠诚。」 贺勤愣了愣:「当然不是……」 「我不介意的。我只是说我也许会介意。」 贺勤这下完全傻了。他还没能弄明白姜賾悟脑袋到底装什么,便又只听九爷道:「三哥给你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抢,不过他给的你真的想要吗?爬的越高只是越怕落地,在我们的世界里,都是命不由己。哪怕是姜成民也是一样,该凉就该凉,都不是能寿终正寝的命。」 「姜老头便活的够久。」贺勤道。「爬越高越长命。入了污水就不可能鞋袜乾净。我已经没其他路能选了。送上嘴的哪怕生肉腐肉都得嚼烂吞了。」 「姜老头。」九爷笑了,仍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确定你想活成那摸样?他后来就不太出面了,老了,残了,也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养了一窝孩子还不如养一窝狗。」 贺勤答不上话。 「姜家的当家大家全默认是那姜成民。可你看,他呢?去哪了?」姜賾悟笑了出来。乐不可支。 贺勤感到恐怖,车里的空气越发稀薄。 「唉……我可怜的三哥。」姜賾悟幽幽道:「他要能改一改那脾气就好了。」 他的思绪贺勤拿捏不好,只道以后绝不在他面前提起三爷了。 没多久姜家便到了。 其馀三门还不见人影。 这里得先捋一捋姜家下游四门。 除去虎门的贺勤,北东南分别为,雀门、蛇门、龟门。 雀门的东道主是一个体型瘦长面容刻薄的男人,双颊凹陷,戴着一隻金边眼镜,道上称他雀爷,比较熟悉的人则管他喊金丝雀。 蛇门的东道主是个满腹狡诈的傢伙,留着头长发,长得阴柔,有事没事便揣着手,懒懒散散。底下人喊他蛇爷,他不喜欢,让大家叫他溜溜爷,平辈则叫他小龙。 龟门的东道主是个壮汉,眼睛特别畏光总戴着隻墨镜,他声音宏亮体格健壮,办事却特别小心谨慎,慢条斯理。龟不好听,道上通以玄武的武字唤他,武爷、阿玄。 这三人贺勤能不见面就不想见面,以前四个人都是从底下爬上来的,可以往再亲密长大了都得变味,表面和气,各怀鬼胎。 其实他们都是姜家人死也是姜家鬼,可下游越做越大,就也难保有的人不会有二心。 古有拥兵自重的诸侯王,权力使人迷失。 原先统领半片天的姜三爷现在凉了,局势恐怕还会变。 贺勤跟九爷在厅里坐了半小时,其他人才慢悠悠的来到。 贺勤想,路途也不是那般遥远,恐怕他们听说了三爷死了的事情,知道是九爷杀的,却不晓得九爷的恐怖。就如同昨晚的自己。 九爷可不是名存实亡的周天子。 很快三人都来了,不似贺勤行单影隻,其他人都带了几个心腹。 溜溜爷小龙最先入场,九爷看都没看他一眼,坐在桌前一派轻松。 而后雀爷金丝雀跟武爷阿玄也纷纷入座。 九爷看了眼厨房,里面的人便端上了午餐,他摊开了湿巾擦了擦手:「各位一路辛苦了,吃饭吧。」 眼底没有笑意,贺勤有些紧张。 虽不确定,但却能感觉到九爷在生气。 此时不知哪门底下的人开口:「姜家易主以后都这么寒惨的吗?我们都没饭吃。」 贺勤这才留意到,端上来的料理仅有五份。跟来的心腹并没有餐点。 九爷闻言微微一笑:「真是迷糊,」他彷彿笑自己傻,随后便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优雅大方:「谁家的畜生跟上桌了?一点教养都没有。」 方才开口的傢伙一愣,还来不及再开口,贺勤便猛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那傢伙的领子,把他的脸叩上了桌:「道歉。」 这才知道是北边的傢伙。金丝雀看了眼贺勤:「小猫咪,你是怎么回事?在谁面前装老虎呢?」 贺勤望向他,从齿缝低声迸了句:「让你的人少说一句,你想少带一个人回家吗?」 金丝雀一惊,「下去。」他朝他身边的那傢伙说道。 「道歉。」贺勤又道。 「我凭什……」话说到一半,那人便应声倒地。颈动脉上插了根牛排刀。 「金丝雀。」九爷一贯优雅的嗓音带着笑意:「底下的人要是不管理就会爬到头上、踩在脸上。先是迟到、顶嘴,接下来就敢反抗了。」他话中有话。 几个人默默离席,桌上转眼只剩四门和九爷。 地上那人还冒着血,姜賾悟摆摆手,让人替他包扎了。 眼都不眨就能杀光姜家的人,他们怎么还敢怠慢呢?贺勤不能理解。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重新坐了下来。 九爷饶富趣味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大家以后都还是一家人,我能宽容一些事,可不代表我不知道。下游只管做好下游的事情,其他的有的没的我还是希望不要发生。姜家以往七八个爷再加上一个姜老头,这锅一直没人端,我想群龙无首也难怪你们散漫。」 小龙笑了:「九爷,」他声音细,难免带着点讽刺:「以后您就是我们的龙头了,让我们乖乖是吧?您突然空降,姜家里面也没听见过你这爷,我们底下人凭什么替您卖命?」他的意思是说九爷也不了解这道上的生意,没资格当掌柜。 姜賾悟淡笑道:「这年头混黑道都得讲究血统了。还以为拳头大就能当老大。」 九爷这话一出,小龙便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谁是主谁是狗我还是知道的。」 贺勤不理解他为何突然改了说辞,他看了眼小龙,只见他神色紧张,满头大汗,低头吃饭。却是吃得狼狈,狼吞虎嚥,肯定都糟蹋了美味。 后来一顿饭吃得安静,谁都没再开口。 饭后贺勤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回家,难不成再让九爷派车载他? 他去了趟厕所,正巧碰上小龙。 「喂,小猫咪。」小龙喊住他。 贺勤实在烦他们小猫咪、小猫咪的叫,可他仍是看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为什么那时候站起来让臭鸟的人闭嘴?」 贺勤耸耸肩:「你呢?又是为什么突然改口?」 「那句话……」小龙脸色苍白:「他说的那句话是事发那个晚上我的女人睡前告诉我的。」 「啊?什么意思?」 「我那娘们,跟了我三年。姜家出事那天,我把事情告诉她,也只是茶馀饭后提一提,她突然笑了,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这年头混黑道都得讲究血统」,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只皱了皱鼻子回了句:「我以为拳头大的是老大。」。你要知道,我那女人三年来跟我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我今天早上起来没看见她,我本不当一回事,现在想来后怕。她难道是九爷安插的人?整整三年?」 贺勤听得背脊发凉。 「显然这九爷突然出现也不是灵机一动。」小龙又道:「阿玄办事小心,方才一句话没说。倒是我跟那隻鸟,也不晓得惹怒九爷没有。」 贺勤笑了笑:「那种事倒不用担心。九爷有那个气度。」 小龙多看了他一眼:「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紧张让雀门的白痴闭嘴?」 「三爷的尸体送来了我这里。应该说半个姜家的人都送来了,我亲眼看见了,我能不信服吗?三爷多猛?胸口依旧直直被开了一个口子,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像鱼一样被清理的乾乾净净。」贺勤低声道,话语声难免有些颤抖,他点了根菸:「别惹他。不想短命就听话。」 小龙没答话,走出了厕所。 贺勤也走了出去,饭厅里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姜九爷。 他就站在昨晚那扇窗前抽着菸。 背影看上去难免有些寂寥。 「你身上有檀香味。即使是你也会礼佛吗?」贺勤问道。 姜賾悟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唇边泛起了浅笑:「不。有钱人总爱玩香道你知道吗?」 贺勤点点头:「跟玩沙也差不多意思。」 「那是你粗鲁,不懂。」九爷笑了出来:「不过我也不懂。我父亲房里全是檀香木,从那木头上刮下粉末,再弄成漂亮模样,点燃。也许人老了的确需要一些能带来希望的嗜好。我只要去他房里便会染上这味道。」 贺勤不知道姜賾悟在他父亲房里时会思考什么? 「你会后悔吗?」贺勤问道。 「后悔什么?」 「杀了大家。」 九爷吸了口菸:「嗯……我后悔吗?」他反问道。冉冉白烟朦胧了话语:「这就要看你了。」 贺勤心想干我屁事? 「我?」 九爷笑而不语,随后才缓缓道:「我搬进姜成民房里了。你要留下来住一晚吗?」 贺勤不敢不留。「为什么是他房间?」 「因为他在那里操过你。」姜賾悟灭了菸:「你的精液也曾浸湿他的床垫。」 执念。九爷对他异常偏执,贺勤却不明白原因。可他却是知道未来的日子只是更难了。 04.他忘了 也曾想过,记忆里的人若回首,是否便会用力抓住他的手? 光阴总是匆匆,姜賾悟忙了大半生,几次险些把命都搭了进去,哪怕做得让人闻之丧胆,他依然畏惧于爱,也许哪怕他回首,也仍是会放手吧。 如同当年。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姜賾悟回过神,发丝仍滴着水,浴室里的人便走了出来。 贺勤从浴室一出来,便只见姜九爷还站在那里发呆。 他看着他难免有些无奈,贺勤的发丝一样溼答答的滴着水,发流被他往后推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额角连接头皮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疤。 受伤的原因贺勤早已忘了,等他醒来,那条疤就永远都在了。 所幸隐藏在发丝里,看不清楚。 他醒来没多久,就去了北面当清洁工,身体记得许多事,头脑却记不得了。 当时他十九岁,当清洁工时结识了当时当司机的金丝雀,还有挑夫小龙跟厨师阿玄。 各方各路,现在他们四人谈不上出息,可起码都当上了东道主,日子也就比从前体面不少。 没到患难见真情的程度,可起码也一起走过几次生死。 当时北面没几个人认识贺勤,从病房把他带出来的人告诉他「你还想继续干吗?」,贺勤别无选择。好些年他分明知道自己在干这勾当,他却不晓得自己是谁,就这么在二十岁那年彷彿重获新生。 没人问过他以前的事情。 在北面过着不像人的生活四年,他才遇见了三爷。 仔细想来,谁也不认识的傢伙。为何三爷一眼就能认出? 贺勤急着出息,急着跳脱那苦闷得似能逼死人的日子,竟是一次也没想过三爷为何认得他。 再来就是这姜九爷。 贺勤不免猜想,是否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係? 若是这样,那贺勤总感觉冤,莫名其妙就被这姜九爷给缠上了。 只不过现如今想什么都没办法改变,失去的记忆如此多年也不曾想起。 贺勤拿过毛巾,踮起脚尖替姜九爷擦了擦头发。 姜賾悟转了过来:「为何坚持不跟我一起洗?」 贺勤这才留意到姜賾悟胸口有一道好长的疤,他下意识抚了上去,只感觉头皮发麻。 姜賾悟低头看着他:「记得这个伤吗?」 贺勤摇摇头。「伤是怎么来的?」 「不重要了。」姜九爷淡道,抱住了他。 「跟我有关吗?你知道我是谁吗?」贺勤揪着他问,他一次也没遇过认识他的人,哪怕带他出院那傢伙,也是始终保持沉默。 即使告诉自己想也没用,可又有谁能如此泰然面对一无所知的过去? 九爷摇摇头,把他抱上了床。贺勤这才发现三爷那张床早就换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如果认识我就跟我说,我已经不明不白过得够久了。」贺勤被他甩到了床上,仍是执拗道。 「知道了也回不去。与其造成记忆混淆,倒不如从现在开始认识彼此。」姜賾悟答道,随后便吻他:「你第一次被姜成民抱的时候,流血了?」 贺勤愣了愣,点点头。 「真是粗鲁。你的身体,那时候应该已经记得我了,他是故意的。」姜賾悟笑了笑:「你哪里舒服我都知道。」 「等等……」贺勤推了推他的胸膛:「我们以前是这种关係?」 「以后也是。」姜賾悟淡道:「你属于我,一直没改变,哪怕你忘了,身体也会记得。毕竟这是我教出来的身体。」 贺勤傻愣着看他,久久不语,姜賾悟似是觉得有趣,便也盯着他瞧。 夜早深了,从远处的天空墨色晕染开来,慢慢弄黑了整片天。 每天都得经歷一次白天黑夜,却仍是稀奇太阳是如何扯落低垂夜幕,高高升起。 总是准时点亮大地,而贺勤也总是在看见阳光时感叹自己仍旧活着。 他总想,自己失忆前不晓得是什么模样?是否有家?会不会……也是某个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呢? 在北面活成了垃圾,他总要想像自己曾经也许也被视作珍宝。 被三爷带到了西门受了重视以后,他终究不是姜成民的宝贝。 可此刻眼前的男人看着他,他的眼底彷彿藏着金光。如同破开云层绽放的艳阳,他眼底的不是星斗,而是更为炙热的……。 「我曾经是你的宝贝吗?」贺勤忍不住问道。 「别说曾经,你还没死。」姜賾悟轻轻吻他。 随后不管他问什么,九爷都不愿意回答了。 随意穿上的浴袍轻易被丢到了地上,贺勤没能挣扎几下便被脱得精光。 「……不过,这不公平……」他避开了砸下来的吻,急忙朝那人道。 「你胆子变大了。知道自己是宝贝之后这么快就掌握侍宠而娇了吗?」姜賾悟再一次停下动作,仍是好脾气。 「不是……我什么都忘了,总不能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我记得我什么也没说。只说了我珍惜你,你是我的。你脑袋不行了,怎么不问问看你的身体呢?」 「那既然如此珍惜,又为什么……」贺勤没把话问完。 九爷早没了耐性,他锁住了贺勤所有疑问,唇齿交缠,全吃了。 「闭上嘴。有那么多时间为什么偏偏现在问一大堆?即使把答案全告诉你,你能接受消化那些吗?对你而言那些事情简直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想起来又如何?得到答案又如何?你若想知道,我都会说,可没必要现在,我想操你想得都要疯了。」姜賾悟粗声道。 「……」贺勤安份了。 乖顺的模样倒又逗乐了姜賾悟:「好好感受,感受看看谁是宝贝。」 他的吻来得缠绵,如同绑着丝线的针,一针一线把贺勤缠得死紧,红线绣成了藏针缝,不着痕跡把两颗心绑在一起。 何时缠上的早已记不清,可眼见为凭。的确是缠上了。 两颗心连血管也纠葛在一起,跳动之间互相牵引,心律都走到了一起,究竟是谁的心跳得又快又响? 修长的指头在身体里打转,心上的春水也被搅乱,四处氾滥,腿间的小嘴更是成灾,流了满床荡漾。 「他想让你忘了我,所以我杀了他。」九爷突然说了一句,随后便一口含住了贺勤的性器。 敏感的前端顶在柔软的口腔内壁之上,温热湿润。 贺勤叫了出来,尾音都在发颤。 「你生气吗?」姜賾悟问道。 贺勤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可他摇摇头:「不生气。」 他的确没感到生气。 不管是姜賾悟杀了三爷,又或是此刻将他压在身下,他都不生气。 只不过……若他曾经被他如此放在心上,那面对把一切尽数遗忘,甚至惧怕他的自己,姜賾悟作何感想? 记得的人总要比忘了一切的傢伙还来得孤独。 九爷寂寞吗? 贺勤无从得知,仅透过姜賾悟的表情难以捉摸他的内心,可那抚摸着肌肤的掌心炙热滚烫。 他的肉棒顶进了身体里。 姜賾悟满足地低叹,随后又把吻打翻,弄得到处都是。 缠绵、温柔,珍惜爱怜。他每一根指尖都传达着深情,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贺勤惶恐。他能这么不要脸的索取这些温柔吗? 他根本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九爷爱着的,还是他吗? 也许那只是一种执着。 鼻尖被温柔地咬了一口,姜賾悟正盯着他:「在分心?」 「你才应该生我的气,」贺勤朝他道:「是我忘了一切。我杀了你深爱的人。」 姜賾悟笑了。 肉刃顶进了最深处,从尾椎泛起的酸爽,沿着背脊向上,爬上了后脑,麻麻地变成了难以忽视的快感。 胸口像有数百隻小手挠着心窝,胸口膨胀着许多未知的情感,不知道怎么释放。 从未体会如此多情的触碰,从未感受如此深情的眼眸。贺勤总感觉自己像隻弃犬,久违触碰到人类的体温,却在如此温暖的胸膛里颤抖。 「真傻,你遗忘的只是我们的回忆。未来还长,那些东西会再有的。可你身为你,一直是你。」姜賾悟笑道:「若要说人一定会变,那我也变了许多,跟以往不再相同。你忘了也许更好,这样你就不会发现我变了,我脏了。我还是我,你也不曾改变。」 几句简单的话说进了心底。 如羽毛般轻巧的在心湖上落下,可泛起的涟漪却不断扩大,扩大再扩大,突然地变得汹涌波涛。 爱要比枪还危险。 子弹夺命,虽死却仍旧保有自己。情感却夺心,哪怕活着,心脏也不再为自己跳动。 贺勤怕。 他怕,九爷却不容许他躲。 在他看来,他们已经躲够久了。 「你的伤……是因为我吗?」贺勤又问了一次。 姜賾悟胸口的疤,伤已痊癒,可当他用力,身体燥热时,仍是泛着红,彷彿淌血。看起来怵目惊心。 「嗯。」他淡然答道,已经无所谓。 对他而言痛的并不是伤。 而是挨了一刀,竟仍是丢了他。 贺勤彷彿从他胸口那道口子鑽了出去,跑得无影无踪。 等姜賾悟伤癒时,早一无所有。 他靠着与贺勤的那些回忆活了下来,九死一生。等他再次找到那张脸时,那人早就忘了所有。 姜賾悟是靠着那些过往活命的,可贺勤却什么也忘了。也许他该生气,可却毫无脾气。 忘了总比死了好。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忘了也罢。 所以哪怕他忘了,哪怕他被姜成民佔有与玷污,姜賾悟都能忍。 他能忍,但他不能忘也不能放。所有贺勤遗忘的他都会记得。 总有一天他会杀了姜成民,把属于自己的一切全数夺回。 如今贺勤就在怀里,却仍旧彷彿怎么样也抱不紧。 姜賾悟低头看着他,做梦都想着要这般将他压在身下。 看他媚眼如丝,看他眼角晶莹。 看他为了他淫乱,为了他娇喘。 只可惜,恐怕要好一阵子才能再听见他高潮时那句走音发抖的「我爱你。」 毕竟他忘了。 贺勤忘了有多爱他,可姜賾悟会一直记得。 总有一天会再听见的。 05.不天真 贺勤已经很久不曾睡得那么沉了。 等他再起来,窗外已经天亮了。 门外喧闹的声音让他知道自己在家,九爷呢?是他送他回来的吗? 贺勤爬起身,被子底下的自己仍旧赤裸,胸膛全是吻痕肆虐。 贺勤还没想明白,就只见房门被一把推开,姜賾悟熟门老路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啊,你醒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贺勤问道。 「当然是因为我送你回来了。」姜賾悟笑道:「西门跟姜家离得最近,原本是没有这一门的。」 这件事贺勤倒是知道。 当时三爷让他过来西门时,曾说「西门刚立,乱成一锅。」 那时西门才有也不过几年。 「这片原本是我的。」姜賾悟把咖啡递给了他,又塞了个三明治给他:「姜成民拿去以后倒弄了个小西门给了小宝贝。」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住我地了。不过是说现在都归我了。哪门都一样。一番周折,你仍是回来这里。」姜賾悟笑了。 「你的意思是,姜三爷抢了你的地?」 姜賾悟一脸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一般的表情:「他从我这里拿走的,可不是一块地那么简单的事情。只怪我当他是兄长,给了他便宜,拿走地拿走手下那都不是事,我连命都差点搭了进去,还把你丢了。……其实你挺有道理的。」他话锋一转。 「什么事情?」贺勤怔怔看着他,手里还抓着三明治。 「你昨天说的。踏进泥坑就难保鞋袜乾净如新。」他感叹。 「你昨天不还笑我了吗?」 「呵呵,真爱记仇。我是笑你天真。」姜賾悟笑了笑。 「我以前不天真?」 他的问题似把他拉到了很久以前,他的眼神变得幽暗深远,随后他笑道:「不,你以前更天真。现在……现在比较好。」他的眸光拉了回来,落在了脸上。 「现在比较好」这句话不知为何竟酸了眼眶。贺勤话都噎住了,就看着他。 姜賾悟笑了,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快吃。我得走了。」 缠绵了一整夜,又于早晨如此温存,一听他要走,贺勤彷彿才想起姜賾悟本就必须走,一下子突然感到悵然若失。 十几个小时以前,他也许还会巴不得他走。可如今记忆被他握在手上,过往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全被姜賾悟锁在胸膛。 虽答应了会告诉他,九爷似也不怕他问。 可一下子想问得太多,反而不知从何开口。 直到姜賾悟真的走了,贺勤仍旧没问出个屁。 贺勤吃完了早餐以后便走出了外厅,几个司机已经把饺子都送来了。贺勤点了一下,今天货比人多,相对就轻松一些。 「大哥,今天有一批东西在溜溜爷那里。」 贺勤愣了愣,点了根菸:「几个?」 「七八个。」 「带两个厨子。」贺勤答道,随后便准备往东门打电话。 偶尔会有这种状况,饺子没办法都载进来,透过客户委託的饺子有时候会跨越各门边际管辖区,那种时候就必须让自己这边的人过去别地用那里的资源处理。 因此在过去之前都是需要先联系东道主的。 可贺勤才掏出手机,底下的人便连声阻止:「先不要打。」 「怎么?」 「东门出事了。」 「哪来那么多事,前天姜家出事,今天蛇窝出事。」贺勤皱起眉:「我怎么就没听说出事了?」 底下那人心想您当然不知道,光是应付那尊大佛就够呛了,谁还有闲心关注其他门的事? 西门的手下只知道姜九爷对他们虎儿爷特别有意思,却不曾想是那种意思。只道贺勤跟前顾后献了殷勤,自己也有好处拿,殊不知他们老大献的是身体。 「就昨天出事的。」 「昨天溜溜不还好好的去了姜九爷那里吗?」贺勤问道。 「就是那之后出事的。」底下人道:「溜溜爷家的娘们死了。现在正办白事,不好打扰。所以溜溜爷就放了消息,让其馀三门瓜分他这几天的饺子,钱算我们的。」 「去他的。」贺勤气笑了,拿下了嘴里的菸,吐了一团白雾:「帮他搞那些饺子我可不敢拿钱,他这摆明了让人送白包过去。那娘们十之八九是他自己找出来做掉的。帮处理那些饺子就当奠仪了。」 小龙怀疑那女人是九爷的人,自然不可能留人了。 办个风光的丧礼也算是让那女人体面。 在他们行规里,死得最惨的都不是些满嘴浪的疯狗或是手脚不麻利的废物,最惨的通常都是些墙头草、叛徒。 不忠不义,他们虽是流氓,却意外看重这些狗事。 看尸体就能知道死因,最惨的肯定是个内鬼。 溜溜也算是爱过,才让那女人还能体面下葬。 「不过这下可便宜那隻臭鸟了。」贺勤喃喃道,他突然想,若九爷会在小龙那里安插内应,那难道其馀三门他会放过吗? 突然地又想起九爷,贺勤甩甩头。 九爷的背影太过于寂寥,若他所言为真,他俩相爱可自己却忘了所有,那贺勤不敢想像他的寂寞。 独自一个人,挣扎着,耗费了多少年才……那么,姜賾悟血洗门第,难不成全是为了他? 这么一想,贺勤不禁背脊发凉。倒不是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慄。 若他不曾失忆,而是替九爷舔舐那道长长的伤口直到癒合,那么也许陪着他大开杀戒的便是自己。 可他在九爷的人生里莫可奈何的离别了,因此姜賾悟只得自己往前,自己踩着那些成河的鲜血越走越远。 贺勤做不到不恨。若他是九爷,他一定会恨死自己。因为遗忘,如同拋弃。 「他想让你忘了我,所以我杀了他。」九爷这句话,说得很轻,情感却很重。 他依旧是害怕在这么多年以后,贺勤爱上了三爷,他怕他杀了姜成民会让贺勤伤心生气。 可其实贺勤压根就不可能对姜成民动心。 除去敬畏,贺勤本能上便不太爱跟他亲近,他不晓得为什么,只当自己是对三爷敬重而畏惧。 可也许,那是身体记得。 贺勤不晓得。 那年他成了一张白纸,一个十九岁的婴儿。 按这样算那他二十五岁遇见姜成民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岁。他所知道的只有北门的一切,后来许多事情都是姜成民告诉他的。 三爷有许多规矩,床上不准叫、不准回去北门、去姜家宅邸的时候不能去三楼的房间、不准去地下室,不准吃鸡肉……。 他有许多奇怪的要求,而贺勤只想活命,活得舒服舒心,他根本没想过反抗,更别说是去爱了。 爱这种事过于麻烦,跟安生度日半点扯不上边。 看看小龙好了,他要早一点接受金丝雀的追求,也不用淌那浑水,跟那莫名其妙的女人勾上边。 整整三年,偷偷摸摸背着那女人到北门被雀儿压着操,情感分明离不开了,却依旧要强。 贺勤看了只觉得好笑。 谈一场恋爱,在他们这种连活命都得苟且的世界里简直天方夜谭。 把那些七情省了,就好过些。 每天想着活命的人只要保有慾望便行了,留有念想,便有动力。 可爱偏偏也是一种动力。 现在想来,三爷那些规矩也许只是避免他想起姜賾悟。 人的记忆能透过外力诱发而復原,也许三爷便是想方设法杜绝掉任何贺勤与姜賾悟的枢纽。 他想让他忘了九爷。这是为什么? 且姜賾悟曾说,西门是他的地,若是如此,那三爷又是何必让他来管理这片? 再想只觉得头痛欲裂,贺勤放弃了推敲的念头。 可他仔细梳理了三爷「不准」他做的事,那些条规有的看起来荒唐至极,当时姜成民告诉他的时候,贺勤有几次甚至忍不住笑出声,可三爷一脸严肃,让他知道那非戏言。如今那些怪异的要求,动机为何,也许姜賾悟会有答案。 这感觉特别奇异。 有一个人,他掌握了你的过去,认识着「完整」的你。要比你自己还要透彻鲜明。 他不晓得活在姜賾悟心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却怕现在的自己活得让他失望。 不管姜賾悟会给他多少感情,贺勤都不敢拿。总感觉自己佔了别人的。 可他也不敢辜负。姜賾悟背负着的该有多么沉重与寂寞,贺勤猜不到,却也知道这条路不可能轻松。 三爷势力庞大地几近能隻手遮天,姜賾悟到底是怎么在一个晚上就把他的一切尽数剷除的? 且九爷身上一个伤也没有,那件染血的衬衫,还穿着便执拗要见他的执念。 那也许是一种宣告。 即使他忘了姜賾悟也想让他看看,让他看看他总算是成功了。 贺勤让人去了东门,一番周折把饺子全载了回来。 溜溜的说法是这几天他们东门都不能杀饺子,不能见血,也不晓得混流氓的都什么禁忌? 西门离东门最远,贺勤只感觉这趟路得不偿失。 「大哥,您不用过去上香吗?」 贺勤皱起眉:「那女人活着的时候我就没见过,有什么死了非得见一面的原因吗?」 「那倒是。」 几个人都笑了。 在他们的世界,生死乃家常事。没人有间暇去为了谁死而悲天働地。 再说了,他们的世界里,自己作死的远比光荣死的还多得去。 多数死亡大家听了只会笑骂一句「活该」。 没什么多史诗级的消殞,更没有那种忠义豪情。多数死亡都是碰毒,又或是车祸。 英雄般的传奇人物也不是没有,可那些人要还活着,早就是姜老头那年纪了。 年轻一代没什么豪情壮志,身在江湖也总忘了身不由己。 背叛、斗争,那都是家常便饭。 贺勤替溜溜消化那些饺子,也算是够了。 过了傍晚,九爷便打了电话让他过去吃饭。 贺勤心想怎么又去? 这九爷老是喊他吃饭,这都吃几顿了? 「别不来,你肯定总没好好吃饭。」他在电话那头笑道。 「胡说八道,我吃的可好了。」贺勤答道。 「别骗我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贺勤想他肯定又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瘦了很多,看起来惨兮兮的,人家看见了会觉得你的主人很失职。我可不想背这个锅。」 06.怜取你 那之后,贺勤几乎天天跟姜九爷吃饭。 不是他过来,就是让贺勤过去。每天至少会一起吃一顿。 可九爷似乎特别忙,吃饱饭也不曾留他。 吃饭期间九爷话也不多,这就导致贺勤许多话愣是没机会问出口。 九爷自然是很忙的,之前三爷几乎每天都得有局,酒局、饭局、老需要跑那些花花局子。偶尔夜里见面,身上全是胭脂味。女人和酒,钱和好处都不是能白拿的东西,拿了人家的就得办事,明面上人家不敢做的事,他们暗地里都得处理。 姜賾悟还能天天空出一餐的时间给他已经算很不错了。 今天午饭后九爷突然给了他一束花。 贺勤不是浪漫的人,一直都不是,哪怕失去了记忆他也能感觉浪漫细胞不曾在他体内存活过。 他收了花,收得莫名其妙。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贺勤问道。 「不是。就只是想给你。」姜賾悟朝他道:「挺漂亮的不是吗?」 贺勤语塞,是很漂亮。 他抓着那束花回了家,在家里翻了半天,也翻不到个像样的瓶子。找来找去,找了半天只找得到个啤酒罐子,他把胶膜撕了,微微透着光的绿色瓶子,上头插了那把粉红色的小花。 还将就,贺勤把花摆在床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吉利,彷彿坟头插花,于是便又挪到了茶几上。 他看着那花,突然就好奇起来它的名字。 万物都有名字,哪怕一朵花,网路上也会详尽记载它的名,它的种植方式,适合什么气候,有什么含义。 花不仅有花名,还有花语。 贺勤查了一下,发现那花叫格桑。格桑花,西藏那里特别受欢迎,这花名是从藏语「格桑梅朵」直接取名过来的,意思是珍贵,美丽的。可格桑花的花语不是那意思,它的花语是「怜取眼前人」。 贺勤的教育程度到哪里他自己没谱,可至少该知道的都知道,起码也有个高中程度,但「怜取」二字他的确摸不着头绪。 读不懂便只好灰溜溜的查询,映入眼前的答案让他头脑一热。 「爱慕,喜爱。」 送这把花,简直是直球告白了啊。直接说了「我喜欢你」。 贺勤不相信姜賾悟会随便送一把自己不知道的花给他,送了便表示他知道那是什么。自然包括它的含义。 纵然九爷早说过他们就是那种关係,可贺勤早忘了,就不免感到慌张侷促。 收了爱,这下怎么办? 不过其实姜賾悟也没让他查那是什么花,是贺勤自己贱,求知慾突然爆棚,说什么都想知道。 贺勤看着那束花,直勾勾的,那花就彷彿变成了姜賾悟,靠在桌边盯着他似笑非笑。 他是不敢再看了。 下游的家族不太需要跑一些体面的场合,毕竟他们搞得是些不能透光的事,达官显贵委託他们,不是透过姜家,就是透过各种不见光的管道搭上线的,没人会花钱请他们吃饭张扬自己认识姜家下游,讲白点,他们如同收尸人。 因此处理调度完那些饺子以后,贺勤其实不忙。 那是因为他是东道主。他的工作只需要动动嘴,其他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得处理。他常想要混流氓都能当的像他这般舒心,那恐怕道上不会有那么多故事。 卡在中间,正好。 脱离了以往成天为了饺子东奔西走的日子,也不需要像姜賾悟那样焦头烂额。 可其实姜賾悟忙,应该也是因为他端了整个姜家。 姜老头每个儿子或多或少都负责了家族里一些事,姜賾悟灭了全部的人,要交接那些事情也就理所当然地会又忙又累。 可贺勤看他倒也不狼狈,似乎早有安排。 想想也是,小龙那都能安插内应整整三年,其他地方九爷怕不是也早有准备。 贺勤也曾问过他到底在忙什么? 姜賾悟则只是笑道:「不过四处亮亮爪子,让人家看看我。」 贺勤知道那些事情的必要性。 姜家多年以来群龙无首,姜老头还活着,三爷再怎么隻手遮天也不敢过于高调,家里其他兄弟也还不到能撕破脸的阶段。 姜家的势力如同被切的乱七八糟的大饼,有的拿大有的拿小,姜三爷不过是瓜分到了最大的那片。 势力分散,要回收就自然困难。头上还有个姜老头,一眾兄弟明争暗抢,却谁也不敢真的越雷池半步。 岂料杀出了个程咬金。 如同秦王一统天下,三两下就摆平了四散的权力。 拿是拿回来了,可总得让大家知道那是他的。宣布他一统天下的詔令文书。 不到傍晚,九爷便来了。 他总是来得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外边的人见了他便也习惯如常了。 他带着一只玻璃花瓶。 贺勤愣了愣,随后便只见他把花瓶放在桌上。 他看了眼那啤酒瓶里的花,玩味一笑。没说什么,可那眼神足以让贺勤羞愧地无地自容了。 「你怎么来了?」贺勤问道。 「嗯,忙得差不多了。」 「我说……你知道东门的事情吗?」贺勤又问:「那是你安插的人吧?」 姜賾悟微微一笑:「的确。我那时候安插了不少人。几乎哪里都塞了几个。」 那些人是哪里来的?也是姜家的人吗? 贺勤没问出口。 他怕那些人他也认识,只是他却忘了。 包括东门死掉的那女人。 他没去看她,那是他以为素昧平生。 贺勤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薄情。 姜賾悟偏在此时彷彿知晓他的内心一般:「他们要是知道我找到你了肯定会很高兴。」 贺勤的心彷彿沉入海底。 他颤抖着问道:「东门……」 「东门那个,你不认识。」姜賾悟目光有些闪烁,随后他点了根菸。 似乎有些侷促。 贺勤望着他,也没带什么情绪,也还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要问什么? 对于过去,半是好奇半是怕。 他仅是看着九爷,却轻易将他摧毁。姜賾悟有些无奈,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很抱歉,可我也非圣贤。在没有你的这些日子里我的确拥有过其他人。男男女女,虽大多是为了工作为了情报……可的确不忠。」 贺勤愣住了:「那女人是你的?」 「曾经是。」 「我不生气。」贺勤又道:「我以前难道是个醋桶吗?」 姜賾悟听了那句「不生气」以后不禁苦笑。 「谈不上是个醋桶。不过肯定算得上小醋包。」 如果一个人忘了相爱的回忆,那也会忘了如何相爱吗? 失去了回忆以后,相爱也就没有了证据。 可姜賾悟记得。 记得的他放不下,那他爱着的到底是谁? 贺勤总不自觉这么想。 他辜负了九爷。 九爷嘴上不介意,可心里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爱的有多深,背叛感便有多强烈。 姜賾悟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望着他:「我很早就知道你忘了。」 贺勤愣了愣,也看向了他的脸。 「应该说,你头上挨了那刀以后我甚至觉得你肯定死了。可你没有,你活着,却忘了。」 那便如同死了。贺勤想。 「忘了还能再开始。你总会再爱我一次。」九爷却道。 「那你呢?你所爱的难道只是躯壳?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习惯,喜欢他的谈吐,喜欢他的行为和个性,喜欢有更多原因是因为累积了共同回忆,那些点滴形成了共同语言,让两人无话不谈。可我现在是个空壳。跟以往相同的只有皮囊。你只是执着我这个容器罢了。那让我非常不舒服,我已经不是我了。你也好,三爷也好,执着的都不是我,那现在你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我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怜取。」姜賾悟指了指那把花束。「我跟姜成民不一样,你以为你能一路顺遂真的都只多亏他吗?我早就知道你忘了,也知道你在哪里,我怜取的是你。皮囊也好,灵魂也好。哪怕你丑了残了,哪怕你什么也忘了,我就是稀罕你。我也难受,难受却不是因为你忘了,而是你用忘了当作理由想推开我。」 贺勤被他的话噎着了,胸膛满腔的东西全堵死了。 「不过真可爱。你是拿着过去在吃醋吗?」姜賾悟笑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贺勤很无奈。 「你也真傻。你什么都忘了,那你又凭什么说你自己变了?」 贺勤语塞。 「该记得的不是都有记得吗?记得怎么吃饭记得怎么喝水,记得怎么叠被子。也会有爱吃的东西,讨厌的气味。那些一直记得的不就构成了我喜欢的你吗?那你凭什么抹灭自己?又是从何感觉自己变了?认识你的人是我,我比你还知道贺勤是什么样子。你忘掉的不过是几分之几。幼儿的记忆有限,假设你到五岁才懵懵懂懂,开始有了比较明确的记忆,可通常那也会忘。小时候的片段能记得的少之又少,青少年时期的记忆比较深刻,假设十三岁开始好了,那你忘了的只不过六年光阴。」姜賾悟朝他道。 一通歪理却愣是有道理,说得贺勤哑口无言。 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然不可否认的是,身体的确记得他。 每一吋肌肤都不曾忘记姜賾悟掌心的温度。 他的触碰,他的亲吻,他炙热滚烫的性器,进入的感受,如何包覆,沉醉,贺勤一点也没忘,两个身体像磁铁一般牢牢吸在一起,无比契合。 那爱怜的指尖总知道怎么引起浑身颤慄。 九爷靠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哪怕因为忘了那几年再也不能爱我了……也请让我这样存在。」 一个灭了姜家的男人,就这么低三下四在他耳边祈求,贺勤连大气也不敢喘。 「我可以不抱你,可以不再提起感情,可我不想离开。」 贺勤叹了口气:「你要是离开我也很麻烦不是吗?」 姜九爷笑了。「是呢。」 「所以你可以留下来。你才是老大不是吗?而且……」贺勤欲言又止,反覆几次才终于开口:「我也不讨厌自己属于你,我只是怕我不配。因为我忘了。可不能否认的是……我的确眷恋你的温度和触碰。我也嚮往自己能作为宝贝被珍爱。」 「你本来就是。」 「我是几岁认识你的?」贺勤又问。 「七岁。」九爷答道:「我大你五岁。你今年也小三十了……耗费了十年,也够了。」 这个答案吓到了贺勤,他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早便认识了姜九爷:「我们为何认识?」 「还不都是缘分吗?」姜賾悟笑道。 07.菸草园 那是贺勤第一次这么完整听见自己的故事。 虽然出自于姜賾悟之口,可信度多高贺勤不敢保证。可他想,自己什么也没有,姜賾悟也没有费神扯谎骗他的必要。 他打出生那一刻就是九爷的人。 九爷是跟着母亲长大的:「近几年老三隻手遮天,倒让其他人都丢了光彩。可其实,在事情发生以前最有资源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受伤之后他大张旗鼓肃清了我的人,抢走了包含你的一切。我跟他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他笑道:「许是这样分外眼红。在我父亲的三妻四妾之中,我的母亲算是比较受宠的。建立在这点之上,我跟老三拿到的资源也相对比较多。可比起他,我这个最小的儿子还是比较受到温柔的。」他道。 说的很轻松。 就像一个童话。 「当时我跟母亲住在那时还不是西门的这里,父亲很少出现,很少见。母亲那时候已经厌倦了江湖事,带着我跟一群人,安身在这里。可女人就是很天真,入了江湖何来抽身?仇家寻到了家门前,廝杀了一晚上。所幸姜老头本就担心会有这种事,很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般的保护伞,家跟人都保住了,可有个问题。」姜賾悟看向他。 贺勤听得专注,嘴都忘了闭上。 「对方死了一片,满地都是尸体。可他们车上独留下一个孩子。」他的声音轻轻的。 「十二岁才刚过两天,那天连空气都变成了红色。血雾瀰漫在早晨空气凝结的山上,去林子那一头视察还有没有敌方的人传了消息,说在车上找到了孩子。『孩子?』姜老头说:『杀了。』」,我母亲连忙劝:『不要杀,孩子何其无辜?』」,那孩子被毛毯包着,据说他浑身赤裸,在车上已经失温。那么,你猜猜那个孩子是谁?」姜賾悟笑问。 答案很明显。试图去猜都嫌麻烦。 「所以,我就遇见你了?」贺勤问道。 「嗯。你又瘦又扁,从没得过半点没营养的模样,脸色惨白。我妈让我照顾你,让我陪你玩,别让你被欺负。」姜賾悟道:「那时可把我乐坏了。我吵着养狗我妈不肯,正好你来了。」 贺勤没好气:「我该高兴吗?」 姜賾悟笑了笑:「我到哪都带着你,久而久之,原本一起玩的一些混孩子就不太乐意了,可我把他们都赶跑了,因为最喜欢你,最疼你。当成宝贝疙瘩老是抱着,所以你也特别黏我,要一早起来没看见我就哭鼻子。」 「那时我三哥也经常来,他跟我年纪差了五六岁,那时早跟着我爸在办事了,可我爸却老是嚷着老九聪明,嚷着以后要把哪片生意也给我,因此他一直不太喜欢我,过年回来看我妈,发现我还带跟班了,就故意欺负你。捉弄你。我原本不太爱理他,他要看见什么我的东西他想要,我就会给他,可他欺负你把你藏起来,我却是发了脾气,跟他打了一架。他是城里的公子,我是山上的猴子,自然是我把他打得半死。我不把你给他,他就想要得不得了。所以说,父母不能偏心啊。会让孩子心态扭曲的。」 姜賾悟仍是笑:「以前西门后面那片全是菸草,我们这门就是干这个生意的,他妈有钱。菸草那东西是热带植物,太冷活不成,又喜欢湿气,说难种也不难,要说好照顾也麻烦。我家有一大群长工,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他们携家带眷,也因此我们总有一大堆玩伴,那些人负责採收、烘乾,乾燥后菸草还得放个几年,以免有苦味。菸草田整片种起来像茶园,一排一排的,你小时候矮小,每次惹你不开心你就躲在那里。我们一起上学,差了五岁,除了小学期间,其他求学阶段怎样也读不到一起,你老是抱怨,可没办法,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你才国一。某天在学校你打了家里长工的孩子一顿,那孩子跟你同年,都国中了回家还哭着告状,那个长工便跟我妈闹,说不是老闆的小孩都能仗势欺人,我看你浑身伤家里又乌烟瘴气,一气之下就骂了你几句,你一溜烟跑走了。每次生气都只会躲同一个地方,不就是等着人家找你吗?真矫情。」 贺勤无话反驳,是真矫情。可青少年难免矫情。 「我后来还是心疼去找你,问你干嘛打人?你告诉我,那个长工的孩子告诉你,我在高中交很多女朋友四处跟人睡觉,以后上大学肯定就忘了回家,忘了宝贝疙瘩。」姜賾悟这回没忍住,笑出声:「我问你是不是吃醋了?你死活不肯回答,拖了好久才红着张脸朝我点头。于是我就在菸草园里操了你一顿。后来那次特别丰收,我想都多亏了你施肥。」 「我未成年欸!」贺勤忍不住吐槽。 「那之后我便是你的了。」姜賾悟忽略了他的吐槽:「我上大学之后便接手了烟草生意,我妈那时候也快不行了。你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比我这个儿子还妥贴。你说你高中毕业就要随我一起弄烟草生意,可没等你毕业我妈就死了,我妈死后没多久,我三哥便开始有些小动作。先是让我爸残了,一辈子只能坐轮椅,尔后削弱许多他的势力。再来就是轮到我了。他一直很喜欢你,因为想得不可得,对他而言你是我的宝贝,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他想毁了我。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我受了重伤,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一无所有,彷彿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而你不在身边,最后的画面是你躺在血里,脑袋开了一个大洞。后来我也倒下了。你曾经说过哪怕我一无所有也会爱我,我身旁永远会有你。可我找不到你。」 故事变得悲伤,贺勤答不上话。 「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渐渐病重也是姜成民搞得鬼,他让她吃一种药,说是保健品,我母亲不疑有他,谁会质疑孩子的孝心呢?她就这么潜移默化吃了一堆毒。尔后他故计重施,姜老头那时也快死了。」 贺勤知道他说的「那时」,是指那个夜晚。姜賾悟杀了大家的夜晚。 「姜老头知道都是姜成民搞鬼的,可他早无能为力,其他兄弟多少也参与了这些事,那些人瓜分了我母亲的生意,每个人都拿了一笔,每个人都在看好戏。当时大家都差不多了,餐厅上高掛着生日快乐、寿比南山,看着特别讽刺。我没杀了姜老头,毕竟他疼我。但他拉住我,希望我也杀了他。姜老头肯定想也没想到,不过是宠爱么儿竟会造成这样的结局,我没杀了他,只把枪留给他。」 轰地一声,风云变色。 「歷时十年。我终于又能理直气壮抱着你。」 那十年九爷怎么挺过来的贺勤不敢问,肯定每一步都踩着血脚印。痛苦,孤独。 躲在角落,看着忘了一切的他,看着他过着没有他的日子,被姜成民拥抱。 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贺勤不知道。 可如今九爷还肯朝他展开双臂,贺勤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勇气推开他,还理直气壮。 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无论他曾经被谁拥抱,姜賾悟都仍是愿意把他当成宝贝疙瘩。 被抢走的,他都拿回来了。 除了贺勤与他的回忆,怎么也拿不回,可没关係,他能再给。 那天夜里,贺勤梦见了菸草田。 梦里的他看不见自己,他蹲在地上,手上全是伤痕。 也许因为在梦里,所以感觉不到疼痛。 天已经快黑了,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拨开了菸草叶:「你呀,还生气吗?」姜賾悟的脸映入眼帘。他的模样比现在年轻了许多,还是少年。 梦里的场景分外细节与真实,姜賾悟分明几句带过的回忆,在贺勤梦里却鉅细靡遗。 他被压在土壤上,屁股下垫着姜賾悟的外衣。 「好痛……」贺勤挣扎着,把姜賾悟的背抓得鲜血淋漓。 「乖,痛就不要了。」 贺勤依旧死抓着他不放:「不能不要,别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从此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可以再有别人了。」 「好。」 贺勤惊醒了过来,身旁的人还呼呼大睡。 梦里的场景过于真实,贺勤一点也没忘掉梦的内容,梦的最后天都黑了,远方有人打着手电筒出来找他们。贺勤趴在姜賾悟背上,他背着他,身上穿着满是泥土的衣服,背上被抓破的伤口鲜血渗出了衣料。 他颠了颠背上的贺勤,朝他道:「你喜欢我怎么不早说?」 贺勤佯装没听见,装作自己睡了过去。 「贺勤?宝贝?」姜賾悟又叫了几次:「真是的。我也喜欢你。」 一直在一起吧。 那是贺勤当时内心的想法。 他居然连内心戏都梦到了……,贺勤心里觉得有异,大着胆子摇醒了身旁那尊大佛。 姜賾悟睁开眼看着他:「怎么了?」 贺勤把梦都说了。 姜九爷一脸茫然,随后喜出望外:「这是你梦到的?」 贺勤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吗?这太细节了,我感觉不像梦。」 「不过原来你是装睡。」 「不要抓着这种细节。」 姜賾悟没明确告诉他那些梦境到底是不是过去的真实回忆,可从他的反应也不难知道贺勤是真的想起来了。 谁也没想到,贺勤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开苞全纪录。 在北门的日子,跟着姜三爷的日子,贺勤都被人故意的跟过去划清界线,他的生活没有任何一点点跟姜賾悟有关的东西。他自己也不曾想过要去思量过去。 光是好好活着对他而言就累得要命。 哪怕试着想像过去的自己,可依旧毫无头绪,也就作罢了。 他把过去当成了前世,尽量不想了。 可姜賾悟出现了。 他是他回忆的枢纽。 虽然让人无凭无据就相信他所说的,的确也有些冒险,可若是他所言为真,那贺勤的过去全部有关于他。 答案呼之欲出,就在身边,那要视而不见或是捨弃实在太难了。 因此他想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动了这个念头,所以才能想起来吧? 「不过,你说不讨厌我碰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可以一直碰你吗?」姜賾悟问道,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当然不是。」 「嗯……先是说了喜欢被当宝贝抚摸,随后大晚上把人叫醒,说了自己做春梦的内容,勾引呢。」姜賾悟又道。 「我认为你完全没有在听我说话。」 姜賾悟看着他,房里光线十分昏暗,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他一把抱住了贺勤,伸手往下摸,贺勤刚做了香艳的梦,难免有些反应。 「啊……我都忘了你是这种上下两张嘴独立生长的傢伙。」姜賾悟笑道:「这里吵着要的时候,脸上的嘴老是会否认呢。」 贺勤涨红了脸:「九爷请自重!」 「也没什么好害羞的。虽然你忘了,但更羞耻的样子我都看过了。」姜賾悟压了上来。 「但我忘了啊!」贺勤还想推拒。 「你简直就像是吃了智慧果的夏娃,突然就这么怕被看见裸体。」 「你在说什么……」贺勤被他逗笑了:「胡说八道。」 姜賾悟微微一笑,低头吻他。 那把格桑被放到了正确的花瓶里,随后不顾贺勤反对放在了床头。 粉色花瓣落了下来。 贺勤说:「你看,真的很像坟头供花。」 「那我们就是殉情了。等会高潮说不定会化作蝴蝶飞出窗外。」 「你到底要走东方故事还是西方故事?一下亚当一下祝英台……」 「不然来个贺勤跟姜賾悟的故事吧?宝贝疙瘩与他的九爷。」姜賾悟在他嘴上又亲了几下,随后便躺回了床上。 「不做吗?」贺勤问。 「本来想做。」姜賾悟笑了笑:「但感觉这个晚上太美好了,不应该拿来做爱。」 「不然要干嘛?」 「你高潮总爱闭眼睛,现在气氛这么好,也许我们可以浪费一整个晚上就望着彼此。」他提议。 「我要睡了。」贺勤翻身拉上了被子,随后那人的手便从后头缠了上来,胸口传来了他的心跳,伴随着耳边一阵温柔轻笑。 08.疯如狗 「现在不能碰你。」 姜賾悟抱上来以后在耳边道。 他的声音像条线,穿进耳道缠上心脏,把整颗心绕啊绕的,绑成了东坡肉。心跳震盪得又绷又紧,彷彿一用力就会炸裂,爆破胸膛。 贺勤想避开。却无处可去。 他的胸膛过于温暖,拥抱的力道正好适合让人沉沦。 「为什么?」贺勤问道。 「嗯……你刚记起一点皮毛我就抱你,不就变得很像过往激情的延续吗?那样不好。」姜賾悟答道。 「可是你这么说,却疯狂拿那东西顶我。」贺勤并不领情。 姜賾悟笑了。「你躺人身边做春梦,我难免荡漾。」 贺勤没答话,只听九爷又道:「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还行。」贺勤道:「工作也不算多。」 「麻烦的工作都被派到其他门那里了。」姜賾悟笑了笑:「南门最累。可我相信阿玄。」 「不相信我?」 「捨不得你。处理饺子你以为很轻松?玄儿的工作要比你累多了。」 贺勤想了想:「我以前在北门的确也比现在累,后来三爷不准我回去,你知道原因吗?」 「不晓得。北门能有什么?」姜賾悟也很疑惑:「姜成民可真是疑神疑鬼。不过,北门一直是亲老七的吧?」 姜家除了姜成民之外,较受推崇的还有七爷姜昊元以及姜小二爷姜向天,之所以称他小二爷便是因为道上本就存在一位二爷,怕衝名了。 据贺勤所知,北门雀一直是亲姜昊元的,而溜溜那边则是比较倾向小二爷。 阿玄一直是中立,他本人跟乌龟也无二样,谨慎而思虑长远。 而他们西门就不用说了,自然是亲三爷的。可当时姜成民十分低调,像是怕人知道他们有勾结一样。现在想来,肯定便是怕姜賾悟找上门。 他神隐期间,不知造成姜成民多少夜里的梦魘。 贺勤是稍微听过几次「姜老九,疯如狗」,可总没亲眼见过那疯狗。 毕竟他忘了。 可即使如此贺勤也知道姜賾悟谈起的过去肯定远不足他承受的。 听起来姜賾悟原本也没想争抢姜家那些,他不过想弄好菸草生意罢了。既然如此,又怎会被称作「疯狗」? 他可想见,在事情真正的爆发之前,肯定已经发生过一些事。而那些事让姜家兄弟都顾忌起那个被养在山里的老九,且也因为那些事,让姜賾悟在道上打响了疯狗的名号。 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得把他逼得杀光姜家那些人?他仅用一句「大家多少参与这些事」,可贺勤却难以拿捏那句多少参与到底掀起了多大的腥风血雨。 以至于他被开了脑,九爷则被开了膛。 他口中的过去,简化了多少? 是不愿提起还是刻意隐瞒? 从七岁到十九岁,这十二年光阴贺勤自然也不敢去奢望姜賾悟鉅细靡遗娓娓道来。 再说那些人,死了都死了。他在纠结九爷为何杀他们其实也没有意义。 他只是……很想弥补自己错失而不曾替他承担的那些血腥与疼痛。 且近在眼前的记忆,贺勤难免好奇。 九爷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三爷才是好人?姜賾悟也可能全是骗他的。可图什么?自己一穷二白,压根没需要骗他。 贺勤觉得好笑,却也不敢再想。 脑里的画面过于真实,贺勤确信自己十九岁以后从未见过菸草园,可当姜賾悟提起时,他脑内倏然出现一大片辽阔画面,在梦中他甚至能记起那遥远记忆里的味道,土壤微微湿润,如此真实,他想相信。 「他还让我不能去姜家大宅三楼和地下室。」贺勤又道。 九爷笑了:「姜成民可真是变态。那时候我们经常需要带货进城,到港口那里出货。期间就会在姜家过夜,货物堆在地下室,我们睡在三楼房间。那间房后来被姜成民给封上了。真有病。」 「我感觉他很怕你。」 姜賾悟沉默了好一会:「是吗?那他是该。」 「为什么?」 「当你想毁掉一个人的时候,你便必须拿自己的人生交换。尤其在江湖更是如此。没有谁是好欺负的,谁想当丧家犬?因此他势必做好了准备,把我当成了索命恶鬼,哪怕我死也不会让他好过。」他幽幽道。 「……」贺勤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胸膛。 确认他的心跳,确认他的滚烫。 姜賾悟笑了:「去你的。我还活着。」 贺勤小时候怕鬼,姜賾悟不晓得他现在是否还怕,可看那样子应该是怕的。 他变得不多,只是忘的多。 小时候家里堆放菸草的仓库可以说是贺勤的恶梦。 菸草收成以后得烘,烘完以后得放,放个两三年,要不然菸草会苦,口感不好。 因此家里盖了个仓库,专门在放烘乾的菸草。 那里偏僻,堆放完以后也鲜少会有人靠近,几个去过那里帮忙,年纪较长的长工孩子总爱拉着大家探险,绘声绘影说着那里有个长发鬼。 贺勤怕得要死。 可偏偏又要强,人家说他怕,他还不承认。 「你要不怕,你晚上就去拿一撮烘乾的菸草出来。」有个孩子这么说。 贺勤挺着胸膛答应了。 姜賾悟那时已经足够长大了,并不是会跟着起鬨的年纪,十五六岁,已经有了当家的样子,几个孩子都怕他。 唯有贺勤,有恃无恐。 夜里贺勤辗转难眠,约定了的事情做不到,明天肯定要被笑话。 而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拜託他亲亲九爷。 那时大家年纪小,还不是那种一口一个爷的年纪,可要贺勤有求于他,那便是软糯糯的喊。 他开了姜賾悟的门,跑到他床边喊他。姜賾悟跟他本是一间房,后来长大了,姜母觉得孩子大了得有点隐私,便把姜賾悟的房间隔出了间小的给贺勤。墙隔板上安了个门。 却没想贺勤十三岁以后也就鲜少再住自己房间了。 言归正传,他俩房间中间那扇门是不锁的。各自房门都锁着,互通的那扇就只是形式上的半闔着,也算不上个门。 姜賾悟被贺勤喊醒了,「怎么了?不敢上厕所吗?」 姜賾悟鼻子对湿气过敏,房里没浴室,都在外边走廊。 贺勤摇摇头,也知道自己夜半三更为了这事打扰姜賾悟肯定要被骂。可比起被九爷骂,贺勤更怕被笑。 九爷疼他,骂几句就算了。 他硬着头皮,一五一十都说了。 姜賾悟笑了。 「傻的要命。」他爬起身,床头抽屉藏了两包菸。 他母亲不准他太早抽菸,可孩子总是那样的,越让他不能干嘛就越想干嘛。 母亲的话总非得吃亏了才能醒悟。 姜賾悟拿了几根出来,剪开了菸捲,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拿这交差。」他道。 贺勤心情马上就好了,笑嘻嘻的。 他小时候脸上肉多,笑起来特别可爱。 姜賾悟看了喜欢,越看越觉得他招人疼:「过来这里睡觉。」 贺勤依言爬上了床,姜賾悟抱着他,夜里的妖怪都不敢靠近半步。 想想贺勤后来越来越娇蛮全是自己一手宠出来的。他的宝贝,离开他的这十年却忘了被捧在掌心疼爱的滋味。 姜賾悟想到这忍不住收紧了手臂。 「我知道你还活着,」贺勤还讲着方才的话题:「你说的很对,大家打打杀杀,没个安生的日子,一来一往,非得谁死了才能安心。可死了一个,很快又会再来一个。野心越大,敌人越多。那是何必?」 「我也想不明白。」姜賾悟莞尔。 「可人家说你是疯狗,总有原因。」 姜賾悟无语,疯狗这名称甚至是贺勤放出来的。 说是道上混不能没点名声,哪怕不做流氓,可搞流氓生意也总得表露硬气,不然会被看不起的。 姜賾悟随他,这声名是传出去了。 当时姜賾悟搞香菸生意搞得如日中天,他的货品质好,高官显要争相买,运到了国外也分外抢手。 自古都是这样的,卖菸卖酒的总是比较有门道,都是交朋友的东西,生意桌上总少不了菸酒或是女人。 姜賾悟有菸,上等菸。自然也就有了门道。 黑白两边都拿他的东西,跟他谈生意。 当时他意气风发,穿件西装叼根菸,人脉四通八达,没什么不是让九爷去说一声还办不好的事。 要得罪了姜九爷,他眉头一皱,晚点就有人寻仇。 当然那大多不是他搞的事,主要还是贺勤怕一些三流流氓不知自己斤两多重,看姜九爷风生水起就想搞点破坏,虽也知道姜賾悟不在乎那些,可能少一事是一事,让别人多怕他一点,他也就能顺遂一点。 因此这姜疯狗,说得可是贺勤。幕后推手全是他。 贺勤从没想过这事竟还是他嘴里来的。 他倒也荒唐:「这话是我说的?」 「千真万确。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姜老九这人这么轻易便能被消失?因为这流言传来传去,也就在几个下游打转。上流那些,根本不在乎我怎么了,只要货没断就行了。对他们而言我只是商人罢了。管你姜老几?」姜賾悟答道。 贺勤语塞。 他很难想像过去的自己究竟什么模样。 「弄个传言,还弄了个顺口溜似的,非搞点押韵,说是好记了才传得出去。在我听来根本不吓人。谁他妈会怕?」姜賾悟笑了笑:「可却没想,还好有这么个四不像的传言,真就如同顺口溜传遍了下游,当时我从老三手上死里逃生,这名号倒帮了我不少。我无处去,挑了些小流氓窝藏着,姜老九三字一出来,人人怕,我说我一时落魄,总会再起。把那些人说得都信了。」 「那那些人呢?」贺勤问道。 「都还带着,有几个死了。改天带你认识认识。」 贺勤没答话,只点点头。 「还有一些人,是原本跟我们住在一起的孩子。」姜賾悟又道:「我在下游搞些黑事的时候,名声传开了,他们听着那顺口溜找了过来。都知道你没死,那时我还没办法靠近姜家的土地,那些人做内应,告诉我你在哪里。」 「随便一个人都要比我长情。」贺勤笑道。可却是他得天独厚受到了宠爱。 姜賾悟抱紧了他:「没那种事,乖,不说了。」 记得的人难受,忘了的人内疚。 爱情拼凑得七零八落,还能记起来更多吗? 贺勤迫切想着。 09.大石头 雨疏风骤。 新闻上播了要有颱风。 几阵强风吹飞了贺勤屋顶的瓦片,那片瓦片本就松动,一直没处理。 贺勤穿着雨衣,看着那块遗失的光秃屋顶。 雨伞在这种天里打不开,几个挑夫穿着雨衣,搬运着饺子。 每个门都有固定的人员,可有些也是流动的。 好比每周三,礼拜三南门不收货,算是良心企业还有个休假日,只可惜不是人人领情。下游的人是拿日薪的,处理几个饺子就抽成多少。因此南门不收饺子的日子,不愿休息的人员便会流动,算是打下手,不管原本是什么位置的,只要有缺便会做。 