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元纪年:相系永生Fantasia》》 序. 我是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至高无上的创世者、唯一的主神,吾等永远不会讚颂您的名。 依您的指令将生命从世界上抹杀,是吾等对您表达臣服的唯一方式。 ──《浑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唔……」 缓缓睁开眼,一时间视线还有些模糊。彷彿闔眼只过了一瞬间,又像睡了许久,格外令人感到不真实。但几次眨眼后第一眼看清的,就是金属的天花板,和旁边一些些、发出柔和灯光的吊灯。 ……然后她完全没有印象这里是哪里,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地方。 她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手脚却有些无力。张望一下,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长沙发上。 四周很明显是个类似客厅的场所。样式简单的沙发三面围着一张长桌,墙边立着摆满书籍的书柜。一整面的窗户没拉上窗帘,能看到外面美丽深邃的宇宙。 她坐起身,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沙发皮面,秀气的眉头皱起,却是不知道现下该如何反应。 这里是哪里? 「喔?醒了?」 背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她有些茫然的回头。 她坐着的沙发后是一条长廊。很幽暗,没有开灯,只传来轻微到几乎要听不见的脚步声。 然后疑似是「屋主」的人走出,出现在光下。 一时间,双方死寂一般的沉默,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干嘛?我又不是怪物。」 说话的男人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当场惨叫还差点跌下沙发的年轻女子,发出不悦的嘖声。 但女子透澈的眼眸已流下了惊慌透明的泪。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拜託你,发发慈悲……!」 说实在,那男人其实长得很很好看的。那张俊脸加上深邃迷人的眸子,理论上应该能迷倒一票的鶯鶯燕燕才对。但在看到他的装扮后,实在不能怪女子作出这种反应。 从太阳穴处窜出的短角,一副冰冷兇残的眼神,加上黑色的长袍和手上锋利的长镰刀……看起来就一付杀人不眨眼的反派模样啊! 不!光那对角和服饰就可以确定,他是货真价实的生命收割者,全神系神族的公敌暗夜一族! 简单说就是──万恶的、恐怖的、冷酷且无情的死神啊啊啊啊啊! 「……我要是想杀你,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跟我哭什么五四三,我也不用忍受这种噪音了。」 至于慈悲什么的……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应该拥有。放任那种软弱的情绪在心底滋长,只会缩短自己的寿命而已,毫无意义。 「啊,对喔……」 女子表情安心了些,虽然还是看起来怕怕的,但眼中一下盯着他冒出满满的好奇。 浑沌神族的眾多职业中,死神一向是最危险也最神秘的那一个。毕竟,当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绝大部分也代表了自己生命的终结。但当一个死神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不杀自己时,实在很难令她忍住那种想要探究的心情── 他们是因为酷爱血腥而杀戮的?为了杀戮而被称为死神?是个体的意志或是有组织的行动? 女子脑中神使鬼差地闪过许多念头。 只是,那张犹带泪痕的美丽脸孔在男人眼中看来实在……蠢毙了。尤其她还一副想问东问西的模样。 无知!看起来就这个形容词! 「好了,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早点把你扔回去好,我还有事。」 他会把她弄醒不是好心,而是要是就这么让她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以后万一谁接到她的追杀令要找人就会变得非常麻烦。为了避免自己遇到类似的事,还是先扔回去的好。 正一脸不耐的等着她的回答,却没想到她先是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接着低头转为苦苦思索。 「……」 「……我忘记了。」 「……」 看着男人怀疑的眼神,女子显然比他还慌。 「我真的忘记了!我到底……叫什么?我又住在哪里?我……」 唉……还真的是「无知」。跟其他星系自以为是的生物一样。 「……不准又哭。烦死了。」男人头痛似地抚额。 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才没有要哭!」 「不幸中的大幸。」 这下那女子看起来也有点恼怒了,「你这傢伙这么这么无情啊?没心没肺,也不会安慰一下!情商这么低,祝你单身一百年!」 没有被对方的言语激怒,他只是淡淡的反问,「你觉得我该有那种东西吗?」 「唔……」 死神……?好像真的无法期待太多。 「当初真的不该把你从太空捡回来。还不快找一下身上有没有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 「好啦!」 但看看她那身白纱长裙……连个口袋也没有,怎么可能有什么呢? 「……麻烦透了。」男人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衝动行事感到很懊恼。 「是有这个啦……」 翻找一阵的最后,女子拉起脖子上的项鍊,但见上面嵌着水晶的银饰上细细的刻了一个小到几乎教人看不到的字──泱。 「真是太好了。也多亏你能找到这个。」 听着男人语调中满满的不以为然和淡淡的嘲讽,女子实在很难忍住自己的不满。 「至少我有找到这个好不好!」 「本来以为要是你能找到姓氏什么的就能判断你的族部、送你回你的星球去顺便找到你的家人了,结果你只找到这个根本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的东西。有何用?你能靠这得知什么?」 「唔唔唔……」 「算了。」 一时气不过,女子连出口的话都不经大脑思考就顶了回去,「这么嫌麻烦,当初干嘛救我?让我自生自灭就好啦!」 「是我没料到……搞不好现在毁尸灭跡也来得及。」男人作势沉思起来,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等……等一下!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选项?!」 「当初本来就是怕以后麻烦才把你救上来的,但我觉得现在的麻烦程度不比以后低。」 藉着身高优势向下看她,男人像是在看什么危害世间和平的东西,表情满满的不认同与麻烦。 ……不!他才是会危害世间和平的东西!那些动不动就展开杀戮的浑沌神族都不是东西! 想起短短几分鐘内接二连三的恐惧、茫然,现在还被威胁,女子简直委屈得直想哭。 「你杀了我算了。」她声音都哽咽了,恨恨地揪紧裙角,「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想必这么与眾不同的猎物杀起来对你这个高贵的死神来说特别有成就感吧?反正我们这些螻蚁本来就是你们取乐的玩物。」 「我靠这个……」 他喃喃了句,皱起眉头似是分神了一瞬,再打量着她的眼神却是起了些许变化。 「算了,叫泱就叫泱吧。你的事,我们再来想想怎么解决。」 用力抹了抹眼角,泱用一种倔强的眼神瞪他,「在那之前要怎么办?难道跟你住一起吗?」 「这是我该问的吧?这是我的地盘欸!不然现在死或滚出去,你选一个。」 「唔……」 「没其他意见就乖乖听话就对了。」 这个男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心怀不轨……?」 但听到这弱到不行的抗议,男人只居高临下回给了一个冰冷轻视的眼神。 「你做梦。」 「……」 「我只强调一次。我对你这种只有一层皮能看的女人没兴趣。」 ……只有一层皮能看? 泱气到要发抖,想衝过去揍对方一顿的心情几乎可以压过她对一个「死神」和「未知男人」的恐惧……几乎。 但最后她还是强撑起笑脸,「是吗,呵呵,那太好了。请问救命恩人您的名字?」 「……叫我幽萨就好了。本名太长,你大概记不住。」 「……」 真的是……这个可恶的男人! 她或许是失忆了,但她的记忆力不一定有这么差吧?! 「赶快把你记得的东西整理一下,我要先去磨刀了。喔对了,你原本是在救难舱里的。但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待的救难舱系统已经完全毁损无法使用了,可能是被碎石砸到过吧。」 说完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办法消化,幽萨就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隐没在长廊的黑暗中了。 望着那个背影逐渐消失,泱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摊回沙发上。 记得的东西啊……?她还记得什么呢?现在又知道什么呢? 记得暗夜一族的恐怖与残暴、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字叫泱、知道那个据说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叫幽萨、知道在到这里之前她曾待过救难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她又是谁呢? 再来,现在又是在哪呢? 「为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啊?」 苦恼地,泱抱住头、皱起了秀气的眉。 章之一 开端,与死神同居的日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神座星系要说起来是个球型,中间切开一个圆面,圆上依序分布着黑暗、水泽、绿意、凝风、光明、火炎、地岩、风凝八大星系,上有元素起源的虹界,周围有其他零星的独立星球。主神所居的神所,便在虹界之上。 而浑沌星系位于神座星系的最下方、暮色星云之后,专门吸纳、平衡多馀的能量,并由居于其中的神族发展出各个支系、成为主神「专用」的「死神」。负责依照主神的指示「处理掉」超限的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同族。 并且,在疑似某种恶趣味之下,主神并没有让浑沌神族以外的其他种族了解浑沌星系创造的用意。 在整个神座星系,不存在自然的死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勉强说是同居……未免太浮夸了。但两人的确可以用这种关係来形容。 ……总比被说寄人篱下当米虫感觉好的多。 没多久泱就明白了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幽萨的宇航船上部,而当天幽萨给泱选择睡的地方,一是他房间,二是客厅。 「……为什么要跟你同床共枕啊?!」 「因为卧房只有一间。」 想也知道,他绝对不会这么好心让出自己卧室的。 「那我还不如去睡客厅算了!」 「喔?那也行。不要感冒就行了,那会给我添麻烦的。你应该没这么不知廉耻吧?」 「我只觉得你节操很低而已。」 「多谢夸奖。所以是决定要睡客厅囉?」 「有你这样对待女生的吗?!与其跟你这傢伙睡,我不如睡客厅!」 「被收容的流浪动物跟救命恩人吵什么?自称螻蚁就该有点螻蚁的样子,你看过螻蚁话这么多的吗?睡客厅也好,反正我床位也就这么大。先说,客厅晚上很冷的。」 「……你真的是太没有同理心了!」 「对你们这些种族要那做啥?而且那种东西对暗夜一族来说形同垃圾。」 幽萨倒是露出一个心情愉悦似的笑意,带着一种淡淡的高傲与自信,一下给那张俊脸加了不少分。 一般女人都会给那张俊脸电得晕头转向吧? 但在泱眼中……只觉得简直恶劣透了! 而且,看着眼前的他,她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奇妙的隔阂感,令人从心底凉上来,暗自打了个冷颤。 当晚用过晚餐(幽萨做的。泱评价:普普通通),泱果真睡在客厅。幽萨只丢了一件毯子给她。 「灯要不要开着?」临睡前,幽萨问了这么一句。 看着他眼中闪动貌似不怀好意的光,泱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不用了。太亮我睡不着。」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开灯是不是能睡好。但只要能反驳他的意见,她根本不介意让自己「开灯就睡不好」。 说穿了就只是为反驳而反驳的幼稚行为而已。 但幽萨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关了开关,就逕自回房了。 熄灯之后,没拉上窗帘的窗户成了唯一的光源。 铺天盖地宝石般的的星斗发出细小的光,匯聚成远处的长河与旋涡状的星系群,夹带着彩色的星云,点亮了整个宇宙、整个神座星系。 「好美啊……」 泱拉紧毯子裹住自己,看着窗外不禁讚叹。 在宇宙前,她是多么的渺小,连现在这样丧失过去的苦恼,在这样的浩瀚前都彷彿微不足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感在此时此刻填满了她的内心,她忍不住低声颂了几篇对主神的祷文,向创世之主表达自己对祂的尊崇……虽然她根本忘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东东。 像是原先的温暖也随着主人的沉睡而悄悄离去,黑暗之中,连口中呵出去的气也渐渐成了白烟。 感觉到温度下降得有点过份,泱终于受不了的倒回沙发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果然很冷呢。」 闭上眼放弃窗外神秘幽美的宇宙,她强迫自己的意识向黑暗的深渊沉沦。 反正只要睡着,就感觉不到了。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而且,说不定在睁开眼后就想起什么了呢。 一片黑暗的意识中,远方的虚无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乐声。 夜半,幽萨悄悄从房中走出,穿过长廊,点亮了客厅的灯。 客厅的温度低到有些吓人。有了明亮的光,感觉倒暖和了些。 ……其实这灯多少有些调节温度的功能,一旦关掉这里的温度就会下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左右,说不冷是骗人的……但开着又会一直消耗能源。 幽萨走近沙发,看着缩成一团的泱,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去推她。 「喂,醒醒。」 泱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维持着浅浅的鼻息。伸手轻抚了一下她半露在毯子外的脸颊,冰冷的惊人。 要是就这么丢着不管她,明天大约就能直接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扔到宇宙某个角落简单了事了吧(死因:失温)。 再度叹了口气,幽萨一面在心里抱怨麻烦,一面连毯子抱起沉睡不醒的女子,转身向自己卧室走去。 泱睡得很沉。他感觉着自己怀中的重量沉默。 说真的,没有必要的时候,他其实很懒的杀人的……但也不怎么擅长照顾人就是了。 真是……有点糟糕。 他从未养过宠物,但这次就像是捡了一隻流浪动物回来一样。 那个小女孩……有跟动物一样单纯的呆。 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还是全然陌生的金属天花板,和一旁散发出昏黄温暖光线的立灯。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海。先是莫名其妙被一个暗夜族的死神救起,再来对方是个性格恶劣的混蛋,接着吃了一顿不怎么样的晚餐,然后她一个人被扔在客厅睡觉。 ……所以现在又是在哪里?! 感觉到身边有自己以外的生气,泱转过头……最直接对上的是一张沉眠中的俊脸。 幽萨脱下了黑色的长袍,上身只穿着一件无袖紧身上衣,精壮结实的身材和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在衣服的衬托下近乎一览无遗,显然是有练过的。 他就这样静静躺在泱的身边,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平静起伏,倒有几分安稳的味道。要不是头上那对恶魔似的角,简直像是名陷入沉眠的英俊王子! 大概有八成以上的女人会就这么看呆吧。但很微妙地,看着这样的他,泱的思绪整个空白了几秒……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惨叫声响起的第一瞬间,那双幽深的黑色眸子立刻睁开,在意识清醒之前,幽萨已一把抓过了放在床边的长镰刀横到自己身前。 但泱完全没有理会幽萨的反应,只是像被火烧到般跳下床,一脸惊慌地检查自己全身上下的衣物。 幸好,还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 当幽萨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后,看见她的模样,脸上顿时浮现厌烦,顺手将镰刀扔回原位。 「奇怪,明明说失忆了,对这种事的反应还是又快又自我呢!这难道是女人的本能吗?」 泱一脸惊魂未定。 「你你你……你明明说过……!」 「对,我说过。」不耐烦地闭起眼,幽萨直接躺回原位,将手背靠上额头,「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少给我吵东吵西的。」 「但你现在……!」 「纯粹是为了避免你冻死在外面。都救了你第二次了,还这样不知感激。真是……」 都在室内了怎么可能会冻死人嘛?!这藉口未免也太烂了吧?! 泱一脸不服。 「有意见的话,现在出去。别吵我睡觉!嘖,你真是我见过的螻蚁中最烦的那一个!」 「哼!」 禽兽! 泱在心里补上这么一句。 抱起自己的毯子,泱爬下床,向房门走去。 不过…… 小心翼翼地开了房门,泱先是探出半个头。 长廊没有光源,一片黑漆漆的,冰冷的空气迎面袭来。 泱悄悄打了个冷颤,只觉得门缝边的脚趾像是触到了冰块,一骨子冷了上来。 ……简直像是开到了冰箱的门一样。 丧气地把门关好,泱又一小步一小步蹭回了幽萨床边。 不知何时改为侧躺的幽萨睁开一隻眼看她,漆黑的瞳中幽深得没有一分一毫色彩,更显得冰冷无波。 「搞清楚状况了?」 泱一脸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 「搞清楚了就躺好,你走来走去我很难睡着。」 这女人,完全没有一点功夫底子,脚步声大成那样,就算是睡眠状态,一靠近他就能知道了。零威胁性很好是一回事,但会害警戒心过高的他睡眠不足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没睡饱他心情会特别差。 「……请问,有窗户吗?」看着那张疑似因渴睡而显得加倍不耐烦的脸,泱终于小小的吐出一句话,「我想看星星。」 她突然很想、很想看看星空。那片美丽深邃、充满玄奥神秘的宇宙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能使她的心情安定下来。 「……嘖。」 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咋舌声,幽萨转回正躺,伸手在墙上阴影的某处按下了开关。 天花板突然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从原本深色的金属色泽,变成整面平滑的玻璃罩,透出了宇航船外的景色。 房中多了点星光。一片壮丽的星群就在他们上空。 幽萨逕自闭上了眼。 「那是火炎星系。想看就看吧,反正你也不知道能回哪去。还有三小时,别吵我睡觉就行了。」 ……中间那句话实在有够多馀的。但对于他的帮助,她内心涌上的一点点感激已经可以稍微包容那种对他话语產生的不悦了。 而且,看着美丽的星系螺旋,她的心的确安定了许多。 用毯子将自己重新包好,泱靠着床在地上坐下。抱着膝盖,仰头让后脑勺枕在床缘,就这么看着…… 里面的哪颗行星,会不会就是她的家呢? 听着一旁渐渐规律轻微的鼻息,她不知不觉又闔上了眼。 当她再睁眼时,绝对超过三小时了。 因为原本睡在床上的幽萨已不见人影,而天花板也变回原本金属的模样,改亮起了灯。 揉了揉因长时间姿势不良而导致肌肉僵硬痠痛的颈子,泱站起身。 这间卧室并不大,靠墙放下一张床后,也没有太多额外空间可以放其他傢俱和物品。顶多就是衣柜、书柜、地板上叠得乱七八糟的书还有整个神座星系的模型加地图。 ……倒是看不出来那个嘴坏又性格恶劣的死神这么有学习精神,她还以为浑沌神族那些杀人为乐的畜生都是只会挥刀又不长脑的垃圾。 泱皱眉拎起一本倒扣在书堆最上方、有着坚硬封皮、重量足以砸死人的厚重典籍,大略翻了翻后,她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她竟然完全看不懂! 「……一定是因为失忆的关係。我怎么可能输给那傢伙?!」 逃避一般地将书给扔回原位,泱将毯子折起叠到床上,提步走出卧室。 似乎是为了展现「白天」与「黑夜」的差异,昨天暗得可以让人以为会闹鬼的长廊此时完全亮了起来,能清楚看见几扇门还有各种收纳空间。 像是,房间出来左手边就是浴室,往前一点偷偷打开一个右上角的柜子一看,里面摆了各式各样的酒品。 最后,是邻近客厅的那扇门,也是这艘宇航船上她第二个认识的空间──此时此刻传来声响和食物气味的厨房。 幽萨穿着一身黑衣,微皱着眉头在煮早餐。 感觉到有人走近,他回头看她。 「终于醒了?那种睡姿竟然也能睡得跟猪一样。脖子没折到?」 「……早安。」 「没事的话去客厅等着吧,现在没空理你。」 想起昨晚她不是很敢苟同的晚餐,她犹豫了一下又磨磨蹭蹭地靠了过去。 「那个……我来试试如何?」 幽萨的表情闪过一点讶异。 「你会吗?」 ……也许他这次真的没什么恶意,只是确实感到有点意外吧。但这话真的、真的就是让人听在耳中感觉不太爽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做点什么我根本想不起更多东西。你想早点解脱、把我送回去吧?」 幽萨想了想,露出一抹似于嗤笑的表情,向后退开。 「的确是。反正我就算一餐不吃应该也不会影响到身体,就随你一次吧。」 刚站到炉旁的泱差点把手边的汤勺扔到他脸上去。 这个……可恨的男人! 忿忿不平,泱毫不客气的把厨房当自己家似地背对他,顺口现学现卖了一句,「没事的话去客厅等吧,现在没空理你!」 幽萨没有回话,只是双手抱胸靠在门边看着。 泱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到后来虽然越做越顺手,却也给一道莫名的目光盯得满身不自在。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出声,「你干嘛啊?!就这么好看吗?我知道我长得是还过得去啦。」 这句几乎可说是毫无节制的话简直要用光她所有耻度,但不服气的她就是想把他抢白一顿,稍微报一下先前的各种嘲讽的仇! 幽萨一听果然愣住了一下,只能说当一个人「超常发挥」的时候前后文会特别难以连贯。 但就在泱心底窃笑的时候,他唇角又撇开一抹悠然自得的弧度。 「我只是担心我的宇航船会不会爆炸而以。」 「……」 泱用力把一声到口的脏话给压了下去,气呼呼地将一把汤匙当暗器扔过去,被精准接住。 「开饭了啦!」 「真的能吃吗?」 接着差点被扔到他脸上的是那锅方才还滚着的热粥。 餐桌上,幽萨用一种很认真很郑重到让泱想揍他的表情盯着那碗外表仍不怎么样的粥好一会儿,才终于吃了一口。 「嗯……还可以。想不到还是有点用的。」 泱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直接说好吃吗?」 「也还不到那种程度。」 「那你不要吃!」 「搞清楚,在别人家白吃白喝当米虫的人可是你。」 「唔唔唔……!」 洩愤似的,无话可说的泱舀起一匙粥狠狠吞了一大口,连形象都懒得维持……然后就被烫到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哼。白痴。」 ……在这傢伙面前能保留什么良好形象的都能晋升圣人了! 不过之后的每天三餐,都由她默默包办了。 毕竟幽萨的厨艺实在只徘徊在「还可以」吃的边缘。也许不能期待一个单身万年的死神会煮出什么好菜吧。 泱有些恶意地腹谤着。 整艘宇航船其实挺大的,据说生活起居的空间只佔全部宇航船的上部三分之一。但这三分之一中大约又有五分之一是储藏空间和堆放其他杂物,剩下的才是泱的活动空间。 幽萨基本上很少待在她附近,也不曾尽过什么「照顾的义务」。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扔了一本超厚砖书给她……幸好还知道不能丢头! 「没事的话就看完。」 他看着手忙脚乱抱住书籍的她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欸?!」 完全摸不着头绪,泱伸手翻开书的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整个神座星系的全图,精细得有如照片的图像上用细细的烫金字体标示出各星系的位置和名称。 「神族大纲与神座星系概论。」幽萨伸出一隻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涂成深蓝色的尖锐长指甲貌似随意地点在书页的一个星系旁,「大概是在这附近捡到你的吧。」 泱连忙向星系的名称看去。 火炎星系 所以她是这里的人吗? 「总之,反正你也没其他事做,就看完吧。」 「等……等等!这也太大本了吧?!」 「主神创造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这主神未免也太间了! 「就真的没别的事可做吗?!」 这书,光拿在手上就让人觉得累了! 但幽萨看着她,只勾起一抹嘲讽似的微笑。 「有是有,我的镰刀还没磨好。但这大概是我唯一不敢让你做的事了,怕之后的生命安全堪忧。」 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嗤。死心吧。」他毫不客气地用指腹狠狠戳了戳她额头。 「你你你……!」泱伸出一隻颤抖的手指向他那张可恨的脸,险些连话都说不好,「我……我才不要碰你那沾满血腥的玩意咧!」 「我也不打算给你碰。」懒洋洋地瞇起眼,幽萨转身走向长廊的暗门,「中午记得煮午餐。时鐘在墙上,别说你忘记时间。再连最后的价值都没有,就只好拿刀请出去了。」 「小心我在你午餐里加东西!」 「喔?要是我死了,你会驾驶宇航船吗?」 「……」 当然……不会。 「那也行啊,有个自称漂亮的小妞陪葬呢。不过我想就算你会驾驶也连驾驶舱都进不去吧。」 一点也不真心地呵呵笑着,幽萨连理都懒得继续理她就走了。 「……」 这个男人!真心气死她了! 章之二 任务,染遍血腥的慈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全神座星系中,规律分布着九个星系和几个独立小型星球,靠着元素平衡维持世界的运作。 虽然创世的主神有建立一个纯机械的小型星球ai进行科技实验,但稳定、低污染、变化性高元素魔法科技,仍是各大星系重点研究开发的项目。 开发成果除了应用在日常便利上,安全的星际航行也在技术成熟后成为宇宙文化交流的重要环节。 不过,谁也不知道,元素魔法科技在最初只是主神赐给浑沌神族执行杀戮的魔法道具,对其馀种族毫无善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最近幽萨都在磨他的镰刀。 其实只是用一块小小的黑色石子在刀刃的部分反覆摩挲而已,不但可以有效锋利刀刃,还能使刃面变得光滑、像是新的一样,实在很神奇! 就是声音不太好听……就是两块金属互刮的感觉。 早也磨晚也磨,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刺耳听到人心惶惶。 「……别磨了。你终于打算杀我了是吗?」泱无力地摊在沙发上,大腿上还搁着那本超重、被逼着看了半天却还没看到十分之一的砖书,「不用磨这么利,一刀下去直切砍掉头、不会痛就好了……」 「……你是什么妄想症发作吗?当初不是很怕我真得把你杀了?」 「我考虑过了。比起被你从现在精神凌迟,还不如一刀爽快的多……」 「嗤,要杀你的话用刀太小题大作了。」幽萨顺手晃了晃手中之物,唇角扭出一种不屑的曲线,「连让我动用这傢伙的资格都没有。」 ……这根本赤裸裸的藐视啊! 泱当场炸毛。 「喂!」 「闭嘴,吵死了。」 或许这句话还是比什么都有用的,以目前来说。 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泱又缩回沙发离幽萨最远的那个角落,将头埋回那本书中。 幽萨看了不禁烦恼,现在还算是会怕他、还受管教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放肆了,那到「以后」的日子岂不是会更难过? 这个傢伙,一定要早点扔回去。越早越好! 幽萨有这种预感。 或说,那是一种莫名涌上的直觉性危机意识? 「我说你啊,应该也看了不少种族概论了吧?有想起什么吗?或是对哪项特点特别有印象的?」 「让你失望了。我也很想说有。要说什么特别有印象的话……上面介绍的种族图腾几乎都很漂亮。」 「……」敢情这傢伙还想打趣他。 「呵呵呵呵。」 果真,看着他无言的模样,泱有些得意地笑了,偷偷在心里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哎,能让这嘴坏的死神无言,真想赏自己一颗苹果呢! 「……苹果?」泱突然困惑地自语出声。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螻蚁。」看也不看她,幽萨随口问,自顾自地替镰刀的刀刃重新开锋。 「混……!没有,没事。」 但强行把一句到口的混蛋压回肚子里后,泱已经忘记自己本来在想什么了。 「嗯。另外,明天应该就会到目的地了。」 「去哪?」 「绿意。」 「绿意?」 大致想了一下,根据脑中不知为何而来的资讯,那似乎是个丰饶美丽的绿色星群。当中多为自然系种族,拥有很明显的自然系神族特徵。像是叶片状的耳朵或是操控植物的能力等…… 总之,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吧。 泱忍不住扬起精神十足的笑。 幽萨放下镰刀随意撇了她一眼,倒是什么也没多说。 那个笨蛋,绝对忘记他是什么种族了。 当晚,幽萨的宇航船在一处原始丛林悄悄登陆。 * 「……怎么放眼望去,全部都是一片绿色,都没有建筑物啊?」望着窗外,泱的表情带着一点困惑和失望。 「绿意星系的环境本来就是这样。不然你希望看到什么东西?」 「看起来……一点人烟也没有啊。真的有住人吗?」 当然没有。 为了避免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发现,浑沌星系的宇航船除了有很强的反侦查设计,雷达系统也很强大。不然到哪都被拦截,成天打打杀杀也是很累的。而他为了避免藏身处被发现、破坏,所以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先将宇航船远远停到不会轻易被查觉的地方藏起。 简单说,这个地方他已经预先侦查过了,不可能会有人居住的。 不过幽萨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向她说明这么多。 「我要出去。没意外的话晚上就会回来了,午餐不用准备我的份。」 拉好斗篷遮帽,幽萨提起镰刀随意交待了两句后便准备动身。 没想到才刚从客厅踏入长廊,斗篷就从后面被人用力拽住。 「慢!你要走的话先告诉我要怎么出去再说吧?!」 几天下来她已经知道通往下方的暗门在哪了,却从来没能离开这个生活空间过。因为那扇门,该死的竟然要密码才打得开! 上次想偷偷溜下去看看,就给挡了回来。 真是,简直像个大型的牢笼! 闻言,幽萨皱起眉头看她,「……为什么?」 「废话。万一你在外面不小心出了意外像是遭天谴被陨石砸到之类的,难不成我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蠢事出什么意外呢。」 「不会发生还真是令人遗憾呢。」泱扁眼。 不过,幽萨对于这样的提议还是很认真的思索起来。 这有没有可能只是她想藉此出逃的诡计藉口? 不过想想在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这女的出去也只能等死而以。而她死了对自己也未必是件坏事。理论上,出了宇航船后他根本无须在意她的死活。 