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 一 房间里的光源只有一处。 严熙摁下旋钮打开天然气炉灶,三重火焰如莲花次第绽开,她面容在火光下映现,肃穆的像在16岁的生日蛋糕前庄重许愿——求那个人短命,求他下地狱。 阴沉的天开始飘雪,前天的积雪还没融化又落下一层鹅绒。本市的天气预报没有撒谎,雪团像粗炼的盐,那么一大块一大块地砸下来,这场大雪下起来凶猛且毫无美感。 今天是严熙24岁生日,她合实双手对烛火许愿——祝他长命,祝他明年高升。 偷借一点火光,她面前摆着一部手机,一个日记本。 手机屏幕显示一条微信消息已接收,【严将:我买了蛋糕,回家给你过生日。】 扣着密码锁的日记本,封面还是二十年前风靡的动漫人物,侧边锁扣用最简单的塑料扣——即使忘记密码也能用工具轻易撬开。 她找了把趁手的厨刀撬开日记本,发黄的纸张上铅笔痕迹模糊,凑近微弱的火光才能隐约辨认上面的文字。 【星期天:爸爸走之前给我买了个日记本。妈妈说他今年夏天就会回来,等我和哥哥期末考完带我们去旅游。】 她捧住日记本,捻起第一页纸张边角整页撕掉喂给火焰。火苗掠夺了‘爸爸’这个词,又张牙舞爪吃掉了‘妈妈’。放手让它在炭盆里嚣张,呛人的黑烟熏得她眼眶湿润。 铅灰色的天,比铅灰更沉的云翳,飞旋的雪幕降下来,严熙眼里的世界开始变得不清不楚。 * “妈,我打扫完了!这箱东西我扔掉了!” 15岁的严熙脚踏人字拖对面前的纸箱猛踢一脚,纸箱向前滑动一小段距离,装着杂物的箱子发出咣啷的抗议。箱子里都是她收拾自己房间倒出来的杂物,陈年旧物终于得见天日,霉味臭味旧味,这些东西骚挠着她的鼻腔。 她抬手揉鼻子,抹了一道黑灰在脸上。 严妈从厨房探出头,拿锅铲指着箱子上一条红格子围裙,“这个围裙别扔,留着打扫卫生的时候穿。” “都已经脏成这样了,买个新的不行吗?”严熙嘟哝着,并没有把围裙拿出来。她刚才还用这个围裙擦了地板,现在一点都不想再沾手这些脏东西。 妈妈把炒好的上海青盛出来,放下锅铲赶过来。她一面捡出脏围裙,一面对严熙说教要勤俭是美德,让她把围裙洗干净迭放收好。 她偏过头去,把妈妈刚灌进左耳朵的话,哗啦哗啦从右耳朵倒出来。 夏日落得晚,明明只剩一线辉煌,也要踩在地平线上撒泼,另一边的星月可没有那样的好心情,它们把青蓝费力在天空涂抹。 铁锁被打开,严爸回来了。 陪伴他闯荡世界的格子衬衫洗得发旧,肩头落下星月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瓶崭新包装的葡萄酒。 “又乱买东西。”严妈眼睛倏然点亮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葡萄酒埋怨。 严熙不屑地腹诽道:你可是最喜欢他带酒回来了! 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妈妈打发她:“去叫你哥吃饭。” “噢——” 她故意把尾音拉得绵长,像是爸爸和妈妈身上缠绕的糖丝,可她现在是一截多余的小尾巴,只能剪掉。 “老哥!” 没打招呼就闯进来,严律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面前开着笔记本电脑,双手藏在桌下。刚才还看见他飞快地撤出双手,想藏什么东西的动作不要太明显。 她刻意忽视他那一张臭脸,问他:“干嘛呢?老妈喊你吃饭。”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绕过书桌走到他座椅后,想对他古怪的行为一探究竟,期望看见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肯定是严律最大的丑闻,她能拿捏一辈子的把柄,可以嘲笑他整个后半生。 她是这样想着...... 电脑关机,藏在书桌下的手里拿的是一张双人合照的照片——他们俩人坐在大西北的沙漠上对着镜头比耶。 严熙瘪嘴鄙视他:“切——你好无聊哦,没事干刚才就应该来帮我打扫卫生。” “对啊,谁让你哥我解放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把照片放在电脑键盘上,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扭过身子伸了个懒腰。 她当然不接受这个回答,用啧声表达情绪。 严律走到门边压下门把手,突然被人扯住手臂。 “对了,葡萄酒警告。” 他回头看严熙,和她交换了眼神。两人从小一起长到大,通过一起偷看电视偷去网吧偷吃夜宵,两人从默契里培养出的暗语不要太多。 清咳一声,示意心理准备已充足,他打开门走出去。 客厅里,严妈在斟酒,严爸正摇晃着红酒杯。 清粥的米白,上海青的嫩绿,糖醋小排的红褐,挤挤挨挨摆满一张不大的长方形桌子。猛然恍惚就会认错,把这一切当作是皇宫里满汉全席。 严熙的面前居然也有一杯红酒。 还没开始喝,严爸脸上已经擦了葡萄酒的酡红,他高举酒杯,示意大家碰杯。“来来来,庆祝我们家两位小朋友脱离苦海,恭喜你们俩都上了理想的学校。” 四只高脚玻璃杯相碰。 他在国企工程部上班,常年驻地在非洲,染了不少外国人的习惯。现在非要较真地说:“干杯要说cheers的。Cheers!” 严律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附和说了一句cheers!严熙和妈妈不喜欢这种不中不西的仪式,明明吃着中餐,却要学外国人碰杯说洋文。 他突然咳嗽一声,叹气道:“唉,你们俩正好差三岁,大考都撞在同一年。你们妈妈今年可够辛苦了,做人要有感恩之心。” 严爸从高中肄业的混混做到国企小领导,领导的架子就和他身上的格子短袖衬衫一样,走哪穿哪,在家里也不例外。 严律刚放下的杯子又端了起来,“妈,我敬你一杯。” 严熙的鸡皮疙瘩从内到外长出来,她鄙夷地皱起眉头。 “熙熙你看哥哥......”严爸瞄向严熙的位子。 严妈拿起酒杯和对角位置的儿子碰了杯,打断严爸要对严熙说的话。 “好了好了,熙熙才多大?是喝酒的年龄吗?快吃饭!” “哎!你懂什么,这是基本礼貌。长大了早晚都要学会喝酒。”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一家人还讲礼貌。熙熙是女孩子!会喝酒有什么用,如果我是婆婆肯定不会让这种女人进家门。” 严爸解开两颗衬衫扣子,他头顶垂下一缕头发,看上去像极了那些年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 “你这是头发长见识短!那个谁,张总他老婆经常去酒局上给她丈夫撑场面。嫁到大人物家里,哪天需要去聚会了,不会喝酒怎么能行?” 严熙吐掉一截猪肋骨,她插话道:“你们无不无聊啊!没事怎么不去催老哥。” 严妈抿了口红酒润过嗓子,苦口婆心地说:“男女有别,他上了大学找对象这事不是水到渠成?你不一样,你还小......” 她的话都是从一个词库里提取,像和尚手里的佛珠,看似每一次诵经念珠都在转,其实听多了就会发现这是上一圈盘过的那颗珠子。 终于,严爸被严妈的紧箍咒降伏,他点头认同道:“熙熙你妈说的对,你将来最主要的是嫁个好人家。” 呕!严熙的心里话这样说。 她看向严律——这场风波之外的人——他居然还抿嘴偷笑!她气得又夹了一块糖醋小排,用犬牙咬在骨头上拿它磨牙。 “熙熙你男朋友考的怎么样?他去哪上高中了?”妈妈突然问她。 她撑着脑袋思考,嘴里冒出一截骨头。“唔......好像是全省前三十吧?他肯定上一中的。” 幸好她现在谈的男朋友优秀,各方面都挑不出来差错,两人在一起也常常是学习为主,这次中考两人成绩都能上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顺利通过这次大考检验,爸妈对于她的恋情倒是网开一面。 “不错,你们还在一个高中,可以互相照顾。将来最好能上同一所大学,也不用太远,家门口的这所学校就行,有你哥哥在......” 她比划出一个暂停手势,“停!瞿波那么厉害,他目标是京城的TOP学校。再说我们在这个地方都待腻了,将来肯定不会选门口的那所。” 严妈眼角有泪光在闪,她悄悄抹掉,连同某种委屈情绪一起掩盖。 严爸来劝和,“哎呀行了!熙熙还是小屁孩一个,等她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轻拍妈妈后背,语气轻松问道:“小律和熙熙你们准备暑假去哪玩?” 严熙吐掉咬满牙印的骨头, “我和瞿波已经计划好要去A市旅游。” 俗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此时她并不知道这句话便是铁轨上的石子,改动了某件事发展的轨迹,让两辆本该平行错过的火车在日后相撞,而她的人生也毁在这场车祸中。 “咳!”严律被饭菜呛到,成为全家焦点。 严熙看他痛苦,没有担忧,相反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她心想——报应不是不来,是时候不到。 从大声呛咳到间断咳嗽,严律好大一会才平复呼吸。随即用左手摁在严熙头上打转,咬牙切齿地说:“笑屁!你个花猫!” 她不明所以,胡乱拍打他扣在自己头顶上的‘五指山’。他松开手,两指比划着放在面前,虚虚划过一道。严熙摸到手机,看见前置镜头里的自己,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道黑灰印子烙印在脸上,在镜头里看,像一块奶牛猫的黑斑。 爸妈和哥哥一齐放声大笑——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是串通好了一起整她。 她把头抵在严律左边的肩胛骨上,拿他棉质短袖做毛巾,脸在上面狠狠地蹭。心怀恶念的想到,这下他也别想干净了! 爸妈笑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是谁点评了一句,“看这一对兄妹关系多好!” 二 严熙憋得难受。 她把头磕在门板上,安静等待着。 “呃啊!轻,轻点!” “嘘!你叫得太大声了,小心被孩子们听见。” 皮肉撞击的声音,性器交合的水声,还有女人的浪叫。 她不喜欢这个家的原因,不是思想古板的爸爸,也不是啰里吧嗦的妈妈,是这栋让人生厌的老房子。它年龄太大,雨天漏水,夏天生虫,晚上还总能听见令人难以启齿的声音。因为这个缘故,她比同龄的孩子更早觉醒了性知识。 严熙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该结束了。 “唔,唔啊!啊——!” 在女人最后一个长音后,是重物倒在床褥上的声音。男人粗重的喘息后,是下床走路的声音。 电灯啪嗒一声熄灭,昏黑里有人窃窃私语。 娇弱的女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次回来准备把年假一起休掉,等送过孩子们开学后回去。” 一阵簌簌的衣料摩挲声。 “闹什么呢?刚做完就翻脸。” “一年十二个月,你数数你才在家待多久!”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小了下去,“我每天过得日子都像守活寡......还不如以前的时候,穷是穷了点,起码一家人还在一起。” “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呀!要不然怎么供你们吃穿?供小孩上大学?这不都需要钱吗?” 女人的哽咽声好像清晰了些。男人咽了口唾沫,语气温柔了不少。 “唉!再等等吧!” “等严律上完大学,他毕业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再等严熙也上完大学......我就申请调回国工作。” “我们家以后会越来越好了。” ...... 他们的交谈声小了下去,像老房子地板上的蚂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严熙拿起手机看小说转移注意力。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屋里的蚂蚁爬回洞穴,外面的虫鸣呼啸而至,隔壁又响起熟悉的鼾声。 她扶着门板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 放掉满腹酸胀,顿时站直了腰板。打开卫生间的门,一个瘦高的黑影站在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只大手已经捂上去。 “呜呜!” 皎月逃出乌云的遮掩。他凑近了脸庞,严熙看见他挺立的鼻梁,浅浅的眼窝,都有明月投影的痕迹。他放一根食指在唇前,浓密的睫羽轻轻扇动,眼睑下有和她一样的乌青。 “嘘!” 感觉到她呼吸平稳,严律放开了手,他退回暗处侧倚在门边。 严熙长舒一口气,抬手便拧他的小臂。 谁让他半夜在厕所门口装门神,谁让他走路不出声——都是自找的,都是他活该。 严律破天荒没有表示,不喊她松手,也不分离她的手。 他整张脸沉在暗处,下半身被斜影剪裁一刀还留在亮处,可这两截都不是他。他好像变了个人,活泼的,痞坏的,圆滑的那具皮囊被他收起来了,也不知道藏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能看见的他比传说的广寒宫还要冷。在一片漆黑里,有一双像猎豹一样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 拧到虎口酸痛,她终于放手,气总算消了一些。 猎豹耷拉了眼皮,一半眸子被盖住,他问:“只有你们两个人去?” 严熙打了个哈欠,黏糊的声音从手掌后传来:“对。” 刚才绷紧的神经松掉拉力,她头脑昏昏,眼眸失去神采。想到明天和瞿波还有约会,她决定不再和严律计较。 她走过他身边,手臂蹭到那块发红发麻的皮肤,突然被他拉住。 “能不能不去?” 寂静无边的夜里,这问句的声音很小,可在虫鸣和打鼾声都停顿的间隙总能听见。 困意像一瓶强力胶黏住她所有大脑神经,条条通路汇成一束指向她的床,脑子分不出一块地方去细想这句话。 连回答的声音都好似有胶水涂在嗓子上, “不行。”又连打几个哈欠,“计划了好久。” 乌云捉住皎月,严律放开她,一只躬身欲猎的豹子落下脊梁。 轻拍她后脑勺,用轻柔似梦的声音说:“快去睡吧。” *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把冰美式和生椰拿铁一左一右放在她座位两边。 严熙拿走左边的冰美式,又把右边的拿铁推到对面的桌子上。瞿波落座在她对面,他转着自己手里的塑料杯,冰块相撞发出当啷的悦响。 等她一口气饮下一大半冰美式,他嘴角带笑问:“还困吗?” 她懵怔时会像一只小海獭一样用手掌搓脸,狠狠按揉自己的眼窝和太阳穴。瞿波在最后一学期和她坐同桌,几乎每天早上都要看一遍海獭洗脸。 她摇头,出门精心用丝带扎好的马尾被晃松散了,她说:“陪我走走,还书去。” 刚才她在瞿波面前一连打了五个哈欠,嘴巴张大到可以看见后槽牙,眼泪也不受控制流下来。在约会的男朋友面前这么没形象,她也有羞耻心,想快点让脑子清醒。 他们漫步在B市图书馆的一层大厅,明净窗几映出一高一低的身影,俏皮可爱的裙装女孩子走在前面,精致休闲装的男孩子嘴角带着温润笑意走在后面。 只羡鸳鸯不羡仙。 瞿波帮她把那本《性学三论》放在借还机子上,操作上面的还书键。他们还过书,绕进心理学的书架丛林里,走走停停,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站住脚步,一片心理学理论和术语没过他们头顶。 严熙悄悄问他:“你怎么和你爸妈说旅游的事?他们同意了吗?” 他点头,“就说和同学一起,也没多问过我具体的计划。他们说反正这个暑假都随我安排。” 她抿嘴不语,嫉妒在她心里翻起酸涩的涟漪,刚才喝下去的冰美式涌在喉头,又苦又涩。瞿波是完美无瑕的人。他应有尽有,成绩,外貌,家世等等,现在连父母思维这项配置都是和蔼开明的。 她食指点在书脊上,回想到昨天父母说的话。他们说,严熙你们同行的人都有哪些,你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电话告知我们,你们花钱要节约...... “嘿!”瞿波在她面前摆了摆手,“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妈不同意?” 她看着他,嘴角浮起笑意,“没有,他们同意了。” 他也跟着笑起来,“嗯,那就好。如果他们反对,你千万不要和他们置气,让我和叔叔阿姨说就好。” 一抹阳光穿过密不透风的书籍丛林,暖洋洋的落在他的喉结上,这样看起来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温暖的力量。严熙咽下一口唾沫,刚才的冰美式再也没能兴风作浪。 她突然想明白,自己应该好好珍惜瞿波这个男朋友。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近几年畅销的一本心理学书籍,他突然问:“你将来准备学什么专业?是心理学吗?” 缩回手指,摇头回答:“不是。”顿了顿,又把这个问题抛回去,“你将来准备学什么?” 他环抱手臂思考了一瞬,认真地说:“应该会和父母一样学医学吧。” 她也学瞿波一样,左手托在右肘下,环抱手臂思考,片刻后认真回答道:“我想找一个大学不用学数学的专业。所以我高中就要选文科,然后......应该会选择法学,因为它是文科专业里最挣钱的。” 他笑出声,露出整齐好看的八颗牙齿,用弯钩的手指勾她鼻梁。语气满是遗憾:“我白给你补习了那么久的数学啊。” 她被他的笑容感染,心口开出一朵花来,在茂密的丛林里越开越大,越开越盛。再没有比青春年少,以梦为马,共赴未来这样美好的事情了,更幸运的是她还遇见了伴游的瞿波。 严熙的脚发出酸胀的信号。 她打开皮鞋鞋扣,迫不及待踢掉这具镣铐。今天和瞿波走了很久的路,去了很多地方,可她一点都不后悔。 她捻着手里灿烂的玫瑰花,小指微微翘起。回想两人勾指立定的誓言,手心的玫瑰烫得她胸口发热,心脏止不住乱跳。 “老婆,如果哪天我被医闹的人告了,你一定要来监狱捞我。” “当然!谁敢欺负我老公,我肯定把他告的裤衩子都不剩!” ...... 回过神来,为了延续这份誓言存在的时间——给玫瑰找一个合适的容器,她翻遍家里每一寸空间。 除了严律的房间。 她礼貌地叩门,在门外问他:“哥哥,我能不能进你的房间?” 当然不是因为上次在饭桌上被严律告状,被爸妈敲了脑袋说教,是因为有求于他罢了。 严律打开门,一道瘦高的身影站在面前,他头顶已经快挨到门框顶部,松垮的棉质背心挂在身上,小臂上一块不和谐的青紫好像讲述了一个梦一样的故事。 “祖宗,今天还知道敲门了。”他揶揄道。 她低头佯装咳嗽,眼睛绕过眼前的庞然大物四处寻找着什么,“咳,我记得你屋里有个旧花瓶。” 看见她手里耀眼的玫瑰,他眉头不经意折了起来,话语里有一丝火药味:“自己找,别烦我打游戏。” 严律回到自己的电脑椅上,拿起手机开了一局游戏。满屋飞起来激烈的英文词语,什么first blood,什么double kill,简直魔音灌耳,快将她的魂勾出来了。 很快在书架的顶部找到那个旧花瓶——一个积满灰尘而不再透亮的玻璃瓶——上次见它明净的时刻还是在父母结婚照上。 严熙磨蹭着不愿意离开,厚脸皮挤在严律身边看他打游戏。他连贯的操作像丝一样钩住对面,没有一个多余动作,丝血反杀了对面追捕他的英雄。敌方起了内讧,在公屏相互指责,最后骂骂咧咧的投降。 最近打排位输输赢赢一晚上,还是卡在升段的最后一颗星,急得她心肝火旺。瞿波不喜欢打游戏,她不好强求他为了自己练英雄。而且她不擅长打野和上单,有时被人抢占了位子只能去打野,打输还要被队友埋怨。 严律赢了游戏,以胜利者的姿态惬意舒展四肢。看她还没走,他打趣问她:“怎么了老妹?要不要老哥带带你?” 严熙现在要是一只狗,她一定在流口水。作为人的她,眼里殷切的期望也流于浮面。她拿起手机,又慌张地放下,把手机甩给严律,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八点整。 匆忙安放好瞿波送的玫瑰,拿起毛巾走进浴室,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时间不早了,等会爸妈回家洗澡就没热水了。你先登我的号打几局!” 他们家洗澡用老式天然气打火烧水,一次烧水量不大,一家四口洗澡总要错开时间。 严律拿起她的手机,点开游戏界面——提示登录过期要重新输入密码。她将要关上浴室门的那刻,他问她:“你密码多少?账号要重新登录。” “我名字缩写加生日,所有账号的密码都一样。” 淋浴喷头吐出水幕阻断了他们的对话。 三 瞿波发来了消息。 [一定记得把下周二留给我。] 严熙退出组队状态,手指放在键盘上打出三个字。 [为什么?] [那天是七夕。] 脸庞霎时间红透,七夕的气息仿佛尽在眼前,瞿波这段文字好像自带浪漫气息。 严律啧了一声,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可以啊老妹。” 多子女家庭的兄妹互怼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她随口说道:“滚!羡慕我有男票,你也可以找一个。” 笑容如潮水褪去,他脸上遗落的失意此时并没有人注意。 严熙又开了一局游戏,两人双排又打了三局游戏,严律好像一直不在状态,他操控打野的调子总是磕磕绊绊,几次还被人反了野区。 散排的队友忍不住骂人,脏话刷了满屏,严熙看不下去和他对骂,一局游戏再也没有游戏应有的意义。到了后期自知无法翻盘,严律发起投降,投票结果四比一——严熙就是那个点‘不同意’的人。 连输三局,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段位又掉了回去。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游戏氛围里,看见旁边的坑货队友,忍不住开口埋怨。 “你搞什么呢!开团了还在后面晃,对面都放完技能了你过去抓人!” “大招CD,打不了。” 他轻飘飘一句话,再一次激恼了严熙。她穿着夏天的睡裙坐在他床沿上,伸长腿就能踢到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他,扔掉形象,她拿脚踩在他大腿上,轻踹了他几脚。某一下踢到严律的关键部位,他皱着眉头握住她脚踝。像被某种凶猛动物拿捏死穴,她终于停下动作。 下一秒,闷堵在严律胸口一晚上的情绪爆发,他将她扑倒在床上。一双有力的大手捏住她双臂,手掌显露可怖的青筋,他俯身而上,将她整个笼罩在他宽阔的胸口下。 她第一次感到严律的身高不是虚长,捏住她胳膊的手也不是玩闹。 他垂下头,目光随着她漏出一点春光的胸口向下看去,睡裙卷边下平坦的小腹,以及......以及浅蓝色内裤。 喉结滑动几个来回,锁在心里的话才问出口:“不去旅行可以吗?” 严熙觉得他无礼取闹到了极点,她想不明白——怎么家里每个人都要对她的旅行指指点点! 她咬牙切齿地骂道:“关你屁事!” 因被他箍得时间长了,她指尖颤抖,面色涨红,额角还有挣扎跳动的血管。这一景象刺激到他,手里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这些天来,他残存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猛兽撕咬殆尽,本以为野兽已经归顺于他,谁知道那一点信号就让他十年努力付诸东流...... 喀拉喀拉,钥匙插进生锈门锁转动的声音。 警钟敲响,野兽奔回牢笼,严律松开对她的束缚。严熙怔愣一瞬,整理好裙摆走出了他的卧室,两人一晚上再没有过交谈。 接下来几天,严律如上次在餐桌上说过的话,找了一份早出晚归的暑期工,两人在家更是难得见面。 七夕这天,严熙和父母打过招呼,她早早便坐在梳妆镜前用发卡固定好头发,露出左侧细腻的脸颊,用梳子分一份头发放在右侧胸口。严妈还没回来,她悄悄蹭了一点严妈的豆沙色口红涂在嘴唇上印开颜色。 * 手里攥着红底白色波点裙的一块衣料,她手心细汗止不住的往外冒。 远远看见瞿波走过来,他穿着也比平时正式了不少,整套的西装套在身上,手里拿着应景的礼物和鲜花。他礼貌地伸出手臂做邀请状,灯光下严熙双颊印上玫瑰红,她挽起瞿波的手臂,微微偏头依靠他肩膀。这身行头打扮起来,也没人怀疑两人的年纪,门口的侍卫略微差异地扫过他们的脸,一瞬之后便戴上礼貌的微笑说欢迎光临。 他们走进了本市最高档的餐厅。 落座在预定的窗边位置,瞿波将一个丝绒小盒递给她。严熙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对珍珠耳夹。他帮她戴上耳夹,珍珠残余的温热烫红她敏感的耳朵。 他小心翼翼地说:“等你打耳洞的时候,我也会包下你的耳钉。所以......所以我们未来所有的七夕都要一起过好不好?” 严熙扭过头避开他灼热期待的目光,眼睛盯着一块红裙白点,那一排排白色波点很快错乱了位置,她拿手背悄悄蹭掉泪水。整理好情绪,她仍是底着头对他说:“瞿波,未来还有很久。” 他尴尬地笑了笑,也没再挑起话题。 服务生端来一瓶红酒和两只明净的玻璃杯,自然地倒好两杯红酒离去。 他们面面相觑。 尴尬的气氛只停了一瞬,瞿波率先开口和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没仔细看预定套餐,不知道里面还包含有红酒。” “没事。”严熙捏着酒杯问道:“你会喝酒吗?” 他声音低了下去,“家里过年的时候会喝一点。” 餐厅的暖色灯管散开一圈柔光,小提琴手拉响曲子暧昧的前奏。 良宵难得,既然半只脚已经踏入成人世界,为什么不能做点什么留下纪念。 他的手指放在酒杯最纤细处,笨拙地端起酒杯:“我们......就喝一点吧。” 红酒在杯中摇曳起舞,在遥远的回忆里,这一切都成为了她停不下来的噩梦。 夏夜的风最有清凉味道,严熙在他怀里转开一朵玫瑰花,发丝在手指上缠绕,鼻尖点缀晶莹汗珠。这瓶红酒越喝越甜,越喝越有滋味,他们两人喝完了一整瓶后在无人的街道上狂欢起舞。 凭着印象摸到严熙家所在的小区。单元楼下,迷蒙的路灯下,她抬手钩住他的脖颈,仔细端详他的脸。 醉酒后瞿波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像三年前他问自己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 他们是小学和初中同班同学,三年前小学毕业他就追求过她。当时她深受表姐的爱情观影响——男朋友的真心都需要经历时间考验。考验着,考验着,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两人又考到同一所高中。在这期间,瞿波对她像真正的男朋友那样无微不至,以至于同学老师家长都误以为他们早在一起。其实,她在这次大考后才松口答应他。 风停了,燥热浮上来。细汗蒙在皮肤上,有水珠从胸口滚落,一丛欲火在胸腔里燃烧,不放手的人仿佛在自寻死路。她轻咬嘴唇,用最后一点倔强和勇气,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唇碰上他的喉结。 心有灵犀,他无师自通弯腰吻上她的唇,齿贝相碰,软舌延续刚才未尽兴的狂欢舞蹈。 微风扬起,树影慌慌,两位不熟练的舞者停下舞步,他们的初吻仓促闭幕。 红裙的衣料在严熙手里仿佛一朵新绽的玫瑰,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看管呵护,手指尖都是紧张的颜色。他们各自认领回自己的身份,迷蒙一晚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那.....那我先回去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夜色下脸颊和耳朵已经红成一道别捏的线。 “路......路上小心。”她说着送别的话,却是不敢抬头看他,连他的背影也顾不上多看就飞快地转身逃似得走进小区。 不远处黑洞似的楼道,两扇打开的浅棕色铁门,像一双猎豹的眼睛。 严熙进家靠在门上微微喘气,看见严律扎眼地坐在沙发上,心里只是疑惑。 她随口问:“爸妈还没回来吗?” “嗯。”严律的语气平静没有波澜,罕见地咬了一根烟坐在电视机前,手里一放一收玩弄着打火机盖子。电视上播放着地方台的新闻,声音嘈杂刺耳。 他问:“去哪了?” “和我男票约会去了。”她踢掉鞋子,小心安放着手里的鲜花,解下耳夹的时候疑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们都去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一丝爆发地颤抖,从沙发上起身向她走来。 “你们去喝酒了是吗?喝了什么?啤的?白的?” 他恶狠狠地板住她的肩膀,虎口卡死在肩头,把她禁锢在他的手掌中,目光如射线,从她脸上的五官到她的脖子一一检查过去。 没有看到意外的东西,他手里的力气也有一丝松懈,“是不是他强迫你喝的?” 严熙拉开他的箍着自己的双手,继续解另一只耳夹,语气满是被打断的不耐烦:“没有,在我们家吃饭喝酒不是很正常吗?” 他怒意暴起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好像骨头要裂开,她吃痛地握住他手腕,指甲便不留情地咬上皮肤。他脸上的肌肉紧绷,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被他撕咬成碎片后,再一字一顿地吐出。 “你们睡过了吗?” 她心里一紧,下了力气挣开严律的手。在她的认知里,关于性的一切仍是大家放在台面下阴暗处讨论的,就像每次妈妈和爸爸在前一天晚上做过后,第二天早上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性在他们家里是每个人心知肚明却不登大雅之堂的问题。 现在这个事情被严律放在台面上问出来,她的脸在酡红的酒色之上又重了一层,耳朵里灌满了女人熟悉的淫叫声。 她觉得这个问题是对她的莫大羞辱,声调不自觉便高过了电视机的声音,她反驳他:“我们做什么关你屁事!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他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又进一步问道:“你们准备在旅行的时候做,对吗?” “烦死了,你有完没完!想做就做,不想做不做!” 决意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打掉他伸来的手,绕过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手里拿了换洗的衣物和浴巾,重重地关门,浴室里喷头打开,流水哗啦作响。 在热气熏蒸下,刚才饮下的红酒浮现在赤裸的酮体上,连片的酒红色如漫山遍野的花肆意盛开在背上,胸口上,大腿上。今夜终是旖旎暧昧之夜,她手指抚摸遍开在身上的红花,刚才提到的性,以及耳朵里躁乱的声音在雾蒙蒙的蒸气里点亮她脑子中某个暗处的角落。 手指停在身下最烫的一处,她卷起口腔角落,那些留着情人的味道的地方,闭上眼用嘴里残存的津液入梦。 热水用完了,凉水浇在身上,她拿毛巾擦干身体,穿好睡衣走出浴室。 客厅空无一人,嘈杂的电视机早已关掉,四处望去,严律的房间大门紧闭。沉寂的房间里,红色玫瑰的鲜活点亮了严熙,驱散刚才的一切不快。 娇艳的玫瑰见证了他们今晚的玩闹,她心情大好,拍了几张照片发送给瞿波。 【拍的很好看,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发去车站坐一天车。】 她和瞿波道晚安,发送完消息把手机捂在胸口痴痴地笑。 躺在绵软的枕头上,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喜尖叫——明天就要和他一起出行。从左边滚到右边,床单皱起的褶子像她放不下的嘴角,今夜注定做梦也是甜的。 如果这场梦在此处结束就好了。 他进入房间时她已经在半梦半醒的虚实里,日后关于此时的记忆也不尽完整——一半梦是因为酒精和大脑创伤保护,一半醒是因为她痛得真实。 他这时个子已经很高,自然手掌也不小,所以他手劲很大即使是平时玩闹也总是控制不好力量。她记得那只是右手,手心有细小的茧子,手掌能盖住她整张脸还有余地。 有这样的一双手,一只手箍紧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她的乳房上搓揉。 “我不能接受你和别人上床......我无法忍受到那一步......” “......” “如果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 “我后悔了......早点告诉你......” 他清瘦的脸庞在严熙眼里放大,再放大。湿软的两瓣贴上她的脸颊,如野兽般粗重的气息打在她耳廓上。 严熙还记得自己那段时间嗓子很痛,哑了很多天说不出话。 她喊了他很多称呼——禽兽,畜生,严律,哥哥...... 四 “啊啊——!啊——!” “啊——!啊——!将军——!将军——!” 严熙被余春柳的哭嚎声吵醒。 她下床走到衣柜前蹲下,拨开悬挂的大衣,拉开藏在衣服后面的小抽屉。最小的药盒,铝板装,抠一片药再倒一杯温水。 她动作熟练地端着水杯来到余春柳的卧室。 她坐在床上,一头枯草似的长发垂下来,枯草下蜡黄色脸庞上遍布细小皱纹,泪水顺着脸上张开的皱纹流淌下来。 “将军呢?将军的相片去哪了?为什么不在这个桌子上了?”她枯瘦的手爆发出力量,像抓住求生稻草一样死命摇晃严熙的胳膊。 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说到:“吃药。” “你快去找找将军的相片!”她又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求求你了!” 严熙按下情绪走到供桌前,把严将军的相片拿起来擦干净,送到余春柳的手里。她紧紧抱住相片,呜咽的哭声更大了,楼上已经有不耐烦的脚步声响起。 “吃药!” 她终于失去耐心,把她的右手从相框上一根根掰开,水杯和药都硬塞进她的手里。年过半百的老人,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抽噎,张口不情愿地吞掉药片。 “咽下去!” “呜呜!求求你,我能不能不吃这个药,吃了我会忘记将军。”她用睡衣袖子的边角擦眼泪,绛色睡衣留下深紫痕迹。 “不行,你病了,吃药对你病情有好处。” “我的病早就好了,不信你去问医生。”她装模做样的抬手抹眼泪,脸上的泪水早就已经干涸。 严熙叹气,又想到明天正好要带她去复查。 她用妥协地语气说:“好,今天的药你先吃了。我明天带你去看医生,如果他说你可以停药,我就不再强迫你吃。” 她信了她的话,自觉把水喝下去。片刻后,她手里抱着相片,嘴里呢喃着‘将军’,头发乱成一团混搅的水草沉入睡梦。 替她掩好被角,她退出房间。 今夜是如此平凡的一晚,在她所经历的漫漫长夜中,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从高考前夕父亲去世,母亲强撑着主持葬礼后,她就开始病得一发不可收拾。遗忘,迷路,胡言乱语,她的行为和心智退化成了小孩。 楼上的脚步声平息,家里落入一片死寂之中。严熙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她颓废地扶着餐桌坐下。曾经每次家庭聚餐时她坐在这个位置,对面坐着妈妈,右斜前方坐着爸爸,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右手边。她坐在这里还可以看见那扇上锁的房间——那个人曾经住过的房间。 真恶心,她怎么会想到那个人? 她立刻反思自己,揪住自己的头发想把他的形象从脑海里拔出去。她对着自己的脑袋锤打,惩罚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为什么每当处于放空状态就会想到他? 疼痛拉她回到现实,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沾湿睡裙。 回到自己卧室,躺倒在熟悉的床铺上,她费力地大口呼吸,枕头上的潮湿还没完全干透。拿被子蒙住头,眼泪再次泛滥,落进耳朵的轮廓里。耳边有风浪的声音,咸苦的回忆如海浪汹涌而来,海浪压在她身上,拖她进入不得挣扎的深渊。 良久,拉下薄被,平复呼吸,她终于在回忆的死海里上岸。 ...... B市进入六月,已经过了立夏,气温在稳稳攀升。 曲折回廊,两旁草率种植的爬山虎也散开一片枝繁叶茂,给予医院里苦闷等待结果的病人和家属浅浅阴凉。 余春柳拿着破碎的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她带着小孩的天真笑脸凑近严熙问:“怎么了?将军刚才和我通话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认错了,那不是他。” “少来,你肯定是嫉妒我。将军是我一个人的,你永远别想打他的主意。” 她努力学着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话:“嗯,是你的,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嘿嘿......嘿......哈哈,将军......”得到夸奖的小孩子,心里比喂了一颗蜜糖还要开心,她抱住手机痴痴地笑起来。 爬山虎垂下嫩绿枝条,深绿叶片挡住了严熙的视线,她拿开手机,圆圈的尽头是一则提示。 余额不足。 她不知道自己要露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事情,干脆抬手附上额头,盖住自己的眼睛——给予自己一个短暂的,小小的独处空间。 事与愿违,越是想安静的思考,越是求不得宁静。刚才的场景如放电影,场景变换如走马灯在她面前放映。 “你这个家属怎么当的?病人说她腹痛已经持续一个月了,你没关注过吗?” “我.....对不起,医生,您看这个......” “大概率是子宫癌晚期,尽快办住院吧。” 严熙从诊室出来,余春柳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打电话。她佝偻的后背紧贴白灰墙壁,细碎的墙灰像一层白纱衣盖在身上,讲电话的声音大到站在这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喂!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好想你!” 神情好似被人求婚的少女,她羞赧地捂住嘴。 “......” “严熙?她最近上小学了!还和严律一个学校呢!哦不对不对,严律现在改名叫严将啦!” 她自豪地说。 “......” “你要和她说话?等等噢,我找找她。” 她捂住电话,蹲在地上找了起来,嘴里喃喃着唤严熙的名字。严熙走过去,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脊背,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找到了!我找到严熙了!我把电话给她。”她眼里擦出星点,抓住严熙胳膊,把手机往她怀里塞去。 她接过手机放在耳边,想当然认为一定是余春柳胡乱拨打的电话号码,又一次自导自演自我欺骗,便随口说到:“不好意思我妈有精神病,抱歉打扰到您。” 良久,对面没有声音。 在她将要失去耐心的时刻,电话里传来一断沉重的呼吸。这阵不可见的微风卷起她的神经,手臂上预警般跳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那个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严熙,最近还好吗?” “滚!” 她摁下醒目的挂断键,触电般扔掉手里的烫手山芋。手机砸在地上,屏幕上有触目惊心的裂纹,她的脸庞在上面倒映,也分割出很多形象——愤怒,震惊,恐惧,害怕...... ...... 严熙放下手掌,爬山虎那片翠绿且充满盎然生机的叶片又重回视线。她翻找通讯录,在舅舅的名字上停留,电话打了出去。 “喂,是小舅吗?我是严熙,可以向您借点钱吗?我妈妈她......” 过程顺利的出乎意料,小舅听说后特意赶到医院陪严熙办理住院手续,他给严熙的银行卡汇入两万块。 等待检查结果的中午,小舅和她们一起在医院的食堂吃午饭。 他眉头紧锁,关切地说:“这事你告诉严将了吗?他是你们的一家之主,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让他回来决定吧。” 严熙低头扒饭,小声地回应:“我知道。我晚点和他说。” 小舅见她面容憔悴,语气强硬带了些火:“他一个人美其名曰在A市挣钱,三年了都不回来看自己的妈。这混蛋吃了奶,忘了娘!” 火苗噌的一声窜起,他情绪激动地捶向桌子。余春柳吓得缩在她背后,放在桌上遍布裂纹的手机被弹下桌子。 “他......工作忙。”她嚼碎咽下一团米饭,开口讲出含糊的辩词。 忙忙碌碌奔跑一天,她还是被告知——病床已满,下周一才能安排住院。 吃过晚饭后便只能和小舅告别,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入夜,余春柳比往常听话,服药睡觉都没再折腾严熙向提稀奇古怪的要求。她早早哄睡余春柳,自己也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小腿酸胀,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亲戚的钱,嘴上说不用还,严熙还是拿手机一笔笔记下。她认真的想着从亲戚们那里借钱只能救一时急,长久来看需要从银行贷款,而她今年刚毕业也需要尽快在本市找工作...... 榨干脑汁想完搞钱的百八十种方式,她眼前浮现那个人的音容面貌。 不可能!绝对不会选择求助他! 晃掉脑子里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埋首在枕头里,她逼迫自己早早走入睡眠,这样每晚碎片的睡觉时间才尽可能多一些。 今夜的梦格外凶猛,她梦见自己被一只猛兽扑倒,手脚都被摁死,野兽张开大口欲将她吞吃入腹。她听见压在身上的野兽口吐人言:严熙,最近还好吗? 挣扎,却开启重复的回忆陷阱。 耳边回荡玻璃杯碰壁的悦响,眼前是一片酒红色波涛,而她站在涡流中心——仅容纳她一双球鞋大小的礁石上。 “啊——!将军!”余春柳的叫喊声撕破梦境。 严熙痛苦地揉着头起床,她向卧室的窗外望去,天已经翻起鱼肚白,日光折射出丝丝缕缕的红线穿梭在白云间。 她揉着干涩的眼睛走进客厅,在客厅的长形餐桌上向杯子里倒八分满的水,药片放在手心里,拿起水杯和药片走进余春柳的卧室。 “我不吃药!医生说我不用吃了!”她抓住严熙的胳膊摇晃着求饶。 抓在水杯上的手背生出青筋,青色血管落下,她放下水杯,温声细语和她耐心讲道理。 “你记错了,医生说你要坚持服药。你像昨天那样好好吃药,严将军才会给你打电话。” “你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昨天将军还说下个月就休假回来了。” 她急切地从严熙手里抢夺药片慌张塞进嘴里,生硬地吞咽着药片。严熙递过水杯,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哄睡余春柳,严熙决定去银行咨询贷款抵押的事宜。她走到青色铁皮门的门口,拧开长着红褐色铁锈的锁芯那刻,一道高大的阴影正落在她头顶上。 她急忙去拉门把,那只手便卡在门缝上,僵持之下门外一个疲惫的声音先挤了进来。 “严熙,最近还好吗?” 五 答不出来,她不想承认自己和余春柳过得很差,可惜事实是摆在眼前绕不过去的。 严熙放开对门把的控制权,随着铁皮门生锈的转轴尖叫着打开,影子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 影子比记忆里更高大些,肩臂好像有横向发展的趋势,外套下撑起的身躯隐约可见肌肉,再没有印象中那么清瘦。 门里门外的人都有那么一瞬怔愣,走廊有经过的阿姨认出严将,热络地和他打招呼:“严律回来了?好几年都没见过了,是不是又长个了?” 严将敷衍地回答:“嗯,有一点。” “昨天我家那位半夜犯烟瘾出门买烟,说在走廊看见一个小伙子在那坐着。我当时还以为是哪个陌生的小伙子等姑娘,你知道嘛现在这院里住的老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好多不认识的搬进来......” “哥,我妈等你很久了。” 冷不防地下达驱逐令,那提着菜篮的阿姨打着哈哈自说自话地走了。严将有一瞬震惊,盯着她面容看了一会,想在上面找出点什么,最后寻在低沉的眼里只有冷漠。 走进熟悉的家门,物件的摆放都整理过,一些家具也移动了位置,餐桌倒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没有鞋柜已经没有男式的拖鞋,他自觉找了双客用的一次性拖鞋替换。他的行李只带了一个背包,上面还印着公司的logo,背包里装了两三件衣物和一个笔记本电脑,身上穿的衣服是昨天上班穿着的便服,经过十个小时的路程已经染了不少风尘沙土。 把背包放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已经有人放了一只纸杯,里面的热水还向上冒着丝丝热气。 “她吃过药,刚睡了。” 她轻飘飘地说完便走,转身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严将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从背包里拿出电脑,走到餐桌边随便拉开一个椅子坐下。这里桌子高度办公更合适,离余春柳卧室也很近,方便他在办公之余关注到她的情况。 太阳有些偏斜,他已经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务,接下来请假的三天总算能腾出空闲来处理余春柳的病情。严家的这栋房子面积在当年不算小,旧设计客厅大房间小,客厅的家具还是几年前的那几样,电视厚得像一个石疙瘩,沙发角漏出海绵,空调标着三级能耗,物件的灵魂像是和购买它们的主人一起去世了。 严将走到窗边给老同学打了几个电话,摸出口袋的烟抽了几根。时针指向十,他听见主卧的哼咛声,给一只玻璃杯添上温水,端起来走了进去。 “妈,我回来了。”他蹲在床边给她喂水,动作温柔。 “唔?严将军?将军?”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片刻后用清醒的声音说:“你不是将军,你是严将!” 他拿掉她的手,轻放在被褥上,倦着疲惫的嗓音说:“对,我是严将。我回来看你了。” 余春柳腾出另一只手,拧上严将的脸肉,一点力气都没留,语气满是火药味:“怎么还不去上学呢?熙熙要迟到了!”。 “我们马上就出发。”严将握住她手腕,哄着她松了手。 又叮嘱他道:“记得看着熙熙吃早饭,她还在长个子,不能不吃早饭。” 他点头答应,开口关切地说:“妈你昨天没休息好,再多睡一会吧。” 走出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把余春柳和外面世界隔开。房间陷入浓墨似的黑暗里,她安心躺在床上入梦,手指蜷缩企图抓住一丝‘将军’的气息。 窗外此时天光大亮,屋内有人不愿醒来。 严将回到客厅,在浴室简单冲了个澡,点了两份盒饭外卖。直到时针不偏不倚地指向十二,他才去敲了严熙的房门,梆梆梆,三个一组敲了两次,第三次抬手还没落下门已打开。 “我点了外卖,来吃点东西。” “嗯。” 严熙由着惯性坐在习惯地地方,他刚拉开她左边的椅子,她立马起身换了位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他扶在椅子上的手有些僵硬,拉动的椅子在地板上滑动刺耳的尖声,所有椅子和桌面倒是干净。 她低头扒饭,耳边的头发散下来成一道靓丽的墨水门帘,上面写着谢绝打扰,盖住她半扇面庞。可她吃饭斯文,严将便收拾妥当坐在那里等她,发现被人盯着她便不再动筷。 他交叉双手端正坐着,正面对着空气,拉回目光认真地说:“我找了个熟人,下午就可以住进去。” 她有些诧异,但也只有一秒就想通了,应该是小舅招他回来的,依照她的猜想,脾气急躁的小舅应该还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通。 “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须臾之间,严熙手里的筷子紧了又松,她低下头往嘴里送了一块鳗鱼肉。 上周余春柳把银行卡里的钱全部转去严将军的银行卡,连同她大学辛辛苦苦做家教攒下的钱也被她一起偷走。 严将军死后他的卡以及二十万工伤赔偿都默认由严律继承,家里没有人反对,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性,亲戚们反而在她面前一口一个‘一家之主’叫得更直白。 本来她是有能力反驳他,或者和他坐在这长形餐桌上协商,现在她的底气——积蓄——已经和这块鳗鱼肉一样被人吞食消磨。 “好。”她的声音很低。 饭毕,她收拾了一些余春柳的衣物和药品,来到主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放阳光和空气进来,认真坐在床前告诉她病情和需要住院治疗的事实。 “我不去!” 她一面拉住门把手把严熙向外推去,一面厮打喊叫,像鬼魅亮出利爪企图撕破现实。 严熙在慌乱间拉住她的手腕顺势箍住了她的双手,她低头冲着禁锢她的手铐咬去,直到嘴角流下红色细流。 严将听见声音步进主卧,看见眼前的景象,没有犹豫掐住余春柳细弱的脖子。呼吸被人止住,她才松口转换了目标,眼睛发狠地瞪着他,双手痛苦拍打在他手上。 脖子上隐现挣扎的紫红手印,张口能看见犬牙上残留的血迹,他眼底闪过恶念,一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心跳的速度没比她慢。 “严将!”严熙出声制止他。 松开手,让她在他手里像一只泄气的皮球掉在白色地板砖上。她大口喘气,爬到供桌的前面取了严将军的相片抱在怀里,紧缩成一团躲在红漆木桌子下。 她身体止不住颤抖,朝地上碎了一口血沫,“我哪都不去!将军下个月就要回来了,我要在这里等他!” 他望了一眼严熙的伤口,“你先去处理伤口吧,我来哄她。” 严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角落的余春柳走出主卧,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房门也没有关上,房间的对话一句不漏飘进她耳朵。 严将清了清嗓子,“春柳,我回来了。”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喉头哽咽,余春柳丢掉相片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她扯住他臂膀上的衣衫,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呜......将军...将军,我......我......” 他余光睥睨着她,用厌烦地语气说道:“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脑子还是这么笨,我们已经搬家几个月了还能走错。” 她哭得更凶了,手指也抓得更紧,“将军你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语气放缓下来,眉头仍是皱着,“嗯,走吧。” 余春柳的手执拗地拉着严将一片衣袖料子,他摁下去,她就又嬉笑着抓住他的手掌。 严熙冷眼看着他们走出来,他们一行三人打车去往医院。 “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会再走了?”说着把头凑近他的锁骨,像乞求的狗,求爱的猫。 “家里需要我赚钱。”他把她推开。 “骗人,你上次说等严熙大学毕业就调回来。”她闷头生气。 “她还没工作,将来结婚,嫁人,都需要出钱。” 某人幽幽目光透过后视镜窥去,似有心灵感应,他余光扫过那道反射,两道视线一触即离。 她小声地伏在他胸口哭泣,到医院护士抽完血也没离开那块衣角。他要去办理住院手续,她仍捏着那块衣角死死押着他。 严将骗她医院是市郊的别墅,护士是请来的保姆,他需要让管家仆人交代房子新的女主人。她不依不饶地耍赖,坐在地上撒泼。 他抽出一张凸面数字磨损几近消失的银行卡递给严熙,说道:“密码是你的生日。” 日光掉在医院的高楼后面,办完手续进入病房,严将正扮演严将军的角色哄余春柳入睡。 他伏低身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她心甘情愿放手,只见她扯过白色被角,羞红的脸漏出半截,娇羞地说道:“那你晚上要早点回来,我们已经好久没做那件事了。” 沉默不语摁下开关,走出病房便立刻松了一颗领口的扣子,他衬衫隐隐有了味道,模样狼狈地倚靠墙壁。 他眼下青色的疲惫更明显了几分,抬手拦住她的去路,“我约了人今晚一起吃饭,答谢他安排床位的事。”顿了顿,又道:“他爸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以后也是条人脉。” 心里有点膈应,觉得这话表里的意思都没差错,就是她不习惯。 以后这样是事情还有很多,严将军在的时候也经常东拉西扯凑一桌狐朋狗友吃饭,他说他们是人脉。她不能总是活在严将军和严将的庇护下,一辈子倚靠他们的关系和人脉。 她用这些话抚平自己心里的褶子,点头应允了这顿饭局。 六 街边的苍蝇馆子,啤酒瓶闹哄哄地挤在桌角,醺醉的舌头发出高调的划拳声飞过耳畔。 严将呷一口酒,澄亮的液体滚入喉咙,喉结滑动送入胃里。眉头微撇,小半瓶啤酒晃荡着瓶身落在桌面,他绽开笑意:“好久没喝,酒量下降了。” 对面落座的方脸的男人穿了件黑色短袖,身上还带着新鲜消毒水的气味,嗤笑一声:“你跟龙哥玩什么见外的。” 严熙贴近椅背,缩在角落,筷子夹了一粒盐水花生。她瞧见对面的人眼神上下来回打量她,皮肤皱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刚才到了嘴边的话头又咽了下去。 那个男人摸着下巴上短硬的胡茬,饶有趣味地说道:“这是你妹?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变漂亮了。” “你少来,我不同意。”他点上一只烟,火光很快烧起烟头,烟丝被烫地蜷起来。 严将军戒烟很早,家里几乎没人抽烟,也很少有烟味。 猛然闻到烟味,她喉咙痛得大声呛咳。 他皱着眉把烟头点在水杯里,手里又拿上一瓶开嘴的啤酒。 龙哥伸过酒瓶和他磕个响声,仰头闷过一大口,自顾自地戳起盘子里的花生,叹气道:“你妈那病吧,不用我说你也看见报告单了,基础病太多术后效果可能也不会太好。” “今天多谢你帮忙。”他给自己灌入半瓶酒,喝完抹了抹嘴角。 “哎哎哎,见外了,咱俩的关系你妈就是我妈,你妹......” “我妹不是别人的。”他厉声制止。 “你这也管得太宽了,人家都没说话呢。” 严熙端起茶杯,恭敬地对着男人,挤出讨好地笑:“哥,今天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您,以后的治疗还要麻烦您多关照。” “嘿嘿,小事。以后咱们都是一家......”男人拿起酒瓶同她干杯,一口气吹完了瓶里的酒液,倒转瓶口展示剩下空空如也的酒瓶。 严将胸口窜起火,烧热了身体,便将衬衣一排扣子系数解开,大概也烧坏了脑子,手里的酒瓶砰啪一声磕碎在桌角,绿色碎渣口冲着男人,放下恶语说道:“你他妈少打我妹的主意!” “哎呀,醉话,别当真别当真。”男人矢口否认,嘴角划出讪笑。 她的手掌微凉,拉住他的手臂,窜天的火焰降下来,他轻放下碎掉的瓶子,抽出一根烟缓慢吸食。 “听他们说你一毕业就进了那个外企,工资开到这个数。”男人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咂摸着舌头发出艳羡的声音。 烟丝烧蜷,严将的胸脯在敞开的衬衫下一起一伏,手臂展开搭在她椅背上,他不置可否。 “你在A市肯定买好房了吧?” 只吸了两口,烟头摁在同一杯茶水里,他转过头去,颈部拉出好看的线条,烟雾吐在严熙座位相反的方向。 疲惫而沉重的声音:“我妈生病,房子泡汤了。” 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径自走向收银台结账。 和那个龙哥分别,严熙提出要去医院看护妈妈,严将只当作没听见抬手招了一辆车。她以为他只不过是和她一同搭便车,没多想便坐上车,等他报了一串地址,车子启动却是开往市区老房子的方向。 