贺勤明白那是被生活逼得没有办法了。 周三他们西门便有个叫威利的会过来。 那威利就长得像《威利在哪里》那个威力。又瘦又高,戴着一支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 可谁知道皮囊底下藏着什么念想? 威利只要哪缺人就会补,几乎四个门都待过,他说,「我最喜欢来西门。」 贺勤听了觉得好奇,便问他为什么。 威利答道:「轻松唄!」 由此可见,西门真如九爷所言,比其他门要轻松多了。 回到屋顶那片瓦。 它一掉,周围几个看上去便也不安全。 这间房东南角本就渗水,现在还飞了瓦,贺勤只怕过几天颱风一来他家屋顶得起飞。 他绕到房子后面,想找到那片瓦,凑合着先补上。后面都是草丛堆,他想瓦片应该没碎。 绕了一圈,贺勤总算在草堆里找到了那片可怜兮兮的瓦片。 他弯腰拾起,爬起身时突然眼前一白,随后便一阵头痛欲裂。 贺勤从以前就有这毛病,他到底是开过脑,也只当后遗症。 且那头痛缓缓便能捱,贺勤蹲下身,双手抱着头。 「贺勤。」 他听见有人叫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别贪玩,等会要下雨的。你会从树上摔下来。」 贺勤猛然抬起头。 他望向了眼前那棵树。 那棵树后面有颗大石头,有一半卡在地里,搬不动。姜賾悟的母亲怕石头尖角危险,叫人把顶部磨平了。 孩子王总抢着爬到石头上当国王。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在石头被磨平之前,就有人受过伤了。 贺勤颤抖着靠近那棵树,果不其然在树后看见了石头。巨大的石头表面磨得光滑,在那石头上,贺勤刻了两行字。 头依旧疼痛,贺勤蹲下身,拨开了草堆和泥土。 石头的侧面,靠近底部的地方,歪扭刻着「我贺勤,生是九爷人,死是九爷鬼。一辈子不离开姜賾悟。」 贺勤摸着那歪斜的字跡,他记得他是捡了颗尖锐石子刻上去的。 手指沿着字跡一笔一划,只希望能再记起一些什么,摸到了最后一个字,歷时多年,多亏头上这棵参天树高耸茂密,让这颗石头得以不被雨水侵蚀。 土壤因为雨水变得松软,贺勤鬼使神差,把覆盖在底下的土拨开。 四个大字倏然映入眼帘。 「不许食言。」 相较于贺勤轻浅歪扭的字体,那四字刻得很深,苍劲大气。 头痛不知何时被鼻酸所取代,眼泪没来由朦胧了视线。贺勤知道那是姜賾悟刻上的,他不记得他的字跡,却万般确信。 他陪着他孩子气的蹲在地上,一笔一划。 随后贺勤爬上了树,姜賾悟便在底下喊着「贺勤,别贪玩。」 那时石头还没磨平,贺勤从树上摔了下来,姜賾悟怕他磕伤脑袋,接住他的同时,挡在石头前,撞了一大下,腰后被划破了一道伤口。缝了七针。 后来留下了疤。 贺勤自责的要死,姜賾悟却仍是一句「没事。」,带着笑意,温柔的眼眸。 雨不知何时下大了,贺勤一身泥,雨衣被浇得紧紧贴在身上,贺勤拎着那片瓦,才刚要回屋便碰上急急忙忙赶来的姜賾悟。 他撑着一把大黑伞,风雨很大,他身上都湿了,那把变形的伞却是拿得稳稳的。 他神色匆忙,一看见贺勤便迎了过来:「雨这么大,你怎么不待在房里?」 他抓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 「我没上树。」贺勤道。 姜賾悟愣了愣,就盯着他。 贺勤拍了拍他的手:「先进屋。」 姜賾悟都湿透了。 贺勤让他换掉那身衣服。姜賾悟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一开始就不止息。 鼻子过敏了。 他进了浴室冲了澡,贺勤坐在床上等他。 他身上冒着热气,走了出来。一离开热水,便又连着几个喷嚏。 「赶紧把衣服穿上。」 贺勤的衣服他塞不下,只一件浴袍勉勉强强。 贺勤拿了衣服给他,摸上了他腰侧的疤。 微凉的指尖轻触,姜賾悟身上还热着,他觉得凉,握住了贺勤的手:「冷。」 说话还有鼻音,他吸了吸鼻子。「下雨天别乱跑,」他又道:「危险。」 九爷不在时,再危险的事情贺勤都干过。 现在他回来了,竟连雨都捨不得他淋。 贺勤抱紧了他。 「怎么了?」姜賾悟不能理解他的澎湃。 贺勤摇摇头:「我想起了一些事。」 「是吗?」姜賾悟在他床上躺下,拿了条毛巾盖着鼻子。 「我们往石头上刻字了,我爬树还害你受了伤。」贺勤看着他:「你记得吗?」 姜賾悟微微一笑,「你的事情我都记得。小鬼,写了生是九爷人死是九爷鬼。不许食言。」 贺勤跳上床,他兴奋难耐,这次没透过姜賾悟提醒,他自己想起了回忆。 他是靠自己想起来的。 那让他狂喜。 姜賾悟不明所以,却随他喜:「在高兴什么?」 贺勤没告诉他。他想起的不过千万分之一,那对九爷来说,还太少了。 姜賾悟接手姜家以后,把一些有的没的的小流氓都肃清了。 他重新弄起了香菸生意,姜家壮大了不少。这么做大家倒也轻松,少了许多打打杀杀的日子。 姜九爷不做流氓,不让大家卖命了。他让他们体面,做起生意。 姜家的版图被重新做了规划。下游四门依旧负责饺子的业务,三爷本就有搞些花花事业,酒店、夜店,俱乐部里鸡鸭都有,灯红酒绿,那里影响不大照旧进行。而姜家大爷跟姜五爷合资在搞博弈娱乐,姜賾悟不费吹灰之力都拿下了。四爷、六爷、八爷,这几人分配到的势力较小,平日里就接活帮一些上流处理事情,饺子通常都是他们供应的。那些人被编排成了一个杀手单位,主要便是处理这方面的业务。而小二爷和七爷的人则被重新编排,小二爷那片有个港口,平日里跟政府有些勾结,出货进货他负责管理,抽一些费用,其他油水全缴给政府。 姜賾悟没坏了传统。 自古黑道总爱佔据港口之利,现在文明多了,能用钱摆平的事也没人爱在枪口下完成。 小二爷死后他的人便跟着九爷。 而七爷本就在搞菸和大麻的事,姜賾悟说那片全是他的人,当初姜家就是从这里开始崩塌的。 地利的原因,七爷那片要比西门还适合种菸草,西门海拔稍微高了些,稍冷就难种。 因此后来菸草事业被七爷端了,姜成民倒也不屑那些,原先九爷家里的长工全被叫了过去。 丰收年,年年都是。 恐怕大家都低估了一起长大的孩子之间那股羈绊。九爷待他们好,是真心的好。不存在利益纠葛,不存在等级阶级,生死与共。 有什么好的他们便也有一份。 那样的情感要比什么都值钱,那些人一听姜賾悟还活着,便千方百计找到了他。 当然他们也没忘了贺勤。 而是贺勤忘了他们。 这么想来,贺勤的确依稀记得,在他刚去北门时曾有人朝他喊。 可贺勤不认得那人,便也不理会。 反覆几次,也就没再看见了。 「姜家的破口便是边界七爷的菸草田,他们肯定做梦也没想到,抢来的东西居然握得不踏实。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姜賾悟笑道。 也许世事便是如此。 绕了一圈,所亏欠的总会被讨回。 有时相欠未了,只是时候未到。 还是九爷那句,若想毁灭他人就势必得用自己的人生交换。用命换命,以牙还牙,血债血还,粗鲁但却亙古。 尤其在他们这种不按法律生活的世界更是如此。 得比谁都要蛮横嗜血,才能比谁都要体面。 莫可奈何。 「你是怎么渗透一整个姜家的?」贺勤问道。 「不难。」姜賾悟笑了笑:「站得越高的人越容易有视线盲区。我知道听起来很矛盾,很多人都会说,站的越高视线越辽阔。可事实上,当你站在高处时,看得很远却看得很不清楚。什么都小小的,不真切。当爬得越高的时候,就越容易忽略底下的人。尤其一起并肩的兄弟,往往你上去了,却没有对他保有特权。那很容易產生心理不平衡。每个组织都会有这种状况,只要有组织,就会存在这个问题。当一个组织集权化的时候,分歧与不满就开始酝酿了。」 「你抓紧了这一点?」 「算是吧。一开始是老七那里,后来消息传开了,有些人甚至是自己找上门的。混流氓的人爱讲道义。一人得道,鸡犬昇天。你自己出息了不带他们就是有罪,更何况流氓都是换帖来的。」姜賾悟答道:「积怨深了。」 「你就不怕你也遇到这种事?」贺勤好奇问道。 「怕啊。所以我不搞那些江湖道义了。我肯定没办法周全所有人,大家该干嘛干嘛,各司其职,人人都有好处。搞得像理想国一样,一人好,人人好。大家都爱听这种话。」九爷笑了。 大家都爱钱,有人曾为了几个臭钱见血,也有人曾为了饱食一顿挨刀,可姜賾悟让大家天天能温饱,人人有钱拿,也就没那么多埋怨了。 「大家都图那点油水。雨露均沾的确困难。」他坦言。 「现在这样挺好的。」 「总还是会有人不满,」姜賾悟微微一笑:「顾全不了方方面面,我也尽力了。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想把你抱得踏实一点。千万别哪天又被人抢了。」 贺勤愣了愣,只听他又道:「我承受不起。要再来一次,我都老了,来不及再製造回忆,那我会恨死我自己的。」他眼神炙热滚烫,话语声声入耳。 10.拍卖会 姜九爷让人给贺勤补好了屋顶。 颱风如期而至,强风刮落了满地树叶,雨水粗得像针,打在身上,皮肉都痛。 远处雷声轰轰,今年颱风来得早了,黏腻的春雨都还没下够,就来了一阵暴雨。 被喧宾夺主的春天沉不住气,怒吼了几声,春雷不绝于耳,却轻易被雨声掩盖。 贺勤坐在屋子里,门边靠了把闔上的雨伞,湿漉漉的用门外过于急躁猛烈的春水沾湿了地面。 他今天都还没出过门。 浴室里喷嚏声要比春雷还响。 这种天姜賾悟总要过敏,贺勤这么想着,却不记得自己为何这么想。也许是经验的累积塞满了身体,想忘都不肯。他把对他的记忆都刻在了脊髓里,随时触发着反射神经。 「去他的雨。」姜賾悟道。 他带了几件自己的衣服过来了,也把贺勤床头的花换了。 「过几天我得去个慈善拍卖会,前阵子当选的那个议员办的,说是为了癌症募款。」姜賾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真的吗?」贺勤笑了,在他身侧坐下。「一场宴会的钱就去了募款的一半了吧?还不如直接捐了。」 「的确是。你要不要来?」姜賾悟问道。 「要是下雨怎么办?你又得过敏。那多没面子。堂堂姜九爷,不像疯狗,像风寒。」 「去你的。」姜賾悟笑了。「主要还是因为那场子重要。募款只是表面上的,那议员本身也是黑道出身,那场子上会有一些老朋友。」 「那那活动是要干嘛?」贺勤问道。 「自然不可能是叙旧了。现在黑社会都学会讲文明了,我三哥那样的方法太粗鲁。这事主要还是为了个生意。想得又不想抢,想像个文明人一样用买的,可有些商品人家偏不想卖,硬要买就是抢了。」姜賾悟道。 事情是这样的,除姜家以外,道上聂家也挺有名。可他们不如姜家如此硬派,主要玩的还是钱,聂家是着名的珠宝世家。 他们最着名的招牌便是蓝天使,那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宝石,要切割也颇有困难。聂家却有一整块原石。 可就这么个蓝天使,被人看上了。 聂家自是不想卖了招牌,可买家也不好惹。 聂家当家是那议员的妹婿,戴着眼镜,说话总爱夹个几句英语,深怕人不知道他喝过洋墨水。那傢伙自詡是个斯文人,走硬的没办法,只好四处求救,讨要救兵。首先想到的就是拜託他戴着官帽的流氓大舅子。 可那买家是个国外来的洋流氓,平日里搞些军火什么的。 那议员看那买家他也罩不住,几番辗转又拜託到了九爷这里。 姜賾悟刚干了票大事,现在最惹不起最了不得的就是他姜疯狗,也难怪人家一提到要找人罩就联想他。 「说是办一场假的拍卖会。」姜賾悟道。 「假的?」 「蓝天使那天不出场。仅供照片和投影。这很基本,通常贵重的东西都是不出场的,好比吉原当家花魁,花大把钱也不见得见得上面。」姜賾悟解释:「而开始标价的时候,我得标下。」 「啊??你不是说……对方是个洋流氓吗?还有一堆枪,你还跟他抢。是说为什么你要接下这种麻烦事呢?」 姜賾悟笑笑,却是皮笑肉不笑:「都一样,哪怕我当流氓再威风,头上还是有政府。跟他们打好关係好过结樑子。这活,明哲保身的我一开始是拒绝的,结果却没想那狗议员的表哥竟也是个狗官,还刚好他妈管港口,管进出口的我都得巴结。没办法。虽然我是认为他们官官相护应该都不是什么大官,可这事也有点意思。」 他拿了根菸,被贺勤阻止了。「鼻子不舒服还抽菸。」 姜賾悟又把菸收了回去,「有趣归有趣,可也真倒八辈子楣。才刚处理完我那群好哥哥,又来了个洋鬼子。」 「你打算怎么办?」贺勤又问。 「老实说不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吗?」九爷笑道。「怎么总有种我被人讨厌的感觉,怎么看都很像推我去死。」 「谁让你不好好做人。」贺勤笑了,随后又想起姜賾悟之所以不能好好做人也是因为自己他妈什么都忘了,于是便赶忙闭嘴。 姜賾悟显然不在意他的话:「还真是做人失败。」他附和,「不过要事成就能大赚一笔。赌一把倒也不亏。」 「谁让你拿命赌的?」 「谁说是我要赌?」姜賾悟一脸茫然。 「你也失忆了是吗?」 姜賾悟哈哈大笑,他扯了一把,把贺勤扯进怀里:「傻瓜,」指尖缠上了贺勤的腰,慢慢往上,「我们只要标到就能成了。」 「怎么标?对方肯定更有钱。」 「当然对方不是傻子,一定也知道聂家不卖他肯定会找人竞标,对方肯定也会托人抢标。因此要拍到的确不简单,起码会周旋一阵子。」姜賾悟解释道:「那一个正规流氓会怎么想?」 贺勤愣了愣,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腰上的那隻手。 想不明白。他硬着头皮答道:「当然就是越多自己人竞标越好对吧?」 「那也不行。若底价已经很高了,那同时那么多人竞标,他也买不起。一般而言,拍卖官会要求比前口叫价提高约10%的竞投金额,标越多次价格越高。」 贺勤背上一凉:「难不成,他会杀了非自己人的竞标者?」 「宝贝真聪明。」姜賾悟讚许道。「怎么样?很危险对吧?」 贺勤心想危险你还这么开心? 可他转念又想,若真的这么危险,连雨都不肯让他淋的姜九爷怎会带他去?这么想便知道自己又错了。 「你倒是快点说。」 「我的工作便是偽装成大款竞标者,聂家同时也会有几人埋伏在其中。当然对方也是。那颗蓝石头是很值钱,但派对邀请的都是一些玩赏古董和名画的傢伙,那些慈善家可不爱石头。因此抢这份商品的人员十分固定,几乎不是敌就是我。」 在姜賾悟看来,那蓝天使哪有贺勤房后那颗大石头值钱?他继续道:「而且对方是从国外来的,同伙肯定会用缺席竞投或是电话竞投的方式。」 所谓缺席竞投,便是指不必出面,以书面方式便能委託竞投。电话竞投就白话多了。 「那我们难道不能也用这招吗?」贺勤问道。 「当然,可没意义。你要知道,拍卖会只是幌子罢了。不是我们觉得而已,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姜賾悟道,「走走流程做做样子,比起自己拍走商品,他们反而喜欢商品被拍走。虽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不管谁拿走了宝石,一旦商品离开聂家金库,他们就会动傢伙。既不用花半毛钱,又不算砸场子。」 「那多没道义!」 「都当流氓了还跟你讲道义?况且他闹完屁股拍拍,我们谁敢去他的领土撒野?人家家里说不定有军队。」姜賾悟笑道。 贺勤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何能这么悠间。 外头雨还下着,他喷嚏倒是停了。 「你打算怎么办?怎么这么囉嗦,重点到现在说来说去都还没讲。」贺勤等得不耐烦。 姜賾悟摇摇头:「你亲一个我才讲。」 「搞得好像我很稀罕听一样。不讲拉倒。」 「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怕我了。真可惜,原本看你怕成那样还觉得挺有趣。」姜賾悟笑了,低下头往贺勤嘴上亲了一口,才缓缓道:「让他拿走就行了。」 「啊?我们标走又被他拿走,聂家不怪你才怪!就是让你保护石头的……」 姜賾悟摇摇头:「那些人蠢的很。都忘了流氓是什么模样,他们只拜託我抢商品,没让我保护,拜託也只是拿官阶口头拜託,如此没诚意,我也只想草草办事。」 那你还真是任性。 「你就不怕港口那里被刁难吗?」 姜賾悟笑而不语。 贺勤摸不着他的心思,实在搞不清楚他哪几句话是虚的。 姜賾悟到底会帮到哪里?甩锅摆烂这种事肯定是骗人的,毕竟他分明说了事成能赚一笔。他到底盘算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又要带上他? 「带上我,我的功用是什么?」贺勤问道。 「缓解我的紧张。」 「……」 几日风雨,阴霾一扫而空。 阳光再次探出了脸,夏天又靠近了一点。 春雨被颱风催乾,一滴不剩,徒留明媚风光,阳光灿烂。 一大早,贺勤才刚起,姜賾悟便让人送来了西装,那人拿了衣服过来,还传了句话「赶紧换上。」 贺勤不能理解。 那拍卖会在晚上,那么早换衣服要干嘛? 可他才准备一番,刚换上衣服九爷派来的车便到门口了。 车子来到了姜家,几个人出来迎接贺勤,一见到他便掉眼泪,贺勤不认得他们,只听他们一个劲拽着他喊:「我的天啊,你可真命大,脑袋破了这么大洞,阎王都没能带走你!」 贺勤就这么被拖了进去。 九爷坐在厅里,桌上放着茶具。看上去是要招待客人的。他一看见贺勤便笑道:「快过来。」 贺勤走了过去,姜賾悟让他在他身旁坐下。 「七茶八酒,按规矩倒酒时可以倒满,但斟茶时只能斟七分。请人喝茶聊天通常都是讲事情,酒满敬人,茶满欺人,把茶倒满了,茶杯小茶水烫显然就是不欢迎人,因此七分茶三分情。」他一面道,一面用茶水将茶壶身浇得晶亮:「喝酒时喜欢感情深一口闷,可喝茶一口闷最没礼貌,不可以。」他又道,一面倒掉了茶水:「茶第一冲不能喝,茶叶不可以用手取。」 贺勤怔怔地听着他说。 姜賾悟泡茶的模样行云流水,端庄却不老气。 「无茶色就该换茶叶。茶已无色还继续冲泡是对客人冷淡的意思,不尽地主之谊、待人不恭,办事不认真,效果不显着……,因此有句话说了某人无茶色,就是骂人没礼貌。」姜賾悟斟了杯茶给他。 「主人不得劝茶,那是送客的意思。客人不能再三推拒,茶要慢饮,饮茶过程不得皱眉。」 贺勤慢慢喝了那杯茶。 「泡茶的人要最后才喝,冲茶前必须先浇壶,用茶水净茶具,在冲泡茶叶之前要记得介绍茶叶。记得:我们这是手採高山金萱茶叶,海拔1000公尺阿里山茶区所產,是乌龙茶的一种口感清香回甘,有淡淡奶香和桂花香,无烘焙,轻发酵。对了,若喝茶途中有新客入席便必须冲新茶招待。茶杯不能直接拿给客人,烫,要用托盘。」 贺勤一脸茫然。姜賾悟把茶壶塞到了他手上:「好啦,你学会了,客人来了。」 「咦咦咦?!」 说时迟那时快,大门口进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傢伙,两个亚洲男人,一个宽头大耳,脸上安了个蒜头鼻,说话声如洪鐘;而另一个则细瘦乾扁,戴着隻眼镜。那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外国人,金发碧眼,又高又壮。贺勤想也知道他们是谁。肯定是那议员、聂家掌门,还有那洋流氓。 「你没跟我说还得跟他们喝茶!」他小声朝姜賾悟道。 他只是笑笑,低声嘱咐:「蒜鼻议员叫林东顺,那聂家掌柜叫聂隐山,洋流氓叫布鲁,可以叫他罗宾斯先生,可他不喜欢那么客气。倒茶得按辈分,可布鲁是贵客,茶先给他再来议员,随后才是聂隐山。」 「……你!」 贺勤还想说些什么,姜賾悟便把茶叶整包挤到了他手上,匆匆落了一句,「茶壶嘴切记不能对人。」语毕他堆上笑,迎了上去:「哎呀!三位英雄,恭候多时。」 贺勤在一旁只得连忙拿起快煮壶烧水。谁能告诉他,这九爷到底葫芦卖啥药啊?! 11.试试吗 快煮壶呜呜冒着烟。 姜賾悟招待着客人坐下,「虽说待会要饮茶,可我这里也没什么更好的能招待贵客了。」他拿了菸给他们。 聂隐山摆摆手:「我不吸烟。」 布鲁和林东顺都接过了菸,姜賾悟点燃了打火机,替他们点上。 他自己也叼了一根,白烟冉冉。他深吸了一口,前几日下雨鼻子总过敏,跟贺勤一起自然不能抽,可他自己待着倒也记得贺勤让他别抽菸,这癮头积累数日,倒也难受。 「布鲁昨夜来的吧?还习惯吗?」姜賾悟的英语很地道流畅,不似林东顺带着个怪腔调。 「很好!特别好。」布鲁会说中文,听也能听懂大略,只不过使用方面还不太通顺。 几个人聊着天,一开始都只是话家常。 布鲁夸讚着九爷的菸。 贺勤突然理解现在这局,还是想看看布鲁能不能放弃买那石头的念头。 水滚了,贺勤用茶则勺了茶叶,倒进了壶里。 他没印象自己泡过几次茶,可他的动作却如九爷一般流畅,甚至更优雅。 那彷彿在身体里的本能,贺勤浇湿了茶壶。 他泡茶的模样很快便吸引了布鲁。 美目低垂,纤长的睫毛如同羽毛扇轻轻搧着,红唇微啟,十分专注。 姜賾悟用膝盖撞了撞贺勤的腿,他连忙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一桌人全看着自己,他拿起茶叶包装盒:「这是手採金萱。」 眸光被姜賾悟吸了过去,他眼底带笑。贺勤连忙别过眼神,继续道:「出產至海拔1000公尺阿里山茶区,是乌龙茶的一种。」贺勤朝布鲁笑了笑:「这款茶叶口感清香回甘,有淡淡奶香和桂花香,无烘焙原味,轻发酵15~20%。」 姜賾悟没告诉他的细节他也都知道了。 九爷脸上笑容变得更深。眼神死死盯着他。 贺勤被盯得心慌,拿起茶壶时,手还有些发抖,他倒掉了第一冲,滚水再次注入壶里。 「布鲁先生,国外的水多为硬水,」贺勤道:「泡茶则宜用软水,像我们这边基本上都是软水居多。」 布鲁对他十分有兴趣,于是便指着茶则问道,「这是什么?」 贺勤答道,「这是茶则。陆羽在《茶经》里说道:则者,量也、准也、度也。茶则便是计量的工具。」 布鲁点点头,贺勤轻晃着茶壶,又道:「这壶是紫砂壶,圆润的壶更适合让茶冲泡均匀。独特的矿物结构让壶身充满细緻的双气孔,茶叶分泌出的茶油容易被茶壶内侧吸附,茶汤的芬芳与滋味会随着冲泡的时间而改变,有助于茶叶中健康化合物的產生,能够释放更多儿茶素,使茶汤风味更加甘甜。」他一面道一面将茶水倒入闻香杯。 布鲁看着那杯子:「这杯子跟这里的不一样。」 「这叫闻香杯。茶香细嗅才不浪费,就像品酒闻其味一样。闻香杯的杯身比较高、杯口小,这样茶香能更容易在杯内聚拢。」贺勤笑道,「闻闻看吗?」 布鲁嗅了嗅那茶香,「哇喔,感觉很不错。」 「一般的杯子又称品茗杯,可以直接喝。」他微微一笑。 茶、酒、菸、美人。 生意桌上总不能缺了这几个。 贺勤生得美,虽他自己总要不信。以往姜賾悟带他谈生意,贺勤一坐下,茶一泡,几乎都能成。 茶香人美,赏心悦目。心情好了,说什么都好说。 茶该怎么泡,还是贺勤教他的。姜賾悟方才也是一番班门弄斧了,现在看来,果然贺勤还是专业多了。 那三人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三双眼睛贴着他。 贺勤把茶水依序给了他们。 姜賾悟看着他,思绪飘的却很远。 他想起贺勤泡的第一杯茶。 又苦又涩。可那样的滋味他只让他喝了一次。 他当时十分不解,贺勤那时也不过十六、七岁,学泡茶不会有点太年轻吗? 可贺勤只是告诉他,「你懂什么?身为九爷的贤内助,这是必须的。我常听人说,生意桌上不能总是些硬的,有些人吃软不吃硬,茶叶就是软东西。就像请抽菸请喝酒一样。喝茶怡情,茶香怡人,温热的茶汤下肚,一肚子脾气一肚子拐也吞了回去。人要是心情好,看什么都会顺眼三分。你讲生意,我替你泡杯茶。」 当时姜賾悟听了没什么感觉,不过是泡茶,他不觉得能帮上什么忙。 可试了几次,还真管用。 只管用的到底是贺勤美的脱俗,或是茶香浓郁,他却是弄不明白。 但只能是他。 九爷生意桌上的茶只能是贺勤来泡。 谁来都成不了事。 现在想来,也可能是有贺勤在他也比较心安,心安气定,说话也就有了威风。让人信服。 「圆壶软水,素手嫩叶。喝茶文化还是比较呼吁我们儒家思想。以和为贵。能一桌以茶代酒,把酒言欢,自然是好过大动干戈。」姜賾悟道。 布鲁被他的话吸引。 「我今晚也想标下那蓝天使。大家做个朋友。」 布鲁笑了,「这意思是要我让给你?」 「当然不是。大家公平竞争,没什么的。当作是做公益也好。我只是期盼能文明一点谈这件事。」姜賾悟喝了口茶,「好比,能拿钱就别拿枪。能说话便别动手。……能利益交换的事情也就别闹得太麻烦。」他笑道。 他这齣显然是没剧本,聂隐山神色紧张:「九爷您这是……不都说好了吗?」 他还是太天真,真相信要姜賾悟标到了,布鲁便会摸摸鼻子回国。 还是那林东顺到底老江湖,他拍了拍聂隐山的腿,让他安静。 那意思很明白,这到底是九爷开的口,要有事也是他得负责。 布鲁有些狐疑,「我跟你能有什么利益交换?又有什么比的过我想要的蓝天使?」 姜賾悟看着他:「你最近,有一批军火一直很想走私到中国对吧?可惜进不去。」 布鲁愣住了。 「要你愿意把蓝天使让给我,别说是走私一次了,你往后想在那里摆摊卖枪我都能帮你做到。」姜賾悟放下了茶杯,贺勤连忙又添了茶进去。 布鲁惊道:「你怎么可能有那种权力?」 「权力自然没有。门路倒是一堆。我们儒家思想就是讲一份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哪里都留点情面,哪里都好说话。」姜賾悟笑了笑,「再说了,林议员的表哥,陈学孝就是负责港口通关的,他能有办法。对吧?」他意味深长看了林东顺一眼。 那眼神说白了就是:「你想用布鲁的手除掉我这个政府的眼中钉土皇帝,我都知道。」 你给他惹多少麻烦,他就还你多少。 林东顺可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只见布鲁跟聂隐山的眼神都看了过来,林东顺只觉得背上突然全是汗。 「大哥,您要是有办法怎么不早点帮我呢?」聂隐山问道。 「真的能吗?」布鲁也问,「如果真的可以帮我打通那里的市场,那我可以放弃蓝天使。」 林东顺支支吾吾。 姜賾悟于是又道,「唉,等等。别急。」他笑笑:「你那生意要能扎根,长远来看价值肯定远远超过那蓝天使。这样不划算。这办法也是多亏我才能解套。聂隐山也好,布鲁也好,林东顺也好,我们能和乐融融都亏我脑袋好。你们得跟我做生意。跟我合作不亏。合作过的人我都会替你们留门路。」 林东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想借外人之手,剷除令人忧虑的疯狗这司马昭之心,姜賾悟早看破了。 假意配合,却能迎来半毛钱也没花、毫发无伤,随后还大捞一笔,晚上还会去拍卖会白吃白喝的结局。 布鲁是高兴了,答应要给癌症基金会捐个几亿,名目上全是多亏林东顺募款有成。 曾有耳闻姜九爷是个能动嘴就不动手的人,林东顺本来还不信。 他自己也当过流氓,要完全不动手那太困难了。 眼前姜賾悟还喝着茶,跟布鲁早聊开了。 免于被砸招牌的聂隐山心情看上去也豁然开朗,方才说自己不抽菸的,却接连抽了两根。 「戒菸实在困难。」他道。 对聂隐山而言,能花钱了事绝对好过任何其他可能。 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大舅子假意帮他是想借刀杀人。 只不过目前这结局他也不想多想了。 危险与麻烦在拍卖会开始之前就被姜賾悟一把甩到了林东顺手上。 贺勤心想,难怪九爷让他也一起去拍卖会。根本是去玩的。 几人约好了晚上见,聂隐山和林东顺便又带着布鲁去其他景点参观。 那三人一走,方才拽着贺勤进门的那几个傢伙,便都又跑了出来。 「贺勤!!」 贺勤有些害怕,怕的不是陌生,而是熟悉。 分明熟悉,却无措。 「喂喂,我跟你们怎么说的,都忘了?」姜賾悟突然道。 那几个人连忙停了下来。一共三个。 他们跟贺勤中间夹着个姜賾悟,如大佛坐镇一般,让贺勤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你还记得我吗?」其中一个人问道。 贺勤摇摇头,「抱歉。」 那人红了眼圈。「说什么抱歉,真傻,活着要比什么都好。我叫……」 姜賾悟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连忙闭上嘴。 「你为什么不让他说?」贺勤有些责怪道,「是我忘了他们,有错在先。」 「我看你忘了我可一点没这么心疼我。」九爷打趣道。 「我只是没说。」 「一下子给你太多名字,你就会强迫自己去回忆,那样不好,伤脑伤神。慢慢来就好了。你就记得他们是小黑小白小花。你黑你就叫小黑,」姜賾悟随便指着其中一个人:「小白小花你们自己挑一个。」 那两人猜了拳。 「我是小白。」 「那我是小花。」 贺勤没忍住,笑了出来。 几个人又多聊了几句以后,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姜賾悟带着贺勤回房,让他在出门前休息一下:「他们都是你儿时玩伴。」他道。 「很要好吗?」 「没有我好。」姜賾悟将他按倒在床上,「我最好了。」 心跳撞着胸膛,来的突然,彷彿整个人都在晃。 「我学过泡茶吗?」贺勤生硬的转开了话题。 「嗯。为我学的。早上告诉你的都是照本宣科,全按你说的话,又还给了你。」姜賾悟低下脸吻悬在嘴角,迟迟不落,「这张嘴说过的话还有很多,叫过的床也不少。试试吗?」 贺勤脸一红,随即避开了视线。 12.爱本执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天很蓝,很高,却看得见月球的坑疤。 真奇怪。 姜賾悟在不远处,离月球很近他朝贺勤说,「不要过来,月球很快变成太阳。」 贺勤答道,「有点常识。月亮不是太阳。」 可下一秒,月亮烧了起来。 姜賾悟跟着着火,火球变成了太阳,落到地上。小黑,小白和小花手拉着手,围着化为火球的月亮跳舞。贺勤大喊着,却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自己在喊什么。 随后,有个声音道,「你早就死了。」阴惻惻的。 贺勤猛然惊醒。 外头天还没黑,方才姜賾悟逗完他以后便让他休息一下。晚点还得去拍卖会。 他说,「那种宴会八点开始,一直玩到深夜。你不睡一下不行。叫床明天再试。」 贺勤当下还回他自己睡不着。没想到却一沾枕头便昏昏沉沉。 他望向床头的时鐘,发现自己不过睡了二十分鐘。 喉咙乾涩不已。 姜賾悟的房间是两间打通,原本隔壁那间是储物室,姜成民没做使用,被九爷嫌弃了声「浪费。」,因此他一点不浪费空间,两房中间没有了隔墙,他坐在另外一侧,那里现在是书房,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正在翻看。 贺勤试图叫他,却是一阵头痛。 喉头细微的声响也许要比纸张摩擦的声音还小,姜賾悟却听见了。 他连忙站起身,给了贺勤一个马克杯。 马克杯杯身温热,似乎是某种热饮,贺勤口乾舌燥来不及多想便连忙喝了一口,马上呛咳了几声。「这是什么?」 「生命之水。北欧那里的一种热酒。」姜賾悟笑道,「又叫热拖迪,也就是加了柠檬和蜂蜜的威士忌。」 「我才刚起来,喉咙痛,头也痛,谁会……」 谁会他妈倒酒给人喝?贺勤没把后话说出口。酒实在太烈了。 而且,谁会用马克杯喝酒?! 姜賾悟在他身旁坐下,「做恶梦了吗?」 贺勤点点头,还想喝一口那热拖迪,就被姜賾悟端走了。 他说:「这个对你来说太烈。你酒后会乱性。」 「骗人。」贺勤反驳。 「真的。威士忌喝多会自己骑上来。我是很乐意,但我们待会还得出门。这可不行,让你休息你也不休息,又拉着我撒娇。」姜賾悟责备道。 贺勤总感觉冤,「我做恶梦了。」 「梦见什么了?」 贺勤想了想,试图整理梦境,可那梦说到底太过于幼稚,像个孩子推託尿床的藉口。 于是他摇摇头,说了句「忘了」。 「嗯……」姜賾悟挪了挪身子,躺上了床,他伸手一拉便把贺勤抱进了怀里,「以前做恶梦都是这样哄你的。」 他抱着他,手却是往下,解开了贺勤的西装裤。 肯定是穿着西装睡觉才如此不踏实。 贺勤心想。 随后性器被人握在掌心。温热的,慢慢变硬。 「你在干嘛?!」贺勤问道。 「帮你清空恐惧。」 敢情恐惧是从那里喷射的!? 「你以前都是这样哄我睡觉的?」贺勤又问。 「当然不是。」 「那你……」 还欲说出口的话被姜賾悟打断,「闭嘴。要培养睡觉的感觉才行。闭上眼睛。」 贺勤闭上了眼。 一闭上眼,其他感受更为强烈。 宽厚的掌心包覆着每一缕血管脉络,力道正好,姜賾悟的手心很乾燥,另一隻手轻柔的抚慰着双囊。 「啊……」 贺勤忍不住呻吟,从耳朵开始,粉色晕染了雪白的肌肤,从颈子一路蔓延,没入了领口里。 姜賾悟心想,他胸口肯定也红了一片。 眸光微动,指腹轻轻按压着性器前端的小孔,乾燥的掌心早被弄得湿润,黏黏的,满手都是。 情动的肉根不停落下晶莹,沿着柱身,没入股缝,姜賾悟的手慢慢往下,指头鑽进了下面那张小嘴里。 西装裤早湿了一片,后穴被他登堂入室,贺勤向上拱起身子,胸膛挺了起来,白色衬衫下清晰可见两个乳头立了起来,看着分外惹人怜爱。 湿黏的手,抚上胸口,沾湿了衬衫。粉嫩乳首原形毕露,姜賾悟轻轻拨弄着。 「啊……」贺勤扭动着身体,胸口也好,后穴也好,那如同隔靴搔痒的抚触根本不够……他还要更多、更多…… 「把扣子打开。」姜賾悟道。 贺勤抬起手,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却因颤抖,动作缓慢。 九爷耐心异常,贺勤整个人是躺在他身上的,尾椎顶了个硬物,贺勤知道那才是他想要的。 该死的衬衫终于打开,姜賾悟往他乳尖拧了一把,贺勤叫了一声,又软又媚,腿间肉棒晃了几下,忍住了。 姜賾悟总算扯下了那条碍事的裤子。 他轻笑,「等会还得再给你准备一套。谁都知道我们在房里干嘛了。」 贺勤装作没听见。 他压了上来,解开了裤头。炙热滚烫的性器贴在臀上,贺勤忍不住摒气,随后他便感觉下面那张嘴被慢慢撑开,慢慢、慢慢,圆润的龟头没入了体内,一口气喘不上来,他被填满,塞得满满的,眼泪被顶了出来,难以抑制,那是情难自持的舒爽,爽到会怕。 被撑开的快感与恐惧膨胀在胸膛,满腔滚烫,透过心脏脉动,被转换成了某种情绪难以言表。 贺勤只能慌乱抓住了他的双耳,将他拽了过来。 姜賾悟笑了,在他唇上印上一吻,「知道姜成民为什么不爱你叫吗?」 贺勤没听清,却摇摇头。 「上次操你顾忌太多,我也太激动,操的不好,开始有些温吞了后头又过于急躁,我回头检讨了好久。不过没办法,你那时候刚发现自己是宝贝,还不太踏实。不过这几次见面看你倒把宝贝的功用都拿捏精准了。」他道。 贺勤嫌他囉嗦,凑上去吻他,姜賾悟避开了。 「我让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爱你叫。那变态,不知躲在我们房外听了多少次。」 姜賾悟拉起了贺勤的右腿,肉棒换了个角度顶得更深,贺勤张了嘴,却迟迟发不出声音,随后软绵绵的,呜咽了一声。 他攀紧了姜賾悟的背,发丝被他顶得凌乱,泼洒在洁白枕套上,如同泼墨画,呻吟被撞的零碎,贺勤只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后穴被撑开得几乎没有皱摺,里头柔软的嫩肉爱死了姜賾悟,把他缠得死紧。 「放松点,宝贝。操不动了。」 贺勤无法放松,姜賾悟说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快感不停攀升,淹没了理智。 呻吟声不绝于耳,小腿肚似抽筋般颤抖不已,痉挛的感觉一路从腿根延伸到脚尖,圆润的脚趾蜷曲了起来,被抓着的那条腿颤抖个没完,姜賾悟知道他要去了,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贺勤射了出来,眼前一白,眼泪舒服得像是断线珠串,啪啦啪啦直掉:「啊……爱你、我爱你……嗯、好舒服……」 姜賾悟一愣,脑门一热:「乖……宝贝爱谁,嗯?」 贺勤无法思考,想都没想:「爱老公,爱你……宝贝……要被你操死了……」讲到后头快感渐渐退却,贺勤缓缓回过神,连忙摀住了嘴。 爱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敢情他是被鬼附身了!? 姜賾悟往他肩上咬了一口,射了出来。温凉精液灌进肚里,又把贺勤逼去了一次。 残存的精液流了出来,腿间性器没了精神。肚皮上一片狼藉。 「如此可教受教。」姜賾悟双眼湿润,唇边带着笑意,「每回做爱都这么哄着你说爱我,怎么浪怎么爱我,一点没忘。」 贺勤傻傻望着他,只见他眼底满是爱意。 氾滥柔情成灾,温柔似水。被人这般凝望,是何德何能? 贺勤松开了摀住嘴巴的手,还发颤的双手轻轻捧住了姜賾悟的脸。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 房里灯光独有另一侧那张单人椅旁的那盏立灯,幽幽散发着鹅黄色的光。 姜賾悟的轮廓很模糊,他脸上湿湿的,那是泪还是汗? 什么都朦胧,却唯有他的一双眼,如火炬般明亮滚烫。 十年苦痛寂寥才换来的一句爱你,混杂在没有理智的哭喊里,那如同身体本能般的爱意,奔腾而出,终于淹没了他们。 悠长的吻,取代了满腹拼凑不起的言语。 最是无声胜有声。 新的西装大了一些,贺勤也莫可奈何。 方才穿的那件不可能还能穿着出门。 他跟姜賾悟并肩坐在车上,车窗外是被霓虹点亮的黑夜。 曾几何时,夜景不再是满天星斗,而是万家灯火? 人在高处时,总会忘了抬头往上看。总迫不及待的俯首,看看自己征服了多少海拔,看看脚下一切都变得渺小,最讨厌的那所学校,也彷彿螻蚁。 燃烧几亿光年才在夜空艰辛而微弱眨眼的星光,被只消一个开关便能打开的霓虹取代。 渺小的人类遗忘了宇宙的浩瀚,点燃满街愚昧的璀璨自我沉醉,醉生梦死,自鸣得意。 而那被世人遗弃的满天星光,则被姜賾悟收进了眼眸里。他眼底的宇宙依旧伟大,宽容而深情。 「我不想死。」贺勤突然道。 他想起了他的恶梦。 姜賾悟转过头,牵起了他的手。他也许听不懂他的话,却理解了他的意思。 贺勤今夜说出口的情感,轻如鸿毛,压在胸口却重如泰山。 哪怕触及的只有千万分之一,他也不想再错放。 姜賾悟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他一点也不着急。 对他而言,再次这么坐在一起都是奢侈。 只要贺勤在身边,他一双眼便难以自拔的贴在他身上,就怕一眨眼,幸福不过相思难耐间一晃眼的白云苍狗。 他怕。怕自己终是想他想疯了。 过往的那些回忆,如同拿破瓢取水一般,想起的很少,遗忘的更多,忘得越多就越不安。 手上的破瓢那么小,记忆的大海却是如此壮阔,也许一辈子也捞不完。 剩在瓢底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贺勤怕只是一种执着,未了的执念。十年过去,爱也许早就稀薄。 可九爷却说,爱本就是落了根的偏执。不爱不娑婆,生生轮回总是为情。佛说爱是一种苦难,爱不深不堕轮回,执由爱所生,爱本就是一种偏执,我独属于你,丧心病狂的偏爱。 13.不想说 轮回不为超生。 做人不是件容易事,还挺苦的。贺勤想要再轮回,他想当当别的。 也许当隻家猫也不错。 拍卖会来的人很多,没了紧张的气氛,会场里欢声笑语,在还未开始竞标前,大家随意吃着自助吧的餐点。 姜賾悟一到了会场便如同鱼入了水。 认识他的人很多,对他面露不屑的人也很多。 毕竟他刚掀起的玄武门之变,可要比李世民还精彩。唐太宗不过杀了两个兄长便当了皇帝,姜賾悟杀了八个,也未能称王。 现在的世道是容不得人这样残忍的。 人命要比前朝值钱多了。 人命是值钱了,可尊严却越来越不值,随意践踏别人的傢伙太多了。毁了你的人格却保有你的性命,贺勤不觉得这样比较好。 没有杀人,杀的是灵魂。 贺勤想,九爷是否便是被杀了灵魂才欲血成魔的?又或者,他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谁都逼得他必须挣扎,不晓得,贺勤感觉自己正在为了姜賾悟找藉口,若阎王问他这个人是否该下地狱,贺勤也许还会替他求情。 他会说,「其实他不坏。只是身不由己。」听上去毫无说服力,因此他又会说:「我明白他难以被宽恕,那么请让我陪在他身边。」 九爷若入地狱,那便是他的罪。贺勤是这么想的。 漫漫十年,足以让一个孩子失去天真,让一条狗垂垂老矣。 而这样的十年,姜賾悟却满脑子都想着杀人,用血铺平崎嶇的路,紧紧相拥。 贺勤始终不敢细问他到底遭受了什么。 因为自己分明忘了苦痛,却收穫了安逸的果实。 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让他连问也不敢。 会场的灯光曖昧昏暗,每个人脸上都照出了艺术光的斑斕,东一块西一块。 贺勤站在会场设置的酒吧前,思考着该不该点一杯热拖迪? 突然有个人靠了过来,叫住了他。 贺勤转过头,看着那人的脸总感觉熟悉,那傢伙长得猥琐,门牙有一颗是金色的。头发秃得差不多了,顶上一片油亮,可仍是执拗留了头发,稀稀疏疏掛了几条在脑后。 「小贺爷,您是跟着九爷来的吧?」 贺勤愣了愣,没答话。 那人倒也不介意,自顾自又道:「我到国外避了几年,这几年听人说九爷灭了整个姜家,我吓了一跳。他不是那样的人。看见您还健康我也很欣慰,思程……啊现在该叫他武爷了,他也还好吗?我听说他在姜家做了下游,在南门干得不错。」 阿玄? 贺勤一僵,难道阿玄也认识以前的他? 他想起那日去姜家吃饭时,阿玄的确特别安静。 应该说,那人一向安静沉着,话藏在嘴里,心锁在腹里,从不多言。 「唉呦!都变囉。我也成了这副模样。」那人还在自说自话,「小贺爷能健康是最好。九爷也是,能看见您还在他身边,老夫也踏实不少。不过我听人说,当然这是传言,不过我也是在做这生意的,消息在圈子里传,通常十有七真,可信度挺高。你跟九爷说一下,我实在没脸见他,老实说光是跟您搭话我就浑身紧张。」 贺勤的确有留意,这老头从方才就哆嗦个不停。 「这颗牙还是您小贺爷给我打断的,我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他指着自己的嘴。 贺勤心想自己过去可真是爆脾气。再不回话就有些奇怪了,于是贺勤道:「半天没一句重点,我看你是还想掉一颗牙。」 那人一听脸白的像纸,他忙往自己脸上拍了几个巴掌,霹啪响,「都怪我,嘴贫!碎嘴巴!」他看向贺勤:「我听人说,东门东道主私自处理了大量饺子未报。您也知道我是『烧陶』」的,几个人聊天,就听见了。前阵子东门说了办白事,其实全是关起门在偷烧东西。」 「烧陶」就是烧死人的意思。一样是他们姜家下游的行话。一般他们四门都会有配合的业者,火葬场会帮他们处理,当然那是黑活。委託火葬场帮忙,一次就得被捞去不少油水,小龙为了什么特地关上门,就不好说了。 一般饺子都是必须透过姜家的,纵使是「外烩」,多少也得上报。 那是为了方便管理,要大家都私自接这种活,平衡便会失序,政府也没再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烧东西?」 那人点头如捣蒜:「不过死了个女人,烧了整面墙的纸钱,就是怕烧陶有烟,会被人怀疑。」 贺勤想起他的司机弹头,去东门取货时回来也曾抱怨:「这东门死了个娘们天大地大,从早到晚纸钱烧个没完,那女人在另一边我看都能成首富了。那烟可真大,薰得我眼睛直流油,啥也看不清楚,一晃眼功夫他们家挑夫全把货堆好了。」 贺勤那时听了觉得有趣,便问他,「看见溜溜没有?」 弹头说:「看见了。真奇怪,那爷看着也没多伤心,烧了那么多纸,按理讲应该是捨不得那女人怕她受苦,可他却面色红润、春光满面,一点不像悲痛之人,穿个丧服,穿得像cosplay一样。」 那时贺勤也不觉得奇异,只道:「就是不难过他才烧钱,懂不懂?烧了心安。」 「那他也太不安了。您没看见那阵仗。」他说的嘖嘖称奇。 现在想来的确蹊蹺。 若小龙有异心,那倾情予他的金丝雀会不知道吗? 这不过眨眼功夫,西门外其馀三门都有了问题。 早认识他却装作不认识的阿玄、偷偷焚烧饺子不报的溜溜,还有极可能知道小龙在干嘛却隐瞒的雀儿。 再来就是眼前这傢伙了,他到底是谁? 贺勤想不起来。 可那人的脸真的非常熟悉,总感觉呼之欲出,却愣是记不得。 头痛欲裂。 贺勤不能再思考了。 那人又开始喋喋不休,随后他看见不远处姜賾悟走了过来,连忙道,「小贺爷,我先走了。千万记得转告九爷这件事。也别忘了告诉他,老夫一辈子效忠,绝不敢再有二心,若九爷还愿意相信老夫,老夫会亲自去拜访九爷的。」他匆匆拱了几下手,一溜烟跑进了人群里。 姜賾悟走到了他身旁,「那傢伙是谁?我看着像陈春恆那老贼。只不过那头上秃了半片天,看着又不像。」 陈春恆三字一出,贺勤便如同后脑被重击一般,他身子一晃,撞进了姜賾悟怀里。 陈春恆……对,那傢伙曾经是九爷的副手,年轻时当过会计,后来不知为何去了当时的东门烧陶,后来头脑好,算钱有一套,便被姜老头带着。随后姜賾悟搞起事业,姜老头便把那陈春恆给了他。 岂料那老贼没安生几年,便如五鬼搬运,神不知鬼不觉从姜賾悟的生意里捞了一大笔。 所幸当时贺勤凡事留心眼,发现了不对劲,才狠狠修理了那老头一顿。 当时九爷并不责怪,只叫他好好干。 后来呢?后来…… 姜賾悟突然捏了一把他的后颈,打断了所有思绪。 「想什么?不准再想了。」他朝吧台要了杯温牛奶,「喝了。」 贺勤没反抗,喝了牛奶。 「头痛就别想,硬想没好处。有什么事直接问我,有什么你的事我不知道的?哪怕是分开的十年,你干嘛了我也都知道。」姜賾悟道。 「陈春恆,后来怎么了?」贺勤问道。 「后来乖乖干活了。被你打断了牙,手指也踩断了几根,好不容易接回去的。」 「他说他逃到国外一阵子……」 「当时我们家的人全四散了。陈春恆算有出息,身上有点钱,逃到国外也属合理。」姜賾悟答道,「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变成这样。」 「他说,他好像又干起了烧陶这事。这种场合,他怎么会来?」贺勤从方才便觉得那傢伙跟这里格格不入。 「这倒不奇怪。那人跟蟑螂似的。总能混出名堂。」姜賾悟笑道。 「……」小龙的事情贺勤不晓得该不该说,若是子虚乌有,不过是陈春恆为了刷存在感编的事,只怕九爷要查起来,跟其他门伤了和气。 他突然想起阿玄的事,贺勤看向了姜賾悟,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 「怎么?心神不寧。」 「不。那个……阿玄其实是你的人吗?」 九爷笑了。「梁思程。他当然是我的人。应该说,他是你的人。你从外头捡回来的破乞丐,我妈佛心,也就当长工养着了。你说你因为我,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看着那乞丐你也没法视而不见。我妈夸你善良。梁思程跟我差不多年纪,在工厂当黑工,太辛苦就逃了出来,又被你碰上。他块头比你大多了,却像是感念你,心甘情愿当了你的小弟。你在学校打架逞英雄都带他。」他想起了过去,脸上笑容柔和,「我三哥没见过他半次。毕竟那梁思程经常在长工住的地方待着,要不就是在园里或厂里工作。他像个幽灵一样。」 「他为什么不跟我相认呢?」 「思程办事一向小心。」 当时九爷伤重,也是那梁思程匆匆留下一句,「九爷您别担心。」 那句话以后,梁思程就不见了。 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在北门当厨子,他偷偷找上门,告诉姜賾悟:「小贺爷找到了。但却傻了,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 随后梁思程换了个名字,在南门当起了东道主。成了姜九爷在下游最有利的内应。 贺勤听了只感觉五味杂陈。 以往四人在北门,阿玄虽话少却帮他许多。俩人一直不咸不淡,老实说要没人告诉贺勤这些事,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也可能再也不能想起梁思程这个名字。 「你可不能对他动心。」九爷突然道。 「我才不会……阿玄像兄弟一样。」贺勤想起四人的以往,那是他这十年还能称上「回忆」的片段,起码能记得。 犹豫着小龙的事,踌躇良久。 「那陈春恆说,东门有些奇怪。」贺勤到底不想瞒他。 姜賾悟愣了愣,随后只答了句「知道了。」 对于没有回忆的人而言,什么能相信、什么必须怀疑,很多时候没有基准。 贺勤往往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起码他的判断下,是觉得九爷更为可靠。理由源自于什么他也拿捏不好。 他只能相信是身体记忆。 「谢谢。」姜賾悟突然道。 贺勤望向了他。 「若你答应,我会在这里吻你。」他又道。 「我肯定不答应。」贺勤随即答道。 姜賾悟笑了,「对你而言,我应该比起小龙还不值得信任才对。」 「有些事你知道就好。没必要点出来。我也只是不希望后来会有什么麻烦,滚雪球一样。那样让人很为难。」 「是呢。」 可陈春恆那句,让九爷知道他一辈子效忠,贺勤却是没说出口。 他不相信那个男人,他不相信陈春恆。 可不知怎么的,大脑告诉他一旦说了九爷就会考虑,因为他如此重情。 贺勤不想说。 14.那过去 宴会顺利落幕了。 九爷也着手开始处理东门的事情。这让贺勤寝食难安。 姜賾悟忙了几天,期间贺勤也是没间着。 他首先去了南门。拜访了阿玄。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他也没想起人家,就这么拜访似乎有些唐突,但什么都不做,心里又过不去。 他一到南门,阿玄便亲自出来迎接他。 每一门的地理位置都不太一样,这也影响了每个区域的发展。 好比西门,就在山上。区域划分零散,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像散沙一样,也不算个「区域」。 可南门就不一样了。规划完善,井井有条,外观看起来就像一家时髦的公司。 南门是下游四门唯一在市区的一门。 姜家势力之大,许多事情警方都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又加上委託下游办事的多是顶流人士,非官即贵,因此碍于这种种原因,四门的存在被这么姑息默许着。 阿玄看他的眼神带着点试探,贺勤摆摆手,让他进门再说。 梁思程的办公室很大,最里面有扇门,能再通往楼上,他就住在那里。他办公桌背面那道墙掛了幅太极。 贺勤一进门便被那黑白分明的图样所吸引,逗号似的形状,中间隔着空隙,壁垒分明。可黑里却又有白点,白里也有了黑斑。 太极让他想到了些什么,却模糊不清。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阿玄道。「你有阵子爱看易经,一开始有了兴趣也是因为九爷的名字。」 贺勤扭头看他,显然阿玄也知道他来的目的。 「你不在的期间,九爷几乎疯了。」他又道。 贺勤没有答话。 九爷名字里的賾字音同「责」,来自易经,指得是幽深玄妙之意。贺勤一直记得这个字。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混沌未明即太极,分化为阴阳两仪,两仪又生四象,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这些东西贺勤一看见,便触类旁通,他知道阴阳知道太极,不曾注意也不曾想起,这些东西却在入眼时涌上心头。 「可我不说那些。」贺勤突然道,「我说凡事都是一样的,如这太极。阴里有阳、阳里有阴。九爷是生意人,我们要让他尽量乾净,白里的黑是我们,替他脏替他下作,黑里的白是他,出淤泥而不染,独身乾净。」 可姜賾悟却是为他彻底脏了身体。 贺勤红了眼眶。越是记起过去,九爷肩上背负的疼痛便越是沉重。 他到底为什么忘了? 梁思程神情复杂,「他不怪你。」 贺勤听了只笑笑,他反而希望姜賾悟能赏他一巴掌,痛骂他忘得彻底。 他希望他恨他胜过爱他。 「那是一种必然。」梁思程道,「你哪怕没忘,九爷仍旧必须染上血色。姜家的逼迫已经让他不得不成魔。当时西门早已沦陷,满园菸草仓储都被烧得漆黑,黑烟佈满了天空,火光把家烧的血红,眼底画面宛如地狱。姜成民拿着一把大刀,如同阴使。刀上全是血,家里人死了大半,孩子们躲了起来。能逃的都逃了,陈春恆那老贼把家里的钱全带走了,九爷保护着孩子,把他们藏了起来。他那时为了救长工宿舍里的孩子,跑进了着火的长工宿舍,我当时已经带了几个人跑出来了,九爷说,跑!越远越好!」阿玄的眼神变得很远,话语仍带着残存的馀悸。 「我跑了很久。」他道,「没找到你。当时西门没多少规划,仍是荒烟蔓草的地方,回头看,山顶都成红色的。我把那几个孩子藏了起来,让他们跑得动就使劲跑,永远不要再回来了。随后我折了回去,正好看见姜成民抱着满头是血的你,你奄奄一息,软绵绵的如同尸体。我第一个念头便是,糟了。」 他顿了顿,红了眼圈:「九爷若是安好,不可能让他带走你。」 贺勤背脊一阵凉,若阿玄没回头,姜賾悟早就死了。 「我听见姜成民那狗东西在讲电话,他说,老二老七,这里搞定。姜賾悟死透了,让其他兄弟放心。……整个姜家竟没人见容他安生活着。九爷不争不抢,就只想让咱一家整整齐齐,搞搞生意。又是为何对他如此残忍?把他的一切都夺去?」 他语带激动,「我顾不得在那瞬间衝出去。我想姜成民不会杀你。他对你的齷齪心思路人皆知。我找回了鲜红色的家里。看见九爷卧倒在地上,血流成河,沾湿了我的鞋子。那全是他的血。我连忙将他翻了过来,他胸口裂了好大一口子,我不敢往里看,他张着眼,看着我却彷彿没有焦距。我连忙联络医院,九爷突然拉住了我,他很虚弱,嘴巴里喃喃我听不清,他说了很久,我让他别说话。一直到了救护车上,我才听懂他反覆说着什么。」 梁思程看向他,「他在叫你。」 贺勤哭了出来。 「你的名字,一遍一遍。」梁思程低下了头,「我告诉他,我会处理,九爷您别担心。他看着我,不晓得有没有听见?……他未死,姜家不会罢休。莫须有的原因,姜成民跟他那些兄弟恨透了他。」 「后来,我在姜成民底下替他办事。」阿玄又道,「我才知道,姜老头竟是立了份遗嘱。」 「遗嘱?」 阿玄点点头:「姜老头当时已残,姜成民对他十分残忍,堂堂姜老头,曾经如此呼风唤雨却是晚景凄凉让人唏嘘。他明白自己最深爱的女人已命丧亲儿子手中,接下来就是他了。他立了遗嘱,本打算自杀,姜成民却发现了他的计画,愣是让他残喘活命,姜老头跟他耗着,不愿意告诉他遗嘱内容,姜成民一时半刻杀不了那老狐狸,千方百计,姜成民才知道遗嘱内容。」 「姜家半片天,姜老头都给了姜賾悟。剩下的儿子能拿得少的可怜,姜成民怎可能见容如此?于是八个兄弟说好了,只要没了姜賾悟这个人就好了。」 「当时姜老头的手下仍有一些势力,许多生意也都还是卖着姜老头那张老脸在运行。大家不准他死,就这么拖着。他们要让这偏心的老东西亲眼看见他宝贝儿子怎么死的。」 贺勤突然想起九爷那席话,他说:「姜老头,你确定你想活成那模样?他后来就不太出面了,老了,残了,也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养了一窝孩子还不如养一窝狗。」 他都知道。 只听那梁思程继续道:「事成那晚,姜成民便想解决那姜老头,但却也听闻九爷未亡。他非得让姜老头亲眼看见姜賾悟死了。可就这么过了十年,他找了十年,都没人找到九爷的影子。八十大寿那晚,本是姜成民留给姜老头的最后一晚。当时姜老头被他长年餵药,早不再精明。姜成民本计画着在那个夜晚立一份新的遗嘱,让姜老头签名,再杀了他。可岂料。」 岂料那夜,风云变色。 九爷浴血归来,如疯如魔。 姜老头给的那些,他未必想要。那些人却是连问也不问便夺走了他的一切。 他的宝贝。 午夜梦回,总喃喃的那个名字。 思之若狂,以至于,还来不及换下那身污浊便急着见他。 见了他的恐惧,见了他的臣服他的害怕。还有,他的陌生。 九爷都是怎么淡然面对这样的他的? 分明原先是那样贴在心上。 再见面,竟陌生如从未相见。 贺勤的眼泪彷彿收不住,那是心疼还是歉疚? 所有情感混在一起,没了边界。复杂如同九爷眼底的深沉爱意。 一直以来对于失去人生记忆的徬徨在这一刻炸了出来,面对三爷有太多问题不敢开口,面对九爷心中有愧,在他面前也不敢表达,如今那样的焦虑和慌张,才终于有了机会倾洩,哗啦啦的奔腾,他泪如雨下。 梁思程一句话也没说。 小贺爷不需要安慰。他知道的。 良久,贺勤总算收住了泪,他的眼泪很安静,结束时也很安静。 「我该如何,才能回报九爷呢?」他问道。 「也许,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姜賾悟天不怕地不怕,能为他染血能为他落入地狱,可就怕他死。 贺勤听了仅是沉默。他没再提这事,从兜里拿了根菸,梁思程一看,连忙替他点上火。 「以后不用这样了。我们没有什么上下区别。」贺勤道。 「我们一直没有。只是这十年,我一直想替你点根菸。」 贺勤吸了口菸,随后吐出迷濛白雾,「阿玄,不,思程。」 「小贺爷习惯怎么喊都可以。」 「对了,」贺勤多问了一句:「你知道东门前些日子在干嘛吗?」 梁思程摇摇头,「关上门烧了三天三夜。」 「还有我碰上陈春恆了。」贺勤又道。 「狗东西。」梁思程骂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再让他靠近九爷半步。」 贺勤心里同意。 对于自己没把陈春恆的话转告给姜賾悟这件事,也就心安理得了。 等贺勤从南门回到家时,姜賾悟早等他良久了。 他正坐在厅里,沏着茶。 茶香盈满了斗室,「你的茶具我给你带来了。」他道。 贺勤多看了一眼,是那紫砂壶。 一整套茶具,品茗杯、闻香杯、茶海、茶则、茶壶,姜賾悟一样不落。 「怎么不放你那?」贺勤问道。 「茶要两个人喝才好喝。放我那用得少。」 「茶三酒四。」贺勤笑道,「不都跟你说过了吗?」 姜賾悟跟着笑了笑,「只不过不论品茶或品酒,都是两个人一起浪漫一些。听说你去了思程那。」 「嗯。」贺勤在他身侧坐下,「东门怎么样了?」 「也不跟我寒暄几句。」姜賾悟埋怨道。 「跟你寒暄多得是时间。你一整个晚上都能拿来话家常。」 「时间怎样都不够的。」姜賾悟伸手揉了把贺勤的大腿,「我先揩油一下。」 「……」 「好啦,我说就是了。」九爷笑道,「我不想那么大张旗鼓地去调查,伤感情。」 「那你怎么做了?」贺勤问道。 「直接问他。」 「啊?!」 他真没撒谎。堂堂姜九爷,就是那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东门。他意气风发,如沐春风,像个巡视新兵的老班长。 溜溜一见他这大佛,难掩紧张。 九爷道,「你的女人,託梦告诉你她没钱用了吗?」 小龙一听,脸色惨白。 「我听人说,这里烧了三天三夜,整面墙的纸钱。我寻思她肯定是饿着肚子了。是说,也多亏你照顾了,她应该没给你惹麻烦……我记得我也不曾给你惹过麻烦。」九爷笑道,「那么,你在惹麻烦吗?」 小龙脸色铁青,上下唇哆嗦个不停。便是此时内室里又出来了一个人。 「你猜猜是谁?」姜賾悟朝贺勤问道。 「金丝雀。」 「宝贝真棒。」随后,姜賾悟便把他去东门的事一字不漏的全娓娓道来。 15.天择论 出来的自然是金丝雀。 他俩有点什么也不是秘密了。 「喔?」姜賾悟在溜溜桌前坐了下来,「这不是雀儿吗?」 金丝雀绷着张脸,「九爷这是什么风吹您过来的?」 「自然是这烧的黑呼呼的风带着我过来的。你们都知道其实我这个人不太爱动粗,但不得不的话也是没办法。」他看了看桌面上的墨宝,「……真不晓得小龙还喜欢这些。风雅兴。」 珍贵的字画佈满了桌面,都是些大师级的作品,要价不菲。 九爷是个文人雅士,自然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哪怕是神仙也不见得一次拥有这几位大师的作品。 那些东西要不是黑货,要不就是以不法手段所得。 「九爷。这事情跟永安没有关係。」金丝雀道。 小龙本名蒋永安,会这么喊他的人却很少。 「我不管跟谁有关。」九爷道。 「他也是……」 金丝雀还没说完,小龙便道:「我自己来吧。」 姜賾悟说到这里就停了。 贺勤正听的入神,便看向他:「干嘛不讲?」 「亲一个才讲。」 「谁理你,你到底有没有为难溜溜?」贺勤没好气。 姜賾悟凑了过去,亲了他一口,「没有。他也是被人为难,没办法。」 「你倒是快说呀!」 「蒋永安是家里养不起丢到下游的饺子,」九爷道:「当时那个门的东道主没杀他,就养着。」 也是那时,蒋永安认识了金丝雀。 金丝雀是那当时东道主的儿子,叫何时初。 两人年纪相当,就这么玩在一块。 「而当时何时初的父亲,就是背着姜老头在做这勾当。」姜九爷指得是假字画,「走私也好,贗品也好,装在饺子里,偷偷搞这勾当。卖假画可不比杀人安全多少,动輒几百万几千万的生意,那是悬着人头在搞的。」 贺勤明白。