思及于此,幽萨用手指搓了搓下巴,「不过,难得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这种事笨蛋都想得到吧?!」 「米虫一隻,有时你连笨蛋都不如。」 「喂喂喂!」泱整个炸毛。 「少废话了。想知道就跟我来,我不想浪费时间。」 告诉了她密码,幽萨领着她走到下方宇航船内部。 「记好位置和数字,要上去的话可是也要密码的。」 泱除了密码外,对幽萨的话没听进去多少,倒是好奇地看着宇航船内部。 银白色的金属墙面,密密麻麻的电子通路像是几何图形一般分布,偶尔闪烁几点光芒,顏色各异,有点像是星星。上头排列间隔整齐的灯打开,一尘不染的长廊地板亮的可以映出自己的脸。 身后是机械房,那长廊底端的那扇门后应该是驾驶舱吧? 但幽萨显然没有要带她去参观的意思,只是逕自示范过如何松动出口的气密舱门,向外推开。 室外清新的空气随着轻柔的风拂过脸颊发梢,泱先是睁大眼睛,随后满足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瞇眼露出一个愉悦的笑。 「出口在这。旁边有钮可以把楼梯降下去,这你真的有需要再自己慢慢弄。」 「知道了~」 皱着眉头看她,些微无名的疲惫与无奈感突然涌上幽萨的心头。 其他种族的人,都是如此纯净、无忧无虑的吗? 感觉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将力量集中到身后化出一对漆黑的薄翼,幽萨连再见都懒得说便提刀跃上天空,一下化为空中的一个黑点。 「……唉呀。」 抬手将随风飘到眼前的发丝拨到耳后,泱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碧蓝的瞳孔映出了天空的顏色,和幽萨离去的方向。 幽萨果真傍晚就回来了。 泱原本因为今天难得的自由而心情十分愉悦,看到他时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斗篷有些不规则的残缺,被火烘出的焦痕,和一种淡淡的、令人感觉有些奇异的、铁锈的味道。 「……!」 幽萨看着表情有异的她,面色有些冷淡,一句解释也没给就往卧房走。 「你……等等!」泱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有事?」幽萨顿了一下,儘管那排斥的眼神表明一副没很想回应的模样,但还是回了头。 「你身上的味道……你今天去哪、去干嘛了?」 「……关你什么事吗?」 「你身上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吧?是血的味道对不对!」 「……」 幽萨没回话,但沉默的表情像是已经默认了一切。 「……你竟然出去杀人?!」 「……这表情,难道你觉得我是出去做森林保育的吗?还是帮那些会走路的植物浇水?你这颗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直白的反问显然超出了她的意料,她只能发出一个错愕的词。 「……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明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天经地义?夺去他人的生命,你觉得这种事是天经地义?!每个人都是会痛会难过的,你难道没有心吗?!难道,我们这些人的生命在你眼中就真的和螻蚁画等号?!」 「我是个死神。」 「……」 或许最后这句话已经胜过所有解释了。 但泱看着幽萨,蔚蓝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你明明可以不要做的……」 「你不懂。」 「就像你曾救过我一样,你……」 「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救你的。」冷硬地打断泱的话,幽萨皱起眉头,最直接的说出他眼中的事实,「随你要把那当成一个意外或什么。我是浑沌一族暗夜一支,身分是个死神。光你现在还能在这做出无知的指责,你就该感到感激了。」 泱抬眼注视他额侧太阳穴那对昭示了种族、标明了支系身分、眾所皆知的短角,终于失去了所有表情。 「我知道了。但还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刚刚,是我唐突了。」 * 这原本是个有点吵杂的小镇。用林立的木造房屋排出道路,花花草草间,传来的是充满活力人声笑语。 镇上住的种族是自然系神族埃玛的一支,从过度拥挤的中央城市分离出来有近百年了,一直以来过着与世无争、依恋自然的生活。 也许在这里的人们犯过最大的过错,也不过在他人背后说几句风凉话。这无伤大雅。 闭上眼,彷彿还能听见孩童的笑声,发现树木的低语……但睁开眼,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火红色,由燃烧的盛焰和一地的血腥组成。 人们的哀号声传来,哭喊、求饶、刺耳的尖叫。怎么样抵抗,却怎么也挡不住那柄无情的兇刀。挥下,又抽起。伴随着一串新鲜的血珠从刀锋滚落,最后滴在地上成为一块暗红的污痕。 无数藤蔓从地面爆起交织成一张巨网,试图将猎杀者困住、绞杀,却在一道黑色的刀光划过后,落地成为接下来助长漫延火势的肥料。最多,由藤蔓上的尖刺从猎杀者的斗篷割下了几条零碎的小布块而已。 身周散着冰冷氛围的死神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每个镇民面前,毫不留情将那些鲜活刻着惊恐的头颅砍下,每一刀都精准得令人胆寒。 那个恶魔的面庞完全隐没在斗篷遮帽的阴影下,像是一具杀人机器,手起、刀落,再来就是鲜血、残肢、碎肉,和下一个将死之人恐惧扭曲的表情。 这样的光景,将原本美好寧静的清晨一下变成了令人惨不忍睹的地狱。 将最后一个被刀锋钉入心脏的婴儿尸体从镰刀刀尖取下,幽萨随手将之放到早一步身首异处的母亲身旁。 这就是身为死神的任务了…… 右手握住镰刀刀柄,他左手握拳在右肩轻轻敲了一下,算是致上一点哀悼之意。 他已经尽力了。 无法带来安寧的死亡,又不可能牺牲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加速目标死亡的速度。一刀下去,乾净俐落,连痛苦挣扎的时间都省去。 就当作是,身为死神最后的一点怜悯吧。 也许他能带来的,也只有这种东西了。 抖了抖被鲜血濡湿多处的斗篷,幽萨跃上高空,低头挥下代表任务结束的最后一刀。 一道巨大的火刃从刀面涌现向下衝出,点燃了满地粗藤和一整排的住家。 这座小镇被吞没在四起的烽火中,永远成为过去式。 * 称不上惊醒,但幽萨突然从睡梦中醒来。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泱抱着毯子窝在房间另一端的书堆旁。 抬手抚上额,幽萨试着将梦境中的回忆给甩开。 那是一天前不到的事,也是他昨天一手造就的杀戮。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梦到任务中的血腥了。 当晚泱沉默的做了晚饭,两人一言不发的用了餐,然后分别盥洗后就寝。 而进卧房后,泱就一脸倔强地抱了被子就闪到她现在这个位置去窝着了,完全拒绝和他同床。这是从两人认识、他半强迫地把她带入房间起,第一次像这样分开睡,在那之前完全没发生过这种状况。 不过当下他对于泱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加上他确实累了,没怎么理会她就倒头睡下。 没想到她还真的就这么睡在那。 只要不死在这个空间、不影响他的生活,她想怎样都不关他的事。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而这也是事实。 在他认为,他既然将这女人从太空捡了回来,没打算杀了她就该负起责任把她给送回她该待的地方去。 因为他是死神。 ……这样想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呢。 叹了口气,幽萨坐起身,随手将睡乱的头发抓顺。 离该起床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但他的最后一点睡意已经随着记忆飘远了。 「……嘖!」 泱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幽萨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转头将手伸向床头,打开一个版面后印上自己掌纹。 一小片的墙面悄悄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 一本精装古书静静浮在其中,隐约透出一种神秘奇异的感觉。 硬要形容那种感觉的话……大概可以用两个词。 危险,还有恶劣。 ……没错,就是恶劣。 这种感觉是说不上的,但勉强可以当作幽萨不怎么喜欢这东西的原因之一。基于书的原作是「那一位」,会有这种讨厌的感觉也不是那么令人讶异了。 褐色的封皮用白金镶嵌,勾勒着精细的纹路,黑色的墨水描绘出线条奇异的字型。 若泱看到,大概会很讶异或困惑吧。因为在全神族通用文字语言的神座星系中,她却完全无法解读其上的文字。 那是浑沌神族与主神间的「暗号」,主神独赐浑沌神族的文字──创世纪语。 啟示录 伸手将书取下,幽萨顿了一下,缓缓翻开。 书页先是浮现了一连串黑红色的文字,接着泯灭于虚空。紧接着浮现的,是七把刀的图腾。 幽萨看着书页,面无表情地用指甲将另一隻手指的指腹划破,将指尖的血珠按上了最中间那把刀。 其他图腾瞬间消失无踪,原本黑红色的纹样,瞬间染成血红色,透出了光影,像是要整个燃烧起来。 『誓言遵从神示。』 幽萨轻声唸出独属于浑沌的语言。 图腾像是被水晕染一般波动起来,淡化、分解,又消失无踪。 几秒过去,书页一片空白。 幽萨的眉头微微松开,像是疲惫之中、终于获得了喘息的空间。 但两秒后,血红的文字突然闪现,大大的佔满了整个书面,刺眼得让人无语。 「……」 完全放弃挣扎,幽萨叹出一口表示不意外的气。 不甘不脆……还故意用血红色……也是这本书恶劣的点之一,还不算最过分的了。 『遵示。』 仔细将资讯输入脑海,他轻声。 文字顿时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遍佈书页、细小的黑红文字,像是乾涸的血珠,密密麻麻,从最前面书写到中间他打开的那一页。 ……全是他以前任务的详记。 毫不犹豫,幽萨将那本血淋淋的书闔起,小心放回了空间重新「封印」。 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看到这本书了……除非他笨到忘记内容。 新的一轮任务,开始。 * 两人就这么分开睡了几天,除了话少了些,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真要说什么改变的话就是……泱因此着凉感冒了。 到底是螻蚁的智商──笨!直接坐地板哪能不凉?真以为宇航船的温度有这么亲人? 不过也是个倔强的,硬是撑了几天没跟他妥协……无聊的面子。 看着双颊晕红、眼神近乎涣散的泱强撑着在厨房煮早餐,幽萨整个觉得麻烦到不行。 在看到她险些一头撞进煮沸的锅里后,幽萨一个箭步上前拦腰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就说别给我添麻烦了,看。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不用你帮……」 泱声音微弱却倔强,软软伸出手想将身后环着她的男人推开。 「不用?」对于她的反应,幽萨嗤之以鼻,「要是我刚刚不帮你,我就得帮忙收拾你的尸体了。虽然说,直接丢到太空中也不怎么需要费心。」 「……」 泱整个人瘫在他有力的臂弯,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回嘴了。 「……真的是,麻烦死了。」 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幽萨将人带回房间放到床上,扯过她用惯的毯子胡乱帮她盖上。 「先躺平睡饱吧。不然也只是给我生事而已。」 泱瞇起眼,一秒翻个身背对他把自己捲得像虾子一样。 「嘖!」 对于这种小孩子闹脾气般的消极反抗,幽萨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咋舌,转身离开房间后顺手将门带上,回厨房去处理刚刚煮到一半的料理。 听他离去,泱感觉着脸贴在熟悉的床铺,偷偷蹭了一下,有些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该记的事情似乎又要多一条了:她会认床。 死神兼保母,幽萨的心情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先是捡了个迷途的傢伙,接着她失忆了扔不回去只能带在身边。之前为了莫名其妙的事跟他闹脾气就算了,闹到现在竟然生病还要他去照顾! 幽萨已经忘记自己第几次在懊恼当初多此一举捡她回来了。 反正任务又不一定会发到自己身上,要去找、会麻烦到不行的人也不一定是自己,又何必为自己没事找事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一边摇头叹息,幽萨用汤勺搅着粥,一边多加了些水下去。 生病的话,比较稀一点的食物会比较好入口吧? 「……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啊?莫名其妙!」 也许可以理解成那小女孩越早好,他越能早点摆脱保母身分的概念。 而且有人可以免费打理三餐。 幸好离他的下一个任务期限还有好一段时间。而在那之前,他时间还足够回去进行一次补给。 要知道,在宇航船上要是没了能源就几乎只能等死,断了粮食可连西北风都没得喝。 给幽萨餵食了两天,泱终于好的七七八八,又能爬起来到处走了。 幽萨还是很懒得让床位,所以两人又恢復了「同床共枕」的「传统」。 也许不满怨气什么的都给发烧烧掉的关係,泱现在想闹也闹不出什么彆扭了,突然变得异常温顺。 ……这反而令他感到不习惯。 「……你是脑袋烧坏了是吗?真的变成螻蚁等级了?」 泱有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将手中的书翻过下一页。 「我现在很乖的天天看书了,不好吗?」 幽萨将头转回摸摸自己的鼻子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长镰刀,决定不再自讨没趣。 女人……本来就是麻烦而莫名其妙的生物。 偷偷瞄向他手中的镰刀,看着上次才被他磨利的刀刃又多了些细小的缺口,泱内心涌上一种无名的恐惧,急忙将目光锁定回手中的书页。 「幽萨是个死神」这件事,本来她已经几乎要忘记了,但现在又鲜活地在她眼前呈现了这件事实。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上次他身上那种混着烟硝气息的血腥味,她感到格外畏惧。 * 暮色星云渐渐近了,幽萨站在驾驶舱的仪表板前,最后一次修正目标方向。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指节敲击在厚重金属门的声音不知怎地听在耳里特别的突兀。 皱起眉头,幽萨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泱。 「你来干嘛?」 「想……问一下。我们接着要去哪?」 乾脆放她进来随便看,幽萨回到原位继续调整驾驶舱内的系统。 「亚尔多达。」 泱的身体突然僵硬,眼神闪过一分畏缩。 「浑沌星系?为什么?」 「那是我的出生地,我要回去不奇怪吧?」 「不是,但我……!」 「放心,回去补给一下而已。」 「但那是浑沌神族的聚集地欸!」 如果她是直接跟他叫板就算了,但幽萨听着她略带慌张却微弱的声音,眉头再度皱了一下,只觉得有够没气势。 外族,无知不是错,但没胆的那种有时真的很烦! 「对。到时我会给你东西把自己遮好,别自己乱走,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爱好和平的。」 「……说谎。」 「如果你的『说谎』是针对爱好和平这点来看的话,你要知道有些浑沌神族的人身为『死神』是很享受杀戮本身的。对于那种能最直接彰显他们本质的工作,他们根本不会吝于展现他们的杀戮慾望。」 所以那是有群聚性的「工作」? 「……主神会制裁你们这些不受控者的。」 「想多了,无知的小孩。这世界没这么公平,神也没你想像中这么和平。」 泱睁大惊讶的眼睛看着玻璃上幽萨的倒影,但幽萨自顾自低着头进行手中的操作,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回去睡一下吧。明天早上就到了。」 明天以后,又是新的旅程了。 章之三 地下城,光明与黑暗的一体两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浑沌星系是神座星系中少数几个没有中央恆星存在的星系之一。亚尔多达行星,位于浑沌星系中央,是整个浑沌星系的主星。 浑沌星系总体来说这是个奇特的地方。各星球气候多变,有严寒的极地也有终年不雨的大漠。虽然没有足以提供总体热量的恆星,平均温度却总是维持在一个可让生物生存的中间值。 每个星球都有大量的浮岛,大小不一,有些只能盖一间小草庐,有些却能闢田养活整个家族。那是大多浑沌神族的居住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唔……」打从进入浑沌星系,泱就不断蹙着眉头,「这里的元素能量好杂,混得乱七八糟的。」 打量了一下泱血色尽退、略显苍白的脸庞,幽萨却一副没事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浑沌啊。」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会不舒服?」 「……还好。」泱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那就好。不然我除了把你弄晕以外,可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听着那漫不经心似的语调,泱再次坚定的摇了头。 「不需要。谢谢。」 「不过啊,真的不舒服也不要忍着,直接滚到厕所去,别给我在客厅吐出来。否则我看我不把你当奴隶卖了,好请人替我将宇航船清理乾净。」 「……」 他这嘴到底是天生的故意的?怎么前面正常还两句现在就开始喷毒了? 或许是少了中央恆星的关係,浑沌星系各行星的天空不像其他星系般蔚蓝,不分日夜,万年以来都是一种诡譎的、透光一般的紫黑色。之所以能维持温度,是因为空气中除了风之元素,还夹带了不少火之元素能量的原故。 这种维持地表温度的方式其实很不稳定,造成了浑沌星系除了部分元素聚集地外,地表清一色是灰、棕、黑的岩石荒漠。简单说,就是会让人瞬间没好感的景色。 泱对这样的感想在脸上倒是表现得挺明显的。而显然幽萨也没有要带她去哪观光的意思,直接将宇航船舶入坎希博尔边缘。 坎希博尔,是亚尔多达行星最大的一座浮岛,更拥有全浑沌星系最大的宇航船补给站。整座浮岛位于风眼,匯聚的庞大风之能量除了支撑浮岛永恆不坠外,更提供了岛上日常所需的所有动力。有部分经由转换后,则额外成为宇航船的能源。 事实上,整个坎希博尔就是个巨大市集。从浮岛表面还向下打通了数层,容纳了大大小小的店家、千奇百怪的商品和各式各样的人们。加上纵横交错的暗巷祕道,成了一座神座星系绝无仅有的巨大迷宫。 不过,既然位于浑沌星系,可想而知治安也奇差无比就是了。 在某处转角看到被洗劫一空的尸体不用太意外,不久后就会有那种穿梭于暗道间、专门收拾这类「垃圾」的人去清理。 不过,最近因任务而残废,又因没有家族支撑而沦落为社会底层的人越来越多了,偶尔也会遇到几名捡尸人为了生活而起衝突的场面。看着他们挥舞着残肢钝刀打得你死我活,不知怎地特别容易令人勾起轻蔑的冷笑。 越往下自然越乱。就只有最表面专门贩卖食水日用品的普通市集治安还算过得去。人口较为单纯,捡尸人也不怎么会出现。虽然不时仍然会有人打架闹事。 不过,以目前的现状来看,最需要防备的事也不过有人当街拐人远卖就是了。 回到顶层的起居空间,幽萨将自己的黑斗篷脱下扔到站在窗边好奇观望的泱头上。 「不想惹麻烦就披好。」 「咦?这个?!」 脑中浮现出上次他出去执行杀戮、斗篷染遍血腥的画面,泱的一个反应是惊恐的想把盖在头上的东西扯下扔到地上。 但一隻有力的大手在她想动作的瞬间压到了她头上。 「是乾净的。少给我搞什么小动作。」 「噗哇!你最好知道我想做什么啦!」 好不容易将脸露出来,泱整个不满地对他大小声起来。 但幽萨对着她的表情比嘲讽更嘲讽,除了鄙视还是鄙视。 「我要是不知道智商就真的太低了。」 「……」 恶劣! 幽萨脱下斗篷后,一身黑衣紧贴着修长矫健的身躯。尤其上半身看起来弹性、爆发力十足的肌肉线条,优美而近乎一目了然,像是隻精瘦结实的豹子,带着一种危险诱人的味道。泱不经意的一撇,顿时惹出一脸红,急忙将斗篷迎头套上,试图遮掩自己一时间手足无措的不自然。 「你你你,就穿这样?!」 「不然?」幽萨打量了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黑色长袖紧身上衣,黑色修身长裤,黑色长靴……细看之下正常到挑不出毛病的衣着组合令泱一下哑口无言,一时间还真说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 但…… 「太不知羞耻了吧!」 用比蚂蚁更小的声音咕噥,泱将脸藏入遮帽的阴影中,却感觉到一种暖意从斗篷传来。 ……幽萨的体温。 泱心中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却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幽萨的斗篷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太长了。不过向上拉一下,倒是能轻松将她全身上下遮个严实。 「走吧。」 「等……等等!去哪?!我不能留在这里就好了吗?!」 「不能。等等里面的空气会被全面抽换,除非你想在真空的环境下全身血管爆裂而死?」 「才不要咧!」 「是说就算你想死我也不会让你留下来就是了。推荐你别种死法吧,血浆乱溅的话我清理起来会很麻烦呢。而且你人也死了,尸体卖不了几个钱。」 「……没良心!」 「别太期待。」 幽萨似乎对于她的愤怒感到格外愉悦。也不知道是浑沌一族的天性,还是个人性格使然。 「跟好喔,别走丢。要是丢了应该八成是找不回来……或许丢了也不错。」 「不会的。你别想太多。要是害你期待太高又落空就太罪过了。」泱没好气地在斗篷下回嘴了一句。 坎希博尔市集,勉强可以当作「繁荣」的代名词。 扣掉「檯面下」的交易世界,表层的商区仍是许多人间暇之馀喜爱的去处。 千奇百怪的南北杂货、各式各样的稀珍古玩,通通都能在这里找到,也因此总是人山人海。 从穿着妖艳暴露、妖精似的美丽舞孃,到头戴纱巾、沙漠民族般的神秘商人;上至装饰华丽的高级商店,下达五花八门的平价摊位。有太多、太多未曾见闻的东西了,简直要初识世面的泱看花了眼。 不过她又认知到了另一件事:浑沌神族的男性大多长的虎背熊腰、面目兇恶,虽然不完全到难看的程度(有些模样也十分健美),但大多也称不上多好看。而像幽萨这种俊美到近乎妖孽的模样整个市集更找不到几个。反观女人,虽然或多或少都有些奇妙的特徵,像是角、鳞片、尾巴、耳朵等,但真正说到难看的也指不出多少个来,反而让人有种神秘的诱惑感。整个很神奇。 不过就她观察,这里的审美观跟其他星系比起来应该没有偏差太多。 而幽萨倒是见怪不怪地往目的地走,只偶尔注意一下那个黑色娇小的身影有没有跟上。对于路上其他女人投来惊艳、充满赤裸裸渴望的目光,他一律忽视得很彻底。 高空的风一向不小,加上处于风之元素匯聚的风眼,位于地面之上的坎希博尔自然也无法从这种自然法则中得到特权。 为了避免斗篷掀起而暴露身分,泱将之拉得紧紧的裹在身上。在幽萨眼中,整个人看起来实在很好笑,像是被旗子裹住的旗桿,但也无伤大雅。 不过在经过稍微空旷的中央广场时,一个小意外还是险些让她前面的努力前功尽弃。 其实就只是一阵浑沌神族再习惯不过、吹到完全无感的风而已,或许强度比平常强上那么一些。结果就是在斗篷面积风阻的加持下,纤瘦的泱差点整个被吹飞。 原本在广场边的杂货舖买乾货,在听到身后她传来、惊慌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后,幽萨回头,顾不上还在和商店的老闆议价,一个箭步衝上前伸手环住只剩下脚尖勉强点地的泱的肩,将人抱到自己胸口护住。 黑色的斗篷在狂风下翻飞,隐约露出了其之下的的雪白裙纱…… 幽萨警戒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幸好没有人要来多管别人家间事的意思,只是有些看热闹的无聊取笑,而不少女人嘖声露出可惜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麻烦啊!连这种小风都可以把你吹飞,体重真的跟螻蚁一样轻!」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小人儿,他忍不住骂。 「又……又不是我愿意的……」 对于她的委屈和惊吓无动于衷,幽萨只一手揽过她的肩,强迫她跟在自己身侧回到採购到一半的杂货舖前。 「等等跟好我,要买什么就说。就是不准、不准再出任何意外!我不想花精神心力救你第二次!」 要是有互动学分,这种毫无温情的表现大概会让他被当吧。感觉着自己肩上的重量温度,和那份太过靠近的距离,泱嘴张了张,终于小声做出保证。 「等等东西多拿一些就不会被吹走了。」 「喔是喔。」幽萨连认真回应都懒,只是低头拣选乾肉。 「……」 果然……最讨厌了! 泱气鼓鼓地抓了几包价格不低的果乾,在他结帐时扔到柜台上,要他掏钱! 其实两人逛满久的。泱负责抱一些东西,手上早已堆满了物品,而幽萨固定一隻左手环着她的肩压着,避免她再被吹飞,右手才拎着东西。 幽萨有点犹豫要不要将她先送回宇航船上。 「你先回去如何?」 「干嘛?」 「有些东西想到地下城去取。」 「那就去啊。」 「……显然你对这里的生态一无所知呢。」 「因为我的记忆只有一个月不到。」 「那还真糟糕。」 「……又不是我愿意的!」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会失忆,是因为大脑受到了刺激,自己选择遗忘的。就这点来说,那根本是你的问题。」 「唔……!」 「算了,早点让你认清世界有多险恶也好。跟个婴儿一样,整个很麻烦呢。」 「你才麻烦,你全家都麻烦!烦死你!」 「……嘖!」这句无心的话还真该死的无可否认! 随手从虚空中开出一个储物空间,幽萨将手中的东西收起,顺便把泱怀中的零食乾果也一併扔进去。 泱瞪大眼睛看着东西一下消失在空气中,表情近乎目瞪口呆。 「……有这种能力,刚刚干嘛不早用?!东西还在手上提了这么久!」 「你自己说要提的不是?」 「唔……!」 其实她很想说:都有他在了怕什么。 但这句话她选择直接闷死在心中。 幽萨也没理会她是不是有话想说,只是懒懒将视线撇向一边,拉着她穿过一条巷子。 「等等没风,可能会有点闷,但一样绝对不能将脸啊、衣服啊什么的露出来。要是真的这么想找死的话,滚到我视线外去就好,那我就不管了。」 泱悄悄打了个冷颤。 「……要是我死了,绝对、绝对会阴魂不散的跟在你身后诅咒你的!」 「这样的话我身后的怨灵可能已经塞满整条大街了,不差你一个。需要我帮你留个特别位吗?不然你这小板身材,大概没多久就会被淹没了。」 「……」 去死吧这傢伙! 她很想如此怒吼,却只敢在心里腹谤着。 这是条死巷,在最底端摆着一堆东倒西歪、叠一叠比人高的木箱。像是回收物的收集处,大约不久就会有人来收拾。 但泱还是想错了,这堆东西完全不符合她的常人思维。 「看好。」 掌心凭空浮现一团闇黑能量体,幽萨直接远远向那堆杂物轰去,只一秒不到,所有木箱便炸成了碎片陈尸在地上。 「……你干嘛?!」 「嘖,就说看好了。」 就在泱感到莫名其妙之际,满地的碎片突然变得透明起来,化为流动的光影,在巷底的墙面匯聚成一道黑色的入口。 泱惊愕的小口张大了一下闔不上来。 「这……这是?!」 「地下城的入口。」 「那,为什么要用炸的?」 「其实只要造成一定杀伤力就行了,算是通行证明吧。毕竟没有能力的人下去了,几乎等于直达地狱……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设计这种机制,明明越多笨蛋下去,能得到越高的收穫。」 「……要是砸错怎么办?」 面对这个傻呼呼的问题,幽萨缓缓低头看她,表情很微妙,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又没差。」 「……」 好喔。 谁快来制裁这个破坏别人东西都不当一回事的傢伙? 地下城不负地下之名,一切光源几乎只有大小店家的照明,和几盏光线晦暗的小小路灯。为了夜视力不佳的她,有时幽萨甚至得在手中点起一团小小的火苗在前面照路。 整体来说很安静,也没有地面上摊贩此起彼落的那种吆喝。人们几乎都披着黑色的斗篷,影子一般从身边无声来去。 空气中瀰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息,夹杂着水沟污水微妙的腐败味道,实在不是个很讨喜的地方。 甚至,泱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被扯成条状的衣服还隐约能看出原本是块上等布料。那人眼瞪得有如铜铃大,混浊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惨白的脸刻印着的绝望惊恐,在光线幽暗的墙角处更显得诡譎恐怖。不过真正说明他现况的,是歪斜的头颅下、一道划穿气管颈动脉的巨大裂口,无力地流着暗色的血,直达他身下的排水沟。 这时,一隻小猫般大的老鼠从那人身下鑽出,威吓地向泱露出长长的尖牙,一口咬断那人一根食指后叼着鑽入排水沟,眨眼失去了踪影。 「幽萨……!」 惊惧地指着那具死到不能在死的尸体,泱胸口突然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 幽萨完全见怪不怪,只是抓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转正。 「别看就好,那很常见。这就是能力不足者的下场,等等就会有人去收拾了。」 「为……为什么……?!」 对于这样残忍的事,还有幽萨的无动于衷,泱内心有些崩溃似地、完全无法接受。 「烂问题。」用着一贯厌烦的口气,幽萨没有为了那个陌生的倒霉鬼停顿任何一秒鐘,只是继续向前,「这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有光明的模样,自然就会有阴影黑暗的一面。」 「……你完全无条件接受吗?」 「接受又如何?不能接受又如何?这能改变任何事实吗?至少我没有想去违抗这个世界定则的意思。」 「幽萨……其实我觉得,你是有『心』的。」 听着她的话,幽萨难得沉默了一阵。 心?他该拥有这个东西吗?让自己的弱点增加、让自己去在意一些有的没有的琐碎事物? 「老话一句,我是死神。拜託你记牢点,不要试图去影响我!」 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过大了,幽萨噤了声。 他少有地感到有如此浓重的不悦感。 都是这个女人!他绝对、绝对要尽早把她送到她真正该待的地方去! 就在这时,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闪出了两个强壮身影,将原本就不大的通道堵个严实。 「唷,这位俊小子。你好啊。」语气轻浮,其中一名大汉对着幽萨,堆起虚偽和善的笑。 「两位大爷没钱了,向你借点来花花如何?识相点,别拒绝啊。」另一名大汉鼓动肌肉结实的一双臂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两颗拳头相对用力敲了敲。 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这个举动,却瞬间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嗯?女人?是女人吧?」 「看那身材这么纤细,八成是吧?好啊这小子,竟然还敢带个没胆的女人来到这!」 「看个子还是个小女孩吧?喂!女人也留下来算了!这样考虑饶你一命喔,而且我们会帮你好好疼爱她的。不错吧?」 幽萨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冰冷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两人。 「呿!这小子什么眼神啊?爷给你机会活命,这样找死?」 「看他长成这副妖孽模样,割断他喉咙之前咱先来乐一乐如何?」 「哈,不错不错。就你点子多!」 眼见他们自导自演越演越离谱,幽萨终于说出一句话。 「你们挡到路了。」 「……什么?!」 「耳朵这么差?我说,你们两个废物挡到我的路了!」 他还特地在「废物」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泱闻言一阵无力。他怎么特爱鄙视别人是什么螻蚁啊、白痴啊、废物啊之类的东西? 面对这样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只要有点血性的人都是会暴怒的。