她止住司机要他停在下个路口,司机犯难嘀咕着问他们到底去哪。 路灯以车辆为轨道滑过车窗,他不发一言注视着窗外,面庞落在明明灭灭的霓虹灯火下,车子停在红灯前,司机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做决定。 “我给她请了护工,回家好好休息吧。” 严熙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她坐在前排,偏头去看灯火灼烧城市辉煌。 油门踩下,直走过两个红绿灯,这条路的终点是他们两人熟悉的破落房子。 严将拿出口袋里不成形的烟盒以及一只打火机,随手扔在进门的鞋柜上,换客用的拖鞋走进客厅。她拿起那只压扁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条完好的烟卷放入口中,还未点火,舌根发涩。 烟头烟尾被她拿反,打火机磕磕绊绊地点不着烟尾。 他回头看她,眼尾游出一抹笑意,像是一条春暖雪融后解冻的鱼重归汪洋,忍不住提点她:“抽烟对肺不好,很多吸烟的都短命。” 放下打火机,她认真地看他,言辞锐利地说道:“知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死?” 客厅朝南,进门有一方小阳台,月辉爬进屋里,严熙消瘦的影子落在面前,细竖一条如刀锋直指前方。 六月虽然过了小半,晚上倒是还没升温,他此时突然觉得冷,冷空气从每一寸皮肤渗进来,原来根本没有春暖,只是活在冰下的鱼错把月光认成日光。 “你想死就早点给自己选好风水宝地金棺材。” 月华静静偏移了角度,屋内的空气重回静默,手里的纸杯折角再折角,他展平折痕转过身给自己倒了满杯热水。 “你不想救她是不是?” 正说这话,她攥紧拳头,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每一下都用尽愤怒,血液吼叫,冲撞手背的血管。眼睛好像真要跳出眼眶,眼角的血丝更显鲜红。 原来影视剧常演绎的家庭剧确实有原型,严熙头痛,血好像快从眼眶里滴出来。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世上真的存在这一类人——视人命如草芥——而他隐瞒的如此精美,即使离他那么近的距离,那么长的时间都没人发现他的本性。 假情假意哄骗余春柳,挥金如土为她治病,低声下气为她求人,都是因为他想亲眼看她被病痛折磨致死罢了。 这样恶俗低下的趣味,和七年前他的所作所为并无区别。 “装什么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只管饮尽纸杯的水,一滴凉水漏下嘴角,爬过身体冰冷的血管,流过温热的心脏,最后消散于无人知晓的地方。 “回答我!” 良久,他注视面前涂了漆黑的一切器物,回答道:“是。” 严将不再理会她,目不斜视经过那个上锁的房间,如宣誓主权走入主卧锁上了门。 真可笑,这家人还没死绝,窃贼怎么就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占领他们的财产。 她愤懑地想着,可脑袋里也只有愤懑,最终放下激昂的拳头,无力跌坐在沙发上。 一夜不眠,清晨才小憩了片刻。看一眼闹钟,严熙揉了两下太阳穴,穿戴整齐才拉开房门。 现在,即使在自己家里住也要如防备陌生人一般,因为他已经不是她认知里的那个他。 不如说他早在七年前就是她该防备的人,只是昨晚经他亲口确认她认清了事实。 餐桌上意外的摆放了一份早餐,一碗八宝粥,一份鸡蛋饼。 房子静悄悄只余她一人的呼吸,下意识看向主卧。 主卧房门大开,床褥已做更换,被子折放在床脚,床单平整没有一丝皱纹。 送了口气,坐下夹起一块鸡蛋饼咬了一口,发现还是热的,心情悄然生起些异样情绪。吃过早饭,她装了两件余春柳的贴身衣物赶到医院,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性正坐在病床前耐心喂水。 病人只是闭目养神,等护工喂一勺喝一口。 严熙站到病床前,看那位护工帮病人擦了嘴,放下碗筷便拘谨地站起来。 她还未开口,双颊已落下两圈红圆圈,“你是这家的媳妇吧?昨天你老公给我打电话,订了这床病人的长期护理。” “这是我妈。” 她急忙摆手,想否认前面说的话,“啊呀,不好意思。我......之前一直在家里帮忙种地,这是第一次进城里做护工。” “知道了,你也去吃点东西吧,我想和我妈单独呆一会。” 如蒙大赦,她拿了几张卫生纸匆匆离去。 病房是特意安排的单人间,沙发,电视,厕所一应俱全,还额外放置了一张陪护床,床头柜也贴心摆放了花束和果盘。窗户正对医院的绿化公园,站在窗前正好收尽一片绿意盎然。 严熙扶正一束低头的康乃馨,心想严将花钱果然花到了‘好’地方,表面工作做的漂亮才能掩人耳目。 拿起果盘中一颗鲜嫩欲滴的红富士苹果,她压着苹果削皮切块,分出一口的份量送到余春柳嘴边,她说:“妈,来吃水果。” 余春柳含过苹果,笑嘻嘻从背后拿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塞到她口袋里,“熙熙吃糖。”未等对面的人如何答复,她又拿过花篮,倒出五六颗奶糖,全部鞠捧在手心递至她的面前。 “留给我们家熙熙吃。” 严熙喊了声妈,便扑到她怀抱里去,眼泪顾不及擦拭掉在白色床被上。 阴云沉沉,风声如婴孩哭号,四岁的小严熙局促地坐在高凳上,桌子是按照成人的身高设计的,对她来说有些太高了,要奋力抬高胳膊才能压着桌子上的图画本写字。 好累。 她有些泄气地放下胳膊,一双黑葡萄大眼不安分地在办公室乱转。劣质板材搭建的简易工作台,这里的成年人像是百科故事书上忙不停歇的工蚁。 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下班,和哥哥约好了一起看今天的动漫节目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严熙盯着桌子上的涂鸦发呆,毛茸茸的脑袋不知道被谁狠狠揉了一把,精美的发型顿时被扯散。她抬头茫然环顾,一只大肚如打满气体的气球正撞入视野。 “你妈不要你了,跟我走吧。” 天边扯响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好似阀门损坏的水龙头,她的眼泪很快便晕湿了涂鸦以及衣袖。 这男声先是哈哈大笑,随后又补了句:“你妈都因为生你失业了,她哪里还养的起你。跟叔叔走,做叔叔的女儿好不好?” 余春柳从隔壁回来听见办公室里哭声如雷,众人围成一圈拿各式花招哄着严熙也不见效。 听过同事们七嘴八舌了解了经过,她抱起严熙轻柔拂过她的脊背,又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拆开喂给她吃。 待到她哭声阵势变小,一边抽泣一边含住糖果吮吸甜味,余春柳面带微笑的抱着她转过头和同事打趣:“我可从来没后悔生下她,是我想要她来这里陪伴我。” 妈,我也从不后悔做您的女儿。 严熙拆开一颗奶糖,放入口中,丝丝清甜溶化了内心深处某根底线。 七 早餐店里有位客人已经坐了半个上午。 过了早饭的时间,店里已经没有太多客人,稀稀拉拉的座位坐着的多是店员,他们对这位客人的好奇也随着时间高涨。 他坐在角落里吞云吐雾,半张脸被支起的电脑屏幕遮挡,半张脸被云雾缠绕。 从天光乍破,第一缕朝霞掉落人间,他已经等在这间早餐店门前。只是他中间不知何故离去了一段时间,不过很短的时候便去而折返。 揉了下额角,严将痛苦的闭上眼,昨夜种种好像新鲜的朝露挂在枝叶间,他盯着一方小窗从黑夜看过黎明。 她现在应该已经到医院去了。 晃下手表,合上电脑收入背包,他起身拿纸巾轻轻擦拭桌面,这才离开这家餐馆。 她果然不在了。 仅半只脚探入屋内,他也能感知到屋子里的清冷。在客厅电视机下方的白色长柜里找到一串银灰色的钥匙,零落的钥匙多半落下灰尘和锈迹。 打开某间上锁的房间应该不是问题。 锁舌发出陈旧的弹响,他摩擦手心细汗,放在沉重把手上,压下如雷响的心跳打开房门。 房间内的陈设摆放位置一如往昔,离家远游重归故里,真正等待他,欢呼他的归家的好像只剩下房间内熟悉的老物。 坐在四轮的电脑椅上,轮子还能灵活转向,打开电脑桌下第二层的抽屉,蒙尘泛黄的照片安静躺在里面。 照片上,少年侧坐在沙丘上,眉目分明的五官拼出一个别扭的表情,旁边少女明媚灿烂的微笑和仰风飞舞的发丝紧贴在他的身边,角落有只意外入镜的骆驼呆头呆脑憨态可掬。 只有他还记得这张照片的全貌——镜头后面,少女的背后,一只青涩的手如何做到小心翼翼的环抱。 抬头可见右前方是一面穿衣镜,镜子里的严将正襟危坐,一手捏住照片,一手摸上脸庞。 嗯,确实不一样了。 他换了个地方,衣冠齐整的躺在小床上,双手合抱在胸口,照片就压在心脏上方。身体下面铺着洁白床罩的木床——曾经辗转反侧和长梦不醒的地方——像是埋葬死人的棺材,而现在里面正住着一个活人。 ...... 心脏跳动的力量真是庞大的超乎想象。 严律被人揪住衣领从地面上拉起来,他第一次对人的生命力有了认识。 刚从昏迷的状态被人晃醒,便闻到一股铁锈味从身体里涌出来,瞬间淹没了口鼻。 “小小年纪,还敢议论大人的事情?我他妈最烦背后说闲话的人!” 皮带凌空一甩,即使隔着层层衣物也留下一道红痕。 不知道这次要留多长时间。 “说,把你和她在背后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凌厉的男声嘴里漏出烟酒荤腥的恶臭味。 “妈妈,我们离开他走吧。”严律吊着脑袋又说了一遍。 男人的手钳住他的下颌,骨头痛得要裂开,口鼻又冒出血来。怀孕的女人扶着肚子走过来,她扯住丈夫的衣角求他停下来。 力道加重了,严律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他看见男人把女人甩开,她的肚子撞上桌角,一团白色脂块掉在地上。 “妈的,要不是你妈昨天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个小‘汉奸’。”男人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汉奸!” 女人坐在地上哭,一会又喊疼,她身下延绵的水迹越来越多。男人被闹得烦了,转头对着女人大吼小声点。 严律趁着他分心的间隙大声说:“爸爸,我错了。” 他一服软,男人便觉得索然无味,呵斥了几句,脚步踉跄地走进房间里,扑通一声闷响倒在床上,顿时鼾声转出房外。 喊着妈妈爬到她身边,他懂事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妈妈你怎么了?” 她手指抖动着指向手机,严律帮她把沙发上的手机拿过来,看她拨打120,再安慰陪伴她直到救护车到来。 踏上救护车,握住妈妈的手将她送进产室。 坐在冰冷铁椅子上又被人晃醒,他们递过来一只手机要他喊大人过来,最后他打给了小舅。有好心的护士帮他擦了药,做了简单包扎,上完药总算没有那么疼了。 没等到小舅赶过来,医生抱过来一个哭声响亮的生物放在他怀里——扒皮的猴子,摔在地上的烂包子,干皱的橘子皮。 “恭喜啊,你要做哥哥了。” 刚生下的小孩哪有好看的,他只是多用了修辞夸张,以及内心隐隐对身份转变的抗拒。 产后的妈妈很虚弱,幸好来看望她的人也很少,小舅带了一袋混合口味的糖果来,板凳还没坐热便走了。 妈妈剥了一颗糖放到嘴边,又产后烦躁的厌食,这颗糖就喂给了严律。他含着奶糖,看妈妈给妹妹哺乳。 妹妹是猪,睡醒了吃,吃完了睡。 余春柳突然唤他到床前,把严熙的小手放到他的手心里,抚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谢谢。” 严律注视着妈妈,手心一团小生命像新点燃的柴火熊熊燃烧,正照亮她幸福的笑容。 我原谅你了,妈妈。 我原谅你言行不一,背叛我给爸爸告密。 我原谅你胆小如鼠,从不阻拦爸爸打我。 他在心里对她说了很多话,说了很久,直到严将军出现在病房门口,他眨巴着眼睛做回无知孩童,捏了捏妹妹的手便放开,回到糖果袋子前拆开下一颗糖果。 妹妹的诞生是因为爸爸的一次酒后乱性。 妈妈因此从办公室退下来,做起了保洁工作,几年后凭借对外公服软,疏通关系找到一份办公室的工作。爸爸原先在家里吃软饭,不得不出门找了一份工地的工作,最后凭借老丈人的帮助进入国企随领导常年出差非洲。 他们的银行卡里存下钱,换了钢筋水泥筑建的房子,生活的恶意才算收敛起来。在此之前的年月里,他免不了像沙包一样被人肆意发泄愤怒。从反抗到麻木,内心斑驳的伤口再也无法痊愈。 妈妈出院的那天,他们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位蓬头垢面的乞丐。 “东街的小白脸,西街的白凤凰,配,配,天生一对。” 棚户区门前乞讨的疯子口中唱着含糊不清的段子,双手各分出一根食指交叉,比划出一个倾斜的十字架。 余春柳往下扯了扯帽子,帽檐都低得快看不见路。严将军踹翻了他的碗,捡起一块石头追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丢出去。严律抱着严熙和妈妈走进昏暗的房子里。 过完冬天,严律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一些,因为严将军揍他的方式有了变化,现在经常挨打的不再是他的屁股而是脑袋。 严熙从躺着的肉虫变成了站着的小树苗,尽管她还是弱不禁风,一碰就会摔倒。 这天,他照常给妹妹冲奶粉,严熙像是长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尾巴,跟着他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来走去。 他以身高优势俯视她,心里免不了生出恶意,对于这个抢占他全部亲情的妹妹,现在他还要亲手抚养她。 尤其是她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流露出的天真总有让人想摧毁的想法——凭什么她仅凭哭闹就能获得大人的聆听?凭什么她可以理直气壮索要一切?这种人又是如何心安理得不事劳动存活于世? 如果她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余春柳不会因失业供不起他上幼儿园的学费,严将军不会因缺钱而借酒浇愁频繁抽打他。 虽然曾经的世界很糟糕,不过比现在好多了。 幼小的严律不知如何反抗家暴,他在每一次挨打中的积怨只能通过凌虐小动物发泄,欺凌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他慢慢体会到暴力欺压的乐趣。 握着暖水壶的手倏忽收紧,要是他拿不稳掉下去,这颗圆润的小尾巴马上就不会成为累赘了。 “咯咯。”她拽住他的裤脚,仰面发出一串笑声,两颗乳白小牙肆无忌惮地露出来。 严律不动声色,把热水倒入奶瓶,挖一勺奶粉拧紧瓶盖塞到她手里。 她接过奶瓶,嘴巴满怀信任地贴上奶嘴,吸上一大口。奶水极高的温度烫伤了口腔,她扔掉奶瓶,止不住大声哭泣。 哭声打断了严将军午睡的好梦,也吸引来余春柳的注意。 严熙被女人抱在怀里安慰,她手里捏着奶瓶语气满是责备:“严律你为什么冲这么烫的奶水给妹妹喝?” 严律站在厨房的门口,冷眼看着她哭泣,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嘴上不说道歉的话。 他的态度激恼了某人,严将军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抬腿一脚把他踹飞数米。他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来,咬牙直挺挺地站着。 看他倔强如牛,严将军怒火更盛。 一个极大且力道极重的手掌不由分说拍在他后脑勺上,他向前趔趄了小步,又被摁住脑袋撞向门框。 趴倒在地上,他听见骨头咔擦裂开的声音,鼻血从深处流下来,血似止不住的小河,有汇入大海的意愿,眼前景象趋于模糊。 只见余春柳转身带着妹妹回到卧室,再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耳朵里灌入的是一口一个‘小王八蛋’。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他麻木的脑袋被人抱起,圆滚滚的小身影挡住他面前的光晕。 严律咧嘴笑起来,幅度太大扯到伤口,又疼得嘶声倒吸冷气。 他想明白了——余春柳也好,严将军也好,他们作为自己的父母,根本不用一个孩子谅解。 只因为他太弱小,没有发声的机会,这个家不需要‘严律’,他们只需要一个会做家务的‘哥哥’。 所以,余春柳和严将军不该去死吗? 八 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撕裂宁静空间,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从桌子上捞了手机接听。 对面那人说的是B市方言,“喂?严将,我是大伯。听说你妈住院我们一家今天过来看她,我们已经到医院楼下了,就是不知道她在哪栋楼,你在不在医院?下来接我们啊?” “我不在。”他在脑子里转换语言,停顿一瞬回答。 “那......今天不凑巧,我们改天再过来。” 他想了下,大伯一家从村里特意赶来路途遥远,平日亲密友善,这次再推掉他们的盛情便太冷漠了,于是改口道:“大伯,等我十分钟,我现在过去。” 打车到医院,免不了和严熙碰面,她猛然遇见五六位老家的亲戚探望颇有些吃惊,只是看见人群中某位衣冠禽兽,目光倏忽跳开,脸色也冷淡下来。 众人眼见宽敞明亮的病房,过问了价格便赞叹严将对亲妈出手大方,可见孝心一片。明知是恭维的客套话,她听见也觉得刺耳,正中了她的预言,心口闷堵直犯恶心。 瞧见她眼睛微微泛红,眼皮些微浮肿,他关切道:“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工。” 亲戚们会错了意思,以为她在病床前护理整夜未合眼,纷纷劝她注意身体,让她快点回家休息去。 严熙咬住下唇,脸上的表情既羞又愤,她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刚痛哭一场。 找了借口说:“刚才去外面打水,走廊蹲了一排烟鬼,我这是被烟味熏得。”又埋怨道:“都抽得那么猛,一个个怕不是长了铁肺。” 大伯的妻子拿手肘捣了下大伯,他当即点头认同,“对对对,抽烟是不好,我也准备戒了。” 站在不远处的严将心头一动,薄唇紧抿成一道线,神色凛然。 大伯有意和弟媳寒暄,奈何余春柳神志不清早忘了这群人。问她一句,她便向严熙身后躲一分,若是说得多语速快,她便蒙头躲进被子里。 很快,气氛便陷入尴尬时刻,七八人默声围站在病床前,眼见她吓得瑟瑟发抖,白被子上晕显一圈水渍。 护工拉起帘子,严将出声道:“大伯,我订了外面的餐馆,一起去吃顿饭再走吧。” 言语推拉一轮,见他一脸正色言辞诚恳,他们便辗转至餐馆把话题续聊下去。 严将订了一个包间在市区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华丽吊灯垂下奢侈的水晶坠子,实木餐桌上每一份餐具都擦得锃亮,中西餐具一应俱全,明净的高脚玻璃杯和吊灯交相呼应,折射璀璨奢靡的灯光,这一切足以让一众亲戚看呆。 坐在死硬的红木椅子上,大伯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指,严熙交握双手放在腹部,还没进餐她已经感觉恶心,是被某种气节胀痛了胸口。 硕大的餐盘上食物和装饰一样精巧,厨师在食材上雕龙画凤,大伯夹起一节雕刻成竹子的黄瓜放入口中咀嚼,被服务员提醒那只是装饰不可食用。 他讪笑着吐出来,满脸通红。 大伯的小儿子严虎今年7岁,小孩子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盘饰,嚷叫着要妈妈帮他把那朵西红柿雕花夹过来,不慎碰掉瓷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这动静不小,好像一巴掌响亮地打在大伯脸上,他扯过儿子的衣领抬手便是两个红手印印上他左脸。 “大伯,让服务员再换一套餐具就行了,好好讲道理不要打孩子。”严将出声制止。 “严将,小孩子是不打不成器,男孩比女孩能闹腾,打得多才能让他懂规矩。” 那小孩哭声震天撼地,大伯又拎起他对着肚子踹了一脚,呵斥他道去墙角面壁。不消片刻,男孩的哭声消失了,肩膀耸动,只有小声地抽泣。 大伯的长子严龙今年上初三,在班级里排名中上,有望考进市里的重点高中。谈到教育的话题,他俨然一副成功人士,言语里再也没有自卑,好像严龙给他脸上贴了金箔,说着话头也不自觉扬起。 又问道严将的高考成绩,他有些惊讶,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一瞬。他忍不住接连请教严将学习技巧,又突然感叹自己弟弟教育有方,培养出这样一个好儿子。 说了这么多,多子女家庭的教育方式总结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字——打。 “男的可以,女的不可以,大的可以,小的不可以。”大伯总结经验。 严将作为一位称职敬业的听众,频频点头以示尊重,听到结论他怔愣一瞬,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饮尽。茶水滚下喉咙,龙井茶清甜,香气馥郁芬芳,他鼻腔一凉,闻到血腥味从遥远的回忆里冒出来。 压下将要破出胸口的嘶吼,他冷静道:“是,有道理。” 大娘对这话题听得多了,心生厌烦,她细致观察着许久未见的严熙,小姑娘长大后出落的更标致水灵,饱满的脸颊装满青春朝气。 “熙熙在大学有没有谈朋友?”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严熙,她成了焦点,筷子上刚夹起的一片鲜嫩肥牛也放了下去。 “没有,以后也不打算谈。”她说话耿直,毫不在意谈话的对象是谁。 “这......严将你可要多管管你妹妹。”大伯接话。 她向大伯座位的方向望去,对这位肥头呆脑的长辈心生厌恶,因此怒目而视。 自严将回来这三天,B市又经历数次小雨,气压低沉,不见太阳,家长里短种种琐事憋得人胸口烦闷。 “我跟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有手有脚,也不需要他养活!” 要相信世界上总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气场,你强势,对方便弱势。 她理直气壮,说话声音也不虚弱,四下寂静,一时间没人敢反驳。此时的严熙像极了一头狮子,恶狠狠地夹起肥牛慢条斯理地食用。 大伯连说话的气息都弱了三分,他仍寄希望于严将,带着一丝讨好说:“熙熙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从严将军去世,你们家就剩下严将一个男人当家作主。以前都是长兄如父,现在虽然时代变了,内在的道理还是没变化的。” 他咂摸一口茶水,动作神态和去世的弟弟别无两样,“你妈这次生病住院,不也都是你哥出了大力安排的吗?而且我们的意思也不是要严将事事都做主,你要是有就带回来让他见见,没有就拜托他给你介绍一下。” 歪理,她在心里大骂道。 说白了,她现在是菜市场肉铺摊钩子上挂的一块肉,他们正在和摊主讨价还价,而这一切都和她本人没半点关系。 她眼神似箭追出去,半道遇见严将抬眸凝视她,眼眸漆黑深邃,利箭失掉准头栽入深渊。他轻轻摇头,严熙急急低下头去。 服务员上了最后一道菜,告诉宾客菜品已上齐,便退出了包间。 “大伯您先尝尝味道。”严将亲手勺了一碗羹汤送到长辈面前。 依次勺了羹汤服务各位亲戚,他缓缓开口道:“几年前我妈疯掉,当时我刚参加工作又忙,一直都是严熙在帮忙看护。她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病人,分身乏术,自然没时间顾及感情问题。”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本事,耽误了她的大好青春。” 掬起一杯茶水,他起身面朝她的方向诚恳说道:“以茶代酒,向严熙道歉。” 呸! 夜风追逐汽车玩闹,站在路边挥手说出一个个‘再见’,嘴里吃进一缕缕发丝。她抬手勾起一缕濡湿别到耳后,从口中捻出一根自然脱落的长头发。 送完大伯一家,酒店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地处繁华市区,又是高档酒店门口,根本不会发愁打不到车。 这不,面前一前一后停着两辆出租。 严将走向前面车子,拉开后车门,自顾自坐上车位。待到严熙走向前车门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隔着车窗对她说道:“你坐后面的那辆,我一会抽烟,你闻不惯。” 正好她也不想和他同乘一辆车吸二手烟。 光是想想肺部就有窒息的感觉。 后车的司机师傅技术高超,一路上风驰电掣,远远甩开了前面的那辆车。 困意来袭,她脑袋如小鸡啄米,下车还是被师傅喊醒的。 到家草草洗漱完毕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今天明明身体和脑袋都累得不行,躺在熟悉的床上还是定时定点做了噩梦。 发令枪是玻璃杯碰杯的声音,梦魇的眼睛是青绿色,她穿着红色波点连衣裙奔跑,脚下的道路会不停变换。 森林,草原,沙漠...... 她跑起来的时候脚掌并非没有知觉,相反每一种地形变化都清晰地由脚掌传来。 沙漠是最难前进的地形,要从流沙里把脚掌拔出来并不容易,此时她的速度会大大降低,耳边能听见梦魇吓人的呼吸声。 翻过沙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光脚踩在海边粗粝的沙石上,脚下传来锥心刺骨地疼痛。道路只有一条,任凭她怎么挣扎也只能在这一条路上逃命。 前方便是悬崖了,她心急地流出眼泪。 站在海崖边,红色海浪击打岩壁,翻起白色泡沫。退无可退,梦魇化作野兽将她摁倒在地,她大声叫喊,费力扭动身躯,一切动作在绝对的力量下都是徒劳。 又是这样的结局...... 严熙任凭本能放声痛哭,却在看清野兽面庞那刻惊吓到从床上坐起。 九 两次惊吓间隔时间很短,在发现自己床前站着一道高大的人影时,她又一次忍不住大喊出声。 黑影就近拉开桌子上那盏台灯,暖橘色灯光温柔地环抱严熙,驱散她深重的恐惧,也揭露那人黑色的面纱。 “你做噩梦,哭得声音很大。”严将轻声说。 后背湿透了,额头也满是汗珠,脸上还挂着泪水,她狼狈地样子好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 在她床头柜放下一杯温水,他折身回去拿一条润湿的毛巾,细心擦拭她的额头,脸颊,以及眼角。她似是吓傻了,一动不动任凭他靠近,触摸自己。 严将手里的毛巾贴上她细致的脖颈,血管在微凉的毛巾下跳动,好像能感受到她有节奏的心跳。呼吸仿佛被人制住,屏气小心轻扫她的胸口,睡衣宽松的领口下,那片区域已礼貌地回避开了。 他半阖眼皮,毛巾只离开她皮肤一刹那,手腕被人钳住。 “在想什么?”她语气冰冷地发问。 手腕上的力道急速加重,虽然她的手纤细小巧根本使不出多么大的力气,如塑料玩具手铐一样的囚禁,厌恶的情绪每一分都能感知到。 她急切追问道:“想第一次和妹妹做爱的事情吗?” 心跳漏了一拍,脏器好像被人拿捏,他忙挣开囹圄背对她,来不及掩饰,呼吸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 严熙跪在床上,瞧见他手臂发抖,高大的背影却脆弱得仿佛一扇屏风,只要风吹得再猛烈些就能把它掀翻。 她再问道:“那个时候爽吗?” 严将欲离开,没设想被她扯住后背衣料,她用得力气稍大,他便不设防地倒在她床上。 幸好她喜欢睡软床,摔上去并不疼。 只等他仰面躺在床上,她如环伺等候多时的鬣狗,扑向猎物。鬣狗征服了他的上半身,她坐在他胸口上,居高临下地观察他。 落在她的阴影下,他面上倒是没有瞧出什么表情,胸口的压力已经让脖子变粗血管凸起。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甩在左脸上。 “禽兽。” 更响亮地一声落在右脸上。 “畜生。” 脸上的红掌印在月光下显影,一双素手扳正他的头颅,六分相似的脸互相倒影在彼此的眼底。 细长的手指滑下去,紧紧扯住衣领,丝般柔顺的头发垂落在脸上,盛大的杀意逼近,她闻见了亲切而陌生的味道——他用了浴室的沐浴露清洗自己身上的烟味。 “谁需要你的道歉茶?