想想那布鲁为了颗石头远渡重洋,艺术品生意稍有差池,人头得落地。 「何时初他爸便是某个生意没搞好,货被拿走了,命也搭了进去。从中作梗的是他一手下,后来也亡命天涯。」姜賾悟道,「两个孩子失去了父亲,生活也苦了起来。一心復仇,终于在前些日子,找到了那个当初叛逃的傢伙。那人过得油滋滋,还在做那些勾当,小龙跟雀儿气不过,佈了局灭了那傢伙老巢。时隔多年,那人早认不得他们,就这么走入了圈套,把他们误认为带着满口袋钱的巨款买家,殷勤的招待他们去仓库看货。一窝人全被杀了乾净。赶上东门那女人服毒自尽,一起烧了。」 「服毒自尽?」贺勤有些讶异,「我以为那女人是被小龙杀的。」 「自觉待不下去吧。」姜賾悟喝了口茶,「凉了。」 贺勤烧了水,「所以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姜賾悟笑笑,「我一杀了自己父亲的烂人自然不能理解杀父仇人在眼前是什么感觉。但我理解被夺走一切的滋味。所以我不过是告诉他们不准有下次。」 「就这样?」 「不然?」九爷看向他,「这样就够了。」 快煮壶喷出了烟,贺勤关上了电磁炉,重新替姜賾悟沏茶。 「去思程那里,怎么样了?」姜賾悟接过了热茶。 「聊了些以往,模模糊糊。」 「聊了那么多我的事?」 「凭什么觉得聊你了?」贺勤反问道。 「你的以往,只有我。你不可能跟他聊五年前的事,那没意思。」姜賾悟道。 「没有你就没意思?」 他笑而不答。答案却很明显。 贺勤哪怕没记起以往,也深刻能感觉到自从姜賾悟出现以后他的人生才彷彿染上了顏色,变得繽纷。 先是从那落在他枕上的粉嫩花瓣开始。 一点一滴,色彩爆发蔓延。 其实姜賾悟也不是没想过。要是哪天突然发现贺勤一直以来的某个习惯突然改变,那他是否也会崩溃? 追逐了他整整十年。的确也曾怀疑自己追着的究竟是贺勤,还是难以割捨的曾经? 忘不了的到底是什么?贺勤忘了的……他记得了。是否因为这样才难忘? 他也曾这么怀疑,却依旧按捺不住想靠近。 哪怕仅是念着那点曾经。 可再触碰到他以后,姜賾悟很快推翻了自己。 贺勤的记忆哪怕乾净的像张白纸,贺勤的身体哪怕曾被姜成民褻瀆佔有,他依然爱他。 爱他的眼神,爱他的触碰,爱那些没有他陪在身旁的十年光阴里造就的改变。 有他没他,贺勤都是贺勤。可他没了贺勤以后,却不再完整。 过去像条丝线虚无飘渺缠在身上,缠缠绕绕弯弯曲曲,若有似无。贴在皮肤上,痒痒的,却抓不住那搔得心痒的透明丝线,只能任凭它存在,时刻造成影响,微乎其微,却难以忽略。 只不过,那微小的牵连,总归是拖延不住向前奔流的时间。 很快十年,很快二十年。 只要他们永远不再分开,那积累起来的回忆总会超越遗忘的。 区区十二年,姜賾悟他妈才不怕。用了十二年光阴爱他,爱的懵懂,用了十年生命忘他,却记得刻骨,这一来一往二十年,姜賾悟发现爱他要比忘他容易多了。 爱他是本能,忘他却是学不来的下作伎俩。 其实贺勤身上改变的地方仍是有的。好比,他打结的方式就有了改变,原本是由左到右绕一圈,现在却是由右到左再穿进去,又多缠了一个结。却很不牢靠,松松垮垮。 贺勤原本打结十分扎实,姜賾悟感到稀奇,便问起这件事,随后贺勤打结的方式竟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且后来自己学会的那种破烂结,竟是怎么也打不出来了。 姜賾悟觉得神奇,贺勤倒觉得吓人。 他自己建立起来的十年,姜賾悟竟能如此轻易摧毁。 但那人跃跃欲试,「吶,你还有什么变了,我得找出来,再问你。」 贺勤没好气:「不觉得很恐怖吗?还想不起以前,现在就渐渐被你摧毁。」 「换个角度,」姜賾悟道,「你被摧毁的恐怕只是外面那层壳。」 「什么壳?我又不是蝉。」 「为了尽快适应没有曾经的新生,努力融入社会,快速又仓促给自己扣上的壳。得过且过的打结方式、顺其自然的应付人生。从前那个汲汲营营,兢兢业业过活的你,被自己淡忘,对于一无所知的人生充满徬徨却迫于无奈不得不坚强,只得替自己装上硬壳。」九爷道,「你现在摧毁的只是那个。想起以前认真打结怕东西散开坏掉的自己,后来马虎的自己自然就被杀死了。很简单的物竞天择。」 「狗屁天择。」贺勤笑了,「我自己在汰换我自己?这什么胡话。」 「不信拉倒。」姜賾悟随他笑:「等你脱开壳,就信了。」 贺勤嚷着不信,可心里却仍是被动摇了。 姜賾悟的歪理总是有理。 他开始相信自己体内新旧正格斗。哪怕更为熟知现在的自己,贺勤却不免希望过去那个能赢。 偶尔姜賾悟跟他聊天,东一句西一句,似无边界,可夜里总会突然因为早上的谈话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 无关紧要,贺勤却总珍惜的连忙起身写下。 就怕一眨眼又忘了。 某次姜賾悟突然道,「贺勤,你煮饭吗?」 贺勤愣了愣:「不,我不会。」 姜賾悟没说什么,只答了句「这样啊」。 贺勤上心了。他妈的他原本肯定会煮饭,就跟泡茶一样。 他不信邪,上市场买了堆菜回家煮,煮了桌四不像,凭着直觉弄出来的。 他吃了一口,咸不咸、甜不甜,有了酱油色却发出果酱味。 正好姜賾悟来了,就看着那桌菜愣着半天。 贺勤一见他就来气,衝上前揪着他骂,「你这混帐,害我煮了一桌垃圾,我还以为跟泡茶一样简单,我原本真的会煮饭吗?!」 姜賾悟被他扯着领子晃了几下,随后笑了。 「你煮那个酱油色的丸子……是不是甜得让人想吐?」 这回换贺勤楞了。 「你没忘。」他道,「你没忘啊宝贝。你煮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这么难吃?!」 「这么难吃……」可他想得要命。 有阵子贺勤心血来潮,想当个贤慧厨娘,简直快把姜賾悟逼入绝境。 煮的东西根本没一样能吃,所幸他也没能坚持多久。 曾经那么难以入口的食物,却在失去他的几年间念念不忘。 哪里都吃不到那些东西了。再好吃也不稀罕。 可贺勤竟是一点不差的做出了那样的味道。 「我以前怕极了你要做菜。」九爷老实道。「可现在闻到这么吓人的味道却是食指大动。」 「杀了整个姜家也比吃这桌菜容易……」贺勤自己是吃不下去的,那味道哪怕神仙都不能忍。 可眼看姜賾悟是真添了碗饭,就这么吃了起来。 他眉头都没皱,津津有味。 贺勤觉得神奇,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能吃吗?」 「不能。」他道。「真的很难吃。我都能预见这些东西按原样躺在水里被我冲掉。」 「要不要这么噁心。而且你也嚼一下吧!」 「嚼不了。这么含蓄了还噁心?」 「去你的,」贺勤笑了:「别吃了。」 事实证明,有的回忆的确只适合追忆。 他俩最终叫了桌外卖。 色香味俱全,几分鐘就好过贺勤忙一上午。 「这才是人吃的。」贺勤道,「刚刚那瞬间,你牲畜都不如。」 九爷听了笑个不停。 碗都拿不稳。 两人就这么突然傻乐着,望着一桌菜笑个没完。 随后不知谁先开始的,唇齿交缠贴合,如同不曾分开。 两人满嘴都还是饭香,贺勤想,若对方不是九爷这样接吻肯定噁心人。 但九爷连地狱都能为他去,舌头进他嘴里,自然半点不隔应。 可贺勤仍是担心,他就怕有什么卡在牙里。 胡思乱想之际,一桌饭菜热腾腾的便被他们推到了边边角角。 贺勤作为了主菜取而代之。横在桌中央。 鹅黄色的餐桌灯打在他身上,秀色可餐,姜賾悟这回是真的食指大动了。 16.信仰是 年少时代,那时的性爱总是粗鲁一些。 气浮心躁,再疼爱都带着点血气方刚。 姜賾悟后悔过。也时常想,要抱他时,都能更温柔一点就好了。 可哪怕过了十年,再次将他压在身下时,那满涨勃发的性欲以及佔有,仍是那样难以压抑。 克制不住自己,想狠狠将他按近身体里。 一次一次,直到他喊不出声。又或者,喊出来的,都只能是参杂爱语的呻吟。 叫嚣着爱意,浓情将淹没他们。 没有贺勤的那些日子他很少回首,其实不过几个月以前,他都还在过着那样痛苦的生活。 一步一步的,在黑暗里,举步维艰。 双腿浸泡在鲜血里,一双双惨白的手,用力拉着他。 好累。他想。 想起贺勤那双盛满星斗,爱慕崇拜的眼神,姜賾悟便感觉自己浑身都脏。 哪怕,他真的回到了他身边。也不是他崇拜敬爱的那个九爷了。他脏了啊。满手人命,一身狼藉。 他还有资格爱吗?还有资格,收穫他的崇拜吗? 偶尔这种情绪涌上心头,姜賾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孤独恐惧,身边空无一人,他一无所有。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太阳穴上抵着枪。 苍白憔悴。 反正贺勤什么都忘了,即使自己死了他也不会知道的吧?这么努力,把自己搞得浑身血腥,又是想证明什么呢? 他这么想,回过神时却惊慌失措的甩开手上的枪。 不能死。 也许他某天会想起他,贺勤起床要是没看见他,会哭鼻子的。他不能死,脏了也得活着,满身是血也得活着。 万一想起,却才惊觉失去,那该有多么痛苦? 他捨不得。 因此不能死,他不能死。 不能。 然后他来了。仅凭着那么点「万一」,而来了。虽也无奈他的遗忘,但却也庆幸。 起码他不记得曾经的姜賾悟有多么完整,那也就不会发现此刻的他缺失了多少。 而慢慢记起以后,相信那时的姜賾悟已然重新丰满充实,远比过每个以往。 贺勤的吻纠缠着,操开来以后总会爱接吻,或许是习惯。 他的吻追着他,姜賾悟笑了,「等等。」 「等什么?」他呢喃了一句,似是不能理解。 随后地转天旋,被压倒在身下,贺勤伸长手,绕住了姜賾悟的脖子:「过来一点。」 「你怎么这么急?」 「谁做爱温吞?」 姜賾悟无话反驳。寻思他会粗鲁其实贺勤也有责任。 「我想慢慢来。」姜賾悟道,弯下身吻他。 贺勤的指尖插进了发丝里,加深了吻。他扭着腰,两张嘴分离时牵连了晶莹,「再深一点。」 他轻轻按着自己的肚子,指尖慢慢往上,雪白的肌肤早被情慾渲染上粉嫩:「插到这里来。我喜欢。」他轻轻抚摸着肚脐下方的肌肤。 姜賾悟脑门一热,谁他妈慢谁温吞。 他拉起了他的腿,顶了进去。 呻吟破开了夜的序幕。 贺勤迷迷糊糊,突然想起方才被他们遗忘在桌上的晚餐,「你得先去关门窗……」他曲起脚,踩上了姜賾悟的胸膛,把他硬生生给踩开。 「把人撩拨成这模样,突然关什么门窗?」肉棒滑了出来,姜賾悟没好气。 「晚上会有猴子,一桌菜没盖上,牠们会进来的。」 这片山上野猴多,小时候贺勤老跟他们吵架。猴子只有晚上下来,平时园里忙碌,工厂也老是烘菸草,牠们不敢下来,远远的在后面山上看,要谁靠近,就恶狠狠露出牙齦示威。 贺勤讨厌猴子。 姜賾悟没辙,出去关上了门窗,又把一桌菜盖好了。 「行了吧?」 贺勤笑了,趴过身翘起了屁股。 西门的房子全是新建的。 当时那把大火,几乎把山顶都烧秃了。 可姜成民没什么创意,房子仍是按原本方位盖上了。贺勤住得是主屋,以前这里是栋小洋楼,三层楼。 重建后只剩下一楼。佔地是大了点。 同样的土地与位置,同样的他们二人,却物是人非。 在不远处那里,贺勤几个厨子住在那里,那是以前的长工宿舍。 外厅再过去,右手边那栋,现在贺勤拿来堆放待处理的东西,那里以前是仓库,传闻闹鬼的那仓库。 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这感觉,特别讨厌。 要都变了还好些,姜賾悟想,姜成民是故意让贺勤回来这里的。他想确定贺勤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想让贺勤浸淫在每个似曾相似的过去里却浑然不知,在充满着姜賾悟回忆之地,全然将他遗忘。 真恶毒呢。 还好额贺勤是真没记起,一点点也没有想起,所以还能活命。 至少活的舒心。 修长的腿紧紧夹着腰,缠得好紧,脚跟轻轻随着摇晃撞击着尾椎,随后慢慢勾不住,从背上滑落。 姜賾悟拽着他的脚,一低头贺勤的嘴就啃了上来。 偶尔他的亲吻并不落在唇上。 在脸上纷飞,像是找不着家。 姜賾悟笑了,捏住了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今天还说不说爱我?」 贺勤摇摇头,「不说了。」 下头那张小嘴巴吸着不放,性器抽不开,索性更往里进。 「啊嗯……」 「为什么不说?」 「……那不公平……」 「老觉得不公平,你怎么这么愤世嫉俗?」姜賾悟打趣道。 「我说的爱你一直是说给你,但你接受到的爱你,是谁说的?」贺勤断续说着,「谁给你都不公平。」 忘了的那个傢伙,跟记不起来的这一个。 姜賾悟笑了:「你可真可爱。这么可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嗯?」 「我们俩个之间,变得更多的其实是我才对。性格也好,各方面。都不太一样了。反倒你,像是被真空的娃娃。」 年代久远,却保存完好如新。 握在手里时,感到熟悉的同时又不免感觉到陌生。太新了。 拥有过的痕跡微乎其微。 「那让我说爱你也不公平……我感觉以前的自己像鬼一样如影随形……总有一天取代我。我希望被取代,却又害怕。」 「怕什么?」姜賾悟问道。 「以前也许就是不够好,才走到这一步。我不想再失去,像你说的,再来一次,谁都老了。没有那种时间挥霍了。」 「不会再失去了。」姜賾悟柔声道,「我跟你说过了。那都不急,以前也好现在也好,你怎么反覆绕呢?对我而言,有你在就是好,没有什么记忆上的区别。」 你在身边,天上人间。 那种事谁也说不准,可若没这十年,姜賾悟也许不会这么爱他。 贺勤依旧跟在九爷身边,被疼爱,被娇惯。可然后呢? 也许总有一天姜賾悟会腻会烦,会厌透这一切。 当然这都是莫须有的罪。但难保不会如此。 可有了这撕心的十年,爱也更加深情。嚐过失去因此握得更紧……。 可这想法脱口而出,姜賾悟只微微皱眉,「胡说八道。没这十年我照样能爱死你。」 爱的更单纯,更纯粹,爱的更浓烈。 无需分离,无需死别,无需遗忘又或是拼命想起。 爱哪里都得需要那么多壮烈来证明?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非得复杂了、非得史诗化。 参杂一些血色,非得这样吗?真傻。 「犹没道理的喜欢反而最是长情,不信你看看为何这么多难捨的初恋。别看得复杂了。」 「初恋……」贺勤呢喃道,尾音被顶弄得零碎。 「觉得好笑吗?一个流氓信这些纯爱。」 贺勤笑了。边笑边叫。 「娘……娘们似的相信真命天子……」 「是呢。」 他胸前的刀疤又泛起潮红,贺勤看了不捨,伸手轻抚,「看着好痛……内脏都能掉出来……」 他想起梁思程那句,「不敢往里看」。 就怕看了发现里头缺了什么。 「只有你掉出来了。」姜賾悟笑道,「医生忘了把你塞回去,就缝上了。」 「我得鑽回去……」 其实贺勤头上那伤更为恐怖。现在长了头发,看不出来了,可当时血是用喷的。 刷啦啦喷上天,染红了九爷的世界。姜成民说,「跟你一起这就是他的命,因为你保护不了他。」 贺勤软绵绵趴在地上。 姜賾悟的一切,随着血从他头里流了出来,所以他把他忘了。 但姜賾悟相信,放在心上的,脑袋不会忘记。 深入骨髓的爱,身体会记着,会一直记着。 记得怎么拥抱,记得怎么亲吻。 曾经满眼都是的人,怎么可能忘得乾净? 不着急。 姜賾悟轻轻吻他,「不着急,宝贝。」 贺勤看向他,「你是不是要说,反正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姜賾悟笑而不语。贺勤的问句悬了很久,才听他温柔道:「一辈子,比起拿来回想过去。我更想用来用力相爱。别他妈浪费时间了。我有多少个十年够你这样挥霍?」 贺勤哈哈大笑。 夜色渐浓,随后从天边慢慢泛起白边,白昼晕开了夜空,阳光探出了脸。 神说,要有光。因此就有了光。姜賾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信神,但他记得这句话。 那么也许他是不信的。因为光亮,一直都在贺勤身上。若有信仰,那信仰是他。 17.小猫爷 那年,贺勤在病房醒来。 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床巾,还有一张陌生的脸,以及洁白的记忆。 那个人是谁,他现在也记不清了。把他带到北门后,贺勤便没再见过。 那不重要,总之贺勤醒是醒了,却不认为自己活着。 太空了。 没有记忆,没有曾经。涌上心头的只有恐惧。 带他走的那个人说,「以后就在这里工作。」 贺勤答应了。他也只能答应。 他就像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 姜賾悟说,「我去看过你几次。」 贺勤听了并不意外,因为姜賾悟是肯定会来看他的。 「我在干嘛?」 姜賾悟想了想,「嗯……当清洁工那时候常看你被欺负。我心想,这霸王也有今天。要让家里那些孩子知道了,肯定以为我大白天活见鬼。小贺爷怎可能被欺负呢?」 是真没可能。 那些欺负完贺勤的人,要不是被梁思程暗地里打一顿,就是被九爷拖到沟里教训。 一直到贺勤后来总算想起了自己拳头有多硬。 「小贺爷看起来傻傻的。」梁思程那会老这样道。 姜賾悟总是没回话。 当然傻傻的。连怎么精明都忘了,连怎么爱他都忘了。 所幸后来他记起来了,朝着那几个三流流氓挥了拳头。 贺勤个子小,可力气却很大,一个拳头由下往上,正面挨着总得掉几颗牙。 那次姜賾悟看着他揍着那些人,笑的满脸都是泪。 他会记得反抗,也会记得温柔。 后来,贺勤便去了姜成民那里。成为了他的狗。姜成民很低调,他当然低调,贺勤有一阵子几乎是「檯面下」的姜九爷,认得他的人还是存在。 姜成民想把他藏起来,就不能让他离开下游。 道上人当时多半叫贺勤「猫爷」,虎爷为神祇,撞名不好。猫爷、猫爷的叫,有的也喊他「虫爷」,贺勤到底都不喜欢。 后来又有人喊他「虎儿爷」,硬是隔开了两个字,听上去威风不少。喊来喊去,他也随便别人怎么喊了。 什么叫法都听过,目前最喜欢的,还是那朗朗上口的小贺爷。 带着点调皮却又不失敬意。 他也喜欢听姜賾悟的那句「贺勤」。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深情,藏在短浅二字里。 酥麻若电流蔓延入心。将他缠紧。 贺勤从没想过,这对他而言如同代号的二字,能被叫得如此款款情深。 勤这个字,总是让人联想狼狈。 也许那是贺勤自己偏见,但勤勤恳恳,汲汲营营,看起来总会显得狼狈。 也许贺勤更希望自己游刃有馀一些。 而不是这样,对什么都得兢兢业业,尽心尽力。 有种植物叫「小花蔓泽兰」。那东西原產于南美洲,后来朝全世界蔓延。 妖嬈缠绕,攀爬上参天的大树,夺取阳光及养分,再千年也会被勒毙枯萎。 小花蔓泽兰虽名带花,却只是杂草,安静无声如拥抱般杀死无数生态。无数小花盛放欣欣向荣,而在那片洋洋洒洒的绿意盎然背后,是等待枯萎,奄奄一息的宿主。 轻轻松松就能夺走一切,毫不费吹灰之力,贺勤很喜欢。 要他能那么轻松就好了。 迷迷糊糊醒来,就躺在那人胸膛胡思乱想,贺勤伸手碰了碰那起伏的胸膛,指尖正好扫过了那条长长的疤。 那粗糙的手感,屡屡触碰都像有无数电流导入身体,令人颤慄不已。 那道疤并不丑陋,不知是否因为姜賾悟的坦然,让那道疤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如同一道铁轨,将他一分为二,指尖顺着往上,抵达了他的心口。 贺勤将脸贴了上去。 底下震盪着。心律贴在脸下,彷彿撞着鼓膜。 姜賾悟浑身赤裸,那是自然,贺勤自己也是。他俩昨夜弄了通宵,谁也没精神处理那片狼藉。 股间还全是乾掉的精液,一动就剥落。 肌肤紧紧相连,贺勤希望心也能再近一点。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慢慢和他融合。 大手抚上了后脑,将那里的发丝搅弄得更加凌乱,贺勤抬起脸,对上了姜賾悟的眼。 「早安。」他微微一笑。 贺勤看着他,有些愣神。 其实贺勤一直以为记忆恢復会像电影那么演,某个瞬间,记忆片段便会纷飞如同ppt幻灯片一样飞快衝出来映入眼帘,仅只需要一个触发,回忆便能灌满身体。 可他后来才知道,更多时候也许一直记不得。 可能一忘就是十年,可能天天居住在回忆里也不见得能想起。 他才知道原来记忆并不能这样容易甦醒。 那为何却如此容易遗忘呢? 每每看着姜賾悟,他都会有种朦胧错觉,霎时,似分不清楚身处什么时空。 新旧交叠,那意气风发的九爷,渡劫归来。 贺勤抚上了他的脸。抚过了他的沧桑和坚毅,抚过了他似水的柔情。 他俩相望着,随后贺勤突然就皮了一下,扬手在那张脸上轻拍了一下,似巴掌,又更像撒娇。 姜賾悟笑了,抓住了他的手,「很皮啊。」 贺勤也笑了,又倒回了他身上:「偶尔看你太久,脑袋会疼。」 「我牵连太多回忆了吗?脑袋反应不过来?」姜賾悟伸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连接着后脑勺的位置。 「很难定位到底是因为牵连太多回忆或是太多情感。总之一看你就头晕目眩。看久了头很痛。」 姜賾悟笑了,「因为这样所以看着我就来气?非得搧我一掌才能解气?」 贺勤笑得像是没有良心,「反正我要看你头痛一次就打一次。」 姜賾悟宠着了。挨几个猫拳头似的巴掌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 后颈被捏得舒服了,贺勤瞇起眼,又很快被一把拉了起来。 「不能睡了,今天有正事要办。」姜賾悟道。 「……我也去?」 「当然。」 于是上午十一点。贺勤穿着体面,被姜賾悟强行带了出门。 「我们要去哪里?」 「码头。」 码头那有一个姜賾悟的据点,货仓就在那。 「小龙把那些字画都给我了。找了个顾客,今天想卖出去。」姜賾悟一面开着车一面道。 「就我们俩去?」 「很浪漫吧。」 「浪……我看你浪!你不是说卖黑画是杀头生意?」 「傻宝贝。古有云,赔钱生意没人做,杀头生意有人做。」姜賾悟笑道,「再说了,我会冒这种险?」 一到码头,贺勤才看见小黑小白小花也来了。 定睛一看,那边上站着的,居然还是梁思程。 看来说了只他们二人来,只是姜賾悟逗他的。 姜賾悟下车前就接到了电话,这会还跟对方说的热络。 贺勤下了车,鑽到了阿玄身边:「吶,你怎么来了?」 梁思程低头看他,只觉那调皮的小贺爷似回来了,「九爷让人过来看货。那人叫王辉茂,是个搞黑画生意的。」 「原本就在搞那些?」贺勤疑惑道,「那九爷卖他干嘛?不应该卖给买家吗?」 梁思程叹了口气,「小贺爷。你脑袋破了洞,看来不止把记忆丢了。」 「……听着不是好话。」 「九爷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冒冒然就找了个肥头大耳,浑身流油的大款来买画。那种傢伙身边都会带鑑定师。九爷但凡不是摔破脑子都不会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鑑定要出来是假货,事情就麻烦了。」梁思程道。 贺勤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在骂他。 只听他又道:「找个自己在搞这事的傢伙来,真假他们自己都能处理。人家是专业的。而且我听九爷说了,他要把画都送给那王辉茂。」 「啊啊?!」贺勤不可置信看向他,「那可是雀儿他爸用命换来的东西……」 「所以九爷要的不是钱。」梁思程道。 「那……」话还来不及再问出口,就只见梁思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那个方向。 贺勤扭头看了过去,只见九爷跟一男人并肩走了过来。有说有笑。 那男人挺着大肚子,油滋滋的模样。他拿着一个文件夹,那在他手上显得很小。里面的卷宗插得乱七八糟,姜賾悟跟他说着话,一面准确的从那文件夹的缝隙,抽出了资料。 他们逐渐走近,谈话声也变得鲜明,「您看,这也很漂亮。」 「是很漂亮。」 「王总要喜欢都可以给您。」 「……无故献殷勤,你堂堂姜老九打什么主意呢?」王辉茂有些警戒,可能看出他依旧感到很开心。 姜賾悟搭住了他的肩,两人持续往前走。 小黑跟小白打开了货仓门,姜賾悟勾着王辉茂进去了。 梁思程撞了撞贺勤的肩膀,「走了。」他用嘴型道。 贺勤连忙跟上。 货仓里佈置的十分高级,一点不像外观那般不起眼。里头放着冷气,彷彿小型画廊似的展览着那些字画。 王辉茂从他那件紧得要命的衬衫口袋里摸出了一隻金边眼镜。 他煞有介事戴上了那眼镜,肥大的身体向前弯曲,凑到某幅山水画前端详。 姜賾悟原先是看着那王总的,后来似觉得好笑,便扭过头,朝贺勤他们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贺勤跟梁思程对看了一眼,都是噗嗤一笑。 那王辉茂压根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手上没戴手套就往图纸摸。 装模作样。 「想必他做这事还得有人给他穿针引线。」贺勤低声道,「照他这水准……没可能自己搞这生意。」 梁思程双手赞成。 「如何?」九爷朗声问道:「这画行吧?」 王辉茂看了老半天,也不晓得看出了什么。他满头大汗,拿了条手帕压了压额角,「好,特别好。我拍个照。」他拿出手机,往图上拍了好几张。 「不管这些是真的假的都直接给您。王总。」姜賾悟笑道,「我是认真的。」 18.重头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姜賾悟道,「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聪。」 这是东方朔的话。 水过于清澈就没有鱼,人过于严苛就没有朋友。 过往皇帝冠冕上会有所谓冕旒,是为了要让人难以察觉帝王喜怒的,也让小人难以揣摩皇上心思,可在东方朔嘴里,却希望圣上不要太查明,而在冠冕两面会有绵球用以保暖耳朵,东方朔则说,那能避免小人谗言。也能屏蔽一些言语。 这都是让帝王不要太苛刻。 世间无完美之人,若凡事计较到底,则无臣子可用。 为何他要突然说这个呢? 货仓的沙发区正好在冷气口底下,风很大,贺勤觉得头痛。 可那王辉茂不知怎的仍是热出一身汗,到底是太胖了,身体动一下肉得抖个六七下,太他妈耗能又费劲,所以才汗流不止,他津津有味听着姜賾悟的话。 贺勤知道那表情,「他肯定装懂。」他朝梁思程道:「他根本没懂九爷说什么。」 「你懂了?」 贺勤摇摇头。只听梁思程又叹了口气。 那怎么听都在嫌他,贺勤还来不及发作,又听着九爷道:「听闻在春秋时代,楚庄王有一次宴请文武百官,一起饮酒作乐听歌赏舞。夜色来临,便点起蜡烛,让爱妾麦姬、许姬去跟大臣敬酒。很快一阵风吹来,熄了烛火。此时许姬就感觉被摸了一把,她也是个意识强烈的女性,一回手用力扯下那人的帽缨。等她回到楚庄王身边,就说:『老公有人摸我!我扯断了他的帽缨,等会看看谁的断了,就知道谁是那臭不要脸的咸猪手。』」 姜賾悟喝了口茶,那茶自然是贺勤泡的,随后又道:「岂料那楚庄王也是个大方的男人,他听了跟大家说:『我们这样摸黑喝酒,不也挺有趣的吗?』最后酒酣耳热之际,楚庄王又说,不把帽缨扯断的话,就不算尽兴!于是大家纷纷把帽缨扯断了。 许姬被白摸了一把当然不爽,楚庄王就急着哄,宴请大臣为同乐,酒后失态在所难免,如果为此处罚臣子,就失去意义了。」 王辉茂一开始虽没明白姜賾悟说什么,却听得入神,可听到这里,他脸色一变。 姜賾悟还道:「后来啊,楚庄王攻打郑国,有一位叫唐狡就特别猛,衝锋陷阵,使楚庄王威名大振,原来他就是那臭不要脸的。奋勇杀敌,也是为了报答楚庄王的……宽容大度。」他看向王辉茂。 贺勤只见那王胖子汗如雨下。估计用力一拧手帕都能挤出水。 「王总,有时候有些事做了之所以能得到宽恕是因为有的人做人不想那么刻薄。刚才那一大段,说白了就是凡事留一线,抓紧了这么条线,日后干嘛都方便不是吗?」姜賾悟笑道,「有的宽容日后得还的。」 贺勤总算耐不住,他看向梁思程:「九爷说什么?画不是要给他吗?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梁思程低声道,「这王胖,之前非礼过你。」 「啊?!敢情我是那许姬!?」 「许姬哪有你刚?你当下就一脚踹烂他下面一整组。」梁思程笑了,「当时他也喝了酒,九爷知道这事也没说什么。毕竟你都踹爆人家了。可当时还是很多人替那王胖后怕,当时九爷在上游可是喊水能结冻。」 贺勤仍旧不解,「那跟现在这情况又有什么关係?」 「九爷把画给他,与其说是给他,不如说是拖他。拖他卖,却不给他仲介费,而且……」梁思程还没说完。 只听九爷又道:「我记得印度那里有片菸草园挺不错的。」 王辉茂脸色一变,「九爷,您开玩笑吧?」他热汗成了冷汗:「那片园子,可是萧兰茝的东西。而且……那是个麻园啊!」 萧兰茝,这名字贺勤熟悉。 以往只有耳闻,可前阵子还在姜賾悟桌上看过那人的资料。那是类似于资料卡的东西,a4大小,左上角有个人半身照,似是偷拍的,那人抽着菸,目光朦胧。 「大毒梟。」 贺勤喃喃这三字。 那萧兰茝是个大毒梟,且是姜九爷的合作伙伴。 二人似乎合作过几次,姜賾悟懂生意,也有客源,萧兰茝挺喜欢他的。 只不过姜九爷死了十年,要再搭上线便有了难度。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偷不抢,只是想说萧总喜欢这些老东西,说不定会想买,但跟他那老朋友谈钱伤感情。」姜賾悟笑道。 敢情你是想谈生意。 王辉茂脸都白了,「姜九爷,您怕不是忘了当年您突然消失,萧兰茝赔了多少?他那笔生意多亏你全黄了,货还通通遗失。再说了,西北角少了您坐镇,后来顶了个范良上来,还不如一隻狗。前些日子把萧总的货全截了乾净。」 姜賾悟叹了口气,「我也是被人暗算,谁知道发生这种事,倒便宜了范良那狗官,东西全被他截了胡。」 那范良贺勤听过,那傢伙本也是混黑的,就跟萧兰茝混一块,某天就不干了。当起了官,前阵子跟萧兰茝闹的不愉快,贺勤听说他拿了萧兰茝不少好处,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傢伙就是那样做事的,高调又不留情面,现在腥风血雨的,道上到处都是想杀他的傢伙。 贺勤听说萧兰茝顾了个杀手杀那范良,结果上个月那杀手便突然失踪了。 还记得姜賾悟把姜家一部分人编列为专门替上流杀人的单位吗? 那萧兰茝虽没再提生意的事,可却在姜家易主后委託了姜賾悟的杀手帮忙处理范良。 由此可见,萧兰茝是知道姜九爷回来了。只不过还不愿原谅那笔因为他丢失的生意帐。 「萧总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范良长得一副奶油小生,贼样子,萧总也敢相信他。那种花花皮囊。瞧,这下东西全被范良拿去了。狗东西。」王辉茂骂道。 贺勤总觉得那傢伙是偷摸着几句在骂九爷。 姜賾悟也是长了个花花皮囊。 九爷倒不在意:「我家现在缺了个人,被范良给挟持了。照理说没能完成任务也就只能死了。不过那孩子对我们还挺有帮助。」 被范良挟走的那孩子叫苏惠全,办事乾净俐落,不着痕跡,很多上流都爱委託他办事。每天几乎有超过大半的饺子都是那苏惠全提供的。 现在丢了人,饺子也少了不少。 那杀手单位的头叫做方寧,已经打电话给姜賾悟打了三天了,天天打来就是满腹忧虑,嚷着一定得把苏惠全带回来。要不他们整个单位都得被遣散。混着流氓倒真他妈把自己当劳工。 姜賾悟老听得不耐烦,总直接掛了电话。 可眼下没了苏惠全的确也不是小事。 「所以,我跟萧总现在是同艘船的人了。我知道他经常跟你往来对吧?」姜賾悟点了根菸:「我想跟他谈谈生意,顺便聊聊范良。」 他总算点出了主题。 王辉茂擦着汗:「唉……九爷,我就是个卖画卖古董的,平常跟萧总……我哪敢置喙什么事啊!您这是为难我。」 贺勤不免有些同情那王辉茂,卡在九爷跟萧兰茝中间,但凡没点心理素质都能直接失禁。想到这,他便对这王辉茂也有了点敬意。起码他除了汗,其他地方还算乾爽。 「也不想太为难你,所以才把这些东西都给你。你拿着这些,萧总会开心,但相信我,这些画萧总不会要的,对他而言生意最重要。到时候谈成事,我真不跟你拿半点钱,以前什么不愉快我也就算了。字画还是什么稀奇宝贝你都拿去。」姜九爷很乾脆。 贺勤突然想起他那句「杀头生意有人做」。 眼看那王辉茂也有些动摇。 此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王辉茂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他方才拍了堆照片给了他的鑑定师,现在传了初略鑑定回来,姜賾悟那满仓库宝贝居然全是真品。 那得多值钱? 王辉茂也是被钱糊了眼,居然也就答应了当这传话人。 姜賾悟自己拜访也不是不能,可毕竟他有错在先,冒然登门没礼貌。 先派个先锋看看萧总那里态度怎么样,再决定未来怎么办。 而这王辉茂就是个引子。没引好就会爆炸。 说真的当中间人传传话这种事,乍看没什么风险,可讲白了那中间人就是个倒霉蛋,要两边讨好不打紧,还随时可能扫到颱风尾。 他也算是见钱眼开了。 谈好此事的姜賾悟龙心大悦,安排了好几台车,替王辉茂把东西全带上。 「你为什么急着想搭上萧兰茝?」贺勤问道。 姜賾悟心情大好,笑瞇瞇的看着他,「我只想要两个东西。」 「什么?」 「西北角的生意还有苏惠全。」姜賾悟笑道,「如果我能拿回西北角的生意,那更多人便能投入这买卖。当个纯流氓成日打打杀杀已经过时了。」 贺勤愣了愣,「你这是想改革?」 姜賾悟笑了:「宝贝你看不出来吗?那样血债血还的日子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大家图的都是一口温饱饭,能不用卖命自然没人想衝上去挨刀。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按规矩来总不吃亏,但有的老规矩该淘汰了。」 「你老实了,也会有不安生的人。」贺勤道,「你以前不老实吗?姜成民怎么对待你的?」 贺勤说的尖锐,大多是心疼。九爷听了也并不生气:「人命越活越值钱。怕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贺勤,我为何杀了自己的手足?」 贺勤愣住了。 这问题过于酸涩,以至于太困难回应。 「因为革命从不是纸上谈兵。」姜賾悟回应道。「当流氓却不想染血,我还没那么天真。曾经也许天真过,但如今我已经脏了,脏就脏我一个就好了,那些跟着我的人,那些相信我的人,我只想确保他们越来越好。不再担心下一餐着落。我越骯脏,底下的人就越安全。」 「……为什么偏偏得是你呢?」 要他没忘。那他便是九爷的刀。他能为他脏。 只可惜是他的忘害得一切都得落在姜賾悟头上。 「傻瓜。因为我姓姜。因为我爸是姜老头、我哥是姜成民。」姜賾悟笑了,揉了揉他的头:「我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在逃避,自命清高。这些事哪怕视而不见也依旧存在。总有一天都得面对。哪怕我三哥没那么大野心,姜老头一死,这些事还是得处理。只是没什么不能处理的,只有怎么处理。这是我的办法,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让大家怕我,这么一来,才有本事谈保护谁。以前的我没办法做到,却口口声声「家人」,你看我的「家人」,为我丧命的有多少?血流成河,我险些连你都失去了。显然我原本的方法不对。」 贺勤垂下了头。他的确帮不上忙。所以才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所以,十年前没做好的事。我们再来一次,好吗?」姜賾悟轻轻搂住他的腰。 好。 贺勤心里答应,却推开他:「大家都在看。」 「都说你吃了智慧果。」姜賾悟凉凉道,「突然就害羞了。」 贺勤不敢细想自己原本到底多不要脸。 「管你怎么说,现在是现在。」 姜賾悟笑了,「现在当然是现在。害羞也很可爱。」 贺勤跟着笑:「不过我很愿意再来一次。」 不管是相爱,或是相守。 重新认识,重新开始。重新走过漫漫十年,重新叠加满满回忆。 把错失的,错过的,错放、错付的一切,再来一次。 这次会好的。 贺勤是这么希望的。 19.月与醉 喷嚏声相连不止。 姜賾悟那鼻子远比气象站还灵敏。他端着杯热托迪,手上拿着柠檬正往里挤。 他轻轻晃着那黄澄澄的酒水,吸了几下鼻子,「去他的,这雨再不下我鼻子得坏。」 贺勤笑了:「哪能这么咒天?」 「这叫咒天?我这是祷告。」姜賾悟把酒给他,「只能喝一口。」 贺勤端过酒,猛喝一大口。姜賾悟连忙把酒端了回来:「去你的这小鬼。」 贺勤哈哈大笑:「我看你挺怕我喝醉的。」 姜賾悟想了想,又把杯子给他:「试试也行,也许过了十年不一样了。」 这下反倒是贺勤愣住了。「啊?」 「小酌一杯也无妨。」姜賾悟微微一笑,转身又回厨房弄了杯热托迪。 贺勤望着那杯子里的残酒,还考虑着要不要一饮而尽。随后姜賾悟出来了,拿着杯子跟他手上的轻轻碰了一下:「看电影吗?」 外头雨点子落了下来,啪地一声打在外头的树上,刷啦啦的,一阵雨来得又快又急。 雨声大得房里谈话声都要听不清,姜賾悟喜欢老东西,房里分明都装上了投影仪,他也非得用dvd看电影。 他们在姜家那栋房子里,那里头的东西总给贺勤一种时空凝滞的感觉,半旧不新,新旧交融。 崭新的投影设备,却搭配满柜子早乏人问津的光碟片。 东西都是越老越值钱的,渐渐被时代汰换,却在更久以后掀起怀旧风情,不能再使用的垃圾变成黄金,偶尔想起,仍是觉得人类既无聊又不可思议。 姜賾悟站在柜前挑着光碟,一一拿下来细细的阅读盒上的简介,那些碟片有的是他新买的,有的是这个房子里留下的。 谁买的已经无从考证。 「要是这是部烂电影,你就咒我祖宗。」姜賾悟拿出光碟,放进了机器里。雨声很大,他半扯着嗓子道。 正好外头一阵强光,闪电照亮了整间房,随后远处雷声轰轰。 「我可不敢。」贺勤缩了缩肩膀,「这是要遭天谴。」 一整壶热托迪像中药补汤似的被装在不锈钢大型保温杯里,两人拿着马克杯,半点情调也没有。 急降的骤雨很快就停,气温硬生生又多了几度,不够充足的雨水在闷热的空气里增添了更多湿气,姜賾悟又开始打喷嚏。 他连忙喝了口热酒。 那是部老电影。 飞机在无人岛坠落以后,主角一行人遇见了岛上的某种「生物」。 贺勤挺喜欢老电影那种情感饱满特效不足的违和感。 女主角没命似的拔足狂奔,花容失色,后面追着的是一隻异形,色调明显跟整个画面有所差距,显得格格不入。 可那一点也不影响那电影的经典。 贺勤喝了几杯酒,脑袋晕呼呼的。 远处,似乎又下起了雨。由远而近。突然雷声大作,天裂般嘶吼,贺勤吓了一大跳,惊叫了一声却很快被雷声吞没,他贴进了姜賾悟怀里。 屋内被闪电一瞬照得惨白,投影幕上的画面都要看不清,随后哗啦啦的,大雨来了。 女主角被异形抓在掌心,牠张开了嘴,嘴里又有嘴。尖尖的牙齿排列整齐,最里面的那张嘴里才有舌头。 牠的牙齿围着嘴长了一圈,那要怎么咀嚼? 贺勤突然很想知道答案。他醉了。 他拍了拍姜賾悟的大腿,姜賾悟将他圈进了怀里。沙发很大,两个人缩在一起,却不嫌挤。 九爷一双眼贴着电视,贺勤抬起脸,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和脖子:「牠刷牙都先刷哪张嘴啊?」 姜賾悟没看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牠不刷牙。」 「咦?!那要是牙痛怎么办?」贺勤又问。 「宝贝你醉了。」 「我没醉。我问你,牠活了上百年,都没刷牙吗?」贺勤又拍了拍他的大腿。 姜賾悟笑了笑,「牠就是怕蛀牙才准备这么多张嘴。」他仍是盯着屏幕。 「……可不对。牠吃东西还是只能用最里面那张嘴。外面那两张嘴没有空间。」 看来贺勤是个逻辑清晰的醉汉,姜賾悟忍俊不禁。 「吃生肉不会蛀牙,牠大多用吞的。牙齿只是拿来吓人的。」 贺勤怔怔听着,随后点点头。「有道理。你真聪明。」 他又安静了下来,专注看着电影。 姜賾悟却早已分心。 分了神却不动声色,大手轻轻揉着他的腿。 贺勤抓着酒杯,闪电夹杂着雨,电影总有几秒看不清楚。雨声很大,姜賾悟调高了电影音量。 主角一行人用树木做出了尖锐陷阱,等异形靠近,就会被刺穿。 电影里也下起了雨。 男主角穿着那个年代特别流行的吊带裤,金发被雨淋湿,贴在脸上,白色的衬衣脏兮兮的,他用麻绳用力缠绕着树干。 「你说……」贺勤又抬头看他,「这个岛上不是没有人吗?」 「嗯。」他的声音满是笑意。 「那你说在他们来之前牠是不是一直饿着肚子?」 「也许。」姜賾悟答道。大掌往上,鑽进了贺勤衣襬里。 指头轻轻揉捏着他的乳尖,贺勤扭着身体躲开了,「还没……」 「什么事情还没?」 贺勤说不清楚。他看着姜賾悟慢慢凑近,一个吻即将贴上来,贺勤抓住了他的脸,「你的嘴巴里面也有嘴巴吗?」 姜賾悟笑了,「很快就会有。你要是乖乖让我亲你,我也能有两个嘴巴,两个舌头。」 「你会吃了我吗?」 「会。」姜賾悟压了上去。 「电影还没演完。」 「嗯,你可以骂我祖宗。」姜賾悟在他耳边轻笑。 通常电影里电闪雷鸣之后总会出现个什么东西,姜賾悟在闪电与雷声中间脱去了上衣。 雷声似在耳边,姜賾悟胸膛的疤痕如同落雷吻过。 惊雷过后,他仍在那,不曾离开半步。 带着笑的嘴角如同鬼魅,可贺勤却不怕。 「抱我。」贺勤道。 来不及看完的电影还在继续,几根木头真的能刺穿异形吗? 贺勤不晓得,他没看见结局。 可姜賾悟贯穿了身体。千真万确。 呻吟划破闷雷,呼吸交缠如同落雨纷飞,每每姜賾悟抱紧他,都如同捧着稀世宝贝。 偶尔粗鲁蛮横,可那怜爱却藏也藏不住。那触碰让人耽溺,指尖传来的爱丝丝扣入心里。 贺勤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了过来,吐息喷了他满脸,张嘴咬住了他的鼻子。 姜賾悟笑了,导正了那张嘴的位置。 舌头窜进了他嘴里,舔得心上酥麻。 双腿止不住打颤,哆嗦着夹紧他的腰,「要去了……」 「去了要说什么?」 贺勤笑了,撇过头。 「到底醉没醉?」姜賾悟跟着他笑,性器塞满了他身体,伸手轻碰相连处,那里撑得几乎没有皱摺。 不论几次都讶异于这小小的嘴能如此贪婪吞吐。 姜賾悟轻轻捏住了贺勤腿间情动的慾望,「说出来才去。」 快感正叠到天际,却猛然而止,贺勤难耐,扭动着腰。 「呜……老公……」 姜賾悟停下了动作,「嗯?什么?」他凑近听。 贺勤不答话,双手缠着他的脖子,他紧紧咬住了唇。 「不要咬嘴巴。」姜賾悟道,随后便凑上去吻他。 把他每个细碎呻吟吃进腹里。 潮湿紧緻的后穴里猛然一阵痉挛,似箍紧了神经,姜賾悟低声喘息,松开了握住贺勤肉柱的禁錮。 贺勤眼前一白,腰拱了起来,小腹一路连结到大腿根,全不住颤抖。 细微的一声「爱你」夹杂着鼻音,让人怜惜。 外头雷声涌动,由远到近,几道闪电一闪而过,贺勤看向了姜賾悟,看见了一张稚嫩的脸。 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那股傲气,还有独属于他一派轻松的笑意。 「老公。」贺勤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缠,他把他的手拉到了唇边,细细吻过那指节上每一道多出来的沧桑。 一一轻吻爱惜,那为他粗糙的肌肤纹理。 九爷的手是拿笔的手。贺勤突然想起这句话,忘了是谁说的……,九爷的手骨节分明,十根指头又长又直,十分漂亮。他写得一手好字,挥毫落笔毫无犹豫,龙飞凤舞。 没入他体内时,那修长指头一勾,掀起阵阵颤慄。 可如今握在掌心的那隻手,指节早因为过度用力变了形,有些弯曲,手指上也多了不少茧。 他的确是被养在山里的猴大王,可也的确是翩翩公子。印象里,姜賾悟特别讨厌动肝火发脾气,他温润如玉,优雅从容。 这么一看,难怪九爷要说变得是他。他的确变了。可贺勤不讨厌这些改变。 天雷闪动,再回眸,眼前的少年老了。贺勤凑上前吻他。 雨声渐渐变小了,一场雷雨终于过去了。 投影屏幕上的画面跳回了主选单,又进入了待机画面,dvd的标志在上头跑呀跑,撞着画面四个角落。 房里变得格外安静。夜深雨息,唇齿交缠落了晶莹,湿润的声响回盪在彼此呼吸里。窗外野猫大叫了一声,尖锐凄厉,随后又一声粗哑低吼,两隻猫吵了起来。 贺勤看着他,眼底的情感姜賾悟看不明,一场雨后月光正好,点点星光全闪在贺勤眼底,姜賾悟轻轻笑了。「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问。 浓酒醉了红顏,雷鸣惊扰月眠。随后风停雨息,月明星稀。一阵雨倒把月亮跟美人都吵醒了。 贺勤摇摇头,「不知道。」随后又道:「但应该能归为喜欢。」 「喜欢便好。电影……还要看吗?」 贺勤望向他,给电影打了分数:「我去你大爷。」 姜賾悟哈哈大笑。 热酒都凉了,身体倒是热了不少。下过雨以后气温降了很多,一身热汗碰了冷风,姜賾悟又打了几个喷嚏。 「你可真是少爷。」贺勤道。 他到底有醉没醉姜賾悟并不追究,也许贺勤自己也不知道,借酒装疯也好,真的醉了也好,那都不影响今夜的美好。过了今夜,想必两颗心又近了些。 20.这条狗 「四体不勤,五穀不分。」 这句话源自论语,可贺勤知道的时候是姜賾悟告诉他的。 四肢不劳动,分不清五穀。就是说读书人脱离实际生活,缺乏实用的生活知能。贺勤自己解读那也就是瞎读书死书呆子的意思。 只要搜索「勤」这个字,都能跑出这一句。 「四肢不劳动,但却很勤于读书,光知道了书本上的事情,连五穀也不分。由此可见有些事还是适可而止就好。哪怕勤劳这种事,也刚好就好。过犹不及。」姜賾悟道。 那时他们还是少年,姜賾悟的眼界却明显高了不少。 「那勤劳到底有什么意义?只要勤劳,就是过度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简直人格扭曲。」姜賾悟笑了,「你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吗?」 「嗯。我觉得一点也不帅气。你看你的名字就很帅。」贺勤道。 賾字形容幽深玄妙,不论幽深亦或玄妙都很贴合姜賾悟那个人。而悟字,乃内心的自己,所以明白与觉醒。 可勤这字除了努力还是努力,让人努力又让人不需要拼命。到底让人努力还是不努力? 「勤这个字是堇加上力,堇这个字有涂抹的意思,涂抹能力与才能,所以为勤。不是让人一股脑往莫名其妙的地方鑽,而是在能力所及、有才能的方向涂抹心神。懂吗?这个字是最遵循中庸之道的,很帅气。」九爷笑道。 贺勤记住了,记住了却又忘了。 一番波折,倒只记得了九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可他现在想起来了。 鼻尖沾了片花瓣,贺勤从床上起身,总感觉自己是从土里爬出来的。 不吉利。 他又把那花挪到了桌上。「真他妈触霉头。」 今天是九爷要去找萧兰茝的日子。贺勤没有睡好,最近总半梦半醒,脑袋里胡乱转着他不知是否真切的回忆。 他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把疲惫感用力拋出体外。 昨晚姜賾悟有个饭局,贺勤不想去,也就自己先回家了。 他走出前厅,饺子已经排列整齐。 贺勤点了根菸,他啜了一口,随后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人从后面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香烟掉到了地上,贺勤挣扎着,狠狠抓着那隻前臂。 就手臂粗度而言,那人体格高大,正面突破恐怕赢不了。 双眼似被什么矇住了视线,空气渐渐吸不进身体里,贺勤也想不了那么多,身体比脑袋早了一步,反射动作就是往后一踢。 扎实的触感让他确信他的确踢到了人,那人闷哼了一声,脚步紊乱,向后退了好几步。颈子上的禁錮消失了,凉凉空气重新灌进了肺里,贺勤甩开了眼前的遮挡,眼前仍是昏花,他甩甩头,用力眨了两下眼,看准了以后又是两拳招呼过去。 扎扎实实。贺勤能篤定自己打到了那人的骨头。 可那人只是扭着身体向后又躲了几步,步伐轻盈、动作灵巧,似是不痛不痒,可他嘴上却大喊着:「别打了、别……对不起对不起。我轻敌了!!投降投降!」随后高举双手。 贺勤不敢松懈,他靠近那男人,一把将他压制在身下,贺勤一屁股坐在那人背上,随后又摸了摸他的身体,发现并没有任何武器。 赤手空拳,这人怎么进来的? 贺勤才这么想,便在房子角落看见了被丢在那里的饺子皮。 「你偽装成饺子?」 「不知道,那是你们的行话吗?」那男人嘻皮笑脸,丝毫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吶你说你这么小一隻,怎么这么能打呢?反观我家那隻狗,简直中看不中用。」 「闭嘴。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爱来。」那人答道。 贺勤往他脑袋狠揍了一拳。 「好痛!!真是失算,早知道一枪崩了你。」 「让你不要以貌取人。给你上一课。」贺勤没好气,「你他妈别跟我嘮嗑,你到底是谁?」 「范良。」 「……啊?」 「得罪萧兰茝,截走姜賾悟的生意,绑架苏惠全那个恶人范良。我来也。」他道。 贺勤压着他,能感觉那人简直完全放松了身体,就是躺平不反抗,这让贺勤没来由心慌。 老实说,依这傢伙的体格没理由这么容易被压制,反抗都不反抗,且若曾听闻如此多范良的斑斑劣跡,贺勤不认为这傢伙会莽撞到什么也不带就闯进来。 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 范良脸贴着地面,一张俊脸被糟蹋倒也不介意。 贺勤看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呃……提亲?」 「啊啊?!」贺勤又是一拳扣了上去:「他妈你是来报名参加笑话冠军的是不是?」 「……不是……」范良笑了,「你还挺幽默。」 「谁他妈稀罕你称讚?搞清楚状况。你这人长没长心啊?!」贺勤实在很想把他揍晕。 「我就是来提亲的。我不是什么都没带吗?只带着真诚过来了。」范良趴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个贺勤,说起话来却轻轻松松,半点没有不适。 姜賾悟要去见萧兰茝,这廝就正好出现,这不会巧合得有点过分了吗? 「嘿,放轻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承认我知道九爷今天跟老萧有约。」范良道,「但我真不是想捣蛋才来的。而是九爷一旦跟萧兰茝搭上线,我家狗就有可能被带走不是吗?我一个人再怎么也打不过九爷加上老萧。但我没有要别的,就是希望你们别把苏惠全带走。其他东西我都能还你们。我拿走的钱跟货,我能还。」 贺勤愣了愣,「苏惠全?你以为自己在跟皇上要丫鬟啊?这种事你找我干嘛!?要阻止姜賾悟,你怎么不找他?」 「我是缺了点心眼,又不是傻了。」范良哈哈一笑,「直接找姜賾悟我还有机会谈理想吗?这会功夫早就在排队等喝汤好过桥了。」 「别耍嘴皮子。」 「总之我就是要说这个。」 「七早八早爬死人堆闯进我家就为了苏惠全?」贺勤点了根菸。 「我也要。」 贺勤没鸟他。 「对,就是为了苏惠全。他要是走了我太寂寞。会孤独死。你知道孤独死吗?这现在很严重。」范良没得抽烟只好继续道。 这人他妈肯定有毛病。贺勤心想,给姜賾悟打了电话。 没多久九爷便来了。 一进门便看见范良被五花大绑,像綑麻绳倒在地上。 嘴里还塞了颗柠檬,那是姜賾悟准备在冰箱用来调热托迪的。 分明该要狼狈,范良却依旧怡然自得,轻松的让人火大。 这倒是挺有趣的。姜賾悟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贺勤贴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一副小人模样。 「喔?」姜賾悟听完贺勤附耳的那些以后微微惊讶,「苏惠全?你要他干嘛?」 「……」范良无法开口。 贺勤连忙将柠檬从他嘴里抠了出来,挖出来前也不忘用力一拧。姜賾悟这才发现贺勤不是整颗完好塞进去的,而是切了好几个小口,让范良含着时能一直吸收到柠檬原汁。 这是酷刑啊。 范良皱着脸,喉咙一阵灼热。 「我操,这些苦难回头苏惠全都得挨操。」 这不一句话就交代了他要苏惠全干嘛了。 他俩关係浅而易见。 「……你喜欢他?」姜賾悟问道,那口吻,像极了四处找八卦间聊的间人。 「不告诉你。我这羞答答的少女心。」 「不说拉倒,娘家爸爸说不行。」姜賾悟站起身,「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得去找萧总了。」 「喜欢、喜欢,我爱他。很早就喜欢了。」范良连声道。 贺勤有点疑惑。这范良要这么能,上哪都能咬人一口,连办事一向谨慎的萧兰茝都能被他摆一道,为何这种小事他没办法自己处理,还得这般拜託九爷? 他还没想明白,就只听姜賾悟道,「萧总本来是不肯再跟我谈生意的。你应该也认识那流油的王辉茂,我当时请他帮我传话,萧总只凉凉说,会委託我的杀手杀你,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杀手。不是想跟我他妈再续前缘。」 「转机是什么?」范良问道。 贺勤也竖起耳朵。 「方寧。」姜賾悟笑道。 那方寧便是管那帮杀手的。一般有委託都是他在处理。方寧行事狠辣,快刀断乱麻,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是姜賾悟的得力助手。 「方寧?苏惠全的小妈妈?」范良不可置信,「那小认真跟萧兰茝什么关係?」 「嗯……天知道呢?总之方寧因为苏惠全的事,似乎亲自拜访了萧总。然后萧兰茝就高兴了。也许不杀你了也不一定,我今天也就是跟他谈生意。」姜賾悟道。 「不提我?」 「不提。」 「……苏惠全给我?」 「那倒不行。」姜賾悟叼了根菸,话说的含糊,「苏惠全给你我有点麻烦。眼看方寧我也快保不住了。我这又不是搞和亲外交。你们这塞外的一个个跟我要公主。」他点燃了香烟,短暂火光点亮了他的脸。 「那这不白来了吗?我能替你杀。」范良又道。 「嗯?」姜賾悟似乎有了兴趣,他挑起眉,吁了团白雾。 贺勤觉得特别好看。 「我说,我能帮你们处理饺子。」范良又道。「四门能有更多用途的吧?总拿来烧尸体,不浪费吗?这体制老了。」 这体制的确老了,上一代就这么干了。姜賾悟一直知道,可一直没处理。 为什么呢? 贺勤没问过,九爷也没提。其实要用姜賾悟的性格来说,他肯定是不喜欢四门体制的。 且前阵子才刚发生了小龙的事情,贺勤记得当时九爷便冒了句,「这东南西北关上门来真麻烦。」 可四门体制已根深柢固,巩固了姜家在下游的地位。 下游要没这四家,很多事便也无法推进。 拔除不了,却也存留的过于八股了一些。 这是姜賾悟心上的刺,尤其他的宝贝疙瘩还在其中一门里。 「我不想用你。」姜賾悟道。 「现在也该信任我了。你手上不是有人质吗?他可是一心想回到你身边。」范良急道,「我做人的确是失败了些,我承认。」 「不。你搞错了。」 姜賾悟抽了口菸,他背着光,吸菸时双颊微微凹了进去,火星骤然一亮,点燃他的眸子,那双眼睛里的情绪让人难以查明。 带着点笑意,又似乎毫无感情。 不咸不淡,他的话在嘴边不紧不慢:「你搞错了,范良,我相信你。不过,我的组织里,并不需要政府的狗。」语调冷彻,似严冬飞雪。 21.能给你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问题。 范良名义上的确是个官,可九爷的态度太冷,范良的沉默也过于漫长。 他抬眼看着姜賾悟,分明被绑着,分明跪在地上,可哪怕姜賾悟分明坐着椅子翘着腿从容抽着菸,贺勤也感受不到二人有何处不平等。 范良似乎正思量着什么,而姜賾悟也异常耐心。 随后范良道,「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请九爷再给我两个月。」 姜賾悟笑了:「宝贝,替这祖宗把绳子松了。」 贺勤闻言连忙解开了范良身上的麻绳。 范良动了动关节,叹了口气:「姜九爷可真不亏是姜九爷。我这些小伎俩在你眼下都不是什么事呢。」 「过誉了。」九爷笑了笑,「我只是刚好『死了』十年,在阴间能知道的事要比一般人多了。」 范良愣了愣,似无奈般笑了两声:「倒霉透顶,怎么苏惠全就偏有了个这种老爸。」 「这种事也不算少见。」姜賾悟给了范良一根菸,待范良啣上嘴,便替他点上,「条子卧底在这道上也不少见。但像你这般的,就少见了。」 贺勤心里一惊,范良是条子?那些表面上的身份全是假的!? 范良没答腔,他吸了口菸,姜賾悟的菸是纯菸草香烟,抽起来有个草本的味道。 被识破身份的他似乎一点也不慌张,抽了几口菸以后便只道,「菸得少抽了,听说影响性功能。」 姜賾悟笑了笑:「我得去找萧兰茝了。」 「……要是能成功处理好这些事,苏惠全就能归我了吧?」范良临走前又问了一句。 姜賾悟似笑非笑看着他,「看他意愿,你要能弄乾净,我就不管你们感情事了。」 范良微微一笑,「我要是死了,还请九爷好好照顾他。」 他没等姜賾悟回答,便离开了。 贺勤全程像个傻子,脑袋跟不上剧情。 「你说,范良是条子?」 「我也就随口一猜。」姜賾悟的话,贺勤是不信的。 「骗人,怎么可能这么能猜?他是条子……又为什么喜欢苏惠全?」 「我不知道。」姜賾悟笑道,「只不过地府阴使知道的总比人类多不是吗?躲在暗处的人,看亮堂的总是清楚。」 贺勤同意他的话。 九爷「不在」的期间,范良都干嘛了,全在眼皮子底下。 「等会跟我去找萧兰茝吗?」姜賾悟问道。 贺勤点点头,「等我准备一下。」 姜賾悟跟着他又进了里屋,他走进浴室,看着贺勤刷牙。 贺勤端着漱口杯,一手牢牢拿着牙刷柄,刷头的形状在他嘴皮子底下动来动去,小小的一个鼓包,一会上一会下。 姜賾悟眸光微微闪动,想起了自己在他嘴里的模样。 那种时候,贺勤的嘴可就不像含牙刷时这般从容了。 塞得满满的,前端的形状似要挤破脸皮。 姜賾悟倚着门,心里就想着这些齷齪事,眼神紧紧锁住了贺勤,一瞬也不移。 牙膏白沫子流了出来,贺勤「呸」地一声吐掉了。 姜賾悟回过神,心想,那要是他的东西,贺勤就会吃了。 贺勤刷好牙,擦了擦嘴,抬眼望向镜子时才发现姜賾悟眼神圈着他。 「看什么?」贺勤粗声问道。 姜賾悟笑了。「兇什么?」 「不是,你看人刷牙有趣吗?清洁牙齿这种事……不美观。」贺勤走到门口推了他一把,「出去等。我还得洗脸撒尿。」 「改天我替你刷牙你觉得怎么样?」姜賾悟问道,被他推得往后了几步。 「不怎样。刷牙得他妈疵牙裂嘴的,到底哪里好看了?」贺勤答道,随后「碰」地关上了浴室门。 姜賾悟被关外面了,别无他法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下。 里头淅沥哗啦的水声,他能想见贺勤是如何把水花泼在脸上的。 他闭上眼,脑海里依旧全是他。 爱他爱得像病,也亏如此失去的日子才能靠着这癮头咬牙苦撑。 一瞬不见,他总怕再次丢了他。接到电话说了有人闯入的那一刻,姜賾悟只感觉心脏快吐了出来。 那是范良没挟带恶意,要他有呢? 要他带着恶意,贺勤早就凉了。 因此哪怕他没表现出来,可也只有自己知道,从掛上电话那一刻,他身体抖得像个孬种。 心脏狂跳,用力撞着肋骨,直到范良离开他都还在后怕。 也因此,一瞬也不愿意把眼神从贺勤身上离开。 只可惜那小可爱什么也不知道。 姜賾悟将十指交握,掌心还残存着薄汗,贺勤再这么待在四门里他有天迟早忧虑到暴毙。 不是不相信贺勤的能力,而是世界太坏,而贺勤单纯地如同不食人间烟火。 只怪他把他保护的太好,也亏姜成民没多大为难,感谢梁思程一路保护照顾。贺勤一直很乾净,虽心思縝密却没什么坏心思,待人真诚,直来直往。 他的确聪明会留心眼,可真正坏的人他没见过。 姜賾悟怕。 可他不能让贺勤知道。那会让他沮丧。 姜賾悟倒了杯酒,喝了两口。 随后贺勤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大白天的,你可真糜烂。」他瞟了眼姜賾悟手里的酒水。 姜賾悟不置可否。「我要是真糜烂起来,你哪还有什么能清醒的白天?」 贺勤瞪大了眼:「你可真是个真流氓。」 「小姑娘,出个门怎么这么费事。到底准备好了没?」 萧兰茝的房子佔地广大。贺勤坐在姜賾悟副驾驶座上,已经不晓得看了多少颗造景树。 这院子都还没走完。 「他回家不嫌费事吗?」贺勤问道。 「别仇富了。」 「要嘛愁穷要嘛仇富,人生不都这样吗?」 「你可真懂过活。」姜賾悟弯起嘴角。 萧兰茝的家是很典型的花园别墅,外头有个迷宫花园,房子则像个古堡。 贺勤觉得有些浮夸,这人得有多花俏才会想住这种地方? 