至于眼前这两个大汉也不意外。 「……妈的!欠揍吗?!」 「这傢伙找死!」 幽萨冷冷撇唇笑了。 讥嘲。 泱从身后拉住了他衣角,终于小声说了话。 「不要杀人!」 但见幽萨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一张俊美的脸为此染上一种肃颯疯狂的味道。 「你闭嘴。不想看的话连眼睛也闭起来。就是少给我在背后嘰嘰喳喳。」 伸出右手,幽萨竖起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比成枪的模样,直指向对方。 一发压缩成子弹大小的火球从食指尖衝出,迅雷不及掩耳打穿了其中一名大汉的胸膛……巧妙避开了心脏。 他瞬间倒下,一手压住胸口,疯狂地在地上打滚起来,不住狂吼。一时间,他胸口窜出几丝淡淡的火苗,传来一种烤肉似的焦香,令人感到噁心得可怕。 泱瞬间退了两步蹲下,紧紧摀住了自己口鼻。一阵噁心感从喉咙深处涌上,却只能强行压抑住。 天!看来最近都不能吃烧烤类了! 「……你!」 另一名大汉既惊且怒,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刀,就往幽萨面门扑去…… 刀在幽萨面前停下。刀锋的终点是幽萨银蓝色的长指甲。 他只用一根手指就将他的全力一劈给挡了下来! 「唔!」 「现在,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吗?」幽萨俊美无双的微笑,懒洋洋地瞇眼,微微前倾端详对方的表情。 「……」大汉的脸上流下了冷汗,整个因恐惧而僵在原地。 「好吧。现在给你三秒逃跑的时间。三、二、一……」 在听到他倒数出第一个数字的瞬间,男人后退了两步,瞬间扔下刀转头拔腿狂奔。 但在最后一个数字尾音结束,幽萨再度举起手,竖起代表死神降临的两根手指…… 一发相同的火弹从指尖呼啸而出,远远从背后打入了大汉的胸口。 他一个不稳,整个人撞在一旁店家放在店外的商品上,跟着一桶眼珠子滚了一地,痛苦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空间。 「……幽萨!就说不要杀人了!」 「所以我没当场要他们的命。不过后面要是活不下来,就不是我的问题了。那些只比螻蚁等级高一些的垃圾,活着也只是浪费环境资源。」 像是找到发洩口,幽萨的心情看起来愉悦许多。 也许他觉得这么做还是比较符合自己身分吧。 至于后续处理什么的,根本没有去管的必要。在这种地方是没有法律的,只有力量。 至少,一点下马威是必要的。否则只会有更多搞不清楚状况想找麻烦的人像杂草一样不断冒出来而已。 「就算是螻蚁,也有生存的价值啊!你怎么可以随便定义生命的重量!」 「没有听过一句话?弱者是没有选择权的,只有最上位者才是规则。」 「这是什么歪理啊!?」 跨过了地上失去挣扎力气的人体,幽萨撇了泱一眼,继续向前行,眼神毫无改变的冷酷。 「在这里,我就是规则。现在,闭嘴跟上。」 「……」 叹了口气,泱忍下内心的所有感受,跟着他转入不远处的店家。 店内五花八门的商品再次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 而幽萨撇了眼在货架间流连的泱,逕自走到柜台前侧身靠上,敲敲檯面后凑到老闆耳边低语。 在泱一个不注意的时候,一个被牛皮纸层层包裹的物品,被送到了幽萨手中。 章之四 价值,被世人所唾弃的存在又为何该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整个神座星系直径大约十万光年,由主神一手打造,里面拥有各式的神族和物种,大致依属性分居在各个星系。 基本上这些属性大多都是有「相对性」的,用以平衡、循环整个神座星系的能量。像是光明与黑暗,火炎对水泽。 曾经有那么一段和平的日子,各星系的神族们祥和度日,极力发展自己的特色。在无限寿命的传承下,文化繁华达到最高峰,称之为「辉燿时代」。 但随着主神的各种「突发奇想」,进而冒出了各种难以平衡的属性。像是「绿意」和「地岩」,虽然勉强说可以成为相互制衡的两极,却无法达到完全的融合。多馀的能量溢出,有时甚至会影响到其他星系的机能。 加上零死亡机制、人口超限爆炸而引发出的各种问题,整个星系陷入一种毫无章法的混乱。为了争夺资源,同族甚至开始自相残杀。农地荒废,水源被污染。强者占地为王,或者为更强的实力者所杀、取代。 没有自然死亡,危机却无所不在。眾人不会死,也拚命的想活下去──末世般的「黑曜时代」。 终于,主神创造了最后一个独立属性种族后终于决定收手,改用其他方法「自娱愚人」。而这个独立星系种族,就是「浑沌」。 浑沌神族只花了一点时间成熟起来,便化身为死神向那些陷入疯狂的星系展开杀戮。对于这样蛮不讲理的「镇压」,其馀神族不得不放下所有新仇旧恨,团结起来对抗这个明显的威胁……那些团结起来的神族最终决定抹去那段黑暗丑恶的过往,并将过错推给死神们,歷史开始被窜改。 渐渐真实沉在现实之下,黑曜时期只剩下传说,成为一个有点耳熟的故事……就真的只是「故事」。 一直到现在,便是由死神所引领创造、称不上多安逸却相对稳定的「银耀时代」。 以上资料,保存在神所的史料典籍中,各星系已失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泱静静窝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景色。 群星闪烁,宇宙一如往常的幽静美丽。 「就这么好看?」 「我喜欢。」 幽萨也看着,不过目光是落在她身上。 「其实你穿这样也满可以的。原来螻蚁还是有打扮的价值。」 由于日常居家不甚方便,泱换下了自己的白纱裙,改穿上从市集买回来、类似浑沌神族女性穿着的深色轻便连身短裙……当然相较之下款式保守不少。 「……不太适应。」 现在她已经能本能地忽略他螻蚁相关的嘲讽了。只能说,习惯真可怕。 而且,这裙襬在她眼中实在太短了些,只能勉强将大腿全部遮住。对于一向穿着及地长裙的她来说实在接受度不高,尤其「室友」还是一名男性。 「没办法。谁叫你笨手笨脚的,走路都会走到跌倒。」 「明明是你东西都乱放!」 害她好几次走一走裙角被书堆勾到整个趴到地上! 她曾试图帮忙收拾。但遗憾的是……书柜完全不够。 而对于她的抗议或是建议,幽萨都华丽的无视了。 他才不想特地为了这个女人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接着要到黑暗星系去。」 「……刽子手。」 「这我不否认就是了。」 「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嘛。大家和和平平过日子不好吗?」 「主神的意志可能轮不到你来质疑。」 「祂怎么可能会创造你们这些恶魔来残害祂的子民?!」 「没有我们世界大约会更加惨烈吧。」 「……老实说,你从以前到现在到底夺走了多少生命?!」 「多到连我自己都忘了。」 「看吧!」 「所以你就这样接受了?」 「绝不苟同!」 「所以,根本没有说明的必要。」 「……!」 「你只要尽快把你的记忆找回来就好了,更多我不敢要求。」 「……恐怕你也没有别的可以要求了。」 「噢,或许有。三餐品质?上次都随你买了,希望能弄好吃点。」 「已经煮得比你好了!」 「跟一个『单身万年』的死神比你也能得到成就感啊?」 ……那是某次两人小吵了一顿她不小心骂出的字句。 「这是两回事吧!」 话题就这么被扯远了。 幽萨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或是有其他感受。 他是死神,这是事实。也许都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连杀戮时心都麻木了吧。 更也许,死神根本就不该有心。 黑暗星系,整个神座星系中位于光明星系对侧。 不同于「黑暗」这个名称,那其实不算是个毫无光明的地方,也没有充满不祥的邪恶能量。要说跟其他星系相比最与眾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有它是「永夜」这点吧(虽然浑沌星系天空也是终年暗色系,但一点都不美……要说那有种异样的美感也是行)。受到黑暗元素环绕保护,即使缺少了中央恆星,温度也没有太大的反差。没有炎夏,也没有严冬。 舒适宜人的温凉气候、各式会自体发光的梦幻物种、随时随地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的遍天星斗,是这个星系最为着名的三点。也因此成了蜜月观光胜地的首选。有事没事情侣多破表,整个幸福指数爆高。 不过幽萨跟泱都不是来渡假的,宇航船降落的地方依旧偏僻荒凉。 泱之所以没去计较地点,是因为周围的景色依然美的如诗如画。 银河闪缀的深蓝天空、掛满金黄发光小花的树、池中萤光的水草蘚苔,还有额前垂着发亮羽毛的鸟儿……看得泱的眼中绽放出难以言喻的明亮光彩。 「真的好美……!」 幽萨只是自顾自地低头检视手中的死神镰刀。 「幽萨,我们可不可以下去走走?」 「你只能自己去。不能跑太远。嗯?不对。随你去玩,走丢我也不会去找你的。」 「啊……你……对喔……」 泱的表情突然沉默下来,眼神带着一点失落。 其实她真的是个挺美丽的女孩子,虽然不是绝色倾城,但依然有着端正细緻的五官和纤细雪白的四肢。尤其一种纯洁清灵的气质如精灵一般,在她身边彷彿不存在一点污浊的空气。 有如神作! 凡是有点软心肠的人,都不会忍心去拒绝她的要求、令这样的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的。 但幽萨像是完全没看到一般,只是自顾自将斗篷拉好。 雕塑一般健美的身躯被遮盖,泱的视线中只剩下一片平板的、毫无生气的黑色,和他冰冷完美的俊脸。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似地拎着沉重的长镰刀,锐利的刀刃与长长的指甲一齐闪着危险的锋光。 他是死神。 似乎有种淡淡的血腥气息飘来,泱再次清楚感觉到这个事实。 面对这样的幽萨,她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想退后。 「……看吧。」 查觉她的反应,幽萨上前一步,一面不着痕跡地流露任务时一贯的冰冷威压,一面伸手勾起了那小巧雪白的下巴,低头端详她的反应。 她感到恐惧。 「呵,螻蚁。我就是个为了杀戮而生的怪物,你懂了吗?」 「我……不懂……你救过我,我不想懂……」 泱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一种危机感不断涌上,几乎要主宰她的本能。 好想尖叫、好想跑、好想离他越远越好…… 「喔?那个啊?」幽萨放开她,露出一抹自嘲似的笑,「那个我也不懂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捡个这么麻烦的女人回来呢? 转身背对她,幽萨沉默了一下。 「二十四小时内会回来。在那之前你不妨想想,死神存在的『价值』到底在哪、是什么。」 他离开了。 泱站到窗边,看着他走下宇航船的阶梯,背后出现一双巨大的、恶魔似的薄翼,然后飞翔…… 那个黑影出现在星辰间,流星一般的划过天空。 不知为何…… 「好漂亮……」 也许,不论目标善恶,会欣赏美好的事物是神族的本能吧。 幽萨回来时,整个人很狼狈。召唤翅膀飞行已经很勉强了,他几乎是扑在宇航船阶梯的栏杆上才勉强稳住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跡不只原为逝去者所有,更参杂了许多他自己的。 不同于这个星球美丽寧静的景色,黑暗神族的战力甚是强大,不输浑沌神族多少。只一对一或许还能说轻松取胜,但像这样大规模的肃清任务,不付出一些代价根本不可能。 这次他没有立刻回房,反而是默默先将残破不堪的斗篷用刀尖割成碎片,用力缠上自己的伤处试图将仍不断流淌的血给止住。 但他似乎忘记泱已经被他获准自由出入了。 「……幽萨?!等等,你不是……你的眼睛……怎么……?!」 内心微微一震,幽萨迅速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你下来干嘛?」 「想说你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笨!我不是说二十四小时吗?!」 「可是……」 不再执着于刚刚发现的异常,瞄着他身上许多来不及好好收拾的零乱伤口,泱的表情有些慌张,更多的是担忧。 「算了。看到都看到了,去拿水来,顺便帮我把伤口处理一下。」 「……好。」 转身,泱飞奔回起居空间。 而幽萨曲起一隻脚坐在宇航船向下的阶梯,一手随意靠在曲起的膝上,抬头仰望。 夜空好美…… 「我回来了!唔……原来幽萨你也会看星星啊?」 「或许吧。现在也只有这个能看,不是吗?」 夜空似乎格外适合幽萨。当星光沉淀映在他深黑的瞳中时,像是他眼中也有了一个宇宙。而他仰望星空的时候表情似乎也分外寧静平和。少了些冷漠,少了些嘲弄,看起来就像个普通邻家大哥哥一样…… 话说,在他回来时似乎有一瞬间,他的眼睛不是黑色,是……红色的? 似乎是因为她沉默了太久,幽萨回过头,像阶梯顶端的泱招了招手,「过来。」 险些看他看到走神的泱在听到他的声音后,连忙走到他身侧,将怀中装了水的一只大水瓶递过去。 幽萨一接过就拧开瓶盖大口灌了起来,并将左手臂举到她面前。 一道深长的刀伤划过,血淋淋地沾上了许多尘埃,还在伤口边缘凝出了黑色的血块,看起来狰狞到不行。 泱战战兢兢地看着。 「会弄吗?」 「大概知道。」 「敢弄吗?」 「……可以。」 幽萨一眼都没看她,只是用扎着布条的右手喝着水,一面遥望远方的星辰。提在空中的左手动也不动,像是不会感到疼痛似的。 泱一手打开膝上的排满药品的药箱,一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他掌心。 和她柔嫩的手不同,幽萨粗糙的大掌满满都是硬茧……大约是长年使镰刀的缘故吧。 打开消毒水的盖子,她小心往他伤口上倒。 「应该会痛,忍一下喔。」 「痛?你知道什么叫死神吗?」 没等她接话,幽萨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死神就是:无论目标怎么哀求,你都不能有一丝心软的完成任务;无论是谁将武器刺入自己体内,你都不能皱一下眉头。」 消毒水和血液染红了棉球,泱微微愣住。 幽萨有些懒洋洋地瞇起眼,表情第一次看起来像是毫无防备。 「放心。浑沌神族的恢復能力很好,只要不是当场断手断脚丧命,再重的伤处理后几乎都有办法恢復。」 「……我才没有在担心这个。」 低声咕噥,泱继续手上的动作,清洁的棉球又换过了一个。 「你知道吗?这道伤,是一个黑暗神族女性用菜刀砍出来的。我猜她是另外两个小鬼的母亲吧?为了保护孩子,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顾。」幽萨说着,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但我还是杀掉她了,包括她的孩子。」 泱的手重重抖了一抖,险些把手中的消毒水摔掉。但放下了瓶子,她还是选择拿起伤药和绷带。 「跟我讲这干嘛?垃圾!看我反应很有趣吗?我可一点也不想听!」 「不,我只是在想,问题的答案你想到了吗?」 死神存在的价值到底在哪、是什么? 「……没有。我只知道你们这些傢伙一天到晚在拚命杀戮而已。」 泱将绷带扔到他身上,站起身。 「啊,说的真好呢。好个主观又正确的答案。」收回手臂,幽萨端详起刚包扎好的伤处,「弄得还行。但还有很多呢。」 「……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我要上去了。」 「……呵。」 身边放着沉默的医疗箱。幽萨一手轻摇只剩三分之一的水瓶。星光闪烁。 他又该不该解释呢? 死神存在的价值到底在哪、是什么? 也许,这个问题也只有浑沌神族能懂了。 更或者…… 执行杀戮的理由,只要死神本人清楚就够了。 今晚幽萨并没有回房去。他一个人从储物空间拉了几瓶酒出来,坐在宇航船的阶梯上慢慢喝,连伤口都只是草率消毒处理过。 而他不知道的是,泱也没有睡。 那个理论上本跟死神无缘的美丽神女,从客厅的窗向下看了他整夜,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 隔天「早晨」,两人就离开了黑暗星系。 似乎是为了避免被追杀,幽萨任务后从不在个星系间逗留,而是漂浮在近乎空无一物的宇宙。 似乎是因为疲惫或是其他原因,在大量补充过热量和水分后,他整整睡了三天。 ……或许那晚灌下的酒精也有发挥部分作用。 期间泱每次都煮了饭,又自己默默想办法分次吃完。 但她一餐也不敢少煮,就怕万一哪时他醒了肚子饿却没有东西吃。 想到幽萨身上的伤,她有些过意不去又趁他睡着时又悄悄处理过。每次换药,都能察觉他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復原着。 浑沌神族,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种族呢。 当幽萨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手臂传来的、湿润冰凉的奇妙触感。 用手微微撑起上身,一转头便看到拿着湿毛巾的泱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去伤口边多馀的药膏。 发现幽萨睁眼,泱瞬间往后弹了三尺远。 「你醒了?」 「嗯。」 抬起手臂,他稍微检视了一遍自己全身上下,顺便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鐘。 大部分创口都被处理过了,伤势復原的速度也比预期快了许多……是这女孩的功劳? 「……其实不用了。不过谢谢。」 「啊……?!喔!」 听着他低沉沙哑的语调,泱真的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无情嘴坏的死神竟然向她道谢? 简直世界奇观! 「其实背上也有……咳!」 「……咦?!」 毛巾差点被她拧成麻花捲,泱的脸一下红的像苹果。 「没,开玩笑而已,那我会自己处理。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喔,有!我马上去热!」 话才说完,泱就一溜烟衝出了房间。 「……速度不错,如果能顺便拿点水来就好了。」 不过,这点他倒不指望太多。 想也知道那丫头不可能敢动自己衣物,衣服还是三天前自己换过的,被伤口渗出的污血和组织液染脏了,幽萨脱去随手扔进洗衣槽,走到浴室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狠狠洗了把脸,顺便低头接了一大口水。 这个……天杀的任务!害他一倒就是三天,就算是「七刀」也不是给这样用的吧! 即使是「死神」,也是会面临「死亡」的。要不是他实力数一数二,光这一趟就可以死半打以上的同族了! 「幽萨,东西我热好了,在桌上……啊!」 浴室门口传来泱的惊叫。 将水关上,幽萨把脸上的水珠抹掉后回头,表情是一贯的平淡。 「知道了。」 「等……等等!你的背……!」 「……早没事了。以前事件的纪念品罢了。」平静地将视线转回,幽萨低头注视着洗手台一个任意点,随手抓过肥皂。 在他肌肉线条优美分明的后背,除了几道肉红色、一看就知道是这次任务造成的伤口外,还突兀地横过四条长而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过,完全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那种……! 「纪……纪念品?!」 这种「切身之痛」,能管叫纪念品?! 「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我是死神。」 所以无论是谁将武器刺进自己体内,都不能皱一下眉头;所以不管受过再重的伤,只要没死,都可以当作没事。 「……」 「东西我晚点吃,我先冲个澡。」 「……好。」 或许是真的饿了,幽萨吃得比平常来的多许多。反而是泱在一旁静得出乎意料,只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看到他终于不耐烦开了口。 「烦死了,螻蚁,一直看有完没完?有话就快说!」 「……我可以问……你背上那个吗?」 「那个啊?也没啥,一百多年前被我女人弄的。她的能力是『锐爪』,才会搞成那样。」 他……他女人?! 「为什么?!」 「……很复杂,我自己也不是很懂。简单说,那是她选的成年任务吧。她能力的确不算差,但也没到搞偷袭就可以杀死我的程度。」 「那……那她最后……?」 「被我杀了。」 「欸欸欸?!说她是你女人,那你们不就是情人吗?!」 「对。所以记住,这个世界,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自己爱人也一样。这就是人性,原本跟你笑语相对的谁,或许在你一回头就会毫不犹豫捅你一刀。」 眼神有些冷,幽萨垂眸注视着银汤匙表面的倒影。 ……其实他有时仍会思索,为什么这么多成年任务,她偏偏选了那一项?为什么明知他的实力,却仍要与他为敌? 那时他深爱着那个女孩,在将指甲刺入她心脏的那一刻,他不只感到灵魂崩了一块,彷彿连心也一併死去了…… 不能相信任何人。 「……她要是真的能把你杀了,她会怎样?」 「她会成为死神。」 「……都这样了,你仍不会去质疑吗?死神,为何一定要存在?神族之间不能好好的和平过日子吗?一定要有那种杀戮?」 「我清楚我的种族使命,这是不需要质疑的。」 「可是……!」 抬起头看着泱,幽萨的表情突然带了点严厉。 「渺小无知的螻蚁,活在一个虚假的歷史中。透过蚁穴看过天空,便以为能猜透宇宙?你仔细想想。若人们沉溺和平,有生育却没有死亡,世界会如何?」 「这……」 「人口不断增加,土地和食水却渐渐不足,世界又会如何?」 「……」 「因为人口过于密集而滋生疾病,为了争夺资源而引发战争。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比较好过吗?天真的女人。这世界从来就没你想像中美好,主神也没你想像中慈悲平和。我们扮了黑脸,你们为了对抗浑沌、害怕死亡而团结。不论其他,光这点就够了。你们之所以能有现下的生活,根本是我们这些被厌恶、被唾弃的死神拿命去成就的!」 「幽萨……」 「……抱歉,我说多了。听听就算了吧。反正,我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你们这些蚂蚱,拚命追求永恆,却总是无知地将真实虚假化。」 收了碗盘,幽萨逕自进了厨房,一会儿便传来清洗的声响。而泱坐在原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动弹不得。 这就是,死神存在的意义啊…… 而她竟然从未想到过。 或许,其他种族就是为了逃避必然会迎接死亡的这个事实,才蒙蔽了智慧,反而试图将自己反抗的行为合理化。 她突然觉得和幽萨争执的自己有些可耻起来。 章之五 暂离或永别?到底不希望你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暗夜一族纳狄尔家算是浑沌神族中贵族大家最尊贵的一族,在创世纪语中,意为「神裁者」。 相传当年主神创造浑沌时,花了大量神力创造出来的第一名浑沌神族便是暗夜一族的初代家主。不但亲自赐姓,还让他帮忙创造整个浑沌星系、替其他家族命名。而暗夜一族本家藏书中那策古老的氏族名册,更说服力十足地证实了这个传说。甚至,有些氏族恭恭敬敬地唤暗夜直系血缘者「殿下」,由此可见这族地位的高贵显赫。 整个暗夜族的领地不小,佔据了主星亚尔多达最丰饶的几座浮岛,由家族经营,极力发展工商。不过虽然说是家族,但血脉并不算旺。浮岛成员大多都是家族旁系和侍奉的侍族,真整拥有纳狄尔家血缘的人反而不多。 就连妻妾成群、号称后宫佳丽三千的现任本家家主,在浑沌神族的超低生育率下膝下也只有三个孩子:长子黑帝斯,次子幽瑟斯,和长女弗里妲。 虽然都不是同母所生,但三兄妹彼此感情很不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泱仍在客厅刻苦地读着还没看完的种族概论,而幽萨静静待在驾驶舱,将以往的航行纪录重新统整。 一旁,摆着他刚清理过血跡的长镰刀。 或许,能最直接无条件信任的,还是手中的武器吧。 突然,宇航船的通讯系统响了起来。 「嗯?」 这也算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了。理论上,根本不会有人想去找死神聊天,死神的宇航船也不该被人发现。除非对方是同族。 但看到版面上要求者的姓名时,连幽萨都露出了一个略带无奈的浅笑。 弗里妲纳狄尔 他按下了同意通讯钮。 一个清亮活泼的女音透过微微发亮的连结晶球传来。 『嗨?幽萨哥哥!』 「午安,小弗。」 『真是,宇宙都黑漆漆的哪有什么早午晚?哥哥你还是一样一板一眼呢。』 「姑且当作自律修行的一环吧。突然开通讯,有什么事吗?」 『吶,想说很久没能找你聊聊了,就开囉。你在忙吗?』 「不会。任务刚结束不久。」 『太好了?我有有趣的东西要说喔?』 「嗯。」 『记得亚基瓦尔吗?』 「……记得。」 『我得到消息说,上次她出任务出现失误,该死的二十三人中,有一个被逃掉了,没杀成功喔?』 「嗯?这可真稀奇。我记得她实力很不错呢。」 『能给哥哥说不错……呿。总之,碧卡夫人听说不太高兴,她本人也超生气的喔?因为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能找到那个脱逃者呢?』 「小弗,别这样,你以后会比她更强,因为根本没人能杀得死你。至于亚基瓦尔的事……我想,那目标能跑,大约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找回去吧。」 『哼,的确是没什么人能杀得死我,但却可以永生永世把我折磨的生、不、如、死!』 「不会发生这种事。谁敢欺负你,看我和大哥还不凌迟他。」 『……噗,哥哥你真有趣!唉~可惜那名脱逃者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然那女人大约不是被碧卡夫人骂一顿了事,而是被重重惩处吧?』 听着妹妹可惜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语调,幽萨不禁露出苦笑。 「我说你啊,不能因为她是伊莎瓦尔的妹妹就讨厌人家啊……这样彼此记恨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才不管咧!哥哥,伊沙瓦尔那女人当初想要你的命欸!』弗里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竟然害哥哥你伤得那么重,我到死都不会原谅她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 弗里妲是不可能会死的。所以,这意思就是永远了吧? 『哥,你不会……还爱着伊莎瓦尔吧?』 顿了顿,幽萨摇了摇头,儘管对方看不到。 「都过去了。」 『那就好。』弗里妲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种可能闪过幽萨脑海。 「对了小弗,你知道亚基瓦尔失误的那件任务详情吗?」 『……不知道。我才不想去关心那女人的事。』 「好吧。」 『……你要的话,有空我再帮你去打听一下好了。』 听出了兄长话中的意思,弗里妲还是开口,儘管有些不情愿。 而幽萨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对着这个调皮却善解人意的妹妹,连平淡的声音都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麻烦你了。」 这似乎使弗里妲的心情大好。 『哪里。能帮上哥哥的忙就好了。等等还有生意要谈,今天就先这样吧。有空回家族看看吧?』 「知道了。」 『那,祝你在外任务一切顺利囉?幽萨哥哥?』 「也祝你一切顺利,小弗。」 最后传来她的清脆如铃的笑声,通讯就被切断了。 手撑着仪表板站在原地,幽萨望向远方的点点星辰,思考起来。 * 这次,恐怕他不回浑沌星系一趟不行了。 身为主神的「七刀」之一,这次接到的任务,是浑沌星系内部的「肃清」。 用简单明瞭的方式来说,就是与同族自相残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浑沌神族本身也是有生育能力的,儘管生育率已经相对非常低了,但并不影响人口依旧逐步上升的事实。 而要屠杀战力最高浑沌神族,能用的选择就只有「七刀」。 不然恐怕会演变成浑沌星系的大战呢。 值得一提的是:全浑沌神族唯一不会被主神下追杀令的,只有暗夜一族……这其实不能说是神偏心。毕竟,作为代代传承的死神家族,他们的人数已经够少了。 他是不怎么介意任务的事,不过问题是……这傢伙怎么办? 看着看书看到睡着还偷偷流口水的泱,幽萨忍不住皱起眉头。 留在宇航船理论上是不会被发现,但万一他死了,泱的小命也得交代了。 「……麻烦死了,这个女人。」 他当初到底干什么要捡她回来呢? 叹了口气后起身熄灯,幽萨将泱手中的书轻轻拿起放到一边,弯腰抱起她走回寝室。 ……该死的,这个动作似乎也越来越熟练了。 * 「为什么……又要跑来这啊?这么快就需要重新补给了吗?」 望着窗外的景色,泱有些纳闷。而幽萨只是自顾自地抚摸着镰刀的刀刃,头也不抬,细緻的动作几乎要让泱认为他抚摸的不是杀人利器而是爱人的面颊。 「没,我有任务。要买东西之后再说。」 「浑沌星系的任务?」 「对。」 「……我还以为浑沌神族就不会受到死神的威胁了呢。」 「主神还是很公平的。」 「所以死神连同族都杀吗?」 「……一般是不会,但有些人的确会接到这方面的任务。」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是『七刀』之一。」 「七刀?那是什么?」 「……够了喔,螻蚁。你好奇心过剩了。」 「欸?不能问吗?」 「我懒得解释。」 「喂!」 「吵死了。」 幽萨皱眉,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明显没什么耐心。 见状泱乖乖闭上嘴,表情有些委屈和失落,一张纯真美丽的面庞撒娇一般,简直能萌杀所有雄性生物。 「……」 幽萨见了,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她的头。 「我的任务别老问东问西的。有些不是外人该知道的。」 「喔……」 泱眼珠子往上瞅着他的脸,眨着一双碧洗晴空似的大眼,看起来像小动物一般无辜……也许捡到她也跟捡到一隻流浪动物差不多。 「等等我会先回我家族,你到我住处先待着吧。」 「咦?不是待在这就好了吗?」 「有别种考量。」 「是喔。」 抱起书遮住半张脸,泱看起来倒无所谓。 「这次,就算我时间内没回来,也别给我耍笨跑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漫应,泱又将注意力埋回书中,「话说,没有其他书吗?一直看这本好累。」 「……到时我的书房随你翻。」 看起来,她完全没听进去。 幽萨在心里叹气。 至少,这螻蚁种族出身的女人还有点求知慾,不像其他的那样自大而无知。 * 「黑色地带」是由大块黑岩所组成的浮岛,是暗夜一族领地最为「贫瘠」的一处。虽然有各式珍贵的矿脉,但近乎寸草不生。加上那顏色混浊的天空,风景并不美。 而宇航船这次旅程的终点,是一座半大不小的黑色浮岛,位于黑色地带的边缘。 景色差,造景也懒,最多的就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巨大黑色晶石林,沉默的照映着暮气沉沉的紫色天空。不过,石林中央的一栋大房子却盖得很讲究,外观奢华而庄严大气,整体美轮美奐到不行。 「这是哪?神殿吗?好气派!」 「我家。」 「欸?!」 「浑沌星系的神殿一隻手数得完。但哪都可能,就是不可能盖在这。」 虽然说是神裁者,暗夜一族对主神可没有这么高的敬畏。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间?!」 「平常有专人打扫整理,但目前都支掉了。我很少回来。」 「……太浪费了。」 「有时我也会这么觉得。从事一个随时可能会死的职业,其实一切从简就好。」 「……一般人都会认为、每一秒都要享受最好吧?」 「那是我的本分。」 「……难以理解。」 「我从来就对你这颗脑袋毫无期待。」 「喂!我算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欸?这样说我!」 幽萨瞬间皱眉,平淡的情绪终于稍微对这句话產生反应。 「……你这想法是打哪来的错觉?」 「我失忆了嘛!」 「……真糟糕,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就说吧!不准再嫌我怎样哪样了,那是你自己没教好!」 「……竟然还学会顶嘴了。」看了一眼泱略带得意的表情,幽萨轻轻咋舌,又恢復一贯的模样,「照骂不误。因为我根本没有教你的义务。螻蚁的脑袋,恐怕也装不了太多东西,那种行为纯粹浪费时间。」 「你这人怎么这样啦……」泱气鼓鼓地朝他背后的空气用力挥了下拳头,还是没敢真的砸到他身上。 自从知道他不打算对自己动手后,她有次真的大着胆子把自己粉拳从身后招呼到他身上。结果拳面才刚沾上他背部,他反应大到差点把一旁的桌子给掀了,瞬间回身,一手死扣住她手腕、一手握着凭空出现的镰刀已抵在她脖子前,冰冷的表情上眼神可怕得像是要吃人!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对他做出有攻击意味的行为了。 ……想想,对那种总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死神动手,对方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不然恐怕早死千百次了。 「闭嘴,少碎碎唸了。跟上。」 「是是是。」 整座黑色浮岛一片死寂,放眼四周找不到一点绿意,也没有一丝生气。加上幽萨的脚步轻到几乎听不见,一身黑衣又能轻易融入周遭环境,常转个弯便令泱有种隻身一人的错觉。 人生地不熟,这里又是这么一副世界尽头的模样。似乎随时会被丢下的不安在泱心底滋长,她咬了咬牙低头快走两步,纤细雪白的五指揪住了他斗篷一角。 「……怎?」 「……怕走丢。」 「嗤,那就拉着吧。」 「为什么一定要穿黑色?因为是死神?」 「原因之一。」 「其他呢?」 「隐蔽性高吧。」 「同意……」 虽然目标方位明确,这地方真的大的有点该死呢。 前面的幽萨突然停下来。 低头思考的泱一下子撞到他背上,要不是幽萨及时抓住她手臂,差点整个被弹到地上去。 「你干嘛突然停啦!」 「嘘,安静!」 抬头看向天空,幽萨的表情带了些警戒。 突然,他脱下斗篷,披到了泱身上。 「穿起来躲好,不要被发现。」 一把将她推到一块黑岩后藏起,幽萨从虚空中抽出镰刀,脚一蹬跃上了天空,背上瞬间展开了一对恶魔似的黑翼。 泱偷偷探头去看,黑色的身影在空中滑翔……然后对上了另一把镰刀。 鏘! 一个恶意满分的笑出现在另一名浑沌神族男性的醶上。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堂哥。一感觉到你回来,我立刻就扔下了手上的任务赶来找您呢。」 「你来干嘛?里克。我的地盘,不是你说想来就可以随便靠近的!」 「哪,一直想再找您切磋一下呢。不介意花个几分鐘陪我练个武吧?」 「里克!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任务?」 「谁介意呢?看招!」 一把黑色的镰刀当头砸下。 「……嘖!」 藏身岩后的泱拉好斗篷,看着空中闪动的刀光,一动也不敢动。 但一面观察,她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幽萨的刀术显然凌驾于对方之上,但那使着黑色镰刀的男人怎能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 突然,泱眼中浮现出讶异。 空中的两人停下动作。 半截刀片从空中弹起、坠落,敲在岩石上发出一声脆响。 幽萨低头看手中的刀,表情没什么改变,只是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冷漠。 里克在冷笑。 「这种烂刀……亲爱的堂哥,您的魂器呢?只有『新月』配做我这把『砚影』的对手。」 「……也差不多该换一把了。新月?早消失了。在我找到原因前,你先自己想想你配不配做我对手吧。」 「呵呵,恐怕在您找到原因以前,弗里妲和我都超越您了呢。承让了,堂哥。」 用一种阴险的声音笑着,名为里克的男人收起砚影,一下子飞走了。 顿了顿,幽萨随手将手中折断的镰刀拋到一边,在确认对方走远后,才回到地面。 泱连忙脱下斗篷想还他。 「不用了,你披着吧。」 幽萨随意挥了挥手,眼神却明显不怎么专心。 泱要穿回去也不是,硬还给他也不是,只得先抱在手上。 「那个……新月是什么?」 「……你先闭嘴。」 心情不好。 泱立刻给此时的幽萨贴了这个标籤,然后敬而远之。 两人持续曲折地在石柱间前进。虽然这次没有东西可以给她拉着,不过至少,没穿斗篷的他已经不会这么容易就消失了。 那栋比泱想像中更宏伟的建筑,逐渐出现在两人眼前。 整栋宅子比泱所以为的还大上许多。幽萨允许她自己乱走,却只告知了几个重点地区。 像是一楼的厨房和储存食物的地窖,二楼的书房和三楼的主卧室。 「我赶时间。你要乱逛我没意见,迷路的话我不保证能找回来就是了。」 从卧室取过新的斗篷和长镰刀,幽萨迟疑了一下,突然伸手摸了摸泱的头,像是在抚摸一隻小动物一样。 「嗯,手感果然跟想像中差不多。」 柔软得像是皮毛……或者丝绸是更贴近的比喻。 「有什么问题吗?」 泱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发现他少有的露出了一点无名笑意。 ……怎么回事? 「你这次任务很危险吗?」 「……还好。我会把事情安排好。」 安排好? 「要活着回来喔。」 「……白痴。你该希望我死吧?这样世上或许能少失去几条命。你不是很讨厌我杀人?」 ……是没错。 「可能……还是不希望你出事吧。你还没送我回去。」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三天,有本事多看点书,少做些蠢事吧。」 泱反射性想抗议。但转眼间大开的窗外,就只剩他的背影了。 想到这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庞大空间,她不自觉收拢手臂,才发现自己仍抱着他的斗篷…… 怀抱大叠文件、一袭方便活动的短裙、垂至曲线曼妙小腿肚的柔顺黑发……在分别拜见过父母后,幽萨于本家大宅西侧的长廊找到了他最后一个要找的人。 「小弗。」 「咦?幽萨哥哥!这么快就回来啦?」 看到妹妹回头、瞬间露出撒娇的笑容,幽萨也不禁跟着勾动唇角。 「顺路而已,接到肃清任务。」 弗里妲听了似乎愣了一下,「这样啊……」 「嗯。另外,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喔?拜託?这可真有点难得。对了,关于上次你问的那件事,碧卡夫人似乎把消息给封锁了,我要查还得再花点时间。」 「那个无所谓。听着,在我宅邸,我收着一样『东西』。若我在这次任务死去,代我想办法将那东西送回它该待的地方去。好吗?」 「唔……那东西具体是?」 「你一看就知道了。」 「嗯……好吧。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知道的。哥哥你才不会失手呢!对吧?」 看着弗里妲明艳的笑脸,幽萨的表情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同为死神,他总做不到如同妹妹这般、对一个人的实力坚信不移。即使那个人是自己。 「我是死神,总是要随时随地做好打算的。」 「说的好像我不是一样。」弗里妲扁眼,随即笑了,「其实每次任务我都担心要是我出事了,家里的小事业会出问题。所以,说什么都要活着回来呢。」 弗里妲不只是名出色的死神,更是名商业天才。原本普通的家族事业,如今已经由她发展到其他家族完全比不上的程度。 ……说什么都要活着回来啊? 幽萨对这句话似乎稍微起了一点共鸣。 「比起我,你对家族真的是有用多了。」 「这句话给黑帝斯哥哥听到他会生气吧?他总觉得你能做的更好。」说着,弗里妲忍不住大笑出来。 而幽萨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的高度……我已经不敢去仰望了。」 「也说不定,有天他要仰望你喔。」俏皮地眨了下眼,弗里妲抬手将怀中的文件堆抱高一些,「我该忙了,你的请託,我一定会记牢的。请放心吧。」 「嗯。先谢了。」 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两兄妹互相笑笑,错身而过。 章之六 眷恋,所谓感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身为第一个被主神创造的浑沌神族,暗夜一族其实算是个失败品。强大,却比其他支族保有更多「人性」。 但到了后来,主神并未修正这个错误,而是为此将天性与能力连结进行了硬性控制──拥有暗夜血缘,心肠越软,基础战力值「越高」。 从此註定暗夜有些能力强大的个体无法顺利完成作为「死神」的天职,被杀或是被孤立最终导致自我毁灭。 因此,如何在后天克服内心也成为暗夜一族修练的重要课题之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地狱一般的三天。 幽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十指都被鲜血浸染,也分不清有多少是目标的,又有多少是自己。只是浓重的覆盖在原本的肤色上,全部泡成一片近黑的深红。 他早已放弃残破不堪的斗篷了,乾脆割成碎布条,拿来当止血带还实用许多。 由于目标深知死神的能耐,这次收割遭受的抵抗远比在其他星系强得多,也有效得多。 没有人想失去生命,即使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人或被杀也是。但这个世界一定得存在死亡。 面对这样的不成功便成仁的道路,不少目标集合起来捨身去找他拚命,几乎可说是不顾一切只求把他给杀掉好换取一条活路…… 称不上厌恶,但在他眼中这的确不算是什么讨喜的种族使命呢。 或许最恶劣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主神。 幽萨看向一旁倒着的女人,想起她在被自己杀死前拚命将刀刺进他手臂想阻止他的镰刀,却还是没能逃过命运。她在剩最后一口气时,流着眼泪对他讲了一句话,连死都没瞑目: 『对不起,殿下……』 「……不用说对不起啊。」将目光转向天空,幽萨轻声自语,「就算讲了,我也不会感到内疚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好不原谅的了。」 这不是谁的错。 镰刀早又换过一把,他检视了一下臂上被新缠起布条的伤口,确定结打得够紧不会因为打斗而松开后从地上站起,来到那名女人身旁用手盖上了她的眼皮。 该下一个目标了。 * 泱再度见到幽萨时,她整个人被吓傻了。 他靠坐在他离去的那个窗台,简直像个死人。 「……早知道你是这种反应,我就不要先回来了。」或许是因为缺水,原本富有磁性、充满冷漠的声音变得沙哑许多。 看那皱起的眉头和平常一模一样,泱才稍稍回神,感觉放心了些。 「什……什么这种反应,我才没有被吓到咧!」 「那就好。来扶我一下,到浴室去。」 「……喔好。」 泱战战兢兢地靠过去,伸手去拉他。但掌心才贴上他背不到一秒就惊得弹了回来。 低头一看,原本白皙的手掌已经染上了一片黑红色。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撑下来的。」泱喃喃。 「不要问,你会怕。」幽萨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漠。 「我……我才不会呢!」 倔强的说着,泱再次搀住他的手臂。但因为两人身高实在有好些差距,幽萨最后只能选择像用拐杖一样将部分重量压到泱纤瘦的肩上。 浴室紧临着卧房,但与其说是浴室,或许形容为澡堂会更为恰当一些。 除了大得离谱的浴池,各式设备、清洁用品甚至较小的按摩温泉浴池样样不缺。顺带一提,泱还在温泉浴池里游泳过。 「到哪?浴池吗?」 「不是,这边。」 幽萨指着一旁空无一物、只有大片星系壁雕的墙壁。 「你在跟我开玩笑?」 终于伤得神智不清准备撞墙了吗? 「我现在没心神跟你废话。」 「……对不起。」 玄的是,就在幽萨将一隻染满血污的手按上墙面的其中一颗行星后,有块墙突然整个凹陷,向后滑开露出一扇小门。 泱忍住新奇的惊呼,用脚尖将门推开。在那之后的空间并不大,只原本浴池的四分之一大小,全由一种不知名的雪白岩石打造。不像浴室,这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个向下挖凿、空无一物的盆型浴池,一个木製小水瓢和一旁池边的银色水龙头。 泱看着不禁疑惑,而幽萨的命令却十分明确。 「带我下去。」 连一滴水都没有,泱扶着让他靠坐到浴池的边缘,一个适合的斜度,正好能让他半躺着。也是在这时泱回头才发现,两人走过的路沿途洒了一地血跡,印下了一个又一个黑红的足跡……伤到的是背部吗? 考虑起这样躺着会不会让伤口沾黏到衣物上的污秽,泱抬头正打算开口询问要不要翻个身改侧躺什么的,却看到幽萨仰头将后脑勺靠在浴池边缘,闔上眼似乎想休息。 「把水打开。」 「可是……」没处理过的伤口就这么碰水可以吗? 「做。」 「……是。」 银色的水龙头流出的水色泽是淡淡湖水绿,暖暖的升起蒸气,带着一种奇秒的清淡香气,不一会儿就令人感到有点昏昏欲睡。 泱看着水淌到他脚边,在流过他身体四周时,一点一点融去了原本浓重的血腥。许多暴露在外的伤在水温柔的洗涤下都渐渐收了口,也不再流出混浊的血液了。 池面上,幽萨的表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药浴?」 「嗯。」 「平常怎么都不用?」 「弄这个太麻烦了。」 「会危及生命才是真正麻烦的事吧?」 「所以现在才有需要。你,先出去吧。」 「为什么?」 「这药我记得有些催情的成分,你一直在这,我不好保证会不会发生什么。」 泱一听脸色顿时炸红。 「都伤这么重了还想这种齷齪的事情?!」 「有时生命危急时,传宗接代反而会成为一种本能吧?」 「歪理!」 「水不用关,你滚就对了。一直嘰嘰喳喳,我都不能好好休息。」 蒸气瀰漫,其中传来的药香越发令人昏沉,泱最后看了池中的幽萨一眼,只好退出去。 听见门又被关上的声音,他才重新将眼睁开。 似乎是因为池水的温度和成分加速了血液循环,他原本惨白的脸已经染上了一层红。 水的顏色因为洗去了血污而染得污浊。从排水孔流去,又由水龙头注入了新的药泉。幽萨看着池中的泉水渐渐变回原本的湖水绿,稍微花了点力气将身上残破的衣物脱下扔到一边去。 ……这样简单的事、一个动作牵扯到全身上下,都令他倍感难受。 虽然说这药浴中含有某些催情药物成分是真的,每次使用他都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还真不晓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玩女人的傢伙到底有多重的色慾……像是他父亲。 据说当初他母亲就是这么怀上他的。 「……真不知道该不该佩服。」 叹了口气,幽萨放松了全身肌肉,感觉面部涌上一股热潮,在压下脑中的那股源自本能的慾念后闔眼任由自己身体浮沉于水温柔的怀抱中。 当泱换过衣服又将地板全部擦乾净、偷偷将门推开一条缝窥看时,看到的就是那张安祥的英俊面孔。 佈满未癒伤痕的健美身躯大半隐没在绿色的药泉之下,还没有被清洗过的头部因乾涸的血渍而沾黏了不少沙土灰尘。但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一张脸,彷彿就集合了这个空间全部的平静。 这样的表情,她何时在他脸上见过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突然从心底涌上,她情不自禁就推门走了过去。 那道剑眉随着那双睁开的眼瞬间皱起。 「都叫你出去了。」 「看你这么久没出来,想说你是不是泡昏头了。」 「你当我是你这种笨蛋吗?」 「但你受伤了……」 「……算了。去帮我把衣服和毛巾拿来吧。」 「等等……我先帮你洗个头吧。」 「这种事我能自己来。」 「但……要是牵动伤口会很痛吧?」 「……」 幽萨第一次对这女人感到如此无言。 或许某个意义来说,当初救她完全、完全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那我无所谓。」 「你该更重视自己身体的。」 说着,一身纯白纱裙的泱在他头侧跪下,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抚过额侧一道尚未处理的刀伤,掬起一瓢水淋下。 细小的水流滑过仍脏兮兮的面孔,变成一种带着黑红的混浊色泽滴到了洁白的地上。 幽萨在心中叹气。 「……不介意弄脏衣服的话就靠过来些吧。」 「嗯?」 「若我靠到你膝盖上,你大概会比较好弄。」 「……嗯!」 在幽萨看不到的背后,泱扬起的笑容,比他看过的任何一次都灿烂许多。 * 在神座星系一角,存在一个两极共存的奇妙星系,这里无声地匯聚了庞大风之元素,也不停的悄悄释出。 应该说,原本该只有一个的星系分成了两端,成为一个庞大的循环系统,控制各星系风之元素的平衡。 问起星系名称的话……由于性质几乎完全相同,人们也就姑且分称两者为「风凝」跟「凝风」,像是两个镜像世界。 风之元素平时是透明的,流动在人们身周,你只能感觉,却无法捉摸。但当风之元素达到饱和、甚至超过饱和量时,就会转变成一种淡淡的蓝,凝成水一般,能让人在其中泅泳,而不用考虑换气的问题。 上方未饱和处即为「风生」,下方饱和处则为「凝界」。两界皆有物种居住。 风之民族都是风之元素孕育出的「风之物灵」,有婚姻制度,但不会生育。他们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生都不知道,只知道有时会有同族幼儿突然出现,然后会由一对伴侣收养。每个人都是这样长大的,而且几乎终身不会离开居住地。因此,这个地方几乎从未招来死神……或许风之民族超人一等的速度和机动性也是原因之一。 只能说,有时主神实在公平的令人意外。 至于观光方面,严格来说,风生并不是个适合旅游的好地方。这里住着各式各样承风而翔的生物,新鲜归新鲜,却没有半个落脚处,只能乘着飞行器在空中绕一圈算数,而其他原住民却能悠哉地坐卧在云端欣赏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来去,也许偶尔上前捉弄游客。 相对来说,凝界就有趣许多。除了有各式各样的地势景观,还能在空中以类似游泳的方式飘浮行进(虽然外地人的速度总是慢到掉渣)。而且,这是个你怎么往下跳都几乎摔不死的地方,你可以畅游各处高山深谷,完全不用担心安全上的考量。 或许也因此衍伸出了一种独特的观光游戏方式吧,每天都能看到游客从风生往下跳,先是高速自由落体后安全地在凝界落地。不过意外也有,在有原住民被游客撞伤后,风凝两界便签了合约,专门划出一个区块以发展他们的观光產业。风生的居民负责投掷游客,凝界的居民负责留影、贩卖食水、推广周边商品,两边得利皆大欢喜。 当然,泱会知道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从路上幽萨买给她的观光手册得知。 两人会来这主要目的当然不是去观什么光,但也不是来执行杀戮,而是替纳狄尔家家主送信……然后幽萨还有任务必须前往地岩星系。 要不是上次的任务使得幽萨元气大伤,着实调养了大半个月才行动如常,恐怕那位性格恶劣的主神在他任务达成隔天二话不说就派任务将他赶去地岩星系了吧。 送信的目标是一位移居风凝星系的光明神族,虽然和浑沌神族关係老样子不好,但论在商场利益不分种族这点,也算是纳狄尔家的老主顾了。 为了表示友善之意,也顺便带泱去走走,幽萨自己做了主将泱带了出去。 当然,「长辈」见到「晚辈」,也没少了问候。 「唷,这张死人脸,造下太多杀孽终于要油尽灯枯了吗?」 这其实不算夸饰。幽萨的脸真的苍白到掩不住,连强装没事都难。一身漆黑的服饰更明显地将他此刻状况不好的事实给完美衬托。 看着那张似乎比自己更年轻的脸孔,幽萨顾不上对方年纪是不是有自己的两倍不止,实在很难对他有什么敬意。 「让您失望了,显然我还可以操刀好一阵。嗯,说不定能亲手砍下您尊贵的头颅呢!您知道,对于这种事我总是很期待。」 还没得到回应,一旁的侍卫闻言立刻爆出怒喝,提起刀上前了一步,「住口!竟敢对库雷大人如此无礼!」 但那个被唤作库雷的男人随意挥手便制止了他,表情有几分好整以暇。 「算了吧,银曦。就算他现在状况不好,你也不见得能在毫发无伤的状态下打赢他。而且他现在……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前来的吧?」 「帮我家老头送信来的。」 没几分好气,幽萨将皮製的信封扔到他座前。一旁刚被称为银曦的侍卫立刻将之捡起,拍去灰尘后恭敬地交到他手上。 「大人。」 「嗯。」 「此外,我家老头说不用急着回覆没关係。」 「我现在也没有要看的意思。」 「看来我们立场没差很远呢。」 「若以后能继续保持就好了。我先告辞。」 「慢着,你身后的那个小女娃你还没交代呢。她根本不是浑沌神族的人吧,你哪弄来的?」库雷盯视着他,表情略带一分严肃,「听说你们有『狩猎者』专门去抓其他星系的人当奴隶贩卖,你该不会堕落到透过这种管道去买无辜的外族当玩物吧?」 原本后面悠间喫茶嗑茶点的泱突然被点名,一惊之下差点失手摔了手中昂贵的骨瓷茶杯,直接将茶洒了几点在地毯上,窘得连忙露出一个无辜中带着歉意的笑当作刚才失态的赔罪。 对于她的蠢样,幽萨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想太多。就不小心捡到的。」 「……这怎么看都像好人家教养出的姑娘,你以为这样可以唬弄过去吗?」 「是哪一隻眼睛能看出她被好人家教养过……」幽萨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摆出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回应,「我有义务对你从头交代清楚吗?」 「真是无耻的东西呢。」库雷摇头,乍现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气,「难道浑沌一族都如此吗?」 而幽萨也笑了,却是冷淡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华贵优雅。 「也许你可以解释成我特别像我家老头吧。虽然我从来不想承认。」 天……有这样在背后损自己父亲的吗? 泱无言地抚住自己的额。但这话听在库雷耳中似乎特别受用。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实在有趣!就勉勉强强相信你一回吧,代我像你家那个老不死问好。」 「勉勉强强?希望我信用破產的原因不是没依言回来取你这颗狗头。招呼我会打,不过会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您和我家老头是彼此彼此呢!」起身,幽萨毫无留恋栈地向外走,「泱,走了。」 「啊,是!」 急忙将手中的茶点塞到口中配茶水吞下,泱起身向库雷仓促行了一礼,不好意思的礼貌笑容像是专门在衬托另一个傢伙的无礼一般。 「谢谢招待,这位大人。」 「东西还好吃吗?」对着这位美丽的少女,库雷彷彿突然大了好几辈,气质稳重了,连笑容都变得和蔼可亲。 「嗯!相当美味!」回忆起刚才的糕点,她眼神都亮了。 那种细緻的东西不耐放又占空间,随着幽萨在宇航船生活的泱虽然爱吃,平常也很少吃到。这次一饱口福,她的心情一如对库雷的好感一般,简直要突破天际。 「泱!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长廊另一端,发现人没跟上的幽萨回头喊人,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来了!」连忙回应,泱再度对库雷行了一礼,「那么,我也先告辞了。」 望着那急急向外跑去的女孩,一旁的银曦忍不住出声。 「库雷大人……」 「嗯?」 「那个女孩……怎么会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一起?」 她看起来像天使一样纯净…… 库雷察觉他声音有些不对,回头才发现他家的小帅哥侍卫仍定定望着人家离去的方向,活像望妻石。 唷~这小子,看上人家姑娘啦? 在心中奸险地笑了,库雷却是一副凝重认真的表情。 他决定推他一把。 「我也不知道,这的确不正常。虽然我决定相信那小子说的话,但或许有其他内幕也说不定。你去问问如何?就听听那女孩的意思。」 银曦听了一阵犹豫,但还是咬牙摇头,「不过萍水相逢……」 「因为萍水相逢就放弃帮助他人?你们『御前侍』的精神就这样?」 「这……」 在听到家族名称,银曦表情有了很明显的动摇。 「御前侍」家族安帝达,素以骑士精神声名远播,从小教育族人要以帮助他人为使命、照顾老幼为己任、侍奉主神为天职。 相较之下,对于自己「只看钱的生意人」这个身分,库雷显然相当满意。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就算那女孩怎样了,也不影响我的生意。你也只需要把自己的工作顾好就行了。」 而银曦终于还是动作了。 「我去问问!」 望着银曦离去时显得仓促的背影,库雷哼笑,表情颇不以为然地拎起茶杯,「这就是啦。世界上没有天生的美德,只有贪婪与慾望……御前侍?呵呵。」 「两位请等一下!」 声音老远传来,幽萨和走在他身后的泱都疑惑地回过头。 但见库雷身边的那名侍卫匆匆跑来。 「……是库雷那老头有什么事吗?突然打算回信了?」 「不,跟库雷大人无关。我只是想找这位小姐谈谈。泱小姐,是吗?」 「啊?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方便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里。」用脚尖点了点地板,幽萨不耐烦的声音插进来。 银曦不悦地撇了他一眼,再看向泱时,眼神却变得非常温和。 「好吧。我想请问你,希不希望脱离现在的处境?」 「啊?处境?」 「是。我只是感到疑惑。为何天使般的你,会和这样的罪恶之人在一起?」 「呃……」 「只要你希望,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让你脱离这个恶魔的掌控。甚至,帮你达成你想过的生活,去你想达的去处。」 银曦看着泱,语调认真,眼神清澈真诚。 ……但也算是够无礼的了。 幽萨冷眼旁观,几乎一秒确定这个英俊的男人被泱的美丽纯洁迷得七荤八素,然后对他的敌意满分。 世界上,总是会有一见钟情这种让人受不了的麻烦事。不过……以光明神族来说,这小女孩或许也称得上是良配了。该说这男人眼光不错吗? 而泱好不容易理解对方到底将她和幽萨的关係想成怎样,犹豫的回头看向幽萨,但只收到两枚冷漠的眼神。 「你可以过去。」 「……」 咬了咬牙,泱重新看向银曦。 「谢谢你,但不用了。我不是被威胁,是自愿的。」 「好吧,美丽的小姐。」银曦看起来有些遗憾和失落,但还是维持着良好的礼节与风度,行了一礼,「希望你不会因为一时被迷惑而堕入浑沌。」 「那也与你这陌生人无关。」冷冷说到,幽萨转身。 泱看了对方一眼,悄声,「还是,很谢谢你。」 「我叫银曦?安帝达。」倾身凑近泱耳边,他低语,「只要有需要,欢迎来找我。我定会不遗馀力的帮助你。」 体谅感激地笑笑,泱转头,毫不犹豫地追上了幽萨的脚步。 对于自己的选择,泱其实也说不清。 但感情,不就是这样吗? 无形中,不断缠绕、牵扯……扯出不该存在的留恋。 章之七 绝调,治癒的声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主神创造了浑沌神族,创造了死神制度,零死亡机制却同样体现在浑沌神族身上。虽然主神极力压低了浑沌神族女性的生育能力,但这并不能有效解决人口依旧渐渐增长问题。 最后,主神设立「七刀」──天闇流光、曼珠沙华、堕之羽、地狱火、魔魘、不赦、无生──作为控制浑沌神族人口的绝对利器。 七刀,又被称为神主七刀,由浑沌神族战力最强的七人担任,各自拥有一枚印记,在被选定后,会自动出现在神选者身上。 这是个强制性的荣誉职位,只要你实力稳定、超过在任成员,或是你杀死了某名神主七刀,印记就会转印到你身上,由你取代原印记持有者的位置,且无从选择放弃。只要抗命,就是被印记的力量吞噬,死。 总体来说,这是个很尷尬的地位。高高在上、令人又敬又畏,偏偏又是「畏」居多,十分不招同族喜欢。 不过特别的是,伴随着七刀印,印记持有者往往都有一枚「阵印」,不但可已藉由发动印记借用些许神的力量,这印记更能转让于他人。 原本这个机制只是让七刀成员能保护他们在意的对象不被其他同族威胁、好安心执行任务,但也让许多人为了这枚阵印对七刀成员垂涎不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为什么不跟他去?」宇航船上,幽萨突然开口,声音称得上是冷漠。 「我……我又不认识人家。」 「那本书你也看三分之二以上了,应该多少有看进去吧?他是光明神族、御前侍家的人,完全有能力、也一定会实现他的承诺。而我几乎算是居无定所,对如何帮助你也毫无头绪,甚至还是个死神。你真的有搞清楚我跟他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吗?」 「……」 她当然明白。 「你要是后悔了,我是不介意现在绕点路送你到风凝。」 「……不用了。你偶尔也该学学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嘖,真是不识相的女人。你要是体贴一点,现在我就可以开始庆祝少一个包袱了。」 「我是够体贴了,怕你自己煮晚餐会不小心毒死自己。」泱没好气。 「之前你病了可是吃我煮的。」 「没死真是幸运。」 「这我倒是不介意成全。」 「……不用了。话说,你跟那男人认识?」 「哪个?」 「银曦啊。」 「嗤,谁会认识那种自以为是的蚂蚱?」 ……是蚂蚱不是螻蚁?恐怕银曦在幽萨眼中的位阶还比她高了些。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御前侍家的人?」 「他跟你讲悄悄话的时候不是有说他姓安帝达吗?」 「……你竟然偷听?!」 「我的听力天生比常人好。」 「变态啊!」 「闭嘴。」 终于等到了这句特赦令,泱立刻从善如流将脸埋回书中,顺便结束这个令她尷尬的话题。 她其实有点慌了。 幽萨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嘴坏,但她对他的依恋渐深,已经不太想离开了。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雏鸟情结,不会错的……对,上次在哪本书上有看到,就是这样……」 泱拚命喃喃唸着,像是在催眠自己一般。 「……你头痛的话自己去找药吃,不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治疗还要残害我的东西。」 头上还盖着毛巾,幽萨一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才从浴室走出,就看到泱抓着储藏柜的把手,不住拿额头去撞柜门。 「啊!才不是!我……我只是一时忘记放盐的柜子是哪一个而已!」 「就是你在撞的那一个啊。」 「……谢谢你喔。」 没好气地回应,泱打开柜子拿了所需的调味料就转回厨房去了……然后才猛然发现刚才他上半身什么也没穿。 她的脸一下子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现在才脸红……也太晚了点……」 深深地垂下头,泱看着煮沸的汤锅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模样此刻大概就跟锅里的虾子一样吧。 「……怎么又吃这个?」 「对身体比较好。」 理所当然的说道,泱装了整碗的燉菜汤过去。 「已经吃好几天了吧?」 「口味明明就不一样,昨天是蟹肉乾,今天是虾米……等你身体好了就会换了。自己去照照镜子。」 「……」 的确,他现在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睡眠的时间依旧比平时长很多。想也知道,现在要他出什么任务都是不可能的。 「不过是速度慢了些……」 幽萨喃喃碎唸着,拎起汤匙。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其实心里清楚。外伤看起来是好了没错,但如果不尽快将身体状况调养回来,下次再遇到像是黑暗星系那样的任务,必死无疑。 先前操弄镰刀过度导致右手还有几分不灵活,幽萨用左手拎着餐具舀起一汤匙燉菜,闻到那股和昨天近乎毫无二致的海鲜味就皱眉,忍不住又对自己的工作追加了一句抱怨。 「真不想再遇到这种超负荷的任务。」 「看你上次那样,没死就偷笑了。浑沌神族真是神奇的种族。一睡就是五天,还以为你不会醒了呢。竟然不会饿死?」 「那是精神透支太多了。死神也不是什么轻松的职业啊,外界都当我们是铁打的。」 连七刀也是,被主神当免费奴工在使唤,还无从辞职,连说要金盆洗手的机会都几乎等于没有。 「我一直很好奇欸,要是死神突然罢工会怎样?」 「其他死神可能就算了,只要拒绝,任务就会再交由其他适任者处理……」 「那就好啦!何必这么操劳?」 「但我身上有这个。」 右手拉起袖子,幽萨露出整条左手臂。 肩膀以下手肘以上,一个刺青般的黑色刀型图样映入泱眼中,上头细细描绘了锐利的轮廓,中间燃烧出火焰的图腾。 「这是……?」 「七刀之一的标志。据说七刀要是拒绝执行任务,或是未经允许就放弃死神的职责,就会被浑沌吞噬。」 「吞……噬……?」 「准确来说,是被这个图腾吞噬吧。」放下手让布料再度将图纹遮住,幽萨将食物送入口中,勾起一抹自嘲似的微笑,「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身上,连选择的馀地也没有。」 看着这样的他,泱不禁愣愣出了神。 突然,宇航船某处传来了一种奇妙的嗶嗶声。 「咦?那是什么?」 「……有人开通讯,我下去一下。」 打开连结的是弗里妲。 『嘿,幽萨哥哥!有打扰到你吗?』 「没,我没在睡眠。有什么事吗?」 『上次哥哥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喔!』 「喔?亚基瓦尔的任务?」 『对。目标是光明星系的殊音族,还有卫星次神殿的一些人。至于走脱的目标是男是女,大概就只有那女人自己知道了。』 殊音? 「那应该就不是了。」幽萨自语。 光明殊音族,天生美声喉、喜歌唱。 他本来怀疑泱会不会是亚基瓦尔的猎物,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打消了这份疑虑。 因为,人无法遗忘种族的本能,像是风之民族就算失忆也不会遗忘如何飞翔。而两人相识一个月有了,他却从未听泱开口歌唱过。 『嗯?