你欠我的是一杯茶,一句对不起就能还吗?”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切磨着牙齿说道。 严将认命般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巴掌没有再落下来,咸味的液体滴滴答答飘在脸颊上。 “怎样能让你拿钱救她?” 睁眼,念想中的影子又离得远了,泪水黏着发丝糊成一张花脸,胸脯抽动,下唇红得快咬出血来,不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才语调平静说完刚才那句话。 气势汹汹的鬣狗已经找不见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丧家之犬。 他侧过头去,不忍心再看。一向要强的妹妹,做人做事憎恶分明,小时候连哭都要躲着他,她怎么突然愿意向他这种人低头? 嗖嗖地冷风吹聚了乌云,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夜晚,便无人关注,黑夜本就是藏匿腌臜事的好时候。 应该是下定决心了,他转过来注视她的脸庞,眼皮半阖,视线掉在她腿心的位置。 一切动作尽收眼底,严熙缓缓下移了身体,纤巧的手捏起一根睡裤带子拉远,缓慢的动作像是在抽一根礼盒包装上的丝带。只是,这物品藏得太差劲,一眼就能看出来,除此之外,她深深明白这礼盒还装了另一样东西——她未知的命运。 她神情肃穆地盯着那处鼓起,两只冰凉小手颤抖着捧出里面的物什。 好烫。 小手以烤火的姿势围护在性器上,她默默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热度。静脉贲张,那物什在她手里又涨大了几分,顶部流出清亮的腺液,指尖传来麻麻热热的电流。 他支起身子俯视她,脸上还是一片不动声色的冷漠。 真可笑,明明是她放下尊严服侍他,可看他的神色分明是倨傲的,像是他大方地施舍她一点薪柴过冬,宽容大度的温暖了她的身体。 严熙心理这样想着,气得脸上一阵青白。 可惜她正低着头,严将察觉不到她的情绪波动,更因为他勃起的性器,情欲如满弓在弦绷紧了神经。 那一抹清亮从顶部缓缓流下,虬曲的血管在手心搏动,不多时,她便亲眼见着手里的物什又胀大了几分。紧抿的嘴唇也有了一丝松动,她有些微微吃惊,很快随着腺液的流动压了下去。蜿蜒而下的液体,走过指尖,指缝,停在她的手背上,它带着初生的炽热灼痛她的心脏,片刻后不留痕迹地消散了。 天空闪过苍白色,严将咽下一口唾沫,摁在床上的手悄悄地攥紧了床单,手臂上盘旋起一条青白色弯曲,在那尽头的地方,捏在手心里的一汪淡蓝色池塘此时正泛起摇摆的涟漪。 短暂的光亮结束之前,他把妹妹抖动的身体看得更清楚了。 所以,在晦明变换的那刻,她是如何咬住下唇,又如何以泪水闪烁的眼睛看他,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她滑下他胸口的那刻,他也不动声色地坐正了身体,甚至他心虚地手还本能地想要像以前那样抱着她。 严熙弯下腰,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一盒三片装避孕套躺在那里,它的身边是日期新鲜的购物小票。 严将在看见那盒商品时,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不断默念着‘不会的’三个字来安慰自己。 就算她在这么多年里,开始新生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想着到这句话,他泄气地躺在床上,眼底飘过一丝灰暗的颜色,任由她来主导这场性事。 她脱下睡裙下面的淡蓝色内裤,暴露在光滑空气里的皮肤感觉有些冷,别扭地回到他身上,借取过热量的身体才缓慢行动起来。冰冷的声音过后,拿出滑腻的套子快速戴上,她撩开自己的裙子将下面的花穴对准了直挺的阳具。 “等一下。”他用略带喑哑的嗓音出声阻止她。 手指捏住小雨伞顶部的气泡,排掉空气,向下套得更紧了些。食指和中指试探了花穴的穴口,带来的答案并不如意,手指上还是一片干燥。 严将把手掌摁在花蒂上打磨,淫靡的红色从肉珠上散开,她苍白的脸颊也被传染,如春天吹过樱桃树等待的树枝,很短的时间里成熟的红色走过所有细腻的皮肤。 几道雷电的摧残过后,格窗的玻璃上流过小股的水流。 雨,终于开始落下。 手心弯出小小的弧度迎接从花穴里滴滴答答掉下的水珠,他最后心悦地捏了下花蒂,放手转交控制权。 性格直爽的人也有固执的时候。严熙扣紧齿关,嘴唇不留一道缝隙,这样严密的把守下,情欲的声音是没有机会跑出来的。 她心领神会,降下腰肢,花穴碰到阳具后又开始慌张地不知所措。嘴唇上的力道重了两分,心下一横,扶着阳具便又坐下去几寸。穴口挤进一段异物,突然撑开的甬道也不太适应,她心口触电般回想起七年前的经历,低头看到余下的部分,心里的恐惧作祟,迟迟无法进行下去。 “还是我来吧。”他叹息一声,手掌抚上她的腰肢。 她摇头,闭上眼,吞没了他一切。 天幕被捅出口子,倾盆而下的雨偏偏喜爱落在老城区,明月早已失去控制权,夜空下只看得见黑洞洞的楼房耸立。二单元四楼北面老旧的窗户透出橘色灯光,像是撑在飘摇海面的一艘负隅顽抗的小船,雨珠因此便独爱捉弄敲打这面窗户。 豆大的雨滴叩击在窗棂上,爬过玻璃留下张牙舞爪的痕迹。 他心头惊跳一下,松开手,规矩地放在身侧。 严熙缓慢地睁开眼,暗处那一双目光炯炯地直视他,挑衅似得微微昂起头颅。 有一点胀,但没有那么疼。 她渐渐适应了身体里的异物,手指抓住他胸前的衣物,慢慢地动作起来。浅浅抬起一点臀部,淋漓的水从两人结合的地方漏下来,淋湿他的耻毛。再坐回原来的位置,湿哒哒的软毛轻轻刷过她的腹部,扫出一阵痒意。 即使这样的时刻,她仍然不愿意出声,情人间的对话是没有的,情欲的浪叫也是没有的,在某些无法忍耐的时刻,只能听见她克制小声地哼咛。这样的时刻很短,当她意识到自己发出不正常的声音时,就会用力攥紧他的睡衣,快速掩盖过去。 现在他们又是一体了,她又一次和他结合,感受人和人之间最亲密的地方。她忍不住漂浮地思考,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做爱的感觉就像楼下奶奶栽种那棵葡萄藤,把移栽的树种埋入土里,树根会自己生长,插入,以及缠绕,紧紧地抱住春天开花结果。 隔着橡胶套的触感和直接触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刚才帮他戴上去的时候她已经体会过。她脑子里快速闪过某些新闻,自作自受一般开启联想。 套子破了怎么办?她会不会怀孕?怀上他的孩子吗? 如果他们只是一对正在做爱的普通情侣,日久生情,结婚生子,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那她也不需要摇晃脑袋,扔掉上面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十 雨势小了。 窗户上三三两两的雨珠热闹地汇聚在一起,然后手拉着手拧成一股细流,欢快地滑下玻璃。 严将的眉头折起来——她动得实在是太慢了,毫无技巧,如隔靴搔痒。 室外的水汽带走屋内的温度,腹部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额头却急得要烧出汗水来。 严熙吐出一口气,她累了,双手迭放在他胸口上,微微喘息着缓解自己酸胀的大腿和腰肢。两瓣樱唇轻启吐气如兰,衬衫式睡裙下一对酥胸垂在眼前,两颗樱桃核若隐若现。 那一双柔荑如猫爪挠得他心口发痒。 阳具被人三番五次逗弄,每当他忍耐着稍长了感觉,很快那轻扫过欲望的翅膀又飞到高处去,悬在他情欲海浪的上方,看得见摸不着的地方,像傲娇的白月光。 他试探着捉住她的手腕,空出右手帮她撩开碍事的发丝,沿着耳垂蹭到白皙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脸肉。她愣住,忘记躲开他的手,所以这下他便得逞了。 下移到她纤细的腰肢,扣紧,向左侧翻身,没防备的严熙被他带到身下去,他们瞬间调转了位置。 起先被人夺走控制权,她不免有怒气,小手抗拒地压在他胸前,做一点无用的斗争。 “你——!” 他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下身的阳具退出花穴,俯身低头追寻她的樱唇。 “不行。”她偏头躲开了。 不能亲吻,因为他们是没有爱意的人。这样她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或者用错误的记忆替换掉他。 严将眼底浮现痛苦,薄唇落在她的修长的颈线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一点点飞逝到锁骨,在一片如琼脂般稀少珍贵的胸口上,门齿咬住一块小小的皮肤吮吸。 听见她呼痛的声音,后背挨了某人的捶打,他眼眸里是晦明不定的颜色。 他想:我也送了你一朵花。 待到他离开那块温柔乡,多年来僵硬的脸庞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这愉悦很快便被打破,他又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巴掌。 “你不要得寸进尺,已经结束了。”她愤怒地说,绕过他的胳膊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整理错位的衣领以及凌乱的头发。 严将安静地坐在床沿,取掉下身的套子打结。扁扁的套子里除了包装中带有的润滑液,剩下极少量的清亮腺液,浊白的液体却是一点都没见到。 他狠下心,捏着手里的套子说道:“什么时候结束应该由我说得算。” 她低头不语,余光看见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皱折的床单被他抚平,不远处一小滩深蓝色痕迹刺目招摇。心头默念‘闭上眼和谁都一样’,片刻后,她顺从地坐过去,无处安放地手指搅合在一起放在大腿上。 长长的手臂横过眼前,拉开乳白色床头柜的抽屉拿走了第二片避孕套。他自顾自地戴好,把她抱倒在床上,手指挑开她睡裙的下摆拉至胸前,手掌轻柔地抚摸遍她的全身。 雪白的酮体在他手下战栗,手指游曳至腿心的花穴,轻慢地挑逗起细嫩的花蒂。 她合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感受到的信息更多,身体对触摸的反应也更明显。 用心地仔细思考着,她想:这只手给她的感觉和七年前不一样。 他应该很久不碰篮球了,手心的茧子已经在时间的流逝里磋磨掉不少。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做的什么工作,整个人也比之前更白净,如果不了解他的为人和过去,一定会把他错认成一位羸弱的读书人。不,他一点都不羸弱,只是多长了些肌肉才看起来更瘦了。 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她注意到他腰腹上拉丝的肌肉线条。 怔愣出神的时间里,某人不满足于对花蒂的挑逗,用食指刺入曲折幽深的花穴,她惊得叫出声来。 “不......不行。”严熙害怕地缩成一只花苞模样。 他的食指在穴内勾弄,软肉不受控制地吸附在他手指上,粘连的液体一层又一层裹满手指。 “嗯?” “这个姿势不行。”她小声补充道,“第一次也是这样......” 原来她刚才没有经验也坚持要在上面是为了回避自己潜意识的记忆。 心下了然,他扳过她的身体侧面向自己,拿出手指慢慢地送入阳具,直至全部没入花穴。严将吻她的锁骨,开始浅浅地抽送,掌心揉着阴蒂松解她的紧张。 乌云迷失了方向,夜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脚步,明月洁净如新。一片清辉误闯入室内,害羞得给床上赤裸的两人盖上月白色的纱幔。 床单被浸湿,像一圈不规则的汪洋,他们正同乘在一叶孤舟上,随着情欲海浪的涨落浮沉。 她胡乱扯过一块衣料包裹整个熟透的脸颊,牙齿紧紧咬住衣服,堵死在喉咙里翻滚的喊叫。深重的呼吸中,她闻到衣服上盛放的山茶花混合某个男性身上特有的淡淡烟草味——是她错拿了他刚脱下的睡衣——埋在衣服下面,才敢贪婪地大口呼吸。 拉开掩盖在脸上的衣服,从她嘴里夺出布料,扔到一边,他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脑袋安放在她的锁骨上,这便是为自己寻找的归宿。 阳具顶部射出浊液,收不住的喘息尽数被她听到耳朵里。 他整理了气息说道:“跟我走,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真是强盗行为,拿走一件还会想着下一件,直到盗无可盗之前,永远不知足,永远贪得无厌。 窗户外零星破碎的雨珠挂在上面,在一轮明月的折射下如璀璨夺目的钻石,好像见证着永恒的蜜语。 “嫂子会不开心的吧?”她专注盯着碎裂的雨珠看,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眨巴着眼睛,轻拍他的后背。 “那边的房子没有别人,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他顿了顿,“我没有谈过朋友,一次都没有。” 她嗤笑一声,眼神已变冷,脸蛋还是红扑扑的。 “一次都没有。”他咬重前两个字,又重复一遍。 “跟我讲你的情史有什么意思?”严熙推开身上的压力,胸脯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两团雪白在月光下泛出莹润光泽。她转身背对他,“这也是你的条件之一吧?” “是,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带你离开。”他语气坚定,伸手揽住她的腰腹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说得好听,本质和包养情妇有区别吗? 她没再挣扎,于是他处理掉自己身上的残液,又帮她清理私处,两人挤在这一方窄小的床铺上度过余下的漫长夜晚。 一夜好眠,她意外地睡了个整觉,大脑像电视被人突然拔掉插头,睁开眼睛面对天光大亮的现实还觉得不可思议。 上身的睡衣还规规矩矩,下半身已经空荡荡找不见内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避孕套的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片套子,她对昨晚的事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拿起手机看到两条信息,都是一个人发过来的。 一张当天下午去A市的电子车票截图,一笔小额转账。 严熙收拾完东西径自去了医院,意外的是她在那个地方遇见了严将。他正在认真聆听管床医生的建议,偶尔撇一下眉头表示困难,其余时间都在微微点头认同。 医生走后,护工王姐提着暖水壶从外面回来,关切地问道:“严先生你这脸上的痕迹不要紧吧?看起来像什么动物抓的。” “是昨天搬东西划到了,没事。”他摸上左脸,几道细小的指甲划痕已经结痂,巴掌印并没有留下。 抬头看见严熙,他转头对王姐说了几句话,只见她马上笑着离开了。 昨夜下的半场雨很快消散,圆滚的大太阳出来,蓝天又是它的主场。 严熙出门穿高领长袖薄衫捂得严实,此时却像个蒸笼闷得后背出汗,手心也是。 “还有四个小时出发。”他瞥了眼午睡中的余春柳,又看着她说道。 她不耐烦地回复:“知道。” 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此时睡得正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她面带微笑口中喃喃自语说着梦话。 “将军......” “妈妈我走了,你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好好养病,我过年回来看你。”严熙握住那只没有安放留置针的手一口气说道。 余春柳嗯了一声,轻轻笑起来。 “妈妈再见。” 她放下她的手,站起来直接走出门去,直到走出病房外面,眼泪才扑簌簌掉下来。镜面的反光里看见一个黑色人影靠近,她赶忙用手背擦去泪水。 “五点车站见。”她背对那人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半步还没迈出去,又被人扯住手臂拉回来。一双大手捧着脸颊,强硬地摆正她的脸面对自己,拇指轻轻摁在眼皮上,摩擦过薄薄的眼皮,捻去眼角的残余泪珠。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他话语里带着一丝浅笑,拇指顺势在颊肉上摁了两下。 “听不清去戴助听器。”她人也像刺猬一样露出一副迎战的表情来。 严将叹息一声,把她摁在怀里,“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一家人好久都没聚在一起吃过饭了。” 想到去世的爸爸和现在支离破碎的家庭,她鼻头泛酸,重重地深呼吸才平复下翻涌的情绪,末了,轻轻点了头。 午饭是点好的外卖,他们支起一张简易的小桌板,三个人对着桌子用了午饭。严熙强颜欢笑给余春柳夹菜,严将一个人默默咀嚼米饭关注她们聊天。 她说自己要去A市工作,余春柳呆滞的目光这才放在她身上,颤抖着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严熙没忍住涌出的情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快步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泪水汹涌而出。 日暮时分,流淌的余晖浇在地平线上,楼房,田地,高山,依次拉出影子,动车满载黄昏驶入远方的黑夜。 车窗映出倒影,任凭玻璃上的影子支起脑袋,耳边传来一道男声,“转账为什么不接收?” 她不回头,“小钱,没必要。” “是我要求你做的。”他翻过她扣在座椅上的右手,五指插入指缝,掌心合盖下去,一点缝隙都不留。“这份钱本来就该是我出。” 十一 A市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一线城市,近几年房价紧跟时代变化,一路飙升且高居不下,年轻打工人留不住大城市已经是一道话题冷饭。 严熙在他怀里打了个滚,翻到床沿边,刚坐起上半身马上被一只肌肉紧实的手臂箍住胸口,蹭着两团酥胸拉回去。 她盯着天花板受潮鼓起的白色小水泡,回想昨天晚上刚来到这里的场景。晃荡的出租车停在路边的一扇小铁门前,走入狭窄而细长的小区通道,提着行李爬上六楼,站在南边生锈的铁门前摸出钥匙,拥挤不堪的两室一厅,像是把一个家的杂物塞入麻雀的肚子里。 现在她还在发懵,原来世界上还有比自己家更糟糕的房子。 去干嘛?他的声音因睡意而略带朦胧,鼻息在耳朵边搔动头发,痒痒的。 做早饭。 一阵轻笑,晨风拂动窗帘,日光漏进起居室,他闭着眼用挺拔的鼻子蹭她的脸颊说道:不用,一会直接去楼下买。 他们做的都太油了,我吃不惯。 他拖着长长鼻音的嗯了一声,继而短暂离开她的后背,伸展手臂摸到自己右侧床头柜上的手机,睁开惺忪睡眼看了下时间,再回到她身边,回复道:再睡十分钟,一会我帮你。 塞车引发汽笛长鸣,楼下的锅铲和铁锅亲爱得沙沙作响,对面的小学生和大白狗互相喊着对方名字作别,这一场和谐共处的交响曲实在是太富有生活气息。她没想明白,以严将的收入为什么会甘愿蜗居在这种地方。 越想越不得其解,她烦躁地扯过枕头压紧耳朵。枕头被人移开,严将把她转过来搂在怀里,大掌盖在左耳上,声音顿时小了很多。 他的下巴蹭了蹭柔软的发顶说道:睡吧。 起伏有序的胸膛干燥温暖,有节律的呼吸声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忘记了时间。 A市经年累月的香甜阳光像麦芽糖糊在窗帘上,她努力了几次才把眼睛上朦胧的睡意揉开,平整的半边床铺,残存的温度已经尽数散去。 她抓起枕头下的手机查看时间——10点45分,是她平时完全不敢想象的起床时间。 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乱而有序的客厅尽收眼里,一方小小的餐桌上,白色瓷碗倒扣在一碟餐盘上保温,一小方盒牛奶规整地摆在右边。 这饭是吃?还是不吃? 沉思片刻,她掀起倒扣的瓷碗查看,原来下面是滑蛋虾仁三明治和几颗小番茄。嫩黄的鸡蛋混合烧熟的虾仁,新鲜的牛油果整齐迭放在上面,全麦吐司外表微焦,艳丽的色彩搭配能让凉透的食物持续诱人口水,这不难想象它们最开始被做出的口感。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喉咙‘咕’一声悄悄咽下唾液。 她坐在餐桌前拿起三明治,一大口咬下去,牛油果虾仁滑蛋吐司在咀嚼中融化,鲜咸滑嫩的口感,又拈起一颗汁水丰沛的小番茄放入口中,清甜爽口。 吃完餐盘里的食物,她已经饱了,牛奶顺手放回冰箱,这才发现冰箱里的世界和房间可谓是大相径庭——这么空荡的冰箱,怕不是个居家摆设。 她吃的这一顿早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变出来的。 揉了揉头发,走进东边的另一个房间,衣柜和行李箱等杂物堆放在角落,倚靠在墙边的还有张小书桌。中间空出大块区域是雨水的预备地,地上一圈圈水迹扩散的波纹尚未泯灭。顶层漏水不好处理,房东已经推脱很久,因此她昨天晚上只能和他同睡一张床。 忍住想拿起手机要电话痛骂房东的冲动,她仔细查看了漏水的地方,推开衣柜对面的木窗棱,乱哄哄的菜市场叫卖声迎面扑来。 叹息,严熙摇摇头,拉出自己的行李箱找到一身轻便短袖T恤和短裤,换好衣服跟着手机导航出门,七扭八拐的路线,她买了一点材料又顺路在楼下买了时蔬和小排。提着大包上到六楼,看见一位穿着黄色衣服的干瘦的美团小哥,他手里正提着一盒冒热气的饭菜,对手机另一头的客户焦急解释。 没人啊,已经敲了几遍门了,根本没人开门,我给您放门口行吗? 他好像听了什么指示,又气愤地咣咣咣敲门。严熙的口袋里手机嗡嗡作响,她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接听电话摁下外放键,严将略带情绪的声音传出来。 “你去哪了?” “楼下,买点东西。” “嗯,给你点的外卖到了,你接收一下。” 外卖小哥听见熟悉的声音,赶忙跑下几层台阶凑到电话前说:“喂,大哥!是您吗?那我这外卖就算送到了啊!您记得给我个好评!” 对面人沉默一瞬,说道:“好。” 小哥踩着水泥台阶哒哒跑下去,严熙看着挂在手上的精致包装盒,她没打招呼直接挂掉电话,分批次把东西搬进屋子里去。 外卖是一份丰盛的套餐,应该是某个高档餐馆推出的餐食,荤素搭配,不咸不淡。 饭毕,她根据教程自己调制了一些水泥修补漏水的裂缝。下午的大半时间里,她又给洁净的厨房增添了一些必备调味品和储备粮食,这些都可以在楼下买到,帮省掉她不少力气。黄昏落入傍晚的时刻,这个贴着冰冷白瓷砖片的厨房里也久违地飘出饭菜香味。 清炒上海青,西芹百合,小炒黄牛肉和白粥,她掐腰站在厨房门口思考,这几道青青绿绿的菜是不是看起来太素了。下午翻找冰箱的时候,她看见最多的便是冷冻鸡胸肉,联系到客厅储物柜上那一大罐蛋白粉,如果他在健身,那么这些符合她低油低糖口味的菜品应该远远不够他吃。 门口传来锈铁转动的怪叫声,她下意识向声音的源头看去,毫无疑问,严将回来了。 他穿了一件引人注目的红色工字背心,白色短裤和红色球鞋,脖子上还垂挂了一条深蓝色毛巾。湿漉漉的头发服帖的紧挨着皮肤,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睛也好像洗濯过一般明亮。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看错他的年龄。 来不及放下身后的背包,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向她走来,清爽的薄荷味随走动带起的柔风摆动扩散,让她被这股力量结实地撞了个满怀。 我回来了。他蹭着她的发顶,鼻子贪婪地深入发丝间呼吸。 主动的人享受甜蜜,被动的人享受煎熬。 她抵着他的肋骨推开他,口中不耐烦地说道:离我远点! 他也不恼,只是傻呵呵地看着她笑。等他发现她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样露出什么羞涩或者感动的表情,而是直接到餐桌旁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吃饭,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隔阂从没消失过。 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地平线下面,黑夜如期而至。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落寞的表情不自觉流露出来,放下背后的运动背包,拿出一双亮丽的红色拳击手套挂在窗口的晾衣绳上,洗净双手,平静地坐到她的对面去。 西芹,上海青,尖椒都是顶个新鲜的青菜,牛肉片切得薄厚均匀,火候也正合适。只是用餐的人各有各的心事,因此再好吃的东西也像生吞鱼刺,如鲠在喉。 她吃完自己碗里的份量就离开了餐桌,意思不言而喻。即使是这样没礼貌的行为,面对她摆出来的烂摊子,他在洗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偷笑出来。 她做饭,他洗碗,如果一直能吃她做的饭,他也心甘情愿一直做洗碗工作。 严熙在杂物间的书桌上修改简历,过了一会听见某块'泥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回过头看,她调制的水泥像一块大圆饼安静地躺在灰白瓷砖上。 严将正巧推门进来,看见眼前的场景嘴角没忍住漏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很快他便感受到她看向自己时,那个凶神恶煞的目光似要活剥掉他一层皮。赶紧面对衣柜,装出仔细翻找衣物的样子。 没过一会,他还是没能按耐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你这么讨厌我吗? 嗯,希望躺在医院和死于流弹的那个人是你。 手里的短袖被扯坏,衣料撕裂的声音突兀划破今夜所有的美好幻觉,现实中,那段回忆是一根突兀的鱼刺卡住喉咙,他几次三番尝试吞咽,可这根刺越扎越深,越扯便越痛,时间一长,心脏也要呕出来。 早点休息。他吐出这句话,走出去关上了门。 她有些恼火,和他怄气到很晚才不情不愿回去睡觉,发现他居然还开着小夜灯在看书。屁股挨到床沿,那边的灯也就关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被子下面探过来一只手掌,环过腰腹把人捞到怀里。 “最近有个项目很赶,接下来两周我可能没时间回家。”他贴着她耳朵说道。 半晌,没听到反应,他亲吻她的额头,鼻梁贴了一下她的鼻梁,回到床上正面躺着睡着了。 听见他清浅而缓慢的呼吸,她慢慢地转过身,盯着他鼻梁上的两道曲折看了一会,便合上了眼皮。 蟋蟀振翅高鸣,音浪自下而上掀起喧闹,七嘴八舌的提醒他们,那天的约定有人见证,有人记得。 ...... 10岁的严熙扣着兔子玩偶的人造纤维,局促不安地站在父母房门外,听完了第一场淫糜之乐。 说出来很羞耻,她到这个年纪了,还是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平时有妈妈陪伴还好,但每次等到爸爸回家团聚的日子,她就会被妈妈找借口无情抛弃。 “小心一会他们发现了吵你。”严律的房门打开一道缝隙,他靠着门框戏谑地说道。 她小心地踮起脚步走到哥哥面前,推开门留出仅容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挤进去,手脚并用快速爬到他的床上。 严律会看不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边嘲笑她胆小鬼,一边收留她一整晚,这是他们长年的默契——她一直都知道他心软。 “唉,明天又要早起。”他徒自感叹,倒在她空出来的另一侧床面上。 