可实际见到那令人闻之丧胆的萧兰茝后,贺勤倒有些不可置信。 他本以为萧兰茝肯定是个阴森狠戾脾气古怪的男人,却没想是个跟姜九爷一般举止风雅,没什么戾气的斯文人。 现在流氓都流行这么有文化了吗? 九爷跟那萧兰茝,就这么面对面喝着茶,聊着字墨古画。 萧兰茝身后站了两个人,西装笔挺,身材壮硕,那两人手背在身后,贺勤探头一看,不看倒还好,只见那两人背在身后的双手,都抓了把步枪。 这要九爷一句话没说好,他们都得成蜂窝。 冷汗爬满了背,贺勤想提醒九爷,可身旁那人却聊得正开心,说着一种传说中的墨水。 「那墨,初时涂上去是彩色的。明明磨出来也是黑溜溜的,但一上纸,七彩华丽。当时皇上非常喜欢。」九爷道。 「皇上当然喜欢。这种宝贝可不常见。」萧兰茝喝了口茶。他口条清晰,带着点威严却不死板。 「对。但这也不过假的。」九爷笑道,「那墨就是寻常墨,商人磨好墨,装在漂亮瓶子里,装作是珍宝,但其实纸上抹了种东西,透明的,跟纸浆混在一起看不出来,那种物质能让墨水变色。」 「噢?皇上发现了岂不杀头?」 「不,圣上开明。」九爷微微一笑,「皇上知道了没说什么,当时许多朝臣劝皇上杀了这骗钱奸商,但皇上坚决不杀,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官阶。」 「这是为什么?」萧兰茝不解。他慵懒的偎在沙发椅里,好整以暇看着姜九爷。 「因为皇上认出来了。」九爷道:「那商人曾经为了让洋鬼子那些发达的花花玩意可以引入天朝做研究,还费了不少功夫,当时他用了大量的丝绸以及字画,换来了许多好东西。再然后,洋人也喜欢那些丝绸和字画,来年花了大笔银子购买,还送了不少礼物。都给了皇上。商人只拿了一点点。」 「那是刺激经济了。帮国库赚了不少。」 「可不是吗?」九爷笑了,「只可惜那商人如此风光,就容易招人眼红。没多久,跟人谈好了生意却失约,把那法国人气得直冒烟,跟皇上要了一大笔赔偿金,还拿了不少好处回去才消气。那商人闯了大祸,一夜之间变成了通缉犯,可没有人找得到他,原来他被奸人所害,九死一生。再几年,走投无路才只得卖起这假墨水。」 故事到这里便鲜明了。 这哪是什么墨水商人的故事?九爷分明拐着弯在说自己。 「皇上惦记他其实也为朝廷付出不少心力,眼下看他狼狈不免心疼,也倍感唏嘘。」九爷做了结语:「后来啊,人人称皇上开明大度,要是因为赔了点钱就杀了一个曾经立功的人,未免太小心眼,过河拆桥,像个昏君。」 萧兰茝笑了。 他坐直了身子,摆摆手。后头那两壮汉便退了下去。 「姜九爷可真是原汁原味。」萧兰茝叹道,「要如你这般十年不变的人也少见。」 「变了变了。」姜賾悟笑了笑:「十年都能老死一条狗了。哪有人不变的道理?只不过这做生意,求好心切、求新求变,这心态肯定不会变。」 贺勤心想原来姜賾悟早知道那里有枪。 气氛放松了不少,两人聊起了麻园。 「麻园也分,纺织麻还是毒品,不一样。」萧兰茝道。 「敢情大毒梟也种植纺织用的麻?」 萧兰茝一笑,「避人耳目罢了。有的地方大麻不准许,外围就种些纺织用的,里头在藏着些,量是少了,但比较方便。少了进出口的麻烦事。」 萧兰茝看上去自己没碰毒。 贺勤曾听过这种事,通常卖毒的是绝对不会碰的。那些会碰的,都是些下游,真正靠这玩意大赚一笔的人,反而敬而远之。他们看这东西轻而易举毁人一生,太多了。 「九爷一样想拿西北角的生意?」萧兰茝问道。 「西北角,熟了点,好办事。」 西北角有个大港,算是个黑港,属于那萧兰茝的,政府不敢管。有了那个位置,九爷干嘛都方便,这也是他急着跟萧兰茝搭上线的原因。 这几个月,那林东顺管出口的狗官表哥还记恨着姜賾悟擅自答应帮布鲁走私这事,对姜九爷的东西百般刁难。把姜賾悟烦得要死。 「西北角生意委託你当然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萧兰茝道。 他还没开口,姜賾悟便一口答应:「方寧给你。」 他们谈这事,方寧也跟来了,主要是想争取几句苏惠全的事。他站在一旁,一听姜賾悟竟爽快卖了他,当即瞪大了双眼:「九爷!!」 22.西北角 西北角的大港,因为海水水质原因,看起来黑漆漆的。 那里货轮总忙碌。 萧兰茝说是毒梟,可走私的东西包罗万象。每个货柜吊上来,里头全是些稀奇玩意。 当然毒品还是多了些。 萧兰茝的生意范围广泛,每个地区他都有所谓「伙计」。那是他自己的话,伙计的工作就是帮他管理那片区域的货物流通,好比一间店的店长一般,姜賾悟便是西北角的伙计。 当然以姜九爷的身份,说他为萧兰茝工作还是说不过去,因此萧兰茝的意思是,他们「合作」。 的确也是合作,九爷帮他管生意只当顺便,目标到底是善用西北角。 西北角那港,有个名字叫斯瓦特港,主要是这里当时是荷兰人管事的,荷兰人称这里「黑水港」,黑色的荷兰语听起来跟斯瓦特很接近,当时的人听了便管这里叫斯瓦特港,流传了下来。 姜賾悟不喜欢那个名字,太绕口。西北角就是西北角。 回到方寧那声凄楚的「九爷」。 姜賾悟笑了几声,「跟着萧总不挺好的吗?」 「不是不好……」方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您怎么能把我卖了!?」 「西北角很重要。」 「我不重要!?」 「重要,但我觉得跟着萧总不是比较好吗?只不过你嗓子得留意留意,这几天听你说话,都喊哑了。」姜賾悟比了比自己喉咙。 贺勤想,要不是他是老大,肯定会被搧一巴掌。 总之,方寧就这么被以西北角这一口价卖了出去。全程萧兰茝都是很满意的。 谈了个好生意的姜賾悟十分高兴,开着车便带着贺勤去了西北角看看。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告诉了贺勤斯瓦特的由来。 贺勤常觉得姜賾悟懂得很多,而且那种懂,并不是临时抱佛脚或是不懂装懂,常常很多事他都能知道,被不经意问起,也总能回答。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贺勤问道。 「有兴趣的事情就会想了解。」姜賾悟答道,「有些事听着听着就知道了。」 「拿到了西北角,最首先得干嘛?」贺勤又问。 「让阿玄过来。」姜賾悟答道,「我要解散南门。」 「啊啊?!解散南门?!」 海风吹来有些黏腻,贺勤的发丝被吹到了脸上贴着。九爷伸手替他拨开了:「嗯。」他柔声道,「也不算解散,就南门以后不管饺子了,那里离西北角也近,方便来往。不觉得吗?四门体系挺适合做生意。」 南门就在市区距离西北角车程不用十五分鐘。且外观的确就像个公司。 「那饺子怎么办?」 「我想了想,」姜賾悟道,「其馀三门,饺子数量最多的应该是北门。以后这事,雀儿做就行了。」 「他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而且这样我跟小龙怎么办?」贺勤有些着急,他就只会这个,要姜賾悟要他搞生意,他恐怕没梁思程聪明。 两个月后,饺子的事情范良一个人就能处理了。四门甚至不必存在。姜賾悟是这么盘算,可只怕范良死了,事情总难办。 他没有回答贺勤的问题,只是看着斯瓦特的黑水,哪怕浑浊,阳光依旧撒得到处都是,波光粼粼。 在江湖闯荡可有什么尽头吗?四门体制运行了半个世纪,姜老头都老死了。 以往江湖里动盪大,饺子必须四个门才有办法处理。 四门不仅处理饺子,还帮忙「料理」。 可现在上流比起找下游,更爱找杀手,四门外烩变少了,厨子的工作几乎没了,只偶尔几件零零星星,拿西门来说,贺勤的厨子几乎天天都坐在门口抽烟。 偶尔也会帮忙其他人工作,好比挑夫或是清洁工。 但也就是那样。 四门的工作量的确渐渐不需要如此庞大的系统。 西门这些日子,收过最多饺子的一天依旧停留在姜賾悟血洗家门那天。 跟以往的盛况是无法比了。 现在连杀人都讲究cp值,这也是为何后来饺子都是方寧他们提供的原因。 姜賾悟是想,若范良那廝能渡劫归来,那一整个系统营运都能交给他。 从杀到处理,的确用不着四门了。 可难处理的就是这原先四门的东道主。 梁思程是不必担心,让干嘛就干嘛,推心置腹。可金丝雀也好,小龙也好,都是还没拿稳的棋子,随意移动都有可能造成问题。 再来就是这宝贝了。姜賾悟看了眼贺勤。 贺勤还东张西望看着港口忙碌的船隻,波光粼粼把他照得闪闪发亮。尤其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 「目盲眩光」,姜賾悟想起了这四个字。 驾驶或是其他特殊时候,太阳光也好,反射光也好,剥夺视力的耀眼,一直到移开视线,那股直衝脑门的耀眼依然佔据视线,头晕目眩,那阵白光里,看什么都是黄黄绿绿,彷彿恍惚失重,连脚步也踏得不扎实。 折射在贺勤眼中的光,经常让他难以招架。 耀眼滚烫。 要是没忘,陪他经歷地狱走过一遭以后,那双眼还能这么闪亮吗? 也许早就充满了怨懟?又或者,他太小看贺勤了。 贺勤没有他的十年,依旧留存着天真,哪怕出生入死,哪怕屈服于三爷身下苟且偷生,他依旧是贺勤。 那个生气了只会躲在同一个地方怕人担心的撒娇蛋。 每每想到他,心就化成一滩泥水,又是心喜又是心疼。 拿他就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姜賾悟看着他,心想该怎么把他绑在身边? 小贺爷不顾西门,要干嘛呢?会愿意吗? 「你还没回答我……」贺勤转回了视线,跟姜賾悟那双眸子猛然撞到了一起,他愣了愣,倒被那眼眸吸了进去,钉在了原地。 深情如海。偶尔闪过几道波光,浪潮打着沙滩,似无意却有心,撩拨着,时不时抓走一把无用的沙,又捲来美丽的贝壳。 浪花似雪,看似纯白却结构复杂,如同他的眼白,浪花中央是深不见底的黑海,一脚踏入,没顶的沉沦。 「宝贝,跟我一起生活吧?」姜賾悟道。他用目光吸着他,贺勤只能怔怔听着他的话:「知道你倔,肯定觉得这样就等同于否定了没我的那十年。但没能每天睁眼便能确认你依旧存在,依旧温热,对我而言到底是太痛苦了。每天,失去你的恐惧都快将我吞噬,我想睡得安稳。」 贺勤直面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打在心上。 「我只会顾饺子。」贺勤答道。 姜賾悟摇摇头,「你以为你只会那个。」 「那西门你打算怎么办?」 西门一直以来都被默认为四门之首。虽饺子数量不比其他三门还多,但收到的好处,还有经手的「货」,都要比其他门高级多了。 「北门离烟草园近,以后就让雀儿他们处理烟草的事。南门说好了西北角,东门小龙我打算让他处理那些赌场什么的,娱乐场所。你呢,就负责当宝……」 贺勤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让我什么也不干吧?」 姜賾悟乾笑了几声:「这西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除了我姜家,什么都没有。即便想安排个近差给你也没有啊。」 贺勤并不领情,「你少来了,根本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九爷叹了口气:「好吧,你若是硬想干嘛的话,有两条路能给你选。」 有总比没有好。 姜賾悟竖起手指,「第一个,去梁思程那跟他一起搞贸易。」 贺勤心里凉了半截,贸易他可不行。 「第二,管理杀手,负责跟上流打交道斡旋,然后接单分配。」姜賾悟道,「这工作我是打算给范良的。但在他来之前,又或者他要不幸怎么了,就得你来做了。你没他圆融滑溜,就怕你吃亏或得罪人了。」 于是,四门在姜九爷接手后,迎来了一场大张旗鼓地整肃。 北门金丝雀,何时初。负责菸草种植烘乾以及「正经」出口生意。所谓正经出口,就是透过过去小二爷那带那港口,跟政府合作,给他们点好处。 而金丝雀相好东门龙,溜溜蒋永安。则负责各大娱乐事业,夜店、俱乐部、赌场、妓院等等的。 随后是南门梁思程,坐镇指挥西北角运行。 再来就是西门宝贝小猫,贺勤了。小贺爷负责老生意,唯一不同的就是往后九爷的饭局酒局,他都不能藉故不去了。 贺勤现在必须陪着九爷跑场子,帮自家杀手接些单。随后一样得管理饺子以及原先遍佈四门的人员。 四门的统整没迎来什么不满。也许各东道主也早料想到有这么一天,也对于自己的日子有了些忧虑。 四门整肃以后没几天,四个东道主便约了聚餐。 小龙看上去瘦了一圈,金丝雀倒精神不少,梁思程贺勤老看,看得都腻烦了,他没什么不一样,好好消化了西北角的工作。 溜溜先埋怨道,「真他妈累死人了。你们知道吗?我管的那片,几乎都是那些东西。一整排妓院酒店,花街柳巷、灯红酒绿,做私的、做黑的,按摩店、泰国浴……我们的地盘挨着个叫什么『宝平哥』的地盘。那宝平,据说就是搞这些花花生意起家的,在政商名流间也是个红人,五十几岁的老傢伙,理了个寸头,满手金戒指,红宝石、绿宝石……,那傢伙简直不讲道义。」 宝平叫吴宝平。以前贺勤跟着三爷的时候就听过些他的狗事。总之似乎跟他有关就没太平日子。也难怪小龙操瘦了一大圈。 「我他妈真没见过有人生意做这么大,还像个三流混子四处给人放火砸门。」小龙骂了句,一口闷了酒。 「你也别再瘦下去了。」金丝雀道,「撞起来剩骨头,伤着我。」 「去你的。」 贺勤当没听见他俩打情骂俏,梁思程凑了过来:「陈春恆那条狗,找到九爷了。」他在他耳边道。 贺勤愣了愣,「什么时候?」 「今天一早,九爷去了西北角。你不是还在搬家吗?」他突然凑了这么一句。 贺勤正搬家中,西门那破房子老漏雨,湿气又重,姜賾悟去那里过夜没一次好受。贺勤看他可怜,总算妥协跟他回姜家住。 「搬家又怎么了?」 「就是你要搬家,九爷一早去了西北角,想看看货柜里能不能淘到几样好看的古董家具,你也知道走私古董的也多。那古董柜子九爷看了好几天,想买给你,今天又去了趟,就想带走。就是这时候,那老贼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知道九爷回到西北角了。就跑来找他。」梁思程道。 「去你的,古董柜子是给我的惊喜,你说出来干嘛?」 梁思程白了他一眼,「别顾着谈恋爱。九爷跟那老贼聊了近一小时,就他们二人。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九爷总不可能操他那老屁股。」贺勤喝了口酒,「若陈春恆有提起让我捎话这事,九爷就不会理他。」 「你确定?」 「当然。自古以来帝王家厉害的都不是拳头,不是口才,不是学识,是枕边风你知道不?让我传话我一句没说,九爷自然知道我讨厌那傢伙。我讨厌的,他当然也不喜欢。」 23.蝉催夏 乌云遮月,夜色不乾净。 像在水里泡入墨笔,一团团黑雾,污浊得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 小食堂里,小龙还埋怨着他的日子不容易,他醉了。 何时初背着他,像外带了什么秀色可餐,没几句话别,就急着走。 贺勤笑他急色,「不还嫌人家操起来全是骨头吗?」 「你回头问问九爷。就你这种白皮耗子他都能骑,我家蛇不过脱了层皮,凭什么我不能抱了?」金丝雀还是一样刻薄。 贺勤跟九爷那点事,还是传开了。要不传才奇怪,九爷简直用生命在昭告天下他贺勤是谁的。 贺勤喝了不少,不能开车。梁思程载他回到了西门,家搬了一半,空荡荡的。 几隻大蜗牛把广告单给吃了,在门口拉了五顏六色的屎。 「你等我一下。」贺勤下车前朝梁思程道。 「怎么?」 「送我去姜家。」贺勤跑进房里拿了些必需品以后便又上了车。 酒味混杂在车里空调之中,梁思程开了窗,突然感叹,「小贺爷,你怎么能都不长大呢?」 贺勤愣了愣:「谁他妈不长大了!?」 梁思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把那问号轻轻一拋,丢出了窗外,他道:「不过算了。这样也很好。时局变了,也许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了。」 天空很脏,整个城市的霓虹都试图拯救那污浊,可徒劳,五光十色在夜里只显得庸俗。 贺勤吹着晚风,有酒意却没醉意,发丝迎风飞扬,他搞不懂自己哪里没长大? 姜賾悟也不放心他,梁思程也掛心着他。 「我搞不懂我哪里没长大,分明是你们谁都把我当成孩子。分明……」贺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一直以为独自咬牙撑过的十年,其实也不过是有了梁思程与九爷暗中保护,而那姜成民,也许也带着点怜悯与愧疚在对待他。 十年,他一直被保护着。 车子到了姜家,贺勤道,「被保护的孩子不见得比较不精明。」 梁思程愣了愣,随后笑了:「小贺爷肯定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九爷身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肯定没有比你精明的。你只是忘了自己精明。但你还是一样,这是我的意思,小贺爷你都没变。我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不傻,但很天真。你根本没想起我,却因为得知我们以前要好,所以现在就毫无心防的相信了我,不天真?」 「……我变傻了吗?」贺勤问道。揪着梁思程那句他忘了自己精明。 「有点。」 「……」贺勤不再理他,下车进了姜家。 夜色已经深了几隻蝉鸣叫着。 夏蝉一鸣,气温便彷彿高了几度。 他穿过了姜家的院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早上叫的蝉叫做鸣鸣蝉,中午叫的是蚱蝉,夜晚不睡觉的叫寒蝉。」这似乎是姜賾悟告诉他的,但这不是原话……姜賾悟当时说的时候,说了一大串,是什么来着? 贺勤想不到,思绪跑远了又想,寒蝉分明到夜里都还聒噪着,但换了个意思以后到都变了。蝉至天寒则不鸣,因此寒蝉也被用以指作遇事不敢开口的人。 想想总替蝉冤。分明远比人坦承多了,却被用来比喻怕事的傢伙。 他为什么会想起这种事?超没意义的……后脑又抽痛了几下,也不怪他掉智商,自从受伤以后,每当他想认真思考就头疼。 「你知道吗?蝉叫是在调情求偶。所以应该不是叫『知了』,是叫『操我』。早上叫的是鸣鸣蝉,中午是蚱蝉,夜里是寒蝉,现在这时间还不睡扯嗓子叫个不停的是贺勤。」 这句话打了上来,彷彿敲在眼前,贺勤止住了脚步。 夜里的庭院特别有意境,只可惜今夜月色并不皎洁。只把那气氛变得有些诡譎。 贺勤听着蝉叫,居然想起了姜賾悟曾说过这种如此没有营养的话。他笑了,加快了脚步。 姜賾悟早睡了。房里静悄悄的。 贺勤从书房那一侧的门溜了进去,只见那盏沙发旁的立灯亮着,鹅黄色的光毛茸茸的。 房间那一侧黑漆漆的,彷彿有团黑雾,光透不进去。 书桌上的酒杯很乾净,姜賾悟没喝酒,烟灰缸也很乾净。倒是几本书凌乱的摊开在桌面。 贺勤绕过了书桌和沙发,走进了那团黑雾里,一瞬间的黑暗让眼睛难以适应,他眨了几下,还没能做出反应,便被一把扯了上床。 「偷偷摸摸干嘛呢?」夜里他的声音在耳边特别清晰,带着笑意,睏意,还有怜惜。 怜惜,姜賾悟的话里彷彿总对他带着怜爱。像蜜,宠上了天的独爱。 哪怕贺勤没能记全回忆,也很难不为这样的情深动摇。 呼吸吐息温热的洒在耳边,贺勤仍是看不真切:「你跟那老头说了什么?」 「谁?」 「陈春恆。你别跟他玩。」 「……就为了这个大晚上闯进来?」姜賾悟笑了,「你身上有酒味。喝酒了?」 「你别跟他玩。我不记得,但我觉得他不好。有点不安。」 姜賾悟的呼吸还在耳边,温暖潮湿,眼睛适应了黑夜,房里一下就不黑了,姜賾悟的五官鲜明的映入眼帘,贺勤突然有些害怕,不敢把他看得太仔细,就怕读到他脸上某个陌生的神情,是自己没见过的表情,可他望过去,姜賾悟仍是满眼温柔。 「我不跟他玩。你喝了不少,哪里难受吗?」 「没醉。」 「嗯,想洗洗澡吗?」姜賾悟又问。 「几点了?」 姜賾悟看了眼手机时间,蓝光一瞬把房里照成了白昼,随后熄灭,「洗澡还得选时辰?」 「……不是,这时间不睡觉还喊操我的不是贺勤吗?寒蝉睡了该我了。」 姜賾悟笑了。「怎么去想起这种事?」 「外面蝉叫得厉害,就想到了。」贺勤抱住了他的脖子,「我求偶了。」 「那我跟你交配吧。」 他的指尖,没把夜里的凉意染上,反而带来了燥热,贺勤身上像火烧过一样,肌肤慢慢变红,浮上了一层薄汗。 姜賾悟是真的对他的身体瞭若指掌。 碰哪里有反应,一清二楚。 指腹揉捻胸前两点,贺勤缩了缩肩膀,喉头发出小猫似的低吟。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姜成民让你不能吃鸡肉了。今天陈春恆来找我,我才想到。」姜賾悟先这么道,随后一口咬上了贺勤的脖子,颈上有条筋,俗称「美人筋」,贺勤仰着头,正巧方便他咬他,他很轻,似咬似吻,随后唇挪到了脖子的嫩肉上,吸了一口。 「啊嗯……」贺勤揪紧了他,「为什么?」 「以前家里有个鸡舍,过年期间姜老头都会带一群子女去我们那,好几个太太,好几个小孩。咱家佔地广大,房间多像个渡假村,每次过年家里就很忙,杀鸡的杀鸡,长工们打扫着山上的大宅子,晚上大家全来了。房间睡得满满的,我就在鸡舍操你。」 贺勤脑里闪过几个画面。 漂白水的味道刺鼻,梁思程站在铁梯子上,手上抓着抹布,擦着窗户上的蜘蛛丝。 贺勤拿着扫帚站在底下,把飘落的灰尘了无生趣的拨进畚箕里。 九爷在楼下,贺勤往下看,只看见他的头顶。 随后好几台车来了,热热闹闹的。 姜賾悟的母亲说了一句,「来了。」只有声音,远远的。 底下传来的人语声,像是有一个市集,在不远处,热闹非凡。 贺勤平日里跟九爷形影不离,可过年不行,姜老头看了要生气。 九爷成天都陪着姜家人,他躲在楼上听着底下的热闹,贺勤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或许也曾想家吧。人总会想家,某个记忆里遥远的地方。 可不管他是什么心情,都把九爷心疼坏了。 夜里无处抱他,就躲在鸡舍里。 几隻鸡在腿下乱窜,过年老杀鸡,鸡也变得特别敏感,一有人进去就着急。 贺勤抓着围在墙上的网子,咬住了满嘴呻吟。 随后外头传来脚步声,贺勤紧张的挣扎,姜賾悟却摀住了他的嘴。 「嘘。」 外头是姜成民跟那陈春恆。 当时陈春恆在当九爷的会计,跟姜家关係密切,也过来一起过年。 三更半夜不睡,跟姜成民搞什么私会? 外头说着话,很小声,听不真切。 随后一声,「我要杀了他。」姜成民的声音。 九爷侧耳听着,也不忘操他。 贺勤忍得难受,又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一肚子气。他挣开了身体,裤子一提就打开了门,鸡全衝了出去,见人就攻击。 姜賾悟笑了出来,外头陈春恆跟姜成民身上全是鸡,不停啄他们。 一时之间,鸡舍外头场景乱的像修罗场。 随后几声枪响,姜成民把鸡都杀了。他满身鸡粪鸡血,鸡毛沾得哪里都是。 贺勤嚷着,「真没良心!多可惜这些鸡。」 姜成民恶狠狠道,「再吵你也一起下去!」随后呸了一大口鸡毛。 贺勤缩了缩脖子,躲到了九爷身后,姜賾悟还低头拉着裤拉鍊,他看了眼陈春恆,朝他微微一笑。 他笑容什么意思陈春恆应该不会没弄明白。 当时九爷还没那么狠,也许那老贼就觉得,九爷总会原谅他的。 隔天早上,一桌子鸡料理吃也吃不完。 姜成民黑着脸,鸡是他杀的,他也没话可说。可也许晚上的事太噁心,以致于姜成民看到鸡就吐。 那可把贺勤乐坏了,后来买了堆鸡玩偶,一旦姜成民趁九爷不在跑来烦他的时候,贺勤便拿那娃娃噁心他。 回忆热腾腾的,如同此刻姜賾悟深埋他体内的肉柱。 似顶到了心肺,顶弄得两眼昏花,那感觉像缺氧。 「啊嗯……我想起来了……」 「今天想的够多了,不许再想了。」姜賾悟道,狠狠撞碎了贺勤还欲脱口而出的话语。 身体里被塞得满涨,内脏被挤压,随后呻吟洩了满地。 贺勤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两条腿勾着姜賾悟的胯骨,似卡在上面,却摇摇欲坠。 阴茎蹭进了最里面,耻毛磨擦着会阴,姜賾悟低下头,一声叹息,满足的低吟。 温凉的精液灌进了身体里,混杂着滚烫的爱意。 贺勤松开拉着床单的手,转而抱住了他的脖子,额头碰着额头,呼吸心率缠成了线,绕着两人打了两个结。 两颗心被绑成了一个拥抱,贺勤打了个酒嗝。 随后他们都笑了。 蝉鸣不知休,夏天是真的来了。 24.数星星 那张嘴,轻轻含着敏感的前端。 姜賾悟是有些不能理解事情发展为何至此。但他挺乐观其成。 他才刚起,下腹酥麻酸爽,被子一拉开,就只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小嘴含着前端,轻轻吸着,彷彿吸着脑门,让人头皮发麻,姜賾悟没出声,就低头看着。 贺勤的手抓着他肉棒根部,舌尖由下而上,沿着上头青筋脉络缓缓舔过,随后柔嫩的舌尖扫过前端沁出水的小口,一口含住了,慢慢地吞了进去。 柱身被包覆,暖暖的,龟头抵住了他喉咙口,口腔里的嫩肉不停挤上来,推挤,又收缩。 姜賾悟发出了低吟,兴奋难耐。 唾液沿着贺勤嘴角滑出,沿着柱身没入姜賾悟耻毛里,打湿了细短的毛发。 贺勤的脑袋上上下下吞吐着,时而舔弄,细緻而缠绵,一张嘴成了性器,与他交合。 姜賾悟是不太明白自己哪来的运气,一大早就碰上这种好事,可这种事……多来点也无所谓的吧?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贺勤的耳朵,贺勤浑身一震,抬眼看他。 姜賾悟勾住了他的下巴,顶着他上顎射了他一嘴。 贺勤呜咽了一声,随后竟一口吞了姜賾悟的东西。 他轻轻舔弄着自己的指尖,姜賾悟又硬了。 「你这大白日就宣淫?」姜賾悟挑起眉,仍是揪着他的脸。 贺勤脸上微红。他自己都害羞,可却难以压抑内心爱意。 昨夜的缠绵延续进了梦里,贺勤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春梦,全是姜賾悟,他难以判定那是真实发生过亦或他脑里的遐想,可梦里的那双眼,的确便是如同此刻深情。 梦醒一睁眼,看着姜賾悟的睡容,那紧闭的眼,贺勤便急着想再次看见那眼神将他套牢。 可现下他正望着他,就反倒让人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 姜賾悟见他不答话倒也不恼,他轻轻牵起贺勤的手,贺勤皮肤很白,烈阳晒不黑他如雪的肌肤,无名指上,有颗小小的痣,姜賾悟拉过他的手,在那落下一吻,随后是他手腕内侧,那里有颗朱砂痣,小小一点红,妖异如同天鹅绒上的红宝石。 再然后是他手臂接近腋窝的地方,贺勤这才意识到他在干嘛。 姜賾悟竟连他身上有多少痣都瞭若指掌。 贺勤被他顺势推倒,锁骨上淡的几乎看不清的黑点,肚脐上方、大腿根,脚底……随后他被翻了过来,臀上被咬了一口,随后滚烫的性器登堂入室,贺勤叫了一声,背上哪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被落下了一吻,最后是耳朵。 「九个。」姜賾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酥麻如同舔舐耳道。 「你……你很无聊……数那干嘛?」 他轻笑,「我喜欢。这些记号从出生就跟着你,跟着你的身体慢慢长大,被我抚摸,被我疼爱,每个痕跡都是你身上的星星。」 贺勤涨红了脸:「肉麻兮兮!」 姜賾悟又笑了。「不过,你的痣都小小的,我总感觉我肯定有遗漏。虽然每次数都是九个。」他的呼吸落在背上,烫红了那里的肌肤。 贺勤意识到他贴得很靠近,睫毛刷过了皮肤,激起满背鸡皮疙瘩。 「呜……你在干嘛?」 「数星星。」 「别闹了!」贺勤笑了出来,可随后笑声又被呻吟取代。 他又被翻了过来,他心想姜賾悟要是个烤鱼师傅肯定不会把鱼烤焦了。 性器再次顶入,这次去的更深,姜賾悟低下脸吻他,舌尖数着他的牙齿。 贺勤想阻止他今天没来由的好学,却被吻得四肢脱力。 「……别他妈数了……」 「二十九。你的智齿还是长不出来呢。」 「饶了我吧……」贺勤哀求道。 「我就确认看看,看看哪里有没有不一样。」姜賾悟压住了他两隻手,性器又往里鑽。 「无聊……啊嗯……太、太深了……」 姜賾悟低下头,在他心窝落下一吻,轻轻柔柔,如羽毛轻抚。 「关于你再无聊的小事情我都会知道的。」姜賾悟低声道,「像现在这里绷得很紧,」他伸手按压贺勤的下腹:「就是要去了。」 里面被填满,又受他外力按压,贺勤喘不上气,弓起腰便射了出来。 眼前花白一片,泪眼模糊。 高潮过后,敞开的毛细孔开始觉得冷,贺勤打了几个喷嚏。被姜賾悟用毛巾包了起来,强制带进了浴室里。 「……所以,陈春恆呢?」贺勤问道。 那是昨夜的事,被他拖到了现在才问出口。 「你真的想知道?」 「……算了。」贺勤泡在浴缸里,他想着姜老头都那么老了,儿女成群,总不可能没有个孙子。 那些人呢? 姜老头的女儿、媳妇、孙子们,那些人呢? 斩草要除根。在道上最忌讳留下祸根。好比姜賾悟,他很显然便是姜成民留下的祸根。 姜成民没能处理乾净,所以他死了。 因此贺勤不敢问。如同他不敢再过问陈春恆的下落一样。 他知道那些人去哪里了,他也没天真到如此愚蠢,像圣母一样苛责姜賾悟残忍。 若非为了活命,没有人愿意残忍。 尤其九爷更是如此。没必要提起那些……。 「你也进来泡泡身体。」贺勤朝他道。 他一进来,浴缸便小了不少,水漫出了大半,湿了整个浴室地板。 贺勤的背贴上了他的胸膛,往后躺,贺勤抬起了两条腿,架在了墙上,墙面湿滑,架不太住,没一会便又落了下来,溅起水花四散。 「好挤。」 姜賾悟没好气笑道,「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 贺勤跟着笑,一面屈起了腿:「我想了很多事。」 「好比?」 「好比你也许该去看看东门那里,小龙跟那宝平哥弄得不太好。」 「后宫涉政?」姜賾悟打趣道。 贺勤用头撞了一下他的胸膛,震盪着他的笑。 「正经一点。我曾听说那宝平不好惹。小龙性子衝,我怕。」 「听说,还不就听老三说的吗?」姜賾悟仍是笑,「正巧过两天要跟那宝平吃饭。」 「咦?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江湖就屁点大,几个满脑子鸡巴的狗官要开酒会,叫了我、宝平,还有那范良。顺便弄了点招待。」姜賾悟道。 贺勤想起了他偶尔满身的胭脂味。 「我也去吗?」 这倒新鲜,姜賾悟想,贺勤一向最讨厌那种场合了。 「这么难得。」 「你不是让我多学着点?尤其跟那楷模范良。」 姜賾悟愣了愣,「范良太垃圾,看着他你学一半就行了。不过,主要还是那吴宝平,我看情况再让他别找东门麻烦。」 「怎么让?」 「这就是你要学的了。找老师要找我这种的,范良那是反面教材。」姜賾悟朝他道,水底的手摸着他大腿。 「这也要吃醋?」 「不,范良那是受过训练的,又加上他自己浑然天成是个浑蛋。那不适合你。」 「那你又是什么老师?」 「经验累积的。」 四门重组以后,贺勤仍是整天忙着饺子的事,独有他工作内容都没变,跟其他门聊起来总没话题,现在总算让他碰上一些不同了。 没几天,姜賾悟便告诉他晚上要去那酒会。 小花拿了套西装给他,「你搬家搬好了没?」 贺勤看了他一眼:「好了,但我还是天天得过去。」 小花叹了口气:「思程说你傻了点,我觉得难免吧。脑门开了个大洞,不掉智商才怪。」 「你大白日没事找抽是吗?」 小花笑了出来,「不过不可惜。我倒觉得你以前就是太聪明,才导致一些事情不太好。」 这话让贺勤心里一惊,「比如?」 「说了你也忘了。」 「不见得。我记起来不少了。」 「你记得的都是九爷的事。」 「……」贺勤无话反驳。「那我问你,我的聪明可曾误了姜賾悟?」 小花偏头想了想:「我记得……」 「记得什么?没事别在这里聊春秋。」姜賾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刚去了趟西北角,这才进门。 小花缩了缩肩膀:「就聊聊天。」 「别聊了,影响人。」姜賾悟笑着赶他,随后低头看了眼錶,「时间差不多了,宝贝赶紧换衣服。」 「好……。」贺勤答道,尾音拉得长长的,听上去就像是撒娇。 贺勤提着西装上了二楼,楼梯走了一半便听见姜賾悟低声对小花斥道,「有事没事别老跟他提那些。」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啊……」 「有的事没有必要让他现在马上知道。该想起来自然会想起来,你的记忆难道百分之百正确吗?用你的影响了他的,他要是拼命回想又兜不拢,导致混乱、头痛还是不舒服,谁赔我一个?要提不是不行,可要大方向点提,要不然他会太努力去想,我不反对他多动动脑袋,但有的事空白了十年,急不得。」 「我知道了……」 贺勤躡着脚走了上楼。 他心里五味杂陈,却更多是心动。姜賾悟是被他拋下的人,就如同小花他们一样。 其实小花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被遗忘,会不甘,也会沮丧,所以会希望贺勤快点想起来。 可如此一来,他们所喜爱的贺勤,终究是过去那一个。 没有回忆的他,在他们眼里终究不够完整。 但九爷不是。 他从不逼他想,从不着急那些过往追不上感情。 他所爱的一直是「贺勤」,完整与否,他都爱得滚烫。 他就是喜欢他。只是他。 贺勤换好了那身西装,他希望楼下没人,因为他突然很想给姜賾悟一个吻。 长夜漫漫,也许出门就没机会了。 这么想着,突然就有些心急,贺勤跑了下楼,客厅里只有姜賾悟一个人,他背对楼梯站着,不知道想着什么。 为何他的背影总是让人如此心疼? 贺勤抱了上去。姜賾悟身体一僵,还来不及完全回过身便被贺勤一把往下拽,踉蹌了几步,随后唇上一热,两张嘴总算贴在了一起。 25.不忘痛 酒局是约在东门那里的。 花街热闹非凡,姜賾悟先去小龙店里带了几个女孩,想想又带了几个男孩。 「溜溜也去吗?」贺勤问道。 「本来要去,但你说了要去,他就不需要去了。带太多人不好。」九爷道。 约定的那家酒店,是那吴宝平的。一到酒店,里头的灯光曖昧,装潢华丽,扑鼻胭脂味,一进门就彻头彻尾沾染一身人渣气息。 入口柜檯高耸,两旁放了不知道啥玩意源源不绝喷出粉色烟雾,把室内渲染的更加淫靡。 贺勤跟着姜賾悟,两人随着身着改良旗袍婀娜多姿的女人到了一间包厢。 那女人的裙摆几乎都要包不住臀部,她拉开了门随后扭过身,身体折成了s曲线,扬起素白的玉手轻抚过姜賾悟的胸膛,「九爷,这么久不见了。」 姜賾悟笑了,「这不家里买了个缸吗?你这要打翻盖子了。」 「什么缸?」那女人笑问。 「当然是醋缸。你没闻到?」姜賾悟笑瞇瞇的。 他跟贺勤后头还跟了群小姐公子,那女人目光逡巡在几张脸孔之间,认不清到底谁是九爷的正主。 「真是的,好男人总是没能握住。」那女人叹了口气,「请进吧。」 一行人进了包间,还没入座,吴宝平也来了。 「九爷!啊呀!好久不见!」吴宝平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九爷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他矮了九爷一个头左右,宽度却不比九爷少多少,尤其那肚子肥得流油一般。 「胖了不少。」九爷笑道,「富态都有了,富得流油。我看你都能横着走了……,是吧?」 吴宝平楞了一下,这些日子自己对小龙怎么样也不是没谱,他乾笑了几声:「啊啊,今天范爷也来的对吧?」 话音刚落,范良便带着群官一起进来了。 包厢里十来个人男男女女围着沙发坐下,几个小姐开始替大家斟酒点菸。 他们聊的,是一个建设案。 a市与b市中间,想盖一座大桥,横越一个小港。那建案a市跟b市都想标下。 争吵不休,这种时候,就会出现范良。 今天还是说这事。 「哎!你忘了吗?你们a市那栋大楼,去年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你油水捞得过份,吃相难看,会发生这种事?前车之鑑,这事情你最好别插手了。」 「这怎么能算在我头上呢?!那你要不说说你们b市那件事?」 贺勤坐在姜賾悟身旁,听着那些人高谈阔论,姜賾悟嘴带笑,静静听着。 而那范良坐在他们斜前方,打了圆场。「这事也不用吵,您俩一起玩不就得了?谁也不想少拿点,就在这吵架。」 「范良,你到底站哪边?」 「唉呦,老周,怎么还让人选边站呢?」范良拍了拍a市那老周的肩膀,「我当然是站在大家的立场。」 九爷噗嗤一笑。随后喝了口酒,「宝平啊。」他不再管范良那边的事,转而喊了那吴宝平一声。 吴宝平看向他,一脸疑惑:「九爷怎么了?」 贺勤心想姜賾悟肯定是要迂回的让这傢伙收敛,就像上次去萧兰茝家那套。 想到九爷让他学着点,贺勤便侧耳听着。 「少找我麻烦,你他妈找死?」 咦咦咦咦咦!?说好的让人学着点呢? 贺勤一口酒喷了出来,所幸当时没人有空察觉。范良那吵成了一锅,宝平也被九爷吓出了身汗。 「哎呀……九爷,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姜賾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还没待九爷再开口,那边便一阵巨响,「操!范良你这什么意思?!」 大家的目光全被引了过去,只见范良嘻皮笑脸被提着领子,他手上抓着张雪白的纸。 桌上的酒水打翻了一地,沿着地毯纤维扩散,几个小姐花容失色,连忙避开。 「……真是个垃圾。」九爷笑道。 「怎回事?」贺勤听那动静大,就怕他们打了起来。 「范良标下了那建案。」九爷道。 「他怎么能?」 「他有什么不能?他是范良。世间所有因道德或常理定下的『不能』,他都能。」九爷点了根菸。「言归正传,吴宝平。别以为你对付姜成民那套对我有用,我是个经商的流氓,不是流氓半路经商,你懂吗?以往你惹惹事姜成民就会拿钱给你让你安生点乖乖,但我可不会浪费钱消这种无妄灾,我的眼界比我哥哥高了不少,我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向是解决『根源』。不像他那么短视近利,我喜欢从长计议。」 夹着香烟的手比出了手枪的样子,指尖轻轻碰了碰吴宝平的鼻尖,火光在他眼前晃了晃,九爷轻笑了一声,「谁是根源你应该知道的吧?别找我麻烦,你会连后悔都来不及的。」 他一直是细语轻声,优雅从容的模样。笑来如沐春风,那风却是冷的。 菸灰落下,脏了吴宝平的西装裤,他却连低头拨开灰烬都不敢。 酒过几巡,范良那不知何时已经搞定,和和乐乐彷彿一家亲。 大家都有了几丝醉意。 酒局上的气氛也旖旎了不少。 几个小姐脱了上衣,浑圆饱满的雪乳贴在那几个肥头大耳的官员脸上,把他们哄开心了。 女孩们跨坐在那些人腿上,范良支开了眼前的女孩,「玩不起、玩不起。」他道。 随后他在九爷身侧坐下,下巴扬了扬,指向了那边角落正吸吮着女人双峰的男人:「杨金森,当时陈春恆就是他放出国的。」 九爷点点头,「他知道多少?」 范良道:「陈春恆告诉他的我不知道,可正史方面他粗略都知道了。跟姜成民也挺好。」 贺勤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还不到问的时候。 「怎么样?」范良又问,随后「噠」地一声弹了个舌,拇指在脖子前一划:「抹掉?」 这动作换别人来肯定不三不四,可范良长得很好看,一双眼疯狗似的,吊儿啷噹,却又带点戾气,暗藏着狡黠。那张脸彷彿干嘛都合理,从不显得狼狈。 九爷看了眼时间,「等等。」 「等什么良辰吉时?」范良有些急躁,那不像他。 「急什么?樑上该不会是苏惠全?」九爷问道。 范良语塞,不答话。 「还真是伉儷情深。」九爷笑了,「这才几个鐘头,捨不得了?」 「……这杨金森后路我已经断好了,没必要拖过今晚。」范良又道。 「没要拖。只是想让他射一发再走。」九爷喝了口酒,「给他个痛快。」 「你可真善良。」范良无话可说。 姜賾悟看了贺勤一眼,「宝贝乖。知道你一肚子问题。晚点再让你问。」 贺勤点点头,「先让我问一个。」 「成。」九爷很爽快。 「那穿旗袍的小姐你睡过几回?」 姜賾悟一愣,一旁范良笑了,「我操,苏惠全,救驾!」 随后一切发生的很快,却像是开了慢动作一般。 子弹穿破了窗,那杨金森还抱着那女人,子弹便精准从他太阳穴贯穿他,由右到左,那女人来不及反应,便被脑浆溅得一身都是。 包厢里尖叫声四起。 人员乱窜着,推挤拉扯。 姜賾悟朗声凉凉道,声音一点也没被满室惊慌所覆盖:「听好了,」他叼着菸,话说得有些含糊,却声声入耳,「现在谁替谁干事可不好说。」 悠扬白烟从他嘴角倾泻,那让他如同鬼魅。 「以往姜成民给你们多少,姜小二爷给多少,那都不关我的事。当然一点好处都不给也有些小气了,我不是小气的人。好处也能给你们,但我不是老三,我讨厌『息事寧人』那种老观念,问题出在哪,在摇篮我就会掐死各种念想。杨金森十年前跟陈春恆为了我的钱,伙同姜成民都干嘛了,我相信知道这事情的人不少,也知道政府里面还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存在。我不是那种过了就算了,好来好去的人。杨金森只不过是第一个。」姜九爷道,啜了口菸。 「你们不会知道你们拿走的是什么。」 幽幽一句,在静謐无声的包厢里盘旋。 当时家里死了不少人,一个一个,都是情比手足深厚的「家人」。 当年的九爷,没能保护,没能保护那些孩子,没能保护母亲,没能保护家园,没能保护他最宝贝的贺勤。 没能保护的,他要守住。 姜賾悟听不下去那种话,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是现在」,那种话是加害者爱听的,跟受害者无关。 过不去的就是过不去,失去的永远失去,回不来的生命永远不会再回来。 什么过去了? 姜賾悟知道是什么。 那些血腥无足轻重的被那些人过去,他的钱与產被瓜分吞食,早被那些人拿来当作养分滋养自己,无影无踪。 那些过去了。 释怀的从来就不是受伤的。 因此姜賾悟不会让过去仅是过去,他要让歷史刻骨铭心。 毁掉一个人谈何容易? 可要做好准备了,毁掉一个人的代价是自己。 冤冤相报何时了?也不怪人总要贵古贱今,如此伟大情操,以德报怨,想必是处于大同世界。 姜賾悟的浅见是如此,有仇不报,在江湖,无疑是在宣告大家还能再弄你一次。 他不想当那种纸老虎。 以前多威风?人口一句九爷,可那些人表面笑着恭敬,心里到底看不起他。 姜老头最小的儿子,当不成流氓,玩起了纸种起了草。 谅他再有办法,到底只是个生意人。大家覬覦他的钱,却不怕他的身份。 姜成民为了杀他,也算是想尽了办法。 当时姜賾悟身旁有些人脉,而他所获得的利润更是多到吓人,可他的生意不合法,不是好事。 陈春恆在替他管帐时,为了取得更大利益四处拉拢政府黑官,开黑门也好,洗黑钱也好,全是拿九爷的钱,他都是为了自己的事,用的却是姜賾悟的钱、姜賾悟的名声。 在哪里都留下了姜賾悟的臭名。 当初也是为了这件事,被贺勤揍了一拳。 随后这事九爷还没来得及处理,陈春恆便跟那姜成民好上了。 不到一年时间,什么都没了。姜賾悟不可惜那些名声不可惜那些钱,他只想家。 想念菸草还未点燃时的青草香,想念满园绿叶摇曳,想念母亲燉的鸡汤,想念贺勤总是摔破的膝盖。 五十元硬币大的伤口,血淋淋的,在接触到双氧水后不停地冒泡。滋滋作响。雪白的泡沫不断翻涌而出,那些曾经,彷彿也被纸巾一把抹去。 伤总会好,可人不能忘了痛。 26.真小气 怪不得范良今晚乖得像狗。 老婆就在对面楼顶透过狙击镜头把一切看进了眼底,要不乖都难。 包厢里还是那修罗场似的恶梦场景,其实要可以,姜賾悟本不想让贺勤看见这些的。 可后来又想想,贺勤也早不是他需要费心保护的金蛋蛋了。贺勤长大了。 没人报警,吴宝平店里出了人命,他也安静的像个哑子。 贺勤意识到这事在自己范围里,他连忙打了电话给底下的人。 凌晨三点,杨金森的尸体一部分在国道底下被发现,身体被大型车撞得细碎、四散。法医不敢细查,警方那里也因为范良的关係草草了事。 而那都是后来了。事发后,贺勤跟着九爷回了家。 一路上姜賾悟都没什么说话。 一条命就能让他如此沉默,杀了兄弟的那天,他不难受吗? 「我后来才发现那是场阴谋。」姜賾悟突然道,声音因过久的沉默有些沙哑:「我得死。我是多个事件推进的关键。不仅是姜成民想要遗產,每个人都在我这里有想要的东西。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一个人对另个人要有所谓杀意,简直太容易了。微不足道的利益勾结,就能成立一条人命。但死的却不是我。」 只怪九爷当年过于意气风发。谁都看他眼红。 也只有政府官员牵连,才能让姜賾悟三字消失的如此彻底。 「有锋芒却不懂收敛,这是最笨的人。」姜賾悟笑了。 贺勤知道他在说他自己。 「我的志得意满害了整个家大半的人得陪葬,实在……罪业难消。你也觉得,我的復仇没有意义吗?」 他的问句似掐在心上,压迫了血管。贺勤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没意义吗? 事情都过了十年,姜賾悟一步一步,把他的人生讨回。 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哪怕那些人全死光了也一样。但……没有意义吗? 贺勤答不上来。 电影里总爱上演慷慨激昂的復仇戏码,主角一个一个血刃了当时迫害他的人。 一切是归为和平了,但也很空虚不是吗? 每天想着復仇,调查资料、购买武器,跟踪蹲点,躲避警察以及敌人,这样的日子突然平静,也许每天只需要担心今天摄取水份有没有达标准这种事,那种空虚,应该很接近死亡。 贺勤不是不能理解復仇,却难以消耗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情。 他不希望姜賾悟费心十年只换来那些。 但他的復仇并非没意义……该怎么让他知道? 「『念』跟『忘』都带着一颗心。」贺勤缓缓开口,「『如今还在心上』又或是『死在了心上』。忘了的都是死在心上,念着的都是如今还在的。你没办法忘,就是因为那些事还活着。执念没有不好,但我怕你偏执成病,哪怕杀光所有有关联者,也只换来空虚。我怕,怕就连我的存在也无法填满你。我明白你杀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復仇。好比你杀了姜家这么多兄弟手足,也不是復仇这么简单而已。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曾听思程说过一些……」 姜賾悟沉默良久。随后他道,「西北角的问题还是大了些。我之所以急着拿回来也是如此。萧兰茝对我很宽容,西北角让我管,讲白几乎就是给我了。那里的货源不太乾净,可每笔买卖都是大款,政府里也有黑官贩毒放线,用毒品控制一些女人什么的,范良的工作就是抓那些狗官,还有我跟萧兰茝这种流氓,扫黑就对了。而当时有批货出了问题,帐目跟数量都兜不上,那批货牵连了数人,包含我在内、范良、杨金森、姜向天(二)、姜昊元(七)、姜成民(三)、陈春恆……还有一些人以后遇到了再提。」 「那笔帐牵连多人,其中肯定哪里出了问题,有谁动了手脚,随后萧兰茝当然是不高兴了,货是他的,我们这些下线却出了事,他让我赶紧处理,没多久,姜成民就彷彿欲盖弥彰一样杀过来了。他跟陈春恆,还有老二老七、那些狗官,就是想用这事暗算我,让萧兰茝杀了我。结果事没成,萧兰茝甚至开始怀疑他们,后来我出了事,范良又跳出来接手处理西北角,可那批货,早被瓜分乾净了。甚至后来十年间,那些人都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偷偷摸摸吃下萧兰茝的货。」 「范良查了好一阵子,总算兜到了所有人。他用这份名单在萧兰茝那里换到了免死金牌,现在就是萧兰茝要处理这事。我的私仇,算是搭了顺风车。」九爷解释道。 「萧兰茝一直知道吗?」贺勤问道。 「一直知道。但他没办法,毕竟是官,官官相护,萧兰茝毕竟是走私的,平白无故也没想沾麻烦。可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我回来了。我管的地可不允许再有老鼠。鼠辈虽小,可鼠患成灾。一次也够了。」姜賾悟笑道。 他回来了。 所有停了十年的,都该抹油重新再啟了。 「何况我现在不还养了隻大猫咪吗?」他又道。 贺勤微微一笑。 「这次我会陪你。」 「顶着你这破脑袋?」 「去你的。不要拉倒。」 对贺勤而言,其实他很乐意看见姜賾悟的脆弱。 九爷不用非得很强才行,人心肉做,是人都有迷茫的时候,尤其知道自己一直躲在他羽翼底下之后,贺勤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仅是受尽九爷保护。他也想保护他。 不敢不自量力说为他承担,可起码,能陪他并肩。 这次不缺席了。 隔天,杨金森的新闻沸沸扬扬。 从晨间播报到晚间,五分鐘一次。有的政治立场浓厚的新闻台,更是让杨金森的新闻佔据整个画面,主播躲在右下角,小小的方格里播报着新闻。 「阴谋」两字大大的,血红的浮在画面左上角。 贺勤看着电视,想起杨金森那悽惨死状。 「为什么法医验尸草草了事?!」名嘴抓着资料,口沫横飞。「这肯定有问题的嘛!杨金森有无树敌?!xx党难道不用证明吗?」 抹黑漂白,反反覆覆。 可一条命也就三天的篇幅,三天后,谁都忘了杨金森。 贺勤想,再下一次选举前,应该都不会再听见杨金森三字了。 他对萧兰茝的危险性一直没什么谱,可能唯一见过的那次就是跟着九爷,他没能很扎实体会萧兰茝的恐怖,可看不论范良或是九爷,都如此谨慎地情况下,倒也不难猜测萧兰茝的可怕。 堂堂姜賾悟都礼让他三分。 贺勤关上了股市新闻,正巧姜賾悟刚洗好澡开了门进房,「在干嘛?」他一进门便黏糊糊的挨着贺勤坐下。 热气湿润缠了上来,似麻了半个身体。 「想事情。」 「别想了。」 「你怎么就这么怕我用脑袋?你不怀念聪明的我吗?」贺勤问道。 姜賾悟笑了,「我喜欢健康的你,喜欢快乐的你。不要生病,不要烦忧。平安喜乐。」 「我有时候会很害怕。」 「怕什么?」 「怕这一切是假的。我不知道我自己现在在相信什么,十多年的空白一点点回到身体里,其实心里也有些恐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无法辨别。」贺勤轻轻靠上他的肩膀,「如果全身心都相信了你,你能保证一辈子不负我吗?」 「开什么玩笑呢。」姜賾悟微微一笑,「你别再忘了就好了。」他伸手戳了戳贺勤脑门:「破脑袋瓜子,却老急着什么都知道。」 「以前真的比较聪明吗?你老实告诉我。」 姜賾悟想了想,「谈不上聪明吧。就是以前比较外放,果敢。现在长大了,比较内敛。其实想的可能差不多,但现在比较不会讲出来,比较不露锋芒,所以外人看来觉得你傻了。可大智若愚嘛,这样挺好的。」 「这算安慰人吗?」贺勤笑了出来。「听起来像老了,没胆量了。」 「没多少胆大心细的人存在。有勇多无谋,你不需要那么多勇气去成就多少大事,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肉麻!」 「嘖。现在倒是没情调多了。」姜賾悟把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你以前可浪漫了。天天吵着听情话。」 「鬼才信你。」 「臭小鬼。」 两人打闹着,在床上滚了一圈,随后也不晓得谁先开始的,两张吵闹的嘴便无声地贴在了一起。 兴许是情感翻涌难以自禁,兴许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唇齿交缠竟似天经地义。 姜賾悟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思考着什么。 贺勤攀着他的颈子,迟迟等不到下一个吻落下。他望着他,笑了,「你在想什么?接吻这么严肃。我的舌头很深奥吗?」 姜賾悟被他逗乐了,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事?该不会又要说那套……」 「不是。」他轻笑,「老掉牙的不说了。以前你答不上来,现在不晓得能不能回答清楚了。」 「到底是什么?」 「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甜?」 「肉麻死了!」贺勤一把推开了他的脸,自己的却是涨得通红。 姜賾悟哈哈大笑:「害羞了?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你有够不要脸……」 「不,我讲真的。每次都知道不可能,但每次都觉得甜。你是不是有什么疾病之类的?导致口水甜甜的。」 「你有没有礼貌?刚不是还说希望我健康?」 「宝贝吃起来是甜的,刺激多巴胺。」姜賾悟又凑了过来,头发毛茸茸的,搔着下巴,他轻咬过贺勤的脖子,领口被拉开,贺勤推了推他的头。 「不要鑽……衣服会被你弄坏。」 「我可不只想弄坏衣服而已。」姜賾悟说是这么说,却配合着从衣襬将贺勤的衣服往上推。 「哪里来的流氓!」 「说出来可吓死你。」 贺勤笑了。 所有烦恼被他往脑后一拋。 一翻身,掀起了满室春意旖旎无边。 夜幕被旭日一把扯落,贺勤在凌乱的被褥间甦醒,伸了个懒腰。 窗外几隻鸟震着翅膀似仓皇逃生,贺勤望向外头,只见云层厚重,阳光从缝隙里探头,洒落几束光。 夏季午后总要降雨,可在那之前,早上不管多么乌云密布都下不了雨的。 贺勤爬起身,走到了镜前更衣,他拿了件短衫,怔怔望着镜子里自己满身的斑驳痕跡。 一夜欢爱被浓缩在肌肤上,爱意聊表激烈。 姜賾悟彷彿想把他吃了似的。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跡,一抬眼倏然在镜里对上了那双眼。 贺勤一惊,拿着衣服的手悬在胸口,下意识一挪,挡住了胸前斑斕。 「真小气。」他的声音还带着晨间的沙哑。浓浓笑意。 27.华林菸 稀微阳光挤破云层透入窗,在床上那男人一丝不掛的身上照出了一片特别明亮的色块,乍看倒有了那点希腊神话里英雄的感觉。 肌肉线条恰到好处,他夹着一根菸,也不晓得醒多久了贺勤都没发现,他似笑非笑望着镜前的贺勤。 那句笑意浓厚的「真小气」以后,他灭了菸。 他要过来了。 贺勤这么想,于是急忙想套上那件短衫,他心急神慌,下一秒,那件衣服便被从高处抽起,一把甩到了床上。 倒霉的衣服摔死在了床上,贺勤赤裸裸站在镜前,身上每吋肌肤都能被尽收眼底。 「这么好看的身体,怎么能只留着孤芳自赏?」他笑问,随后弯腰吻他。 他站在贺勤背后,低头吻他的角度刁鑽,贺勤只感觉整张脸似快被他连根拔起。 「晚点要去一趟萧兰茝那里。」他道。 「……去干嘛?」 「商量些事情。」姜賾悟答道,随后打了几个喷嚏,「春天夏天,怎么他妈都这么爱下雨?」 萧兰茝今天不知怎的龙心大悦,午餐被设在美轮美奐的庭园,姜賾悟不太满意。 「天气这么阴,时不时刮风下雨,萧总这是谈恋爱谈傻了。」他低声在贺勤耳边道。 随后萧兰茝跟方寧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方寧西装笔挺,像个能干的助理。 「看上去倒挺能干。」九爷道。 「是真能干。」贺勤道。 这句话倒把九爷逗成了傻子,笑的肩膀都发颤。 午餐没吃几口,风越刮越大,全世界的乌云似都聚集在萧家上空。 方寧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贺勤的位置正好有姜賾悟这堵墙替他挡着风,他看着方寧一头及腰乱发,随后远近驰名的黑心毒梟便温柔似水替他整理了那头乱发。 「瞧,就非得在外面吃成傻子。」萧兰茝道。 方寧噘起嘴,他噘起嘴。 贺勤跟这方寧也不算陌生,毕竟方寧的业务跟他们也算是比较近的,有过几次交流,也知道他的个性。 总而言之就不是个会噘嘴的人。 他嘴巴一扁,萧兰茝便凑了上去。 贺勤听见隔壁九爷喉头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尔后优雅放下了餐具。 贺勤心里笑他,心想你姜九爷要甜腻起来可比他们还噁心,现下居然还看不惯别人秀恩爱了。 细雨开始飘落,萧兰茝招呼他们进屋。 姜賾悟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直骂娘,这方寧根本挟怨报復,方寧跟他算久,也知道他这鼻息肉的老毛病,肯定是还怨他把他卖给了萧兰茝。 分明跟在旁边像条尾巴。得了便宜还卖乖。 饭吃了大半,饭桌上都还没切入主题。 突然门口那里又来了人,贺勤扭头一看,居然是那范良跟苏惠全。 贺勤这下算是明白了,人没到齐,所以话题才一直绕着些不重要的事情。 范良入座以后,餐桌气氛就有了不同。 首先是方寧,他很显然十分不喜欢那范良,绝对是不可能给好脸色看的程度。 这不难理解。 苏惠全是个弃婴,就丢在方寧面前,哇哇地哭。 于心不忍,方寧最终把那孩子捡回了家里。早上过着血腥的日子,晚上一身奶臭味。 他当时也不大,成年刚没多久,好不容易才拉拔苏惠全长大。 他待苏惠全的好,苏惠全无以回报,因此在工作上报答他。 方寧公私分明,对苏惠全再好也是回了家的事,在组织里,犯错一样罚,他的信条如此,因此范良绑架苏惠全害他任务失败这件事,几乎要了苏惠全的命。 他是多么在萧兰茝面前苦苦求情,才得到了宽恕? 要不是范良这狗东西,他方寧需要巴着萧兰茝?方寧望向了身旁的男人,那人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眸光柔和温顺,半点没有外人眼底那狠戾样子。 好吧,就结果来看,其实跟着萧兰茝也不差啦。但哪怕结局美满,过程的艰苦也不能一笔带过。 因此方寧对那范良态度简直可以说是奇差无比。 但范良根本无所谓。 不过反观方寧的刻薄,萧兰茝对待范良倒是客气了许多。这让方寧满心不是滋味。 「你干嘛对他这么客气?」 萧兰茝凑到他耳边,「范良算是我们媒人。给好姻缘要感谢。」 方寧面上大红。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姜賾悟则是再次放下了餐具,「我说,能切入正题了吧?人都齐了。」 于是搁置大半天的话题总算被几个男人开门见山。 原来是杨金森的死惊动了范良的上级。 「那些人,猪一样。」范良喝了口酒,又道:「告诉我尽量不要惊扰到政圈。问题是,扫黑扫到政府里了,怎么不惊扰?最大的流氓就是他们。」 在西门是西门以前,也曾有过其他名字的。 当然贺勤也是听九爷说的。九爷在这一块一向很小心,他会尽量不让贺勤新旧回忆產生混淆,因此有的事他是不会提的。 但西门的旧名称,是贺勤慢慢想起一些事情以后,心觉奇巧才询问的。 在他记忆里,一直恍惚有个叫「华林」的地方。 尔后九爷才道,「华林就是西门旧称。我们住在那里的时候就叫华林。」 「这名字有什么意思?」贺勤随口一问,他以为九爷肯定又能再次侃侃而谈,跟他介绍老华林由来。 可姜賾悟只是寻思良久,才道:「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什么。似乎打小那地方就叫这名字,没来由。」 贺勤笑了,「是你不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什么没来由。万物有名字都有原因。」 姜賾悟笑而不语,九爷说没来由就是没来由。 总之,像范良或是萧兰茝他们这种人,是不会称华林为西门的。 那感觉很像老一辈的人总喜欢讲老地名。可能是讲惯了,改不了,也可能是怀念又或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夸耀,一样的地方,改了名字后来的人便听不懂了,像个秘密基地。 其实他们都年轻,可到底都经歷了太多。 华林对他们而言是时代的记忆,曾经如此风光的地方。虽是荒烟漫草,却是个宝地,有姜九爷坐镇在那里,华林如同刨地便能有钱。 当时管他多有派头的高官贵客,都不辞辛劳走一遭华林,就为了谈上生意,沾点好处。 没人会嫌弃那里地处偏僻。 那样的地方,他们是不可能遗忘的。 那地方带来了利润,也带来了血腥。成也九爷败也九爷,可说穿了,华林要没了姜賾悟,就是块死地。 但他再次归来后,兴许是触景伤情,倒也不爱回去了。 贺勤不怪他,那片土地上,肯定埋藏了太多逝去的生命。 姜賾悟认为自己没保护好的,他没脸看。 范良抓着酒杯,玻璃杯子杯缘又大又圆,杯身上有着雕花,被酒水透出的顏色染成了金色,范良指尖轻敲着杯口,那动作透着焦躁,可在范良身上倒更像兴奋,「跟华林一事有关的,大半都是官,另一半就是姜家那些人。