不是什么?』 通讯装置中传来弗里妲略带疑惑的询问,幽萨连忙回神。 「不,没事。谢谢你还特地花时间帮我调查。」 『哪里~对了哥,跟你预告一下,父亲大人最近的零用金会大缩水喔~』 「嗯?家族出了什么事吗?」 『才没有~谁叫那死老头不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又把你派出去!』 「你啊……」幽萨苦笑。 谈钱就不能不提,纳狄尔家的经济大权,全掌握在被誉为「商业天才」的弗里妲手中。无怪于每位家族成员、包括现任家主都敬她三分也畏她三分,就怕被经济制裁。 而且,根本没有人敢去动她,也没人妄想去取代她的地位。除了怕她头上两个强悍异常的哥哥外,更怕内部经济崩盘!要是她出事,大概不出几个月绝大部分的人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在这样的能力光环下,也有人说,弗里妲才是纳狄尔家真正的家主。 『总之,老头那边扣下来的钱我会转到你那,记得要多买些吃的补一下身体喔!』 「知道了。」幽萨还是只能苦笑。 毕竟这个妹妹,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其他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若是倔强起来,就是父亲去跪她也没有用。 这样也没必要再去违逆她的心意了,徒伤感情。 『嗯……现在也到吃晚餐的时间了吧?哥哥你也去弄吃的吧。嗯……有空我再开发一套药膳,给你补补身体。现在,不可以随便吃吃就算了喔!』 「好好好,都依你。你也别忙到连饭都不吃喔,要是生病了,很多人都会很伤脑筋的。」 『呵呵,才不会呢!研究药学这么多年,要是自己病倒了还有谁敢吃我开的膳食?先这样吧,有事欢迎找我喔~掰掰!』 「嗯,再见。」 微笑结束通讯,幽萨回到上层客厅。 「嗯?回来啦?东西都快冷了。谁找你?」 「我妹妹。」 「你有妹妹?」 「有。」 「找你干嘛?上次回去没见到?」 「来通知我加薪了。」 「加薪?死神有薪水?」 「家族会给钱。」 「你也有为家族工作?」 「今天不是才回来吗。」 「送信当邮差?!」 「你问题很多欸!一直问,食物都要冷了!」 「哼,问一下又不会怎样,小气。」 嘟着嘴将吃空的碗盘一推,泱伸手抓过桌上一颗洗净的苹果,用力咬了一口。 理都不理她,幽萨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餐点。 「等等你也要吃水果喔。」 「……为什么?」 「怎么可以让你随便吃吃燉菜就算了?」 「……某方面来说,你简直跟我妹一模一样。」 「喔?我跟她很像吗?」 泱的表情像是有点期待或是得意,但很快就被泼了整桶冷水。 「不,她比你这米虫能干太多了。」 「……呿。」 明明多了一个没必要的词汇,但区区米虫什么的鄙视,泱已经习惯得直接无视了。 泱其实对他妹妹有印象。上次在他大的见鬼的书房乱晃时,有看到一张相片。 相片中的女人有着一对向上的短角和乌黑秀丽的长发,半侧着一张美丽的脸,对着镜头露出有些调皮的笑。水亮的的眼眸嵌在雪白的肌肤上,更衬出眼下一颗小小的黑痣,格外嫵媚动人。 相片背面用华丽的字体写上了相片主角的名字──弗里妲。 如果是暗夜一族,是姓纳狄尔吧?弗里妲纳狄尔? ……话说,幽萨全名叫什么来着?幽萨纳狄尔? 「……应该不可能吧,光唸起来都觉得蠢毙了。」 「又在自言自语什么傻话?」 「不,没事!」 「算了。再来我跑地岩一趟。」 「用你这种身体?」 「这次算是刺杀,不麻烦。而且可以去地岩的市集补给一下。」 「买东西!苹果也要吃完了,那正好!」 「……有种养到大型宠物的感觉。」幽萨喃喃。 「什么?」 「没,只是对于你能无视我要去杀生这件事而感到高兴。习惯果然是很可怕也很令人庆幸的东西,对吗?」 「……并没有!」 「行,闭嘴别吵。等等我会去调座标,接着就要休息了。明天下午到。」 「……知道了。」 地岩星系,神座星系中位于绿意的另一端,着要居民是岩精和石灵。这些种族性格大方好客、心胸宽大不甚记恨,在地民风十分纯朴,是个爱好和平、普遍受到欢迎的种族。 战斗能力方面的话,武力值中等,但防御能力超人一等。 因为人口眾多,外界有传闻,说地岩民族若是真的和外族起争执,他们都是人海战术解决──你不容易突破他们天生的防御直破表的硬皮,他们却能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你。 但当与航船航行到当地的卡盖斯市集上空后,幽萨却感到有些不对。 当地似乎太安静了些,没什么人,而且地之元素似乎正在扭曲躁动。 窗边观察着下界的他微微瞇起眼,然后双眸突然睁大了些,在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后,立刻转身回到泱所在的上层。 「等等落地,你不要出来,窗户关好,也不要往外看。」 「……为什么?不是要买东西吗?」 表情有些凝重,幽萨按下开关将整面窗调暗,挡住了内外原本流通的所有视野与光线。 「有我的同族在。」 「喔。」 「少用那种态度。这次可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以杀戮为乐的那种。想活就安分点。」 没再多解释,幽萨扯过一边的斗篷披上便下楼了。 踏出宇航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带有腥味的风。 只要多往前走几步,彷彿就是另一个世界。原本乾净的浅褐色石砖地,几分突兀地以喷溅的方式洒了一地红。源头,是一隻无力的苍白浅灰色断掌。 鲜血、碎肉、残肢、失去生命的新鲜尸体,没命地散了一地,光踩上路面都令人噁心。 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幽萨皱起眉头。提起镰刀化出黑翼,他不用找人就已经看到了眼前街道尽头远远走来目标。 一位有着淡灰色皮肤的石灵女性没命地跑着,怀中抱的是刚才被镰刀刺穿腹部的孩子。 一名穿着黑色皮裙的女人扬着残酷满足的笑,缓步跟在后头。颈后一对小小的黑色肉翅环绕在修长的颈子前,连同半张美丽的脸盖满鳞片,透出一种不祥的气息。散着黑色鳞光的镰刀提在手上,乾净的像是没染过血一样。 「……噬血者啊。」 只要染血,就会藉由吸收血腥大幅增加穿甲能力,拿来残杀地岩民族或许是再适合不过的武器……「她」独一无二的魂器。 那位母亲似是脚被绊了一下,整个跌到地上。后面那女人踩着优雅的脚步来到那紧紧护着孩子缩成一团的母亲身后,单手举起镰刀,向下…… 鏘! 迟迟等不到想像中的痛楚,母亲颤抖着抬起头,看到另一个黑影,和一双恶魔般的薄翼。 「够了,芷。这已经违反规则了,市集是禁止执行任务的!」 「喔?是老四啊?」女人爬虫似的眼瞳微微睁圆了些,随即甜腻地笑了,「我的魂镰吵着要血呢,这里不就是最适合它的地方吗?来吧,先把这两条贱命给我,我们再慢慢叙个旧。」 镰刀灵活一转,她再次向下劈砍,然后再度被挡住。 芷的手微微向下使力。 两柄镰刀动也不动分毫。 但芷有些了然地笑了。 「你的速度慢了,地狱火。这是不是代表我现在可以取代你呢?」 芷就是这样的死神,随心所欲,爱好血腥杀戮。要不是实力不如,她连七刀的同伴都想杀。 「别忘了你才敬陪末座。」幽萨的声音有点冷,「就算不是颠峰期,我也不介意与你一战的。败者的代价就是死。如何?接受?」 「不过是个失去魂器的傢伙……」但眼珠子一转,她还是抬手退了一步,「算了,就当给老四你一个面子吧。」 腰后展现一对龙一般的黑色肉翅,收起魂镰,芷脚一蹬跃上天空,瞬间化为一隻盖满黑鳞的怪物,一下远去了。 微微松了一口气,幽萨放下手中的镰刀。 地上的母亲呆呆看着幽萨俊美的脸,猛地回神,突然流下眼泪。 「求求您,这位好心的先生,救救我儿子!拜託您!他才这点年纪……」 闻言低头,幽萨注视着对方,幽黑的眼瞳有如深潭,平静得令她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抱歉,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在母亲绝望的目光下,他转身向宇航船走去。 突然,宇航船前传来歌声。 结果,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幽萨几乎不让宇航船停在他任务地点附近,也不跟她说明为何别看窗外。 明明说不准,但禁不住好奇心泱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 窗外,幽萨双手握着镰刀,用刀柄架住了挥向地上那对母子的刀。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女人杀人不成,就化为怪物飞走了。 而她飞奔下楼,打开了宇航船的门降下梯子,走下几步,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过去。 死了好多人…… 空气中那满是痛苦、铁锈般的气息,在第一时间狠狠衝击她的情绪──那样的感觉太悲伤了! 泱睁大眼,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衝破闸门般从记忆深处流出,试图将周围的氛围衝散。 皱紧眉,她忍不住将掌心贴上冰凉的额头,试图用温度缓和脑中的混乱,才发现额心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要怎么做?尖叫?哭泣? 不,不对。她想……她想唱歌。 从前在梦中飘渺的乐声突然清晰起来,她迟疑地开口,用舌头记忆起音符,接着不顾一切地,顺着脑海中浮现的乐章起音,便一直一直唱了下去。 向前踏一步,向下走一阶,连鞋子都忘了要穿,最后赤脚踩在血腥的边际线。 原本还略带生涩的唱腔越来越圆润清亮,音符如透明的珠子震盪着空气,远远传出,绝美的曲调有如神歌! 幽萨愣愣看着她的方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殊音族? 他自嘲地苦笑起来。 想想,还真不能怪亚基瓦尔找不到人。谁能想到一个光明神族竟然被个死神带着、能力还自我封印的这样好? 泱又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两步,直视着前方的幽萨。即使娇嫩雪白的双足跟着白纱长裙被尘土和血渍染脏,即使怕得连尾音都在悄悄颤抖,还是坚持地向他走去,直到踩到一隻断臂,脚一扭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幽萨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强忍着噁心和恐惧从地上爬起,内心涌上一种无奈或是疲惫。 「别唱了……逝者已去,他们是听不到的。」 纯白的纱裙在血腥的风中飘扬,裙摆由下晕染而上的黑红意外显得美丽,配上她沉静忧伤却坚定的面孔,像是一名……不属于这污浊尘世、却因怜悯眾生而跌落凡尘的女神! 「不管。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听不到呢?」 无言了一阵,幽萨走到泱身后。 一隻粗糙却温暖的手掌盖上了她的眼睛。 泱的世界突然暗下。熟悉的声音从背后淡淡传来。 「算了,想唱就唱吧。但别看了。」 愣了愣,泱第一次觉得幽萨有点温柔。就只是那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和一份温度,却奇蹟似地令她镇静下来,止住了内心汹涌的恐惧狂澜。 彷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此刻天塌下来──身后的他都会替她顶着。 蔷薇色的薄唇开闔,她接下了未了的曲调。 由轻轻的哼唱,渐渐转为发自肺腑的高歌。 那样完美的音色,比最乾净的空气还清新,比最清澈的泉水还明透,纯净得、像是能超越世上一切事物,带着一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彷彿连狂暴的元素都能为之平息。 就连幽萨也被深深震撼了,灵魂深处,似乎被那绝美的乐音洗涤过,由原本毫无知觉的空虚,填满了柔美悦耳的歌声。感觉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歌声刺进了内心深处。 他手下漫出了两道水痕,从那双碧波似的眼瞳,沾湿了他的指缝。 泱唱着,感情完全投入其中,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随着失去记忆而沉睡的能力在这样的刺激下,终于彻底甦醒了。 而幽萨眼中突然出现了淡淡的虹光。 『这……这是?!』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刚才为了挡芷第二刀、不小心被削到的伤痕,在虹光的繚绕下,奇蹟一般慢慢癒合、消失。 连躁动的地之元素都被抚平,随着这恍如神似的天籟,市集上空出现了由虹元素匯聚而成的飘渺光带,宛如淡淡极光,将神恩似的安寧带给了在场所有人。 母亲惊喜地看着怀中孩子的伤口渐渐癒合,原本藏身岩中的民眾悄悄浮出,碎了一地的尸块被恢復为原本的模样……只是失去的生命都回不来了。 身为死神一份子的幽萨没有表情、静静看着一切,只是在曲调终了时,缓缓将手重新打开。 眼前恢復光明,泱首先看到的,便是那位母亲感激的泪水,紧接着是四周如雷的掌声与欢呼。 「小姐,谢谢你,谢谢你!」 「马麻,我不痛了。不哭喔。」 她怀中的孩子站起,笨拙地伸手去抹母亲满是慈爱的面庞的泪珠。 「妈妈知道。来,快去谢谢那位姐姐。」 「好。」 摇摇摆摆地走到泱身前,小小的孩子用力低下头鞠了个笨拙的躬。 「谢谢姐姐!」 一脸不敢置信的泱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蹲下身,按着孩子的肩对着那件破了个大洞的小衣衫看了又看。 染满血的衣服下,乾乾净净,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是……我做的……?」 「是啊,小姐!真的,非常谢谢你!」 眼眶突然再度涌出眼泪,泱伸手去抹却怎么也擦不完,索性不管了,露出一个安心灿烂的笑容。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真的是、太好了呢!」 「是啊。」将手轻轻搭到她的肩上,幽萨倾身在她耳边低语,「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听吗?」 「什么?」 泱笑着转头看他,表情那样毫无防备,完全没住意到相较于周遭的氛围,幽萨实在太过不为所动。 突然对上这张笑脸,幽萨愣了一瞬,嘴角随即勾起一抹一贯冷淡的笑意。 「我已经知道你的族别了,只要一有空,就能送你回去。」 章之八 难掩爱恋之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光明神系殊音族,为光明星系最有势力的贵族之一,本家位在行星欧德兰。 殊音族天生美声喉、喜歌唱,职责为替主神献曲。一般来说,所有直系血缘者都会接受光明祭司的教育,加上不忌婚配,绝大部分成员最后都会成为神职人员进入神殿工作。 放眼全光明星系,这个拥有良好声誉、能掌握上位元素的家族,地位可说是仅次于皇族,十分受到敬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泱静静窝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寧静而变化万千的宇宙,腿上放着的是那本书。 书页停在光明神族的资料上。 殊音族的贵族「神祈者」──多贝卡家族。歌声能聚集空气中稀少、尚未裂解的虹元素,带来治癒的效果。 这就是她的身分了。 其实能找到自己家族,她该开心才对吧? 但她心里似乎清楚……她不想离开。 ……一定是因为记忆尚未恢復的关係。 她如此对自己解释着。 就是那种、该死的雏鸟情结,才会让她捨不得离开这个生活了两个多月的空间。 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她就要离开这艘宇航船,和她真正的家人一起生活了…… 她看着窗外,悄悄叹了口气。 而幽萨一手用毛巾擦着未乾的的头发,从长廊走出。 「饭煮好了?」 「啊!已经好了,还在炉上温着。刚看你在洗澡,我怕放到凉了。」 泱回道,连忙放下书走进厨房将菜餚端出。 幽萨结束地岩任务回来后一直到现在,身体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如今正准备再往下个行星前进。 这次任务的目标在火炎星系,就在地岩星系右侧、光明星系左侧。就路线来说,做完任务再顺道前往送泱回去的确是最适合的选择。 「最后一个了。结束这次任务,刚好带你回欧德兰行星。」 从虚空中取出保养到一半的武器,抚着手中的镰刀的他表情平淡得漫不经心,看在泱眼中却是感到一种细碎的刺痛。 其实,她真的希望能在他身边多留一阵。 「……下次任务,我可不可以跟你去?」 「为什么?」 泱望着他的脸,连他皱眉的反应都猜得一清二楚。 「之后我大概就没机会离开我的居住星球了,我想趁现在多看一点外面的世界。」 「……算了吧。你们这种神族,不适合血腥。」 「是大规模的……像上次看到的那种场面吗?」 「对。」 「我……不怕。」 「带着一个毫无战力的女人只会给我添麻烦而已。」 「就当作是你帮我的最后一件事嘛。」泱哀求,「唯有亲眼见证过,回去之后才能将生命真正的价值正确地传达给我其他同族啊!」 「我真不懂。」抬头看她,幽萨的表情有些不悦,「明明可以乾乾净净直到生命结束那刻,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这样的幸福有多可贵?」 「因为……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是你带给我的。」 听了她的话,他顿了顿,接着似是感到疲惫地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樑根部。 「真是,麻烦死了。」 泱仍然用哀恳的眼神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眼,漆黑的眸看着她,眼神却比他的声音更冷淡。 「只要看过一次,你就会懂了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明白,这不是你们这种生死微不足道的螻蚁该了解的世界。」 到达火炎星系的前一夜,泱半夜突然醒来。 感觉似乎比平常冷了一些,她转头,才发现不大的床榻已没了幽萨的身影。 抬头看了一眼上空鑽石一般闪烁璀璨的繁星,泱揉着眼睛带着一脸睏意起身。 客厅的灯亮着,幽萨坐在长沙发上望着窗外,身前的桌上摆着一个瓶子。 他一下就察觉她走近,看着衣衫有些凌乱的她,眼神和人一样安静。 而泱困惑地打量着他开口,语气还有些半梦半醒。 「……你怎么不睡觉又跑起来?」 「想喝点东西。」 「明天要出任务的人,还在那边喝酒喔……好没有自觉。」 「一点酒精还不至于会影响到我。」 「……浮夸。」 「事实。」 懒得多理她,幽萨转头继续凝视窗外,感觉她在沙发另一端坐下,逕自拿起一旁乘着金黄色液体的高脚杯,一口一口喝起来。 一种辛辣中带着苦涩的气息随着酒精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说真的,这酒的味道称不上好,但幽萨却对这款「单寧」情有独钟,只因嚐尽苦涩后隐藏其下的一点甘味。就像死神一样,虽然踏着刀尖喋血前进,但知道自己能对世界有那么一点无人能知的奉献与价值,还是值得。 称不上喜欢,但他其实也不讨厌死神这个身分与工作……虽然一路走来的确不容易,但或许身为暗夜一族他多少也有嗜血的性格吧。 以星光下酒,他就这么自斟自饮,直到瓶子空了,才终于放下高脚杯。 然后一转头,他突然微微愣住。 不知何时,泱在一旁窝着睡着了。散着一头银金色的长发,流水一般从沙发上倾泻而下直至地板。她美丽的脸庞表情恬静无邪,像是无知的小动物一般。 ……真的要这样乾净的存在去窥探那个黑暗的世界吗? 他曾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但想到她是自己爱嚐禁果,幽萨心里基本上可是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罢了,让她早点对这种世界死心吧。」 将杯瓶洗了,幽萨回到客厅按熄了灯,近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沙发上熟睡的泱捞进怀中抱起。 那身子柔软温暖得像猫。 没想到才没走两步,泱就不安稳地动起来。像是因悬空的手找不到支撑点而感到不安,泱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手胡乱抓了两下,索性环上幽萨的背抱好,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幽萨顿了顿,眉头瞬间深深挤出三条皱纹,透出一种淡淡的、警戒的杀意。 但泱只是面颊轻轻蹭了蹭那宽厚的胸膛,一下又怡然自得地睡熟了。 「……」 这对他简直像是一种变相的轻视。 他一瞬间很想直接松手让这女人清醒一点,但要是她因此碎碎唸整晚他也不得安眠了。而以他对她的认知,她是挺有可能会这么做的。 衡量了一下利弊得失,幽萨叹了口气,还是没将想像付诸行动。 他是不是都表现得太安全了? 若泱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安全感,那简直是……最糟糕的状况。 他可是死神,专门为那种弱小民族带来灾厄和死亡的角色。 ……不。要是兔子爱上狮子,或许才是最糟糕的状况。他会对她这么冷淡,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虽然这么说有些像自夸,但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无论摆到哪个星系,都足以被称为是妖孽而令无数女人疯狂的。长期相处下来,不是看到麻木,就是盲目爱上他……后者居多。 泱的确是个还不错的女人,长的也算好看,但也仅此而已,他衷心希望她对他的感情是前者。 随着他的叹气,一颗记忆的泡泡突然从脑海中浮上。 银曦?安帝达阳光英俊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金发,赤眼,身形高大健美。穿着侍卫服的模样英姿颯爽,看起来彷彿随时能成为最坚实的依靠,为你撑起一片天…… 要是泱站在他身旁,想必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当初真的不该为了单纯看他不顺眼就放弃将这女人送走的大好机会。 实在,自讨苦吃。 回房后,他又多花了一番功夫才将泱的手给松开。 那个被幽萨腹谤无数次「一睡着就毫无戒心可言」的美丽女神,就这么窝在死神身旁,带着一脸恬然的幸福熟睡着。 * 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裙,合身的剪裁衬出了泱的纤瘦和典雅的气质,像是一袭简单的礼服……或是丧服。 眼前的林子很静謐,不时传来鸟语。参天大树上的叶子全是各式各样多变的红,连成一片燃烧似的緋林,艳丽得令人惊叹。 同样一身黑的幽萨从宇航船上走下。 「你运气不错,现在是火炎星系的秋季。若是平时春夏两季,森林都是绿色的。」 至于冬季,在火炎星系根本不存在。 「这里也好美。」 泱仰头望着,脸上的表情既是讚叹也是感叹。 如果不曾离开光明星系,她根本无法想像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一副彷彿热烈燃烧却超然寧静的景象吧。 「或许吧,不过我们没时间多待。来吧。」 「嗯?」 「你说你想跟,我得带着你行动。」 没给她两秒反应时间,幽萨一个横抱轻松将人带到怀中,背后瞬间展现两片黑翼跃上天空。 「呀啊!」 第一次体会到飞翔,泱手紧紧抓着幽萨带了金色护甲的小臂,完全不敢放开。长发在疾速的风中招摇地散开,她用力瞇起眼,几乎要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下方四周的景物飞也似地流逝,能让人清楚感觉到,两人在短时间内已经移动了很大一段距离。 心一紧,泱在远方看到了人烟。 在可以清楚看见村庄的森林边缘,幽萨将人安置在一棵大树上。 细密的枝叶足以藏匿她的身形,粗壮结实的枝干可供她安坐。甚至,若他回不来了,泱应该也可以花点时间力气自行回到地面去求助。那些火炎神族的人,应该不可能拒绝帮助这个纯净的、拥有光明血统的女孩。 「待在这,到时我来接你。害怕的话就闭起眼别看。」 泱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他的袖子,又迟疑的停在空中,放下。 「你小心点。」 不置可否地点了头,幽萨从虚空中抽出镰刀。 光亮的刀面映出了泱带着忧心的脸。 从武器上撇见那样的表情,幽萨眼睛闭了闭,直接拉上斗篷帽,化为一道黑影向村庄而去。 一分鐘、两分鐘……原本寧静的村庄突然从中心炸出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大片房屋因此而倒,接着起火燃烧,将人们的惨嚎尖叫一下跟着此起彼落的炸出来。 泱听闻不禁打了个哆嗦,伸手还抱住自己的肩,却得不到任何能令她安定一些的实质效果。 视线中,一个半身伤的年轻女子一路洒着血踉蹌地从村里跑出向森林逃去。似乎是被脚下的草绊了一下,她突然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便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只是感觉血液不停流失,身体逐渐冰冷,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满是不甘与眷恋地望向蓝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 泱完全救不了她,也不能救。她心里知道。 但女子还是听到了歌声。 从森林上方传来,微小飘渺,却很清晰、很温柔,带着一点淡淡的哀伤。像是一阵怜惜的风吹进心底,彷彿能拂去所有不安与伤痛。 女子愣愣地听着,那双倒映着天空顏色的眼睛突然留下了两行泪水,在呼出最后一口气后就永远闔上了。 远远的,幽萨也听到了。以他那优异的听力,只能听得比谁都更清晰。甚至,在辨明歌声来源时他愣了一瞬。而就在这一个闪神,几柄飞刀险险削过他身周。 脸颊似乎也被小小划了一道,幽萨撇了一眼手臂上缓缓渗出血珠的新伤,在斗篷遮帽的阴影下露出一个近乎恼怒的表情。 那名方才向幽萨投掷飞刀的火炎神族在下一秒人头落地。 幽萨出手越发狠了。 甩出一整圈的烈焰将四面八方飞来的火球击溃,幽萨鬼魅般穿梭于炸裂的闪光间,再度砍下一颗头颅。 他拥有「火焱」的能力,要击散那些村民的火焰术法并不困难。而且任务内容并没有註明村中有「操焰师」存在,理论上没有足以对他造成重大威胁的敌人。 但有个问题仍是很麻烦的…… 火炎神族天生不畏火焰高温,能藏匿于烈焰中,他却对这样危险的战场环境有所忌惮。 他的术法不会对自身造成影响,但就算实力差距再大,迎头撞入火焰中还是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创伤。 而且,他也担心那不该出现的歌声,会让有些遭重创却没死的目标藏匿火中,一会儿又成为新的战力……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怪泱了。 那样的歌声细微而不绝于耳,但手臂上的刀伤直至血珠被烤成黑红的血渍,都不曾因那歌曲而癒合半分。 这并不是能凝聚虹元素的歌曲。婉转、忧伤,像是来自主神的怜悯,一首为亡者而唱的哀歌。 幽萨看到了,有些倒在地上的目标,竟是流下了眼泪,然后平静地逝去。 但他不因此慢下手上的杀戮。 或许泱能为濒死之人带来最后的安寧,但他能赋予的仍然只有死亡。 整个村庄付之一炬,幽萨一直等到火烧得差不多、确认没有任何残存的生命后,才疲惫地伸手揉了揉额角,将镰刀收回空间后由村庄中心向森林边缘走去。 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唱了这么久的歌,那小丫头也累了吧? 突然,身后的温度暴涨,在心中响起警鐘之际,身体已做出反应。 一团盛燄从他原本站的位置炸开。幽萨一个旋身,连斗篷遮帽受到爆炸震波的衝击而向后掀开了也无暇顾及,长镰刀再次出现在他手上。 「……又是你这恶魔?」 「……你是『操焰师』?」 然后两边一阵沉默,相互交换着警戒刺探的目光。 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先前在风凝遇到的银曦?安帝达吗? 而在他举起的臂上,是一隻由赤焰凝聚的火鸟,高傲地看着他。 火炎神族的能力头衔简单易懂,有点像是黑暗神族的军阶机制。最常见的是平民,接着有红火、橙火、黄火、蓝火、青火、白火、绝火七阶,再向上是「焰语者」五阶,最后才是战力金字塔顶端的操焰师。 可以像那种将纯粹能量元素聚合成有思考能力的物灵,无疑是操焰师才办得到的。火之物灵,也只有那种实力者能驾驭。 总而言之,和这种位于战力顶端的人为敌,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那玩的是自己的命! 幽萨其实明白自己问题的答案已呼之欲出,但他还有些是想确认。 「……我的确是操焰师。」银曦指了下自己红色的眼瞳,「我拥有火炎的血统,我母亲是火炎神族的人。」 两边又陷入沉默。 火鸟盯着幽萨,发出了一声不悦的鸣声。 「我也不废话了。泱,那女孩,在哪?」银曦再次主动开口。 「……你管的着吗?」 「那,周围这些,是你的手笔吧?」 幽萨不语,算是默认了。事实上,就算他否认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 银曦心里也有数。 「不论其他,若我说要替我母族族人报仇,是不是合情合理呢?」 「血脉能融合得如此完美强大,你不跪在你父母面前感谢他们反而是来玩命吗?」 「如果能除去你这大害,我父母也会为我骄傲的。」 「哼。我倒有问题想问。」 「喔?」 「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母亲的故乡,我不能来吗?」 「不,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身为库雷那老头侍卫的你会在此刻出现于此地?」 银曦挑眉,「库雷大人放我几天假回来看看。满意了吗?」 果然如此。 那死老头,所属家族是「预示」马哈德,能力是「虚空窥视」。也就是说他在决定一个他眼前出现过的人后,能在一定程度预测他的动向。虽然存在很多限制──像是无法预测自己,或是假如要预测上一个目标就一定要亲眼再见到对方……等,但就是个很变态的能力。 换句话说,被锁定的人是幽萨自己,而眼前这傢伙是库雷那死老头特意送来找麻烦的。 是谁说光明神族天性都善良、充满正气又爱好和平呢? 想到这,幽萨看着那个连被恶劣的傢伙当成取乐目标都不知道的侍卫,眼神多了几分嘲弄似的怜悯。 「我想我真的会试着去砍掉他的头的。」 「啊?」 银曦一瞬间露出了有点莫名的表情,但随即露出一个平淡的冷笑。 让火鸟飞上天空,他从身后抽出一把雕饰华丽的宽大银剑。 「如果你今天还能活着的话,请便。看起来,你还没恢復完全吧?」 「你是嫉妒了啊,为了一个女人,真丑陋。」丢出一句看似不相干、但两人都明白的话,幽萨提起镰刀,稳定、毫不犹豫地指向他,「有本事,就来取我的命吧。」 就在两人一触即发之际,幽萨突然灵敏地捕捉到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在看到银曦讶异的眼神后,他忍不住回了头。 泱有些跌跌撞撞地向两人跑来,身上的衣服鲜明地染着土的顏色,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这无损她的美丽。 「泱小姐!」 但泱完全没有理会银曦的呼唤,反而是毫无犹豫地飞奔到幽萨身边紧紧抱住他。 他斗篷上混合了火与血的味道仍然令她莫名恐惧,但她只是倔强地将脸埋入其中抱得更紧。 「银曦,不要动他,拜託!」 「泱?!」 幽萨一脸讶异地低头看她,漏看了银曦表情闪过的一抹失落。 「好的,如果你如此希望的话。但……泱小姐,还是请你离开那个恶魔吧。他甚至让你看到了这个满是血腥的污秽世界,待在他身边对你实在不是上策。」 「不要!都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我不要离开他!」 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这时,幽萨突然注意到泱的手。原本白皙、柔软的小手,现在脏兮兮的,抓着一把血色…… 「嗯?你的手怎么了?」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幽萨强硬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拉开,举到自己面前。 摊开的掌心中,满满都是破皮擦伤,正缓缓渗着血珠。而伤口沾了不少灰土,更有些插着长短粗细不一的木刺和小木屑! 看就知道,应该很痛吧? 「你……!怎么搞成这样?」 听着幽萨责怪的语调,泱低着头,声音有点小。 「最后一段有点高又没地方踩,我就抱着树干跳下来了……」 「……还有呢?」 「脚很痛,好像扭到了……」 「那刚刚还跑?你这笨蛋啊……不是叫你等我去接你吗?」幽萨撇了一眼银曦,忍不住嘖声,「等我宰了这个傢伙就行了,又不用多花多少时间。」 