她往他怀里钻去,眼睛闭得死死的,好像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他看出来她这次是真的吓坏了,没继续嘴贫,轻拍她后背安抚。 “没事了,你看就算有东西,我也在外面挡着呢。”说着,他大度地伸出一条胳膊借给她做抱枕。 ‘抱枕’被收下了,宽慰的话还是一点没听进去,她从他胳膊滑倒脖颈上,距离一再缩短,好像只要更亲近一寸,可怕的怪物就会远离一尺。 直到她的鼻子贴着他的,两人的关系没法更近一步了,她才胆战心惊地睁开眼。 “哥,你这里有两个驼峰!” 她指的是他的鼻梁,严家的人鼻子上都有一道崎岖的凸起,而他们两人也都碰巧遗传了这一特征。 “为什么你是双峰,我是单峰?”她好奇地问道,一时间忘记了恐惧。 “什么双峰单峰,我又不是骆驼。”他拿那道沟壑抵着她的凸起。 她咯咯笑出声来,“所以你是双峰骆驼,我是单峰骆驼。我上次骑的那个是双峰,你说爸爸什么时候兑现承诺?” 上周他们全家去大西北旅游,感受了一把‘大漠孤烟直’,这家伙回来这么多天还念叨着要去骑骆驼。 “嗯,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就再去一次沙漠。”他摁着她的头没入被窝,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睡觉!” 她抓住他的手臂爬上来,用她的驼峰蹭了蹭他的鼻梁。 “你不要骗我。” ======================================= 双峰骆驼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暗线,这道伏笔写的很开心,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十二 等待的时间好像魔鬼的爪子拨乱了时钟。 她和这间屋子里的一碗一碟亲密接触了三天,体感上像是度过了半年之久。以此类推,两周时间真是漫长的不可思议。 闹心的噪音现在已经变成每日最怀念的声响,自从她在他走之前拒绝了每日给她点外卖的提议,现在他存在的痕迹像她生活中蒸发掉的露水,除了衣柜的男士服饰,洗手间多出的剃须刀,晾衣绳上的拳击手套。 手指扣着床单上的褶皱,她突然感谢起楼下菜市场的小贩,他们呼和的叫卖声以及夹杂方言的议价声是那么富有生活气息,是一根栓在她腰间的绳子,让她脚踏实地的感受人气和烟火气。 再躺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这样反而让人感觉时间过得更慢了。 起床,洗漱,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她突然理解了某个孤寂发疯的女人,现在她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也和半个疯子差不多。 走到杂物间去拿出行李箱收拾衣物,她又看见那件扔在垃圾桶里的破布。 点滴的记忆被打通,这才发现他挣的真是一份卖命钱,不说话的时间里他几乎都开着笔记本,上班下班没有分割线。甚至她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前天早上,他只是回来洗个澡又拿了一套换洗衣物,她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餐,连招呼都没打就匆匆离开。 那个脸好像被白骨精吸干了精气神,她差点没把手里的 碗摔到地上。 这样工作还没猝死真是个世界奇迹。 不,谁关心他生死。 她摇了摇头,往背包里塞了一件背心,一条短裤,拿上身份证,关了水电锁好门便乘车去A市的高铁站。 目的地是B市,她去学校领毕业证书,顺便看望余春柳,护工说她现在比以前更重了一些,手术做的也很成功,她只需要定期去医院化疗,按时吃药,也能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几年寿命。 下午两点左右到家,已经在高塔上吃过饭,耿直的王姐还是留了她一份饭菜。她草草敷衍地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去了临近的学校。 见到一些同学,大家相约晚上一起聚餐,她想到自己下午的车程,借口推脱掉了。回到家的时候,王姐正陪着妈妈在小区晒太阳,她坐在余春柳的身边,看见她苍白的皮肤上长了一些老年斑,心态反而更像一位少女。 “妈妈,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严熙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奇地问道。 “喜欢呀,有王姐陪我一起等将军,严熙和严将都健康长大,他们可以工作养活自己,我没有成为他们的累赘。”她骄傲地说。 严熙鼻头一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她向王姐的方向说道:“谢谢您一直这么用心照顾她!” 王姐真是一位称职的护工,她做了远超出护工范围的事情,除了全天陪伴着余春柳看病,还负责做饭,打扫卫生,甚至每一晚的陪聊和心理疏导。 “没有没有,我看你像我之前的女儿,就忍不住想为你们多做点什么。”王姐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她两岁就被人拐跑了,如果健康长大也该参加工作了。” 严熙感到心头一震,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默默盯着手指。 很快王姐从悲伤的情绪里缓过来,她挽留到:“不着急回去工作的话,在这边住几天再走吧。” B市上空难得散去尘霾,天朗气清,呼吸也畅快不少。 “好,王姐我明天和您一起出门买菜,中午做炖排骨吃。”严熙笑着回道。 第一次觉得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如此奇妙,她和王姐相处了两天,心里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第二个妈妈。 到了离开的那天,她原本背着的旅行包已经被喂得鼓鼓囊囊,手里更是多提了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王姐做的拿手酱菜,看起来吃到过年也不是问题。 她站在车站门口拥抱王姐,红润的脸颊笑着安抚她说道:“王妈妈,离过年还有六个月,我到时候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自从那天中午她喊了她一声‘妈’,她们便自动进入了母女的角色。 “唉呀,你一叫我‘妈’就想哭。你别担心这边,在那边过得不开心就回来知道吗?”王姐叮嘱她道。 “好的,长官!我一定会定时汇报生活情况,也欢迎您随时电话查岗。”她调皮地敬礼,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入站口,回头发现王姐还没离开,便向她挥手示意,让她回家去。 高铁在轨道上轰隆隆地飞驰,轻微的颠簸像她欢快愉悦的心情,光是品味回忆这些天的甜蜜,四个小时的路程也太短了。 到达A市的时间已经是傍晚,沉默的城市灯火也归于寂寥,更不用说高龄的小区,更添一份肃穆和死板。 红锈的门轴和门框,看起来像一对面目狰狞的门神。她万分小心地插入钥匙,推开门拖入行李,冷不防被烟雾迷住眼睛。 这烟云雾缭的房间,正中端坐的那一位,面目比凶神恶煞可怕百倍。 严熙闭气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关门,打开客厅的窗户通风,趴在窗口上,她求生一般呼吸着空气。 皱眉回望,他仍是慢腾腾地抽尽手里的那一只,鼻翼翕动,吐出一口云雾,在饭碗里捻灭烟头的火星。 房间没有开灯,窗外漏进来小块光亮,晦暗之中也能隐约看见,小半碗烟头堆积如山丘。他倒是没有拿出下一条香烟,只抬手捏了捏眉心,闷头不语。 “回家一趟,去学校拿毕业证,多住了两天。”她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嗯。”他向她的方向望过来,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以为我跑了?”她反语讥讽,“我做事讲良心,从不做背信弃义的行为。” 这句话说得可一点都不高明,她自轻自贱,拉他一起沾染粪土。 “没有,只是担心你。”他说着站起身向她走来,伸出去抱她的双手还没碰到便僵硬地收回去。 他离得近了,身上的烟酒味更浓郁几分,她闻着味道就恶心的想吐。 严熙毫不掩饰的露出嫌恶,绕过他提起背包进了卧室,啪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他掂起衣服嗅了两下,自嘲地笑了笑,拿过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清洁身体。 走进卧室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上床侧躺,只留给他一 个瘦弱的背影,严将握住她的肩头,额面抵着她的肩胛,温柔地问道:“这两天过得开心吗?王姐和我讲,她和你很聊得来。” “闭嘴。”她补充道,“骨头是臭的,洗多少遍都没用。” 他识趣地放手,回到自己的半边天地,再没吱声,安静地没入睡眠。 第二日早上,她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窗户加风扇,不是夸张,犄角旮旯里藏匿的烟味没少让她恶心。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意外接到了严将的电话,他语气颇为诚恳,“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 “约好今天下午送车去保养,昨天聚餐把车停在公司,我早上出门忘记拿车钥匙了。”他停顿一晌,“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帮我送过来吗?” 她看向门边的一排挂钩,确实有一串银色小物孤零零地挂在勾子上。 “地址发我。”她简短结束对话,挂掉了电话。 是一台尼桑,她在路上根据钥匙上的标识认识了汽车品牌。 乘坐公交转地铁,再步行五分钟,她跟在导航才在钢铁丛林里找到G座。 “你好,请问严将在这里办公吗?” “严将?对不起,我们这边没有这个人的信息。”前台礼貌地回复道。 “喂,她说的会不会那个严经理?毕竟这个姓很少见啊!”另一位坐着的妙龄女子凑过来说道。 “啊?你这么快就改口了?不是还没下通知吗?” 那女子嘘声提醒,“八九不离十了。” “您好,我们这里有一位主管姓严,他叫严律。”她转头对严熙和气解释道。 “是他,麻烦帮我把这串车钥匙转交给他,谢谢。” 严熙递出手里的银色钥匙,扭头便看见严将下出了电梯向挥手走来。 “计算时间你差不多该到了,正好中午休息,所以就下来看看。”他冲她笑,拿走了纯白大理石台面上的银色钥匙,回头说道:“直接给我吧。” 有人远远见到他,同他打招呼,他摆了摆手随意敷衍了事。 “一起去吃午饭?”他嘴角上扬,发出邀请,不等她回答已经捉住她的手握紧,微微拉扯过来。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忘记带钥匙,故意找借口让她送,故意让她过来吃饭,可她没有证据。 他带她去附近的餐馆吃简餐,是一人份的水煮鱼配米饭,工作党的快餐都不会太清淡。 “你什么时候买了车?”严熙忍不住好奇心。 “一年前。觉得这样搬家方便,就算来不及找住的地方,至少不会流落街头。”他耐心回答,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甚至补充了原因。 “来这么久,我好像还没带你出去玩过。这周末我开车带你去周边转转吧,东面的那座山风景很好。”严将笑着说完,夹起一块鱼肉吞下。 巴沙鱼肉质细嫩,骨刺少,适合多种做法,水煮后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十三 要不然呢? 和他一起宅在家里,她继续煮饭,他继续工作。忍受他时不时动手动脚的调戏,以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张笑脸。 他晚上回来后,目光便黏在她身上不走了,伴着那一张嘴角勾起弧度的脸,这一副模样真是傻透了。 直到她躺在那里准备入睡,身后灼灼的目光还没散去。她再也受不了,转过身面露凶恶地回瞪着他。 严将如幼猫一般讨好地凑过去,鼻子蹭着她的鼻子,浅吻那块小小的凸起,手指怜爱地抚摸。 “他们说,你和我有夫妻相。” 她憋得脑门发胀,一口气堵在胸口,一时间脑子短路想不出反驳的话。 “有病。” 严熙扔下这句话,撇过头去不让他碰,紧闭双眼,发力把脑袋摁入睡梦中。 他轻轻笑出声来,手臂缠上她的腰肢,同她耳鬓厮磨。 浅咬她的耳垂,说道:“明年我打算买房,我们就不用住得这么委屈了。” 梦想的蓝图还没画完,补充道:“到时候庆祝一下吧,去新疆怎么样?有一望无际的沙漠,还可以骑骆驼。” ‘咕噜’咽下口水,暴露了她清醒的秘密,他挠她痒痒肉,非要她给个说法。 “明年再说。”她推开他的手,脸颊微红,小口喘气说道。 得到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他也收得心满意足,毕竟这句话里有个时间限定——明年,还有五个月,她总不可能长翅膀从他手里飞走吧。 严熙默默地在心里想:怎么还有五个月啊! 流云三三两两聚一起,温柔的太阳不骄不躁,只是慈爱的抚摸人间,少有这样美好的天气,兼与清风和暖阳共存。 他驾驶技术很好,停转都开得稳当,坐一会晃得她又泛起困意,头一栽便睡过去。 一个半小时路程,她睡到最后十分钟才醒来。椅背被人调平了,腿上盖着一件男士卫衣,导航的提示音早关了。 她颇为诧异地看着盖在身上的衣服,记得刚才出门前只看见他往背包里装了水,所以他是什么装上的衣服。 “山里冷,还是带件外套以防万一。” 落眼到窗外,佯装看风景,这话就当做没听见。 尼桑内部空间大,适合高个子的人驾驶,外表看起来像个傻大个。她在他找停车位的时候,不屑地腹诽道:就和他一样。 适逢非节假的时间,周末来此地的多是居住在A市的本地人,景区可以说是相当冷清。 检票口闸机刷过票,剩下的路都是步行,上山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层层迭迭的台阶远望过去好像直通云端。 她不是常年泡健身房的人,刚走完四分之一,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严将很自然地接过她身上的负重——衣服,水杯和手机。即使毫无负担的爬山,她也是走走停停中间休息十几次才摸到山顶。 确实是片好地方,只有这里能一次性看尽A市所有景观。葱茏茂盛的草木于近处环绕,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铺开延伸至天际线,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横亘城市中间强占绝佳位置,鸟瞰如宝蓝色绶带系在黄金分割的腰间。 天高,地厚,云淡,风轻。 视野开阔了,心胸也开怀,她近日以来找工作的焦虑紧张,被和煦的柔风安抚。 “啊——!”严熙站在山顶大喊,心口郁结多日的情绪随着声音喊叫,飘荡到浑厚的天地之间。 下山时,他们选择乘坐缆车,简陋的防护栏,吱呀摇晃的座椅,加上她的恐高症,世间再没有这样煎熬的时刻。他搂过她的脑袋,围护她的目光死角,遒劲有力的手掌隐隐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 下了缆车,走过山下树枝交错而天然形成的林荫绿道,阳光碎落成片,微风拂过阵阵清凉,叶片沙沙清唱。 走出荫蔽,豁然开朗,前方是一条白练飞流直下,原是它带来这山间清凉。此地的气候已经和城市里截然不同了,瀑布脚下泠然飞溅的水珠,化作丝雾一般袅袅云聚在身边,冷气浸入皮肤,骨头都忍不住打颤。 这才是他所说的‘冷’。 严将从背包里拿出外套,协助她穿上,好躲避一时的寒凉。她激动地拿出手机给这天地巧妙的造化留下影像,他喊她名字骗她回头,那失神的片刻,她也同秀美自然一起被定格在他的手机上。 她难得开怀,冲着镜头真心地笑出来,照完马上扑过去看成品,点评他技术还有待提高。就像他们那年在西部的沙漠里,她也拿同样的伎俩骗他,用相机给他拍过照片。 走过瀑布,便是一路翠绿,一抹亮色猛然出现在眼前。飘飞的红绳和许愿牌在浓绿之间招摇摆动,这是最近各大景区都热爱搞的姻缘活动,此地被选中做媒的树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 她的手指拨弄那些许愿牌,每一个金色水笔书写的愿望都闪闪发亮,背后赤忱的爱意可见一斑。 “要不要来写一个。”他手里已经拿好水笔和许愿牌说道。 “不了。” 他撇眉看她,满是疑惑。 “没有喜欢的人,写了有什么意思。”她看着榕树粗壮的根系解释道。 不知道这句话那里又戳到他的痛点,严将低头走过来,经过的许愿牌被他碰到,木片梆梆地撞在一起。 他颇为严肃地扳正她的脸,拇指在脸颊上搓揉,揉了半天,清叹一声,手指向后伸过去卡在她的后脑勺上,重重地亲吻下去。 时间早已过了午时,这个景点偏僻,此时并没有其他游客经过,可严熙的眼睛还是害怕地不敢闭上,她心跳如擂鼓,眼眶一热,手指难过地攥紧袖口。 她齿关紧闭,于是他温热的唇舌只能扫刷细白的门齿,因此不满足地含咬唇珠,蹂躏了一番才松口。 他舔了舔唇角,搜罗残余的味道。她攒着拳头砸向他的胸口,十成十的力道,发泄般说道:“你乱发什么情!” 空谷传响,那个‘情’字久久不曾停绝,鲜艳的许愿牌附和着她的声音摇晃。树下,她因用力嘶喊而涨红了脸,止不住喘息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经历一场马拉松长跑。 “会有人经过这里。”她用正常的语调说。 严将再次靠近她,帮她拉起卫衣的兜帽,宽大的帽子盖在她小小的头顶上,眼见的景象都被遮住了一半。他又一次捧着她的脸吻起来,那个拒绝的词尚未开口,已经被他攻城掠池的侵入了口腔,她的舌头瞬间做了俘虏,随着他的引诱背叛了理性。 让渡所有的权力,任凭他在自己口腔里搜刮,满盈的津液都被拿去,听见他‘咕咚’地满意收下,她的脸顿时烧得发烫。尽管如此,他也是不知足的侵略者,非要咬住她的舌尖吮吸,极尽所能的榨干她最后一滴琼液。 她扯住他身上的外套边沿,刚才经过瀑布时沾满水汽的衣服还没干透,衣角又被一层汗水浸透。 末了,他餍足地轻吻她的下唇,鼻子礼貌地蹭着她的驼峰打招呼,像一对在沙漠里行走相濡以沫的骆驼,更像饱足的食客对食材说出‘多谢款待’。 腿软脚麻,严熙再也无法忍受,两人分开的瞬间她便靠在榕树上,对着大树诉说粗重的呼吸。她紧张地思考,想给当时说出‘会有人经过这里’,这句话的自己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无论怎样想着,这话听起来都像是她在埋怨有人旁观,而不是推辞拒绝。 她心里翻上一股恶寒,对前一秒钟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厌弃。有些东西就是这样,越是固守,越是坚持,打破的方式越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哎,这不是严律吗?倒霉,在这里居然也能碰到。” 说话的是一位丰腴的女子,她穿着健身裤和运动背心,轻薄的运动外套打了个结系在腰间,遮阳帽下面的五官明媚艳丽,浑身上下彰显成熟自信的韵味。 “Rose,那你可以不用专门和我打招呼。”他轻松地反击。 “你滚,谁傻了吧唧的出了公司还喊别人洋名,听见就头疼。中国人说话能不能不放洋屁?”她一气呵成地骂道。 “张薇律师,除非你离职。” 她挥手驱赶,说道:“滚滚滚,称呼那么多,不加职业能死是吧?” 他颔首思忖道:“是啊,我们好像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可聊。” 她自知没趣,换了话题指着他旁边观战的严熙问道:“这个漂亮小妹妹是谁?这么半天都不介绍一下。” 严将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搂过来,“女朋友。” 张薇口中啧啧不停,眼神倒是认真打量了起来,“挺好的一姑娘,可惜栽你手里。” “好像也跟你没关系。”他反唇相讥道。 他们三人是一起走下山的,鸭蛋黄一般的红日夹在两峰之间,刺目的夕阳灿烂地让人睁不开眼。狭窄的下山道路只容一人通行,张薇律师走在最前面,严将紧跟其后,他们聊了不出三句,内容果然又是回到工作上面,严熙体力不济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不知不觉落在后面。 还是张薇注意到她的窘境,挑开话题,问道:“小妹妹学的什么专业?毕业了没有?” “英语,今年刚毕业。”严将回答道。 她回头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再没发出关于她的提问。 没再取下兜帽,宽松的卫衣荡在身上,严熙抓住胸口的衣领将它们拉在一起。停车场道别过后,严将坐在驾驶位,有意拉下她的遮掩,帮她整理头发时解释道:“张薇是同性恋。” 她沉默不语,见状,他凑近了她的脸庞,有意亲她。严熙发现他的意图,转过头去拉安全带,“我累了,想睡会。” 他没发难,只是认真开车。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动,任凭她怎么努力,都不曾停歇一刻。 总有人认为把破洞的衣服翻过来,或者穿在里面,便可以体面的行走在大街上。洞口边缘袒露的毛线摩擦在皮肤上的感觉,只有你自己知道。 十四 她端着茶杯已经站在门口三分钟了。 严熙还在回忆半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 “会系领带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西装,黑灰的底子,银色暗线竖条纹,料子看起来很上乘,上身效果顺滑服帖,一看便知是订做的款式。 他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绕在脖子上,系到一半突然向她发问。 “不会。” “我教你。”似乎是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他绽开笑颜,捉住她的手拉到颈前。 “拿着这边绕过去......这里要留点地方......从这个洞穿进去。” 他极有耐心的手把手教她,最后捏住她的手拉动领带底边,一个半温莎的领带结成型。 “不错,你自己再来一遍。” 捏住领结的部位拉散,转眼间那条领带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他把手里的领带递给她,眼神示意她给自己系上。 这家伙只是想趁机让她给他系领带吧?不然怎么会有人站在反方向教别人打领带呢? 她心里嘀咕着,把手里的长条绕在他脖子上,翻转,穿过预留的洞口,绕过圆环,捏住打好的领结推到顶部,一口气拉直。 严将吧唧一口在她脸上落下一吻,趁她发懵,捧住她的脸便是一场敲骨吸髓的湿吻。 拇指刮过嘴角趁乱流下的口涎,他舔舐手指上的残液,笑起来像个满足的大孩子。 “聪明,教一遍就会。”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手指刮过她的鼻子,真心地称赞道。 她低头看着脚上的拖鞋问:“是个很重要的会吗?” “非常重要。” ...... 严熙叹息一声,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把手,推开房门。 他用不带一丝口音的英语汇报工作,大部分专业性极强的词汇她听不懂,余下发言的时候,他反应极快,用词精准,表达清晰,即使她是英语专业毕业,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不错。 能让他在晚上十点下班后,穿戴正装,用英语发言的会,那应该确实是某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了。 她本来可以装作失手把水倒在他的电脑上,或者拉断电闸阻止他,可这些都不能让他出丑,让他铭记一辈子。 要让他记住,像她那天得到的感受一样,一辈子都记住。 茶杯轻轻放在桌角上推过去,他从屏幕前分神,对她道谢,“Thanks!” 垂目不语,她慢慢蹲下,膝盖跪在地上,狗爬到了书桌底下。 因为只用出境上半身,他没有穿全套的西装,下面还是松垮的灰色睡裤。她伸手扒开松紧带,拉下黑色内裤,放出他的阴茎把握在手里。 她看见他低头看向自己,目光交错,听见他诧异地小声说:“你......” 不等他说出整句话,她已经张口含住他的性器,抵放喉咙的深处。巨物占满口腔的空间,腮帮子也被撑起鼓囊的一块形状,她用舌头抵着退出去一部分,只含住前端的龟头舔弄。 舌尖逗弄龟头,围绕着打转,口水层层裹满茎身,严将的气息已经不稳,发言也时常停顿,虽然他多做思索的假动作掩盖,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此时必然已经涨满血色。 口中的性器又变大了几分,她的含弄也有些吃力,下颌微微酸胀,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他射精。 “咳......”他右手握拳虚放在面前掩饰,左手抚摸她的头顶后轻点她额头,因挤压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小声说道:“别闹。” 严熙发现,当她着重用舌尖挑动射精的地方,他总会呼吸错乱,咳嗽得厉害。这和她看的电影有些不同,不过她都做了尝试,随她的心意改变着口交的方式。 手背的血管暴起,他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然地摁压着膝盖,力道之重,皮肤泛起紫红色,手掌下面小腿不自在地抖动,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她都尽收眼底。 知道自己将要得逞,她咧嘴开笑,口液沿着茎身滴落,撞在地面上是一滴绽开的水花。 原来他也不是毫无弱点的巨人。 她想到这句话,内心窃喜,好像拿捏住他的秘密,如同骑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下巴感觉快酸掉,阴茎顶部终于射出无味的液体,伴随主持人说到‘会议结束’,来不及礼貌道别,他爆扣合上电脑显示屏,拳头砸在书桌上发出闷响,染了淫靡之色的头颅低下,喉结滚动,宣泄难耐的声音。 一个小时前坐在这里衣装整洁的严将,此时后背已经汗湿,领带歪斜了方向。他扯散领带,解开两个白色纽扣,坐在椅子上撤掉衣领的束缚向后仰躺,整个人如滥交完疲惫不堪的牲畜。 严熙攀着椅面跨坐在他大腿上,手臂搭在他的肩头,与他面对面直视彼此的眼睛。 “那是个大客户,他......算了。”他喘息着说道,言语里多是无奈。 她把自己的唇贴上他的,灵巧的舌头撬开红润的唇瓣,口水包裹白色浊液滑入他的口中。滑嫩的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珠,又开启细白的门齿轻咬下唇向上提拉,示意他合上略张的吃惊的嘴巴,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问询:‘怎么不咽下去’。 闭上微张的唇瓣,粘腻的液体混合了他的和她的味道,顺从地滚下喉咙。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好像领赏一般轻轻扇动睫毛。 呵,活该! 在上面的人玩够了,后移身体,手臂撑着他的肩膀借力想溜走。他眼疾手快地拦下她的腰肢,将她摁在自己怀里,仰头问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没想什么,遵从本心。”她扭过头去看大开的窗户,上年纪的木窗格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他双手绕过腰部,笔记本关机,又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回复了几条语音。