主事者主要还是姜小二爷跟七爷还有那狗三,而华林那事,腥风血雨为的还是k-533。」 萧兰茝轻挑起眉稍,「现在还有k-533吗?」 「没了。」范良大叹一口气:「华林都成什么模样了?」 「k-533是什么?」方寧问道。 萧兰茝立刻回答,「能神经致幻的一种菸草,很特别,只有姜九爷知道怎么混种培育种植,那时简直是天价,因为是菸草,也不算毒品,算灰色地带吧,抽的人都是些名望,很高级的菸。」 「为什么叫k-533?」这回换苏惠全提问了。 范良笑了,「外国人都喜欢这样,搞个编号才好卖。九爷为了搞出口,随便编的。这东西在我们这里,就叫华草。全名就是华林草烟。」 华林草烟?贺勤后脑一抽,总感觉又有什么呼之欲出。 乳白色的菸管,滤嘴是深蓝色的,上头缠绕着金色的花纹,缠着金线,端庄大气。 烟盒硬壳外包着绒布,也是穿着金丝线,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华林草烟」。 「总之那东西,」范良接续说着:「比原子弹可怕多了。大家争相模仿争相想知道配方,可至今依旧没人成功。当时就是为了这个华草,闹得满城风雨。」 姜賾悟没说话,只静静抠弄着酒杯上的图腾。 他在想什么?贺勤有些介意。 「华草的利益到底是太大,大家都想分杯羹。姜狗三也是因为想霸佔姜老头的遗產,调查了九爷身家,才意外发现华草这东西。当然主要还是归功陈春恆那老东西,为了巴上狗三大腿,倒也不惜出卖九爷。」范良道。 「三爷不是九爷『死后』才发达的吗?」苏惠全问道。 「是没错,但真要说起来的话差别应该就是姜成民很有门路,他跟官密不可分。陈春恆到底是想当上流而不是流氓。」范良笑了笑,对陈春恆满是不屑。 萧兰茝接着道,「不过当时华林提炼技术还不够好,我在国外有个大麻工厂,跟九爷谈了合作,货物都是运送到那里加工处理,再回来,价格又能翻倍,就是这批回来的货出了问题。」 贺勤想起那日询问姜賾悟时,他提起的帐目与货物兜不拢。他为何不告诉他华林草烟的事? 「原先我是怀疑九爷的。毕竟那是他的货,却成了萧兰茝的钱。」范良道。 「说那什么话,我跟姜九爷是合作关係。到你嘴里成了他的货变成我的钱。政客黑嘴。」 姜賾悟总算开口,「讲那些古都没意义。主要是牵连其中最大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巩云那傢伙。」范良道。 巩云这二字一出,在场都是一阵沉默。 想都没想是这么有威望的人。这巩云,可说是白道里最大的人物,随口一声都能调派一堆人为他效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賾悟问道。 「早知道了,你假死后没多久我就知道了,当时我顺藤摸瓜,却摸到了巩云这大佬,心里也慌。我想我的单位是不可能玩得起的。但这事牵连太广,巩云在华草这一顿吃相也过于难看。我不想就这么算了,因此计画靠近巩云计画了很久,花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攀上点关係,可却没想计画全乱了。」范良说着。 「你原本打算怎么办?」九爷又问。 范良有些尷尬,看了眼苏惠全,「原本。先说了原本,原本我是想着找一个杀手跟我一起搭档,然后出其不意做掉巩云。做掉再查案,上头就没顾忌了,而且人也不是我杀的,即使那杀手被发现也是他的锅。但谁成想,九爷不但回来了,萧兰茝还让人派我一直暗中观察的杀手来杀我,然后我其实早就想睡了人家那杀手,之后真的睡了以后,才知道早喜欢上了,怎么样也不可能捨得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你可真是奇葩。」方寧总算肯跟那范良说话了,「有你这么追求人的吗?」 范良乾笑了几声,连忙转移话题,「所以我后来就觉得依靠老家这路肯定没用了。」 「可是你这样不就背叛了组织?」方寧又问。 「没办法,喜欢上了不都得负责吗?」范良微微一笑,「爱情跟正义总得选一个。不过,那巩云到底不是好货,道虽不同,义在心中。」 28.被宠坏 九爷有句话。 他说,「这世界的运行道理很简单。尤其人跟人相处更简单。」 贺勤当时不明白,人跟人相处这么难,哪里有什么简单的? 可九爷只道,「记得,永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寧可把磊落的人猜想得狭隘齷齪一点,也千万不可以对谁得过且过。凡事留个心眼。」 贺勤记住了。 这句话一直记着,很多年以后却忘了是谁说的。 他的心里,一直记着许多事情,但他不知道那是谁给他的观念道理。 如今慢慢浮上心头,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被姜賾悟一点一滴建构出来的。 因此贺勤凡事都会留个心眼,但他到底还是太浅。有时为了活命,为了暂且安生,他会妥协危险与不合理屈服。 突然想起这件事,贺勤望向身旁的九爷。 姜賾悟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听着范良跟萧兰茝的对话。 他在想什么? 贺勤很想知道,九爷一闭上嘴,没用那双泡着深情的眼望向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拉得很远。 现在的他,对于九爷到底是不够瞭解,若是之前的自己,是否就能猜明他的心思了呢? 姜賾悟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几个人聊着怎么处理巩云的事,不知不觉外头下起了雨。 鬱闷了一整个上午的天终于发了脾气,雷声大作,随后雨点如同子弹一般霹靂啪啦。 雷一响姜賾悟便望了他一眼,就那么一眼,贺勤只感觉所有委屈都涌了上来。 他好想更了解他,他好想更靠近他。 为什么不跟他说华草的事?为什么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呢? 在想什么?在计画什么、盘算什么? 为何华林一事绝口不提?是怕他记忆错乱还是不愿意他回想起那段过去? 贺勤什么也不知道,万千回忆都是九爷所给予,可他隻字不提,到底是不愿意还是认为没有意义呢? 不想仅是被保护起来,贺勤也想跟他并肩,不是说好了吗? 姜賾悟本只是看他一眼,贺勤不怕雷声,却怕倾盆瓢泼般的雨,瞬间砸在大地上,那感觉如同天要崩塌。 可当他看向他,却意外读到贺勤眼底的情绪。 他扁着嘴,红润的唇被他抿成了一条细线,眼尾微微上吊,看起来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姜賾悟一惊,见他那模样整颗心都似那烦躁纷飞的雨珠。 是谁?是谁让他的宝贝委屈了? 可想而知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谁能让贺勤委屈,可他做错什么了吗? 姜賾悟搜肠刮肚也寻思不出道理,只感觉双耳嗡嗡,似交了白卷的孩子满心忐忑。 饭桌上那些攸关生死的讨论似乎都不再重要,贺勤若不快乐,一切便都没有意义。 外头雨下得很勤,哗哗地雨声不绝于耳。 小时候母亲总告诉他,这么大的雨,是神明翻倒了胡椒汤,呛鼻汤水从天庭落下,洒得都是,所以才让他一直打喷嚏。 而这哄孩子的言论姜賾悟到十二岁那年就不愿意信了,一来是他够大了,再来是那年他遇上了宝贝,他不要再当孩子,他要做他的天。 想到这里,他起身一把抓住了贺勤。 贺勤都没能反应过来,便这么被他带离了桌边。 萧家餐厅外是一条长廊,几步路就有个窗,窗边点着壁灯,也是几步路一个,幽黄光线洒满整个空间,蜡黄如陈旧泛黄的照片,让人感到时空似凝滞不前。 闷热。压迫感束缚了整个身体。 突然将人拖了出来,姜賾悟一时之间也难以开口。 不过贺勤倒是先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华草的事?陈春恆出现那一刻到现在,隻字未提。我知道这事已经发生了,也许你觉得提不提都不重要……」 「不,不不……不是的。」姜賾悟连忙打断他。 他抓着贺勤的肩膀,失去了十年以后,他一点点委屈都不愿意再让他受,可同时他也忽略了贺勤的心情。 爱一个人并不是把他真空就是最好的。 失去记忆的贺勤,很努力的在适应,很努力想跟上他的感情,同样也会想要付出也会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他以为自己为他好顾虑他,结果反而带给他烦恼。 贺勤早已不是孩子,他也早就要比以往坚强。 老是提醒自己,却又老是忘记。 「我没提是因为,当初你让我不要碰再这个生意,也让我不要再跟陈春恆有交流,我没听。这让我一直很后悔。」姜賾悟道,「但我没听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或是把你当孩子,而是当时生意已经谈好了,跟萧兰茝、跟国外的买家、生產工厂……,而那些业务也不得不跟陈春恆掛勾,已然不是能悬崖勒马的情况,所以我寻思着这是最后一笔生意了,等结束了以后,就不再生產华草了。……岂料没能结束。」 贺勤怔怔听着,九爷的声音混杂着雨声。 回忆斑驳,贺勤时常想,要是自己能记得全部,那当他看向姜賾悟时,是否也就能拥有他眼底的深情? 目前的贺勤,对九爷的情感异常复杂,似爱非爱,像是懵懂幼犬尚不能知晓甘美之毒,津津有味狼吞虎嚥,却不明白每一口盈满唇齿的香气对自己而言全是剧毒,这男人多对他隐瞒一点,脚下的地面便彷彿多透明了一点,总有一天会失足。 贺勤怕。 能相信到哪里呢? 「我不知道……」贺勤垂下头,「仔细想想,打从一开始我就对你异常信任。你口中的过去也好,我自己慢慢记起的点点滴滴也好,都让你在我心里越来越重要。你的隐瞒不仅让我失望也让我害怕。」 姜賾悟沉默良久,才道:「那些事情并不愉快。所以我才觉得,既然都忘了要想起,记得好的就好了。但那对你不公平,是我草率了,自以为是对你好,可我凭什么干涉你的回忆呢?那些人生都是你的。」 贺勤看着他,突然又后悔了,说话如泼水,他泼了瓢就乾了,可姜賾悟却是湿了一身全是狼狈,一吐为快发洩的情绪竟一点也没有顾虑到九爷的心情。贺勤暗骂自己糊涂,这个男人,之所以那般轻易取得他的信任,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人打从出现在生命那一刻起就凡事只为他想吗? 每一个决策,每一个选择。仅那么一次的不听话,也是因为对别人守信,那些事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乐得轻松,可九爷却依旧在煎熬。 贺勤走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姜賾悟的手,愣了良久,随后才缓缓抚上他的背。 「不生气?」 「等想起来再生气。但你别再瞒着我了。」 「好。」 贺勤抬头看他,「真的不能再瞒了,一次都不能。」 「我以后绝对不再瞒你,也不再不听话。」 后果太痛了。 当年,华林草菸如日中天,可那样庞大的利润却导致陈春恆的异心,当他被发现以后,贺勤果断揍了他一顿。 事后再追查上去,每笔帐都跟那华草有点关係。 贺勤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可怕,他告诉姜賾悟,「华草快等同于毒品了,我们弄这个不好。寻常烟草也不是不能满足生活,这个不要卖了,还有那陈春恆,你别再用他。」 姜賾悟没有马上答应。 「说停就停眼下是不可能的。看年底这单生意结束以后再来处理。陈春恆也是。」 贺勤听着他的话,点点头,「答应我了。」 「答应了。」姜賾悟朝他伸出手,「拉勾勾?」 对姜賾悟而言再天价的生意他都能为了贺勤一句话喊停,可当时都已谈妥,他们搞这种生意的,讲信用。 小小的小指头缠上了他的,那是足以后悔一辈子没能履行的承诺。 因此哪怕贺勤全然忘记,在他面前,这件事仍是如同芒刺在背。姜賾悟不敢开口。 他心中有愧。 如今倒就这么误打误撞说了出来,不得不说,心上的重石立刻轻了大半。 心里轻松,那风流劲倒就又上来了,大手沿着他背脊慢慢往下,揉了把贺勤的屁股。 贺勤连忙揪住了他的手,往两旁甩开,「流氓。」 九爷笑了。 两人回到了餐厅,餐桌上的话题已经进行到身为「女婿」范良有多么不够格也不尽责。 看来那家子可是半点没人介意贺勤他们离席。 后来他们又在萧家蹭了晚饭,又聊了几句那巩云的事,随后才回了家。 巩云的事不好处理,可既然范良已经搭上线,现在就是必须静待良机。 回家途中九爷突然问道,「对了。宝平怎么样?还缠着小龙吗?」 贺勤愣了愣,「倒没听说。你也太急了,那也不过几天前的事。」 「是吗?」九爷笑了笑:「跟你一起总觉得日子快的可怕,一天天飞快地开始又结束,眨眼间彷彿都浪费了几年。」 「太夸张了吧。」 也许只有嚐过度日如年,才能弄明白相思之苦何其折磨心神。 偶尔姜賾悟也会怨他什么都忘了,可更多时候,他庆幸他的忘,起码贺勤忘了他,也就不需要受罪。 动盪十年,谁记得谁倒楣,所以姜賾悟很庆幸贺勤是那个忘了一切的幸运儿。 然九爷这么一提,贺勤也就上了心。一回家就急着给小龙打电话。 小龙说了,那日饭局过后,那吴宝平的确是安份了不少,也不闹事了。 可他底下一些小分支恐怕是知道宝平受九爷威逼动弹不得,就擅自替那吴宝平出一口恶气。 「结果呢?」贺勤问道。 「哪有什么结果。」溜溜笑了笑,「我不方便处理这事,所以何时初抄着根铁棒挨家挨户打扰了一番,隔天全闭嘴了,安静的我都怀疑那些人嗝屁了。」 「你要是没有他我看你怎么混,别辜负人家了。」 「何时初生是我的,死是我的。何来辜负?」 贺勤听了只觉得小龙未免也太娇了。 那时姜賾悟正洗澡,贺勤掛了电话便也脱了衣服进了浴室。 他喋喋不休说着跟小龙的对话,一面冲着身体。 姜賾悟窝在浴缸里,有一搭没一搭跟着他的话题。 随后贺勤挤进了浴缸里,随着他的进入,浴缸水满了出来,流得地上都是。 他蛮恨在姜賾悟身上坐了下来,浑身一瘫,溼答答的发丝全糊在人家胸膛。又湿又冷。 姜賾悟打了个喷嚏。只得往浴缸里又添了热水。 「你不觉得吗?小龙迟早被何时初宠坏。」贺勤入座后问道。 「……」姜賾悟举着莲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贺勤被看红了脸,才意识到自己多么骄纵。 那先被宠坏的究竟是谁呢? 29.肉中刺 肉中刺。 小小一根刺,卡在拇指里,看不见伤口,却极其不舒服。 隐隐作痛,又不是足以呼天抢地的痛,卡在里头生疼,摸什么都彆扭。 贺勤失去的记忆便如同那肉中刺。 明明知道它在,却微乎其微。微乎其微,却影响深重。 人总说肉中刺是极度厌恶,亟欲拔除的东西,可贺勤却希望它再扎得更深一些。 狠狠扎进脑髓,把那遗忘的都给扎醒了。 姜賾悟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答应了贺勤不再瞒他,便绝对不瞒了。 因此那句话如同破题一般,破开了贺勤的脑袋瓜。 「华草是你种出来的。」姜賾悟道。 「……我!?」 「嗯。误打误撞,培育出来以后被当作失败品,几个长工觉得浪费便捲成了菸,发现味道十分好。后来扩大生產,卖了三四年,第五年陈春恆就搞事了。同年,华林被烧了乾净。别说是华草了,就连普通菸草都看不见了。」姜賾悟淡道。 「你不知道配方?」 「我知道,但实际怎么处理我并不知道。」九爷笑了笑,「大家以为我知道怎么种,但我种不出来。」 随后他收起笑,又道:「但当时有些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纸包不住火,知道华草怎么种植的都被那帮人叫去了,有的死了,有的帮他们种植,种出来的却不对。后来我问思程,他说你留了一手,连他也不知道完全。」 「等等,」贺勤看向他,「梁思程也知道华草的事?!」 「当然。」 「那他为何也不曾告诉我?!只说了姜老头遗產分配不公。」 「那也是事实。应该说,姜成民想杀我是因为遗產,他那人短视近利,没看到华草那部分利益,对他而言华草只是筹码,他真正要的只是姜家这一块。但巩云他们不一样。在华草被归为『毒品』管制之前,它都只是寻常菸草,低成本高收益,出口方便,几年间不晓得能创造多少利益?比较有远见的人都看见了这可怕的利润,但姜成民不过是一个想插你的蠢汉,他不懂,在他眼里华草带来的并没有那么多。」 姜賾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总而言之,华草配方在你手上这件事,还是被知道了。当时你失忆昏倒了,全世界都在找你。但姜成民却选在那时候把你藏了起来。该说他真爱你吗?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这十年间该整理的、该调查的,我都慢慢着手进行,但首先仍是必须先处理掉姜成民。后来,我跟思程都觉得暂时让你不记得华草的事比较好。不告诉你一来是我感到懊悔愧疚,二来是危险。你的脑袋里,除去华草配方,还有当年西北角购买华草交易相关人的完整名单。」 「……名单?!」 「当年火烧华林,我这边的纪录都烧毁了。不过但凡跟华草有关的交易人,当时你都倒背如流。」九爷看了他一眼,「且你留下了一份纪录,藏了起来。」 「藏在哪里?」 「这就要问你了。」姜賾悟笑了,「你不告诉我。」 「为什么?」 当年那华草的事,在陈春恆闹事之后,贺勤便上了心。他备份了交易名单。 「这上头都是些金蛋蛋的名字,他们这么爱惜羽毛,一定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会抽如毒品般的菸,甚至用这个搞其他非法交易。」 九爷那时问他,「你要拿着藏在哪?」 「不告诉你。」 「喔?开始有小秘密了?」 「才不是,我要是告诉你。以后万一因为陈春恆这老贼真引发什么事端,导致有人找麻烦,杀来这里扣着我的脖子,你肯定全招了。到时候我们还怎么东山再起?」 他事先计画了,可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 「你没记得上面有谁吗?」贺勤问道,打断了九爷的思绪。 「记得了。能记得的都有着手处理,但主要就是没有记录实在空口白话。你整理的档案,甚至拍了不少照片。像履歷表那样,每一笔交易、交易人姓名、照片、时间、数目、金额、用途……,那上头虽然没有行事谨慎的巩云,但有不少他的亲信都在上面,如果有了那份资料,必能削弱不少巩云的势力。」 「但我没有要你死命回想的意思。那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方案。办法总有很多的。」 贺勤知道办法多,但最好的办法依然在他脑袋里尘封。 姜賾悟不可能逼他想。 贺勤叹了口气,「我看你就是骗我的。我以前分明聪明多了。是真的笨了。」 能培育华草,能背起长长的名单,能顾虑到后患提前准备,能替姜賾悟管帐,能陪他去生意桌上斡旋。 以前的小贺爷无疑是九爷的贤内助,是他无需回头时时操心忧虑的伴侣。 哪怕天真烂漫,哪怕保有纯真,但在九爷羽翼下,起码能力能支撑起整个华林的内务。 让九爷在外安心。 「都是环境逼的。」九爷答道,「好比去美国就得学美语,你长年跟着我,就必须学会那些东西。但哪怕你突然不会说英文了,你还是你。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什么也不会,乾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你是因为我所以变得复杂精明,碰菸草、碰那些人情冷暖。但也许这是天责是天罚,又或是天意,我剥夺了你的天真,让你陷入了危险里,所以天让你忘。忘记聪明忘记我。对我而言,你可以单纯,可以傻可以不精明,但你不能离开我。」 「我没有无能到没有你的小脑袋就不能保护你。你的精明的确曾经让我如虎添翼,但那又如何?哪怕我们都不傻,依旧被人所害。」 贺勤想想也是。 「聪明反被聪明误,傻人有傻福。」九爷笑了。 道理都知道,但贺勤依旧不甘。 首先是那华草,当范良吐出「华林草烟」那一刻,华草长什么模样实在太鲜明。鲜明彷彿不曾遗忘。 别说是外观,就连它的材质、气味,都彷彿迎面而来的巴掌甩在脸上。 未燃时的味道,燃烧后的味道。 他不知道口感,自己应该是不可能抽过的。 姜賾悟下午跟那范良还有个餐会要去,说是杨金森的死让有些人紧张了起来。 恐怕错以为是萧兰茝让他们杀的,毕竟那天夜里,在那包厢里的事,后来是没人敢说的。 只传了出去,说是跟九爷有点关係,还有那范良。 包厢里一帮人就只死了杨金森,曾经跟姜賾悟有过什么过节的都怕了,更何况还牵扯上了麻烦精范良,大家最怕的自然还是华草一事。 说起那范良,贺勤也问过九爷:「奇怪,你不是说范良兜了份名单给了萧兰茝吗?那我脑袋里的……」 「范良那份主要是勾结『私吞』萧总货物的人。萧兰茝被五鬼搬运的货物可不只华草,他当然没看那点钱,但谁喜欢这种事?不整肃不行的。华林一事牵连比较大,还有范良也急着效忠于我,他顺藤摸瓜摸到了巩云,算是中了大奖。巩云这名字一出来,旁支就清楚了。」 说了旁支就清楚了,可清楚的还是名单上那无法空口白话几句拿下的狗官。 巩云那一派,以他为首一共五人。 其馀四人,其中一个便是f新闻局局长罗素华,《f》新闻可以说是目前新闻界的龙头,各种消息大大小小,他一声令下都能平息。 而那人便是今天跟九爷吃饭的傢伙。 姜賾悟不让贺勤跟着,那局子不乾净。 于是下午贺勤便驾车回到了西门。一个人的思考惯性,是否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更改贺勤并不能确定。 但他总感觉那份被他藏起来如时光胶囊的名单就在西门。 辗转十年,真如救命胶囊深埋地底。 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总的来说他依旧是跟以前那自己共用着脑袋。 一到了西门,倒碰上了意外的访客。 车子一到家门,就只见外头停了台车,一个男人在门前张望着。 那背影看着熟悉,贺勤走进喊了声,「什么事吗?」 那人一转头,居然是萧兰茝? 这大佛来这做什么? 萧兰茝双眼狭长,眼尾微微往上挑,似凤眼却又没那么古典,反倒替他增添了不少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他微微一笑,「你不在家。」 「我现在不住这。」贺勤解释道,随后开了门。 「我能进去吗?」他谦和得有些过分,却是气场强烈。面带微笑,威气却浩然。 「……能。」贺勤想,范良那狗都进来过了,实在没必要把萧总拒于门外。 萧兰茝从容优雅入了门,贺勤替他冲了茶水。 「萧总今天什么好兴致来西……不,华林拜访?」贺勤将茶杯递给了他,一面问道。 萧兰茝笑而未答,轻抿了口茶水,才道:「时代变了,小贺爷习惯叫这里西门也没必要更改。」 「……」 「我今天来,也没为了什么。不过是那日提起了华林,有些想念这里的风光。不过一来到这里我就明白了,到底是变了啊。」 「听萧总的语气,萧总以前认识我吗?」 「唔,不到特别认识。」他轻轻将茶杯放下,轻浅一口茶水没减少多少。 看来是喝不惯茶。 「不过,」他继续道:「九爷上哪都带着,要说全然不认识便有些过分了。听说你傻了?」 他不说贺勤忘了,直说他傻。 贺勤一愣,无话反驳。 傻是真的傻了。 萧兰茝「哈哈」几声,「小贺爷傻了,这种事真是新鲜。你可知道,以往华林大半生意帐目都是你在检查的。」 贺勤知道,因此陈春恆一动手脚就被他发现了。 「还有那西北角,不少货物流通你都知道。九爷忙的时候,都是你负责的。要比梁思程厉害多了。」萧兰茝没再动桌上的茶。茶杯浅,凉的快。很快不再冒烟。 「就忘了。」贺勤答道。 「忘了也没什么。」萧兰茝笑道,「不过是新奇这世上真什么事都有可能。」 贺勤听说这萧兰茝其实有个前妻。 倒不是说他爱那女人还是怎样。 那女人叫潘悦是巩云异父的亲妹妹,当时看上了萧兰茝,巩云答应给萧兰茝不少门路才谈成这婚姻。 却没想萧兰茝无爱甚至无情,那女人也水性杨花天生浪荡。 就这么貌合神离。可潘悦在生意上帮了萧兰茝不少,萧兰茝也就不急着赶她。且还有巩云这人存在,没什么大状况萧兰茝也不好赶人。 岂料没几年,那女人就跟范良睡了。 萧兰茝随便想也知道范良不可能是看上了潘悦,那狗东西看上的绝对是巩云。 当时他不晓得范良图巩云什么,可屡屡的小动作都无疑是在透过对他示威来讨好巩云。 萧兰茝觉得有事要发生,便顺着剧本行事。 然而这事难道假死的姜賾悟不用搅和进来吗? 因此萧兰茝委託了姜賾悟的团队去杀了范良,他知道那人没那么容易死。可谁也没想到他这个举动,竟是一连替范良和自己都拉了条红线。 30.萧兰茝 华林的风不大,被树挡住了大半。 哪怕都快要密不透风,可这地方仍是不热。 人说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贺勤在此处歷经了寒尽夏至,春花盛开、秋叶飘零。 山里的生活的确略显乏味,可倒也朴实舒心。 萧兰茝的茶早凉透了,他望着面目全非的华林不禁感叹物是人非。 「以前那片华草园还在吗?」萧兰茝问道。 贺勤摇摇头,「在哪我忘了。」 萧兰茝不可置信:「这都忘了?」 贺勤有些难以适应。 他失忆这件事,一直都是得到许多宽容的。 姜賾悟不追究,梁思程不责怪,忘了就忘了,傻了就傻了。 可这萧兰茝,三句不离那如同怪罪般的质疑。长得挺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刻薄呢? 他又不是自愿失忆的。 萧兰茝翩翩站起身,「我带你去。」他反客为主。 就这萧兰茝这刻薄性子,也难怪偷他货的都得死。可你要说他刻薄,这人脾气似乎又挺好。 萧兰茝走起路来如腾云驾雾,他走在前头,绕到了屋子后头,又往后山走。 「萧……萧总慢一点!」 「体力真差。」萧兰茝停了下来。「你瞧,那片以前全是你的。怎么忘了呢?」 贺勤停下脚步,往他指着的那片荒草看了过去。 昔日繁盛早已不见。 贺勤一脸茫然,萧兰茝见了只叹了口气:「可惜。」他道。 随后又往前走。爬了好一阵子,总算到了。 那园子微微倾斜,全是杂草枯枝。 「华草以前就种在这里,我来过几次。这里设备不行。」萧兰茝道,「可后来九爷就说不种了。我寻思这利润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要了?才发现其实九爷并不缺钱。」 「萧总难道缺吗?」贺勤问道。 「物质而言自然不缺。但钱这东西一旦少了,很多事情就无法推进。我所谓九爷不缺,是指,他根本无心争夺许多事情。他仅是想过个田园小日子,无忧无虑,有个收入,不至于被人看轻欺负就足够。」萧兰茝道,「可我不一样。我需要钱。那如同我的保命神牌一样。」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脱俗的人才会说自己不需要钱? 谈钱仅是身外物,太矫情了。 「安身立命,安分守己。可和平日子是要用条件交换的。」萧兰茝微微一笑,阳光从他身后打来,他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光线,贺勤身上被他大片阴影笼罩,萧兰茝背着光,一双眼睛却亮的不可思议,他道:「你怎么想?」 「咦?」 他轻柔的问句有些危险,贺勤答不上话。 「你要是九爷,会怎么想?分明知道华草能带来的除了钱,还有更多更多,比如庇护,比如任何能避免华林一事的条件。要是九爷搞大了华草,也许姜成民不敢轻举妄动,若不突然喊停,也许巩云或陈春恆不会產生异心或野心,毕竟九爷做生意讲诚信讲公道,大家喜欢跟他谈。他分明知道华草能变成一块盾,能成为笼罩华林的保护伞,只要他持续供货,做大了,就没人会说什么,虽然是双面刃,但九爷觉得拿得起。……如果你是姜賾悟,真的会因为心爱的宝贝蛋几句话就停產了吗?」 贺勤只感觉寒意爬上心头。 他试图冷静,试图梳理这个问题。 萧兰茝异常耐心,他直勾勾盯着他,似要将他看穿。 「我……我会停。」良久,贺勤答道。 远处的风穿过荒草堆,沙沙几声,迎面而至。 萧兰茝的回答,在几个不深不浅的呼吸过后,从他嘴里倾出,「为何?」 「因为,哪怕九爷拿得起华草这武器,姜成民的厌恶依旧存在,他还是会想尽办法……哪怕也许九爷做大以后姜成民奈何不了他,可九爷要想能好好过日子仍是必须剷除姜成民。对于那时候的九爷而言,他是绝对不可能想那么做的。后来的是他身不由己,可那之前的他,不可能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伤害任何人。那对他而言过于痛苦,而且在那样冤冤相报的过程之中,只会伤害更多人,损失更多东西,树立一个敌人,就会有更多敌人。所以……哪怕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仍是无愧于心。」 「天真。」萧兰茝笑道,随后点了根菸。火光一瞬,照亮了他眼底的笑意:「多动动脑子吧。好比以前的你怎么做,现在又会怎么想之类的。多想想。大家都不怪罪你忘了,可你自己呢?心安理得吗?」 「……」 「人是过去叠起来的,现在是歷史堆积而成。你不能忘。拼死也得记起来。可能因为我挺喜欢姜賾悟的为人,也可能他是我这种人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我深知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当年华林一事,正巧发生在我不在国内的时候,夜里我接了电话,火速调派了人马过来,这里却早一片焦黑。随后九爷便失踪了。」萧兰茝道。 他没说九爷死了。 「你知道他活着?」 「我相信他活着。当年华林尸体成山,全是黑呼呼的,烧得骨头都酥了似的,尸体一碰就碎。那时姜成民已经接手了,九爷生死未卜,虽我一向没什么耐性,但也知道,我必须维持现状,以后姜賾悟若回来,才不会有那么多近乡情怯。他适应的越快,一切就能越顺利。」他抽了口菸,「虽然我没跟他提过这些就是了。但他让我赔了不少,我也真的有点生气。」 这人脾气古怪,贺勤不好接话。 善恶难辨,萧兰茝似乎亦正亦邪。应付起来,是肯定要比那范良棘手多了。 「我很期待看见小贺爷回来的那天。」萧兰茝笑道,「现在的你也没有不好,可你自己知道的吧?」 贺勤没来得及答话。 「你终究不是你。」 哪怕九爷说了再多他还是他,哪怕一次又一次,姜賾悟都反覆证明了哪怕他忘了,依旧爱他。 可贺勤的确知道。 他自己十分明白,过去就是横在那里。 现在的自己,并不完整。 姜賾悟能包容,能宽容,能一如既往爱他。可自己不行。 这件事被他一再逃避,却被萧兰茝轻易点破了。 贺勤没来由有些生气。 「萧总真是有兴致,都关心到我身上来了。」 萧兰茝仍是好脾气,「我刚说了,我没什么耐心。我不是姜賾悟也不是范良。」 贺勤没听懂。 「瞧?现在居然笨得连这句话都无法领会。」萧兰茝挑起眉,「姜賾悟出了名的风雅,琴棋书画,茶道花道香道,凡是修身养性风雅的事情他都略懂,更是写得一手好字。那样的人有耐心,好脾气,擅谋略。而且他爱你,自然在你身上会有很多盲区。而范良,他思绪敏捷,在他手上哪怕天资聪颖,亦或愚笨至极,都能变成他的棋子。拿得一手烂牌也能笑到最后的那类人。所以你笨不笨在计画里对他而言都不碍事。」 「但我不一样。时间亦同等于金钱。浪费多少时间便消磨多少钱。我问你,巩云好对付吗?」 贺勤摇摇头,「当然不好对付。」 「要除掉巩云,肯定不只两三年时间。苏惠全是完美的杀手,让他杀谁都能处理,我的宝贝方寧亦然。且方寧善于斡旋谈判,也擅长组织人员调派任务,若要剷除巩云旁支,他的能力肯定会起到很大作用。我就不用说了,关键至极。你看看,这事件里面所有关联人,难道不是只有你没半点用处吗?若不是九爷的情人,我甚至不能明白你存在的必要。」 他说的很直白,却字字珠璣。 「在我看来,现在的你只会扯后腿。我并不是那种很伟大的情操觉得自己应该要扮黑脸点醒你我才这么说的。我非常没耐性,一想到以后不管商量什么计画都得带上一个失忆笨瓜提升失败率,我就很烦躁。」萧兰茝灭了菸,「可又不可能剔除你。」 「……」贺勤无话反驳。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儘快想起来了。失忆之前的你,虽想法不及范良周全,可智商绝对不比范良低。虽然我不明白脑结构怎么样,也不晓得为何你失忆会如同失能,可到底脑损过,太为难也有点刻薄。」 你也知道自己刻薄?! 「我毕竟不是跟你恋爱的人,当然不可能对你多么宽容。以往一个眼神都能心领神会的人,现在说起话都费事,每个单字都得解释意思,我又不是字典。既然是合作伙伴,我希望你能振作一点,别他妈扯后腿。」 贺勤实在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哪怕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 萧兰茝这么大费周章跑来,就为了数落他,贺勤其实挺感谢的。 这些话如同当头棒喝,若没人告诉他,也许贺勤就真的一直这么抱着可有可无的鸵鸟心态。 「不过,也是看在你有救我才这么告诉你的。」萧兰茝又道,「要是你刚才回答的是,会让九爷继续生產华草,那你就真的是智障了。为了短暂安寧冒险犯难,根本是断鹤续鳧,本末倒置。」 贺勤只感觉脑干生疼。 何谓伴君如伴虎,贺勤算是领略到了。 好不容易请走萧兰茝那大佛以后,贺勤又重新回到了方才那溃败的园子里。 萧兰茝的话彷彿随着风声在耳边回盪。 贺勤静下了心,开始思考若是现在的自己,会把名单藏在哪里? 肯定是一个既隐密,又有故事性的地方吧? 才不会久了就忘了。 如同设密码一样,那串数字肯定跟自己有什么渊源,要不然人的脑袋很容易遗忘。 遗忘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贺勤找了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凉风徐徐。他在西门住了四五年了,却一次也没想过上来这里。 这个地方早面目全非,量自己想像力再丰富,也没能產生任何一点点似曾相似的感觉。 太萧条了。 迎面而来的气味,是土壤微湿,沁湿乾草,随后又晒了太阳过后的味道。 难以言喻,但贺勤知道那个味道。 下过雨后好些日子,石头缝里搬开都仍是这个气味。 大石子一搬开,地下全是蚯蚓。 蚯蚓不晓得会不会吃纸?为什么想到这种事? 『吃。蚯蚓吃纸,任何纸都吃。蚯蚓堆肥就是用纸,越粗糙的纸吃的越快。』 姜賾悟。是姜賾悟告诉他的。 贺勤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蚯蚓吃塑胶吗?』 『没东西吃的时候也会。』 在华林的蚯蚓不可能没东西吃。贺勤想,对,他这么想。 这里肥沃的土地不会让蚯蚓委屈的。 他埋在哪里? 头越来越痛。他想不起来。 白色的衣服都被弄脏了,是制服。胸口绣着校徽。 那所学校就在山下,没多远,骑脚踏车很快就会到了。 『我埋在这里,因为……』贺勤想起来了。 他埋在那里,因为,姜賾悟第一次抱他就是在那里。那片菸草园,地底下有个洒水系统,管线曾坏了一次,修改过一次,有个管子废弃了,装在塑胶密封袋里,捲成了一捲,就插在那截管子里,上头……上头他填了土。 埋完他拍拍手上尘土,心满意足。 31.生死劫 天空很清澈。贺勤想起了自己把东西放在了哪里,可他并不急着挖。 现在那东西放在那里还算安全,挖出来就不一定了。他想着得赶紧告诉姜賾悟才行,可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压了下来。 以前那个自己,不愿意告诉九爷总有原因。为什么不愿意说?其实这个问题,贺勤真的想了很久。当下九爷的解释他听了便感到十分奇怪。照理来说,九爷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也没必要仅怕他知道在哪里。 以往的自己是说,怕九爷知道在哪里了以后,若有人对他贺勤不利,九爷就会摊牌。但他知道就是知道,哪怕不晓得在哪里,也一样能摊牌。 也许九爷过于信任他了,因此才不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奇怪。想到这里,贺勤便决定还是先确认一下埋在地底的到底是什么为妙。 他走到了那片荒凉之上,此时眼里看见的,已然是一片生机盎然。这里有多么繁盛,他知道的。 凭着稀薄记忆,贺勤挖开了脚下的土壤。没挖多久便碰到了管道,贺勤拨开了土,找到了那半截水管。 好几层塑料袋包着纸,贺勤一一拆开,最里面的资料,用l夹装着。除了有点脏,一切完好。 贺勤打开资料夹,里头除了一张张标示清楚的资料以外,还有一张字条。 几个字跃然纸上一串阿拉伯数字特别显眼,『39801257,九爷这是最后,你用以保命。』 贺勤看得茫茫然。眼下这是不跟姜賾悟商量都不行了。以前的自己竟出了道谜题。 他把东西全埋了回去,只留下了那张字条,捏在掌心。那串数字是什么? 贺勤回到屋里,他坐在案前,那张纸就这么平铺在桌上。 「这是最后,用以保命。」什么的最后?这串数字偏偏又有些熟悉,黑色的数字,木纹图样的底……门牌?有这么长的门牌吗?贺勤思量着。 随后手机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思绪被猛然掐断,脑内倏然浮现蔚蓝大海。 港口。这二字随即跟着浮现。 贺勤低头察看手机,只见是垃圾简讯。『第3980位幸运顾客!披萨买大送大!』 「398……」贺勤跟着唸,他叹了口气,心觉自己是跟这数字槓上了。 他静下心,思考着如果是现在这个自己,会替九爷留下什么?一个只有他能提供的东西……华草? 若是华草,那这个数字代表的便极有可能是某种座标或是……,不,那串数字绝对是门号。 脑袋里的画面太清晰了,门是推拉门,一推开……,里面是什么?华草?贺勤试着想像,他会怎么留下华草?华草又为何可以保命?头痛欲裂,贺勤决定先休息五分鐘。 可脑袋一旦决定开始思考,便彷彿无法停止一般,他不断思索着港口是什么意思,不是西北角,脑袋里的那片大海过于蔚蓝。 姜賾悟不知还有多久才会返家?贺勤抓起那张字条,决定先回家再说了。驱车返回姜家的路上,贺勤察觉身后有台车一直在跟他。他试图透过后照镜察看驾驶,却屡屡因为死角无果。 贺勤多绕了几个弯,不出意外那台车也跟了上来。大白日的,居然真的被跟踪了。若跟着他的人认得他,那肯定知道他住在姜家,那跟着的理由是什么,贺勤只想得到一个。冷汗落了下来,他让自己冷静。那台车上的人,除了想杀他以外,贺勤想不到别的可能。 回姜家路上必须行经一条人烟罕至的岔路,身后那台原本一直维持微妙距离的车突然追了过来,猛烈加速往贺勤车尾一撞。 贺勤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倒,车子前轮一滑,眼看便要往分隔岛上撞,可贺勤很快反应了过来,握紧了方向盘一扭,他往后照镜一看,只见那台车又撞了过来。 他连忙往旁边车道行驶,方向盘在手里似要摩擦出火花,关键时刻贺勤几乎无法思考,一切只能仰赖身体的惯性。 他往后照镜里看,对方是个浑身黑的男人,黑墨镜,黑口罩,大热天的还戴着个黑毛帽。脸遮挡得密不透风,这说明这傢伙对这任务也没那么十足十的把握。到底是怕没成功被九爷寻仇了。这附近人烟稀少,贺勤就怕自己死无全尸。 车速越来越快,身后的车也跟的更紧,时不时就往贺勤车屁股咬一口,贺勤左右闪躲着,手掌心里全是汗。滑溜溜的,几乎抓不住方向盘。 随后左侧照后镜「哐啷」一声,贺勤一看,只见上头卡了颗子弹。还没能做出反应,右侧「啪」地一声,这次更惨,整个镜子都被轰掉了,撞击着柏油地面往后掉。 只剩车里的后视镜能用,贺勤似嘴里含着心脏,他猛力咽了几下口水,想把满嘴心跳吞下腹。 突然,那台车消失在视野里,再度出现时竟已经在后方紧紧贴着,车头猛力推动着贺勤的车把他往护栏上挤,贺勤用力抓着方向盘与之抗衡,汗湿的掌心却分秒都要抓不住,这时左侧又衝出了一台银色轿车,车速猛烈,不要命似的拦腰便往后头那台车撞。 「碰」地一声巨响,那台跟着贺勤的车就这么被钉在了分隔岛上。车尾车头毫秒间难辨,那台银色轿车安全气囊爆了出来,撑破了窗户。 贺勤停下车,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相连两车浓烟冒了出来,突如其来拼命救了贺勤的那台银色轿车,车门被使劲推了开来,里头的人挣扎着下来了个熟面孔。 「范良?」贺勤连忙下车,「九爷呢?你们没一起吗?」 「试着先从,『范良?噢谢谢你救我。』开始话题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许会舒服一点呢?」范良还有一隻腿卡在门里,他蹬了几下抽了出来,颊上因为安全气囊的衝击划破了一个口子,嘴角也肿了,他看了贺勤一眼又道:「九爷去东门那里,刚才来了电话,说是东门收了个包裹,都还没拆开就爆炸了。炸死了七个人。他让我赶紧去姜家确认你的安全。真是麻烦。」 「小龙收到了炸弹?」 「是呢。」范良试图摸出手机,口袋却是掏出了满地碎片,「去你的,借我手机用一用。」 贺勤把手机给了他。页面还停在披萨买一送一,范良看了眼那讯息,笑了:「你可真馋。」随后他打了串号码,「老婆,有空吗?」 贺勤走到了那台被压扁的车旁,驾驶座跟后座早没了分界,里面的人肯定是死透了。 「别看了,浪费时间。」范良掛上电话,「那里头的傢伙早烂了。哪怕没烂,你也绝对不可能认识。」他一边道一边又再打电话。 贺勤一听尸体烂了倒也没那种雅兴观察了。 范良的第二通电话也拨通了,「臭小子,叫两台车过来,这里出车祸了。」 没多久,两台警车便火急火燎开了过来。鸣笛大作。范良手插着口袋,天已经慢慢在变黑。黄昏时分,正适合群魔四起。残存日光下范良转过头看了贺勤一眼,「你要不要毛毯什么的?」 「我为什么?」 「我看电影里惊魂未定的人都会披一条毯子。」 「谢谢你救我,不过你要是闭上嘴我感觉我就能舒服一些。」贺勤没好气。 几个警察在那里检查着现场,没多久苏惠全来了:「你成天就知道惹事生非吗?」苏惠全一下车便揪住了范良的耳朵,「出门前怎么答应我的?」 「开心出门,平安回来。」范良将双手平举胸前求饶,「我这不是身不由己吗?」 苏惠全看了一眼贺勤,又看了眼贺勤残破的车屁股,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算了……不过,让我来顺路买披萨要干嘛?」他疑惑道。 「九爷一时半刻肯定是走不开,我们三回姜家吃饭吧。」范良笑道,「小贺爷想吃披萨。」 贺勤实在无语解释。收藏着垃圾简讯的理由也说不出口。 车祸的事情范良让底下人处理了,他拉了其中一个朝他道,「小子,查到什么再告诉我。」 「当然了良哥!」 苏惠全望着警车离开,随后便问:「你不是不当条子了吗?」 「哪可能说不当就不当,老婆别急,我肯定有办法在九爷那里拿到良民证好娶你。」 「闭嘴吧。」 三人回到了姜家,热腾腾的披萨摊了开来,歷经了劫难,贺勤的确饿了。 「你不给九爷打电话吗?」范良问道。 「不。他应该也忙,别让他操心。」贺勤塞了口腊肠。 「不过,你看起来真不一样。」范良看着贺勤又道。他吃的少,一下就草草结束了晚餐。 苏惠全还在旁边唸着,「多吃一点。」范良听着,又多吃了些。 「我看起来不一样?」贺勤茫然,「哪里不一样?」 「眼神。」范良仔细打量着他,「你脑袋里有什么好消息吗?」 「没有。是说我们很熟吗?我一个眼神你就能察觉不同?」 「我说……」范良话没说完,九爷便回来了。 多大的事彷彿都没能让他染上倦容,他一样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模样。贺勤一见他,一切疲劳似才得到了缓解。紧绷的心缓了下来,心有馀悸,却知道有这个男人在一切都没事了。 「宝贝,受伤没有?」他劈头就问。显然是知道了车祸的事。 贺勤看了范良一眼,后者耸耸肩:「我现在就是九爷的狗,怎么可能你这宝贝疙瘩怎么了我会没有报备?」随后他又道,「东门的炸弹是怎么回事?」 姜賾悟笑笑,「能怎么回事?下三滥的找麻烦罢了。前些日子金丝雀那里也被烧了大片,梁思程那也收到过这炸弹,不过当时思程机灵,倒没酿成什么大麻烦,这是挨着门找麻烦呢。东西南北。」 既然姜賾悟都回家了,范良跟苏惠全便也没想再待,几人便话别。他们走后贺勤简单交代了几句车祸经过。姜賾悟有些意外:「范良衝出去救你?这么拼命?」 「那时候事态紧急。」 九爷不置可否,「那傢伙特别惜命。他脑袋好,多得是办法救你,我想不到他如此拼命的原因。」 贺勤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此便结束了话题转而问道,「小龙那还好吗?」 「嗯,没什么事。就有些死伤……唉……。」 「找麻烦的是巩云他们吗?」 「应该不是巩云,但也是相关人了。这种下三滥的做法也不过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贺勤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不太对劲。虽然是谁结果还没出来,但你看其馀三门被找麻烦都不外乎是大方向的惹事,但唯独我,那个人彷彿一开始就锁定我了。」 姜賾悟点点头,「你是个宝贝疙瘩,人家自然锁定你。」 「这件事难道人尽皆知?」 「你是我的这件事不是什么新闻。当时大家被封了口,全当世界上没了我这个人物,姜成民做大那会儿,也没人敢提你。」姜賾悟答道。 「啊,你得给萧总打电话才行!帮我打一下电话。」贺勤心情一放松这才突然想到若是他被跟踪了,那萧兰茝难道没事吗? 姜賾悟打了电话给萧兰茝,对方好得很。「跟踪?啊啊……原来那是你们那里跑来的小老鼠啊。」萧兰茝语调仍是轻轻的,「的确有人跟着我呢。我刚离开华林那时候就有感觉有人跟着。其实我蛮少自驾出门的,所以我的私人车,认得的人似乎并不多。若他知道车上是我,应该也不会跟着了吧?」他轻笑。 跟着他那傢伙到底怎么了,九爷跟贺勤都没想问。 「不过,小贺爷有怎么样吗?老实说我应该回头察看他的情况,但我那时急着回家。」萧兰茝问道。 贺勤心想当时也是三催四请这大佛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懒得回头就直说,什么急着回家? 「他没事,还担心你呢。」姜賾悟笑道。 「真可惜。我还期待他要是再破一次头能不能就好了。」 「去他的。」贺勤在一旁全听见了。 姜賾悟忍俊不禁,掛了电话。「是说,萧兰茝还挺关心你的。」他道。 「最好是。」贺勤没好气,接着从口袋拿了那张纸塞给了他,「不过也是多亏他我才想起一些事情。」 姜賾悟低头看了眼那张字条,脸上笑容一僵。 32.假冒者 那张穿越十年时光的字条,让姜賾悟陷入沉思。 「宝贝,这数字是什么?」 「你也不知道?」贺勤拿回字条,「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一看见,所有事情就会哗哗哗的。」他比手画脚在头上演示着某些东西灌进脑袋的动作。 姜賾悟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这个位置我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是,这上面的意思你也没想到吗?」 「你知道位置我们去看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想破脑袋?」 九爷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 「但是,十年都过了。」 十年,许多事情物换星移,都不可能维持原状了。 「真是,」贺勤笑了笑:「原本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不是吗?你是怎么了?触碰到过去就像个娘们伤情,去看看,要还有留下什么线索当然是最好,要没有的话,反正本来也没有。不是吗?」 一晃眼,眼前的贺勤彷彿十年前那一个,一点点都不曾改变。 在他们小的时候,华林像个巨大游乐场。 姜賾悟喜欢他,一开始,其实只是因为疼爱罢了。 带在身旁,就像跟了一条小尾巴,跑到哪里跟到哪里。 当时姜賾悟想要条狗,母亲不给养,而后他便得到了贺勤。跟进跟出,当时疼他就像疼条狗,没有包含任何情慾。 可哪天开始,那样的疼爱就多了点情爱的味道。 他们彷彿心照不宣。 贺勤青少年时期一段恋爱也没谈过,他知道自己是九爷的人。哪怕姜賾悟不过是睡了他几次,也不曾好好认真表白,但自从菸草园那次以后,姜賾悟也真不曾再有过别人。 如他承诺过的一样。 要姜賾悟来说,他也记不得到底哪个瞬间开始,那样的疼爱沾染了性欲。 但某天,他拥抱别人时心里全是贺勤。想像他娇艳盛放的模样手淫。 一开始他也慌张,总感觉玷污了自己的弟弟。 贺勤全心相信他,依赖他,崇拜他,自己怎么能对他抱以如此齷齪的想法呢? 可越让自己不要想,背德感便越是强烈。 他还想隐藏这个感情,贺勤便自己送上来了。 原来他也一样。那样的眼神并不是崇拜,而是爱慕,是他搞错了。 两情相悦以后,事情便顺利了很多。 起初贺勤还是比较害羞的,可那时候的他到底是头一次恋爱,也没有如现在多了一些没必要的矜持,因此各方面还是开放许多。 他会主动鑽进怀里,会主动讨要亲吻。偶尔生气了,便咬一口姜賾悟的鼻子。 咬过以后烟消云散,什么生气的理由都会遗忘。 那样的贺勤很可爱,每每想起,都分外怀念。 可那种怀念,说了到底不过像是一个成年人怀念童年的感觉,说会想回去那一刻吗?倒不至于。 回忆就是回忆,很理所当然的过去。 但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是会有失去的人。 车子开出了隧道,景色倏然开阔,远处蓝天大海一线,没有了分界。 这片海域看上去健康许多,相比西北角那浑浊黑水。 贺勤说了要去看看那个地方,姜賾悟便带他出了门。 「那里是仓库对吧?」 姜賾悟点点头,「我们港口那里,不是有一个小型仓库吗?之前邀请王胖子去看假画那里。」 「嗯。」 「我们现在要去的也是差不多的地方,但大了很多。等会去的地方叫『玻特港』那地方是出了名交易大港,名画真跡放满了仓库,都是些有钱人的收藏。」 「那种地方比起仓库,更像是展示间。里面空调不间断,每种类型的艺术品都有相对的保存方式。3980开头的是乾燥区,全真空仓储,那里的东西是紧锁的。你把什么放在里面,其实不难猜。相信你也想到了。只不过玻特有个规定,让我担心。」 贺勤愣了愣,「什么规定?」 「存放超过十年都没人询问与领取的物品便归他们所有。」 「这不是侵佔吗?」 「很可惜,存放都是有签约的。最少三年,最多五年,必须回去再续一次约,不然十年期限一到,就是归他们处置。」 谈话之间,玻特港早近在眼前。 港边有座巨大的建筑物,外观如同艺廊一般。怪不得姜賾悟一早便提醒他记得穿上西装。 两人进了建筑物,一进门便有人迎出来招待他们,那人也是一身端庄,「先生们早上好,请问要香檳还是咖啡呢?」 姜賾悟都拒绝了。「我们想查看一下东西。」 「好的,这边请。」那人引导他们去了柜檯,「请问仓储号码是……」 「39801257。」贺勤背了出来。 那人点点头,从背后架上抽出了一本资料夹。 他翻的飞快,很快找到了号码,「请您确认。这是十年前存放的物件,五年前有进行过续约的动作,延长了三年。」 此话一出,贺勤跟姜賾悟都是一愣。然背脊发凉。 那人将资料夹转了过来,指尖指着合约签名。 贺勤和姜賾悟凑上前看,两人都是毛骨悚然。五年前的贺勤压根就不可能过来续约,他当时人在北门当清洁工,这事姜賾悟也是知道的。 但那文件上的签名千真万确是贺勤的笔跡,且玻特港的续约需要证件,也需要拍下当时的照片。 柜檯人员调出了当时的照片,画面里贺勤一身西装,当时是冬季,他穿着厚重的冬衣,半身照。 九爷凝神看了一眼,在桌子底下拍了拍贺勤的腿。贺勤不明所以,他还一身的汗,照片上的人的确是他。 「请问要察看仓储的物品吗?」 九爷点点头,「麻烦。」 柜檯人员微微欠身以后,便转头进了一个小房间。 九爷藉此机会朝他附耳,「那不是你。」 贺勤一愣,「不然是谁?跟我一模一样!」 「你的右眼眼角不是那样,稍微长一些,」他指了指照片:「这太圆了,而且嘴唇看起来也薄了一些。还有肩膀,虽穿着厚衣服掩盖,但肩膀实在宽你太多了。这人的脸肯定是捏泥的,不是你。」 「有点噁心又有点佩服。」贺勤由衷道,「那你说这是谁?」 「这就要问你了。肯定是你拜託了谁帮你了。」 贺勤盯着那张照片,此时那柜台人员出来了,只见贺勤贴着自己的照片看个不停。那人一脸狐疑,却不失礼貌问道,「要去看物品了吗?」 贺勤脸上一红,心想人家肯定是觉得他是个自恋狂了。 照片上那个人,贺勤肯定是认识的,但倒底是谁? 在人员带领下,贺勤跟九爷穿上了防尘衣,在无数门牌号之中来到了39801257门前。 木製的门牌。 那人打开了门,拖拉门,一把拉开,里面堆叠着无数真空包。 「需要拆开察看吗?」那人又问。 「可以吗?」贺勤看向他,「包装……」 「会再次替您做处理。」 「麻烦了。」 那人点点头,按了耳机不晓得说了什么,随后几个人走了进来,在其中一个真空包前忙了一阵。 「好了。」 贺勤凑了过去,袋口一拉开,扑鼻草香。 九爷还想着事,漫不经心看了眼袋里,随后又看了贺勤一眼,眉尾一扬,使了个眼色。 贺勤本能反应,脱口而出,「我去一下厕所。」 等他再度回到那个仓库,里面的人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离开玻特港,贺勤便急着问道:「你问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眼神那么奇怪?」 「我把你说成了烂人。但我也是情非得已。」姜賾悟笑道,「总之我问他们一些你来这里时的事情,还拜託他们传了当时的影片给我。」 「影片?」 「嗯,每个环节都有存证,就是为了方便有纠纷调解。这种事通常不会上升到警方那里,在里面就会解决,所有影片都是签约允许使用以及留存的。」九爷解释道,「所以当时『你』来这里的影片我已经拿到了。」 两人上了车。 姜賾悟调出了影片。 画面里「贺勤」看上去高了不少,站在柜台签名。 柜台人员问道,「需要察看物品吗?」 「贺勤」摇摇头,没多说话。 「好的,那再帮您确认一次,是再续三年约吗?」 「嗯。」 姜賾悟回放了影片,这次调高了音量。 『嗯。』 「声音太短了,都没有其他地方还有说话吗?」贺勤问道。 姜賾悟查看了一会影片,「这里。」 他按了播放,影片动了起来,这次是监视画面。画面里「贺勤」面对着拍摄镜头。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柜台人员问道。 「续约。」 「请问仓储编号是……」 「39801257。」 整段影片最长的一段话就是这串数字。 两人反覆听了又听,把音量放到了最大。 「不觉得这个人看着很奇怪吗?」贺勤问道。 「嗯,虽然他刻意不说话,但整个人肢体语言却很大方,一般假冒别人的人不应该如此放松。」九爷答道。 假冒别人,应该要很怕被发现才对。但那人却处之泰然,彷彿他就是贺勤无误。 「而且九爷,如果我当时要把这个东西给你,那又为何要叫这个人去续约?说不定东西早被你领走了。」贺勤又问。 「我想你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之类的。可能你们有暗号还是什么的我不晓得,但他来得很果断,也很放松。应该是知道东西还在。」九爷答道。 两人又反覆听着那串数字。 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人不凝神都无法听清,贺勤皱着眉,听的异常专注。 那人说到『……7』的时候,语尾微微往上,似勾了一下,漫不经心。 总觉得这样的语调在哪里听过……。 他看向姜賾悟,两人对望了好一会。 正好影片又重播了一次。 『3980、1257……』那人中间彷彿顿了一下,方才他们都没听仔细。 随后两人一齐瞪大了双眼,同时认出了那个傢伙。 33.该醒了 该怎么说? 贺勤一脸复杂,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跨坐在旋转椅上,抱着椅背东摇西晃。 一旁九爷睨着他,也没多少耐性。 「你再说一次。」贺勤道,「我为什么让你去玻特港帮我续约?」 椅子上那傢伙抬起脸,「到底要说几次?我再说一次,因为你救了我,让我报恩啊。十几年前,我家发生了灭门血案,当年还没失忆的小贺爷不知道为什么正在追查巩云的事,提前得知了巩云想杀了我父亲,我爸是当时十分有声望的检察官,他手上有巩云某些不见光的资料。巩云当时也只不过是个警专校长,却不晓得为何背景强硬,而小贺爷不知道为了什么提防着巩云,想要拉拢我父亲,所以赶到我家,却错过了时机,只救到了奄奄一息的我,范良也。」他又说了一次来龙去脉,「然后救了我以后,小贺爷也不是白救,当时我还在唸书,举目无亲,小贺爷便给了我一笔钱,也帮助我调查诸多巩云的事。他帮我,却不曾要求我帮他干嘛,只偶尔跑跑腿。但好日子没多久,小贺爷就失忆了,成了我眼前这大傻子。」 「不过失忆之前,最后一次联系我,就是让我替他去玻特港续约。我一点点都不知道仓库里是什么,只知道如果五年后,九爷没有如日中天,我就必须去续约。」 「……我是你的恩人?」贺勤訥訥的问道。 范良叹了一口气,「对。大恩人。」 「我跟你要好,九爷不知道?」贺勤看了眼一旁的姜賾悟。 那人脸黑的像锅底。他早有说过范良不是什么好鸟,让贺勤别走太近,岂料这失忆前竟是腻在一起的关係。 「当然不知道。我就是你留起来的底牌。连同仓库里的秘密,一起隐瞒的秘密武器。」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仓库里是什么吗?」贺勤又问。 「不知道。但想也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更何况小贺爷佈局能力一等一,肯定后路都想好了才会救我当棋子。只是不晓得他怎么安排的,自然也没算到失忆这一步。」 范良自始至终,都把「小贺爷」与贺勤分开来讲,彷彿那是一个别人一样。 贺勤感到有些不悦,可又能理解。 要是混为一谈,其实也会感到困扰。毕竟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想起与范良「第一次」相见,当时他便不带有任何恶意与杀气,又想起车祸那日范良不要命的救援。 但凡他有一个角度出了差错,都会导致他惨死,可范良似乎一点也不怕,没命似的衝了出去。就为了救他。 「小贺爷」留下的恩情,就这么值得他捨命? 「他还给了你什么?」一旁沉默良久的姜賾悟突然开口。 范良一愣,笑了笑:「嘖,没瞒过去啊……」 「别以为贺勤失忆了你就能搪塞。」九爷冷道。 「好好,我不闹了。当时我跟小贺爷借了一大笔钱,也拿走了部分华草作为打通一些门路的筹码。当时华林一事已在酝酿,小贺爷让我不用还钱,但作为交换跟我签了合约。」 「合约?」 「嗯。」范良有些烦躁,「当时是盖手印,滴了血的发了血誓,别看我这样,我这个人其实挺迷信的……」 「重点。」姜賾悟道。贺勤从未见过他如此没耐性。 「咳,主要就是说,我欠他的,要用效忠九爷作为交换。往后不管时局如何改变,小贺爷存亡与否,我都必须无条件站在九爷这边帮助他。因此九爷当时死了,我便接下了西北角,一面调查名单,一面勾搭巩云。」 「合约呢?」贺勤问道,「你这样的人,真的有可能按合约行事吗?」 「唉,你们就是太不了解我了。小贺爷会不知道我天生性贱吗?有人在监督我。」 范良娓娓道,竟又扯出了更多事。 「谁监督你?」贺勤又问。 「自然是小贺爷的人。」 「梁思程?」 范良噗嗤一声,「不是,那蠢驴才不知道这些事。当年小贺爷似乎是觉得巩云会造成九爷生意路上有所阻碍,因此想除掉他,偏偏巩云一帮人作恶多端,为了自己利益,四处树敌害得人家破人亡更是不再少数,恨他的倒不少。」他道,「好比何金朝,何金朝就是被巩云一行人害死的。」 这名字让九爷一愣。 贺勤看他脸色不对,便问,「何金朝是谁?」 「何时初的父亲。」九爷答道,语调有些不自在。 这天罗地网,贺勤失忆以后绕了一圈,身边居然仍旧都是他安插的人在保护他。 这什么神仙智商?