「我就是不想看你们打起来。」泱闷声。 「你这单蠢无知的小女孩……算了,回去上药。另外这个傢伙要是没他的事,我们就走。」 「……嗯。」 泱低头,不敢看银曦的表情,声音似乎有点愧疚。而幽萨刻意斜眼向对手投去了一个轻蔑的目光。 但银曦只是遗憾地看着泱身上的黑色长裙。 幽萨抱着泱在天空飞翔。 泱整个人小小地缩在他怀中,两人连一句对白都交换不出来,沉默得让人感到格外压抑。 连相互欺骗都做不到,泱终于承认,自己是喜欢上他了。 如果这样的感情他愿意接受就好了。 幽萨的心里有点混乱,但更多的似乎像是意料之中的无奈。 虽然知道自己当着银曦的面做出带泱离开这个举动对他和泱的关係来说堪称犯贱,但不顺便气一下那个讨人厌的傢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至于泱……说过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了,多到让他有点习惯的麻木。 当他听到泱的告白时,老实说脑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是「又是这种下场」。 要不是这女孩是如此柔弱无害,恐怕他早已把她扔下不管了吧。 真是……麻烦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有一点高兴。 章之九 来自灵魂深处──消失的新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魂器,浑沌神族源自于灵魂本身的利器,可以自主决定型态,但一旦确认了便无法再改变。 理论上,每位浑沌神族都有魂器,修行到一定程度或满足相当条件便能自主召出。当然,也有人终身无法使用。 作为一个用以抗衡他族的依凭,每人的魂器不尽相同,且几乎不会损毁,除非灵魂受到创伤,或是对方有压倒性的力量。 而每个人的魂器都有不同的特殊能力。如何融入实战中,是每位魂器持有者的重要课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人的安静其实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之所以能摆脱这种尷尬,其实也是一个令幽萨无比恼怒的「意外」。 在他的宇航船前,有着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由于对方没有一丝半点的动静,等发现时,怀中的泱已经毫无悬念地曝光了。 不太妙的是,在看到眼前的人后,连幽萨都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 而对方正抱着一种载满兴趣的恶意与惊奇,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唷,亲爱的堂哥,好久不见。看您怀中那一位,是您现在的女人吗?」 这个不是别人,正是泱在浑沌星系曾远远见过、当时和幽萨打了一架的里克! 幽萨第一个反应是将泱放下并拉到自己身后。 「不是。顺手捡来的宠物罢了。倒是你,怎么在这?」 看着他警戒的脸,里克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扩大。 「我有任务路过火炎星系,发现火炎有血缘反应,想说顺路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竟然会遇见您,亲爱的堂哥。而且,还看到您和这位美丽的小姐双宿双飞?」 里克的能力是「血亲」,在一定范围内能感应到血缘者,听他这么一解释幽萨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在幽萨眼中,里克一直是个很令他不齿的人。在这一代,包含庶出的里克就只有四个孩子,而对每位堂亲他那小堂弟都能有不同的态度。遇到他大哥黑帝达特就去敬拜狗腿一下,遇到他小妹弗里妲就去巴结美言一番。若遇到的是他……没什么好脸色更没什么好事。 「若只是来打个招呼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原谅我没时间也没兴致好好招待你。」 「我是不太介意。因为您让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事物呢。一个兔子一般柔弱卑贱的他族女人,在堂堂一名『七刀』怀中~!」 「……那又如何?」 「不如何。」里克脸上笑得灿烂,「那我就一如往常来『打招呼』囉。请多指教啦,我亲爱的堂哥!」 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玄色镰刀,里克脚一蹬出现在幽萨面前,刀锋嚣张地劈落。 毫无犹豫地拉出镰刀架住,幽萨一手将泱往森林推。 「旁边等我。」 里克看了,神色语调顿时充满一种恶意的戏謔,「真贴心呢。还说不是您心爱的女人?」 「宠物受伤了还得花时间去治的,不嫌麻烦?」 幽萨表情倒是十分沉着,随手架住四面八方袭来的刀锋。 里克的魂器──魂镰?砚影,最难应付的地方就在于它会在战场周围產生虚影。一个没注意或判断错误,真正的刀锋马上就会令自己的身体喷涌出鲜艳的血泉。 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对幽萨来说似乎仍是游刃有馀。 但见里克表情越来越不耐,出手越来越狂躁,幽萨不用想也知道这场比试结果会和上次大同小异。 原因不外乎是:在近几无坚不摧的魂器前,他手中这把「仿冒品」又差不多到极限了。 对方的用意一直很明显──报仇。 幽萨知道自己过去与他是有点误会,但那不是他的错,也无从解释。 结果这小子正面用实力交锋打不赢,就借切磋的名义缠着他见一次战一次,打断他的武器后再耀武扬威地对他冷嘲热讽精神攻击……偏偏他不能为了这种幼稚的行为毙了这傢伙。 里克好玩、恶趣味浓厚、度量狭小而喜欢从血腥与暴力中取乐,但还称不上最狠毒。对幽萨来说,就只是一个绝对不乐于见面的血亲而已。 这样相互不喜的轻微敌视或许两人从以前结下樑子后到现在完全没改过,差别在于一个老想挑衅对方,另一个则根本不想见对方。 每次遇到,都很难令人不感到不悦就是了。 幽萨在心里估计着手中武器的极限。 第三次……第二次……最后一次。 刀锋一如预料地出现了裂痕,最后应声断成两截。而里克嚣张地补了一击将幽萨的武器狠狠击飞。 幽萨并没有打算向这个自己或许可以空手打倒的弱者计较他态度有多无理,他只没有料到的是,是断掉的那截刀锋竟毫不留情地飞往泱的方向。 她正躲在大树后偷窥两人的战况,无知的表情,完全不知道死亡已近在眼前。 「嘖!」 毫无犹豫,幽萨衝到她身前,一把推开她,在刀片刺入自己身体前手下意识地在虚空中一握想再抽出一把武器…… 林中传来一声金属相撞似的脆响。 幽萨和里克同时愣住。 一把美丽的镰刀凭空出现在幽萨手中,弹开了那截刀刃。 外型样式和他平时惯用的武器完全相同,只是宽大的刀面多了一弯亮眼的银白,雕上了细緻的纹路,像是纹着一弯新月。 和那些拙劣的仿冒品比起来,这支镰刀明显多股灵气,而且肃杀感更加沉重许多。像是染了许多血后出来,准备为自己寻找下一个祭品。 「新月?!」里克失声。 每位浑沌神族都有一把源自于灵魂本身的魂器,修行到一定程度或满足相当条件便能自主召出。 但,在暗夜纳狄尔家族中眾所皆知的是:族长次子幽瑟斯的魂器……早在百年前莫名消失了。 这件奇怪的事使他一度战力低弱至会被他族威胁到生命的程度,后来习惯使用仿製品后才渐渐回復到原本战斗水平……甚至靠着血液中强大的火焱之力将实力不断往上提升。 只是,那种仿製品永远不可能比美真正的「魂器」,知道对方不可能用火焱之力向对付任务目标那般对付自己,这也因此开啟了里克的报復之路──靠武器的差距狠狠讥讽他! 「想不到您又找回驾驭魂器的方法了?」 「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没来得及多想,幽萨只是把表面的震惊收入心底,将久违的魂镰指向自己堂弟。 「哎,这是值得庆祝的事呢。何必这样呢?」眼珠子一转,里克又笑了,「想不到我能再见到这把镰刀呢。」 「说真我可没有半点想让你见到的意思。还是你就这么喜欢作死?」 「不。换了把武器,我更好奇您的实力会不会更加提高一些些!」 毫无预警,里克闪身出现在幽萨面前,玄色的刀锋后,是一张嚣张惯的笑脸。 挥刀想架住,幽萨再次将泱往一旁推,却没想到,里克这次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恐惧在泱眼中放大。 急情之下,幽萨伸手去挡。在被削断几根长指甲后,砚影的刀锋停留在他掌心。 鲜血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 「幽萨!」 里克看着,表情貌似有些恶意的惊奇。 「竟然用手抓住了号称不会损毁的魂器?力量果然不凡。不过,你不惜流血牺牲也要帮这贱物挡刀?说是宠物,这宠物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说,叫你滚了没听懂吗?」幽萨俊美的脸上骤现一抹阴冷,「小孩子,是不是要多点教训才会记得长幼尊卑?」 猛地徒手将刀锋推了回去,幽萨双手握住新月,一个横斩狠狠敲在砚影的刀柄上将整把武器击飞出去。 砚影在半空就消失了,但见新月白色的刀面突然变成血红色。 里克一隻臂膀掉在地上,要命的鲜血狂奔而出。 幽萨愣住,里克一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瞪他,泱瞬间原地蹲了下来不敢去看这噁心的画面。 新月一旦染血,吸收了血中融合的元素,就会变成暴戾的血月。一挥刀就会產生无形的风刃,向挥刀的方向破坏扫荡。吸收的血液与元素之力越多,越能助长它的力量。 这对一般单体战斗来说不是什么方便的功能,毕竟那些生物太弱小,能接触并吸收的血液不多,其中的元素能量对新月来说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纳狄尔家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血液中能融合更多元素的力量,那他…… 幽萨低头看着自己方才被划开的掌心和印在刀柄的血痕,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时隔多年,他竟是忘了! 「幽瑟斯纳狄尔!你活腻了是不是?!」 倒抽着冷气,里克紧紧摀住断口,愤怒地狂声嘶吼。 闻言幽萨忍不住皱起眉头看他,心里感觉不到一丝罪恶,倒是有种莫名的痛快感袭上心头,连语气也极其轻蔑冷酷起来。 「虽然我觉得,活腻的人根本是你。我的人你也敢动?」 「等我回去向我父亲还有黑帝达特报告,我看你怎么活!」 「少废话了,现在带着你的断手滚开搞不好还有机会完整接回去。要不是上次受了安凯伦伯母一点照顾,我现在就该灭你口了。」 「哼!走着瞧,幽瑟斯!」 表情怨毒,里克湾腰拾起自己的断肢,一下跃上天空眨眼失去了踪跡。 而幽萨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镰刀,心中转瞬间涌上了千万感慨与不解来。 * 客厅,幽萨拉着泱的手,一点一点用镊子挑出刺在掌心的木屑,将消毒水滴上。 伤口冒起白泡,泱手抽了一下。 「会痛是理所当然的,忍一下。」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泱忍不住悄悄勾了勾嘴角。 「晚上可能不太能煮晚餐了。」 「那我会弄。好了,去把手洗乾净吧,我先换个衣服。」 「等等,你手也受伤了吧?」 「小伤,等等就收口了。」 松开她的手,幽萨起身就向卧室走去。 话说回来,他似乎每次任务都会报废一堆斗篷上衣什么的。这宇航船哪来这么多空间给他放衣服? 想着,泱忍不住又偷笑,乖乖走到浴室去。 那伤碰到水真是痛死了,不输沾到消毒水多少。但泱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掌心,却是满心蜜糖似的甜。 为喜欢的人受伤似乎比自己想像中开心很多。 一直到今日开口唱歌后,她终于确定──自己就是不想和他分开。不管是雏鸟情结还是什么都好,不管他对自己是不是一点也不温柔。她喜欢听他说、看他笑,在他身边就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 她可以说喜欢他没有理由,也可以说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好几命。 但她清楚,无论原因是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她的心已被夺走的事实了。 「等等到客厅坐好等我。」 「……欸!」 猛地被那平淡的声音拉回心神,泱抬头看向眼前的镜子,一下看到了门口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无袖紧身上衣的幽萨。 脸不受控制地涌上一种热度,她连忙低头将水龙头扭上,从他身边的空隙一溜烟溜出浴室。 没多久,拎着一捲细绷带的死神再次回到客厅,不由分说便做到泱身边抓过她的手。 泱趁机瞄向他掌心,果然已经不再流血了,剩下像是冻伤一般的裂口轻描淡写地绽在手掌中央。 她本来还想假装镇定或不在意,但在看到他做了什么后,立刻装不下去了。 「你干嘛?!」 他竟然用断掉的指甲边缘将另一隻手的食指割破,将血珠涂在她的伤口上! 「浑沌神族的血有相当高的凝血因子,也能让伤口比较快癒合。」 「但你这样……」泱蹙起眉头,盯着那隻在自己掌上涂抹鲜血的修长手指,内心针刺般痛了一下。 「别吵了。」幽萨叹了口气,将绷带缠上她指尖掌心,「我再怎样状况都会比你好。还得把你完整送回去,能早点復原也省事些。」 一隻缠好,他手上的伤口血也自己止住了。但见他毫无迟疑地就着原本的口子又划了一道,幽萨表情半点没变,泱却暗自倒抽了一口气。 * 又回到这栋大宅了。 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从心底流星般闪过,但很快就泯灭于虚空中。他近乎毫无防备地推开大门,将斗篷交给一旁候着的僕人后,熟门熟路地走上楼梯、穿过长廊。 他的心在雀跃。 一扇雕花梨木门后,是一间广大的书房……或说小型图书馆也不为过。 地上的地毯如草地般柔软,中央弧形的长书桌面向一幅美丽的山水画,那之上则是华丽的水晶吊灯。成排高大的书柜环绕,挑高两层的天花板雕着繁复细緻的花纹,空间另一边更为了墙上同样放满藏书的书架建了独特的空中走廊和楼中楼! 这一切,都归他所有。 他喜欢书籍和学问,但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除了…… 一名有着焰红色中长发的女性正窝在书桌前的椅上阅读,听到开门声后便急急转过椅子,一张艳丽中透着清纯的面庞顿时绽放出无比欢欣喜悦的笑容,匆匆搁下书飞奔入他怀中。 「幽瑟斯,你回来了!」 「嗯,伊莎,这次任务已经结束了。」 「都去了这么久……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傻瓜,我回来了是好事,干嘛哭啊?」 「每……每次你出任务我都在替你担心……」 尤其那个性格恶劣的主神从来不曾好好善待祂的「下属」。 看着她的眼泪,幽萨心疼地揉了揉她的秀发。 「别怕,身为七刀,我没几个能够匹敌的对手的。而且,为了你,我说什么都会活着回来。」 是啊,为了伊莎瓦尔──他最深爱的女人,他绝对不会死的,也不能死。 卧房的窗帘被紧紧拉上,幽暗的室内,只有几盏小小的油灯提供了昏黄曖昧的光线和一种清淡宜人的香气。 偌大的床榻上,两具赤裸的完美身躯紧紧相贴,无论是幽萨的恬静表情或是伊莎瓦尔脸上的潮红与迷离,都昭示了两人这次的欢愉皆为彼此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幽萨一手揽着伊莎瓦尔的肩,而她则轻抚着他结实的胸膛。 一会儿,伊莎瓦尔才小小声地开口。 「幽瑟斯,你觉得,我们这次会有孩子吗?」 「不知道。浑沌神族的生育率太低了,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想要孩子,但要是……我真的有孩子了怎么办?」她柔软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将脸埋入他怀中,像是感到不安,「我只是个卑下的侍族,其他人不会原谅我的。」 「不会的。」温柔地吻了吻她略显凌乱的长发,幽萨将人揽紧了些,「顺其自然吧。如果有了,我会娶你的。你也快成年了吧?」 「嗯。」吸了吸鼻子,伊莎瓦尔小动物般窝在爱人怀中,似是想寻求安全感一般,「再过三个月,就成年了。」 「那,等你完成成年任务,我们就结婚吧。」 「和幽瑟斯结婚……」伊莎瓦尔的眼神绽出万般幸福的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可是,娶一个侍族为正妻,其他人会笑话你的。」 「傻瓜。我娶妻关他们什么事?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嗯……」 安抚似地,幽萨又低头吻了吻她。 天上的弯月像是死神镰刀。 而幽萨手中的新月,再次灿烂緋红。 伊莎瓦尔从家族代理了任务,由幽萨陪同来到八大星系之外的小行星「兽群」。 这是一个由兽和半兽共存的原始星球。虽然有完整的食物链,但偶尔遇到天灾或是因半兽人的贪婪而引起的浩劫,还是要交由死神去处理。 兽人们和一些有灵识的兽类基本上还是很敬畏这些「黑衣神使」的,但不代表生死关头牠们会乖乖就范。 伊莎瓦尔实力不差,能力是锐爪外,连魂器都是指爪。两者相辅相乘之下,被抓到非死即伤,唯一的小缺点也就是攻击距离实在不长。 但,虽然说实力不错,却不包括她的临场反应速度。 毕竟,那是经验累积上来的,而她还太过年轻,对于生死交关的瞬间领悟终究不足。 在一支闪躲不及的羽箭插入她右肩时,她第一时间想忍痛将箭头拔出,却没注意到地上猛地横扫过一条粗绳鞭。 人重重摔在地上,焰红色的发血般散开。 兽人们发出狂喜的嚣叫。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就不用被杀了! 然后,一颗人头落地……血月乍现,真正的死神降临。 那天,整个兽人村落被血洗,连一丝生气都没留下。 幽萨带着爱人回到宇航船,将人抱在身上处理好了她身上的伤。 他一言不发,似是有些气恼。但伊莎瓦尔却突然柔声开口向他讨了一件事物。 「幽瑟斯,你的魂器借我看一下好吗?」 幽萨一愣,依言照做。 恢復平静的新月,杀戮时的暴戾之气尽去,散着淡淡的迷离魂光,被交到她手上。 那镰刀几乎要比她身高还长,拿在手中却出乎意料的轻,就和她的指爪差不多。她靠在臂弯轻轻抚摸,掩不住表情中的惊叹。 「好美啊……」 虽知魂器是源自灵魂本体幻化,但幽萨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如此真实的体悟。 随着伊莎瓦尔的动作,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传到身体深处,温柔繾綣,渐渐抚平了内心躁动的情绪……像是直接触及了他的灵魂。 看着自己女人,幽萨叹了口气,低头轻咬了她耳朵一口。 「以后,别再随便受伤了。」 看在眼中,他心很痛。 三个月的期限眨眼将至,这对爱侣仍好的如胶似漆,幽萨甚至已经开始打算两人的婚事。 但命运总是出人意表,或说人心难料,让原本甜美的剧情急转直下。 一天, 在幽萨完全毫无防备的时候,伊莎瓦尔从身后攻击了他…… 背上传来剧痛,他向前踉蹌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他的爱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甚至在指上套了魂器…… 从尖锐的指爪上滴下的液体鲜红得有些刺眼,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幽萨的脸透出几分惨白。 「伊莎……?为什么?」 「抱歉……幽瑟斯。我的成年任务,是要取你的命。」 最后一句话听在幽萨耳中直令他感到荒谬,但下一秒伊莎瓦尔一爪抓来,已说明了她不是在开玩笑。 幽萨近乎是反射性向后跃了一步才避开。血从身后源源不绝地淌出、滴落地面,幽萨忍着身心的煎熬,一昧闪躲,试图先设法制伏她两人再来好好谈谈。 但昏暗的大厅中,他心惊地发现了她眼中的坚定。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算很久了。从她五岁起,他就识得她了……那时她还小小的,对世界充满好奇,奉他母亲的命令每天来他家替他整理环境,却总是忘记自己侍族的身分拉着他问东问西。 幸好,这事他父亲一直到很后来才知道,而他已经有能力可以保护她不被家法处置了。 他确定他想娶的就是这个女人。 这么长的时光,什么样的她他都见过。但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执着而哀伤的眼神…… 像是在说:一切都结束了。包括两人这些年的爱情,都比不上眼前这么一个任务重要。 意识随着流失的血液渐渐离去,幽萨突然觉的眼角有点湿意。 最后,他左手格开伊莎瓦尔的攻击,将右手直直插入她胸膛…… 心脏的脉动在他手上粉碎,两人一齐摔到了地上。 已经快没力气睁眼了,他失焦的目光最后看到的,是伊莎瓦尔的笑,和笑容边两行晶莹的水痕。 『幽瑟斯……对不起。』 在听到那句话时,他似乎也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彷彿有什么崩裂离析,从自己身边离开远去…… * 他猛然惊醒过来。 四周还是那个小小的卧房,而累极的泱仍在一边沉睡着。 他猛力甩头,想把那些清晰过头的陈年往事甩掉,当时的画面却像魔魘一般死死刻印在脑海中。 无语之下,他又唤出了自己的魂器。 新月的模样毫无改变,仍是静静地散着幽光。他伸手抚摸着刀柄,却没再感觉到那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了。 那之后,受人通报赶来的弗里妲在知道事情经过后,极为震怒。在他昏迷不醒的期间,不仅砍半了伊莎瓦尔所属拉喀尔侍族的俸禄,更将她的尸体拋到荒漠中曝尸、任由野兽禽鸟撕扯啄食。 背上的几道伤很深,那次他足足倒了超过一个月,只能躺在床上沉睡静养。就算是醒来时,感觉也是麻木的,连心都成灰。 在三个月之后,他行尸走肉般重回任务岗位。没想到来到火炎他才发现……他的魂器消失了! 那一次,他不要命一般,用储物空间里的一把匕首硬是完成了任务。 那种极度接近死亡的感受,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 ……但任务结束后,满身是伤的他已不想回到那个载满回忆的地方了。 最后,从本家找弗里妲要了新月的复製品后,他以宇航船为居所,从此少有回去的时候。 时隔一百多年直至今日前一天……回忆依旧不堪,但他的魂器──新月──却突然重新出现在他手中。 章之十 血与烟硝的味道──记忆回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身为与主神最亲近的神族,浑沌始终鄙视其他的星系种族,将之视为次等的存在。 甚至,基于猎杀与被猎杀的角色,那些人型生命之于动物牲畜,在他们眼中地位毫无差别。 至于对那些形同牲畜的存在產生爱情……绝对是件会被彻底耻笑的事。 甚至,被同族视为耻辱──以血洗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天一早拆下绷带,掌心已经恢復原状……泱忍不住再次体认到浑沌神族真的是个很神奇的种族,连血都能当伤药用。 早餐当然由她煮,但幽萨一用完餐就到驾驶舱去了,也不知道在干嘛,害她只能抱着书盯着窗外恍神。 ……她是真的很想和他多相处一点时间。但距离光明星系,只剩下三天左右的路程了。 「……那个笨蛋笨蛋大笨蛋啊!一点都不温柔!」 这让她忍不住检讨起自己,当初到底告白干嘛?! * 驾驶舱,幽萨静静看着宇航船之外。 新月静静靠在一旁。 不知道为何,看着自己魂器,总是会看到多那么一点点安心。 不过他仍然在思索上次失去魂器的原因。 是因为……女人吗? 突然,不远处一艘较小的宇航船航行而过,游鱼一般灵活地穿过碎石带,最后悄悄停在一块较大的石块上。 看着印在那船外侧的标帜,幽萨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七刀之中,若问幽萨对哪些同伴最有好感,扣掉自家大哥不论,他绝对说是那对来自水系舞妖家族恩里尔的姐弟。 他们和善、亲切,自律而自制,不像某些同伴,是因为渴望血腥杀戮而强大。 而且恩里尔家族和纳狄尔家族关係一向交好。 这次是遇到谁呢? 通讯系统传来通讯要求。 『嗨,好久不见了,幽瑟斯!』 系统中传来的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女中音。 「早安,芭布蕾娜前辈。」 『什么前辈?叫声嫂子吧?』 「呃……这个称呼可能要等我大哥承认我才能叫了,不好意思。」幽萨微微失笑。 恩里尔?芭布蕾娜,七刀中排行第二的曼珠沙华,实力仅次幽萨的大哥黑帝达特。虽然在从前一场战斗中失去了左眼导致她总是用头发挡住半边脸,但她的确是名少有的美丽佳人……而且十分迷恋他大哥。 『也好。话说,黑帝达特呢?最近都没见到。』 「似乎都在外面,我上次回去也没找到人。」 『好吧。真可惜。』 「是说,前辈怎么在这?」 『当然是有任务囉。从火炎到光明星系的移民船,一发砲火就能解决了。』 「是不是该说『辛苦了』呢?」 『噗,免了吧。又不花几分力。哎,来了!』 「那我就不打扰前辈了。」 『可以顺便欣赏一下花火喔。』 「别开玩笑了。」 『抱歉抱歉,呵呵。』 通讯被切断,碎石上的宇航船重新升起,流星似地划过宇宙一角。 就这么在幽萨眼前展现,一艘移民船才经过碎石带附近,就随着几道流星似的闪光与其上无知的目标一起在宇宙中炸裂,四散成一堆鲜艳的火花。红焰只闪现了几瞬便熄灭,剩下的红全由血肉碎块所铺陈。 宇航船灵活地闪开了所有污秽与移民船四散的碎片,一个盘旋确认没有活口后,从幽萨的宇航船上方离去。 他可以看到另一艘与航船上的驾驶舱中,一个有着蓝色长发的美女含着笑意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 他点头致意。 * 泱瞪大了眼看着窗外的画面,难以抑制的恐惧涌上,几乎将她整个理智淹没。 「不……不……!」 杂乱的音响随着无数画面在此刻刀锋一般刺入脑海,她痛苦的闭紧了眼,手掌无意识地紧压上太阳穴,连自己从沙发上跌下去了都没注意到,只是用力的、死命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梅妲妮雅。』 梅妲妮雅?多贝卡。 这是她的名字。 『小泱泱,吃饭囉~』姐姐唤着还年幼的她。 『艾希里婭,今天你带妹妹去神殿一趟吧?』母亲手中提着一篮刚从果园採下的苹果,篮子散出一种清淡宜人的花香。 『梅妲妮雅,意为……神歌?』祭祀的祭司慈和地笑了,伸手摸她的头,『有没有兴趣以后来神殿为神献唱呢?』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神殿同期的见习生微笑向她伸出手,之后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都……想起来了啊…… 她的家乡很小,但很漂亮,天空总是迷人的金黄色和甜美的橙色。 到处都种满了苹果树,这里出產的苹果总是特别香甜,而且带着一种清淡的花香,外销出去十分受欢迎。 她从小吃苹果长大的,对家乡的苹果也总有一种特别的独爱。 其实,说家乡也不甚精确。她所属的家族多贝卡,本家位于主星欧德兰,是几十年前父亲带着母亲移民过来的,等她长大后她的父母曾带她回去本家过一次。 不过,这颗卫星实在太小了,当人口濒临超载时,父亲终于决定带着全家随同神殿的一些移民回主星去,将空间还给原住民。 当时在移民船上,她第一次好好看了这个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包围在一片朦胧的光中,充满了绿意,彷彿也充满了无穷的生机与希望……真的很美丽。 她很捨不得,但也对未来充满期待。 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考上初等光明祭司的资格了。只要回到本家,就能进入梦寐以求的光明神殿实习、就职,她美丽的母亲也总微笑着说她以后一定会是神殿最出色的祭司…… 可是,最后迎来的就是那个噩梦。 『他们来了!梅妲妮雅,快点,先坐上去!我们随后就到!』 把自己死命推上避难舱的,是母亲。 她一个人忍受着弹射的衝力,来到了宇宙。 又有一个避难舱弹出移民船来,里面坐的应该是她姐姐…… 但在下一瞬,移民船突然爆炸,瞬间炸裂的巨大火球眨眼吞噬了姐姐的避难舱。 泱整个人僵住。 其他人呢? 她的父母,神殿从小照顾、教导她的祭司们,一起长大的同伴……他们人呢?! 突然,一个东西撞在她避难舱的玻璃罩上。 定睛一看,竟是半个焦黑破碎的身体!长发大半给高温烤焦了,那面目全非的脸整个贴在玻璃罩上,黑洞洞的眼眶就这么瞪向她! 用力闭上眼摀住耳朵,她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尖叫起来。 忘掉!都忘掉! 她不要记得这种可怕的东西! 都是骗人的!他们说等等就会来找她的! 她只记得自己撕心裂肺地想把自己的恐惧释放出去,不顾一切,想要摆脱那梦魘似的画面。 最后,只剩下一片充斥着无尽黑暗的深渊…… 那具尸体……不知是何时从避难舱上脱落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身体主人的灵魂已经随着那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躯壳,永远长眠于这个漫无边际的宇宙中了。 想她一生至此是那样短暂。平凡而美好的回忆那样多,多到成了习惯。现在一口气给摧毁殆尽,能回想起的却只有那些温暖却模糊的片段。 ……甚至不及与幽萨在一起的这短短两个月深刻。 当初自己将幸福视得太理所当然,却忘记该去记忆、去珍惜,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不曾设法留住什么,也什么都留不住。 悲伤逆流成河,她双手抱紧自己,难以抑制颤抖地流下了眼泪,哭得几乎不能自己。 当幽萨回到上层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泱整个人缩成一团坐在地上,啜泣声不住。 他深深皱起眉头,一时间内心竟闪过一分慌张。 「……怎么了?」 泱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对着蹲在自己眼前的幽萨,一张美丽的小脸几乎被鼻涕和眼泪糊住。 「我都、想起来了……我的家人、是不是、你们杀的?像刚刚那艘移民船那样、整个被你们炸毁?」 幽萨瞬间沉默了一下。 「是。」 她突然觉得自己呼吸不到一点空气了,好一会儿才哑声挤出下一句话。 「你早就知道了?」 「是。」 见他点头,泱眼眶中又涌上方才好不容易才压住的泪。 「是你做的吗?」 「不是。」 「那就算我回去,也只是等死,对吗?你们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对。」 「我不想死……我才十九岁,我不要这样。」 「没有人想死,但这是每个生命必须面对的终点。」 「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留在你身边,要我做什么都好。」 她流着泪看他,表情脆弱无助的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 但幽萨回答的口气找不到一丝转圜馀地。 「不能。我是死神,把你送回去是我的职责。」 她也猜到了。 这男人……总是这样冷淡无情。她不该对他怀有任何一丝祈望的。 因为,他们就是这样单方付出与接受的关係,遑论她还欠他一条命了。 泱的心剧烈地疼了起来。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还是这样英俊完美,虽然冷漠,仍是她深深爱恋的对象……可是为什么,他们的身分就那样矛盾不配? 她像是永远没资格跟在他身旁。 而且,若那些死去的家人同伴们知道她爱上了一个死神,会怎么看她? 想到这点,泱重重一抖,内心突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冰寒,令她忍不住更加用手抱紧自己。 然而停不下的还是眼泪。 「你……可不可以先下去?让我自己静一静。」 幽萨没有回话,只是静静起身离去,将整个上部空间让给了她。 坐在驾驶舱,幽萨目光沉沉,漫无目的地投向空无一物的宇宙。远离了那片染上血腥的碎石带,此刻映入眼中的只有远方隐约闪烁的星光。 他唤出了新月,手无意识地抚摸着。 上层隐约传来歌声,清清冷冷,凄凉忧伤……彷彿歌唱者已绝望得心碎。 听着,幽萨第一次觉得,这世界对那脆弱的女孩似乎太残酷了些。 手上的新月魂光隐隐亮了些,与歌声共鸣似的。 他一直待到午餐时分才重新回到上层。 他有想过,泱可能不会下厨,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得太多。 泱沉默地切菜、下锅,除了眼眶有点红,平静的看不出一丝异样。 幽萨讲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打算说。 也许,打从一开始相遇,就根本是种错误。 他不该……不该如何呢? 幽萨在心底叹气。 