放下手机,喜形于色,抱住她的脸沿下颌线细细啄吻,咬住她窄收的下巴,说道:“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疯狂地吻落在胸口,紫红的印记一片接着一片绽开,她嘶声倒抽冷气,口中发出变音的喊叫,握拳捶打他的肩背抗议,不一会眼圈浮现淡淡的粉红。 不安分的手掌上下求索,挑开内裤封闭的私处,手指在窄缝处抚摸。花蒂率先起了反应,肉核饱满地挺立,酥麻地电流激活全身的感官。花穴被勾引,蜜液流出缝隙,发出粘腻湿滑的邀请。他伸入中指探路,穴肉纷纷回避,此路畅通无阻。 “把内裤脱掉好不好?”严将拿出手指,用暧昧的语气贴在她耳边说道。 浅紫色内裤已经被剥离腰部,他哄着她说的不过是让她抬臀抬腿,暴行的实施并不需要过问当事人真实的想法。她手臂钩住他的脖颈,高潮的余韵之后,大脑寻不到掌权人,身体便机械地自主行动了。 哗啦声响,拉开书桌下的第一层抽屉,一片小小的银色包装闪亮。 “距离我们上次做,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拿过那片避孕套,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说道。 套子在勃起的性器上舒展,服帖地挨近阴茎做好保护。 卡住她的髋部,慢慢往下送去,花穴完全纳入了阳具,他喟叹道:“整整一个月了。” 她咬住下唇,沉默不语,鼻子里跑出一个极轻的哼咛。 “还记得怎么动吗?” 严将侧头咬住她的喉咙,青色的血管和他的牙齿之间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他稍稍用力向上顶弄,她难挨的叫声就会从嘴里跑出来。 是了,此时非彼时,她本身对这事敏感的不行,今天他突然要她,没有可以借助的外物,严熙根本忍不住喊叫。她怀疑他脑子不正常,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不如自己拿走主动权。 “记得......”她轻哼着回答,手指抓住他后脑的头发,把他的利齿拉开。 她上下浅浅动作,脸颊已经红得透出鲜血颜色,夜凉如水,热气现出形体。清辉透过窗格,遍撒一地的月白色,他锋利的眉目下柔水深情的眼眸里,愉悦好像快要跳出来。 严将挑开她的睡衣,内衣落下胸口,他低头含住乳房,恶意地牙齿斯磨乳头,淫靡艳红在那一颗右乳上弥散,濡湿的红果和他的舌头勾缠,搭建一道纤弱的银丝。 他突然环住她最纤细处,扣子一颗颗解开,精壮的肉体紧挨细腻的皮肤,猛然发力向她的花心顶撞。严熙摇摇欲坠,椅子是靠不住的,这个发疯的人也许还能帮她稳定下来。她紧紧环抱他的头颅,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淫叫一浪高过一浪。 杂物间的天花板漏下一滴水,滴答掉在地板上不见了踪迹,环形水纹像是波涛退去时遗留的痕迹,诉说曾经存在过的潮浪。 而他和她刚刚共赴了情欲之潮的顶点,两人都是从汗水里打捞上来的落汤鸡。严将发型彻底乱了,衬衫皱得不成样子,严熙也没好到哪去,她乏力地靠在他肩膀上,手臂无力地自然垂下。 他喘息了一会,没顾及自身的狼狈,打横把她抱起,放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十五 她踩着'金九银十'的尾巴在一众销售和客服里面,找到一份行政的工作。 在严熙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低头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严将在加班,她在生他的气。 恭喜!他从白瓷碗里抬头,顶着疲惫的黑眼圈和她道喜。 哦。她低头扒饭,其实碗里也只有几颗零星的米粒。 公司地址在哪里?我帮你托人查查正不正规。 不用,一家药企,只是打杂的工作。 他嗯了一声,夹一筷子西兰花放入碗中,是你喜欢的就好,做的不开心了就辞职,我可以养你。 她抿了下嘴唇,略带情绪地放下手里的筷子,仓促间,一只筷子踉跄地滚到地上。拖鞋踩在上面,顿时沾了一圈灰色黏渍。 严熙看着脏掉的筷子,心生厌烦,踢出视线外,那只筷子因此滚到沙发下面去了。 严将察觉到她的情绪化,好言好语地问道:怎么了? 不想在短暂的黑夜相拥而眠后,在漫长的白日遥望等待,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是一把锉刀在心口上打磨。 她想要:痛痛快快的爱,一刀两段的恨。 没什么,来月经了。 听见这话时,他正左手端着饭碗,右手食指夹着筷子,立马放下碗筷,走到厨房给她冲了杯热茶。看着清亮的茶水,他若有所思,找出自己的水杯倒出小份尝试温度,最后又添了些凉水,调成不烫手而温热的程度递给她。 引着她坐到沙发上,手掌钻入她的牛仔裤下,手心体贴的呵护在小腹上,嘟囔着说道:你以前从来没有过痛经,经常在例假期间吃冰激凌,说过你很多次都不听。他感叹一声,要不要吃点止疼药? 严熙摇摇头,看他别扭的关怀,心里只想发笑。 只是来月经了,心情烦躁,不是痛经。 听她这样解释完,他仍是没放手,将她拦腰环抱搂到自己身上,让她安稳坐在自己腿上。他食指点上她的鼻尖,温柔地问:“是明天就入职吗?” “对。” “那你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难得有空,我想带你南边转转。” 上次在山顶已经看见过A市的全貌,有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流横亘在城市中心,不等分切割了整个城市。自此,本地人总爱以南北区分两块城区。 他们一直都住在人口稀少的北区,交通不便,商超及各种娱乐设施也不及南边繁华。 来了这么久,她因住所位置,找工作也多在北区转,南区是很少去的,除了上次给严将送过一次车钥匙。 因此,她也对支撑庞大A市经济运转的南部新区很感兴趣。 “好。”她说完,把他的手从牛仔裤里拿出来,推开他的怀抱,起身走去卧室添件出门穿的长款风衣。 车子驶入大通河*的跨河隧道,自然光线瞬间之间消失了,黑洞似得隧道里都是电力驱使的人工光源,虽然看不见河水,敏感的皮肤却感受到森森寒气。 当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没在无形的寒凉里面,车子驶出黝黑的洞口,温暖的太阳光又亲切的包围了她。 走到地面上的柏油路,他没有开出多远的距离,便拐到一处建筑面前停下了。 大字的招牌上写着‘售楼部’,两侧皆是精心栽培的绿植,中间铺陈华丽瓷砖的道路通向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仅从外侧旁观,也看得出这是如何精巧的设计,又是如何费心思的装饰。 进了门,繁复精美的地毯奢侈铺遍视野视野所及之处,面容秀美的女孩子端来茶水和点心,引着他们到就近的地方坐下休息。 “你们的赵经理在吗?我和他约好了今天下午看房。”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严熙彻底傻掉了,她脑袋空了几分钟去思考,慢慢地捡拾起来细节的碎片,她意识到自己又落入了他圈好的一个大坑。 什么熟悉城市,什么南边散心,都是骗她出门来看房设计好的话术,就算没有她扔出月经这种借口,他也很可能会换一种方式把她拉到这里来。 在的,您稍等,我去喊他过来。娇美的女孩子回答道。 只是很快的时间,应该是她还没转过来脑袋的时候,她被他扣紧手掌拉去乘坐了摆渡车,车子沿着河岸线行驶,两三分钟后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联排的别墅像是整齐摆放好的积木。 您上次看中的10号已经被买走了。这边的12号和15号风景也不错,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整个江面。整套黑西装穿着的男子,恭敬地俯身给她拉开车门。 嗯,先去看看吧。严将的手好像蹭上了胶水,一刻也不能离开她的身体,边说着便环上后腰。 好的,这边。 经理做出手势引道,她犹如浑身的刺被人拿钳子拔掉,总是感觉不自在。 这种前一秒柴米油盐,后一秒一掷千金的割裂,她总在怀疑严将的身份和收入,也在怀疑自己的感知。 没装修的房子是钢筋骨架搭建的废墟,双层的设计,附赠一块小平方的院子,仅一层宽敞的客厅已经和他们现在的住所相当。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漏口的地方,没封的窗户吹来河流边的冷风,泹泹水声拍击河岸,碧波万顷的大通河在窗口外安静地回望他们。 赵经理很有眼力,注意到她的目光从进门起一刻不曾离开窗口,于是添油加醋地说道:“很多业主买下这里的房子,都把这块装成落地窗,在家里也能随时观景。风水上说,山南水北,这个房子走向也好,平时不会受潮发霉。” 试问谁没有过一个小资情调的生活梦呢? 想象一下,端着热咖啡坐在卡其色实木桌子前,抿一口咖啡,看一眼风景,一下午都可以环抱着松软的枕头在这里发呆。 她的心跳升快了,脚下积压的灰尘,简陋的框架,尽管满目水泥色,也被大脑感性忽略掉。 严将轻咳一声,“去样板房看看吧。” 样板房的装修是专门找人裁量过的,那块她心仪的地方,确实如赵经理所说装成了一个顶格的落地窗,河水隔着通透的玻璃和他们打招呼,好像是他们所圈养的宠物。 他站在她身后,手悄悄环在她的小腹上,隔着牛仔的料子,她似乎也感受到他同样热烈的心跳。 “喜欢这里吗?”这句话是贴在耳边说的。 她低下头,小声‘嗯’了一声,默默说道:“太贵了。” 严将拧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是在心疼我赚钱不容易?” 嘶,可不能一直这样心软。 她撇过头去,冷漠地说:“你想买下来的话就买,我无所谓,反正是你自己的钱,就算房产证上肯定也是你的名字。”停顿一秒,“也要看将来女主人的想法,我不会和你一直在一起住。” 他浅笑了下,抬头说道:“赵经理,帮我定下12号吧。”补充了一句,“女主人喜欢。” ...... 入职那天大早上,他提前出门送她去公司,再回到南部的新区上班。 说是行政工作,其实拆分起来就是前台和跑腿,她被要求着装正式,还有接待客户的礼仪培训,这部分额外的服装支出却没给她涨到工资里面。 要说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份工作不加班,朝九晚五,钱少事少离家近。 工作和生活平衡,安逸舒适的节奏感,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一年到底,她在实习期也被邀请参加了年会。 “是不是所有男老板的审美都一样?”同事小李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凑近她耳朵说道。 浮夸的舞台架子,大红大紫的配色,还有低俗的表演节目。 “呃,老板是男的?”她真的不关心这个。 “嗨,你真的一点都不灵活,学生味挺重。”小李点着她脑袋说道。 手机在桌面上震,来电显示是严将,“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退出酒店大厅,在门口接了电话。 “今天晚上我回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她听见车子驰骋在路上,风声欢快地刮过车窗,“不了,我们公司有年会,我回去很晚。” 车窗升起,那边有一刻静默,“知道了。” 从冷冽刺骨的室外回到室内,仿佛一键切换了季节。 “刚刚第一批优秀员工颁奖表彰,你错过了一个观看大帅哥的机会。” “你不是说我们老板王总吧?” 小李做了一个呕吐的假动作,“我没开玩笑,等会带你见见我们公司的第一帅。” 节目表演颁奖都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吃饭的时间。领导贴心地给大家倒酒水,严熙不想沾酒精,她选了葡萄汁。 “来,大家碰个杯吧。祝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这桌的女领导说完,让大家都把酒杯凑过去聚在一起。 清脆的红酒杯碰撞声在中心炸开,紧接着隔壁的桌子,整个大堂的桌子,一个接一个的响起玻璃杯的撞击声,像是一场烟花,次第绽放。 不过片刻,有隔壁部门的同事来凑热闹,一些被领导挡回去了,一些纠缠不休的也是她出面应下。 游荡的人多了起来,男同事扎堆的地方尤其是乱糟糟的一团。 “瞿波,这边!”小李朝着前方喊。 那团人群里,个子最高的,身板最挺的,衣着看起来最得体的...... 他似乎是看见了,微微一笑,端着酒杯走过来,茉莉的香味游丝一般浮动起来。 =============================================== *大通河:某天灵光乍现的名字,后来在地图上发现现实里已经存在,想破脑袋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替换,也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个名字就剽窃过来使用了。 ps:故事发生地点都是虚构,和现实中的那条河没关系。 pps: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以后的故事可能会继续用。 十六 “帅不帅?” 有人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像上学的时候在课堂上顶风作案的学生。 他已经来到她们这桌前,手臂自然地搭在椅背上,上身微微前倾,用轻浮的语气说:“小半年没见,美女们都更漂亮了!” “你不是在东北出差上瘾了,是在那边背着我们偷偷结婚了吧?”沉默许久的女领导突然热情了起来。 “哪敢,还没请示领导呢。”他的手滑到她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那双含笑的眸子,合成一道好看的月牙,酒杯被他端起,“我今天也喝了不少,人美心善的姐姐们放过我好嘛?一起敬大家一杯吧。” 咕咚咕咚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暴雨淹没她。 手里的葡萄汁怎么都消不掉涟漪,蛛网似的在杯子里摇晃,她咽下一口饮料,高糖果汁黏着喉咙,胃如同被粘在一起,剜心刻骨地绞痛起来。 下一秒钟,瞿波放下手里的杯子,向大家示意。 “祝美女们新年快乐!” 他的话点燃了气氛,嬉闹的笑声在耳边炸响,除了她不解风情的惨白的嘴唇,大家的脸上都是连片的红色。 有人问他男女之事,大胆露骨,他不留痕迹的讲了个笑话糊弄过去,既逗笑了大家,又避开了回答。 大堂的三十张桌子排布的紧密,当初她们进来的时候也是磨肩擦背地挤过来找座位,但这对于他来说好像从来不是问题,只要他想,伸长手臂就可以和这张桌子上距离最远的那位碰杯。瞿波露出亮晶晶的牙齿,拿掉不存在的帽子,绅士地躬身行礼,“美女们失陪了!我先走一步。” 他走了,气氛很快跌到冰点,大家默契地夹菜吃饭,所有人都兴致缺缺。 “我好像有点闹肚子,你们先吃,一会不用等我。” 她仓皇失措地推开洗手间的门,坐在马桶上好一会,失掉的魂魄才回到主人的身体里。 门外的喧闹小了,人群海水一般退去,叮叮当当的碟盘收纳声越来越重,严熙咽下一口空气,从避风港走出去。 西伯利亚的寒潮过境,凌冽的冷风没有放过每一位市民,她也一样。 酒店门口,华灯初上,灯红酒绿的招牌下,考究的黑色呢子大衣,有人不计较亲吻他手指的冷空气,点燃了此夜第三只香烟。 “出来了?” 他吐出一个烟圈,雾气的裹挟下,落到身上却是热得不行。 她揪住手里的挎包,紧抿嘴唇,低头冲入外面的寒风里,快步向前走去。 瞿波跟紧她的步伐,用波澜不兴地语气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也不想和我聊聊?” 逃不过的,你怎么会以为自己能跳出命运的手掌心? 严熙停下来,感觉前方的冷空气凝聚成团,一堵看不见的墙档在面前。 他嗤笑一声,“我们从小学就认识了,不算高考后分别的那些年,到现在一共是十二年。”补充道:“多少天来着?” 白色皮革挎包凹陷的地方,深深的月牙儿印在上面。 “四千多天。”瞿波自问自答道。 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疼痛,有人把它们刨开,翻找,杂糅在一缸冷水里。 “什么人能比我认识你的时间还久?这么多天,这么多年,就算是喂条狗,也该喂出感情了。”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想说什么?”她极力压抑自己,让说话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在小学入学那天,我帮老师发教材,你对我说‘谢谢’。” “” “你长得漂亮,在男生群体里讨论度很高,我希望有正当的理由和你多说话,去竞选了班长。” “” “毕业那天,照完毕业照你就不见了,毕业证书都没拿,我撒谎和你是邻居,答应老师把你的毕业证带给你。后来” “” 可能是今晚酒和的有点多,他的记忆好像断片了,从口袋里拿出烟盒,从剩下的香烟里选出一只,扑哧一声,烟纸燃烧起来。深吸一口,含着热气的烟雾子弹一样射出,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从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前移开。 她抓住他的外衣,脚步踉跄,哀求道:“别说了别说了” 瞿波怜爱地把她摁在怀里,揉着她后脑的头发,亲吻她额角的发丝。 今年第一场冬雪在寒潮的摧残中降落,飞舞的雪花如蝴蝶般轻盈,碰到黑色呢子大衣的瞬间便受不住高温融化了。 湿热的吻贴上嘴唇,绷紧的线条也被他的深情触动,濡湿的唇舌轻而易举的交换彼此的躯体,只因为那份无可言说的熟悉的记忆。 连锁酒店的灯管字幕,不称职的背景板,在昏沉的雪景中偷懒,打瞌睡似地跳动了一秒。撒落砂糖的夜晚,不见星月,步履匆匆的行人,并不会抬头顾及它们的去处。 ‘叮’的一声,电梯到站,房卡如扑克牌在手里翻转。 磁卡刷开房门,锁舌弹起又落下,昏暗的房间,光源来自窗外大雪中敬业的路灯。 亲吻从不停歇,肉体一刻不曾分离。 他主动地次数更多,像是要弥补空白时间里的缺失,也像是为将那段青葱岁月的遗憾补满。 她的鼻唇,艰难地在休息时间大口吞吐空气,身上的衣物被层层剥落,踩在脚下充当地毯。 最后一件衣物剥落,私密已不再是秘密,瞿波不满足于上半身的纠缠,他的手游曳到她的身下,和肥嫩的肉唇亲密。她腿心颤抖,两团酥胸蹭到他胸前,手臂勾上脖颈,才堪堪维持一点平稳。 穴里泄出淫水,手指挑起一抹放入口中,品尝了美好的味道,他忽然又念起上面的那张口,舌头去寻她的舌头,同她交换了津液。 既然美好的肉体已坦诚相待,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是谁先抱着谁倒在床上已不重要。 他咬她胸口最细腻的皮肤,混沌之中,脑袋清醒的片刻,她的手掌盖住那里制止了他。 “不要留下痕迹也不要太晚。”严熙低下眼皮,睫毛轻颤,“明天还要上班。” 腮肉鼓起,喉结滚动,他压着声音答道:“好。” 依她,怎么能不依她?未来还有很久,放得长线,钓得大鱼。 想着这些,他的气都消了一半,心肝情愿地俯首一路吻下去。 花穴翕张,盛不住的蜜水溢出来,瞿波满怀尊崇之心亲吻下去,毫无夸张,他伸了舌头一点一点收集穴口外的甘甜。 那水流起来没完没了,不多时,又是泄出一滩淫液,惹得他发笑,额发也被淋湿了,水珠滚下锋利的面颌,这张脸也多出几分柔情。 回到她发烫的脸庞,爱惜地吻在额头上,摆弄好自己的性器,长驱直入。 标间的顶灯刚才被瞿波无意间碰开,昏黄的暖灯在头顶上时隐时现,光晕如水波一般流动。 “怎么了?”他重重地撞去,惩罚她不专心,语气也多有不满,“不想做就直说。” 她摇了摇头,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去。 “你在哭什么?”舌头勾走一颗面颊上垂挂的泪珠,卷入口腹中 “你在哭什么?” 12岁的瞿波攥紧手里的鹅卵石,‘咚’一声喂给湖水,他捋顺白衬衫上的皱纹,坐到她身边去。 最近流行的言情剧,男主的出场总是与众不同,那颗石头拿在手里已经浸透他的汗水,要细细地讲起来,这都是二十分钟前的故事。 “关你屁事!”严熙抽抽嗒嗒地从臂弯里抬头骂道。 “噢,好吧。”他端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双手放置在膝盖上,一丝不苟地模样和旁边的‘花猫’反差甚大。 论他的榆木脑袋也只会做这样木讷的事,接下来要怎么办,电视剧里讲的和现实总是不一样。 水波久久不曾散去,身边的人哭声越来越响亮,幸而今天上午全校师生已经放了暑假,空旷的校园里鲜少有人来往。 六月末尾的天气,虽是傍晚,热气也不饶人。 她哭得累了,鼻尖凝出汗珠,碎发一缕缕地贴在脑门上。 “我哥考上一中了。”说话还带着哭腔,严熙断断续续地说。 “唔恭喜。”他的脸被太阳烤得红扑扑的。 “你懂什么呀!”她冲着他吼道。 瞿波摸着脑袋发懵,他怎么记得大人都说一中是重点高中,也是他一直被教育要努力的目标,邻居家的姐姐考上了还大摆宴席庆祝呢。 难道他说错话了?不该用‘恭喜’这个词? “他要去住校,我以后没法天天见到他了。”说完,她又仰头大哭起来。 “别别哭了。”他忙用衣角替她擦去眼泪,“周末周末还是可以见面的” 周末和节假日休息都可以见面不是吗?都是一家人,怎么会无法经常见面呢? 瞿波的疑问永远不会得到解答,他也不关心这个问题,现在他关心的是眼前哭泣的她。 严熙知道他不能体会自己的感受,气愤地站起来,拿手背粗糙地揩去脸上的痕迹,书包一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慌慌张张地背上书包,不近不远地跟在她后面,脚步放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猫似得走出校门,走过红绿灯,经过小巷,他跟在她后面七扭八拐的到达一栋旧小区门口。 她突然加速,扑向一位高个子的男生,嘴里开心地喊到哥哥。 瞿波看见她对他撒娇,蹭着他的手背,最后要求他和她腻歪地手拉手。 他们转身向楼道走去,就在这时,他感到被那个男生瞄了一眼。 趁着他们停下来的时机,他快速翻出书包里的红本子,跑上前去双手呈递给严熙。 他惴惴不安地说道:“老师拜托我给你送毕业证书。” “谢谢。”那位高个子的男生自作主张地替她收下了。 十七 卫生间的水声消失了。 瞿波下身只裹了一条浴巾,他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扔到一边,半湿的头发刺猬样乱七八糟的竖立着,空调开了三十度热风,擦干身体直接出来也是不冷的。 他往床头的方向瞄了一眼,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身体向后仰,依靠在挡板上,浴巾扯开口子,性器肆无忌惮的裸露。 房间顿时静下来,手里空得不行,摸到床头柜上的烟盒,又抽出一只烟来吸食。 “你当年有没有看见我发给你的信息?” 她环抱自己的身体,指节发白,头颅没入臂弯,好像一颗初生的光滑的蛋。 “看见了。”声音细若蚊蝇,嗡嗡地从里面传来。 他冷笑一声,“所以你还是讨厌我,把我又玩弄了三年,最后玩腻了便一脚踢开。” “不是!”严熙猛然抬头否认道。 一段灰烬积在烟头,星点的红光已经烧到手指间,男人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焦黑的印子在白瓷缸面上格外显眼。 “那还能是什么意思?”他直视着她,目光灼灼,好像能把人烧出一个洞来,“暑假旅行放了我鸽子,第二天告诉我分手,而且没有理由。高中每天对我像见到仇人,三年说话不超过十句。” “我......”她只吐出一个字,便再一次抿紧嘴唇,缩回黑暗的蛋壳内。 “这些我都没和你计较过,因为当时我傻,我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认为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才惹你不高兴。呵呵——”他脸上露出怪异地表情,皮笑肉不笑,看起来拧巴得很,“填报志愿的那天,我把自己的填报名单截图发给你,还有一大段留言,最后一句我现在还记得,‘我会在约定的城市等你。’” 他用弯钩的食指刮着她的脊骨,一节节地滑下去。凹凸不平的路径,手指刮得极慢,似乎是在享受着皮肤下那人起伏的情绪。 “后来我发现,被你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瞿波,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也只有我,那么傻,把青春献给你玩弄。” 指尖点在脊背上隆突最明显的那节骨头,它缓慢地凹了下去,肩胛骨展开,脊骨侧转,裸露的皮肤如蛋白一般细腻。她彻底落入紧实的臂弯里,把唇轻轻送到他的唇上。 “对不起......”严熙小声地说。 手臂的血管偾张,他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没入在自己的阴影下,啃食她发紫的嘴唇,舌头横扫口腔里所有的角落,霸道地攫取津液。 瞿波咬住她的下唇,恶狠狠地说道:“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拿掉包裹的浴巾,阳具涨起,点在她的小腹上,右手分开腿心。他舔了舔嘴唇,手掌卡住大腿根部,引着性器来到花穴。那物什感受到交合的信号,高兴地胀大了几分,头部挨到肉唇,马眼已经吐出小股清液。 没有半分犹豫,阴茎整根推入花穴,她吃痛地叫出声,很快被他含笑的吻收取走了。 “叫,叫我的名字!” 阳具挤开褶皱,捣入深处,再退出半分,一下又一下地活动起来,每一下皆是不留情面,直撞到尽头。 “瞿波...瞿波......”她受不住折磨,手臂挂在他脖子上,迭着声音喊他。 眉头重重地皱在一起,眼角挤出水珠,身上那人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调显示室内温度已达三十一度,超过了原先遥控器设定的温度,一只极光蓝色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叫得震天响。呼呼地热风吹下,淫水拍击肉壁,皮肉相撞,交合之人粗重地喘息,那不满地响声很快便被镇压。 心脏紧紧地揪住,她热得前胸后背都已汗湿,远处的手机铃声和近处的呼吸声,两面都是煎熬。 “对不起...对不起......”无法控制的情绪在眼角化作泪水决堤,她止不住道歉,但也只能道歉。 “你对不起谁?”他咬着耳垂逼问。 “对不起......瞿波,对不起。”严熙抽噎着说道。 “哼!” 阳具加快了鞭笞肉穴的速度,靡红掩盖肉色,他按住瘦小的肩膀发力,小腹紧紧贴合,最后一抹愤怒宣泄在甬道。 细小的哭声被他堵住,即使胸口快要濒临窒息,那人也不愿意放开。 手机又响起不耐烦地铃声,她呜咽着抓挠他的后背,两行清泪流下脸庞,脸上尽显紫红色。 雪已经停了,路灯仍在孤守,这场薄薄的初雪没有留下痕迹,天边漏出一角青白,环卫工的扫把沙沙地抹去最后一点雪花的味道。 ...... 她把自己的衣领拉高,又拍打掉外套上的灰尘,捋顺了衣服的褶子,走向等待的他,和他一起走出房间。 “我送你。”瞿波站在酒店门口对她说道。 “不用了,我和别人一起住,有约定过不带男性朋友进屋。”严熙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他听见‘男性朋友’这几个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三年又三年,这次总该给我个交代吧?”他凑近捏了捏她的颊肉。 “时间不早了,改天再联络吧。”她扭过脸去,侧身离开。 “等等!再联络是什么意思?联系方式都不留,怎么再联络?”拽住她的胳膊,强硬地拉回来。 她从口袋摸出手机,几十条未接电话,微信短信更不敢查看,快速划掉提示信息,递给瞿波。他留存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从电话到许久不用的QQ,甚至打开邮箱添加了常用发件人地址,还在备忘录写下自己的住址信息。 “这个‘严将’该不会就是你说的室友吧?”他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 头垂得更低了几分,视线里的白雪已经染上人间的污渍,再也回去了。 “是我哥。”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来?”他懒得戳穿她前后不一致的逻辑,顿了顿,笑意扩散到眼角,“我家大门可是随时为你敞开。” “快走吧,再过一会上班就迟到了。”她推着他的臂膀,催促道。 严熙计划先回去一趟更换衣物,再转去公司上班,如果不这样安排,某个人今天很有可能找到她公司去。 走进门的时候,意外没有闻到烟味,打开的窗户吹来通透的风,厨房的灶台上有口蒸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是温馨且平和的家的味道。 米白色外套挂在衣架上,低头更换拖鞋,某个沙哑疲倦地声音冷不防让她心口一颤。 “年会开这么晚?” “嗯,大家玩很得兴奋,吃完饭又去了KTV唱歌。”镇静地转身,她面不改色说道。 “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也没想起来?” 严将依靠在卧室门口,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凹陷的眼眶里,眼底乌青的黑眼圈看得一清二楚。 “在包厢玩游戏,手机都被收走了。” “什么游戏能让你们玩到这个点?”他埋怨道,语气一转,关切地问,“吃早饭了没?” “没有。我先去洗个澡,上班快来不及了。”说着,她朝浴室走去。 经过他的身边,猛然被他摁住肩膀,鼻子凑到她锁骨前细细闻嗅,鼻翼张翕,像工作的缉毒犬。 “你同事还有人抽烟?”他拧着眉头问道。 “嗯,有啊。” “去的都是女性同事?” “有男有女。”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凝重地说道:“这个季节,这个地区,你从哪染的茉莉味?” 她低头揪起毛衣领口,假装闻了一下,语气满不在乎地说:“是香水吧?应该是哪个同事用的香水,蹭到我衣服上了。” 严熙低头走开,快步迈入浴室,锁上门,她靠在墙上重重吐出一口气。 打开淋浴喷头,流水倾泻而下,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在耳边回响,甚至盖过了水声。 内疚,空虚,刺激,交杂在胸口,三种情感汇聚成一股泥石流。 源头是谁?尽头又在哪里? 她关掉流水,甩了甩头发,站在雾气侵占的镜面,自己的形象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叩门声响起,严将在门外提醒她,“已经八点二十了,一会我送你过去。” “好的。” 擦出一块明净,她边刷牙边观察自己的身体,没有指印,没有淤血,一场性事没有改变她的外观。 她暗自庆幸,感谢瞿波遵守承诺,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和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无法重迭,但她还是免不了会把他们关联。 她确实欠多年前的瞿波一个解释,一个结果...... 敲门声再次响起,严将催促她出发。 拖着滴答水珠的头发,抓起挎包上车,严将把打包好的早餐递给她—— 一盒牛奶,两个肉包。 “昨天大伯来电话,问我们过年回不回去。” “你决定过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我。”她咬着吸管,剜他一眼。 轻咳一声,开口道:“你是家里的一员,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他顿住,目光离开正前方的道路,迅速瞥了她一眼,正色道:“村里整修墓地,他问我要不要给严将军迁坟。” 十八 车子已经偏离了大路,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板结的土地把以前的车辙也一并留存了下来。 摇摇晃晃的车身像一只笨重的鸟,费力地振翅也没能飞驰得快起来,更不必细说车子里坐着的人,颠簸中,车座都要跳起来。 他们在正午时分到达,走下车那刻,严熙第一件事就是揉了揉受难的臀部。 时间在偏远的地方总是过得很慢,物也是,人也是。 在长辈们黧黑的脸上,她并没看见什么变化,家里倒是新添了不少吵闹的声音,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小孩子,他们被大人拉到严熙身边,一个个的同她问好。 “呃......你应该叫她姑姑。对了!快叫姑姑,说姑姑好!姑姑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这是谁家的?” 诸如此番的对话,重复上演了好几轮。 某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婴儿也被抱到她面前,一旁的女人抱着小屁孩,叫他鹦鹉学舌,一遍遍在那边喊‘咕咕’,他故意和大人唱反调,喊‘嘛嘛’。 这个婴儿长得格外和她眼缘,小鼻子肉嘟嘟朝天翻,水灵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严熙把他抱过来仔细把玩,包好的红包直接塞到包裹他的衣服里,“真可爱。” 他咯咯笑起来,对面的女人说这也算是学会叫‘咕咕’了,满屋的大人都会心一笑,原来大家的眼睛都长在小婴儿的身上。 灶台边的人拿铁勺敲响锅沿,她高声喊着‘吃饭啦!’,屋外一片嬉闹顿时作鸟兽散去,砖石铺就的地面支起三张简易桌台,男男女女颇有默契的分台就坐。 有多动的小男孩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黄瓜,立刻被大人敲打了手指。 派出家族里最年老的长辈,颤颤巍巍地在堂中的观音佛像面前高举香条,拜了三拜,插入香台,摆了摆手,金年的故事才算开启新篇。 聚集的人一多,总是免不了闲言碎语,也就有了八卦滋生的土壤。 “你知道吗?大伯...年轻...”严熙的堂妹在饭桌上和邻近的人耳语,堂姐的表情有些落寞。 “小孩叫什么名字?”远方的亲戚多嘴问了一句。 另一边,大伯怀里正搂抱着小婴儿,他高兴地大笑,面色红润,显得年轻了不少。不多时,婴儿饿得哭闹起来,他向另一张桌子上的年轻女人高声呼喊,让她接走了婴儿躲到里屋去喂奶。 大红色毯子包裹的婴儿从严龙面前经过,他嫌厌地皱了眉,一瞬之后,面上又是不动声色的冷淡。 “严律明。我找了算命大师专门算过,最近刚起的名字。”他咂摸一口白酒,感叹一声,又道,“要说经过这算命一说,我才发现,这起名啊,里头的讲究还真是不少!” 毕竟是家族里的长辈,有眼力见的小辈不敢忤逆得罪,“他们这辈好像不是用‘律’字起名吧?” 大伯连连摆手,肥头大耳摇晃起来,脸上一滩皮肉好像要甩出去,“不是不是,现在谁还用这种方式起名,当年严将军给严律起名就是因为不跟着家里走,他现在才能混得这么好。” 严将手中的筷子一顿,低头应下。 “这名字啊,是我拿了严律的八字找先生算了,靠着他的名字起的。” “只是个称呼。”严将低声回应。 “不不不,先生说你的八字好,命里多财多金,除了有一个大劫,只要越过去,也是长命百岁。”他拍着小辈的肩膀说道,眼眸透出精光。 “怪不得,严律上学工作一路顺风顺水,都没让家里操过心。”有宾客连连称赞道。 “所以我紧跟着严律的名字,在后面加上一个字,‘明’,让他也沾沾严律的好运气。” 严将感觉后背爬过一阵寒意,他不自在地回头,背后空无一物。 “这么说,严将你要尽快把名字该回去。”有人好意规劝道。 “不用,我妈喜欢这个称呼。” 过去的名字被提及,一段往事如潮浪翻涌,胃里也不怎么舒服,他草草吃了两口饭压下,谎称烟瘾犯了,躲着饮酒的众人到门外去透气。 转过土墙,房檐屋角下,狗啃齐刘海的严龙在抽烟,腾出一只手放在手机上,和别人在发语音聊天。 “你特妈的瘾比我还大,一会你们先去,帮我开一台,我下午晚点到。” 严将回忆起大伯说过的话,严龙不愿意上高中,也不同意读中专,他过完年就要去南方的工厂打工。这些天大伯用皮带抽他已经累得抬不动手,可他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还有多的没?”他点了点严龙的胳膊,“借个?” 他已经很久没抽,自从上次被严熙骂过,总感觉自己真的臭到骨头里,随时低头都闻见自己一身恶臭挥散不去。因此扔掉了所有的囤货,打火机也送了同事。 骗出来严龙的烟盒和打火机,他抬手便将打火机砸碎,香烟泡进水缸。 “我操你妈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手里的烟很快被烧尽,他慌张地去捞水缸里的烟,边捞边呲着牙骂人,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为什么不读书了?” “读书有个鸟用。” “你姐为了你上学,私底下求过我很多次,最近一次她和我通电话说,希望我劝你学个手艺再出去打工。” 严龙捞上来一把湿透的香烟,气得五官扭曲,听见他这句话,手里的动作顿住,整个人如冰封一般停滞在那里。 “她还说了什么?”冷冰冰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降下来的肌肉失去柔软,侧面锋利的线条勾勒一张成熟的脸。 “没了。” 严将的眼神从严龙脸上滑到手上,滚落指节的水珠滴答掉在水缸里,直觉在某个瞬间告诉了他一切。 “你们大人都懂个屁!” 他咬着后槽牙,没能隐藏住指尖的颤抖,好不容易捞上来的一把香烟又被他落寞的扔掉。跨上电动车,车尾喷出一团黑气,尘土飞扬,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盯着水缸里起伏的烟蒂,环绕的涟漪还未散去,严将反复咀嚼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心里无限感慨。 原来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叹气,摇头,迈开步子去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一盒烟,一只打火机,装进外衣口袋。 闪亮的红色纸壳,崭新的塑料外膜,他的手掌在暗处抚摸着烟盒的棱角。思绪叫嚣着涌上来,这次再没忍住反复的烟瘾,点亮一颗红星,和万米高空之上孤寂的白日作陪。 ...... 他从爸爸的烟盒里偷拿了一只烟,有模有样地夹在手指间,借着虚无的火焰抽了一口。 是的,严律才上三年级已经学会抽烟了。 “咳!哥,你再抽烟我就和妈妈告状。”严熙来到男厕所找他,在一圈烟雾中咳嗽不停。 站在墙角的同学,高年级的烟友,目光刷得一下都焦距在严律的身上,大家轰得一声笑出来。 他把没抽完的烟头恶狠狠地摁在地上,满脸涨红,捏拳作势挥舞:“你他妈小兔崽子管得挺多,欠打吗?” 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委屈地哭起来,嗓音嘹亮。不用怀疑,十米之外都能听见。 严律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拖出男厕所,羞愤红到了脖子上,停在空旷的回廊上,他戳着她脑门警告:“你他妈再哭一个试试!” “呜...都放学好久了......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她抽抽噎噎,终于费力地说完一整句,埋头到他胸口接着哭。 身旁走过刚才的烟友,他们向他嘘声嘲笑,打趣他问道:“妹控,你今天是不是不去了?” “滚你妈的!你们先去帮我开台机子,我晚会到。”严律朝他们竖起一根中指。 胸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烦躁不堪,耳朵更是备受折磨,这条小尾巴真是难缠地超乎想象。 “今天你自己走,已经带你走了一个月,你也该认识路了。”他板着她的肩膀拉开距离,袖口胡乱抹过那张小花脸,大声呵斥,“听见没!” 严熙呜咽着点头,脑袋一低,泪珠滴滴答答地掉落下来。 “行,那你先回去吧。”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坚定地转身追赶那些同学的脚步,奔赴网吧去了。 那个年代流行的网游名字他已经忘记,只知道当时他也在鱼龙混杂的网络上威风过一阵子,披上网络的伪装,他在工会里混了个一官半职。 工会每周都会组织刷副本活动,他是主力输出,鼠标键盘正兴奋地噼啪作响的时候。 网管用喇叭在室内播放寻人启事,有人扯掉他的耳机,打断了他的操作。 “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暴躁的严律一拳砸在键盘上,没耐心地吼道:“你他妈能不能安静会,让我打完这局再说!” 一局接着一局,副本刷完还有竞技和日常活动,主线剧情,以及突发稀有装备限时掉落。 旁边敲键盘的人换了一位又一位,手指手腕手掌摩擦得红肿发热,胀痛了起来,他才意兴阑珊地放下鼠标,结了五个小时的网费出门回家。 他低头走入黑沉沉的暮色中,迎着秋风越走越快,眼眸闪出兴奋的光,嘴里念叨不停,还在回味刚才的激烈战局。 “哥,走这边。” 严熙小跑跟上他的脚步,在后面拉住他的校服衣角,指向一个相反的方向。 十九 严律冷眼看着妹妹在妈妈面前痛哭流涕地控诉他的恶行。 他腹诽道:如果示弱和眼泪能得偿所愿,我也不会需要抽烟来排解失落感。 长久的家暴,他已经在严将军的皮带下懂得很多成人世界的道理,比如——哭闹是弱者在对外宣扬自己的弱势,强者应该像石头一样内外都是坚硬的。 拳头攥起,热血沸腾,腮帮的肌肉硬结,酸涩中带着血丝的眼睛闪着坚定不移的光芒。 余春柳温声细语地哄着严熙,抬头看见自己儿子强硬冷漠的表情,内心颇多感慨——对于他的管教,她自认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喟叹一声,问道:“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没,不饿。没事我就回屋了。”严律把书包甩到肩膀上,淡漠地回答。 “吃点东西吧,晚上不吃东西睡觉对胃不好。”她拍了拍怀里的小脑袋,吩咐道:“熙熙,去帮哥哥热点饭菜吃。” 严熙满脸迷惑地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啊?哥哥那么坏!” “别闹了好不好?你爸爸出差在外,这个家就剩下你哥哥一个男人,现在当然是他说得算,以后你也要多听哥哥的话知道吗?”余春柳轻抚她的脑袋,认真地教育她,“你看,今天晚上就是因为你不听哥哥的话,才回来这么晚,让我等了你们好久。” 她委屈地撇嘴,把头重新埋进妈妈的怀抱里,难过地说道:“好。” 严律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没有挨打,没有辱骂,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夜晚。 不到十五,月已经膨胀起来,硕大的一轮玉盘高悬在天上,此夜,世界都臣服在它的脚下乞求光明。 莹亮的月光洒在一张沉思的小脸上,他伸手去抓,皎月顺从地落在手心。 余春柳在第二天早上给了他一千块。 “我们学校要交书本费。”严律稀里呼噜地喝粥,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她打开保险柜,清点出十张红纸,没有细问,从桌子上递过去。 一千块在书包里颇有份量的摇晃,他的兴奋已经无法藏匿,右手忍不住颤抖。 “哥,给我也开一台吧。”严熙低下头抠弄手指,用弱弱的声音说道:“我不打扰你,我在你旁边写作业。” 放学的路上,严律身后的‘尾巴’哀求着跟在他后面,他的心情好,大手一挥,满足了她的要求。 他控制穿着新服装的游戏人物去打副本,输出打得比以往更激烈,眼睛刺激地亮起红光。副本掉落宝箱,三选一,严律伸了个懒腰,骨头噼啪作响。 “左边。” 稚嫩的声音来自他右手边的位置,埋头在数学作业本里,严熙短圆的手指抓着铅笔吭哧用力在上面画下数字。 鬼使神差,他就选了左边的宝箱。 紫光极品,百年难遇。 他快从座椅上弹起来了。 “右边。” “中间那个。” 严律干脆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让她看着自己打网游,每到选择的地方,就停下来等待她的小手指给予神意。 狂喜之下,他捧住她的脸,在左边落下一吻,鸿雁一般轻飘飘地掠过嘴角。 他抛着手里的五个硬币,扔到半空,盖住视线里的月亮,大手一扫,全部抓在手心里。路过贩卖烧饼的摊子,停下来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递给身后的小女孩一个,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啃食起来。 新出炉的烧饼酥脆,一口下去,白芝麻黏在嘴角上,正好左右各三颗,嘴巴里塞满了食物,把腮帮子撑起来,芝麻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晃动,好像白胡须颤抖,慌乱进食的仓鼠。 严律咽下一口烧饼,抚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唔,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妈妈。知道不?” 严熙抬头看他,眼睛倒映了星星,脸颊两块酡红的晕染,“好的......但是...哥哥,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咳咳!”他噎住了,急忙锤击自己胸口,好大一会,吐出嚼了一半的烧饼,转头看她,“你听谁说的!” “呃......亲...新娘子,才会被亲...我看到的。”她害羞地低下头。 他揉她脑袋,把发型揉乱,“你整天都看点什么东西!我的意思是,今天我往游戏里充钱这件事不要告诉妈妈!” “唔......好!”严熙咬了一口烧饼,“那你要记得每天放学来接我。” “嘶——!行啊你,会和我谈条件了!以后放学收拾东西动作麻利点,我不喜欢等人。” 严律跳下花坛,回身把妹妹抱下来,帮她抹掉嘴角的芝麻,拍掉身上的尘土,而后书包潇洒地甩上右肩,牵起她的小爪子,迎着青白明亮的指引大步走下去。 “哥哥,你说亲兄妹可以结婚吗?”她追问道。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但是又不想在她面前丢掉面子,故而挺胸抬头,扭过脸说道:“行行行,我娶你就是了!别问东问西了,就亲一下而已。我不跑,以后肯定对你负责!” 繁星浩渺,如一条柔软的银河披在身上,终于清冷的月亮也有了温度,把地上的影子揉化,粘在一起。 走过街角,他抬头看红绿灯,视线放远了,瞧见那颗璀璨的北极星,兢兢业业地站岗指路。 严律捏紧手里的温暖,暖意流动,他现在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真希望能攥着这颗幸运星永远不松手。 ...... 红星熄灭,烟头攒了好长一截烟灰。 他点然后便只顾上发呆,一口没抽。 回到泡涨的水缸前,电动车支在路边,严龙已经消了脾气,小鹌鹑似得站在那里挨骂。 严芝兰怀孕后的肚子高高鼓起,整个人也仿佛气球一般吹胀,手指头圆了几圈,点在她弟弟面前教育他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真是要气得我吃不下饭!”她急得快哭出来,眼角沁出泪水。 严龙身上的嚣张狂放都被吹散在风力,他垂下刘海,眼睛时不时瞄向她的肚子。 “堂姐,别气了。”严将走过去安抚她,“我刚才和他聊过了,去打工也不是任性的选择,他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年纪不读书,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唔,但是现在社会进步了,比以前赚钱的门路多,也不一定要死读书。” 严龙此时突然插话,语气诚恳,“姐,我发誓,我到那边一定不会偷懒。” “你——!”严芝兰伸手想敲他,发现弟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手又缩回来了。 “你别空发誓了,去做点实事吧,去帮你姐搬张椅子来坐。” 支走严龙,他盯着严芝兰的肚子,轻叹一声。 以求证的语气问道:“他要去的地方,和你在同一个城市是吗?” 她警惕地看他,轻声答道:“是。” “为什么他一定要去你身边?” 她沉默着拉低毛衣袖口,缓缓开口,“他看见我丈夫打的伤口了。” 这回,沉默踢到他这边,喉咙仿佛胶水黏住,斟酌再三,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开口。 严龙提了折迭凳子回来,放在地下一张,搀扶着姐姐坐下。 “我爸,还有村长,他们在屋里等你。” 严将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方角盒子悄悄滑进他的口袋,撂下一句话,走进屋里去了。 “对你姐好点。” 女人在屋里打扫卫生,对面的男人们凑在一起吞云吐雾。 村长见他很是高兴,特意腾出自己的位置来让给他坐。所以,他坐的地方,左手边是大伯,右手边是村长。 “严将,我在电话里和你提到过村里墓地修整的事。”大伯说话一顿一顿,比城市里的官僚更有气度,“但是,你知道我们村偏僻,你爸还是第一个走出去的闯荡的人。” 村长递来一支烟,他摆手拒绝,那烟就直接塞进他口袋里。 “本村的人多数都姓严,都是一家人,这次修的地方也是自己家的墓地。” “嗯,如果有我能帮的地方可以直接说。” “村长的意思是,大家众筹一下,建个好点的,因为批下来的钱有点问题。” 他垂目思忖,沉声问道:“这个工程要多少钱?” “对你们城里人来说不多,五十万吧。”村长含笑回答。 “我的钱压在房子首付上面了,现在口袋里剩下的也不多。” “严将,方法还是有很多的,大家都知道你能赚钱。”大伯用敦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这是众筹,也不会要你一个人出那么多钱。”村长补充道。 “那我需要出的那份有多少?”他说完,眉头隐现山川。 “二十万怎么样?”村长晃出两根手指,伸到他的面前。 “好。” 见严将爽快应下,大伯和村长都一齐笑出来,褶子好像瞬间长到他们脸上去。 “来来来,当初严将军好说也是我兄弟,是我借钱给他做进城的路费。以前他每年回来都要和我喝一杯,现在见不到他本人了,见到他儿子也一样亲切。严将来我家喝点怎么样?” 村长搓了搓手,手心的茧子摩擦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啃噬叶子的蝗虫,发出高兴的进食声。 二十 “姑姑,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一位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问道。 “严熙嘛,就是沿袭这个家的优良传统啊。”她的妈妈,也是严熙的另一位堂姐抢答。 这个家,真的有什么‘优良传统’需要她沿袭吗? 严熙捏着手里的杯子,给自己喂了一口苹果汁。 吃完饭,她从家里的堂妹口中得知了‘严律明’的八卦全貌。大伯离婚再娶,女方小他二十岁,婚后立马有了小孩,具当事人狂放的语气,明年也会接着要二胎。他已经上小学的孙子孙女现在要喊这个襁褓里的婴儿一声‘叔’。 上高中的堂妹童心未泯,是这里的孩子王,她拉着严熙走在田埂上,身后跟着一队热热闹闹的小朋友。 冬天的田里没有作物生长,远看过去是光秃秃的一片。土地里的种子却不会有这样寂寥的想法,他们只会简单的顺应时节生长,发芽,壮大自己的果实。 她想到这些,感觉小腹有些痒,隔着牛仔裤,用手轻轻骚挠了两下。 “姐,你们干嘛不多住几天啊!明天我带你去看刚生出来的小猪!”堂妹叼着一根野草在前方对她说道。 “护工放假了,我妈妈一个人在家需要人照顾。” 身后叽叽喳喳的小朋友拉着她的胳膊请求,“留下来一起玩嘛!” 她无奈地拒绝道:“该回去了,一会要赶不上回城的车子了。” 原路返回,砖木搭建的屋子,宽敞的大堂里有浓郁的酒味和残余的酸气,异味让进屋的人纷纷以手作扇,在鼻子旁边扇风驱赶。 “来,严熙,你帮我把这碗醒酒汤端给你哥。他喝多了,在里屋躺着。”大嫂把一碗澄澈的液体塞进她手里。 眉头折起,端着碗走进里屋,刺鼻的味道更浓郁了。 她推了两把倒在床上严将,泥一般的身体,胳膊腿都软掉,失掉了往日风度和形象。把碗凑到他的嘴边,他也不知道张口,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可这手也绵软无力。 “不是说好下午五点返程吗!” 一时间怒火上涌,把一碗醒酒汤当头淋下,总算看见他睁开迷瞪的眼睛。 他环抱她的腰部,醉酒的脑袋蹭在她胸口,用傻子一样痴呆的语气说话:“这半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日子,开心...只要看见你......每天在家...等......” 她害怕隔墙有耳,一把推开他,冷漠地说道:“你喝多了。” 庞大的身体倒在床上,砸出一个响声,引来了屋外的人。 “他没事吧?”大嫂掀起门帘问道。 “没事,喝多了说胡话,又管不住手脚,自己栽倒在床上了。” “没事就好,这也不怪他,是你大伯和村长他们拉着他出门,人家非要逼他喝酒。” “嗯,让他一个人待着吧。”她斜了他一眼,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严将呵呵笑起来,努力捏着自己的眉头对抗昏昏睡意,口中呢喃,“我记得......” 不一会,他的眼睛便再也睁不开了。 她恼他喝酒误事,一晚上没再见过他。急忙打电话安抚余春柳,请求王姐抽空帮她看护妈妈,最后错过末班车,只能在大家的劝阻下留宿一晚。 “辛苦你了,今天晚上可能睡不好整觉了。”被安排和怀孕的严芝兰挤在一张床上,孕妇先不好意思地道歉起来。 严芝兰怀了双胞胎,虽只有五个月,洗澡穿衣上厕所已有困难,需要借助他人的帮忙才能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 “兰姐,不用忍着,你要是想去厕所随时和我说就好。喊不醒我就动手掐我。”严熙搀扶她坐到床上,弯腰替她脱下鞋子。 “我心疼,你那胳膊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掐重了留印子不好看。”她呵呵笑起来,摸着自己长了紫红色条纹的肚子说道。 “没事,我和我哥小时候都让我妈掐过,她下手重,那一块青紫能留一星期。你看我胳膊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严熙撩起袖子给她看小臂,白嫩的皮肤下可见青色血管,确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严芝兰露出艳羡的目光,叹息一声,劝诫她道:“你将来要是怀孕了,可一定要记得好好养护自己。不是为了小孩子,只是为了你自己,怀孕流产都太伤女人的身体了。” “姐,这事还远着呢。” 支起脑袋侧躺在她身边,手掌放在孕育生命的肚皮上,小心感受着下面的小家伙们。 “没有动静啊?” “他们两个睡着了。” “姐,你怎么知道的?”她换了一块皮肤抚摸。 “我可是他们两个的妈妈呀!”严芝兰微笑,她伸手揉了揉严熙的发顶,自然地代入像母亲那类温柔的角色。 严熙鼻头泛酸,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情绪感动了她。躺回枕头上,盯着高高的天花板,眼泪圈在眼眶里,最终没有落下。 “说起来,你真的没有小朋友吗?” “没有,姐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她瘪嘴冲她撒娇。 严芝兰捂嘴偷笑,轻快地说道:“你还记不记?你小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心甘情愿在你哥后边做跟屁虫,还喜欢见到人就说‘将来我要嫁给哥哥啦!’” “别——别说了!”她已经把枕头盖在脸上了。 “哈哈,你要是还找不到,最后可别和你哥两个人在养老院互相扶持。”