都去哪了呢?! 「十几年前,何金朝刚死,小贺爷便找到了他的儿子还有养子蒋永安,年纪没差多少,但当时小贺爷跟着九爷,又头脑敏捷,在下游早有一番作为,也不差钱。他资助了何时初他们不少,也给了他们许多关于巩云那些狐狗朋友的消息。虽没帮多久,可雪中送炭的恩情是会让人记一辈子的。小贺爷连姜成民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敢动,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总之后来十年都动盪,但何时初跟蒋永安却是一直盯着我,他们可都是疯孩子,我惹不起。」范良道。 「他们也跟我签约了吗?效忠九爷。」贺勤问。 「当然。」 「既然如此,那为何九爷刚上位时他们一副很怠慢的模样呢?」贺勤又问。 「一个死人突然復活你信吗?哪怕长得一样,皮囊里装的都是什么谁能知道?当时就没人相信九爷还活着。当时华林什么模样?尸体都能堆成山了,那成堆焦尸里面到底有没有九爷大家都说不准。谁会一下子就效忠那来路不明的男人呢?」范良答道,「不过,现在大家跟着九爷也并不只是因为小贺爷了。」 「冠冕堂皇的夸讚就不用了。」九爷凉道。 范良笑了笑,「是真的。真心。你瞧小贺爷都成傻子了,大家不可能还只是因为他就效忠,他根本不记得合约了。哪怕有恩,在这动盪世界也没有谁真的如此有义。」 「……」 送走范良以后,九爷沉默了很久。 贺勤想,自己背着九爷做了这么多事,然后全数遗忘,现在看着姜賾悟的背影,他也不晓得能不能搭话。 这算错事吗?暗中做着这些其实也是为了九爷好,但如此的隐瞒……九爷比较喜欢被骗还是被保护呢? 贺勤这么想着。却想不出答案。哪种他都感觉姜賾悟不喜欢。 「你生气吗?」贺勤鼓起勇气问道。 姜賾悟回过头,笑了,「不生气。怎么可能生气?」 「但你一句话都不说,那些事我也不记得了。这样让我很慌张。」 「抱歉,我只是在猜测你这样做的理由。」姜賾悟走到了他身旁坐下,两人大腿贴在了一起。「为何你一副早知有事会发生的模样呢?而且不仅是安排范良这个棋子,还刻意在四门之中找到了雀儿跟小龙,好像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有可能会来到姜成民的地盘。虽然你不太可能有算到你自己会失忆,毕竟你留了很多伏笔,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像提早知道会有事。甚至早在十几年前,巩云都还没做大成这样。我知道十几年前他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也不是现在的威风,为何你会觉得他肯定会影响到我?甚至猜到华草的事?」 「我甚至觉得,也许你也根本就知道要出事才让我来年停產,而后留下一批在玻特港作为武器。我一直在想,你在想什么?」 「你没想过我可能要害你?」 九爷愣了愣,「不可能,傻宝贝。你最乖了。」 一句乖让贺勤红了脸。 「唔,不过你真的笨了好多。我原本还没察觉。」 贺勤瞪了他一眼,「我也不想好吗!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失去了超能力的英雄,空有一身抱负,却毫无作用。不会飞的话,披风也不过只会绊住脚步而已。」 九爷微微一笑,「即便如此,我依旧不会逼你想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而且你留下的伏笔与引线,已经足够了。」 「全世界就你不着急。」贺勤没好气,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我这里头装了什么,你可知道?」 「不管精明还是傻,装的都是我。」姜賾悟说得理所当然。 这答案倒把贺勤噎住了。 的确是如此。 「好了,不要想了。你会头脑发热的。」姜賾悟站起身,「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带你去找何时初他们。」 贺勤不可能不想。萧兰茝的话一直在心上,他知道不想不行。 姜賾悟需要他。 情感上也许他需要的贺勤笨一点也没关係,可其他呢? 巩云现在没表示什么,可一定知道九爷没死,他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姜賾悟的。 没死的人总会报仇。巩云不是那种会留下后患的傻子。 再者萧兰茝最近大举的在追查每一笔交易的流向,以往萧巩二人是亲家,萧兰茝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让巩云捞了不少好处,如今萧兰茝跟潘悦早因为范良撕破了脸,没好聚好散就罢了还成了仇家,怎么可能还任由那些事就这么过去? 为了自保,巩云肯定是会打击姜賾悟不希望萧姜二人再联手的。 再说了,现在还多了个范良。 虽巩云并不知道范良跟他们有所牵扯,但范良现在在巩云面前狗腿至极,巩云肯定是会被逼急的,范良在眼前,妥妥的棋子,他不可能不用。 也就是说,范良是饵,一旦巩云张嘴吃了,他们便必须快速收线。 在疑心病重症的巩云愿意吃下范良这个肥美诱饵之前,贺勤必须想起来。 他必须想起自己佈局的意义跟原因。 而在这之前,他们也就只能按照着朦胧的方向往前走了。 姜賾悟今晚多抽了一根菸,他嘴上的不在意,多少为真?他在想什么呢? 贺勤又烦又累,以前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如同姜賾悟所言,为何一切都这么刚好顺着他的局在移动? 瞎猜都不可能这么准。 而这些事他都是瞒着整个华林完成的,梁思程也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可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了。 贺勤努力尝试回想,却因为范围广大根本无从想起。让他想简直等同于让他架空一部小说。 头脑开始发热,人也就开始犯睏。 迷迷糊糊,贺勤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隔日大早了。 姜賾悟还在身旁呼呼大睡,他手牵着他,紧紧的。贺勤同一个姿势睡了太久,浑身酸痛,却是不敢动,就怕吵醒了九爷。 想必姜賾悟昨夜是不可能一夜安眠的。让他多睡一点。姜賾悟应该很少睡好觉吧?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叫醒他。 华林的事件是从深夜到凌晨,随后才天光大好,可家也早被烧黑了大半。半夜里家里死了那么多人,黑夜像不会过去一样,哪怕睁了眼恶梦依旧持续,那要不落下阴影是不可能的。 肯定是再也睡不好觉了。姜賾悟的睡眠通常都要到早晨会比较踏实,贺勤天天与他同床,经常听见他辗转难眠。 想着这些,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杀了巩云,只能由我来,局都佈好了,只要等货来了。』 贺勤被这想法吓得一愣,十年来,他不曾用此方式思考,脑袋里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似他又非他。是「小贺爷」,贺勤知道的。 这么想以后,下一秒,那道声音再次破开大脑,『十年也算休息够久了,该醒了吧?』 34.为什么 北门搬了家。 原本离城市较近一些,但现在为了种植菸草,又加上那日被人纵了火,烧了大半,索性搬了家,整个往外头挪了点。 溜溜蒋永安昨夜是在北门过夜的,正巧就碰上了贺勤他们。 祝贺乔迁的大红花都还没拿掉,金丝雀一听九爷来了,连忙让人泡了茶。 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太一样,原本戴着眼镜也拿掉了,只不过一样是那刻薄模样。但自从跟萧兰茝谈过以后,贺勤对刻薄的确也有了新的认知。 「九爷怎么来了?」他问道。 「新家挺好看的。要比旧北门时尚多了。」姜賾悟笑道,一面在沙发上坐下:「来也没什么事,想说让小贺爷跟你们叙叙旧。」 金丝雀和小龙脸上神色有些尷尬,「啊,我们老是见面……」 「范良都说了。」贺勤道。 蒋永安叹了一声,「那……小贺爷你想起来了吗?」 贺勤没答话。 方才脑内那熟悉又陌生的语调出现以后,几个片段伴随而来。意外的是这次想起的事情很多,重要的也有,无关痛痒的也有。 可贺勤没告诉九爷,他还不想说。主要是想起来的事情太多太杂。大脑像某个地方被打开,回忆纷飞若雪,贺勤本以为失去的记忆不太可能如电影那般瞬间拾起,却岂料过往竟如同纸卷蜡笔,撕开了一条线就一口气撕了到底。 但一下子记起得太多,反而有些混乱。 他感觉按兵不动为上策,因此他不答话,只微微倾身,拿过了桌上的茶盏,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九爷看着他,眼神还盯着他却朝小龙道:「他没想起来。」 金丝雀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忘就是十年。」 贺勤心想可不是吗?一晃眼十年就过了,他彷彿空白了十年光阴。 十年!要早一点想起来,巩云算什么东西? 这巩云跟他的缘分,还要从小时候说起来。贺勤小时候便很聪明,当时他还没到华林,跟着一帮人住在一起。巩云就是其中一个。 他七岁那年,家里的人看中了华林的土地想争夺华林,巩云本来是抱着他的。当时巩云也不过十六七岁,特别瘦弱。以往他是家里最聪明的智囊,可贺勤长大以后,他便逊色不少。但巩云不计较这些,反倒很疼他,经常陪他一起玩。 袭击华林事情发生之后,巩云和他躲在车里等待,却没想家里人死了大半。 巩云说,「要逃跑。」 贺勤摇摇头:「跑了会死。」 突然天边似爆炸,「轰」了一声,随后一具尸体掉了下来,砸中了车子挡风玻璃,血淋淋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成了两个血窟窿,手脚的位置也不见原状。一瞬间他们都没认出来那是谁,好久以后,一旁巩云才尖叫出声,「妈妈!」 那竟是巩云的母亲,贺勤怕被发现,连忙摀住了巩云的嘴。 他们是一群小流氓集结成群,住在了一起。大家都像是家人一样。不富裕,又经常三餐不济,孩子们瘦弱不已,各个都像小难民。可大家彼此帮助照顾,日子倒也就这么过着。 贺勤的父母很早就死了,他一直都是跟着大家生活的,巩云的父亲一样早死,他母亲有一个相好姓潘,他们都叫他潘叔,他妈跟潘叔生了一个女儿,还只是个婴儿,在家里并没有被带出来。 谁都没想到本以为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华林,竟有埋伏。 巩云的精神状况很差,贺勤不怪他,亲眼看见母亲死状悽惨谁都不会好过。他紧紧按着巩云的嘴。贺勤年纪小,遇到这种事脑子也不管用了,渐渐的,他拉不住激动的巩云,只能任凭他衝了出去。 车上少了一个人的温度,贺勤感到很害怕,外头四起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他拉过毛毯,蜷缩在车上。那时他做梦也没想到,几个鐘头以后,他的人生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遇见了九爷。当时他已没了家人,但他知道,那是先伤害别人的代价。 贺勤想巩云肯定也死了。 他跟着九爷多年,岂料某天,巩云竟突然出现。 茶杯碰撞的声音把贺勤的思绪拉了回来,只听蒋永安道,「当年也是多亏了小贺爷。」 可不是吗,当年。贺勤微微一笑,「别谢了,我都忘了。」 巩云恨透了姜賾悟。他依旧抓着过去,认为母丧全因姜賾悟。 要不是因为姜老头疼他,华林怎可能有那么多驻守?他的仇恨没有去处,竟全推给了九爷。 他认为全是姜賾悟的错,也无法原谅贺勤跟着杀了家人的仇人。 「我现在已经拉拢了很多人,不用再这样混着日子生活了,你跟着我吧!贺勤,让我们像以前一样……」 贺勤拒绝了他。他当时已爱九爷爱得入骨。 十几年岁月,早取代了儿时的那些。 贺勤哪有什么选择?一个小孩儿,无依无靠,九爷对他好疼他爱他,他也无以为报,最重要的是,心早交了出去,哪怕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巩云,你披着『正义』之名,手上的血却要更多、要更脏,也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凭什么恨姜賾悟?」贺勤当时那么告诉他。 可巩云只是冷笑,「你等着,总有一天你得回来我身边。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姜賾悟非死不可。」 那时贺勤十七岁。他们分别后正好十年。 十年,很多事情早不再一样了。可巩云依旧满脑子过去。 他的话让贺勤不安。于是便开始追查巩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事。 不查还好,一查才知道事态严重。巩云竟把触角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深。他藏得没有痕跡,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岂料那么多人都是巩云的人,还包括那姜成民。 笼门已开,就等姜賾悟入笼。 贺勤岂能造成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能告诉姜賾悟,牵一发动全身,在不惊动巩云的前题下,他必须一网打尽。 这是私仇,要不是他留在了九爷身边,也许巩云不会那么杀意坚决。 金丝雀突然道,「小贺爷,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贺勤愣了愣,笑道,「说什么?我都忘了啊……」 九爷道,「别为难他。这几天给他太多了,脑袋里堵得慌。」 「你们今天过来主要就是要说这事吗?」溜溜问。 「嗯。」贺勤又喝了口茶,微微皱起眉。 姜賾悟见状便拿过茶杯添了热茶进去。 贺勤接过茶杯继续道:「不过,我让你们约束范良真的有用吗?」 金丝雀一脸震惊,「那狗家伙是这样告诉你的吗?你不是让我们约束他,我们哪可能有他的办法?」 贺勤知道。 虽不明白范良隐瞒的原因,但也不难猜。范良看他失忆了,以前很多让范良觉得受限的事情他故意不提。 「当时小贺爷你是让一个叫做丽莎的男人守着范良的,丽莎还有派克。」金丝雀又道。 那丽莎是个偽娘,人高马大长相帅气,却喜欢打扮成女人模样,原本是准医生,医术高超。 而那派克,是他的伴侣。当年从医院将贺勤带到北门的就是那派克。 贺勤原本还以为是姜成民的人。 只不过有件事贺勤想不明白,姜成民把他藏起来的那段期间,巩云呢? 为何没有找他?巩云不可能不知道他失忆了又或是他还活着。 如果知道,那他不可能不来。 除非他掌握的证据里,有什么是巩云极度不希望贺勤记起来的,他怕贺勤想起,又不想跟姜成民衝突,就乾脆避而不见。 但十年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掩灭的证据吗? 「丽莎跟派克不属于任何集团组织,他们在黑市『摆摊』。」蒋永安解释道。「当年丽莎也是被巩云那帮人所害,丢失了一些器官,九死一生。他知道你在追查巩云,自己找来的。」 摆摊是行话,丽莎是医生,平日里就跟派克在黑市贩卖非法器官,偶尔也会替人办事,摘除器官并交易。 派克是个放高利贷的,还不起钱的就带回家摘了肾。 贺勤总是搞不清楚他们谁在上面,丽莎总说自己是插人的那一个,可贺勤看着觉得不像。 那二人甘于归顺,贺勤一开始也很意外,他们二人是江湖出了名的鸳鸯。可后来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经歷了巩云的事以后,大概感受到了在这道上要是没有组织,是无法生活的。 而除去巩云,就是小贺爷了。 「巩云知道我活着吗?」贺勤又问。 「现在应该知道了。原先姜成民藏的很密,巩云也以为九爷死了,你也死了。姜成民应该也是骗了他,毕竟他想藏起你。」何时初道。 「所以,贺勤跟巩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九爷是看着他问的。 贺勤愣了愣,忙道,「我不知道啊。」 「嗯,我问他们。」九爷道。 贺勤被他看得慌,移开了视线。想起记忆以后,在他眼里的九爷也跟前阵子不再一样了。 九爷待他好,给他诸多信任。可不代表九爷是个傻子。 贺勤全世界都敢欺瞒,就是不敢骗姜賾悟。 因此当时其实局佈好后,他是有打算坦承的。 岂料巩云还是快了一步。 一切都没能按照计划进行,算错了一步,一错就是十年。 而如今,的确又来到了最好的时机。贺勤只感觉自己的头脑彷彿自主休眠,刻意这么空白了十年。但十年的空白究竟是好是坏? 虽当时大局已佈好,可十年光阴仍有太多变数,贺勤还得一一察看那些留下的引线是否依然管用。 巩云不是傻子,该抹灭的他不会一直放着。 「我们不知道。」金丝雀道,「小贺爷跟巩云的事情,他并没有说。可恨巩云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应该各种可能吧。」 「嗯。」九爷点点头,又问:「那贺勤有没有给过你们什么指令?」 金丝雀和蒋永安面面相覷,想了一会小龙才道,「有是有,可有些不明所以。」 「噢?」姜賾悟看了贺勤一眼。 把贺勤看得不太自然。金丝雀看了他一眼,问道:「能说吗?」 贺勤点点头,「……反正我不记得了。」 「小贺爷让我们在姜家潜伏,观察局势走向。当时姜成民说了要袭击华林。」 华林被袭那一夜的事,贺勤一直想不起来。 「你们通报了吗?」九爷问道。 「通报了。」金丝雀道,「跟小贺爷本人通报的。」 他们来得很急,画面在脑内慢慢播放,金丝雀一身狼狈凌乱,是匆忙跑来的。『大事不妙,姜成民恐怕今晚就要袭击华林!』 「可贺勤没有告诉我。」九爷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贺勤想起来了。 「这便是奇怪之处,小贺爷只说他知道了,然后告诉我们,今夜以后局势恐怕会有改变,要好好跟着九爷。可隔天,九爷也不见了。」 35.我爱你 桌上的气氛不太好。 贺勤知情不报这件事实在太可疑。 虽贺勤想到了理由,现在却也是不能开口的情况。 当时金丝雀匯报的时候,姜成民的人已经来了,当时距离袭击还有三个小时,梁思程告诉他,长工里有内鬼。 内鬼是谁贺勤并不知道,但金丝雀他们来得匆忙,贺勤不想耽搁他们,一但姜成民起疑心,后来的计划都会无法进行。 仓库里的华草已经累积了一定数量,今夜过后不晓得会如何,可心细的贺勤仍是急忙联络了范良,只交代他一定要去续约。 他没料到真的有这个需要,也没料到一晃眼就是十年。 而综观大局,当时装作不知情的确是上策。但他也没有打算一直隐瞒。他得告诉姜賾悟才行。 起先他并没有回房,而是在长工宿舍旁边待命,很快火光四起,贺勤衝了进去,却被人抓住了。 他被掩住了口鼻。 贺勤反应快速,连忙几个拳头招呼了过去,那人挨了不少下,似恼羞成怒,将他推到了地上,「狗娘养的……」 光线昏暗,长工宿舍烧了起来,火红的光打在那人脸上,贺勤看了过去:「陈春恆你是不是找死?」 「嘿,不一样囉。今夜以后,都不一样囉。」 仔细想想,那次在拍卖会上,陈春恆肯定早知道他失忆了。 「姜賾悟操了这么多回,我一直很想试试看……」 「去你的吧!」贺勤抓了把沙子往他眼里丢,随后一脚踹上了他的下体,「老东西也想上我?」 陈春恆痛的跪在地上,却俯在地上发出了一串怪笑,「你会后悔的……」 贺勤心里一慌,抬脚奋力往他头上踩了一脚,他听见『啪嚓』一声,陈春恆天灵盖凹了进去。 想必那里后来寸草不生便是如此。 他痛得嗷嗷大叫,贺勤懒得理他,急着找到姜賾悟。 大火烧了起来,可这里有思程在,应该不要紧。 贺勤在华林里疾奔,四处不见姜賾悟的影子,而下一秒,突然眼前一黑。 等他再次醒来,他正躺在菸草仓库里。 成堆乾燥的菸草之上,他赤裸着下体。姜成民跪在他面前,不停套弄着自己的肉棒,那地方却软绵绵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勤觉得可笑,姜成民想强暴他,可居然怕得硬都硬不起来。 他在怕什么? 那丑陋疲软的性器被姜成民握在自己掌心粗鲁套弄,贺勤躺在乾草上,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很快仓库门被打开,铁棒摩擦地面的声音慢慢靠近。 姜成民嘴里喃喃唸着,贺勤凝神听,他居然在唸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找到你了。」九爷的声音响起。 姜成民缓缓转过头,一记铁棒连忙迎面而来。 九爷逆着光,可隐约光线也不难看出他浑身是血。他手上抓着一根铁棍,上头也全是血,棍棒中段已经歪了。 九爷的目光扫了过来,「醒了就把衣服穿上。」贺勤连忙套上裤子。姜賾悟朝他伸出手,「慢慢走,小心一点。」 贺勤拉住了他的手,透过微弱光线他看见姜賾悟衣服里不停渗出鲜血,胸口的地方,裂了好大一个口子。姜賾悟摇摇晃晃的,却执拗的站着。甚至一路拿着棍棒追到了这里。 他彷彿杀不死的恶鬼,浑身是血,杀意坚决。也难怪姜成民如此恐惧。 他踩着不规则的菸草表面往九爷的方向移动,可地上原先一动不动的姜成民却突然爬了起来。 也许是伤重的九爷力道不够,姜成民愣是没死,他爬了起来头上鲜血滴滴答答落了满地,他如破釜沉舟一般扑了上来,举起了地上的大石头猛力往贺勤头上砸。 一切都来得太快,贺勤只感觉眼前一白。 想必是他受了重伤以后,姜賾悟便崩溃了。他本来就快支撑不住了。 后来贺勤昏迷之后的事在思程嘴里也听了七七八八,事情串了起来,却是贺勤自己明明白白的,九爷心里说不定怀疑他。 可才这么想,姜賾悟便道,「也许时间紧凑,有比告诉我还要重要的事。」 「你都没有一点点怀疑?」贺勤按捺不住,「我有可能是故意的!」 「你自己受这么重的伤,有可能是故意?」姜賾悟问道。 贺勤语塞,九爷同他说话的语调已经完全变了。就和以往一样……。 贺勤心觉也许九爷知道他想起来了。 「丽莎跟派克会在哪里?」贺勤中止了跟姜賾悟的话题,转而看向了小龙。 小龙一愣,贺勤的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嘴角轻浅的笑意就如同初识那夜让人安心。 「呃……我不知道……不过范良应该知道。」 贺勤点点头。 何时初跟蒋永安毕竟是当时姜家的人,贺勤没让他们知道太多。在他们这里也问不出什么重点了。 况且他记起来了,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这十年间,被安排主要任务的还是范良那个分支。 范良,丽莎跟派克。十年来,都干嘛了呢? 两人回到了姜家。才进门,九爷便一把将他按到了门上。 「贺勤……」 贺勤望向他,又移开了眼。 「宝贝,你想起来了吗?」 「……」贺勤不答话,想起来固然很高兴,但一下子得交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反而让人有些畏惧。 「说话的方式,喝茶的习惯,你骗不了我。」姜賾悟凑了过去,在他颈侧低语,「你想起来了吗?」 他问得迫切,甚至有些哀切。 贺勤心痛如绞,绞碎的心又掉了满地都是,他根本无法想像姜賾悟怎么渡过十年。 换作是他,一年、不,甚至一刻也无法坚持。 深情泡不烂他的眼,要他忘了自己,贺勤无法接受。 他伸手捧住了姜賾悟的脸,朝他点点头,「嗯,想起来了,老公,我想起来了。你不准哭,我也会哭的。」 姜賾悟眼眶红了一圈,里头湿润晶莹,眼泪却愣是不掉。 贺勤让他不许哭,他便不哭。 可即使他没哭,贺勤眼泪还是豆大的掉,他揪住了九爷胸前的衣襟,紧紧抿着嘴,可鼻子一皱,还是「哇」地一声,哭了。 他一哭九爷反而笑了,他俩此刻彷彿才重逢,贺勤紧紧抱住了他。 「老公……」 那只是戏言,贺勤让姜賾悟长大娶他。可姜賾悟一直没忘。 贺勤精明得如同小狐狸一样,看似不安于世,看似狡诈,可其实狐狸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爱侣死后便不会再有其他伴侣。可大家总爱骂人狐狸精。对于狐狸而言的确有些不太公平。 贺勤专情,所以姜賾悟要比他更深情。 他知道哪怕贺勤忘了所有,也还会记得爱他的。因为他一生只爱一人呀,除非他死了,不然贺勤会一直爱他的。 「你送我的戒指不知道丢去哪里了……」贺勤哭着道,那可是对戒。 姜賾悟手上还戴着。 「我会再买给你。」 「去你的,我不在的日子居然睡了那么多人!」贺勤用力搥打他的胸膛。 「不是不介意吗?」 「我那时候忘了!去你的……下次肯定要咬断你那东西……」 姜賾悟笑着,笑声在胸膛震盪。 「十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说?」 「我尝试过自我了断,对不起。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起来,没有相信你。」 他的回答让贺勤嚎啕大哭,他埋在他胸膛,不敢抬眼看他。 「还有吗?」问题闷闷的。 姜賾悟想了想,「嗯,一直很后悔没好好跟你说一句我爱你。把你的存在视作了理所当然,你属于我,被我看得天经地义,可却没想过,有一天你可能会忘了我,也可能会成为别人的。」 贺勤猛然抬起脸,看见了自己正在他眼底。 「我爱你,宝贝。我爱你。」 贺勤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不会再让你寂寞了。」 「嗯。」姜賾悟收紧了手臂。 出乎意料的是,姜賾悟一句对于贺勤的计划都没有问,一直到晚上,唯一问他的问题只有晚饭要吃什么。 虽说九爷的个性本就有些游刃有馀到让人发指,以往也没少为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发过脾气,可十年了,姜賾悟的确跟以前有了不少差别。 可那都是小改变,九爷一样耐心过人,比较不同的就是他变得异常深情,对贺勤而言这样自然是好事。 以前的九爷爱总含在嘴里,不常说也不爱说,可过了十年,恐怕是真的怕了。 黏糊糊的,就很肉麻。 九爷变得什么都说,因此贺勤便有些不解姜賾悟为何一句没问。 「你什么都不问吗?」 姜賾悟愣了愣,「喔?你说你那伟大的计划?」 「去你的。」贺勤笑了,他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桌上摆着晚餐。 他就喜欢这么在地上吃东西,跟狗一样。骂了好几次也不爱听,久而久之,姜賾悟倒也随着他窝在地上。 那对肠胃不好,分明知道却还是喜欢贴着他。 前段日子贺勤突然变成了人,乖乖使用餐桌,倒也给了姜賾悟不少衝击。总算能好好吃上一顿饭了,却反而没滋没味。还是要这样挨在一块才是一顿啊。 「不是我伟大的计划,是我跟巩云的事。」 「喔……」九爷笑了笑,「那事萧兰茝知道。都告诉我了。」 「他?」贺勤本想问萧兰茝为何知道,可后来想起萧兰茝曾娶过潘悦。 儿戏一样的婚姻。没想到这种事潘悦会说。贺勤跟潘悦自然是不熟的,他们分别时潘悦只是一个婴儿。 「嗯,他调查过潘悦。毕竟来路不明的女人他是不可能让她跟自己躺床上的。可婚后一心求嫁的潘悦很快就后悔了。因为萧兰茝对女人根本硬不起来。」 「那方寧难道不像女人吗?一头长发骚得跟什么一样。」贺勤打趣道,「没想到萧总是个纯攻。」 「嗯,刚好就喜欢方寧那种的。要不是如此,我跟范良都得死。」九爷笑道,「那萧兰茝刻薄的要命,要能入他眼的可不多。」 「那能入你眼的多吗?」贺勤问道。 姜賾悟摇摇头,「我眼里已经有人了,自然谁也进不来了。」 「肉麻。」贺勤笑了。 36.我不准 白云缠着天空不放,一层一层,最上方还是白的,到了尾端,染了点墨色。 夏季下点雨是好事,可今天感觉没那个福气享受甘霖。 贺勤站在姜家庭园,看着热得垂头丧气的花。 不一会,有台车来了。缓缓开进了院子里,驾驶座下来了一个男人,面容姣好,却有些冷硬,乍一看像是人工智能,机器人一样。 那男人毛发顏色都很淡,瞳孔也是灰濛濛的顏色。 随后副驾驶座下来了一个女人,身材高大。妆容艷丽。 丽莎跟派克。 他们二人是范良的「监督者」,而范良则是他们的「制约」。 这个条件成立于小贺爷还存在这件事以及对巩云的仇恨,范良并没有告诉他丽莎与派克并刻意隐瞒的理由并不难猜,范良很多方便若想贪图就必须麻烦对黑市一切嫻熟的丽莎,可丽莎平白无故不会帮他,因此很多活他会藉故是贺勤需要而请求帮忙。 丽莎跟派克是外围的人,鲜少跟贺勤直接接触,一直都是透过范良传话的,恐怕也是因为如此,范良才隐瞒了这件事。就是怕贺勤想起来以后太多事得解释太麻烦,毕竟他也不晓得打着贺勤的名义把人当手下让丽莎做了多少事,现在贺勤想起来了,两头要被算起帐来也是不小一笔。 真是个狗东西。贺勤暗笑,只可惜丽莎他们肯定知道范良的把戏,只是不想跟他囉嗦。可贺勤也不计较了,毕竟范良是真的忠诚,十年来,收集了不少巩云的资料。即使贺勤失忆了,他也没起杀心,甚至想尽办法靠近九爷并且效忠。 巩云势力之大,难以根除,上至政圈当官的下至死人堆里「烧陶」的都有他的人。十年时间潜伏,看似耗费时间,可真正能拿出手与之抗衡的却依旧少得可怜。 在檯面下,人人都是一句「先生」来称呼巩云。 贺勤不晓得多大的恨意让他如此拼命,却知道那不光只是恨,除了恨以外,还有亟欲想摆脱的阶级。 要不是以前这么苦,他母亲也不会死。巩云心里到底是嫉妒姜賾悟的吧? 父母健在,势力庞大,姜賾悟的童年不曾受苦挨饿,物资充盈。因此他欲毁掉他的一切。 巩云肯定是连灵魂都卖了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过程多辛苦可想而知。贺勤为他感到可惜。姜賾悟给他的不仅是恨意,还有希望才是。 若非九爷存在,巩云也许死了娘也还在乞讨。 恨没有道理,却合理,合理又荒唐,根深柢固。 人总得找一个人来把一切辛苦都怪罪归罪,才能自己作恶却心安理得,都是他害的,要不是他,我不用这么坏……,负罪感通通扯到了别人身上,自己也就乾净了。 总要有一个罪人来让英雄哪怕双手染血也依然合理。 巩云不过是想取代儿时那个充盈富有的九爷罢了。 若他有一个华林那般的城堡,那父母不会死,贺勤不会离开,潘悦也不用如此辛苦长大。 都是姜賾悟害的,贺勤能理解。小孩的恨意单纯又纯粹,是最根本的恶,生来便有的恶。 那样的恶意,往往可以留存一辈子。 在爱与恨之中,人都仍是孩子。犹没道理的喜爱与讨厌。 「小贺爷。」丽莎喜出望外,连女声都忘了装,「您想起来了吗?」 贺勤笑而不语。 当初他失忆,去医院带他的人便是派克,可想而知是费尽心力才找到他,怎么也想见一面确认生死。 哪怕偽装成姜成民的人也一样想见他。 贺勤记得自己第一次跟丽莎还有派克见面的时候。 那天夜里雨很大,丽莎的血流了整条街,派克抱着他,冷情的脸上难掩紧张与恐惧。 丽莎是医生,可医生受伤了也一样需要医生,但他们却无处可去。 正规的医院去不得,丽莎的伤势严峻,也断不可能在小诊所了事。 他们无路可去,便想到了九爷,然后又想到了九爷底下的小贺爷。 贺勤收留了他们,请了医生。当时他已经认识范良了,就在范良租屋处加了张床给丽莎跟派克。 起先,那张床被当成了手术台。 范良不常回家,倒是无所谓,且那房子到底也是贺勤花钱的,范良鼻子摸着,并不多话。 丽莎少了一些器官,命在旦夕。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那之后,他们二人推心置腹。 江湖仇多不见怪,江湖恩却不得不还。 贺勤带着他们见了九爷。 姜賾悟对于新朋友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为人本就和善,自然很快便热络了起来。 这件事有些奇怪,打从以往,认识姜賾悟以后的人都会莫名崇拜他。 哪怕不用经歷死劫,单单在桌上相谈几句,都能为他折服。 老公优秀是没什么,毕竟贺勤自己也是九爷向日葵,可他就是很疑惑。姜賾悟到底有什么魅力? 丽莎跟派克,不过几盏茶时间,便是一副要效忠这人一辈子的模样。 搞不懂。不过贺勤的确也想要这种能力。 话题绕着就进了正题,「所以,那些人想让巩云参选?」贺勤问道。 「是啊,真奇怪。」丽莎玩着头发,「怎么谁都想当大官?」 「也不奇怪,一群人玩在一起,就很喜欢选老大,选一个老大出来统理一切,自己只要攀着大腿捞好处就好了。自古都是这样,朝廷里也是一群官员会有自己喜欢的太子。」贺勤冲着茶,低眉顺眼。 姜賾悟眼神锁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却更多是好的。那种幸福感不太踏实,昨晚他抱着贺勤,却一夜未眠。 照理说贺勤想起来了,昨夜他俩应该缠绵一宿,可他们谁也没提这件事。突然又抱在一起,总有些唐突。 虽然他们早已经这样同床共枕好几个月,但现在的贺勤反倒比失忆的他来得陌生。是因为久别重逢吗?还是因为,智商回来以后又是那个古灵精怪让他捉摸不透的贺勤呢? 姜賾悟不晓得。贺勤的记忆连同许多事情一起回归,触发他的物件太多,字条、华草、玻特港、范良、巩云……,一切都是一口气发生的,不难想像那在贺勤脑袋里掀起了巨浪,随后,他回来了。 如同不曾离开。 姜賾悟在心里祈求过千万次,也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也许惊天动地也许激动不已,但现实上他们却很平淡,因为随着他记起,有太多事情必须跟着推进,可这平淡一瞬,却让人难以忘怀。 热泪都是真的,他们的爱还在。 可一下子想起的贺勤,倒让姜賾悟有些难以招架,似抱不紧,明明知道他一直在,就在自己身边,但仍是有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会想问他最近好吗?会想跟他寒暄几句这些年。 他一直有些抗拒贺勤记起得太快,一是担心他的身体,二是因为情难自处。 分别十年的人,该怎么重新相处? 他什么都忘了的时候,有很多话可以说,可以聊起过去,可以谈论许多贺勤不明白的感情,可现在他记起来了,他们又该说些什么? 难道要重拾十年前的爱语吗? 一切早不如从前了,姜賾悟也做好了再来一遍的准备,这次温柔一点,这次体贴一点,这次保护得严实一点。 可都还来不及有所作为,贺勤就记得了。 自顾自忘了,自顾自想起,我行我素一如既往。 怕他记起,还是最怕他危险。姜賾悟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可聪明的贺勤不会像傻瓜一样紧紧黏着他,他会飞,到处飞,翩翩在花丛里奔忙,好比背着他,拉了这么多条线。 他一点也不责怪贺勤,但却怕极了这种被他保护的感觉。 他不需要保护。 而显然贺勤也觉得自己不需要。 他的确不能一直把贺勤当成初识时那个孩子,贺勤足够大也足够聪明,但他爱他,就自然不希望贺勤总是鋌而走险。 聪明人总爱大赌一场。可筹码是贺勤的话,姜賾悟便赌不起。 他的不自然贺勤一定也发现了,会难过的吧? 姜賾悟看向了身旁的贺勤,那傢伙跟丽莎他们还谈论着这十年间巩云都干嘛了。 真是失态,贺勤这么努力的想替他剷除巩云这个麻烦,为此还逼着自己想了起来,可他却满脑子儿女情长,只想着怎么恋爱,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九爷觉得呢?」 姜賾悟回过神,看向了问出这句话的丽莎。 他微微一笑,「太急。巩云那头我还是倾向让范良慢慢拉齐线头。那次狙击潘悦没死成,是范良跟苏惠全天衣无缝的搭配,看似失败的临时起意。我想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拉齐贺勤曾洒落的线头。潘悦身上缺了器官,不救会死,巩云最终仍是得委託黑市。而黑市能把这一切处理乾净的只有你。」 丽莎叹了口气,「巩云巴不得我死,会找上我吗?」 他们谁也没问过巩云当时为何要追杀丽莎,可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各有精彩,多问也没意义。 「萧兰茝还不是想杀了范良,现在仍是哥俩好。」贺勤插了一句,「这道上纷纷扰扰,来来往往。」 「而且只有你。说起黑市器官只能想到你们。」九爷又道,「范良从那时候就想到这一环了,很明显他想拉线。把你们跟我们,还有萧兰茝都紧紧的跟巩云串联在一起,等到一切妥当,巩云也没路跑了。」 「巩云只剩下潘悦,想尽办法他都会救的。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血刃他人却不沾手,可一旦他购买非法器官,谁都知道潘悦是他的妹妹。他买了,又即将面临大选,范良自然就会抓着这点兴风作浪,范良一搞事,巩云哪怕是神仙也得浑身狼狈。他周围那些巴着他大腿的人肯定不可能帮得了他,那他会想到谁?」九爷问道。 「萧兰茝?」丽莎问。 九爷頜首,「他们曾经要好,哪怕现在萧兰茝在查帐,可人到穷途,病急乱投医,他还是会想到萧兰茝。不过要萧兰茝帮忙肯定要有条件。」 萧兰茝刻薄成性,根本不可能白帮忙。届时条件怎么谈也是关键。 贺勤思量着,「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不是只是弄垮巩云罢了。范良也好,你们也好,都是希望他死。但过程却很重要,现在的巩云我们杀不了,得一步一步,先让他坠跌,再好好替他挖坑填土。谁都不敢帮他的时候,我们才有空子。」 这期间华草就很重要。姜賾悟必须再一次贩卖华林草菸,仅存的一批,届时价格肯定会高过了天,姜賾悟必须东山再起,一边打击巩云,一边拉拢势力。 姜賾悟不做大,巩云便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丽莎他们走后,贺勤一直在想,巩云恨透了姜賾悟,恨到哪怕自己身处地狱也不可能忘了带上他。他肯定会有所行动,更何况,巩云眼线遍佈各地,贺勤记忆恢復这件事也许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与其担心他发现,贺勤想倒不如让他知道。这个传话精的角色,范良不适合。巩云并不相信他,且范良跟媒体中间的掛勾还有跟警方的关係比较复杂。一有疏漏都会导致计画失败。思考被硬生生打断,姜賾悟抓住了他的手。他十分用力,指节泛白。 「……九……」贺勤怔怔看着他。 「不准。我知道你他妈在想什么。」姜賾悟道,「不准去找巩云。我不管你多么胸有成竹,都不准。」 贺勤语塞。这姜賾悟什么时候会读心的?「你先听听看我的想法……」 「贺勤,你觉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能这样皮几次?」他问道,语调冷彻,冻得贺勤浑身发冷。 他抖了抖双唇,颤声道,「我不去了,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握住了他的手。 37.灌满了 夏蝉很快便不鸣了。 天气转凉,落叶落了满地都是。 现在四季已经不如以前明显,可依然运行。 四季还管用,落叶还是会红。 小花小白小黑扫着落叶,他们叫什么名字贺勤自然想起来了,可不免又觉得这几个名字调皮可爱,且饱含了姜賾悟的关心,因此贺勤仍是这么喊他们。 「我们又不是佣人,凭什么让我们扫院子?」 「那不然你们有什么其他功能吗?」贺勤拿了个大垃圾袋,把落叶都集中了。 「你还不如失忆。」 「这些叶子怎么办?烧掉吗?」 贺勤摇摇头,「烧个屁,你怕不是想被投诉。」他蹲在地上,牢牢把袋口打结,绑得扎实牢固。 「那不然丢垃圾车?」 「不。」贺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尘土,「这可是黄金肥料。」 「你要种什么?」小花问道。 「金桔还有柠檬。」贺勤答道,「你们九爷老是打喷嚏鼻塞,呼吸道不好也偶尔咳嗽。」 「你还真会过生活。」 贺勤白了他们一眼,「替我把这些叶子挪到后院了。」 「前院不种吗?」 「前院阳光太少,后院晒一些,种那里好。」 他那日惹姜賾悟生气了,可那男人对他总是没什么皮条,几句哄便消了气,只寒声让他不准再胡思乱想,乱搞一些危险的事。 几日过去,一切如常。可九爷态度明显冷淡不少,也没怎么碰他。 贺勤心情难免不愉快。 前阵子笨了之后九爷还比较疼他。 忙完了院子的杂事以后,贺勤一进家门就闻到茶香。 九爷坐在客厅,摇晃着茶壶,茶香倾泻而出。 贺勤闻香走去,「好香呀。」 「嗯。」姜賾悟倒掉了第一泡茶,又添了热水进壶里。 「老公,在我想起来以前我总觉得你喜欢以往的我多一些,但现在我又感觉你喜欢后来的我多一些。我变回来了,你是不是不高兴?」 姜賾悟一愣,猛回头竟见他眼眶红了一圈。 这说哭就哭,三秒掉泪是贺勤的绝招,不外传的。每回吵架都管用。姜賾悟一直知道这眼泪真假参半,却每次都没有那成串晶莹的皮条。 「……你呀。」他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如何我都爱你。我只是……很紧张?」姜賾悟笑了笑,「我变了很多,很怕你不知道会怎么想。」 「失忆不就给了缓衝吗?」贺勤问道,「我慢慢的接受了你,心里身体,以前的现在的。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一样,在那段期间做足了准备不是吗?我不明白你在纠结什么,老是这样。」他语带埋怨。 姜賾悟笑了出来,揉了把他的头,「我一颗心上上下下都是为了谁?擅自忘了擅自想起,一点馀地都不给人。」 「花了十年,也该醒了吧?」贺勤爬到了他腿上,就跨在上面,如同骑马一样,伸手,捧住了姜賾悟的脸,「你一点点都没有变,臭傻子。我也不会认为你杀了人或是脏了……我曾经是很努力想替你保持『乾净』,不惜这么拼命也不想让你指尖染血,可那又如何?属于你的劫你仍是得自己渡。我再爱你也渡不了你。」 「说来也很好笑,失忆的时候我一直回想过去,虽然想不起来什么,记忆一团一团,像泡了水的卫生纸,一惊扰就糊开,但我还是经常想,想了就头痛,头痛欲裂也想。可现在我记起来了,却反而很少回想了。因为我又拥有了,人就是这样。那些过去对我而言根本不足为奇,很平常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忘了的时候我却那么慌张,只感觉人生整个都毁了。失去的都是人生,拥有的就只是拥有罢了。的确很不知足。」 姜賾悟静静地听着。 「我现在更常回忆自己失忆的那十年,一想起那十年我被姜成民如何玷污我就噁心至极。也怕你嫌弃我脏了,可也因为我忘了,所以当时很快接受了你,也不担心被你讨厌。我想要是哪天,我也遗忘了那糟心的十年,那也许我不会如同遗失有你的记忆一般如此可惜。那不是我的人生,只是偶然,在那个时空休息了片刻。我是这样想的。睡了很久,做了一场恶梦,一下真一下假,一下甜蜜一下痛苦,然后你来了,轻轻把我叫醒,叫了很久,我也赖在床上很久,你叫我的时候我也一直梦着,梦变得很甜,但不够,因为梦只是梦,我是因为这样才想起来的。不是因为范良不是因为巩云,我只是很想你。」 「……」 那壶茶泡了太久,肯定苦了。又苦又涩,茶水变成了浓黄色。 「瞬间记起的那一刻是最痛苦的。」贺勤又道,「因为什么都了然了。无知是福,今天才搞懂为什么。但记起以后,又不免觉得还好记起了,不然你怎么办呢?哪怕继续爱着空白的我,拥抱着空白的我,但依旧不幸福,那幸福有缺憾,爱我的点滴我都忘记,你记得只是痛苦而已。当然未来可以再创建倒也没错……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傻?!我傻着的时候你好温柔喔……」 九爷笑了出来,「不是比较喜欢谁的问题,不都是你吗?怎么反反覆覆为了自己吃醋呢?只是就像我说的,初识的你只是一个孩子,哪怕跟巩云他们有过什么曾经,也依然还单纯。就跟后来忘却一切的你很像,乾乾净净。很天真。当然后来的你也很棒,是因为爱我而成熟,为了我揽起一切琐事,让我能感到自己备受疼爱。你因为我改变,我既开心又心疼。因此如果可以,我才会希望要是你一直傻下去,我便一直疼你,这次不再让你跟着我狼狈了,也不要再让你为我操心。绝对不是因为那种奇怪的理由,什么比较爱谁不爱谁的问题。傻瓜。」 「想起来了也可以疼啊。」贺勤托着他的脸,低头轻轻吻他,「你都不碰我。」 「委屈?」 「我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你教我的那些下流把戏也都记起来了,不试试看吗?」 姜賾悟闻言笑个不停,「什么下流把戏?」 「你猜猜看?」贺勤轻声道,话语轻飘飘的,语尾往上挑了起来,似勾人蜜糖。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慢解开姜賾悟的釦子。 姜賾悟只感觉心脏被他吊着慢慢往上移,最后含在了嘴里。满嘴心跳喧嚣,咽不进喉咙里,震盪着鼓膜。 贺勤擅长让他紧张。虽然早就知道了,可也早就忘了。 这回心脏跳得厉害,撞着胸膛。 衬衫的釦子早被通通打开,胸口的伤疤露了出来,贺勤伸手碰着,轻轻抚摸。「真可惜,我很喜欢你这里的说,被破坏了。」 姜賾悟笑了,「没死。」 贺勤听懂了,「嗯,没死。伤了好过死了。不过这个伤疤还是很美的。很衬你。」 「这什么话?有人这么说的吗?伤疤……」九爷低头看他,眼底都是笑。 他不在意自己的伤,就如同贺勤不介意头上那道疤一样,心疼的都是深爱的人,不是自己。 「嗯,衬你。不张扬不狰狞,却威严恐怖,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是你九死一生的证明。为了我能去死。」他盯着他,随后猛然凑上前,像一隻往猎物奔去的老虎,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姜賾悟倒抽了一口气,血味蔓延开来。 随后贺勤便扯开了他的裤子,从沙发滑下,蹲到了地上,裤里的东西半软不硬,被他含进嘴里,一下就胀大了,填满了嘴,塞得双颊鼓胀。 柔软的口腔包覆着敏感之处,湿润温热的刺激,慢慢的,热热的,夹紧而后又松开。 尖尖的虎牙轻嗑着,不痛,却让人脑门沿着脊椎都麻了,酸麻舒爽。 那双聪慧的眼眸盯着他,勾着魂,姜賾悟粗喘了口气,「你要弄死我……」 贺勤笑了出来,虚含着那根粗大的性器,手心捏紧了,根部被他牢牢握着,一口又含住了前端。 姜賾悟扯开了他的头,贺勤眼前视线一晃,被提起又被丢下,趴在了沙发椅背上。 衣服被扯开,贺勤訕笑道,「哎呀,是谁说要温柔一点的?」 九爷一愣,鼓胀的情绪似被戳破了一个洞,洩气一般,而后他抱住了贺勤。 「去你的。」 贺勤笑了。 衣服被温柔褪下,一件一件,从外到里,他脱得越多,贺勤便越是坦露,肌肤也好,那颗炙热的心也一样。 血淋淋摆在姜賾悟眼前。 爱洒了满地鲜血,洗不净的那些情感缠绵纠结。泼了他们一脸,在混浊的爱里睁不开眼。 偶尔爱他,偶尔恨他。 却再恨也捨不得,终究是爱的,爱的放不开。 「恨我吗?」 贺勤话音刚落,姜賾悟便抽出在他体内水淋淋手指,更粗热的东西抵了上去,姜賾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而后那东西贯穿了身体。 「啊嗯……我说、你恨我吗?」 「满嘴傻话。」 「啊……啊嗯……哈啊……这是你的回答?」贺勤又问。 「到底要干嘛?吵死了,做爱的时候叫就好了。」 「你真的对我好坏,都说要温柔了,我看我笨一点好了……」贺勤这么说着,随后便装模作样叫了几声,嗯嗯啊啊的,学得是前阵子自己叫床的声音。 有些怯懦害羞,猫一样呜咽。柔柔的,带着点讨好以及不确定。 姜賾悟气笑了,往他臀上拍了几掌,「别闹。」 贺勤跟着笑,呻吟夹杂着笑声,「啊嗯……老公……嗯……轻一点……」 「我不。你喜欢这样。」 「怜取我一点……」他声音带着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浪漫?」 姜賾悟不答话,贺勤便扭过头看他,竟见他赤红了脸。 贺勤哈哈大笑。 姜賾悟伸手将他按了回去,实在拿他没办法。肉棒往里操,里面被操开了,软软的流着水,里头暖流似源源不绝,那黏腻是谁的早分不清楚。 浇灌在性器上,似有张嘴不断舔弄着。 贺勤知道怎么让他舒服,他知道。被夹的紧紧的又松开,后穴吞吐着,穴口的湿润蹭出了白沫。 好舒服……,姜賾悟皱起眉,俯下身抱住他。 总感觉好久不曾抱他了。胸口满是热汗,贴在贺勤后背上,热度传了过去,他的体温高了一些,但很快的,两人体温变得一致,连心跳也越走越近。 一下,两下,贺勤喘息落了满地,而后又笑了,「你心跳好快啊……」 「那是我的吗?」姜賾悟问道。 贺勤笑了一声,没答话,取而代之的是一整串的呻吟。他浑身发颤,高潮即将到来,全身紧绷,两条腿根肌肉痉挛个不停,「要去了……老公……」 他射了出来,白浊喷洒在沙发皮革之上,射了几股,性器抖了几下,很快又站了起来。 「舒服吗?」 「别问那种蠢蛋问题……你看我舒服吗?」 「真不可爱。」他语调甜蜜的像在夸他,轻轻的又将贺勤翻了过来。 贺勤躺在了自己方才射出来的东西上,他有些嫌弃,「都沾到了。」 「你自己的东西你嫌弃?」 「蛋白垃圾罢了。」贺勤说着,眼看着姜賾悟又把肉棒塞了进来,「啊……」 「那我的蛋白垃圾不给你了。」 「那不行,」笑语勾人,「射进来,最好把我灌满了。」 38.小贺爷 子曰:性相近,习相远。 性,本性;习,习性。人的本性又称人性,人性都是相近的,与生俱来,同情心、怜悯心、慈悲,还有最根本的邪恶。而助长邪恶亦或发扬慈悲的关键便是习性。 习性是后天透过环境以及学习而养成的。 在什么地方,成为怎样的人。 一个善良的孩子,在不得不偷窃的环境下也会成为盗贼。所以孟母三迁。 而尚保有许多本性的贺勤在习性养成的幼年阶段便遇见了九爷。 从此,那人便彷彿他的圭臬。价值观、道德观,人生观皆是跟着九爷建立的。 九爷的母亲,叶夫人十分忙碌,并没有那么多空间时间管理他们这些孩子,姜賾悟也十分早熟,年纪小小便有那当家之主的样子。 贺勤几乎整个人都是九爷捏出来的,像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是姜賾悟一手打造。 在失忆期间,贺勤没忘了许多本能和基础道理,有些事情他甚至记得某个人曾经教导他该当如何又如何,可他却忘了那个声音,也忘了是谁。 怎么能忘了呢?真过分。 贺勤伸长手抱紧了姜賾悟的脖子,那里早一片全是汗水,湿漉漉的,滚烫了指尖。 「你流了好多汗。」 「我在操你,当然流汗。」姜賾悟将他压了回去,抬起了他的左腿,架在臂膀下。 「脚酸……」 「不是让人灌满你吗?我看里面还有空隙。」 「犯不着这么言出必行……」贺勤呵呵笑了出来,只不过一眨眼那张嘴便又浪了起来,「噢……嗯啊……好爽……这样深……」 射进里头的东西被挤了出来,流了满床。 「啊……怪不得射不满。」贺勤笑着,拽着姜賾悟右耳逼着他低头吻自己。 「嘶……痛,你呀。怎么这么粗鲁……」话没说完,贺勤便凑着吻他。 一口一口,蜻蜓点水一样,试了几次,便又伸手拉他,「低一点,脖子疼。」 九爷笑了,「你就这模样有什么资格怪我比较疼爱傻贺勤?你简直娇蛮又专制。」 「去你的,」贺勤笑了笑,「前阵子那段期间的自己简直黑歷史。又笨又蠢,还黏糊糊的操一下就哭。」 「咦?这是什么?」姜賾悟伸手,食指轻轻在他眼尾一扫而过。 那是眼泪,贺勤知道姜賾悟在笑话他,笑他一操就哭,笨的精的都一样。 贺勤笑了,蹭了蹭他的鼻尖,「我连怎么叫床都是你教的,忘了你还真是抱歉。我跟你道歉。」 「道歉?」姜賾悟挑起眉,「不接受。」 「别闹,我也只是随口说一说。你早些日子已经说没关係了,大丈夫一言……」 姜賾悟伸手摀住了他的嘴,贺勤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却只见他凝神侧耳,「嘘。」 贺勤静了下来,姜賾悟抽出了性器,丢了衣服给他。 「怎么回事?」贺勤用嘴型问道。 姜賾悟摇摇头,只在唇前竖起食指。随后也套上了上衣。 两人静悄悄从房里走了出来,姜賾悟走在前头,姜家宅大楼宽,房间数目也不少,长长的走廊,过了一个拐角,空旷的楼梯间里那细微的呼吸便听得十分清楚。 尤其是在对方异常紧张的情况下。 一呼一吸急促而浅短。 楼下传来枪响,躲在楼道那个傢伙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悲鸣,随后衝了出来,九爷还没动,贺勤便衝了出去,他往那人跑了过去,一手握住了他的枪,一手架住了他的脖子,那人往天花板开了几枪,随后倒地,贺勤膝盖抵着那人胸口,心道身体里都还是姜賾悟的东西就得做这些事,他一把扯开那傢伙的面罩,抢过了那人手上的枪,「谁的人?」 那人动了动嘴,贺勤见状连忙往他下巴揍了一拳,扯开他的嘴,他整个人骑了上去,整个手掌鑽进那人嘴里挖出了药丸。 「休想自杀。也真蠢,谁派你来的根本不难猜,何必白白丧命?」 他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九爷竟无声无息放倒了两个人。 「这傢伙的面罩跟上次跟我车的人一样。」贺勤朝他告状道。 「巩云?」九爷用腿扫开了地上的人,往贺勤走去。 贺勤用力一扳,那人下巴喀啦一声,他放声尖叫。 楼梯处又传来脚步声,贺勤朝九爷摇摇头,「不要紧,是思程。」 果不其然,梁思程衝了进来,「小贺爷!九爷!」 他身上有血,脸色仓皇。 贺勤看了他一眼,「几隻小猫你就慌了?像什么样子?」 梁思程一愣,只见贺勤马上又笑了。 「您……」 「我回来了。不过先不要叙旧,楼下怎么了?」 想起来以后接连忙了几天,都忘了找梁思程。这回才碰上了。 「思程,你怎么来了?」九爷问道。 「四门都出事了,我想目标是瞄准姜家来的,我那边一直都有戒备,倒是还好,就先过来了。」他先回答了九爷,随后又道,「楼下来了不少人,西门那里的漏洞苏惠全过去了。楼下的人我跟范良处理好了。」 「范良来了?」 「来了,方寧也过来了。」梁思程答道。 「方寧?」九爷疑惑,「萧兰茝人呢?」 「没看见。」梁思程如实答道。 此时楼道又跑了人上来,梁思程按住枪,贺勤忙道,「是范良。别慌。」 从方才,他便听脚步就能知道来者何人,虽早知道他的聪敏,可歷经数个月笨蛋贺勤的洗礼,梁思程和九爷仍是一怔。 范良一上来便受到三双眼睛热烈欢迎,他笑了笑,「这么欢迎我?地上那傢伙给我,萧兰茝有话问他。」 贺勤愣了愣,「萧兰茝在哪?」 「当然在家。那人有可能来吗?」范良没好气,粗鲁揪起地上的人,「哎你怎么把他下巴弄脱臼了?」 「萧兰茝找他干嘛?」九爷问。 「喔,这些人是潘悦的人。」范良说着,「一听说他们女人缺了器官就都急了。」 「你过来不要紧吗?巩云……」 「巩云根本不知道这些,这些人本来也是萧兰茝的人……哎,族谱很混乱,我也不好说。总之,他们过来姜家目标是丽莎。」范良又道。 「丽莎?」九爷疑惑,「丽莎怎么会在我家?」 「这也不好解释。」范良乾笑了几声,「先走了。」 「给我等着。」贺勤扬声道。 范良抖了抖肩膀,看着怂,倒也不狼狈。 他停在原地,手里拎着那下巴脱臼的傢伙,那人早痛晕了。 「讲清楚再走,怎么回事?」贺勤走到他身边。 范良瞥了他一眼,又移开眼。「嗯……就是约制不是那样的吗?丽莎跟派克替我处理一些跟黑市相关的事,一面监督我提供我医疗帮助跟情报,而我负责帮他们处理一些找麻烦的,偶尔当线人,也回报一些资料什么的,当时九爷不是『死了』吗?可是有一段时间黑市那边有传九爷没死,但毁容,目前正在准备东山再起,肃清前患,所以当时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现身或是当下处……」 「简言之,就是你把麻烦都甩给九爷了。包括丽莎跟派克的烂帐你也推给了九爷。」贺勤结论道。 「哈哈,嗯。」范良又道,「我怎么知道他会復活?有个死人能用多方便……」 贺勤抬腿往他臀上踹了一脚,「要不是替苏惠全着想我就踢爆你下面那组子孙囊。」 而姜賾悟听了除了头痛倒没什么其他感觉,范良什么德性也不是没了解,而且当时他也的确死了。有个替死鬼不用白不用。 只是不知道在死了的这段期间,到底不知不觉树了多少敌? 「你就是知道你自己有罪才过来的是吧?」贺勤又问。 范良朝他微笑,「都忘了说,小贺爷欢迎回来。」 贺勤笑了。「滚回去。」 「遵命。」 看着他的背影贺勤叹了口气,摇摇头,「让他效忠简直像在下险棋。不过这样也好。提前整理掉一些麻烦。潘悦那里的人到底跟巩云不同层次,不是什么好东西,短视近利,光是他们会背弃萧兰茝跟着范良跟潘悦出逃就可见一般了。范良那小子反手就能捅你全家。谁信他谁傻。」 「你傻吗?」九爷调侃道。 「我不一样。」贺勤笑了,「我不是在跟他合作也不是成为他的刀刃,我是他的神。没信仰也得信的那种。」 「嗯,那我跟范良同宗教了。」姜賾悟说着。 梁思程在旁边被餵了一口,心里只想赶紧走,「还好你们反应快,我们还担心这大半夜的你们睡死了。」 「所以这大半夜不睡觉还这么有精神会是在干嘛呢?」九爷笑问。「真是的,看看这些人都打扰了什么?」 「我要走了。」梁思程道。 贺勤笑了出来,推了他一把,「什么态度?!爸爸跟妈妈感情好,要开心!」 「哈我好开心。」梁思程慢慢下了楼,「我也欠你一句欢迎回来。真的,很欢迎。」 「哪怕我一回来就捅这么大篓子?」 「嗯。」 很快楼道又恢復了安静,贺勤打着呵欠回了房间。 「我想洗个澡,里面都还是你的东西。」 「贺勤,你的计划是什么?」九爷突然问。 「我?」贺勤脱掉了不久前才穿上的衣服,「本来是那批华草先留着,哄抬价格,让市场出现断层,然后再这样那样,可那条线已经不能用了。我想清楚了。十年都过去了,只能再来一次。」 「再卖一次?」 「不,要送出去。」贺勤答道,走进了浴室。 姜賾悟跟了进去,抓着门框,「送给谁?」 「就巩云的朋友还有之前的客户啊。」他一面扭开热水一面答道,又说,「你也进来洗啊。」 姜賾悟脱了衣服,「然后呢?不可能送了些华草他们就能为我卖命。」 「傻老公,付出要不求回报。」贺勤笑了笑,「你想巩云那些狐朋狗友当时都是怎么知道华草的?他要打华草主意一定会拉拢伙伴,不然当时的他,怎么可能得以这么大规模的剷平华林?这整整十年,巩云都不曾放弃生產出华草,利润太好了,这些培育与实验难道不用资金吗?那些同伙肯定给了钱,要是事成了,一下就能拿回本金。这些年间陆陆续续投钱无果,可你姜賾悟却突然復活还送上华草,他们会怎么想?」 「觉得这十年我其实假死。」 「你本来就假死。」贺勤拿水喷他,「他们会以为这十年间华草其实还有持续生產,是巩云欺骗他们。华草的买卖十分隐密,买家有谁只有我们知道全部的名单,要封锁消息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很容易便会猜想自己被巩云骗了那些人可不是流氓,他们都是商人呀。投了资金培育华草一定也有他们自己的客户在等待,你想他们会放过巩云吗?」 「再加上潘悦现在需要器官,可巩云的医生门路早被锁,巩云是不可能想拜託丽莎的,他也没脸。那他首先想到的就会是那些有钱金主。拿什么拜託?自然是华草的进度。」 39.新旧鞋 「那你怎么想?」 浴室里雾气奔腾,贺勤推了把额前湿漉漉的发,坐在浴缸里。 雾气让一切都朦胧,已经入秋了,贺勤体寒,洗澡水滚烫,惹了满室都是奔腾白雾。 「嗯?」 姜賾悟关上了莲蓬头,一面跨进浴缸,两人面对面,姜賾悟曲着腿,贺勤则把两隻脚架到了他肩膀上。 「别装傻了,最看不惯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样子。你怎么可能一点点都没想?」贺勤又道。 姜賾悟笑了笑,「你高端,用你的招。」 「不要,你先说!」 他把腿架高了,只可惜浴缸里加了浴剂,清澈的水染上了浪漫的粉色,还掺和了些紫色,说是什么浪漫银河浴剂,多亏那银河璀璨,姜賾悟一点点也看不见贺勤这个姿势本应当会展露的美景。 「说什么呢?」 「说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巩云现在这么急,应该想不到华草那里去。」