一直到桌上的食物都解决了一半,两人才交换了第一次对话。 「到时候,可以将我送回卡嘉达卫星吗?我不想去欧德兰。」 「可以。如果是卡嘉达,大概后天清晨就能到了。」 「谢谢。」她低下头,继续安静地解决手中的食物。 这顿饭幽萨吃到有点食而不知其味。 气氛沉重得令人意外,但他们都不是健谈的人,也就沉默地放任那种压抑感持续下去。 一时间,只剩下餐具互相碰撞的轻响。 想到眼前这名女孩就要离开,幽萨却突然感到烦躁起来。 只是会不习惯一阵子而已。 他如此告诉自己。 就只是恢復要一个人打理三餐、处理家务的日子,和两个月前并无任何不同。 他们本是两条平行线,相交只是短暂的意外,这个错误必须修正,甚至本就不该存在。 但感觉到这样的自我说词似乎已经难以说服自己,烦躁的他不想再看到眼前的人,一下推开空盘回到下层的驾驶舱去了。 似乎只有新月的魂光能让他平静一些。 死神或许不该有心,但绝对不能失去灵魂。 与泱婴儿般纯净柔软的体香不同,幽萨身上传来的淡薄气息,仍是那种由杀戮累积出来的、火焰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夜里难得辗转反侧,泱悄悄坐起身。 明明都已经是这么大的动作了,幽萨却没有跟着醒过来。 前一段日子,她可是连嘟噥一句梦话都能惊醒他的。这可没少招睡眠品质不佳的他白眼和几顿好唸。 或许,身旁的气息于两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一旁的幽萨正安静沉眠着,泱用视线描绘着那好看的轮廓,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度。 多亏了他,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眼泪能这么多。 他们几乎有大半天没说话了,简直像在冷战一样,或说两人就这么彻底无话可说。 「幽瑟斯?幽瑟斯纳狄尔,是这个名字吗?」她悄声呢喃,「上次听那男人这么叫你的,对吧?首先,谢谢你,那时候保护了我。」 ……。 「其实我早该死了,对吧?这两个月都是意外偷来的。虽然很多日子都是在迷惘、寻找中度过,但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运。」 ……。 「我曾想过我是不是真的条件那么差,不然为什么我们同床共枕了那么久,你却比任何男人都无动于衷?」 ……。 「你真不像浑沌神族的人,我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了。」 眼泪又偷偷跑出来,她连忙吸了吸自己鼻子,声音都微微哽咽了。 「幽萨,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喜欢……要怎样才能放下呢?叫我怎么收心?我喜欢到……心都痛了,你知道吗?」 ……。 「到底为什么,我会对你动心呢……?」 静了许久,她终于把那种鼻酸的感觉压下,语调再度回復羽毛般的轻而柔。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了吧,也不知道回去后能再活多久。对于我的消失,你是否感到、如释重负呢?」 ……。 「如果我的离去,能为你带来一点喜悦的情绪,就好了。」 凝望着他沉静的面庞,泱表情不自觉地盈满温柔。 「谢谢你,成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过客。我想,我会试着放下你的。」 她伸手想去碰触他的脸,指尖却在他颊边停住,最后收回。 抱着毯子,她重新在他身边躺下。 从前她不懂,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能像这样在自己喜欢的人身旁,就是一种微小的幸福。 没有办法留下,只能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将回忆留在心中。 「晚安,幽萨。」 ……。 『你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 还是很平静的嗓音。模模糊糊的,像是从远方传来。 泱挣扎着想醒,确控制不住睡意浓重的将自己的意识往梦乡拖去。 只是,半梦半醒间,似乎有种温柔的触感轻轻抚过发际。 章之十一 分离,是为了再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浑沌神族民风十分开放。因为他们极度容易被挑起性慾,像是刻在基因里传宗接代的本能。 只不过,反比那种充满慾望的天性,浑沌星系的生育率却是低得十分异常。 浑沌神族的女性天生极度不易受孕,一年也只有一次生理期,时间大约一周,而那会是一名浑沌族女性一年中最脆弱的时候。 只不过反观男性,生殖能力十分强大。除了性慾旺盛之外,精子生命力也十分顽强,若与他族发生性行为,很容易就能留下后代。但由于种族使命的关係,他们几乎不与外族通婚(或说他族对浑沌神族避之唯恐不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幽萨最后一次调整座标后,就留在上层没再下去了。 不过,泱只能看书,幽萨也只是坐在沙发上轻抚着他的魂器不发一语,继续他的思考。 新月的魂光似乎比平时黯淡了些,看得幽萨不禁蹙眉。 泱从书本上方偷看他,终于捺不住好奇与无聊开口。 「那个,就是新月吗?你的『魂器』?」 幽萨撇了她一眼,看到一张好奇的表情。 记忆中的另一张脸突然重叠了上去。 「嗯。」 「之前说消失的那个?」 「嗯。」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比较想问的是:你真的明白你在问的是什么吗?」 「嘿嘿……」 不知道。她只是从那个叫里克的男人口中的话判断出了某些资讯,再多……一窍不通。 幽萨一看她反应就明白了,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新月。 「魂器,就是从浑沌神族灵魂幻化出来的武器。」 「嗯?但你说你的魂器之前消失了……灵魂会消失吗?」 「也许不会。只是你找不到它。」 泱露出思考似的表情。 「人死后,灵魂会去哪?」 「不知道,我没死过。」 「那我若死了,你会知道吗?」 感觉心口似乎针刺般痛了一下,幽萨微微皱起眉头。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我到时要变成幽灵在你后面飘。」放下书,泱思考了一下,便貌似满意地笑出来,「就这么决定了!」 他顿时感到有些傻眼。 「我以为你看了这么多书能长进些,结果到头来你这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泱倒是一脸无辜的笑着看他。 「你这么强,不会让我被其他幽灵欺负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觉得和她讲话很麻烦,但幽萨还是觉得招架不住……对于她的问题。 头痛地抚额,他少有的感到无奈。 「我不知道,世界上也不一定会有幽灵。人还好好的,想这么多干嘛?」 「反正也不知道能再躲多久,现在你又不给我当靠山,只好在死后赖着你囉~」 她的表情半真半假,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幽萨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突然向她勾了勾手指。 「过来。」 「嗯?」 泱一脸疑惑地靠过去,眼神却隐隐闪动着喜悦期盼。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幽萨伸手,在她反应过来前往她额头弹了老大一个爆栗。 「哎哎哎!」 痛死了! 泱用手摀住额,噘嘴含着眼泪不满地瞅着他,表情很是委屈。 幽萨心情顿时好上不少,收了新月,懒洋洋地随手从一边抽了本书来看。 「我控制力道了。」 「超痛!干嘛随便打人啊?!」 「把一些让人不愉快的沉重东西赶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 幽萨终于笑了,愉悦上扬的唇角弧度,一时间险些令泱看痴。 她突然很想撒娇。「……你干嘛?」 挑眉,幽萨意外地看着直接向前倒到自己腿上的女孩,语气有些莫名。 「我头疼。」她闷声,「都你害的。」 他闻言不禁再度微微失笑。 「好吧,就一次,随你。」 「耶!」 泱立刻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跑去拿了她刚才看到一半的书,又爬回幽萨身边,索性将头枕到他腿上就这么躺着看起书来。 看这姿势,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 幽萨也没赶她。 「午餐记得煮。」 「好啦好啦。」 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段寧静和平的时光了吧。 * 最后一夜,似乎平静得和以往并无不同。 幽萨睡下,进入睡眠也不过多花了几分鐘。 但半夜,感到一阵异样的他突然醒来。 四周的空气依旧乾净而寧静,某种甜美的气息却带着清淡却馥郁的酒香被放大了许多──瞬间睁开眼,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泱脸部的特写。 长长的睫毛轻颤,柔润的唇在他的唇上轻抿。虽然只流连了一下便离开,但他确实嚐到了一点苦涩的咸。 那双美丽的眼瞳毫无意外地望着因讶异而微微睁大眼的他,像是盛满忧伤的蔚蓝海洋。 他微微蹙起眉尖。 「你喝酒?」 「我的条件真的很差吗?」 泱的表情看起来很哀伤,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到令人驀然感到一阵心酸。 幽萨微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喉咙有点乾,好一会儿才说出两个字。 「别闹。」 「我看起来,像是在看玩笑吗?」 「……」 一袭轻薄的白纱长裙,为了方便活动些还在右侧开了高衩。这件长裙平时泱就为了舒适当睡衣在穿,但此刻薄纱缠在那纤瘦姣好的躯体上,竟是为她的清丽添了几分嫵媚! 长长的秀发散在床榻,像是银金色流水一般,又挟着无限情思。她就这么用手撑着床面跪在他身旁,柔软的腰枝形成一个诱惑的弧度。 她轻轻笑了,将道不尽的心情全藏入笑容中,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滑过他胸膛,抚上他的肩。 「如果,我说愿意将纯洁的身体献祭给恶魔,你接受吗?」 眼前这女孩,无疑是美丽的。因酒精晕红的脸庞看起来既纯洁又堕落,而她身上惑人的气息,更在此刻将那种正邪交相的美渲染得无比致命。 察觉身体因她的动作和话语而起了异样,幽萨咬了咬牙,突然翻身改为侧躺,同时以一种嫻熟的手法瞬间将人单手捞到身旁放倒。 泱没有一分反抗,只是顺着他的意静静仰躺着,映入眼中的是上方光年之外的星空。 「你有猜过,你回去还会活多久吗?」 泱望着星空,轻轻摇了头,「我不在意了。」 「不是你在不在意的问题。要是你和我发生关係,就一定会多一个生命。这样你也能不在意吗?」 「……」 「你确定你真的想清楚了?」一手撑着头,幽萨沉沉的目光有些嘲弄似地注视着那双略显慌乱的碧眼,一隻大掌曖昧地顺着白皙滑嫩的大腿轻抚向上,感觉她一阵轻微颤慄,「如果不是绝对安全期,现在跟我做你就一定会怀孕。我可不打算留你,你想回去之后在眾人的异样目光下生出一个有浑沌血统的孩子吗?」 「我……」 「算了吧。」 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幽萨收手坐起身,将一旁的斗篷披到身上。 「你睡吧,我还有事。」 泱抱着被子在床上将自己缩得小小的,沉默地流下眼泪,听着房门在身后打开又被关上。 她在干嘛? 自己明白,她是喜欢这个男人到心底了,喜欢到愿意拋开一切矜持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他……但她不知道他这样为她「着想」究竟算什么。 「我不想死……要不要乾脆由你杀了我?」 他听不到的地方,泱哽咽地开了口。 幽萨一离开卧房,就转入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刚才那丫头不过才暗示、诱惑了他一下,他就险些压不住自己了。 他是太久没碰女人了…… 但在看尽自家老头「后宫」的乱象纷呈后,他早暗自发誓不重蹈覆辙。 强自捺下下腹传上的燥热感,幽萨逕自下到驾驶舱坐到位上,唤出了自己魂镰。 新月静静躺在他手上,散着淡淡的、熟悉的莹白魂光。 * 卡嘉达的清晨,天空从远方的浅紫色渐渐晕染,染到上空成了一片柔柔的嫩黄。明明甚是对比的两种色彩,此刻却丝毫不显得衝突,点缀上宇宙之外的光明主星欧德兰与几颗发亮的晨星后,完美的呈现在眼前。 宇航船无声无息的降落在一处平原。柔软的草地风一吹便撩起一片绿波,绵延至远方枝叶茂盛碧绿的苹果树林,连空气中都盪漾着寧静的味道。 这真是一个美极的星球。 幽萨从驾驶舱向外看着,伸手握了握口袋他之前从坎希博尔地下市集买回的小包,转身走回上层。 指尖贴在玻璃窗上,泱看着窗外,带着一分怀念惆悵的神色。 幽萨静默了几秒才开口叫她。 「泱。回去之后,吃下这个,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都忘了吧。」 她转头看他,「……那是什么?」 「是『幻』……一种特殊药物,能吞噬一些记忆。回去之后,好好生活,把我、在外的一切见闻给忘了吧,那不适合你。」 「……我知道了。我收下,但我会自己决定要不要吃。」 幽萨脸上没有太多馀的表情,只是用一双望不见底的黑瞳盯视着她接过自己手中之物、观察着她的反应,「其实我该强迫你吃下的。」 泱凝视了一会儿手上用牛皮纸包起的东西,抬眼看他,露出一分超常张扬冷淡的笑意。 「当然是,抵死不从了。」 「我想也是……」幽萨终于微微露出一个苦笑,「下来吧。」 幽萨貌似轻松地转身领路,泱却是费了不少力气才终于将不捨的目光从他背影上移开,低下头跟上他的脚步。 都到这时候了。该放手、该收心了。 她是爱上了这男人。但与其爱到死去活来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丢弃,还不如在真正痛了的时候,好聚好散。 从宇航船上部到出口的短短的路程,她想了很多,但纷乱的思绪在吹到家乡的风的那一刻,全静止了。 卡嘉达的风很清新、很温柔,拂过泱的面颊、发梢,熟悉的气息将她环抱,甜甜的、带着苹果的气息与淡淡花香。 剎那间,一种安定的感觉混合着酸涩填满她的心房。 她回来了……不同于两个月来的漂泊,她回到家乡了。 眨了眨眼,泱缓缓低下头,看到了宇航船边、站在草地上的幽萨。 他一身便服,迎着拂动发梢的凉风,望着远方的天际线。挺拔的背影形单影隻,倒有几分寂寥的味道。 然后泱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转头看她。 深深凝视了一眼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泱低下头,一步步走下阶梯,来到他身旁。 「认得路吗?」 「认得。」她看着脚下的一片绿意,低声回应,「小时候我常来这。」 「嗯。」 「幽萨。」 「嗯?」 泱抬头看他,伸出手,五指展开,白皙的手掌就这么对着他,像是半边蝶翼。 「伸手。」 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幽萨微微皱眉,顿了一秒还是照做了。依样摊开掌心,眼神探究地看着泱的举动。 而泱并没有去关注他此刻是什么情绪,只是一脸认真地伸手,像是要比较手掌大小般五指对五指,轻轻贴住他掌心。 平时没有特别注意过,但此刻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掌对比下,才发现她堪称纤长的手指足足少了他一个指节,娇小的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泱的手突然偏了十五度左右,五指就这么收拢轻轻扣住他手背。 幽萨静静停在原处,没有抽手,也没有回握她。 「……怎么了?」 泱没回应,只是用专注的眼神看着两人相贴的一双掌心,一会儿松手,勾起微笑重新抬头看他。 「谢谢。」 「……不用谢。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嗯。」 转身,她向远方的苹果林走去。 在那一大片苹果园之后,就是从前她住的小村庄了。然后再过去,有她从小学习知识的神殿。 只要回到这里,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了。这段充满血腥味的日子、这段与眾不同的旅程,都将成为过去的记忆,就像一场大梦一样…… 那幽萨呢? 她能把这个男人当成一场梦吗? 一步、两步、三步……想着他最后平淡依旧的语调,泱脚步突然停下。 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心中发酵。 咬了咬牙,她转身,倔强的眼神直直瞪向他。 「就这样?你这男人,就这样?」 幽萨一愣,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话。 那双蔚蓝碧海似的眼睛突然浮现一层泪光,像是原本平静的海面倏然起了波涛。 「都到最后了,拜託,给我一点温柔好吗?我告白了欸!你什么回应也不给就算了,不要把已经发生的事当作不曾发生过一样啊!不要永远都是这副冷淡的模样,算我求你……好不好……?」 「……温柔啊。」望着那双含满泪珠的美丽碧眼,幽萨露出了一个介于困扰与无奈之间的微妙表情,「抱歉,我只能给你这个了。」 在泱的目光下,他上前一步,低头执起她一隻手,弯腰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手背,姿态优雅得像是故事中的王子向公主吻别一般。 「找个足够强大的依靠吧。祝你……一生平安。」 在那一刻,故事已经走到结局了。 她不是公主,他亦不是王子。美好的童话在两人间并不存在,所以,他们也不会在一起。 看着他,泱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将手抽回后坚决地转身朝那个她所熟悉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了。 他目送着她远去。雪白的纱裙随着风轻扬,最终消失在草原边际。 放松亦或可能是无奈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幽萨却突然感觉身体似乎空荡荡的,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只是有一丝莫名的怪异。 今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离开卡嘉达,幽萨站在驾驶舱望着那颗美丽的卫星依偎在主星欧德兰一旁,却是忍不住微微失笑了下。 章之十二 别来无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死神是类似荣誉职,主神是不会给薪水的,花用的金钱通常都家族里支付。而各家族发展事业的同时,也会雇用大量别族作为劳工,这也是浑沌星系农工商分外兴盛的原因。 不过,不是所有死神都能有强大的家族支撑。因此绝大部分死神,同时也接着任务、做着有如佣兵杀手一般的工作,靠自身实力赚取佣酬,以平衡生活收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就这么走了。 一觉过后,和幽萨在一起的日子,回想起来果真就像一场大梦。梦醒了,现实却也面目全非。 她回到神殿报丧。 死神,似乎短暂地造成了人们的恐慌,但泱却表现得平静异常,甚至在隔天便和其他惶惶不安的神殿见习生去苹果园进行採收的工作。 在次神殿的大祭司有找她过去慰问了一番,也问了许多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泱也如实回答了……她毫不意外对方听完后当下反应是一片沉默。 『辛苦你了,孩子。回来就没事了,一切都会好好的……』 这样的安慰说出来连那位智慧的祭司都觉得空泛。但泱只是微笑点了头,行礼告退。 毕竟都是死过一次、见识过血腥的人了,她现在只想静静过完剩下的、幽萨为她偷来的日子。 对于遇上死神、被迫妥协同居这件事,上层似乎认为她仍有其他隐情,故作体贴的没多问,对她眼神中却总不自觉的流露出某种同情与些许探究…… 而泱也没对此多作辩解。 其实,她很感激自己遇到了他。至少在死之前,明白了爱恋的甜美、嚐到了为一个人心痛的滋味,最后学会了放手。 不圆满,已弥足珍贵。 * 幽萨正耐不住烦躁地在驾驶舱来回踱步。 三天,他已经独自生活三天了。 那个性格恶劣的主神难得像是突然睡着一般,没有接到任务的他也就只能随意在宇宙飘舶。 泱的离去让他的生活再度回復平静无波的规律,是有些无聊,但真正令他烦躁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这个── 两天前,他的魂器再度沉寂了。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倒也没太慌乱,只是觉得很烦,烦到能压下其馀盘旋在脑海的各种念头。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他试着去找两次事件的共通点,却仍一片茫然。 连魂器都无法控制,幽萨觉得自己能在七刀这么久没死还「升官」简直是种奇蹟。而那个选了自己的主神也真他马瞎了狗眼还被矇了良心,连辞职都不给! 想到最后,他从浮躁变成暴躁,简直想摔东西。 随着情绪暴烈的起伏,内心隐隐的渴望又开始嚣叫……他想要血腥! 突然,一道银蓝色的光影从远方掠过,流星似地划出一条俐落的轨跡,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眼中闪过一分讶色,幽萨瞇起眼,很快就确定了目标物。 那是一架轻航机…… 深深皱起眉头,幽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分。 这种样式的轻航机他再熟悉不过了。想当年,伊莎瓦尔的座机就是另一款银红色的…… 神使鬼差地,他向那艘轻航机送出了通讯要求。 没过几秒,一个坚定冷硬的女音便从通讯系统传来。 『好久不见,幽瑟斯殿下。别来无恙?』 他闻言有些感慨,「的确是好久不见了,亚基瓦尔。」 『请问,有什么事吗?』 面对这样机器人般生冷的语调,幽萨忍不住微微苦笑。 自从他杀了伊莎瓦尔、而弗里妲又砍半了拉喀尔家的俸禄后,原本跟他甚是亲暱的亚基瓦尔一下子待他有如路人。 「没有,只是来问候一下。正在进行任务?」 『是。』 「目标位置?」 『目标是光明星系。』 他突然莫名感到有点不安。 「……说明任务内容吧。」 通讯系统令一端沉默了一下。一会儿,平板的报告声才传来。 『卫星卡嘉达的人数超过重力平衡载量,奉命杀死所有原住民以外的其馀神族并进行清除,否则卫星恐逐渐偏离轨道坠毁欧德兰。』 幽萨瞬间愣了一下。 杀死所有原住民以外的其馀神族? 泱,她也在那…… 『幽瑟斯殿下,极限通讯距离快到了。请容小的先行切断通讯。』 幽萨唇张了张,最后还是点头。 「嗯。打扰了。」 『哪里。您客气了。』 系统几乎是在尾音消散的那一瞬被切断,足见对方连一秒鐘都不想和他多谈。 幽萨微微苦笑。 现在,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再度落到这种地步。 一个小时内,完全魂不守舍,满脑想着的都只有一个短句:该怎么办? 这次没有了他、没有了银曦,泱是必死无疑了。 早知道当初就把她扔回欧德兰去,省得才回去没几天又被那个巴不得将她抽筋剔骨的原追杀者找到。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那丫头啊?!」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眷恋一般的情绪?!搞得好像他很捨不得她一样…… 幽萨倏然僵住。 ……捨不得? 一时间,恍然大悟、哭笑不得、苦涩、焦虑、挫败、懊悔、无奈……大杂烩似的全搅进心里,孕育出一种自弃的感觉。 他放弃了。 连宠物养久都会养出感情,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重设了新座标,幽萨指尖迟疑了一下,还是压下推进钮。宇航船掉过头,紧随着远方的银蓝色轻航机之后向卡嘉达而去。 他不能肯定自己对泱到底是怀有什么样的情感,但他有点确信,若知道那个曾抱着自己说不想离开他的女孩死去,他会阴鬱好一阵子。 有些无奈地笑了,幽萨看着宇航船外掠过的碎石,随手从空间中抽出一把镰刀拎在手上轻轻掂了掂。新月的复製品是纯粹的墨色,漆黑的刀面像是能吸去所有生气。 他从其上看见了自己的面孔,却看不清自己的心。 * 泱惊慌地穿过神殿后廊向神殿后的果园逃去。 她看到了……! 两位初阶祭司倒在不起眼的长廊底端,头颅被整齐割下,带着生前最后间聊的愉快表情,被安放在不住淌出鲜血的身体旁,断口浸在一片艳红的血泊中…… 从祈祷室出来的泱看到这个画面,被恐惧定格在当下动弹不得足足三秒有。 死神! 这次的目标是谁?有哪些?她已经被发现了吗? 她理智地逼迫自己将尖叫声闷死在喉口,确认四下无人后,向外逃去。 她承认她自私了。 这时候尖叫的确可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与警戒心,但更有可能引来的是死神灭口的镰刀。 神殿后排平时人不多,她只在经过祈祷室门口时,隐隐听到其他同僚对主神虔诚的祝祷声。 ……听起来真是讽刺! 见识过世界的真相后,泱对主神的崇敬基本上早已灰飞烟灭。 但,就算明白了事实真相,也不代表她愿意接受。 「开什么玩笑……要死,也只有幽萨能杀我!」 太阳已经西斜了,吹过苹果林的风有点凉。 神殿突然传来警鐘沉重的鸣响。也不知道是死人被发现,还是发现了死神。 听着鐘声,泱却是突然想起了回来后大祭司对她说的一句话── 『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 ……能有什么机会呢? 泱不知道。 只是,当死亡再度敲门时,她终于认清了──她还想活下去! 「人,到底在哪?!」 焦躁地藏身在阴影中,幽萨看着散落在地的尸首,内心越发不安。 该不会已经…… 「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亚基瓦尔的实力甚是优秀,百年不见,也不知道又长进多少了。 想到这,幽萨就不禁担心:要是泱已经遇难了怎么办? 她是绝对斗不过亚基瓦尔的。 这块小小的土地,今天的风似乎格外血腥。 跑出苹果园,前方出现一座湖泊。倒映着天空的顏色,呈现一片镜像般的橘红。 这是整个卡嘉达的水源地,乾乾净净,面积大约两百多平方尺。湖边的小山坡上长着一人高的白芒草,现在正是花开的时节,雪似的一片银白,盖过整片山坡。与霞光相互辉映之下,倒有几分凄绝的味道。 默默在心底向不存在的神明祈祷,泱将自己藏入芒草原中,缩成一团。 纯白的纱裙完美的融入环境,她一再确认已经看不见外界后,终于稍稍感到安心,将下巴靠到膝盖上。 风吹过,芒草轻摇,柔和的沙沙声掩去了远方村落隐隐传来的哀鸣与悲泣,像是安抚人心的催眠曲似的。 而她只能对此沉默。 随着时间流逝,夕照彷彿又更艳红了一些。 泱暗自猜测着时间,决定躲到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刻。 到时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不会有人想到她在这的。 但就在渐渐深红的天空越发坚定她的想法之际,她面前的芒草突然被拦腰斩断,东倒西歪落了一地。 泱傻住,内心漫上的恐惧支配了她所有反应,一时间全身僵硬,只能机械式的缓缓抬起头。 以成片的白芒为背景,一个穿着黑色连身皮衣的红发少女佇立其中,手中拎着一把染了血的长镰,斜瀏海遮住半边脸,一隻宝石般闪动着无机质光泽的美丽绿眸冷冷逼视过来,嘴角勾起一弯轻视的笑。 「我想说任务怎么没完成,原来是还藏了一个在这。而且……我似乎找你很久了。是吧?殊音之女。真以为自己能躲过吗?」 清脆娇嫩的声音从那张鲜红如玫瑰花瓣的唇间传来,轻轻的,却像是在泱耳边鸣响一阵惊雷。 「我……我的家人……难道……就是被你……!」 「嗯,是我没错。不过别担心,只要一刀,很快你就可以去见他们。而我,任务也终于能完成了。」 异样满足残酷地微笑着,少女举起手中的镰刀。 泱绝望地仰着头,雪白脆弱的项颈毫无防护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代表自己末日的刀锋在自己瞳中放大…… 眼前一黑,泱只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从地上扯起。 身旁的空间似乎在一瞬间扭曲,体内成千上万的细胞腾空,身体下一瞬感觉到的是吹拂的风…… 「妈的,报应来得真快!」 紧接着是那最不可思议的声音。 「……幽萨?!」 「别吵。能停止呼吸就更好了。不要產生任何存在感,也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力。」 将镰刀搁在臂弯,幽萨将泱整个拦腰抱起,在空中再度加速。 看着那张烦躁却满是认真的脸,泱内心突然一阵被揪紧似的痛。 「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接不下去了。 要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什么的,根本是骗人的。 她完全、完全没想到,甚至也没怎么期待过,一向对她这样漫不在乎的幽萨会在这关头出现。 本来她最大的奢望,也就是由他了结自己的生命而已。 颤抖着,泱握住偎在身边的镰刀,将自己的颈子凑到锐利的刀锋下…… 发现自己终究没有勇气自裁,泱颤抖着开口。 「请你……动手。」 只要他一个使力,这一切就结束了。 但幽萨撇了她一眼,却是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后,将镰刀收回空间中。 「如果这么做就好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 眼眶涌出泪水,泱终于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感觉到那双环着自己的手臂也在颤抖,幽萨更加抱牢她,终于放柔了语调低声安慰了一句。 「别怕……上次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所以,不会让你被杀! 勉强用空间扭曲在最后一刻劫走了泱,但接下来呢? 亚基瓦尔可不是吃素的! 只要使用身为「追跡者」的能力,她不用多久时间就能找到他们! 最后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他们当初分别的那片草原。 黄昏的漫天飞霞此时完全是一望无际、血一般的红色,瑰丽的惊人。 一架银蓝色的轻航机就停在那儿。 草原上,和那头热烈燃烧似的焰红色的长发成了明显对比,少女的表情冷到不能再冷。 「原来是您……幽瑟斯殿下,请问您这是……?小的正在执行任务,还请您将您身后那个女人交给我。」 「别动她,亚基瓦尔。」 「抱歉,那女人是小的的猎物,也是主神下了死令的目标。种族的使命,以您的身分应该比小的明白才对吧?所以,就算是殿下您命令,也恕小的无法从命。」 「不准动她,亚基瓦尔。她是我的人。」 幽萨的声音放低了,带着严重警告的意味。 从小认识这位少爷,亚基瓦尔知道他是动真格了。 「……竟然是您的杰作吗?幽瑟斯殿下。小的一直以来找不到她,就是被您藏起了?」 「只是意外罢了。」 「那就当作是个意外吧。」没有要追问的意思,亚基瓦尔的语调倒也乾脆,「殿下,时候到了,就当缘分尽了,请把她交给小的吧。」 「……要是我愿意这么做,我也不用出现在这了。」 两人相对沉默着,刺探的淡淡杀气在两人之间交流,一时间四周彷彿只剩下草原吹拂的风。 好一会儿,亚基瓦尔才重新缓缓开口。 「抱歉,殿下。您已经违反规则,小的会上报给家主知道的。不过在那之前,恕小的失礼了。」提起镰刀,亚基瓦尔仍有礼貌的没有直指他,而是斜斜向着身前的地面。而目光,则盯着他身后的泱,「小的是死神,杀死目标完成任务是天责。」 妖精似的两对薄翅出现在她背后。 和他平日所幻化的黑翼不同,拉喀尔家族天生就有能在天空飞翔的翅膀。而且轻巧、灵敏,速度称不上最快,动向却十分诡譎难测。 而且,亚基瓦尔的武器可不止镰刀一种。 幽萨动了动刀面,挡下了一枚无声无息射向泱的黑针。 「你这是要与我为敌了?」 亚基瓦尔优雅地笑了,但接着就变脸一般拨开斜瀏海,将眼睛微微睁圆了些,笑容转为极其明媚灿烂,连声音都清亮起来,学舌鸟似地说了一段话。 「不是你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合宜的地点,介入错误的事吗?幽瑟斯。」 幽萨一见瞬间变了脸色。 亚基瓦尔仍是那般灿然笑着,却转回了自己的声调,「抱歉,我一定要杀了那女人。她太柔弱,您不适合。」 * 泱看着幽萨一阵,最后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移开目光,熟门熟路的从一堆储藏柜中找出药品,走回沙发前替他处理左臂几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窗外还是那片空无一物的宇宙。 