姜賾悟说道,「倒不如把华草更妥善运用了。巩云那头,让范良去搞就行了,范良跟潘悦有点猫腻,巩云一定知道的。我们目的是要让他焦头烂额,所以华草这里我倒觉得要让萧兰茝参与参与,不觉得他一个人乾乾净净袖手旁观让人很不爽吗?」 「你性格真差。」 「彼此彼此吧。」 姜賾悟一面答道一面坐挺了身子,他一坐挺,贺勤上半身便往下滑,噗嗵一声,整张脸掉进了水里,这回看见了。 贺勤挣扎几下,折腾着从水里出来,往姜賾悟脸上踹了好几脚,「咳咳……你想杀了我吗!?」 姜賾悟笑了,「傻子。」他从浴缸里站起身,跨了出去,水温立刻降了好几度,贺勤连忙跟着出去了。 「太冷了,你真小气,也不换个恆温浴缸,什么都用姜成民的。」 「姜成民品味还不错,他也喜欢你。」 「去你的,别那么抠。你姜九爷缺钱吗?买个大一点的浴缸,恆温的。」贺勤又冲了一次热水,「真他妈冷,这才入秋。不过处暑都还没白露,怎么这样冷?」 「恆温浴缸你泡在里面像锅燉菜。」 「你才燉菜。」贺勤笑骂。 九爷拿了条大浴巾将他包了起来,只留了张脸,他一把抱起他。 贺勤缩在他怀里,像隻冬眠的虫。 「会冷也不带件衣服进里面,洗好就穿上。」姜賾悟碎念着。 「真烦,你不是会抱我吗?」 「我能抱到几岁?再几年恐怕抱你离地我得住院。」 他被轻手轻脚抱到了床上,姜賾悟替他套上了睡衣,暖烘烘的那种。 「这件晚上睡到一半会出汗。太厚了。」 「……我可真贱,」姜賾悟叹了口气,「失忆的时候分明这么乖,但我怎么就是喜欢你这样挑三捡四的?」 「爱有多伟大你知道了吗?我昨天种了些金桔什么的,这几天给你冲一壶金桔茶。」 「才种下而已怎么採收?」 「我在花市跟人家买那种已经结果的,明年再等它自己结实累累,今年没时间了。」 今年、明年……,这些话本就如此寻常,可姜賾悟却听得有些鼻酸,真的老了吧?泪腺变得如此松弛。 贺勤忙着翻件厚度适中的衣服,没留意他的表情,只是滔滔不绝,「奇怪我种了金桔跟什么来着?柠檬?你不爱吃番茄,但番茄炒蛋又特别喜欢,所以我也买了株番茄,全部都是结了果子的,明年要都没结果,那花市的老闆就是个骗子。」 姜賾悟微微一笑,「你自己种不好还赖人家。」 「旧鞋合脚,新鞋合眼。」贺勤突然道,「旧鞋穿久了,脏了破了,洗了几次都松了,但就是合脚,穿了舒适,但看着碍眼。新鞋又紧又硬,绑着脚,偶尔蹭破了脚跟,但看着高兴。你说旧鞋好还是新鞋好?」 这问题来得突然,姜賾悟没抓准他的核心是什么,却对答如流。 「都好。一双走路的时候穿,一双参加要事的时候穿。」 「错了。」贺勤躺上床,「新鞋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新鞋也会变成旧鞋。天天穿着美观,几个月以后也会舒适,也还没看厌。几年以后才腻了,却舒服,又捨不得丢了。人有耐心跟喜爱的东西磨合,但旧的那双却是再舒适也没耐性跟它耗了。」贺勤叹了口气,「老公,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破鞋子。」 这伤春悲秋来得突然,莫名其妙,姜賾悟一愣。刚刚不还开开心心说着种果子的事情吗? 「谁是破鞋子?」 「我。」 「你为什么是破鞋子?」姜賾悟到了他身边坐下,凝望着他的脸。 「……刚刚不是说了姜成民吗?我其实……」他红了眼眶,「我被他……」 一恢復记忆事情便接踵而至,贺勤得忙这些、忙那些,还得顾虑姜賾悟的心思,竟到了现在才有空为了自己伤神。 「自己穿旧的鞋都不见得还能喜爱了,更何况还是别人拿走了,穿破穿脏又还回来的呢?」 其实他很介意,他只是不说罢了。 姜賾悟心痛如绞,连忙抱紧他。「傻瓜,我不是说过了吗?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宝贝,无论如何。只要心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真的一点点都不嫌弃我吗?」贺勤问道。 「一点点都不。要我撒谎立刻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是他们儿时发毒誓时最爱说的一句,主要是因为以前有个特别爱说谎的玩伴,他每每说什么要是没人相信都会让他发毒誓。 毒誓发久了也不怎么在意,随口扯谎也敢拿命担保。 某次颱风夜一群孩子玩扑克牌,有点类似吹牛那种游戏,那孩子又扯了谎,说要是他说谎,一出去立刻天打雷劈。 那年雷雨频繁,山上也有树被雷劈倒了,还引发了大火。 贺勤当时听了觉得毛骨悚然,让他别再说了。「说你作罢了,那个毒誓不算。」 那孩子性格拗,不肯收回,「我不管,你们赖我作弊,我才没有!」 当天晚上,那傢伙出去撒泡尿的瞬间,便被雷劈个正着。死得焦黑。口袋里还有藏起来的扑克牌,烧了大半。 据说雷更容易打到跑得快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从那以后,贺勤便不敢随便发誓,他让九爷也不能乱说话,天打雷劈,那是真的。 他发了毒誓,说的是重话。 贺勤怔怔看着他,总算是相信了。 他抱住了姜賾悟的腰,「我还买了罐秋梨膏。在花市买的。这时候喝很刚好。」 话题一下子又跳了回来,一切说来就来,走也走得乾脆,姜賾悟顿了顿,一时半刻也还没适应这傢伙的脾性。 他没答话,贺勤便继续道,「要喝吗?」 姜賾悟低头看他,喉头动了动,一会才吐了句,「好。」 贺勤朝他甜甜一笑,跳下了床,室内拖鞋的声音霹靂啪啦,似雨打屋簷,热热闹闹,他听见他跑了下楼,随后打开了厨房灯。 姜賾悟跟了下去。一下去只见贺勤捂着嘴,站在厨房口,惊愕的望着里面,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在里头打转。 姜賾悟顿觉不妙,他朝里看,只见烤箱里塞着血淋淋的身体,身体硬是被对折塞了进去,头露在了外面,瞪着门口,嘴里塞着庆祝用的彩带,上头大大写着血色的斜体字「欢迎回来」。 那尸体面目全非,姜賾悟看了很久,直到贺勤崩溃般跪倒在地上,「思程……思程!」 人在绝望时的哭声和平时是不同的。听起来不像他。陌生悲痛,像是兽鸣。 说了要回家的梁思程并没有好好回到家,而是死在了这里,他们谁也不知道。 那刺眼的欢迎回家,说明了巩云已然知晓贺勤记忆恢復的事情。怎么知道的?他记起不过几天,甚至不到一週时间,这期间接触的人屈指可数。是谁?是谁说的? 姜賾悟异常冷静,他扶起地上瘫软的贺勤,「还不到难过的时候。」 贺勤软绵绵的,似被他拖着走。 姜賾悟将他带进了厨房里,逼着他将思程看得仔细,「看清楚了,他的手上,脸上,都是伤痕。死不瞑目。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在为了你奋斗,你觉得有时间难过吗?他为你而死,所以你不能难过。他甘心用他的命来换你的,你不应该他的死亡伤感,你应该感谢他。」 梁思程的尸体近距离映入眼帘,贺勤张了嘴,却叫不出来,看了很久很久,他伸手轻轻抚过那张脸,满手都是血。 「思程……嗯?」贺勤突然自己站挺了身体,「老公,替我把他搬出来。」 姜賾悟拉开了烤箱,里头的身体便滚了出来,又在地上摊平了。 「脸摸起来怪怪的。」贺勤又道,蹲下身在梁思程脸上一顿又抠又挖。 那画面看了让人噁心,贺勤双手都是血,蹲在地上使劲挖着尸体的脸。 姜賾悟不禁思考着他难过到精神失常的可能性有多少。过了不久,贺勤竟硬生生挖掉了梁思程一半的脸皮。「哈哈!」 他一抬头只见姜賾悟脸色不对。贺勤一下就想到了他在想什么,「我没疯!你瞧,这不是梁思程。」他捧着方才挖下来的东西。 姜賾悟觉得噁心,却仍是望了过去。 「这是……?」 「这是某种黏土。」贺勤努努下巴,「帮我打个电话。我手都是血。」 「打给谁?梁思程?」 「啊,也得打给梁思程才行,但打完麻烦替我打给范狗。」贺勤一面道一面继续挖那张脸。 姜賾悟实在看不下去,背过身拨了梁思程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接了起来。 「喂?九爷,怎么了吗?」 「在哪里?」姜賾悟又问。不仅是贺勤,他跟梁思程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对他瞭若指掌,也就听出了他声音不太自在。 「家里有人进来了,今天晚上不太平静。」 「小心一点,有人要杀你。这里来了具尸体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贺勤哭了半天才发现不是你。」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 姜賾悟吩咐了几句便掛掉了电话,随后又拨了出去,等待接通的期间他朝贺勤道,「思程没事。」 贺勤起先没答话,又掰了一片土下来才说,「这尸体恐怕是『窑』那里随便拿来的,为了让我受怕,巩云怕不是想再把我吓傻了。」窑是火葬场的意思,主要是不见光的火葬场。 随后范良接了电话,「怎么了?」 「在哪?」 「我还在萧兰茝这里。」 「你小贺爷找你。」姜賾悟把话筒递到了贺勤脸旁。贺勤连忙朝范良问道,「范狗,你那捏脸技术是上哪里学的?去玻特港那时,你用了黏土对吧?维妙维肖的。」 范良想了一下,「我是跟一个刺青店的小姐学的,几年前酒吧钓到的。她自己捏了不少人皮面具在家当装饰,我好奇便跟她学了一手。不过这事别告诉苏惠全,那都过去了。」 「谁管你那些破感情事,那女的呢,她现在在哪?!」 40.贺勤团 范良道,「那人脸面具材质有分。」 「什么分法?」贺勤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厨房流理台把手洗乾净了。 「像你说的捏脸的土面具,比较有柔软度,做表情什么的也看起来比较协调,就是不能笑太大力,会剥落就是了。但还有硅胶或是3d列印的款式,那种的是很真,但就照片效果比较好。那个小姐的店我记得在北门附近,叫做『蝶羽』还是什么的,一听就不太正经,整间店看着灯红酒绿,橱窗里都是那假人面具。她在卖的都是那种硬的,能贴在脸上做表情的是她另外教我……」 「我靠,你怎么这么聒噪?」贺勤骂道,「我才不管她怎么教你,我问你那娘们是怎么回事?」 「挺浪的。」范良又道。 「我看你嘴挺浪的。」 范良笑了笑,「她原本是国家驻外的特务,叫安妮,后来任务失败被辞退,就回来开刺青店。我在酒吧遇到她,她先过来搭话,聊了几句。」 贺勤跟范良通话的同时,梁思程来了。 贺勤看了他一眼,摇摇手让他过来。 梁思程连忙走到他眼前,贺勤抬手往他脸上搧了个巴掌,不痛却响,梁思程仓皇瞪大了眼,贺勤笑了出来。 「地上那个,看见没有?」 梁思程顺着他眼光望了过去,只见地上躺了个血肉模糊的傢伙。胃里一阵翻搅。 「那是……」 「替我把他的脸剥乾净了。」贺勤朝他道。 「呃……我?」 「不然姜九爷吗?」贺勤笑问,「他方才就跑去外头换气了,那大公子你奢望他挖尸体?」 「……为什么要挖?不就是个无名尸……」 无名尸? 梁思程这三字让贺勤一个激灵,他想起自己被跟车那日,范良阻止他过去看尸体这件事。 「范良。」 「还在。」 「我被跟车那天,你为何不让我看尸体?」 「哪天?吃披萨那天吗?」 「对啦。」贺勤没好气,「你为什么阻止我?真的只是因为尸体毁了吗?」 「不是,是因为当时你还没记起来,且跟着你那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四字激起一脖子鸡皮疙瘩,「那傢伙不是戴着面罩吗?」 「但我看见他的脸了。」 「什么时候看见的?他一直戴着面罩……」 「我看见的时候他没有戴什么面罩,就是你的脸。不过也真是奇怪,为什么要乔装成你的模样再戴上面罩?要是直接让你看见不是更好吗?」范良又问。 「……我再想想。总之我们已经知道对方那里有精通这事的人。你觉得呢?跟安妮有关吗?这江湖会易容术的人多吗?」贺勤又问。 范良想了想,「我不方便。」 「不方便什么?」 「不方便再去找安妮。」 「去你的,都什么时候了老是儿女情长,你脑袋里头只有苏惠全是不是?」 只听范良「嗯」了一声。 「那安妮知道你是条子吗?」贺勤又问。 「没人知道我是条子。除了你,后来九爷随后苏惠全、萧兰茝、方寧……嗯,安妮应该很快也会知道。如果按照这个传播速度来推算。」 贺勤笑了,「正经点。她不知道你是条子,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是探员?」 「……小贺爷,有的事情没什么道理。放过自己的脑子吧。她告诉我她的身份只是想调情,因为我表面上是个高官啊……你忘了?」 「……啊。还真忘了。」 梁思程蹲在地上挖着尸体的脸,总算挖乾净了。 「拿条抹布把他脸擦乾净了。」贺勤道。 「拿哪里的抹布?」 「随便,你九爷说了这个房子要全拆了再整理,他不可能再用那烤箱,也得换一个恆温浴缸给我。」贺勤掛上了电话,「过段日子我们得搬去华林住了,真折腾人,让我搬来搬去的。」 那尸体脸擦乾净以后,贺勤便拍了张照。 「你认识?」梁思程问道。 「不知道,但觉得眼熟。我一直在想对方让人易容却不让我看见的道理是什么?」 「这个人,长得很像土蛙你不觉得吗?」九爷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一抬头只见他总算又进了门,只不过离得远,手抓着门框。 土蛙?这名字让贺勤一愣,那是他们小时候其中一个玩伴。 当时华林一事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剩下的人并不多,这么大一片林子,也就仅存十来个人还活着。 活着的,几乎都回到了九爷身边,而那些失踪的,至今依旧没找到。 土蛙就是其中一个。 贺勤一听连忙又凝神细看那人的模样,「……真有点……」 「这个易容术,看上去不太对劲。」九爷又道,「你瞧,这土这么黏,剥下来甚至连同他的脸皮也扯掉了,这不可能能卸掉。」 的确。 那黏土十分黏,并不是一碰就掉。也不是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掉,说实在的,贺勤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扯掉那玩意。 「巩云找到了失踪的人?」 「不知道。不过我想无论如何,不管什么方式,他都想杀光华林的人,一个不留。」九爷道。 -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刺青店「蝶羽」的店主安妮闻声抬起头。 门外来了一个乾乾净净的男人,神情有些许紧张。微凉的秋夜,他头上戴着一顶毛帽。 这样的表情不陌生,来刺青的人经常是这个样子。 安妮招呼道,「您好。」 「啊……你好。」 他三步併两步走了过来,「我……我想要刺青……」 「好啊,你想刺什么图样?」 「可以看一下画册吗?」 安妮点点头,欣然拿出了自己的作品集。 她捧着那厚厚的资料夹回过头,方才那男人却不见踪影。「咦?先……啊!!」 冷不防,她被粗鲁按在桌上,刺青笔仅差几公分便会刺入眼睛里。 「你不认得我了?」男人问道,神情和方才截然不同,「也是,」他笑道,「这么多年了。」 安妮凝神看着那个男人,「你……你是……」 那人扯开了头上的帽子。一头如瀑的黑发倾洩而下,「你喜欢我怎么叫你?安妮?还是陈思婷?」 「方……我以为你死了。那时候我们在莫斯科……」 那男人便是方寧,他冷冷笑着,「你以为?还是……你希望?莫斯科那场爆炸分明是你一手策划,你想杀了我。又何必怕我知道?你的易容术没有退步真是太好了。」 在归顺姜家以前,方寧跟安妮一样都是特务,他们是从小便被政府培育在国外的杀人机器,没有人身自由,终其一生为国效劳,他们从来不知道任务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内容为何、如何执行,杀手素养让他们不问不听,是忠,却是愚忠。当时方寧跟安妮是搭档,却在一次任务被安妮背叛,后来秘密任务失败,方寧被登记为死亡,而安妮则被革职遣返。 背叛原因方寧不想深究,也没兴趣知道理由。事实就是他费劲力气才捡回一命,全是这女人害的。 「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 「因缘际会下听说的,恰好知道你在这里的傢伙不太方便来找你,我就自告奋勇了。想着也好久不见。」方寧冷冷道,「我就直接问了,你跟巩云什么关係?」 「巩……巩云?」 「很意外吗?我嘴里会吐出这个名字。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不得不承认你的手艺。」 那日贺勤让人送了那尸体上的土去给范良看,方寧在一旁正巧一起看见了。 他一看便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是谁的东西。 「你提供巩云这些技术要干嘛?」 安妮瞪着他,「巩云跟莫斯科事件有关。」 方寧一愣。 「你觉得我要杀你,那我问你,为什么?」 「嫉妒我比你美。」方寧回答得很快,理所当然。 「才不是!我要是真的想杀你一定也是因为你过度骄傲自恋!」安妮叹了一口气,「我被设局了。」 方寧放下了刺青笔,又坐了下来。「感觉是个又臭又长的故事。」 「是。」安妮先是缓了口气,才慢慢道,「当年,巩云还没这么有势力,却不晓得为何认识了莫斯科走私军火集团的首领。」 「我们当年追查的那个集团?」 「是。那时我们追查目的就是要阻止那个集团把军火外销到敌对国。可其实运送到那个国家不过是巩云的障眼法,他和莫斯科走私集团谈好了条件,那批货会透过他国到巩云手上,但我国却以为那批货会抵达他国边境,我们的计画提前被巩云发现,同时他也不能让人知道他要走私,于是便炸了我们的基地。」安妮道,「我是误打误撞被捲进了他的计划里,才侥倖捡回一命。」 「就这样?真无聊。」方寧叹了口气,「巩云就像个幼稚园里的恶霸一样。」 「当时基地里的探员都死了,我的亲生妹妹也死了,我却被冠上了背叛者,冷血无情的名字。最可恶的是,巩云根本不认得我们,他只是因为我们挡到他了,所以信手就想杀了。归国后我根本无法生存,我只会杀人,但我也想要復仇。正好我听说巩云需要会易容术的人,我便跟他搭上了线。」 「他要会易容术的人干嘛?总不可能真的只是想装神弄鬼吧?」 这问题让安妮脸色不太好,「我怀疑巩云已经疯了。」 「啊?」 「我为了蒐集资料,在他底下工作了三年,易容术技术的提供帮他完成了很多事情的推进,那些事我都记录了下来。每一次的成品他都非常满意,后来又加入了干扰脑波的技术,特别製作的黏土,会让戴上面具的人逐渐失控,像是吸食毒品那样变得疯狂,也有催眠作用,他用这个技术,成立了『敢死队』,那些人戴上任务面具,为他衝锋陷阵,但那个面具有个问题,就是它不能接触空气太久,必须要适时隔断,要不然就会被毛孔吸收,狠狠吸在脸上。」安妮解释道。 这也就说明了为何有的人会一直戴着面罩。 「但是,巩云让人戴面具有时候也不是为了要干嘛,只是要测试。测试长期佩戴的催眠效果如何。真不真?生动不生动?」安妮站起身,「跟我来。」 方寧虽有疑心,但仍是跟了上去。 只见里头有个内室,那门一打开,方寧只感觉一阵晕眩,腿都软了。 门内一整面墙都是脸,贺勤的,九爷的。 「三年来,他一直让我製作这二人的样貌,要很真,要活灵活现,每一次他都不满意。我感觉……他想成为他们。」 方寧看着她,张了张嘴,一时半刻却说不出话。 「好噁心……」 「巩云的『敢死队』又称『贺勤军团』。」安妮又道,「每个士兵,都是这张脸。」 41.真噁心 「巩云已经疯了。」 这句话彷彿是个破题。 餐桌上仍是老面孔,围成了一圈,依序便是萧兰茝、方寧,范良跟苏惠全,接着就是九爷跟贺勤。 方寧这句话砸下来,其馀五人皆为沉默。 过了一会,范良才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 他是看着贺勤问的。 贺勤想说「我他妈怎么知道」,可他没说,因为除了他,还真的就没人知道了。 「我跟巩云是一起长大的。」贺勤娓娓道来,「我们差了近十岁,而我是一个弃婴,无父无母,当时被巩云捡到了,他带着我回家。所谓的『家』,便是一堆混子流氓集结在一起的地方,大家讨生活都不方便,没人愿意多承担一个孩子,可巩云接纳了我。」 大家都听着他的话。 「他担心一个婴儿被丢在路上会死,会被野狗吃了。自己也是有一餐没一餐的可怜虫,加上他母亲又整天跟男人乱搞,也不能怪她,女人真的穷得要命的时候,只能那么生活了。因此巩云无所寄託的心,都给了我。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离开他十分恶劣,若不是巩云一念之间的善意,我早就死了。十岁的孩子养育着婴儿,在他眼里我仰赖他而活,因他而存在,一点一滴,哪怕当时我仍年幼,也可以感觉得到巩云对我情感上的束缚。我不能跟其他人走得太近,我不能跟他有秘密。渐渐地,随着我们长大,他对我的感情也越来越沉重,那美其名『爱』,却快让我无法呼吸。他对我的情感已经歪了,他会逼我看他自慰……等等的,虽然他并不会侵犯我的身体,但却侵蚀我的心灵。」 哪怕是姜賾悟也是头一次听他说起这些。 「后来家里的人做了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也就是袭击当时的华林。大家真的是穷怕了,饿坏了。我们以为华林偏僻,人烟稀少,却没想那一仗死了全家,包括巩云的母亲以及继父。唯一存活的只有我跟他,还有当时还是婴儿的潘悦。」贺勤又道,「我跟巩云后来走散了,本来我有机会可以逃跑。但我没有。」 贺勤看向了姜賾悟,字字鏗鏘。「我选择留下。因为我明白,跟着逃跑只是落入再一次餐风露宿的循环,跟着巩云也只是被他所掌控,如果要那样活一辈子,我倒不如早点投胎转世,我知道他一定会对我好,也知道他捨不得杀我,但我真的不愿意再跟他一起了。所以留下。我以为我可能会死,可我没有,上天再一次眷顾我让我得到了救赎,也认识了『真正的爱』是什么模样。」 没有人打断他,于是他继续道,「后来,巩云又再一次找到了我。他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姜家留下。对他而言,姜賾悟是杀了他全家的罪人。他说他逃走的那时候,远远的,看见了如同王子一般被簇拥着的九爷。有家人,有吃不完的食物,有自己温暖的房间,他好恨,姜賾悟什么都有。」 为何还要抢走贺勤? 「他以为我是被逼迫留下的,因此一直很努力的在铺路,有朝一日,希望我能回到他身边,却没想我一口拒绝了。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事比起九爷还要重要了。他给我的不只是命而已,还有完整的『自我』,是因为姜賾悟我才找到自己。被他所爱,也爱自己。……随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贺勤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真噁心。」范良道,「方寧你对苏惠全不会也是这种感情吧?逼他看你擼什么的。」 方寧瞪了他一眼。 萧兰茝闻言也朝方寧问道,「噢?所以当你的小孩子就能看你自慰了吗?」 在听完别人的过去以后他们的反应的确都很没礼貌,可贺勤反倒因此松了一口气。 他一向特别害怕怜悯,许是苦命惯了,也许是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可怜,贺勤讨厌被同情。 本来好好的,被怜悯以后就也会感觉自己可怜了,不是吗? 他看都不敢看向姜賾悟。 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猜测他的内心。一点点,都不敢。 萧兰茝让厨师端了饭菜上桌。 「你们怎么这么爱来我家?」他忍不住抱怨,「很麻烦。」 「你家的饭好吃。」苏惠全答道。 萧兰茝看了他一眼,猛然在眼底带了点慈爱,「好乖,没错,多吃点才能长大。」 「你没必要也把当孩子吧?」范良没好气,「那什么父爱如山的口吻?」 「苏惠全不是很可爱吗?」萧兰茝笑道,「为何姓苏?不是弃婴吗?贺勤也是,为何姓贺?」 他的问题很莫名其妙,但又不难理解他的好奇。 方寧率先答道,「惠全的襁褓里有张字条,就写着他叫这名字。惠这个字带有『宠爱,恩泽』的意思,全则有『完整』的意思。我当时便想,他父母不能给他的,『完整的宠爱』,我来给。」 苏惠全听了十分感动,一旁萧兰茝也忍不住鼓掌叹道,「方寧,太善良了。」 贺勤心想他那刻薄人设呢?那什么好丈夫好爸爸? 此时萧兰茝看了过来,「你呢?」 贺勤一怔,「我不知道。」 「噢,这可能要问巩云。」萧兰茝无良笑道。 看来刻薄人设尚存。 身旁的姜賾悟一如既往,谈天说地,贺勤能一直感觉到他的存在,却是不敢太真切去感知他的思想。 范良说起海上的货,「那批货,我感觉巩云很需要。」 「是什么?」九爷问道,「字画?」 「不是,这次走私进来的是酒。」 「酒?巩云要酒干嘛?那种东西直接买不就好了吗?何必鋌而走险……」方寧问道。 「那种酒跟华草异曲同工。」萧兰茝答道,「里面有一种外国才有的草药,带着点神经致幻的成份。巩云经常委託我购买。我在想,他也许是提炼了这种酒来作为面具的原料。那女人所谓脑波攻击这种事我实在很难相信,毕竟虽有传言脑波武器真实存在,但传闻中的受脑波干扰的『哈瓦那症候群』,病徵来源也不过只是蟋蟀罢了。巩云说得厉害,但我倾向相信他是用药控制他的『士兵』。」 九爷听闻后便道,「用药控制这可就精彩了。他的士兵会对面具求之若渴,人人都想成为贺勤。」 他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贺勤心里一惊,总算看了过去。 两人正巧对上了眼,姜賾悟道,「你没怎么吃,不饿吗?」 他一如往常。 贺勤只感觉自己心跳猛力震了几下,随后回归正常。「我……」 「别想些有的没的。赶紧吃。」姜賾悟一语道破了心事。 曾几何时那个九爷变得如此繾綣温柔?岁月究竟洗练了什么? 他们以往的相处模式是一种潜移默化,从儿时的那种懵懂情感昇华再昇华成为了爱情,过程没有多大的惊天动地,也没什么谁追求谁的戏码,就那么普通的发展成为了恋人。 因此纵然九爷对他好,对他温柔,却都不是这种……该怎么说?无微不至? 彷彿把他整颗心端在手上。看得透彻。 他的温柔换了一种方式,更为霸道专制,至高无上的疼爱与溺宠。 与其说是岁月将他改变,倒不如说是离别让他懊悔。总反省要能再温柔一点该有多好? 贺勤理解九爷在他想起后的尷尬。 好比送花这种事,以往的姜賾悟就不干。有些情话肉麻露骨,他不说的。 可贺勤失忆那段期间,即是送花又是情话绵绵。搞了个肉麻兮兮的「怜取」,也难怪贺勤想起以后要如此不知所措了。 害羞得无地自容,显然脸皮再厚也仍是要脸的。 想想不免觉得可爱。 胃口大开便又多吃了不少。 苏惠全才二十初头,正直爱吃的年纪,萧兰茝生活讲究,家里的厨师手艺特别好,那孩子就这么吃了三、四碗饭。 反观他身旁的范良,饭一向吃得潦草,几筷子便完事了。 吃没吃福,说得就是范良这种人。吃得少,吃得没滋没味。 他有心事。 范良从以前就这样了,贺勤知道那是因为他肚里有满腹未了的事情撑着他,让他吃不下。 他惹得麻烦不少,哪怕能灭了巩云,范良也还有得忙。 警方那里也得处理好,江湖上的仇家也得好生哄。 现在又有了苏惠全,不怕死的狗东西开始怕死了。一旦怕死,就更加容易会死。这些事都是知道的。但情感难以抑制却总是出乎意料。 范良表面上看起来是很狗,但内心却异常纤细。 他不可能再负荷任何死亡了。 「我比较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九爷突然问道。 贺勤回过神,看了过去,「咦?」 「……那些人,也算是你的『家人』吧?他们全因我而死,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当时还太小,其实没什么想法,那些人比起家人什么的……似乎并不是那么紧密。虽然每张脸,每个名字都还记得很深刻,但也就是记得了,也死无对证,也许记忆出了差错,可我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贺勤答道,「我有我的家,那是你。因此心里无恨,反倒乐不思蜀。」 九爷笑了,「是吗?」 「嗯。」 突然有谁道,「若要掌握巩云用药控制人的证据,是不是得麻烦那安妮?」 「难保不会再背叛。」萧兰茝不满道,「我不相信那女人。」 「范良那日带惠全过去找巩云谈器官的事,差点就死了。」九爷道,「还能怎么办?」 范良笑了,「我还有去找他。隔没几天就去了。」 「真是不要命。」 「怎么会?我拿了器官去给他。」范良道。 「你怎么有?」九爷有些诧异,「丽莎给你的?」 「算是吧。有人袭击了丽莎的医院,突然间有一堆死人任君挑选。我让人帮忙拿了些器官。丽莎暂时还没办法执刀。他受伤了。」范良解释道。 「你去找巩云,他怎么说?」贺勤连忙问道。 「也没什么就……拿人手短嘛。」 苏惠全心想范良可真是避重就轻了。他当时把还不是尸体,奄奄一息的人都扛着带去了,直接丢在巩云家地上,血弄脏弄得到处都是,巩云连忙叫了他的医生过来。 当时范良也浑身是血,半边衬衫血淋淋的,他一语不发,把那些人丢着就浑身是血坐在人家客厅里。 巩云什么也不敢说,像是看见了死神一样。 那些尸体怎么来的,一句不敢问。 后来范良只说了句,「多亏了你,k博士不玩了,回国了,你那些文件我改天拿来还你。」 巩云只得连声说是。 随后范良就走了。当然那都是苏惠全在樑上看见的。 他想那也许是巩云第一次见识到范良的可怕。疯狗一样的男人,起先他怎么会敢怠慢呢? 「我会先让潘悦痊癒。」范良对着餐桌上的人说着,「然后再杀了她。」他微微一笑,「我要让他怀抱着安心踏实入睡后再狠狠摧毁他的梦。」 萧兰茝问,「潘悦移植顺利吗?」他问的很淡,一点也感觉不出来他曾经跟那女人有过婚姻。 「还不错,但还没醒。」范良答。 「目前就是要安妮愿意帮忙了,」姜賾悟道,「要她愿意,只要把原料运出来,我们就能检验里面有什么。那天那个尸体上的土,只是普通的土。」 「我不信任那女人,这件事我来办吧。我有办法,顺道连同那批华草也能卖了。」萧兰茝道。 42.刻薄男 天气越来越凉了,街道上的模样日渐萧条。偶尔几阵雨,又把天空染灰了几分。 哪怕太阳出来也没能把世界点亮,万物依旧死气沉沉。毫无顏色。 而那个男人偏巧便是那么适合这萧条光景,他与冷彻无别,眉眼间已是严冬。 萧兰茝,连巩云都敬畏他三分的男人。 同他如春芬芳的姓名不同,萧兰茝的行事作风一向冷绝无情。但凡他认为不对,他就会斩草除根。 不通人情,不留后路,人生唯一一次的通融,让他抱得了美人归。 他只原谅过方寧。 哪怕他们父子把任务搞砸了,萧兰茝也一句话没说。 那日饭桌上范良漏了件重要的事没说,今早才想起,急忙打了电话给萧兰茝。 他说,「爸我忘了告诉你,那天丽莎告诉我,巩云在拍科幻大片,研究换脑提取记忆。据说华草跟他长期购买的利苦勒酒似乎都是用来损害别人脑袋的,先损害,再做实验。」 萧兰茝听见了这消息,立刻便动身到了巩家。 他自然是带着方寧一块儿去的。天气渐凉,那美人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暖烘烘的。 「你还真是怕冷。」萧兰茝替他把围巾缠得更紧一些,包住了下巴,「脸都凉凉的,小可怜,让你在家偏偏不。你小时候不是国外长大的吗?这么怕冷。」 「没办法,自古红顏总是多毛病。」方寧叹道,没说薄命改说成了毛病。他才不薄命。 「那倒是。」萧兰茝揉了两把他冰凉的面颊,「等下看见巩云请别露出一副很噁心他的样子,拜託了。」 方寧笑了笑。 二人进了巩家,巩云家的客厅沙发全换了,地毯也重新铺了一次。 原因为何可想而知。肯定是为了范良那条狗,那日他来把这里弄得全是血,巩云怎可能忍耐?没朝范良发脾气,已是敬畏他三分了。 潘悦的手术很成功,已经可以推着辅助车慢慢走到客厅,她看见萧兰茝有些意外,虽后来跟范良搞上了,可内心里的确还是爱着萧兰茝要多一些。 哪怕那男人压根不爱她,甚至不爱女人,潘悦也的确动了情。没得到过他的爱,也就更加稀罕他的一点点垂怜。 那几年当着「萧太太」的日子多么风光?谁不是巴结着她?要有人欺负轻薄,萧兰茝也会出手处理。 原先潘悦以为那就是爱,后来她才知道,萧兰茝不喜欢别人动她不过只是因为「规矩」问题罢了。有人违规,有人越线,那他就会处理。哪怕今天换作是谁杀了萧兰茝的狗,他也一样会出手。 只是因为那阵子她是「他的」,所以才得到了类似疼爱的保护,但那终究不是爱。 「你……你怎么来了?」潘悦问道,有些小心翼翼。 「嗯。还好吗?」萧兰茝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笑,稍纵即逝,轻浅无痕,「伤很重。」 潘悦有些意外他的关心,脸上微红,「没事。你……你来找我哥哥的吗?」 「嗯。」 方寧就站在萧兰茝身后,像个随从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方寧摇摇头。工作期间实在不该胡思乱想。 萧兰茝在沙发上坐下了,方寧站在沙发后方,他俩等待着。潘悦见状便在萧兰茝对面坐了下来,平起平坐,连个前妻都比他有资格。 方寧再次开始乱想。 「你最近……过得好吗?」潘悦问道。 萧兰茝叹了口气,「还行吧。女人就是如此,稍微亲切一点就不停贴上来啊……难道非得要我一直像个浑蛋一样,你才知道适可而止吗?」 潘悦一怔,脸色瞬间苍白,「你说什么?你竟然这样跟我说话……」 「一个不忠贞的女人还需要我施捨多少耐性?」 潘悦的脸从惨白又变成了猪肝色,「你!你碰都不碰我……难道你就有为我忠贞吗?!」 萧兰茝莞尔,「你猜猜?总之离都离了,也不是什么好聚好散,就别搞什么久别寒暄了。浪费我时间。」 方寧看着潘悦,担心她身体受不了刺激,又担心自己哪天也许也会变成那种结局。 萧兰茝能稀罕他多久? 这时巩云正好来了,他看潘悦正跟萧兰茝说话,便赶忙让人将她抱了进去。 「放手!我跟他还没说完!」 「你现在不能太激动。先回去。」巩云低声道。 他在潘悦方才的位置也坐下了。 「抱歉,她还有点激动,不太稳定。」巩云笑了笑。 萧兰茝没答话,只是盯着他。随后又一笑,「先生。」他叫他总有点讽刺,「我今天是来谈生意的。」 巩云一怔,「你跟我?我的天,我才因为你查帐的事情忙得够呛,还以为萧总不可能还跟我谈生意。」 「哈哈,我也以为。不过这次不一样,虽然我知道先生不喜欢姜賾悟,但他这次给了我好东西,我寻思也不能独吞了。说实在,卖出去国外也是可以,但好东西跟好朋友分享是做人的道理。而且……我也听说了个好消息。」萧兰茝道。 「姜賾悟?!难不成……」 「先生朝思暮想的华草有货了。」萧兰茝凑近了些,「贺勤脑袋管用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虽然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萧总。我想你也知道接下来肯定会发生一些事。我只想问你,你是哪一边的?」巩云问道,「敌人还是朋友?」 「我吗?我只是商人。谁给钱谁兄弟。对我而言仇家就是没付钱的傢伙,朋友就是信用良好的买家。姜賾悟一直很好,我何必跟他反目?他唯一一次没守信用还是因为你跟那愚蠢的姜狗三,」萧兰茝哈哈笑了一声又道,「你们在我这里的评价还要比姜賾悟低。我可不管你们的恩怨情仇。只不过贺勤聪明了,他脑袋值钱,又有华草能卖。而且……你不是想要他的脑吗?」 巩云脸色一变,「你……」他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往前倾,「你从哪里听说的?」 萧兰茝没答话,慢悠悠喝了口茶。 巩云急了,左顾右盼,把人都赶了出去,他看向方寧,尚未开口只听萧兰茝又道,「他不用出去。」 「萧总……」 巩云还欲说什么,只见萧兰茝轻轻抬起眼,一双眸子冷彻似雪,「我说他不用出去。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巩云没再说什么,「萧总,你怎么……」 「做事不怕人知道。江湖也就屁点大,我怎么会不知道?巩云,有医院跟你配合做人体实验对吧?」 「这……这……」 「别紧张,这没什么。我很有兴趣。你想想,要是能提取记忆,再放入ai人工智慧,爱人永远不会死不是吗?但很可惜冷冰冰的。不过要是能把大脑换过,换一个健康的身体,那就有了永生。我很感兴趣的。」 他整个人就如同故事终极反派,方寧心想。要不是早知道萧兰茝在听见范良说了巩云的计画以后是怎么嘲笑他的,自己可能会相信。 「你感兴趣?」 「巩云,你的计画有投资者吗?」萧兰茝又问。 「……有是有……」 「我也想加入。」萧兰茝又道,「只不过你知道我的规矩。」 萧兰茝的规矩很简单,他谈生意必须知道都有谁合伙,名单得给他。 巩云面有难色。「萧总,这次这个事真的……真的没办法提供给你,这次的名单里面可都是大人物。」 「想长生不老的人果真都是些有钱人。」萧兰茝笑了笑,「我猜猜,华草在这个计画里面必不可缺对吧?我想应该不只是致幻作用而已。对手术有帮助是吗?跟利苦勒酒里面的草本成份一样……我是不懂那些啦,只不过姜賾悟有可能卖你华草吗?他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批了,以后不再生產了,我也是为了你才跟他谈的。我有钱有料,烤肉派对最喜欢我这种人了不是吗?」 巩云有些踌躇,华草的确意外在手术上有着必要性,且萧兰茝钱很多也不是秘密,再来就是这傢伙口风很紧,跟他做生意又能得到他的保护……「我打个电话。」 萧兰茝不置可否。 巩云站起身,匆匆离开了客厅。 「方寧你过来。」萧兰茝唤道。 方寧连忙绕过沙发走到了他眼前,「怎么了?」 萧兰茝朝他勾勾手指,让他凑近一些。 方寧弯下腰,长发垂落,扫在萧兰茝耳鬓,又抚过他的脸。 「你在生什么气?」萧兰茝问道。 「我?」 「不然我还会浪费时间哄谁呢?当然是你。」他手指捲起了方寧的发,在指缝里,发丝如墨般流淌。 「我没有。是我自己心眼小。」 萧兰茝笑笑,「美人多娇。」 方寧脸一红,不想再理他,又站回了沙发后面。 「改天试试坐我旁边,你又不是什么跟班。」萧兰茝又道。没转头看他,方寧却彷彿看见了他那一双意味深长。 几分鐘后,巩云又回到了客厅。 他拿了个信封给萧兰茝,「下周二,请萧总一起过来开会。这是名单,还有会议地址。」巩云看了方寧一眼,「如果可以,请萧总『自己来』。」 「你是自己去的吗?」萧兰茝问道。 巩云愣了愣,「不,我……」 「那我知道了。」萧兰茝点点头,也没说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华草的事等我确定了名单以后再电话讨论。」他把信封收进了西装内口袋。 后来他们离开巩家,萧兰茝都没有说话。 直到上了高速公路,他才开口,「亲亲,看看信封里写了什么。」 方寧看向他,凑过去把手鑽进了他衣服里,掏出了信封,「我打开了。」 「请。」 方寧拆开了信,跃入眼帘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傢伙,里面甚至包括目前警界最高人物。 「……范良惨了。」方寧喃喃。 萧兰茝请他朗诵那些姓名。听完后他想了会,又道,「我们可真是拿到宝了。」 「下周二你会去吗?」 「当然,你也得去。」 「巩云不是让你自己去吗?」方寧又问。 「那种地方谁会『自己去』?」萧兰茝笑他傻,「到时候樑上肯定很热闹。」 方寧一怔,又道,「我懂了,我得上樑。」 「你不用,樑上人多,危险。而且大家都在天上,躲哪里都显眼,没必要浪费体能干这种事。」 「那要是你被暗杀了呢?」 「我猜想所谓『会议室』不太可能有窗。应该是个密室,你的工作就是跟我去,然后偷偷行动,就负责找找看怎么潜入,有几条路、几道门、几个监控,等等的。」萧兰茝看着他,「做得到吗?小特务。」 「小菜一碟。」 他俩回了家,又立刻通知了九爷他们过来。 几人又聚在了一起,萧兰茝把名单给了他们。 「如何?你们查了十年还有人得玩假死跟失忆的梗,有人得叛逃有人得咬牙潜伏,但都没有我轻松几句取得的线索还多,对吧?」他刻薄道。 43.真傢伙 他说的对。萧兰茝几句话就拿到了能一举击溃巩云的东西。 只不过这名单要是一洩露了,只怕世界要颠倒。 且目前单靠白纸与黑字,可信度还太低。 「范良,你打算怎么办?杨志良是你们最高长官不是吗?他有可能抓巩云吗?」萧兰茝问道。 「……」范良没答话,也不晓得盘算什么。 那日他们谁也没心思聚餐聊天,事情谈完以后便都匆匆回家了。 贺勤拿着那张名单,就这么重要的东西,萧兰茝印了一大叠给他们带回家研究。 偶尔真的搞不懂萧兰茝的心思,到底是胆大还是鲁莽?不过想想,萧兰茝那个人大概不太可能莽撞。 「老公,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要赞助巩云?人终归一死。尘归尘。」 「提取记忆吗?」姜賾悟问道。 「对啊,换脑治病也罢,但他是要『提取』记忆,拿也不拿全部,人脑又不是usb,而且这样对那个人也不公平。不管是脑袋被强行放入别人记忆的人,还是被拿走记忆的人。我失去过,所以我这么说。」贺勤叹了口气,「缺失的活着也只是活着,不完整。」 「他们不需要完整。」九爷道,「那些人要的只是『好的记忆』,巩云的目的是得到你,但他却不能拥有你,因为你有思想。他不要你有思想。但又要你活着。其实我也搞不懂他究竟想要干嘛,我们也只是猜。但我想华草的功用应该不只是破坏人脑,他让底下的人长期使用,又带着面具什么的,先催眠他们相信自己就是你。也不明白华草到底在实验里扮演什么如此重要的角色。竟然能为了那些华草把名单交给萧兰茝。」 「……这下只能等他去开会了。你说范良怎么办啊?他那边那条线算是断了吧?」贺勤道。 「嗯。我们必须儘早布局了。我想范良会被当作饵、不……是当作祭品交给巩云。」姜賾悟叹道,「他肯定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被警界背叛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保护他。」 「要是真的出了事,」贺勤异常严肃,「我是不可能听你的话的,你知道吗?该干嘛我就会干嘛。」 姜賾悟愣了愣,「你怕范良……」 「我怕他死。他……他太要强。我们要保护他。不然他要是死了,你也亏本。」 「我?」 贺勤点点头,「当时我收留他,供他上学给他钱什么的,那些恩德都是用你的钱做的。范良四捨五入等于你栽培的,你捨得他死?」 姜賾悟无语。他的钱都被贺勤拿着干嘛了?竟养了个妖孽。 「你不能死,他也不能。要是你能做到这一点我自然不会管你。你能吗?」 谁能保证呢?贺勤叹了口气,「强人所难。要不然你去加盟巩云算了,我们一起加入研究,这样就能一直换身体,永远活着。」 姜賾悟闻言一笑,往他头上拍了一掌,轻轻的,带着点宠溺,「胡说八道。」 贺勤也笑了。 星期二转眼便至,贺勤起了大早,去了萧兰茝家报到。 萧兰茝一见他两道剑眉轻蹙,「你来干嘛?」他手上拿着件外套,领口圈了一圈毛,贺勤才刚想萧兰茝穿这也太娘了,就只见方寧走了过来,萧兰茝连忙把外套披到了他肩上。 「我跟你们一起去。探探路什么的。」贺勤道。 萧兰茝用全身表达拒绝,「不需要,亲亲方寧可以执行这件事。你跟去太麻烦了,我心里压力会很大。」 「九爷知道我要去,我报备过了。而且,我当然相信方寧的能力,只是我还是需要过去。我保证不惹麻烦。」贺勤朝天发誓。 「……」萧兰茝打开了后车厢,「进去。」那语调像在叫狗。 贺勤看了眼那后头,又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谁?去到那里肯定会检查身份,检查车辆,后面有个夹层,哪怕红外线也搜查不到,你跟方寧应该躲得下,只是比较挤,委屈方寧了。」 「……你先请。」贺勤朝方寧道。 「里面难进去。你先进去。」萧兰茝又插话,拉开了里头的夹板,「快点。」 贺勤觉得自己就像碰上恶毒后母一样,家族旅游只能躲后车厢。 他鑽了进去,里头空间不大,躺下却很充裕,旁边还能躺一个。 萧兰茝轻轻抱起方寧,将他放在贺勤身边,「方寧,你那件外套太香了,不方便做任务,我先替你保管。」他道,随后闔上了夹层。 贺勤跟方寧并肩躺着,很快车子就动了起来。 「好在现在是冬天,要不然得热出一身汗。」贺勤道。 「那倒不会,这个层板里面有装空调。都是萧兰茝为了今天我要躲在这里准备的,倒是便宜了你。」方寧得意洋洋的说着。 「……别的不说,光讨人厌这一点我觉得你们可真是绝配。」 很快车子就到了会议地点。 萧兰茝停了下来。那地方外观看上去普通至极,就是寻常的联合大楼。 前面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都穿着西装。 萧兰茝放下了车窗。巩云给他的信封里除去名单以外,还有一枚徽章,萧兰茝也戴上了。 那日试戴时也不忘嫌弃一番巩云的品味。 「不过巩云品味都是抄你的。」当时他看着九爷道,「你看这个徽章喜欢吗?」 九爷轻笑,「很喜欢。以后要是用不上了可以给我吗?」 想到这萧兰茝笑了出来。 外头那二人正好来到窗边,「是萧总啊……您好。」高的那个道。 「嗯。能进去了吗?」 「抱歉,可能还要麻烦萧总让我们检查一下车辆。您今天自己驾车……」 「当然。先生不是说不能带同伴吗?我连司机都没带。」他回答着,跟高的那个说话的同时,矮的那个便鑽进了车里东敲西打。 萧兰茝透过后照镜睨了他一眼,「小心一点,弄坏了……赔不起的。」尾音轻轻的。 那傢伙从后座一抬眼,只能看见萧兰茝后视镜里那双眼,当即吓得脸色「刷」地惨白,「抱歉,抱歉……那个,麻烦萧总开一下后车厢。」 萧兰茝配合的打开了。 此时高的那个便拿着不知什么仪器在车边走来走去。 萧兰茝叹了一口气,「真费劲。」 那二人同时身体一僵,「对不起对不起,很快、很快……」 后车厢检查得很快,往里面敲敲打打没几下,就「碰」地又盖上了。 「可以进去了吗?」萧兰茝问道。 「可以了!」 停车场里也是戒备森严,萧兰茝叹了口气,「嘖」了声。 在暗处,停车场里的人员甚至背着步枪。 看来方寧跟贺勤这战可不好打。 萧兰茝下了车。几个人员跑了过来,凝神一看竟是军人。 「萧总,抱歉请让我们进行搜身。」 萧兰茝没答话,就看着他们。神情冰冷。 「抱……抱歉,只是这个程序……必、必要的。」 他微微抬起手,一群人连忙围了上来。 连襠部也伸手摸了,摸了一下,又摸了一次。萧兰茝瞪了过去,随后微微一笑,「我没带枪,不过裤子里面的的确是真傢伙。」 那人脸上一红,嘴里不停唸着对不起。 车里方寧急了,「他们摸哪里呢?」 贺勤没答话,还盘算着怎么出去。 外头又有人道,「萧总,现在要进行检查,看您是否佩戴不当的电子设备……」 「就是看我有没有窃听还是录音对吧?」萧兰茝问道,「儘管搜吧。」 又折腾了半天,萧兰茝才重获自由。他重新扣上了西装釦子,又理了理领带。 随后大步流星走进了电梯里。 他担心方寧他们,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最坏的打算就是白来一趟,让他们躲一天。 车外头都还是脚步声。 很快又一台车过来,「喂,是杨总。」 「杨志良?」贺勤问道。 方寧听了听外头的声音,「应该?」 「名单上只有他姓杨。」贺勤回想一下,又道。 「你把名单背起来了!?」 几阵脚步声过去,「杨总好,请过来搜身。」 「唉,不管几次我最讨厌这步骤。」 「为了令媛要忍耐啊。」 军警一家,那几个人似乎跟杨志良已经比较熟识,搜身过程还能间聊几句。 「对,为了我的宝贝女儿我得忍耐才行。先生是个天才,我相信计画一定会成功,我的宝贝也就能醒来了。」 「一定可以的。要相信先生,我的母亲也是一样,虽然我没有钱能加入计画,但先生也愿意为我提供机会,这么善良的人,老天一定会庇佑的。」 善良?贺勤冷笑。那人肯定没见过巩云把人踩在地上时是什么模样。 此时萧兰茝正好进了会议室。 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 「欲盖弥彰。选在这么普通的地方却来了这么多人力。不是告诉大家这里有异状吗?平民百姓可是很无聊的,好奇心能让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萧兰茝朝巩云道。 巩云笑了笑,「没办法,头一次搜身总是比较严谨,他们没为难你吧?」 「……」萧兰茝坐了下来,「简直是性骚扰。」 一桌人哈哈大笑。 「看来萧总深藏不露。那话儿大到都被当成武器了。」其中一人道,萧兰茝看了过去,只见是f新闻老闆罗素华。那人跟巩云是铁哥们,出现在此的确不奇怪。 萧兰茝微微一笑,「罗老闆也不遑多让啊,不也顶着那里睡了不少小明星?」 罗素华笑的有些下流,「没有没有。」 多看了会议桌一圈,边上还有个曾啟德。那傢伙也是巩云的乌合之眾,跟军人那边有所掛勾。 这可真是军警跟媒体都掌握了。 医院那边也来了一个脑科权威,法律上不允许的实验巩云开恩了。 「杨总是最后一个了。」巩云起身迎接,关上了门。 「搞什么我今天又垫底?」杨志良哈哈大笑,在萧兰茝边上坐下。 他身宽体胖,身上有个刮鬍泡的味道,手腕上戴着一支手錶,錶面是四方形的,绿底,錶带绿色金色相交,狠狠勒住他的手腕,挤出来一圈肉。 萧兰茝往旁边挪了挪。另一侧是墙面,凉凉的。往上一看,有个通风口。 特务电影里都喜欢爬通风口,可其实那里头脏得要命,根本就是老鼠的乱葬岗。希望方寧不要爬进去。 他对面坐了个女的,是某百货集团的千金,她翻弄着包包,单看她的背包就能推断她家多么脏乱噁心。 她抬眼看见萧兰茝,朝他拋了个媚眼。萧兰茝想她嘴里肯定有早上喝的咖啡发酵的味道。真噁心。 他报以微笑,很快会议开始了。 44.混进去 室内灯光暗了下来,随即投影布幕便垂落下来。 萧兰茝心思飘远了,惦记着方寧。 而方寧那边呢? 他跟贺勤依旧在车里待机。 贺勤心里焦急,外头的脚步声来来往往,那些人竟都没有离开。 「得引开他们才行。」方寧道。 「怎么引?我们根本像躺在棺材里。」 「……」 贺勤叹了口气,轻轻拉开了夹板,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三五个军人在停车场里巡视,不远处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贺勤背脊一凉,是那「贺勤军团」。 「你们可以休息了,先生让我们过来换班。」贺勤军团为首那个道。 那面具维妙维肖,除去表情略显僵硬以外,丝毫没有半点破绽与违和,贺勤只感觉自己像在照镜子。 毛骨悚然。同时也灵机一动。 「方寧,我混进去。」 「啊?」 没等方寧反应过来,贺勤便趁着空隙爬到了车里。后车厢的夹层是跟车内连接的,贺勤推开了座椅,爬了出去。 「你要去哪?」 「等我指示。」贺勤道,而后下了车。 军人跟那贺勤军团刚交班,几个「贺勤」四散在停车场里,贺勤抓了其中一个,从背后放倒了。 他拖着那傢伙到一旁垃圾集中区,跟那人交换了衣服,万幸,巩云这军团挑过,连身高体重都跟他近似。 贺勤原先想将那傢伙面具摘了,却拔不掉,只看得见肉色的贴合线,死紧黏着。他想算了,便把那傢伙塞进了垃圾桶里,随后一派轻松,又绕了回去。 「喂!你过来!」 突然有人喊他,贺勤望了过去,仔细听才知道,这几个人竟连声音都和他一样。 变声器? 贺勤走了过去,摆出了跟他们一样的脸孔。 「为何没听指示行动?」山寨贺勤道。 「抱歉。」贺勤答道。 「去那里待着,等一下列队我们要上去。」 「是。」贺勤朝那角落移动,经过萧兰茝的车后头时,暗暗敲了敲后车厢。 方寧从车内往外一看,只见七八个贺勤列成一队,垫底那个转过脸,朝他眨眼。 太噁心了。 那排人鱼贯走进了建筑里,方寧这才鑽了出来。 贺勤跟着大家往前走,整排人都不作声,埋头往前走,似赶投胎一般。 为首的走到某扇门前,敲了两下。 门内正好说到实验成果,萧兰茝抬眼望向门口,巩云开了门,一整排贺勤走了进来。 每个衣服上都有标号,从「a48001」一直到「a48009」。 巩云说,「华草里面含有一种成分,虽然其他人都知道了,但为了我们新成员我再说一次。」 萧兰茝微微一笑,点点头。 「华草里面的某种成分,能让身体排斥作用降低,我将它混合在特殊的材质里,能很轻易的附着在肌肤上,作为面具,也可以说是『面膜』一样,透过身体吸入,受试者连照镜子看见的也是这张脸,一段时间以后再进行手术,几乎都能成功。只不过很可惜,我还没有我想要的样本。但有很类似的。」巩云叫了第一个贺勤过去。 「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是阿数。」那人道,「今年十五岁。」 贺勤一怔,那傢伙怎么看都是成年人的身型,毕竟跟他差不多,怎会才十五岁?而且……阿数? 「你说说你想要变成谁?」巩云又问。 「小贺爷。」 「小贺爷是谁?」 「贺勤。我是贺勤。」那人木然道。像是催眠。 贺勤只感觉背脊发凉,噁心得头皮都发麻。那阿数正是他们华林一事之中失踪的孩子。 这些受试者……该不会全是华林失踪的人吧? 「这些人都是十年前某事件的生还者,当时他们比较年幼,有些有了创伤后症候群,我们团队透过催眠治疗与心理暗示,让他们不断记忆起跟这张脸孔主人有关的事,并且进行换脑手术,将他们的脑,更换到适合的身体上。实验后发现,更换大脑以后的确还能记得那些记忆,当然目前只能移植部分大脑,现代手术还无法做到完美断神经接合,全脑移植可能会瘫痪,我们也试过了全脑移植,一名叫做『土蛙』的实验体便是瘫痪了,后来也死亡。」巩云请来的那名脑科医生指着资料画面道。 贺勤看见了实验名单,全部都是华林的人。 他胸口似烧起了一把火,巩云这该死的实验……究竟杀了多少人? 「但值得高兴的事,在去年的一次全脑移植手术之中,完美的成功了。」巩云兴奋道,「各位,我们终于迎来了曙光,各位的家人、爱人,都得到了机会可以继续活下去!」巩云一面道一面拉起了贺勤的手,「就是这位009!他在手术后,活下来了!而且整整一年,都未曾產生任何排斥反应!」 贺勤被他拉到了屏幕前方,投影的强光万般刺眼。 操。 贺勤又回过头看了眼受试者资料。 「告诉大家你是谁?」 「……」贺勤咽了咽口水,「我是,贺勤。」 「不对,你可以说自己的名字。」巩云又道。 贺勤记得那张脸,可十年过去了,他真忘了那人叫什么。「先生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他道。 巩云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好乖。各位可以看见,换脑后思觉依旧可以十分敏锐,只要能有一个健康的容器,我们就能一直活下去。」 贺勤乖乖站在巩云身侧,巩云一手搭着他的背,轻声附耳,「晚点来找我。」 贺勤连忙点点头。随后,很快看了一眼萧兰茝。 萧兰茝和他对上了眼,却没什么反应。 可他一向如此,贺勤也不能得知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真货。 会议还在持续,期间贺勤百般暗中给萧兰茝送眼神暗号,可那人依旧毫无感觉。 眼神冰冷。 此时方寧已摸透了那栋建筑,就是很普通的大楼,没有任何值得深入的价值。 他鑽回了车上。 会议结束以后萧兰茝经过了门边,看了眼门口的贺勤,笑了。 那笑容有些幸灾乐祸,他丢了句不清不楚的「保重。」,而后扬长而去。 贺勤真想往他脸上招呼一拳。 人都散了以后,贺勤便去找了巩云。 巩云朝他笑着,随后拿出了一个看似十分高科技的公文箱。他打开了,箱子内侧衬着绒布,箱里装着姜賾悟的面具。 那彷彿在呼吸一般逼真。 巩云戴上了。「你今天很主动。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我撒娇。」声音透过面具,变成了九爷的声音。听起来很诡异,没有姜賾悟特有的浪漫。 他解开裤头,「去把门锁上。」 贺勤慢慢走到门边,心里也知道巩云要干嘛了。 要不是要上他,就是要逼他看他手淫。一个人的性癖怎会如此一本初衷呢? 手搭上了门把,门却一下被推开。 巩云跟贺勤都是一愣,外头站着好整以暇的萧兰茝,他微笑着,环视了室内一整圈,「噢?我打扰了吗?」 巩云连忙摘了面具,「不,萧总有什么事?」 「我回来谈华草的事。」萧兰茝道。 巩云使了个眼色给贺勤,「回家再谈。」 贺勤连忙退下。 离开前多看了眼萧兰茝,只感觉他整个人在发光。那肯定是慈悲光波。 他急忙跑了下去,一溜烟鑽进了车子里。 他前脚才刚进车里,电梯口那里,一整排贺勤军便走了出来。 方寧和他都是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萧兰茝也翩翩来到。巩云甚至亲自送他下了楼,在车边相谈甚欢。 「还真是热情。」方寧道。 「……」 萧兰茝上了车,很快就驶离了那栋大楼。 车子一上高架,贺勤跟方寧便争先恐后爬了出来。 萧兰茝透过后视镜看了过来,眼神在方寧脸上游移,随后再次直视前方。 「你起码演一下,装作也很在乎我。」贺勤没好气。 「我一点也不在意,只不过对九爷不好交代,帮忙照顾。」 贺勤不管他的冷语,「起码我们现在知道巩云到底在干嘛了。」 「他在挑战道德。」萧兰茝道,「换脑这件事无疑是挑战道德底线。尤其他还是先透过类似毒品的成分做了神经麻痺与催眠,受试者如此,样本也是如此。你想,他有可能只是随便找一个『躯壳』吗?承受大脑的那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以及他们的大脑呢?」 他的问题让车里空气变得稀薄,难以呼吸。 「可以当个烂人,但不能没有底线。人终究还是需要遵守一定的规矩。好比,一辈子就一条命。」萧兰茝又道,「不管赖活或是奋力活着,无论贫贱,人就是一条命,一个身体。好坏与否全靠命。没什么公平不公平。」 他的过去是什么样子贺勤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方寧知道不知道,可萧兰茝这番话说得却是很深刻。 人生来就不公平。 家庭背景、身体素质……。 渺小又听天由命,哪来那么多我命由己不由天?人定胜天的人终归是太少了。 倒也不是让人不努力,而是如萧兰茝说的,必须在一个道德范围里面。 想要深爱的人活着,想要长生不死,这都是人十分基本的慾望,但这可能吗? 「违反道德却把自己当成了神。」萧兰茝的声音冷冷的。 一如既往地,却又似乎更冷了些。 西门先到了,萧兰茝停了车。姜賾悟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看来你有门禁。」萧兰茝嘲讽道。 贺勤懒得理他,下了车。 姜賾悟先打量了他全身上下,看他没受伤便松了口气,「你身上那是什么衣服?」 「这说来话长。」贺勤笑了笑。这几天入夜都有些凉,贺勤鑽进了他怀里,「老公,我今天特别想听你说话。」 「为什么?」 「听到假的,觉得有点噁心。」 「你今天大冒险了吗?」九爷笑问。 贺勤没答话,先是叹了口气,「吶老公,萧兰茝这个人是怎么突然做大的?」 姜賾悟愣了愣,「这我倒是不知道,留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得了了。……不过嘛,在我们这世界里,但凡爬越高的人,都是失去越多的。一定是消耗了许多,见过了死亡。」 45.须尽欢 两隻冰凉的脚丫贴在姜賾悟小腿肚上,又到了这种手脚冰冷的季节。 贺勤藏在被里,却捂不热自己的四肢,于是两隻手掌也跟着鑽进了姜賾悟衣服里,贴在他肚皮上。 「你手怎么那么冰?」姜賾悟牵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 「老公,你偶尔不会累吗?」贺勤突然问。 「什么事?」 「就是都不能好好过日子的感觉,哪怕快乐心里也像是压着什么。难道人活着,想保护自己就一定得要先下手为强那般伤害别人吗?……我偶尔也感到疲累,当然失忆那段期间是蛮快乐的,像我说的,无知是福,但我不可能忘一辈子,因为有太多值得记得的事情了。但我要想快乐,我就必须伤害人。你看巩云虽然真的很坏,但他的确也给了人希望。在别人眼里我也会是坏人。你看你好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个性,所以也就比谁都知道灭了姜家门那天你有多煎熬与难受,曾经都是一起坐在桌边围炉的关係,突然间变成这样,你该有多难受才会在那种状态下就执意要见我一面?我都懂的。不想再让你难受,我也想要快乐,所以我们只能这么做……哪怕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会造成许多死亡。我把自己的好日子建立在那么多人命之上,还有资格快乐吗?」 他的声音包覆在被子里,有点闷闷的。惹人心怜。 「人生得意须尽欢。」九爷道,「一辈子要长不长,要短不短。可你看扣除呱呱落地以后,牙牙学语以前那段无法自理的时光,再扣除蹣跚学步到学龄以前的时间,人生能自己做主能快乐生活的时光有多少?老了也没办法了,你看姜老头活到那么老,还不是什么也干不了。我认为所谓的『人生得意』之时,就是能自理能自主的时候。仔细算算,也就成年后一路到约莫七十岁以前这段期间了吧?最多五十年,这么短暂。……因此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我不后悔,哪怕我知道这个选择并不是对谁都好,只满足了我自己,我也选择自私自利。」 「选择吗?」贺勤喃喃,「好难啊。」 「很可惜这就是你的命。我也一样,因为是姜賾悟,所以必须走这傢伙的人生。就像玩游戏一样,选到谁是谁,除非死了或退出,不然就得玩完。」 贺勤缠了上去,抱住了他。「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 「嗯哼?」 「最棒的是哪怕人生重来我还是会选择你。即使知道选了你可能一切都难一些。你想若是我没离开巩云,他会变这样吗?」 「……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贺勤愣了愣,「喜欢。」 「那还好你离开了他。」姜賾悟揉揉他的发,指尖的爱怜轻轻的,蔓延进了心里,又被瓣膜抽打,跟着血液扩散到全身。 爱一个人不难,爱一个对的人却不简单。 有多少人爱着爱着,就错了呢? 能一直爱着,能一直在各处细节发现自己没有爱错人,那个人一直是对的,对的,该有多幸运? 他俩都看见过死亡的模样。 按照传说,应该要能看见鬼门的模样,但贺勤没有。他不知道九爷看见没有。 在他眼前,死亡很虚无。 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甚至没有什么走马灯,他也没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再次醒来以后,他如新生般空白。 有人告诉他,他叫贺勤。 贺勤。这个名字,是他的啊。记忆里有个声音,总把这二字叫得深情,「贺勤、贺勤」,因此哪怕忘了所有,贺勤那段期间内心也一直期盼着被爱。 总有一个人会把他当成宝贝。 他知道的。 第一次遇见九爷的时候,他刚经歷了那一切恐怖。他把自己锁在车里,蜷曲成一团。 而姜老头的人却很轻易击破了车窗将他抱了出来,他那时才七岁,身高都不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腰。 他们让他跪在地上,当时的华林还蛮荒,地上都是砂石。贺勤双膝着地,害怕的浑身发抖。 后来那些人没有杀他,后来贺勤见到了改变他一生的男人。 当时那人眼底还留有少年的稚气,毕竟才十二岁,能大到哪里呢? 他看上去惊魂未定,贺勤这才想起,其实他们才是坏人,趁着夜里偷袭人家的家园。 这个人的父母也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贺勤这么想,因此他无恨。 此时姜賾悟的母亲把他推到了九爷面前,「悟,以后你就要照顾这个孩子,做得到吗?」 贺勤那时想,这个人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甚至都比巩云还小,怎么照顾他? 可姜賾悟眼底闪闪发光,他说,「能。」 一照顾就是迄今。一天都没放弃过。 踩着满地鲜血,咬牙撑过无数苦日子,可愣是一天也不曾后悔与食言。 即使他忘了的日子,九爷也日日相伴。 他便是如此的对,耗尽人生所有光阴爱他都不可惜的如此正确。 贺勤愿意,他给得起一辈子,所以,他必须杜绝一切阻碍。 如九爷所言,哪怕自私自利,也不曾后悔。 他不后悔答应母亲照顾他多年,贺勤也不后悔託付了终生在初见那一天。 那双手,要牵到老死。 「你爱我吗?」 「傻到底的问题。」姜賾悟有些无奈,「我告诉你好了。在你焦头烂额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时候,我满脑子还是只有怎么跟你甜甜蜜蜜这种事情。我没你的宽容大度还能去操烦天下事,我的整个世界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懂吗?所以对我而言,想要夺走你的人就等同于要摧毁我的世界,我不可能容许那样的事情。」 他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呢?我会杀了巩云的。就像我杀了哥哥们一样。」 这句话说得贺勤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可他不怕,反倒抱得更紧。 「那天晚上……很难受吗?」 姜賾悟微微一笑,「老实说,不难受。我很怕被你知道不难受。显得很冷血不是吗?」他翻了身,把贺勤整个人端进了怀里,「我跟一些人一起,跟思程、跟小花小黑小白,我们走进了大门。当时戒备森严,门外都是老三的人。他如日中天,根本没人想过会有人敢到他头上动土。我们杀了门口的守备,直接进了饭厅。当时生日宴会才开始到一半,蛋糕都还没切……」 「我一进门,姜老头就大喊了一声『谢天谢地』。谢什么呢?谢我还活着吗?我不知道。但我不觉得我的活着对他而言是件喜庆的事。好像老七还是谁先开口了,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人命脆弱得可怕,每当再一次认知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更庆幸自己活着。大难不死,一定是天有旨意。要不为何老七如此容易就死了?接着几个兄弟,都活不过三分鐘。生日宴的佈景上全是血,看着有点喜气,可味道却让人作呕。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老三,可怜的老三。」 「他抱着头缩在墙角,我从没看过他如此害怕,窝囊的模样。一看见他,我就能感觉到血液奔腾在血管里流动……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经歷,但偶尔血流过血管的时候,会浑身发毛。那种毛,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兴奋得颤慄。人很奇怪,许多情绪到了极致的时候都会变成兴奋,亢奋,杀他之前我勃起了,异常亢奋。我知道等我杀了他,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他就像一个小节的完结,我蹲了十年,终于……我杀了他。明明可以一枪崩了我却没有。我狠狠折磨他,把他开膛剖肚,任由他的内脏流得到处都是,他的血如喷泉,我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 贺勤想起他那件西装,浑身是血的模样。 癲狂恐怖,他却依旧翩翩如他,优雅从容。 「直到他血流乾了,死透了我才放手。他死之前一直让我照顾你,笑话,要是他没有做出那些事,我根本不用失去你。谁他妈需要他提醒我该干嘛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想像我那失态的模样。但我很满足。唯一让我痛苦的是姜老头拜託我杀了他的时候。毕竟他对我不错。一个人也就一个爸爸了。」 「后来打扫了很久,才把血跟尸体弄乾净了,而我知道,在心里留下的那些不会乾净了,好坏都在,忘不掉,一辈子深刻。不过我一样不后悔,不难受。我不是因为你才选择如此,我是因为我爱你才如此,为的还是自己,自私却多亏你能包容。我们能比肩,是因为爱情等量。」 贺勤静静听着,而后听见他轻声的问,「所以你不要后悔好吗?」 贺勤抬起头,凑上去咬了他鼻尖一口,「傻子。我不后悔……只是偶尔感到疲惫。人都爱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两个有仇的人,通常都是伤害人比较多的那一个比较豁达,被伤害的则永远计较,永远看不开,永远被人劝着一句别那么小气。的确人得看开了,但哪有那么简单呢?挡在眼前的永远挡住了视线,看也看不开。除非那傢伙死了。对吧?」 「嗯。」姜賾悟答道。 仇恨会有了结的一天吗? 轮回。不过是不断轮回。 但生而为人就必须轮回,累劫累世,生生世世,活了忘了,又死了,再活了再忘了。 睁眼时是婴儿,闭眼时却不一定是老人。 在这漫长的一眨眼间,春夏秋冬,悲欢离合。 转身又是他人,却是不管成为谁,都得嚐七情六慾之苦。 成为谁的孩子,成为谁的伴侣,成为谁的父母。 一生辗转,总要有恨。或大或小罢了。爱至深是恨,爱了不爱也是恨。 一往情深,爱与恨都是。 慈悲与残忍并存无论因恨悲悯又或是为爱阴毒,人总为情所控。 被情爱操弄。 恨是轮回,爱是轮回。都不会停止的。 杀了巩云也许又会有其他想杀他们的人出现,这种事层出不穷。 但怎么办? 也就只能这样了。 谁让人生而为人? 「如果按你的算法,我的人生得意之时只剩下四十年了。」贺勤道。 「嗯,很少。根本不够。我的更少了,所以,一点点都不能浪费了。」 「如果剩下的时间不到两天,你会做什么事?」贺勤又问。 「两天,两个月,两年,两辈子。不管我有多少时间握在手上,我都只会做一件事,单一无聊,却能支撑我每个瞬间的事,我会耗尽光阴爱你。懂吗?」 贺勤笑了,「肉麻。」 「随你怎么说。」 「但我很喜欢。你可以再肉麻一点。」 姜賾悟想了想,「不能。」 「为什么?」 「再肉麻下去就会动手了。晚了。折腾不起。」 贺勤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流氓。」 离冬天又近了点。 华林的风萧萧,穿过树木击打着窗。 在冬季结束之前,不晓得来不来得及用到新的恆温浴缸? 不过今年要是没用到应该也没关係,因为还有明年啊……,明年、后年。 贺勤闭上了眼。 只希望这个怀抱永远如此温热。 要能如此,那贺勤便什么也不怕了。 他喜欢漫漫长夜里,抱在一起,让心跳逐渐合而为一的时刻。 两个频率越走越近,直到你我不分,心心相印。 46.自己人 范良那傢伙出事了。 天还没亮,苏惠全就来到了华林大门前,急急忙忙的。 说是一整个晚上都没回家。 「范良没回家不是常态吗?」贺勤问道。 苏惠全摇摇头,「不曾这样。哪怕受伤也会回家的。」 他虽然着急,但还算镇定。起码没哭。 「现在这么顾家?都成看门狗了。那他有告诉你他去哪里了吗?」贺勤点了根菸,啜了一口,火光燃起了眼底的光,稍纵即逝。 「只说了去找老朋友。」 「先不用担心他。也不是不用担心,但我想他知道自己在干嘛。」贺勤拿了个牛皮信封,「这东西昨夜丢在我家信箱里。」他拿掉嘴里的菸,吹了口白烟,「没发现我家少了个男人吗?」 苏惠全这才注意到九爷不在。 此时内室出来个人,苏惠全和他相望,「惠全,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寧?」 贺勤叹了口气,「我家可不是托婴中心。……反正你先坐下吧。今晚就睡这里。」 「小贺爷知道吗?范良……」 贺勤把牛皮信封打开,「这里面是目前为止我们掌握的资讯。巩云的那些垃圾勾当,証据都在这里。包括黑市那边丽莎他们长年蒐集的资讯,巩云曾用非法器官作为筹码非法交易等等的,全在这里。」他把东西递给苏惠全,「我十年曾救下一个孩子。当年他父亲也是被巩云所杀,叫黄慧。当时我想收留他,可他不肯,他想透过正途手刃巩云。但这很难。」 贺勤笑了笑,「白道都是巩云的棋子,又谈何荣易?范良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因此能懂那黄慧。他似乎说服了他。总之那黄慧目前是f新闻局里的职员,范良说他拜託黄慧帮忙做了一些事。又拜託我们替他处理一些旁支。因此我想他知道自己在干嘛。」 「九爷去哪里了?」 是啊,去哪了呢? 皮鞋踩过了水洼,早些时候下了场雨。 手上的雨伞没打开,整整齐齐束着,被他抓在手上。 他身旁那个人有点焦急,「九爷……这、这不好吧?」 姜賾悟看了过去,「思程。你什么时候开始胆子这么小了?」 「什么胆小?这里是巩云的军火仓库不是吗?我们来干嘛?」 「当然是来借点东西了。又不是不还他。」 「拿来打他就是还他吗?」梁思程低声问道。 九爷笑而不语。 两人又走过了几个仓储,九爷停了下来,「这个。」 梁思程看向他,「啊?」 「打开啊,啊什么啊?」 梁思程心想「我怎么开?」,可九爷都让他开了他可不敢不开,硬着头皮抓住了门把,却一拉就开,反倒是梁思程因为预设立场用了太多力气,一下子跌倒在地。 「真是的,你来搞笑的吗?」九爷脸上似笑非笑,他跨过梁思程的身体走了进去。 梁思程一鼻子灰,敢怒不敢言,灰溜溜爬起身又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傻了。 那仓库里很暗,毕竟天都还没亮,九爷拿着手机手电筒照着里头。 只见墙上掛满了贺勤的脸,在白光照射下显得恐怖诡譎。而仓库里,几个孩子抱着彼此,神情恐惧。 「九爷……这……」 「这面具做的真像。」姜賾悟拿着手电筒乱照,光线落在其中一个面具之上,「真漂亮。」 「不是,九爷……你没看见吗?」梁思程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撞鬼了。 「你说那几个孩子?」 「对啊!」 「带着。」 「啊?」 姜賾悟说完就出去了。梁思程连忙带着那几个孩子跟了上去。 那些孩子被绑在了一起,串成一串,项鍊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鱼贯排着队跟着梁思程。 神情惶恐,却没有出声反抗。 似乎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转眼又到了另一间仓库,这回门锁上了。 姜賾悟拿起雨伞往锁头的地方用力砸了下去。这才留意到他手上的伞,伞柄竟是根铁撬。 两三下锁就成了稀巴烂,姜賾悟踹开了门。里头点着盏黄灯,里面坐着几个成年人。有男有女,他们一样一脸惊恐。 「出来。」姜賾悟朝他们道。 这边仓库墙面上依旧全是贺勤的脸孔。 「装潢挺有品味。」九爷喃喃。 梁思程在一旁连吐槽也懒。 接连闯了两间仓库,都没见看守人员,这不奇怪吗? 才刚这么想,不远处就跑来了数十个人,「思程应该还有一间仓库,你看流水号如果是a48开头的就进去。应该还有一些人在那里,你带上他们,东侧那边小龙跟雀儿在待命。这里我可以应付。」 梁思程有些踌躇,眼看对方人数不少。 「我不想说两遍。思程。」他声音冷了几度。 梁思程一听转身就跑。 很快他又找到了一间仓库。 远处几声枪响,梁思程咽了咽口水,几度都想回去找九爷,但又知道得相信那男人才行。 最后一间仓库里头全是男人,身材全部都跟贺勤差不多。 他带着那些人从东侧过去,那附近的看守已经全被小龙他们放倒了。 车子就停在那,一台大型厢型车。 梁思程带着他们上了车。 「不是要去医院吗?」其中一个孩子问道。 「不是。」梁思程答。 小龙坐在驾驶座,看了过来,「九爷呢?」 「还没来。」梁思程又道。 「再等等。」副驾金丝雀看向了小龙。 等了几分鐘,姜賾悟拉开了厢型车的门。他半张脸上都是血,衣服早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手里那把伞整把歪扭得恐怖,他依旧拿着,上了车。 他头发有些凌乱,动作却仍是优雅。「快走,要爆炸了。」 小龙踩下了油门。 车子衝了出去,没几秒,身后「轰」的一声。 姜賾悟笑了,点了根菸。「哈哈。」 梁思程想起了那个夜晚。 他跟着九爷杀了整个姜家的夜晚。 姜賾悟便是这般疯狂。浑身血却似乎也不嫌脏不嫌噁心了。 反倒……乐在其中。 他这个模样有些恐怖,梁思程不敢再看。 - 「你说九爷去巩云的仓库?!」苏惠全瞪大了眼。 「那天我跟萧总去了巩云的会议。我假扮成了他的复製人军团其中一人,把那人的衣服穿回来了。那件衣服九爷让我丢了,最好烧了。但我好奇就摸了摸口袋,岂料发现了一本袖珍笔记。那人的记忆似乎出现紊乱,因此他把他的一天都写了下来,包括一些自己的资讯,这里面就有个地址。用网路找了一下那位置,发现被设了权限,看不见。只能看到一片空地。九爷就咬定那里有个什么,说什么都要去一趟。我们推测应该是仓库。」贺勤道,「以往就有听闻巩云有个军火仓库。然后我们在想,他可能把实验体关在那里。」 苏惠全楞了几秒,又问,「那……萧总呢?他去哪里了?」 只见方寧和贺勤对望了一眼。 玻特港早就关门了。时间也还不到港口打开的时候。 可偏偏就是有人能让开门就开门。 萧兰茝穿着件大衣,近日越来越凉,吐出的气全成了白雾。 玻特港的人员小心翼翼,打开了仓库的门。 「都在这了吗?」萧兰茝用下巴指了指仓库里的东西。 那成堆的华草。 「华草?」苏惠全问道,「现在拿出来干嘛呢?给巩云吗?」 「巩云想看货。」贺勤道,「萧兰茝便说要想看就得买,能直接给他。一手钱,一手货。其实这种交易不给看货是有点不合规矩,但巩云也不敢说什么了。」 「为何不让他看?」 「华草风乾过,又放了十年。虽全真空乾燥保存。但怕微有变质。」贺勤笑道,「虽是小人心但巩云的确也不是什么君子腹,我们不敢让他看货,他竟也不敢问原因。」 「萧兰茝说什么都要赶在天亮前给他。」方寧插了一句。 「这天一亮,什么都无所遁形了。」贺勤熄了菸,「好啦,睡觉吧。我们这几个『娘们』也没办法管到他们男人头上了。我们太能干他们也会烦躁的。」 几个人都笑了。笑是在笑,可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事。 到底是担心。 天亮之后,一切应该都会好一些。 毕竟夜晚总是让人焦急难耐。漆黑一片,贺勤总是不喜爱的。 几个小时后,姜賾悟先回来了。 他早已换下一身狼狈,那种样子,贺勤看过一次就够了。他在房子前面那小院子坐了下来,贺勤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在前院整理了一个小凉亭。那凉亭的风景却不好,只能看见来来往往整理饺子的工人们。 「那些人怎么办?」梁思程问道。 「范良在警方那里留了条路,都是他以前的几个朋友,替他做事的。那些人交给他们。」姜賾悟道。「他们都是重要证人,我们之所以不能直接杀了巩云就是因为要是没把他的线断乾净,我们会被寻仇,要弄垮他就得全部弄垮了,他的旁支也得弄乾净,才能杀了他。这很基本,你不会不懂吧?」 「我懂。就像想杀您的话也必须杀了小贺爷一样,杀了小贺爷杀了我,也要杀了范良跟苏惠全,杀了方寧。」 「你没说萧总?不把他当自己人吗?」九爷打趣道。 梁思程愣了愣,连忙道,「不是,不敢。我只是不知道萧总是否……」 「信他他就会信你。他那个人不难的。」九爷笑了笑,「贺勤起床了没有?」 「我去看看。」 梁思程让小龙他们把人送走了,随后便进了屋。 贺勤根本没怎么睡,早早就醒了,一听外边有动静便迎了出来,「咦?思程。你们九……」他改口,「你爸爸呢?」 「去你的。在外面。」梁思程道。 贺勤笑了笑,「他最近有点嫉妒惠全分明是他的人却认了萧兰茝当爸爸,难免寂寞。」 梁思程听了只觉得他在胡诌。 47.长记性 寒风瑟瑟,但那也是窗外的事了。 枪口正指着眉心,萧兰茝只能看见巩云的半张脸,因此他微微偏过头,让视线不那么狭隘的只有那无底般的枪管。 眼神对上了。 萧兰茝周围站了一群人,也都拿着枪指着他。 可恐惧恍若与他无关,他摸摸口袋,一旁的人立刻大喊,「不准动!!我要开枪了!」 萧兰茝掏出了菸,笑了笑,「菸都不给抽?你们又蠢又丑,我看了很焦虑。」他叼着菸,点燃了。 火光一瞬照亮他雕塑般的五官,随后白烟冉冉。 「说吧巩云,我连夜拿了东西过来,哪里惹到你了?」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巩云咬牙问道。 「当然是九爷那里。」萧兰茝似感荒唐笑了出来,「不然呢?我能种吗?」 「少跟我打哈哈,华林多少年不曾整土开垦了?」巩云往前走了几步,枪管抵上了萧兰茝的脸颊,那人跟着皱起眉头。 「离我远一点,我不希望身上沾到了你愚蠢的味道。华林自然不整土种地,可九爷想生產华草,何处不行?你巩云弄他一次,他难道傻傻躺着等你捅他第二次?你以为自己是灵药仙丹救命疫苗一次两剂还是什么的?他不想让你知道情有可原,既然有货,你又何必担心货源?」 「我告诉你,萧兰茝,你今天就得做出选择。你跟姜賾悟过于亲暱,我不能相信你……」 萧兰茝叹了口气,把烟雾吐在了巩云脸上。 「我不选。你不信任我是你家的事,不信任就拉倒,货我也不卖了。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邀请我参加换脑袋大会?巩云,你老了还是糊涂了?」 「那天会议……我的人失踪了!后来在停车场才发现。调了监视器才知道……有人、有人闯了进来!你,是你带进来的吧?!」巩云神情疯狂,「是他……他就离我这么近了……」 萧兰茝笑了,「真看得起我。你的人检查成那样我能怎么偷渡谁进来?我也没那么无聊。要是真的是我,那你应该怀疑闯进去的人是怎么缠上我的,而不是怀疑我存心找你麻烦。我没那么无聊,我再说一次。你东西要是不要那就拉倒,我也没兴趣曝光你的勾当,大可以后各走各的……当然,你要杀我也可以。我的命说不定不及这华草值钱。」 他丝毫无畏惧,让人不禁怀疑他为何如此无惧?难道早有准备? 巩云才这么想,就只见自己人头上全是狙击红点。 「怎么了?你现在才意识到如果我想带人闯进那里根本不用偷偷摸摸的吗?不管你的戒备多森严,我都有办法带上五六十人进来陪你狂欢,带个小贼有什么意思?巩云,做生意讲诚信,没人像你这样的,什么都想嚐嚐,吃相难看还不付钱。霸王餐可不是人人能吃。」萧兰茝拍了拍他的肩膀。 巩云让人放下了枪。 「没有下次,巩云。」萧兰茝冷声道,「我脾气不好,肚量又小,没办法接受你拿着那鸡巴玩意再三顶我的脸,懂吗?」他把菸蒂丢在巩云地毯上,踩熄了。 巩云没说话,下一秒,一阵枪声响起,巩云的人全数倒地。 「我原谅你。巩云。但其他人拿枪指着我我无法姑息。这道上瞬息万变,谁都是提着人头悬着命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我是相信吃脑补脑的那种人,那多杀几个人我是不是也能多活几天呢?」萧兰茝微微一笑,「长长记性,要自己没办法长就看脑移植能不能派上用场,建议你把『少惹萧兰茝』这句话植入,别再忘了。」 巩云哑口无言。 「华草,还要吗?」萧兰茝又问。 不敢不要。 萧兰茝离开前,巩云说了一句,「我今天敬你几分是念情,毕竟曾经也是一家人的关係。但你要知道,像你说的瞬息万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养了个小美人……萧兰茝,哪天你会跪在地上求我饶你一命的,既狼狈又卑微,痛苦到巴不得自己从未出生,一无所有,却死不了……你等着。」 「我很期待呢。」萧兰茝笑道,「让我跪地求饶的时候你是否也会cos成九爷?」他被自己逗乐,哈哈笑了许久才又道,「让你长点记性了,请你就照做。我的美人你要是能杀得了他就请便吧。我不可能养着温室的花,所以他好比顽石,应该能陪你玩一阵子。」 巩云还欲开口,此时门外衝进来几个人,面露惊慌,「先生!先生!」他们踉踉蹌蹌衝了进来,跌在萧兰茝脚边。 萧兰茝挪开了腿,倒是很好奇他们无措的原因。 「先生!仓库那边进贼了,实验体都、都不见了!!!」 「什么?!」巩云瞪大了眼,萧兰茝连忙闪身走出了大门。 「华草我可不退钱。」他边走边道。 没人有时间追他,巩云急急忙忙带着一波人又赶到了仓库,只见仓库那里警察都来了,警察头头杨志良擦着汗,一看见他就连忙端微笑,「先……先生……」 「这是在干嘛!?我的地方遭贼了,还搜查我?」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周围一些间杂人等都听见了声响,把事情放网路上了,没办法……我们也是有舆论压力……」 「……找到是谁了吗?闯进来的是谁?」巩云用力吁了一口气,又问道。 杨志良连忙道,「知道是谁。」 巩云看着他,「请说?」 「是九爷,先生。闯进来的人,是九爷。」 「……姜賾悟?!」 「还有就是,现在网路上,跟我们合作的那家医院被踢爆了违法人体实验……」 「你说什么?」 「先生,一大早的事情了。罗素华的新闻局子里,有个叫黄慧的要员擅自採访了被劫走的那些实验体,在晨间热门新闻时段播了出来,都是直播,他不晓得在哪里连线的……都找不到他,直播节目的程式被骇客入侵,断都断不掉……现在都炸了,说是提供资金让人实验的就是您……」 巩云感到一阵晕眩。 只不过仅是这件事还有办法处理。毕竟介入的高层太多了,大家为了保命都会保护他的。 没事,没事的……哪怕是姜賾悟,也伤不了他半分,他跟以前不同了……都变了。 巩云叫了几个手下过来身侧,「潘悦安全了吗?」 「是,已经交给医院了。」 「范良呢?跑了吗?」 「还在。」 巩云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紧绷,「杨志良,看在那日你派人送范良过来的份上我不计较你今天把我的东西没收。但你知道的吧?你们得提供警力保护我。姜賾悟要杀我。」 「当然、当然!」 巩云回了家,他按了按内线,「来找我。」 很快,几个人便来到了他眼前,都是贺勤那张脸。他喜爱的脸。 「你过来。」他拉了其中一个,「跪下。」 那人木然跪了下来。 巩云用力搧了他好几个巴掌,直到他脸都肿了起来,那个实验体进行过了整容手术,就跟贺勤一模一样。 「道歉!」巩云厉声道。 那人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你……」 巩云笑了出来,解开了裤拉鍊,「舔硬了。」 那人连忙张嘴含着,卖力吞吐。 其馀的人就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动了手术以后,他们大多都有些傻了,像孩子一样,这样更好。 这样的「贺勤」永远不会离开他。 贺勤失忆以后他一直没去找他,因为没必要。真正的贺勤对他抱着仇恨,怀有怨懟,带有杀意,所以他爱他。 这些替代品只是替代品,等有一天他製作出了完美的贺勤,一个对他有恨意有感情,却不再聪明的贺勤……他要把他囚禁……让他折磨让他痛苦却无法逃离。 那才是完美的贺勤。那是他离开他的下场。 周围的人开始喊了起来,「九爷、九爷……」 巩云闭上眼,射了出来,浑身颤慄酥爽。 他才是那个什么都有的人。 他才是姜賾悟。那个拥有一切也拥有贺勤的人。 完事后,贺勤军团便离开了房间,一行人列着队离开,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殿后的那个人走到一半离了队,躲进了角落里。 操,那人喘了一口大气,又拍了拍胸膛,幸好没被选中。 贺勤浑身鸡皮疙瘩。 那么,他为何在这里? 时间回到几个鐘头前,九爷刚回家那时。 贺勤还没跟他温存多久,姜賾悟便道,「宝贝东西说得对。」 「什么玩意?」 「我不能在把你当成金蛋蛋一样揣着藏着掖着,你确实不需要我保护。」他说,「范良被抓了。」 「啊?!」 「我听巩云的人说的,范良在他家,被折磨着。大概只能再活两天。」 贺勤只感觉背脊一阵麻痒,是冷汗。 「所以,我想了很久。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故计重施吗?你混进去。」 贺勤眨眨眼,「你说,假扮成贺勤军团的其中一人?」 九爷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去,但知道你只能去了,因为我也没其他可以最快救下范良的方法。我们已经算跟巩云宣战了,警力军力很快就会渗透他的家,动作要快。」 ……仔细想想,多亏萧兰茝跟巩云谈生意谈得够久,拖住了时间,不然贺勤根本没机会溜进来。 本来在计画里被他设定为主角的华草,十年后成了甘草作用,虽变成了助力,却也是出了大力。 贺勤偷偷摸摸到了关着范良的房间外头察看,又大剌剌进了房里。 范良被链在天花板上吊着,地上全是血。 他闭着眼,喃喃自语。 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贺勤也不想听清楚,人在脆弱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幻觉,而范良看见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会救他出去的,只希望他自己不要放弃。 范良是故意被抓的吗?贺勤不知道。 他到窗边看了看上空状况,随后又躡手躡脚从门口离开。 离开前范良突然道,「帮我问候九爷。不……别告诉他。」 贺勤吓了一跳,只怕那傢伙疯了。 他回过头,用力甩了他一个巴掌。 范良倏然睁开眼。 「小贺爷……」他迷迷糊糊道。 「清醒一点,你在干嘛!?」贺勤又甩了他一巴掌,「本来就跟疯子似的,现在真疯了?」 范良笑了,「睏了。晚安。」 「啊?!」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贺勤连忙躲了起来。随后大门一开,巩云戴着姜賾悟的面具走了进来。他背对着贺勤,贺勤连忙从后面跑了出去,一出去就碰上贺勤军团几个人往这里走来。他很快加入了队伍。 「实验体不能乱跑。」其中一个道。 「肚子痛。」贺勤答道,「拉了一大堆。」 没人想再多问他的行踪,很快贺勤又重新回到了有范良的房里,眼前那方才意识不清的男人,现在清醒的像个人精。他瞪着他们,却仍带着笑意。就像以往一样。 48.那双手 贺勤一进巩家,姜賾悟就坐不住了。 那小家伙在里面各种危险都可能发生,没准不小心就被巩云睡了,要乖乖被睡是不可能的,以贺勤那爆脾气……。 别说贺勤,他姜賾悟也不可能肯。 而那傢伙自己似乎也待不住,那天才拜託他找到关范良的房间,在窗口做个记号,昨日去巩云家外头勘查的小队就来消息说看见记号了。 既然看见记号了,也没必要再拖下去,前几日已经陆续有军警聚集在巩云家外面。 最近新闻不断,可巩云却早慢慢被洗白,参与计画的某个小医生被送入了大牢里,法治社会保护的终究是有钱的罪人。 「兵分多路。巩云家外面四面八方都有驻守。」姜賾悟道,他对面坐着方寧跟萧兰茝,另一侧则坐着苏惠全。 「我从这里往中间移动,小龙他们从这侧内移,方寧,上空就交给你了。」 方寧点点头,一旁萧兰茝道,「我呢?」 九爷一愣,「你要参加?」 「运动会不约我,难不成让我在家看直播?」萧兰茝点了根菸,「那样我无聊。」 「……」姜賾悟一时半刻竟答不出话,这萧兰茝鲜少参与这种事,哪怕十年前华林出了事,他也未曾表示立场。 「有什么奇怪的吗?反正我的枪枝武器多得要命,我的美人也执意跟你一起玩,我何必在家等死?」他吐出白烟,随即灭了菸,那根菸就吸了两口。 姜賾悟笑了,「这是宣告合作的意思?」 萧兰茝耸耸肩。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只要方寧效忠的一天,萧兰茝就会帮忙。 他不是帮助谁,只是保护方寧罢了。 姜賾悟叹了口气,「哪怕仓促也得行动了。不能拖了。」 此时贺勤又跟着一群人到范良房里折磨他,范良看起来随时会死,却又看起来怎样都不会死。贺勤很害怕,他怕范良死了,又着急,怕九爷那边莽撞了,没抓好时机。 每当巩云要折磨范良,贺勤都会自告奋勇,偷偷摸摸的对他好一点,就怕其它人把范良弄死了。 范良自然浑然不知,甚至还一有机会就羞辱他。 这笔帐他妈贺勤记着了。 好比今天他抢第一代表所有贺勤去挖范良伤口,居然还被吐口水。 范良这猪脑,他挖的这么小力,而且还挑比较不痛的位置,他却一点不感恩! 贺勤躲到角落擦乾脸上的血沫,正好看见对面闪了一道光,稍纵即逝,彷彿自然反光一般。 可贺勤知道是时候了。 那边还在用盐水醃製范良的伤口,把他疼的唉唉直叫,贺勤偷偷移到窗边,把窗户打开来一些,这样应该能看得更仔细一点。 正好范良看了过来,贺勤朝他眨了眨眼。 范良愣住了。 下一秒子弹飞了进来,贺勤突然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他妈现在整个房间都是自己这张脸,狙击的傢伙认得出来本尊吗?! 一这么想他立刻跑到范良身边,解开了他的禁錮。他是被吊上去的,贺勤一个人的力气不够把他缓缓放下来,只好让他整个重摔落地,还好也没吊的多高。 范良啪嘰一声摔落在地,疼的咳了几声,贺勤又想自己这种救人的表现看起来肯定更像坏人。 可那浑身是伤的傢伙爬了过来,枪林弹雨里,一把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就抱着。 鼻腔全是他身上的血味,贺勤听着范良心跳,一下一下,他还活着。 等到一切止息,贺勤揭开了巩云脸上戴着的九爷面具。 里面不是巩云。 想想也是,巩云要是那么傻也没意思。 范良还能动,贺勤这下不免有些开始羡慕起这傢伙的生命力,蟑螂啊这是。拖着肠子也能活的感觉。 「你等会跟着我跑,范良,上面都有狙击,四面也都有自己人镇守,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范良笑了笑点点头。 他的笑容有些奇怪,但贺勤没多想,毕竟受了重伤,又被折磨了好几日,有些奇怪也仍在情理之中。 他们约好数到三。 一……二……三! 贺勤跑了出去。 拔腿狂奔,他手上一个武器也没有,对面衝过来几个警察,几声枪响,又倒了下去。 跑跑停停,直到再也跑不了,人数太多,他们不能造成那么多死亡。 贺勤躲在角落,很快就会被找到了,他得想想办法。 来保护巩云的人比预计要多太多,他往外看,找了很久,都没看见范良。 站着的人里头没有,死在地上的就不清楚了。 焦躁感与不安在心里蔓延,九爷呢?还好吗? 还没顺过一口气,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贺勤转过头,几个军人围住了他。 「漂亮娃娃躲这里干嘛呢?害怕吗?」 贺勤挣脱那人的手,却知道只是撑着一口气的徒劳。 「不能杀他,你知道吗?」其中有人道。 「当然知道,不过这应该是本尊吧?军团的都被杀了不是吗?」 贺勤心喜,这是好机会,他哭了起来,「为什么要抓我……先生呢……我想见他……阿数好害怕啊……」 所幸那日跟着萧兰茝去开会还听见了一些有用的。 那几个军人果真慌了,毕竟谁也还没时间去检查房里到底死了几个「贺勤」。 贺勤想去找九爷,却不知道还得跑多远,他哭丧着脸,「阿数好痛,阿数要先生……呜呜呜……」 精湛的演技彻底唬住了那几个人,「糟糕,这好像真的是实验体,他身上穿着制服。」 「先……先把他安置下来吧……」 三五个军人带着他,走了没多久,前面一波人靠了过来,贺勤一看是自己人,可问题是,现在要怎么让自己人知道他是他? 很快双方打了起来,贺勤从地上捡了一把枪。 「你先带着阿数离开。」不知道谁这么喊着。 然后贺勤被抓着,离开了那片混战。 绕了一圈,贺勤再次被带进了巩云家。 「……」操。 带他进门的那军人突然凑了上来,贺勤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挥拳揍他却又停了下来。 只见那人凑上来看了半天,伸手拨开他的眉毛。 随后大喜,「小贺爷!」一把抓住了他两隻手。 贺勤一怔,「操你妈放手!」贺勤挣脱他,「你他妈谁啊?」 「我是小花啊。」那人抠了抠脸,抠下不少黏土,「那个安妮帮我们弄的,我们先找了几个身材差不多的人,暗中拍照给安妮,她替我们製作面具。然后混进来。」他拿掉易容面具。 「你挖我眉毛干嘛!?」贺勤确认着那张脸,确实是小花。 「啊因为,因为九爷说你很可能会假扮成实验体,就跟每个人说了一次,你眉毛里面有道疤,小时候贪玩留下来的。巩云可不知道这种事。」 贺勤一听第一个念头是老公好棒,随后才感觉姜賾悟果真变态到有剩。 「范良呢?」他问。 小花摇摇头。「没看到。」 巩云屋子里还算安全,大家都跑到外面了。贺勤松了一口气,又悬着。 之后他听见了枪响,紧接着是脚步声。 枪响在房里,脚步声却在门前。 「有人要来了……」小花道。 他俩躲到了暗处,只听巨大的脚步声迎面而来,没跑几步路,那人就气喘吁吁。 「狙击枪好重啊……好累……别死啊……」 小花跟贺勤对看了一眼。 「苏惠全?」 「小贺爷?范良呢?你看见他了吗?」苏惠全一听他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小贺爷你有受伤吗?」 「没有都没有,没看见范狗我也没受伤。」 房子里突然又哐啷一声,苏惠全连忙往里面竖起耳朵,就像小豹子一样,他放下狙击枪,抢走了小花手上的手枪。 「欸!」小花想拿回来,苏惠全却很快跑走了。 「就一把枪而已,给他玩一下会怎样?吶,我的给你。」贺勤把方才捡到的那把给了他。「我们也跟去。」 小花点点头。 他俩跟上前,只见苏惠全在某扇门前举着枪,猛射了几发。 哐哐哐,回音很大,很大,紧接着是一阵哀嚎。 苏惠全丢下了早没了子弹的枪衝了进去,贺勤连忙跟着跑进门。 只见苏惠全跪在地上抱着范良,找了半天的那傢伙闭着眼,死了还是活着看不真切。 一旁巩云疼得嗷嗷叫,两隻手掌皆被苏惠全射爆了,贺勤走了过去,冷冷捡起了巩云掉在一旁的枪枝。 「受伤这么痛,为何却经常让人受伤呢?」他淡淡问了一句。 大批媒体记者涌进了巩云的庄园,枪声都停了,随着网路上重要证据一一曝光,风向很快转了过来。 贺勤他们这批流氓成了英雄,范良更是一人之力勇敌整个警察体系的大伟人,但这样的结果,此种结局,并不是他们任何人期许的。 巩云鋃鐺入狱。看似一切都结束了。 巩云一入狱,姜賾悟跟萧兰茝就忙了起来,少了巩云这一角,原先的平衡难免有些倾倒了,拉拉杂杂的事情涌了上来,姜賾悟不在家的期间,贺勤就正好陪苏惠全整理他跟范良的房子,也陪范良復健。 那傢伙没死。果真蟑螂一样。 贺勤把通讯录里范良的名字改成了蟑螂王。 后来某天,姜賾悟回家了,浑身是血。 那时已经午夜,贺勤睡得正甜,只听外面一阵响动,贺勤爬起身,房门正好被推开,房里昏黄的灯光照在那张脸上,只见上头血跡斑斑。 贺勤这都半个月没看见他了,他手上拎着什么,贺勤打开大灯,室内乍如白昼,只见他手上提着人头。贺勤一阵晕眩。 巩云的头。 「……」 「……」 分明该要害怕贺勤却怕不起来,老实说巩云没死,反倒像被保护一般关入监狱这件事,也让他十分不踏实。 但怎么说……这也太激烈了。 「我杀了巩云。」九爷道。 「我看见了。」 「那……你以后就能好好睡一觉了对吗?」他的语调温柔地不像方才砍了人头回来的傢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也许他就是这一点特别恐怖。温和从容底下,有一颗狂暴嗜血的心。 但贺勤不怕,因为那双手,摸他总是温柔。他下了床朝他走去,一把抱住了他,「能。」他道。 傻白:巩云的后续下一篇还有一些~ 49.盼来年 非要说起来的话,那男人到底是怎么堂堂正正带着武器走进监狱,又大摇大摆提着人头出来的呢? 他看上去甚至完好无损。 那颗人头隔日便不见了踪影,贺勤也没兴趣追问。姜賾悟既然都能在一帮人眼皮子底下提着那东西大摇大摆上街,也就能简单把那些事处理乾净。 而对于他怎么走进去的,他的说法是一贯的云淡风轻,「这世界上办法总比问题多。」 姜賾悟是搞烟草生意起家的。监狱里香烟作为货币交易的事情实在不罕见,跟里头几个狱警有些交情门路也不是怪事。 但对巩云而言,肯定是难以忘怀的恶梦。 他想不透为何姜賾悟会出现在那里,他还以为那是他心里的鬼魅。 他不能明白姜賾悟前来的理由,却也足够感到惶恐不安。 他一直想成为他,自从他的家人全部死在华林那天起,他就想成为那个拥有一切的人。 就连他仅剩下的贺勤也被他抢夺。凭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连他如此稀薄的拥有都不肯放过呢? 那一刻起,巩云便暗下决心,他要抢走那个人的一切。 抢走他慈爱的母亲,抢走他安逸的家园,抢走他深爱着的一切,随后自己会成为那个什么都有的人,拥有一切,拥有世界。 姜賾悟的人生前期,平步青云,成功地让人髪指,很快他就成为了让人景仰的九爷,赚钱容易,八面玲瓏。 而那时的巩云也不遑多让,毫无背景的他,咬着牙一点一滴爬了上来,暗地里他索命无数,夜夜煎熬,但也很快就麻痺了。 这些罪业,难道不是姜賾悟的错吗?是他错了,所以自己才必须如此。都是因为他。 可就在这么安逸的把罪业都推给姜賾悟之后,才发现即使将他推落,那人却依旧富有。 他拥有贺勤啊。 哪怕是遗忘了一切的贺勤,姜賾悟竟也爱他。 然后巩云就想通了。 原来要毁了姜賾悟如此简单,只要毁了贺勤就好了。但是,他也深爱贺勤,又怎么捨得毁坏他呢? 他要夺走他,抹灭贺勤一切与姜賾悟有关的,贺勤只会记得他,只会爱他,却又恨他。 他要贺勤七情六慾都只关他,无关姜賾悟,他要姜賾悟死在贺勤心底。 仅是如此。他要的就是这样而已。 但也就是这样,惹恼了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的是,姜賾悟愤怒起来有多么疯狂骇人。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 姜賾悟就坐在他牢房一角。关押巩云的地方还算高级,起码整洁,他也没有所谓狱友那种东西。 他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点燃了一根菸,他说,「你要吗?」 巩云摇摇头,他试图呼喊狱警。 抓着牢房的门,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不会有人过来,别这么天真。」姜賾悟笑了,语调温柔,就像他一直以来的模样。 温柔。对,温柔。巩云望向他。 他总是看上去慈悲,姜賾悟来干嘛的呢?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他吸了口菸,话语说得有些含糊,白菸冉冉。 牢房里很黑,却能看见火光,也能看见那惨白的烟雾瀰漫。 巩云说,「来杀我的。」 姜賾悟笑了起来。 他笑了很久,笑容几乎吞噬了他的和善,那让他变得诡譎变得狰狞可怕。 「答对了巩云。我来杀你的。」他叹道。 「但别害怕啊,不可怕的。」他又开始笑,「不会痛的。我不会折磨你,毕竟我能使用的时间也不多。巩云啊,你一生作恶多端,我总感觉自己也必须负起责任才行,毕竟,就我所知你似乎是受我刺激才变得如此。虽然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不好置喙什么,只是很遗憾。如果能选择,我应该不会走上这种必须刀尖舔血的日子。我会希望自己善良,甚至庸碌也无所谓,这辈子我想要的其实一直只有平稳度日,但很难对吧?……不简单的。」 话说到最后轻声细语如同呢喃。 「我的母亲,一直希望我能活的善良真诚,天真的女人,她似乎忘了自己嫁给了什么男人。他的孩子一辈子不可能不沾任何人命在手上。真可怜,那样的女人为何会被那样的男人吸引呢?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又蠢又笨,为人所用,一个……为情所困,一辈子被囚困在情爱里。巩云,你不应该动他。你连想都没资格想。」 巩云听见这句话后突然激动,「他是我的!」他大喊,有些失去了理智,「是你夺走他!是你……是你!」 「真吓人。贺勤又不是玩具。他有理智有思想,他想跟谁是他的选择,你只想控制他,却觉得自己能给他幸福吗?对我而言,即使今天他忘了我,我也会爱他,但他忘了你的时候,你却认为他一文不值了,不是吗?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他呢?要是你值得,哪怕我强留下他,贺勤应该依旧会离开我,回到你身旁,但事实就是,他死也不愿意选择你。寧可跟你死斗也不要你的爱。真可怜。」九爷轻笑,「你真可怜。」 是啊,难道不可怜吗? 连爱是什么都没能搞懂,就这么死了。 姜賾悟点燃了菸。他并不是杀人如麻的傢伙。说真的要是可以,他寧可活在大同世界,那种古人口中的乌托邦,遥远的桃花源。 但那种地方,除非死了不然肯定找不到的吧?唯有西方极乐世界……不,他这样的人也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的。 不过也无所谓,他还记得他三哥在他身下求他饶命的样子,他也记得,当然记得巩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希望他宽恕的模样。 那一刻他没有优越感,也并不觉得自己主宰了谁,凌驾于谁,就只是……庆幸那个在地上企图苟且偷生的人不是自己。 稍有不慎,那跪地求饶的都会是他。 所以那一刻,他为重生而喜悦,也为事情告终而愉悦,最后一刻,他是像个人一样直挺挺的站着,而不是像隻狗。 最后的最后,人头落地以前,巩云说了一句「对不起」。 姜賾悟不知道那句道歉是对着谁说的,他也来不及问了。他想,巩云欠太多人一句抱歉,可也有太多人不稀罕那句抱歉。 也许纵然他死了,许多人也依旧气愤难平。而自己又是如何呢? 如同贺勤说的一样,他们嘴里的正义与善良,不过也只是别人眼底的掠夺罢了。 人都是自私的呀……。姜賾悟捻熄了菸。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那句抱歉并不是给贺勤的。贺勤不用那种道歉,他的宝贝如此善良,要是知道在临死前巩云这般懺悔,肯定就会原谅他了吧? 作为在世仅存的亲人,也许还会开始替他扫墓。 阳台拉门半开着,又被一推到底,姜賾悟被人一把抱住了,毛茸茸的脑袋瓜撞在背上,两隻手用力圈着腰。 那力道正好能把姜賾悟的嘴角提起,拥抱圈出了微笑。 他扭过头,「醒了?」 「嗯……还没……」 他是为了这个晨间的拥抱,他是为了这个彷彿致命的撒娇如此拼搏着,然而一点不后悔。哪怕并非杀人如麻,也会为了这样的温存冷血无情。 今生的业也许来世得还,但此生的幸福只有此生能掌握了,不握紧就没了,哪里还有后悔的时间? 他转过头,轻轻抬起那傢伙的下巴。贺勤扬起脸,眼睛还畏光,紧紧闭着。 整张脸皱巴巴的,姜賾悟笑了,凑上前吻了一口。他连忙睁开了眼。 「老公早安。」 「早安宝贝疙瘩。」姜賾悟揉了把他凌乱的头发,「饿了吗?」 贺勤摇摇头,「你再陪我躺一躺。」 他拉着姜賾悟进房,又鑽回了被窝里。 「还真是懒散。失忆那阵子不是还急着想要有个职位吗?」 贺勤的笑声闷在被子里,却不影响它的渲染力,「我现在也有职位。」 「噢?」 「姜九爷的押寨夫人。」 姜賾悟哈哈大笑,把他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说谁山贼啊?」 贺勤挣扎着,被搔着痒笑个不停,随后又一把抱住了。他捧着姜賾悟的脸,轻声道,「你说,未来是不是还有可能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巩云?」 「肯定的吧。」 「人生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他喃喃,又道,「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哪怕再有一次这种事也不分开了。」 姜賾悟笑了笑,「我们也老了。要再遇到一次,大概也只能躺平等喝汤了。」 贺勤瞪了他一眼,「没到七老八十不准死。」 混黑的哪有那么长寿的呢? 不过姜賾悟仍是答应了。「好。」 约定了就会努力看看,他一向如此。 绝不食言。不许食言。 如那苍劲刻在大石头上的字,生生世世。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假如你今生罪业都是为我而受,那来世我就必须替你还。」贺勤朝他道,「你看,你这辈子干坏事几乎都是因为我,我这辈子干坏事也几乎都是因为你。那这样算起来的话,我们下辈子应该还会凑在一起。」 「听起来不是那么好。」 贺勤笑了笑,「我倒觉得挺好的。虽然有可能因为罪业程度不同地位不太一样,也许我要还你的比较多,所以下辈子我是你老爸。」 「占谁便宜?」 「你下辈子也许没办法适应,你现在可以先练习看看,来,叫爸爸。」,他指着自己的嘴型,「爸……爸。」 姜賾悟抬起眉,翻身压了上去。 一直到贺勤喊爸爸喊得嗓子都哑了,才被宽恕下床吃早餐。 「你真小气。」贺勤揉着腰。 「我现在多欺负你一点,你少欠一点,看看下辈子能不能有机会打平。」姜賾悟凉凉道。 姜家还在整修,姜賾悟说了不想再盖那么多层楼,整栋打掉了,说两层就好了,也不要什么地下室了。 贺勤双手赞成。 两个人住那房子到底是太大了一点。 看看工期,明年夏天应该能整理好。 旧家具都丢了,姜老头房里那块檀香木九爷送给了萧兰茝,起初那人还不是很想要,只觉得秽气。 但后来方寧喜欢那古典的气味,那木又是上好的木,萧兰茝便勉为其难。 一切都随着季节慢慢推进。 「我那些小树栽都忘了带过来。」贺勤吃着早餐突然道。 姜賾悟楞了一下才想起那些金桔柠檬番茄,「反正不是明年才开?」 「在工地旁边吃泥吃沙,说不定会死也不一定。」他塞了口炒蛋进嘴里,「到时候就赖不了那花市老闆了吧?」 姜賾悟微微一笑,天气还没回暖,却会有几日盛阳怒放,整个华林黄澄澄的,那阳光却是凉的。 明年总会来的吧?姜賾悟期盼着。 50.明天见 像他们这种江湖的故事,结局好像非得死一个才足够雋永。 那贺勤就想,死一个巩云应该还不赖。 他最终还是问到了巩云尸首的下落,身首异处,贺勤后来还是拜託人帮忙把身体跟头埋在了一起。 人死后也就一块石头,贺勤记得巩云怕火,也就没烧他了。其实他很意外姜賾悟没烧了他的头,而是埋起来了。但又想,也许知他莫若姜九爷,那男人恐怕早料他会如此鸡婆。 鸡婆,恋旧。巩云落得今日下场,感觉他俩也得负点责任,虽说选择在个人,但年幼落下的仇恨种子的确顽强,直到破土长成大树,屹立不摇。 巩云恨定了姜賾悟。 替他点了香,贺勤蹲在石碑前看他。半新不旧的石子,石头看起来似乎总是如此。上头雕刻的字跡还很新,指尖轻轻扫过那写着的文字,「永别了。」贺勤轻声道。 贺勤也好奇过为何最后的最后,姜賾悟会选择斩首,九爷却道,「那是姜家传统。面对仇人,要让他身首异处,这样投胎的时候那人就找不到你。但要是自己人就不行……,自己人哪怕身首异处也会记得你,找到你,所以自己家的仇人要开膛剖腹,把他的心肠挖乾净,让他断肠般忘了你。」 这也就是为何姜三会在九爷肚子上开洞,也说明了为何九爷会把姜成民肠子都给挖出来。 一家人哪怕闹翻了也还是遵照家规,这难道不好笑吗? 「但我又把巩云埋在一起了。」 「嗯,所以下辈子他还会来找我索命。」姜賾悟道,「不过也无所谓吧?他记得我就会记得你。」 「也许他还更恨我。由爱生恨最是恨……不过那说到底也不算爱。」贺勤叹道,「哪门子爱?」 「其实我觉得你很厉害。」 「啊?」 姜賾悟带着点戏謔,「你是怎么做到不动声色看着自己的脸含着巩云那地方的?你甚至还跟着一群人一起高喊『九爷』。」 贺勤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保命要紧。你知道吗?战争时期你这种满脑子儿女情长的都是第一个死。」 姜賾悟哈哈笑了出来,「我肯定是写家书第一名那种人。」 「说真的,你怕死吗?」贺勤又问。 「死?」九爷微微一笑,「和你一起便不怕。我怕你寂寞,怕你难受,怕你煎熬痛苦,怕你死。」 怕是怕,却不是怕自己惨死。 九爷底下生意还是得搞,但他把权力都划分了。俱乐部那边,小龙经营管理的不错,他便都给了小龙,烟草那一块也让渡给了雀儿。该给谁的他都一一分了出去。 他不要那么多。这世界上唯一值得稀罕的他已经有了。 范良跟方寧合作,开了个事务所,股东自然是萧兰茝,雇员苏惠全,这几个臭皮匠凑在一起却不再搞血腥味的勾当了,竟开始卖起了古董。世界各地淘宝。 不过如同九爷说的,古董这种东西,的确也算是种人头生意。负责跟人讲价议价的范良再次仇家满天,却也没人敢动他了。 丽莎跟派克真的归隐山林了,姜賾悟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说是谢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跟等待。 而姜九爷自己,则在让出一堆权力以后,又大剌剌的住回了姜家。 他不怕人寻仇,大佛一样住在那里。然华林再次整顿,房子都先剷平了,大张旗鼓整地,开垦种了一大片花果草木,然后,然后居然盖了间渡假饭店。 贺勤本来很不看好那里的生意,但只能说姜賾悟的确是生意人。 华林偏僻,他就跟萧兰茝合伙,去那里渡假的人都有了个隐蔽地方谈些不见光的生意,偶尔还能碰上范良拿着些好货过去兜售一番。 跟小龙那头合作,女人随便都能叫到,要处理些事情也容易方便,跟雀儿那头掛勾香烟肆无忌惮的抽,再来就是这梁思程了,堂堂萧总恋爱误事,说是不想玩了就把西北角直接交给了他,要走私什么,梁思程都能弄来。 那家饭店竟来客不绝。 贺勤也算服了那男人。就没他搞不起来的钱活。 也多亏姜九爷擅长玩弄这些,贺勤的日子总算舒心了。 每天都间得像隻猫一样,睡晚起晚,有事没事就窝在姜賾悟怀里。 偶尔间得有点慌,就找他吵架。把东西故意丢到地上。 如此降智的行为却一次也没惹恼过那男人,姜賾悟反而觉得很有趣一样,天天期待他搞什么名堂。 发现这样没用以后,贺勤便又想了新的招数。 他又开始学煮饭。 买了几本食谱,天天早起买菜。 煮了大半个月,厨艺全然原地踏步,后来姜賾悟趁他买菜火急火燎命人在厨房安了道密码门,强硬阻断贺某人迈向小当家之路。 「再让你这样煮下去我他妈乾脆跟马桶过活。」 再然后,姜賾悟捲起袖子,学起了做饭这件事。 那双歷经风雨的手,生意桌上拿笔谈判,优雅喝茶的手,风雨枪林里逞凶斗狠的手,如今拿起了锅铲,切起了蔬菜,甚至学会了给水果雕花。 厨艺进步飞速,他本来就会几样简单菜,程度比起贺勤自然是好上了许多。 就这么被养着,贺勤胖了几公斤。还看不出变胖的程度,就足够他大惊小怪了。 「我快被你养成猪了!」 「那很简单,中午你自己煮,晚上我煮,这样你很快就能拉掉了。」姜賾悟正做饭,贺勤就像条尾巴黏着,天气已经热了,他跟着待厨房,姜賾悟就怕热坏了这宝贝疙瘩。 「胡说八道!我煮的饭吃了才不拉稀。」 「你根本一次也没吃过。你自己煮的东西你压根没吃过。」姜賾悟推着他出了厨房,「滚出去,里面热得要死还挤着个小胖子。」 贺勤断然不可能接受「小胖子」这种暱称。 三公斤就换来小胖子这头衔,他冤! 于是夜里也不睡了,爬上了姜賾悟身上,一屁股骑了上去,「快陪我运动。」 姜賾悟是很愿意,但贺勤那傢伙做事偶尔就三分鐘热度,他能天天陪他运动,就怕贺勤又耍赖。 于是姜賾悟装的一脸吃力的模样,「宝贝,你胖了不少……压在身上有点痛。」 他其实是喜欢贺勤胖一点,再胖一点也行。原本实在太瘦了。瘦不拉嘰的,操了都怕会散开,现在这样多好? 屁股是屁股,减个狗屁肥。 贺勤这边晴天霹靂,压在身上会痛是怎样?!不就是他妈三公斤吗?! 他雷劈一样震惊,姜賾悟便顺势将他压在身下。舌尖鑽进了他嘴里,勾着软软的舌头,随后大手很快就滑进了贺勤宽松的睡衣里。 抚摸的力道更像是揉捏,一路往上,轻轻捏住了他的乳首。 贺勤叫了一声,方才的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姜賾悟特别喜欢他这一点。 来得快去得快。 一双眼很快水汪汪的,眼底全是浪,再往里看,浪里有他,有他姜賾悟,在那情慾波涛里翻腾。 一个个吻又砸了下去,随后指尖探入温热的孔洞里,一根,又鑽了一根,不过两根指头,那里面便紧紧缠着,贴合着肌肤彷彿没有空隙,分明更大的东西都进去过几千回了,姜賾悟心猿意马,替他放松着却早想着进去的感觉。 贺勤稍微拱着身体,腰是腰,腿是腿,好看得要死就不明白干嘛减肥? 姜賾悟不是没料到小胖子三字会招来这些后续,但怎么说都乐见其成。半夜不睡觉就这么黏黏腻腻的缠在一起,不是很棒吗? 直到里头都糊成了一片,炙热的性器才顶了进去。 一顶到底彷彿卡在两片肺中间,贺勤喘不上气,如此无氧的运动总该瘦了。 他被插着颠了几下,呻吟被捅穿,拉高了几度。 连忙伸手抱紧了姜賾悟的脖子,使劲抱着,整个上半身都吊了上去,姜賾悟笑了出来。 「把谁当健身器材了?」 「不是……你……太远了……」 「跟平常一样啊,鸡巴都是同一根,插在里面距离也是一样的,我看你是胖的手都短了。」 「去你的,过来一点……」贺勤用力拽了一把。 姜賾悟笑盈盈的贴了上去,就贴着他的脸。「够近了?」 「啊啊……嗯……太近了……姜賾悟、嗯……你有病啊?」 圆润的脚趾蜷曲了起来,抓着床单,姜賾悟的手撑起了他的腰,同样那根东西却总有办法插得更深,贺勤唉了一声,爽的发颤。 呻吟被姜賾悟吞了下肚,唇齿交缠之间偶尔就漏了几声甜腻,把两人缠得更紧。 贴合着的肌肤都是汗,喘息声落在耳鬓,贺勤贪恋那低哑的叹息,似呢喃降在耳边,落在了心尖。他紧紧抱着那人的背,两隻腿也缠了上去,能吸住他的地方都吸住了。 姜賾悟又开始吻他身上的痣。 数着他的星星,一颗一颗,肌肤都红了。 后穴一离开他就冷,很快又被填满了,双囊贴着屁股肉,蹭了蹭。 贺勤趴在床上,把浪啼全糊在枕头里,姜賾悟轻轻咬着他的耳朵,含住了耳垂。 温热掌心握住了贺勤的性器,握着那脉动,贺勤性器跳了几下,射了出来。 他一高潮里头就夹紧,嫩肉通通围了上来,微微颤抖着,吸得紧紧的,把理智也吸没了,姜賾悟低头咬他,在他肩膀上咬出了牙印。 「狗一样。」贺勤道。 他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一笑,把精液都送进了他身体里。 还没结束,姜賾悟想,还得再操他一次。 他偶尔也会想,要是贺勤一直没恢復记忆会怎么样呢?他重新开始爱他,用那一套温柔来爱,贺勤会依赖他,也会接纳他,然后呢? 不知道。也许这样依旧会寂寞。独自记得的人总是比较寂寞。那种感觉就像同学会随便找了个老先生坐在那里,大家就以为那是班导一样,其实没有人记得原本的模样,但记忆却又能串连起来。 回忆很多都是杜撰,大脑是会骗人的啊。 揣着回忆过活实在太寂寞了,他需要更多现在与未来。过去就过去吧,未来还会来。 该是有多不捨他的孤寂,贺勤才会从漫长沉睡里甦醒?太多不捨忘怀的衝破了胸膛,他终究得想起来。 想起他是怎么变成宝贝疙瘩的。被他捧在掌心,被他呵护至极。 偶尔恨他,偶尔爱他。恨不彻底,玩闹一样,爱却入骨。偶尔越爱一个人看他就越讨厌,讨厌不是因为反感,而是因为心乱。 喜欢得心都会乱,不论那张脸看了多久都仍是让人心痒难耐的模样。对于自己的长情感到有些无奈,无奈又幸福,爱得有点讨厌了起来,越讨厌越喜欢。 天气分明都不冷了,浴缸的水也硬是要恆温的。贺勤泡在里面,两隻腿因为热,高高举起,踩在姜賾悟肩膀上,姜賾悟低着头,漫不经心把玩着贺勤疲软的性器。 贺勤望着他的眉眼,他额头连接鼻樑的轮廓,哪怕一个眼神他都能再爱这个人好久好久。 用眼神细细雕刻着他的面容,贺勤想帮这个夜晚找个合适美好的词语作为结尾,却只感觉睏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了姜賾悟的声音正说着什么,贺勤听着他的声音闭着眼微微一笑,看来他老公找到了最棒的词语了,简单却如此美好。 他说,「宝贝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傻白:完结啦~新书开起来!快来《天上花飞》看看令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