幽萨似乎仍静静注视着她。 在消毒水滴上伤口时,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抱歉……当初不该丢下你。」 泱手顿了顿,发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淡笑。 「我不介意。看看那个女孩为了杀我,连死都不怕了。这就只是你们的种族使命,不是吗?」 「我是的一次反抗这样的规则,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或许你不该杀她的。」 「她是我家臣却对我的命令如此不从,我不能放任这样的叛逆留着。」 「没什么好叛逆的。我一死,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不是吗?何况她是……」 断成数截落地的还是那把黑色新月的碎片。 背景是铺天盖地、不祥的血红色霞光。 握在幽萨右手、格开亚基瓦尔魂镰的,是银白的新月;而刺穿她腹部的,是一把火焱幻化、燃着狂暴兇焰的长剑。长剑的起点,是他的左手…… 亚基瓦尔的魂镰闪了两下,无力地消失了,但那双碧绿的眼中却出现一抹妖异的明亮光芒。 火焰灼烧着内脏的剧烈痛苦折磨着那美丽的红发女孩,她抓住身前男人的手臂,十指深深剜入,像是想逼着他承受自己百分之一的痛楚。 『你杀了我姐姐,现在又杀了我,滋味如何?』看着幽萨眼中伤疤一般被硬生生揭开的回忆,她咳了两口血,突然大笑起来,笑到笑出眼泪,『当初姐姐就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你的弱点,才设计让你亲手杀掉她的。结果现在呢?你竟然又选了这么一个柔弱的跟老鼠一样的女人!那笨蛋姐姐,现在我竟然真为她感到不值。』 『……』 那就是那个美丽女孩的遗言了。 歪了歪头,她看着他笑着,眼睛眨呀眨突然落下几串晶莹的泪珠,终于再也睁不开了,手无力地从他臂上掉下、垂落到身侧…… 烧了亚基瓦尔的尸首,幽萨带着她搭上了那架银蓝色的轻航机回到他飘舶在宇宙的宇航船。 而那架银蓝色轻航机最后也在宇宙中被炸毁成无数残片…… 回想起那段记忆,泱顿了顿,叹了口气。 「你不该这样对她的。她姐姐……就是你爱人对吧?」 静了几秒,幽萨才低低回应。 「都百年前的事了……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选择。」 「但,你看,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伤口这么不规则,很难完整癒合吧?」 「那个,就先别弄了。你,让我,抱一下好吗?」 泱一愣,还是温驯地放下手中的药物,任由他手环过自己的腰将自己拉向他,把头靠入她怀中。 迟疑了一下,泱还是伸手温柔环住他的肩,羽毛似地,轻轻抚过他的发稍。 「其实,还是很难受吧?」 这种好听的安慰话谁都会说。但幽萨闻言,身体却是微微震了一下,似乎有种滚烫的液体要从眼眶涌出来,鼻子酸得难受。 有多久?他有多久没有这种反应了? 而另一种温柔的、有些熟悉的感觉随着泱的动作悄悄浮现……像是能安抚那种孑然一身的孤寂,直达灵魂。 那副躯体依旧柔软温暖,幽萨更加抱紧她,挡住自己所有表情,沉默地流下几点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 爱人死在自己手中,孤身将自己放逐在宇宙中执行杀戮,现在又杀死了曾经亲如妹妹的亚基瓦尔……他很想就这么压着、假装不在意,但真得很难受。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终究还是有一颗心在胸膛跳动。而除了这个被他视为奴隶玩物般存在的女孩,此刻的他竟然如此一无所有。 泱静静陪着他。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极力压抑着鼻音的声线有些沙哑,甚至有几分几不可察的颤抖,语调却比任何一次训斥她都来的肯定坚决。 泱听着,无奈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了。」 「跟着我。我会护着你。」 「嗯。」 * 夜里,又是那个噩梦。 亚基瓦尔最后的遗言是唇语,泱不知道,只有幽萨看得清楚。 那是她对他最深的报復与诅咒了吧…… 『我和姐姐长得很像吧……?为什么,当初您选了她,不是我?』 她看着他,像是只瞧了一瞬,又像是看了一辈子…… 章之十三 不准碰我的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各种不同的元素,是整个神座星系形成的重要因子。 上位元素,代表毁灭的幽冥元素负责分解一切元素重新成为虹原子,而虹原子又聚合成带有治癒效果的虹元素负责裂解成所有次位元素。 这是一个有系统的庞大循环,元素起点与终点的虹、幽冥,而再之下有光、暗、地、火、木、水、风、时。 神座星系中的眾神族们,力量的来源就是各种不同的元素。 依照不同的属性,所有神族的血液中蕴含有天生的元素之力。那是他们最基本的力量根源,也是大致判断强弱的依据。 想变强,想改变自己。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透过修练增强元素与血液的融合度,或是学会操控血液以外的外界元素。 绝大部份神族能掌控的元素都只有一种,而幽冥和虹元素更是几乎不可能被一般神族掌握。除了特定血缘,还有少数失败或成功的例外。 只不过,这些世界定理有个种族开了最大的外掛──浑沌神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时间向后推移。 两人回復从前一贯的生活方式,没再多进一步,但似乎也没有变得比较疏离。 将那些过去与回忆都放下、忘了吧。 或许,能像这样永远陪在对方身旁,或是对方永远陪在自己身旁,就是泱最大的愿望。 * 这一天,幽萨接到命令,再度动身前往绿意。 「我说,这么多死神还有这么多任务,真的有必要吗?」 「什么意思?」 「人口的增加真的有这么快速吗?」 「有。每天都有婴儿出生,但却没人自然死亡。只要一天,全部星系累计下来就会变成一串很恐怖的数字。」 伸手抚着新月,他随意答道。 对于他的魂器,他模糊有了一点概念。 像是:泱在自己身边时,新月就能出现? 这好像成为了最有可能也最基本的一个条件,对于这种魂器,幽萨实在感到无奈── 失去了一个人,就彷彿失去了一切。 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真正的具体条件他还不十分了解。 从小到大,任何问题对他彷彿都不是难事。无论追求知识、还是习武,连他的魂器也是,时候到了,只一动念便出现在他手中……直到第一次失去,他才猛地意识到,他将自己的魂器视为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却完全没有研究。 不过可想而知,他现在可不打算拿泱去实验清楚。 「好吧。这次是要去绿意吧?我能下去走走吗?」 「你开心的话多待一天吧,我任务时限还没到。」 「……」泱很认真的盯着幽萨打量了好一会儿,「你怪怪的。身体不舒服吗?」 一时间,突然感到几分不自然的他下意识别过头,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哪只好蹙眉看向窗外,「你想多了。」 泱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歪着头看着他的举动。 要是在以前,幽萨是绝对不可能表示什么「你开心就怎样哪样」之类的意思。而幽萨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刚才竟是不加思索就讲了平常根本不可能会出口的话。 「你这样太奸诈了喔。」 「什么?」 「不,没有。绿意的蘑菇听说很不错,到时陪我去採一点吧?我想拿来煮浓汤看看。」 「……随你。」 泱平静却喜悦地笑了。 有一种,内心被填满的感觉。 * 『我这边待着,有事我会到。』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拎着一个小竹篮,泱直起腰,回头偷偷看着不远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抚摸着新月状似沉思的幽萨,内心默默想着。 他们只是互相陪伴而已,而她欠了他好几条命。 泱知道幽萨并不如何喜欢她对他有那种爱恋似的感情,所以她默默收起了,以一个普通女孩子的身分留在他身边。 不求和他能更进一步,她只希望自己在他身旁是有价值的。 很希望,他能多投注一些目光在自己身上;很希望,他能正视每一条生命的重要;很希望,他能不再独自承担一切……那天回到他身旁,她第一次看到一项冷静淡然的他露出软弱的模样,感觉却依然逞强。 而且她发现,幽萨最近已经没有用「螻蚁」这样微不足道的字眼称呼她了。这是不是代表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有一点点提升呢? 或者,他对她有没有可能有一点点喜欢……? 思绪就这么停顿在这。 那个问题,泱连想都不敢多想。 不然,到时痛的、难堪的,恐怕也只会是自己而已。 如同光明星系的水果一样,绿意的白蘑菇在神座星系也颇负盛名。 小小一朵,饱满鲜美。水嫩嫩的,伞缘还呈冰晶般的半透明状,相当讨喜可爱,而且看起来灵气十足。 不过这种菇不常见,也难以培育。平时只长在特定的树根上吸取自然最纯净的元素与精华,在深山密林那种不受外界干扰污染的地方才找得到。虽然有人工养殖,但风味也就差了不少。所以市面上倒是野外现採的货比较多,不过总產量也就低了些。 上次来绿意时她有看到不少,不过因为记忆尚未恢復,当下她并没有想起这蘑菇的珍贵,只讚叹了一句「可爱」便将之丢诸脑后。 现在想想,原本稀少的东西会如此随处可见,是因为幽萨选择的落脚处总是少无人烟吧。 「趁现在多採点,之后弄成蘑菇乾燉汤也不错。」 微笑着,泱又轻轻摘下了一朵,收入篮中,往下一棵树前进。 思考了许久还是毫无头绪,幽萨烦躁地抬起头,却发现泱的身影早消失在层层大树之后。 他皱眉从石上起身,暗自骂了一句自己的大意。 对他来说,要找人是不难,但那个毫无战力、方向感也不强的傢伙,最后迷路的机率简直高达八成! 一想到那张脸会露出那种彷彿被遗弃似的慌张表情,他就没由来地一阵不悦。 突然,他感觉到一种异常强大的熟悉能量出现在附近,阴暗得、像是连森林都被震慑住而静了下来,怯怯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糟了!该不会是……?!」 内心一紧,他连忙展开黑翼往树林疾衝。 或许在旁人眼中,如此宽大的薄翼却能在密林中灵活穿梭,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而林子中的泱毫无知觉地弯腰採着蘑菇,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从虚空中飘散出一种不祥的淡淡黑雾,然后渐渐聚集成一个影子,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一把漆黑的镰刀凭空浮现,无声无息向蹲在地上的泱劈落! 两把魂器狠狠相交,撞击的声音却突兀的消失,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似的。 一瞬间出现在泱身前,幽萨躬身将人护在身下,紧握在双手的新月死死抵住了那把想取泱性命的凶器。 只见那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散发着一股诡气,彷彿是周遭光线的终点,映不出倒影得宛如黑洞。 泱似乎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幽萨吓了一大跳,这才猛然发觉身后那种阴暗恐怖的气息。 一时间,她全身僵硬起来,背上沁出了冷汗。 幽萨紧盯着对方,额上也流下了一滴冰凉的汗珠。 「……请问,您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夹杂着喉咙深处传来的气音,像是在喘息。 而他身前的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了其馀散逸的黑雾,成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杀气衝了出来。眼前高大粗旷、脸上有着几道疤痕的男人皱着眉头,眼神毫无保留的冰冷似乎能冻结空气……和人除了逃跑以外的其馀思维。 面对这种恐怖的气势,幽萨发现泱在颤抖,连她手中的竹篮都失手掉在地上、其中半满的蘑菇倒了一地,却只能使力稳住自己拿着魂镰的手。 怪物! 可不是吗?对于眼前这个人,大概没人想得到其他形容词。 那给人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强」! 七刀死神之首──黑帝达特纳狄尔。也是……幽萨的亲哥哥! 「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幽萨。你身后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她根本不该出现在这。」 「……她是我女人。」 泱闻言身子悄悄震了一下。 「女人?」黑帝达特哼了声,「先是伊莎瓦尔,再来是这个。我一直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对了,亚基瓦尔失踪了,她的座机也已失联,人是你杀的吧?」 「……为什么头号嫌犯是我?我跟亚基瓦尔并无怨仇。」 凌厉地扫了他一眼,黑帝达特收刀一弹指,一片拇指大小的碎片出现在他指尖,闪现出一泓银蓝色的华光。 「这话你信?我找到了这个,你还敢跟我鬼扯?」 幽萨视线接触到那抹色彩,表情不禁微微一僵,顿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我就知道。」 闻言,他不禁咬牙,「这是有原因的,大哥。」 「原因?难不成你后面那丫头是她的猎物吗?」 「……」 神准! 「看来我又说对了。」 「……就算我不喜欢她,为了我的魂器我也非留她不可。」 「喔?怎么说?」 「有她在,我才有办法随心召唤魂器出来。」 「……实际就是,你看上了她,刚好满足了召唤条件吧?」 「……!」 「幽萨,你又出现弱点了啊……你的魂器是为了『维护』什么东西才存在的吧?不管是名誉、生命、还是……女人?」黑帝达特凌厉地扫了躲在幽萨身下的泱一眼,引起她一阵恐惧的颤慄后,又不悦地将目光移回自己手足身上,「只要你有目标,就能成为维持你魂器的能量。」 「可是,当我第一次唤出魂器的时候,我并没有要维护什么的意思……这根本无法解释。」 「有。一开始或许存粹是为了生命,接着则是……伊莎瓦尔?」 「……这根本只是毫无证明的猜测。」 「你以为这种事能瞒过我?幽萨,在那侍族被发配到你身边后你的刀法就变了,这我绝对不可能看不出来。」 幽萨瞬间露出一种介于不可思议、震惊与荒谬间的表情。 「那时我只把她当妹妹!」 「我知道你喜欢乾净纯粹的男女关係,所以当时即使知道你违背规矩、抢先佔有了那个小女孩,我也没对你们的事表示什么。而且,从小到大,你真的只把她当妹妹看吗?她死后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连『维护』自己生命的想法都淡了。」 幽萨看着自己哥哥,突然有些无言以对。 有段时间,他根本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在看,的确是没在乎自己的死活过。 但……这样就可以解释了吗? 「少露出那种质疑的眼神,比你多活一百多年可不是活假的。自从里克来跟我打小报告后,你的魂器我就猜得七七八八了。」黑帝达特摇头,冰凉的眼神带着一种失望,「放心,我不会动她……目前不会。反正除非主神下特赦令,或是你对她专情一辈子,否则死亡总会来的。作为七刀,你这真是……最差的示范。」 「……再利的刀也会需要刀鞘,我会自己向主神说明的。」 黑帝达特不置可否,眼神露出一点嘲讽。 「向主神说明?算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七刀首席可以跟主神沟通,但我并不想帮你。」 「……那,她是我的人!」幽萨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将新月往地上重重一顿挡在泱身前,直接硬碰上了黑帝达特的骇人杀气,「要摔,也是由我来摔。摔碎了,碎片也是我的东西。轮不到别人来碰!就算是其他死神来,要她的命也得先问问我的镰刀,有本事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四周突然静了几秒。 泱难以置信地看着幽萨。 黑帝达特静静打量着那张带着怒意的俊美脸孔,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将那种刺骨的杀意敛去一些。 「……呵。也算有点样子了,比之前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好太多。不过,这就是你对待一个『刀鞘』的态度吗?」 幽萨瞬间无言。 基于父亲是那种不必期待货色,他其实是黑帝达特从小带大的。对幽萨来说,黑帝达特就是那种亦父亦兄的特别存在。 或许是之前他颓废的印象太碍他的眼,黑帝达特有段时间还把他揪出来狠狠「教训」了几次,就是希望他恢復生气,一直到后来忙于任务才不得不「放弃」。 「魂器,能为战场的杀戮带来更高的效率,也能提升自己存活可能──等同生命。」 「行,不用跟我扯那些官腔废话了,看你精神不错就好。你这小宠物你自己处理,拿捏好分寸。记住,我是不会帮你的。」 「我知道,大哥。」 跟在幽萨身旁,泱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个男人就像是「恐惧」本身一样,无论是谁面对他都像青蛙遇到蛇,纯粹是食物链中天敌面对猎物的碾压。 不过,比起刚刚那个「货真价实」的死神,她更在意现在身边完全看不出情绪反应的这个。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刚才,谢谢你。」 幽萨撇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无奈。 「我总不好看着你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被我哥哥干掉吧?警戒心低成这样,不要一下就没命了。」 「还让你对自己哥哥说谎了,真不好意思……」 「说谎?」 「……嗯。」 「不,我每句都是真话啊。」 「欸?」泱愕然抬头看他。 「从来没人能唬弄他,要是我说出不实的话,他一定会发现的。」 随意直视着前方,幽萨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 「可……可是,你说我是……你的女人?!那根本就……!」 泱脸一下子羞红了,一下子显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这玩笑开得这么大,还说没说谎! 「你本来就是了……有些事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你得在我身边待着。就当自己是什么吉祥物还是精神领袖之类的吧。」 表情没什么改变,幽萨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 在他认为,「女人」不只是个单纯的名词,它也代表很多意涵。 无论是发洩慾望的目标,还是放在身边赏玩的宠物,皆可用这个词贬低的概括,随换随丢。 或许,泱亦是如此般的存在。如果她能让自己随心所欲的召出魂器,就算不能将慾望放纵在她身上,他也不介意将她养在身边、施捨一些她所想望的感情。 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泱倒是死命运作着卡壳中的脑袋思考,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 「也……也没有不愿意啦。就是……我没心理准备……」 但这出口的话都还没说完话主就后悔了。 ……啊啊啊她这个白痴!这么讲不就在说自己愿意「献身」给他吗?! 虽然她之前已经耗尽全部耻度干过差不多的事……但现在完全两种状况啊! 但幽萨还是显得很淡定,眼神只是飘忽着望向远方,眉头微微蹙起。 「放心,就算要,现在也还不是时候。你的追杀令得先想办法取消掉,不然天涯海角都会有死神来追杀你、我会很伤脑筋的。」 泱瞬间抖了一下,但很快就用一种信任的眼神望着身旁高大的死神。 他当然没有回应。 泱的事已经曝光了,他没办法保证,她在自己身边是不是真的不会遭遇什么。 死神的国度……实在是黑暗的紧。 收藏在自己体内的新月似乎又隐隐躁动起来。 这朵扎根在他灵魂上的小白花啊…… 这样一朵纯净的小白花若是被他人摧残了,连他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了,刚才你哥哥身边的黑雾……是幽冥粒子吗?」 幽萨猛地低头看她,表情有一分震惊,但直视着前方的泱没发现,只是自顾自说完自己的话。 「幽冥元素……应该不是神族可以掌握的元素吧?」 「……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东西?!」 「幽冥元素吗?以前在神殿的书上看的。虹元素起始,幽冥元素终结,那不是元素循环的基础要素吗?」 「不,我不是说这个。如果幽冥元素没人能掌握,你怎么能断定我哥身边的粒子,就是幽冥粒子?」 「咦?」抬头看他,泱眨了眨眼,表情有一丝迟疑,「我是猜的。因为……那种气息和虹元素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和你先前所展现的力量相比,又纯粹到有点不自然……我猜错了吗?」 「……完全正确。」 幽萨微微颓下肩膀,头痛地反应过来──多贝卡家族的成员也不是谁都能成功匯聚虹元素的,别说上次看到如此庞大的规模。如果泱有那个能力,说明她对元素的感受能力不弱,那能察觉到这种元素的差异感觉还算情有可原。 但…… 「绝对不要让我大哥知道这件事。」 「嗯?哪件?」 「你能感受到虹元素,还有你知道他的力量的事。不然,他恐怕会对你起杀心。」 「咦?!为什么?!」 「每个强大的人都有之所以强大的秘密。你也说了,幽冥元素理论上来说并不是神族可以掌握的,他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只有我家几个人。其他知道的,全死了。」 泱在听到后面那句时表情僵了一下,露出了有些欲哭无泪似的眼神。 「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 「那就对了。很多时候,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很多时候,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所以,幽萨也没告诉泱,就相生相剋这点来看的话,说不定能掌握大量虹元素的她、会成为因操弄幽冥粒子而强大的黑帝达特最有可能的威胁。 毕竟,元素是由元素粒子组成,纯元素和元素粒子不论纯粹度还是强度,都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一旦让黑帝达特知道这种可能,幽萨确定他没二话,就是杀! 到那种地步除非泱强到能自己应对那位七刀首席,否则真的没人救得了她了。 当然,这种假设不成立。 「既然被我大哥找到,这里也不能多待了。宇航船就在前面,你先回去吧。我去把任务完成,我们入夜时分就离开。」 泱听了,脸色一变再变,还是忍不住开口。 「幽萨,别去,好不好?」 「你忘记我若违背主神的意旨会有什么下场了?」 「如果,用我虹元素的力量呢?我的意思是……」 「要我在被吞噬与重组的过程中生不如死吗?」 「这……」 「告诉你,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可是……!」 终于转头看向急着想说些什么的泱,幽萨没有表情的脸上,只有一双深黑的瞳中闪动着一抹令人生畏的冰冷怒意。 「收起你那些天真的想法。你真的越来越放肆了。别以为我对你有多一点的维护还是宽容,你就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是……十分抱歉……」 「……唉,算了。你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泱情绪低落地垂着头轻应了声,才转身想走,一隻有着柔和温度的手却在这时落到了她头上。 「该长大了。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 当那隻手抽离时,她身后捲起了风。 不用回头泱也明白,他已经离开了。 番外一 违神 今天就是幽萨与那个外族女子泱在本家立下婚契的日子。 以一贯大开大闔的姿态坐在自家宅邸奢华舒适的沙发椅上,没让任何侍族在眼前悠晃,黑帝达特瞇起眼凝望着虚空,享受难得安静的时光。什么也不多想,只是独自小酌着。 他那一手带大的弟弟也要成家了啊。 虽然不打算支持,也不打算特别替他庆祝些什么,黑帝达特还是决定给自己放天假,用不用沾染血腥的双手,当作某种沉默的祝福…… 但他却突然感觉右臂刻印着的七刀印一阵灼热。 这种事他也是挺熟悉的了,不外乎就是有急件。 皱眉,他放下手中的杯子,随手就从虚空中敲出一本书来,摊开。 还是一样红色的文字。只是,比起往常,这次似乎太红的点? 一天内,杀掉幽瑟斯纳狄尔身边的女人──梅妲妮雅?多贝卡。也就是泱。 「……靠!」 那个……恶劣的傢伙,有完没完啊! 低声咒骂,唤出自己的魂镰冥幽,黑帝达特用左手握住,将刀尖抵在右臂的印记上,就这么刺了下去,往自己魂器注入力量后,手向下拉直接将烙在臂上的印记直接划成两半。 魂器不会对持有者样成任何伤害,眼见印记处一点血也没流,印记却散出黑光,整个与魂器共鸣起来。 眼前一线纯净的白光被拉开,由线成面向旁延展,画出一个圆。 空气轻轻震动起来,一会儿,由圆后吹进了一阵清净的风。 连结顺利开啟。 「……呵呵。」 圆的另一侧,传来了那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熟悉的嗓音。黑帝达特无法透过白光看到对方的真面目,却能肯定对方正透过这个圆面看着他。 「我说神主,您派给我的这个任务未免也忒浑蛋了点。」 「派了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时间都没杀掉,让你费点力气跑一趟,可有效率多了。」 「问题不是这个,要杀一个小角色本来就不是问题。但,您这是要我和幽瑟斯撕破脸吗?」 「呵呵。不然你去替他敲共鸣鐘算了。」 「不可能。」黑帝达特断言,「我早告诉过那小子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帮他任何忙了。」 「那,你还来跟我吵什么?默默等时间过去就行了啊。」 「……要是立了婚契,啟示录的任务却不会撤销,该怎么办?」黑帝达特睥睨似的瞇起眼,不友善的目光彷彿能直直穿过这个圆面盯住这世界的创始者,「您的个性我还是稍微有点了解的。」 「为了这件事才来确认的?」 「我还有事没做完。不要为难我对自己的生命多少有点爱惜。」 虽然不觉得对方会想设套毁了自己,但七刀抗命,就是死。这严酷的条件下实在不能怪他慎重一些。 「那,我说要杀她,可是为了你好喔。」 「您只是想看戏罢了。直说吧,这次又要我们演些什么剧码?」 「唉,好伤心吶。难得我想珍惜体贴一下辛苦的下属,却被当成狼心狗肺。凯因斯怎么死了呢?首席换成你这一点也不懂得尊敬上神的傢伙,真的让我感觉好失落……」 「……凯因达特前辈说难听点,就是个滥好人。您不能期待我和他一样对您有任何敬意或是耐心的……废话太多了。神主,有话请说重点!」 「呵呵,好吧。你可知道……那女孩可以匯聚数量可观的虹元素?」 黑帝达特的目光一下子凝结了。 身边幽冥粒子不安分地躁动了起来,魔性的黑雾一下大盛! 「呵呵。不杀,以后难保会不会出事喔。哎,力量被相剋的状况第一次出现吧?怎么,想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吗?」 闭上眼,黑帝达特貌似在思考,好一阵子后才吐出一口长气,缓缓将眼睁开。只是,那看着圆面的眼神幽深冰冷得异常。 「我想,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整件事,是出自您的手笔。对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为难我现在已经无所事事了,不能怪我自己找点乐子吧?」 「都已经出现在啟示录上了,但只要在死亡之前立下婚契,追杀令还是能撤销掉?」 「当然~!到时可是没人可以让你借刀杀人的。」 「哼,还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漏洞。」 「呵呵。我记得,今天幽瑟斯能开啟地殿的时间是下午六时吧?你还有……六个多小时可以处理。」 「那么,先这样吧,神主。还有事的话,晚点谈……可以的话,免谈!」 「呵。一路顺风。」 「先说,这种事再来一次,我想完全不介意尝试看看能不能弒神!」 「这我就拭目以待了。」 光芒消失无踪。 烦躁地抓了抓头,黑帝达特收了魂器,直接在自己身上化出黑翼,转身出门。 那是建在一座小浮岛的豪宅。或许比不上他位于本家的宅邸,但建筑规模也足够令他人羡慕了。 还记得这座浮岛,是他百年前从某位浑沌神族手里打下的地盘……? 立于宅邸之下,黑帝达特沉默地仰头观望着。 一会儿,屋外的阳台突然走出一名女子来。水蓝色的长发没有特别梳理过,就这么随着身后的两条奇特的长鰭随意地在风中轻晃。 「黑帝斯?怎么突然来了?」 微微瞇起眼注视着那个堪称绝色的美丽女人,黑帝达特一跃,在黑翼扬起的几个瞬间,便来到了她身侧。 「想来看看,就来了。」 「喔。那,你要……做吗?」 看着那略带困惑的表情,黑帝达特忍不住勾动唇角笑了一下,摇头。 「这次就不用了。」 「看起来,是有什么事情令你烦心了。」 「你倒是了解我。」 「需要我代劳吗?师父。」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呵,我可不是你唯一的弟子吗?」 「别这样叫吧,感觉真老。」 「那我叫在心里。」 「……随你。」 不过……这似乎也是种方法? 「所以,黑帝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看着她微微弯起、仅剩的一隻明透眼眸,带着无庸置疑的忠诚信赖与其他更为复杂的些许感情,黑帝达特沉默了一下。 若他出事了,这女人该怎么办呢? 不过反过来说,要是这女人出事了,他又该怎么办? 「不用了,芭布蕾娜。我能自己处理。」 「可是……」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黑帝达特已上前了一步,轻轻抱住她。 感觉到她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又迅速放松下来,将头低下靠到他胸膛。 「别想太多,安心跟着我就好了。」 「……嗯。」 拥着身前的女人,他微微呼出了一口放心似的气。 不用担心,就算他力量有被压制的可能,也还有她在的。 所以,他还……赌得起。 桌上,还是同一瓶酒。不过从他离开后就放到现在,八成也酸了。 脱了斗篷,黑帝达特掌心散出幽冥粒子,随手将那瓶酒彻底分解,就这么在空气中消散无踪。 耳边再度传来了那个不请自来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戏謔。 「说好的不帮忙呢?」 「少囉嗦。」 「看你离开的架式,我还以为又能有好戏看了呢。」 「我越来越想看看能不能弒神了。」 「所以,在兄弟之情与自己的生命中,你选了兄弟之情是吗?」 「呵。」黑帝达特冷笑,「不过是个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小女孩。想杀,我用体术照样灭了她。」 「这样兄弟之情还是毁了。」 「我那弟弟不是呆瓜,真有那时候的话,我会让他知道哪个傢伙才是真正值得憎恨的。」 「唉~我越来越想念凯因斯了。」 「请回吧,神主。我想休息了。」 「话说,你可知道,安塔本来是我想许给凯因斯的女人?」 「……眾所皆知,她喜欢的是幽瑟斯吧?」 「那是后来的事了。虽然这次没配对成功,但我还是会替她排别的戏分的。大概。」 「……您想表达什么?」 「下次,换芭布蕾娜如何?说实在,你们能打破七刀的单身记录我是挺开心的。但首席跟次席感情这么好,我也是挺伤脑筋的。」 「呵。」 黑帝达特还是冷笑,气息却不知怎地比平常更加黑暗许多,连身边缠绕的幽冥粒子都狂躁起来。 「您放心。您要真给她排了什么对象的话,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主神没有回应了,只是从虚空中飘来带着愉悦的隐隐叹息。 「唉,傲娇。」 黑帝达特:「……」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和芭布蕾娜,谁也离不开谁。 他当初以武力强留了那个女人,那女人则用情慾套牢了他。 称不上互相伤害,就……一直这么走下去吧,直到永恆。 毕竟她呀……可是他独一无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