严芝兰笑得用力,胸脯和肚子一齐晃动起来。 她看得心惊,红着脸劝她,“姐你别笑了!” 等到摇晃的木床停下来,她们姐妹的悄悄话也无声无息地停住了。 严熙把头蒙在被子里,脑袋里嗡嗡地回响那句羞耻的话,她悄悄伸手捂住胸口,扑通乱跳的心脏带动纷乱的思绪,久久不曾安宁。 ......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冒出头,眼睛如潜望镜不安分地乱转起来。 严律睡相平稳,呼吸均匀,流畅的线条从额头滑到下巴,每一笔都清晰好看,薄薄的嘴唇在睡梦里也是抿在一起的。 突然,他的喉结滚动,嘴里吐出呻吟的梦呓。 “唔……熙…熙……” 压下激烈的心跳,她放开捂在胸口的手掌,耳朵蹭到他唇边聆听。 ‘咕噜’一声吞咽口水,他的呢喃很快就消失了,眉头上添了一道痕迹,气息变得急促起来,眼皮下依稀可见焦虑转动的眼球。 12岁的严熙已经知道月经是怎么回事了,她的胸前也开始鼓起山丘。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和严律在一张床上睡觉,明天他们就送他去高中住校,半个月才能回来一天。 所以即使今晚爸妈没有在做爱,她也很早就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夜半时分,她还是叩开了他的房门请求他收留。 “哥哥,最后一次了!” 她合实双手,眉头折起,眼里表演出哀求,这时严律一定会心软。 理所应当的占据他半边床铺,钻进他的怀抱里,勾住脖子,亲密地贴近。 “为什么又不穿内衣?”他不自在地取下脖颈上的环抱,撇眉温言责备道,“你们也上过生理课了,该知道男女有别。” “可你是哥哥呀!”她扇动睫毛,又贴到他胸口上。 “最后一次了,以后你要养成自己睡觉的习惯。” 枕在他手臂上,头顶碎发感受他的呼吸,额头抵在他喉结上,胸脯贴着他的。 她装出害怕的模样,点头承诺,发出细弱的声音,“是最后一次了。” 严律回抱她,轻声安抚,“没事,没事了......” 很快,他手臂松懈,先一步进入梦乡。 安静地贴在他胸口上感受心跳,感受这每一分一秒的呼吸,感受短暂的‘最后一夜’。 她凝望他的侧颜,苦涩的眼泪掉下来,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我知道你是世界上唯一的不可能。 所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做一个你眼里长不大的小孩子。 可是小孩子不能说爱,小孩子不能结婚,小孩子不能永远和你睡在一起。 他无意识的翻身,松开对她的怀抱,转到背对她的方向,离她远了。 严熙胸口闷痛,泪水肆虐得更加凶猛。 她想:以后,千万个以后,他会离她越来越远。 小孩子的伪装也不是无时限,总有一天,身体要长大,皮囊和灵魂不再相配,心理会留下空落的缝隙。 爸爸送她的日记本已经写满情书,连篇的甜言蜜语,男主角只能用‘他’代替。 和示爱的男同学保持若远若近的距离,这样妈妈翻看她的日记本,才不会生出怀疑。 希望世界有轮回,时空可以平行存在,所有人都可以弥补遗憾,另一边的严熙一定会做出更勇敢的选择。 她的额头贴在他后背上,让温存的距离更近,泪水已经流尽,只有干涩的眼睛留在眼眶里。 明天来得比以往更快,楼上响起晨起的用水声,爸妈的房间有人在打困倦的哈欠,鱼肚白的天边飞过啁啾的麻雀。 严熙轻手轻脚地迈过他高大的身体,爬到床下,她回头看了一眼严律的睡容,轻声走回自己的房间。 “哥哥,再见。” 她用口型说道。 ========================================= 明日起恢复隔日更!!!!!! 给这段回忆写了一首小诗,水平不高,见笑了。 《你是世界唯一的不可能》 所以我自欺欺人,在你面前装作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太矮,即使穿上高跟鞋,你也会视而不见 小孩子声音太小,即使大声说爱,你也会说童言无忌 小孩子没有长不大的身体,即使我任性纠缠,你也不会永远心慈手软 做小孩的时间并非无限,爱丽丝马上要醒来,告诉我仙境是个梦境 离别和长大都在一晚 一个你不知道的夜晚 二十一 薄雾弥漫的冬日早晨,家畜还在昏睡,严家的老宅门口有人在白雾中等候了多时。 严熙的外套披在肩上,手里抓着一条围巾,头发乱得打结,慌张地从里屋跑出来。 “为什么不早点喊我?”她带着刚起床的不满说道。 “不急,现在也可以赶上。”他帮她收紧衣领,系好围巾。 晨雾湿气重,她冷得瑟瑟发抖,脑袋缩进围巾里,耳朵还是不可避免冻得通红。 严将扯下自己的藏蓝色羊毛围巾,绕在她的脑袋上做帽子,缠裹两圈,只剩下一张鹅蛋小脸裸露在外面。 沉睡的村庄死一般寂静,走到村口等车,第一声鸡鸣和喇叭一起响起。 他自觉坐到靠近走廊的座位,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像呵护火种那般小心。 她困倦的脑袋不打招呼就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摇晃的车程里点了三次头,稳当的进入回笼觉的程序。 铁皮车驶过往日的车辙,村庄远去化作一滴白纸上的墨点,或许,在时间的进程里,有些东西也发生了变化。 打工人的假期是争分夺秒的休息,算上返程回程的时间,过年七天假真正在家放松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天。 返程的车票已经提前买好,严熙还没来得及和余春柳多说两句话,又要因为错开人流高峰,提早赶回A市去。她把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塞满,知道妈妈根本不会去翻看,也能让自己心安。 过年前后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严将刚回到A市,仅在家呆了一个晚上,又拿上换洗的衣物住到了公司里去。 严熙过着平平稳稳的生活,每天见到的人好像都是固定出现的。 A市的春意总比别的城市来得更早,商场的服装专柜最先嗅住春的味道,海报上的模特开始漏出大块的皮肤,时尚的世界好像没有倒春寒的说法。 她近日胃口奇好,腰围不受控制的增长,已经没法把自己塞入以前的牛仔裤里。 严熙正坐在电脑前和同事小李笑着吐槽这件怪事,登录微信的电脑嘀嗒提醒,右下角图标闪烁。 是瞿波发来的一张照片——一只温度计,尾端的水银停在刻度38的位置。 【好久不见,没想过我吗?】 她快速关闭微信界面,退出电脑登录。平复了心情,调出今日打卡的数据,瞿波的名字后面紧跟着请假两个大字。 座垫好像长了倒刺,她惶恐不安地熬到下班,给严将发了信息说自己和同事约好逛街,去邻近的药店买了退烧药搭乘地铁来到瞿波的住所。 在门口,她踌躇着,叩门的动作久久不曾落下。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敢敲门?” 铁门忽然被主人推开,瞿波倚在门边问她。 严熙支吾着回答不上来,被他拦腰扯进怀抱里。防盗门咣当在身后关闭,她心脏惊跳,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 脖子上落下细密的吻,瞿波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他将她箍在手心里,身体和门板形成囚牢,逼得她开口说话。 “瞿波,我不做!” “嗯?”他停在她颈侧,诱人的血管在眼里刺激地搏动,咽下口水,疑惑地反问。 她推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谨慎小心的和他保持距离,眼里满是提防和迟疑。 严熙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来,是作为同事和朋友关心你。” “没有别的?”他饶有兴趣地看她,舌头舔过干涸的嘴唇。 “没有。” “好吧。” 叹气,揉着松软的头发,捡起地上的塑料袋,引她走进客厅。 瞿波的租住在某个公寓里,房间被他简单装饰过,柜子上摆放了一些艺术展品,颇有童趣。客厅透明的茶几上安放了一只显眼的绿色花瓶,通透的瓶身,里面插着一把新鲜的白玫瑰。 “为你买的,好看吗?” 他将袋子里的药品拿出来,看过标签,轻笑一声,随手扔在茶几上。取出一只含羞的白玫瑰,递给她。 严熙摇了摇头,没有接下,目光移到花瓶旁边的黑色水杯上——半截温度计的身体高出水杯,暴露在空气中。 “你是不是没有发烧?” 他把花插回去,坐在沙发上,长臂搭在靠背上,轻笑一声,“不信的话,你来量一下。” 她将信将疑地走入客厅,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摸了他的额头,拿出水杯里的温度计,甩掉刻度递给他。 瞿波没有伸手,张嘴咬住了温度计的头部,衔在嘴里,从她手上拿走。 “你——!快吐出来!”她急得去追他嘴里的温度计,爬上了他的大腿,胸脯离他也不过几厘米距离。 深邃的眼睛轻眨了两下,左眼微闭,顽皮地调换了温度计方向到另一边的嘴角。 严熙抢出他嘴里的水银温度计,心脏紧张地慢不下来,注意力都调动在手里的物体上,认真查看着有没有破损。 胸下一紧,横过来一只手臂,将她捞到一个结实的胸怀里。 手里的温度计也被人夺去,当一声投入水杯中,下颌没防备地抬起,湿热的吻降下来。 齿关被撬开,辱骂的词汇都变成单音的喊声。 他的舌头很热,不像正常人的温度,在她嘴里肆意搅动,炽热的津液从他那里流到她口中。严熙在下,拒绝他并不容易,有富余的液体从嘴角流下,被他的拇指刮去。 “你疯了!”她坐在他身上喘息,拎起挎包带子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 瞿波捉住她两只手腕,拎在上面,舌头刮过嘴角,“量体温又不是必须量腋下。” 手上的力道消失了,她坐回沙发的另一角,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正色看他。 这么多年,瞿波的五官并没有大变,眉眼鼻唇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可那身上的气质却怎么都不对了。刚才进门时,她也是因他的模样被欺骗,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来。 记忆里那样一张温和的脸,做出片刻前那些油嘴滑舌的事,她不得不打破自己对他既往的印象,重新审视他这个人。 “我们已经分手了。”严熙开门见山地说道。 她已经不打算和现在的这个瞿波纠缠,当断则断,爽快些结束这堆乱七八糟的关系才好。 “分手?”他低头思索,似乎是在反思自己的过错,也可能是在品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我知道。” “所以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她顿了顿,开口道:“我们两不相欠。” “嗯,是的,两不相欠。”瞿波仰躺在沙发上,用手背盖住眼睛,恍如释然了一般说道。 她一时愕然无措,去拆桌子上的药盒,“你把药吃了。” “我要个解释也不过分吧?” 严熙手里的动作停滞,垂下眼眸,目光躲闪,“我们不合适。” “这就是你的想法?你当时拒绝我也是这样想的?” “对。” 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大声笑起来,激动地板过她的肩膀,一字一顿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放开我,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她被他捏得痛,不悦地说道。 “我问你,是不是从小学你就知道我不合适。但是你喜欢这种感觉,你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所以你从来不拒绝我的好意,也不答应。” 提到他们小学的种种,她对他做的那些事仿佛历历在目,严熙心口抽疼,悄然抿紧了嘴。 “你心里装着一个人是吗?”他的脸凑近了,停在她的右侧,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手掌下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眼睛大得快要撑出眼眶,瞳孔在震动。 严熙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庞,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惊慌,心跳失措,乱了起来。 “看,被我说中了!”瞿波勾起嘴角,高兴地说:“你喜欢脚踏多条船,你喜欢被人仰慕追求,到处拈花惹草,让大家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和我待在一起,你也在想着另一个人。”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辩驳的声音从手心里传来,弱小而无力。 说出来,说我喜欢的是他,只要说这么一句话就好,瞿波必定不会再纠缠。 “那你说,说你心有所属的人是谁?”他语气放缓,温柔地把一缕不规整的发丝捏在手里把玩。 鼻息落在她耳边,耳廓痒得发红,嘴唇泛起惨白。 “根本没有这个人,不是吗?”瞿波一口咬住她圆润的耳垂,用唇舌舔弄。 “别问,别问我......” “你和别人也做过吧?我们第一次重逢,我就看出来了,你——”他松口,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又道:“有经验。” 瞿波大胆地吻下去,从下颌线到颈窝,他反反复复地吻那美丽的颈线,青蓝的血管跳动的地方,最脆弱的皮肤下搏动着生命线。 手掌挑开毛衣下摆,裙装拉链顺带解开。 “和谁做都一样不是吗?”他舔了下她手指下漏出的右脸颊,将她放倒在沙发上。 拨开她的手指,追寻到冰凉的唇,雨点般的吻落下。 衣摆下炙热的手掌游曳到背后,一声轻响,两颗泪珠滚落。 “好好享受。” 二十二 墨绿的花瓶里,含羞的白玫瑰根茎汲取了足够的水分,悄然绽开花苞。 规制的皮毛裙子被剥下,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她贴身的内裤。 他的舌头在光裸的身体上舔舐亲吻,捏住她的脚踝,从后足纤细的跟腱处到丰腴的大腿上,是湿淋淋的一条水线。 双腿被分开,腿心的性器暴露在空气里,她回过神来,扭动身体回避他的欺压。 “你就这么讨厌和我做?” 瞿波伏在她身上,按着她的双臂,迫使她和自己紧紧相贴,在紧抿的唇部轻啄一下,用温柔地语气问道。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哪样?不应该和前男友再续前缘,重逢后去开房。”他轻轻笑起来,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自问自答道。 她垂下眼皮,偏头躲开他的鼻息。 “我有点嫉妒了,为什么你愿意和他们做,和他们纠缠,就只讨厌我?” 咬她唇瓣,边用委屈的语气说着小心的话,边重重合下门齿在薄唇上留下伤痕。 “我哪里配不上你!” 她呼痛,紧闭的齿关松开,瞿波送入两根手指拉出舌尖,探出自己的舌头与她粉红的小舌起舞。严熙呜咽着呼喊,被人拿捏的舌头酸痛,不多时,他心满意足地放开,嘴唇贴上她的,慢慢地勾起她乏力的舌,攫取那上面的温度。 “看在我那么多年追求你的份上,也发点好心给我一个机会吧。” 严熙刚从一场濒临死亡的窒息里活过来,她如缺氧的鱼,在竭尽可能的抓取氧气。 没等她的回答,他自顾自地拉开自己的门链,放出被束缚的性器。 “只是多个炮友而已,我也可以让你舒服。” 他贴近她的耳边,在她粉红的脸颊上擦过,小猫似得亲昵求爱。 “如果你谈了男朋友,或者准备结婚,就告诉我一声,不用你多说一句话,我会自己离开。” 松软的深褐色头发占满视野,脖子上有软体生物爬过的触感,呼吸骤然一紧,胸口如刺入银针般疼痛。 “花,你不收的话,我就种在你身上好了。”瞿波不再隐藏自己的想法,明晃晃地摆出自己的恶意。 碍事的毛衣被他推上去,拉过头顶,形成天然的手铐,光洁的肉体一览无余,他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左胸上的一块红印子。 狂风骤雨的啄吻落下,在白净的胸口留下痕迹,平原不再是白茫茫一片,红的紫的不管大小种满了所有位置,荒芜被开垦,身体的主人难过地掉下泪水。 满意地舔过嘴角,胀起多时的阳具顶部淌出液体,他的目光放在下身的肉唇上。 拨开肥嫩的肉唇,藏在其中的花穴如害羞的少女,猛然收紧,躲开他凌冽的审视。 瞿波只觉得她可爱,穴口同她一样口是心非,他握住自己的阳根推进,撞开层层肉褶,直抵那甬道的深处。 严熙挣扎上半身想要坐起来,推开他插入的阳具,抵抗间,被他拉着腿根拖回来,两人的性器又重重地撞上,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瞿波,不要。”她哀求道。 “为什么?你刚才说我们不合适,可是你看,我们交合的地方不是很合适吗?” “瞿波......”她哽住了,喉咙好像吞下石子。 他揉了一把她的臀部,浅浅地动起来,靡红的乳果在荡漾,肚子上的白肉也在波荡。 注意到眼前晃动的波浪,瞿波揉捏她小腹的赘肉,邪恶地说道:“过年回家的伙食这么好?吃出来这么多肉。” 说完,似乎想到什么不美好的记忆,嘴角的笑容收敛,眉宇间换上凝重的神色,将她环腰抱起,扯下累赘的衣物,手掌抵在她后颈上压下。 严熙换了姿势,手上的囚禁虽解开,但她还是第一次尝试这样屈辱的姿势,他加在她身上的力道还是一样重,以至她在被后入的状态下还是挣不开他。 她扳着沙发的扶手,额头抵在上面如乞求赦免的罪人,皮肉相撞的声音挤满房间,请求和痛呼都被淹没。 掐住她的腰身——尽管他说她胖了,可这里的线条还是一如既往的柔美——找到了舒适的状态,他愉悦地吹起口哨,扬手在臀肉上拍下一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增加了一重感官刺激。 “舒服吗?”他撞上她丰满的臀,弹跳的臀肉让他发狂,声音也扭曲起来。 “轻一点,瞿波......” “所以你是舒服了,对不对?” “求求你,轻一点......”她再一次收下他的撞击,眼里沁出泪水,滴答掉在扶手上。 “好好好,只要你舒服,都听你的。”他轻快着应下。 那阳具时而浅出,时而深入,每一下撞进来的力道都不可预料。 “唔......” 指节发白,痛苦弥漫了视野,她小声抽泣起来。 瞿波扶着她的腰部,指缝间溢出肉色,小腹的颤抖被尽数感受,性器在深穴内伸展,数个来回抽插,顶部延伸出白浊。 抽出阳具,茎身带出粘连的线条,清的白的,倒出的部分已不少。回看穴口,坠在肉唇上,迤逦着流下来的液体,悬而欲滴。 他心情大好,抽出几张纸巾将她下身的粘渍草草清理,抱起那沙发上瘫软的一堆,走到楼上的卧室去。 卸下绊脚的裤子和衣物,赤条条的身体展示在她面前,搂住她的上半身又亲又吻,不安分的手在花蒂和穴口探索。 “不......” 她近日胃口好,但是体力不济,只经过他这样一次的折磨便失掉力气,眼皮打架,脑袋发困,身体也不由自己控制,向软床上一栽,倒在那里睡去了。 血管里有些嘈杂的声音流过,清脆而泠然在身体里穿行,所有的嘈杂最终都汇聚在小腹,慢慢升起一阵燥热,腾然之间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出,如盘古劈开混沌,严熙的困意也瞬间消散而去。 “醒了?” 瞿波简单穿了件睡裤,裸着上半身站在窗口吸烟。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五颜六色的霓虹和车灯在起哄,喧宾夺主的占领了夜晚的每一寸角落,甚至挤进了昏暗的房间里。纷扰的颜色在他脸上变化,烟雾后的眼眸却平静如水,好像新生的婴儿正在好奇地观察着多变的世界。 将目光从外界收回,他随手摁灭指尖的烟火,向坐在床上的她走来。 他把她抱在怀里,同在被窝缱绻。 严熙感受到他刚从窗口带来外界的寒凉,想到他发给自己的图片,突然关心起他的病情,问道:“不冷吗?穿件衣服吧。” “你这是在关心我?”他的语气有了一丝变化,掩不住的兴奋悄悄跑出来,轻快地在她额头啄吻,回复道:“不冷,和我讲讲你过年回家都做了什么,我想听。” “也没什么,只是见了一些亲戚,大家都什么变化。” “具体一点,有吃年夜饭吗?有领压岁钱吗?放鞭炮了吗?”他蹭着她的发顶,腻歪地贴着她的脑袋,温柔地问道。 “你......”她内心有疑虑,张口迟疑了半天,才发问,“你过年没有回家吗?” “家?”像是听见什么新奇的词汇,他嗤笑一声,“我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这是个挺意外的消息,严熙印象中,瞿波的出身医学世家,家族人脉遍布整个省市,毕业后他只要按照家里人规划的路线走下去,后半生必然非富即贵,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无异于自断双臂。也经由他亲口说出的事实,她突然能理解了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捏了她的下巴,帮她把因震惊而微张的嘴巴合上,顺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意外什么?他们想让我毕业后去家里的医院上班,我因为不想做医生拒绝了,就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出来到这边找工作。” 他说的轻快,眼神却不看她,只是在房间里放空出去,也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 严熙愣住了,抬头看见他凌厉的下颌线,眼前的瞿波和她以往认识的每一个都不一样。她可从没在印象中见到过这样的他,刀削般锋利的痕迹刻在眉头上,隐隐漏出的犬齿像是蓄势而发的鬣狗,颈部的肌肉因愤怒而绷紧。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他迁怒的物体——桌上摆放的一盘切好的苹果,银白色的水果刀,刀身上的反光在时不时朝此处闪耀。 “我大五在医院实习的那年,遇见了一场医闹......” 他松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那天,作为实习生的瞿波跟着带教老师在医院值夜班,天色已晚,他的老师出门去买晚饭,所以值班室只留他一个人在翻看教材。因他背对门口看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突然闯进来的家属们。三男一女,不由分说揪住他的衣领便是一顿打骂,他不仅来不及解释,更没有还手的能力。有人趁乱锁上了门,所以等到保安拉开他身上的疯子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调查结果是家属不满意药品收费太贵,质疑医生暗中收黑钱。 “很可笑的是,后来他们发现病人的主管医生当天并不在医院。他们走进值班室,只是随便找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发泄罢了。”他自嘲地笑了,良久,没再开口。 冰冷的瓷砖跪上去是什么感觉瞿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余光里闪烁的银色充满诱惑力,像是求生的绳索在呼唤他。 他想—— 我是医生。 我要做医生。 我还没成为医生。 伸手可得的梦想不断和冰冷的监狱重迭在一起,银色的光亮慢慢地融化成圆形手铐。 “如果你当时在我身边就好了。”他回过神来,低头吻她的唇,环抱的手收紧了几分。 “我.....能做什么?”她不解地问。 “做我的辩护律师,把我从监狱里捞出来。” 二十三 末班地铁上人流稀少,憔悴的加班社畜连打了一串哈欠,继而横躺在座椅上。 严熙乖巧地坐在角落,这排区别于其它颜色的座椅,上方贴了‘老弱病残幼专座’的字样。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根本没人会计较抢座,占座的问题。 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手指和毛衣搅在一起,心乱如麻,一个小时瞿波对她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所以我好恨你,恨不得将你吃掉。” 他微微一笑,好像讲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比如告诉她明天早上要吃什么。 “你背弃了我们所有的约定。我想不明白,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惹你讨厌,能让你拒绝所有和我有关的事。” 瞿波抬了一下眉毛,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眼底还是那幅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她的嘴唇已经咬到惨白中透出紫红色,下唇的那个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丝,面前的被子揪出抚不平的褶子。 张口欲辩解,却是发不出一个音节,无力的合上嘴巴,不能言说的情绪倒灌进了胸口,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是抽痛。 “唉,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他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 “嗯,我求的很少,一周二次的频率不算高吧?”他伸出两指在她面前摇晃,浅笑着问道。 “瞿波...我......” “嘘!”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瞿波神情倏然严肃了起来。 如一尾游鱼滑入湖泊,深褐色的头擦过两团酥软乳房,沿着细腻的皮肤游走,一路留下涎水,来到花蒂的面前。 他轻轻地吻了下去,好像和一位深爱的姑娘接吻,郑重而谨慎。每一个接吻的步骤都没有被省略,先是用柔软的唇和它相贴,再用津液将它濡湿,最后伸出舌头同它勾缠。 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忘记,张口咬住那颗小小的肉珠,斯磨于唇齿的关口。 她揪住他后脑的头发,胡乱拍打他的后背,痛呼着求饶:“瞿波,瞿波你放开!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回去。” 松开齿关,灵巧的舌头自下而上刷过阴唇,卷起淫液落入口腹,眼见肉珠磨出艳红,某人爱惜地降下一吻安抚。 “很快,我可以让你很快就高潮。” 他自豪地抬头,眼里有兴奋闪烁的光,说完,低下头继续在她腿心耕耘。 鼻息打在敏感的阴蒂上,酥麻的感觉折磨着下体,大开的窗户灌入初春的夜晚的冷风,半截暴露在外的身体措不及防的中招,一个哆嗦传到腿心之间,蜜液淌出穴口。 “不会耽误你回家。”瞿波诚恳地说道,将流出的黏液一点点收集,吞吃入腹。 阳具迫不及待地高挺,摩擦着靡红的花穴,几次三番的在穴口玩弄试探,粉红的头部浅入几分,又急忙退出。让人迷惑地假动作多了,不知不觉卸下防备,直捣黄龙的那刻格外的印象深刻。 浮华的霓虹借寒风敲打玻璃窗,窗格发出哭号,因此起彼伏的汽笛声聒噪喧闹,这点无济于事的挣扎便无人在意了。 她痛苦地关闭视觉,喉咙发出呜咽,胸脯抖动,手指盖在脸上拉扯着头发。 紧张的小穴格外狭窄,性器在甬道的肉褶间抽动,一来一回的动作不算轻松,废掉那人大半体力。 可惜,瞿波并不这样认为,那下面的口夹得紧,他越是爽快,心里总想着要撞开。 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她,因为那些高昂的沉没成本,也因为那颗没人会相信的真心。只是在心里想了一遍,他便打消这种念头,身下的抽动减慢,温柔地抚摸她的躯体。 严熙额头沁出汗珠,和泪水搅在一起,没入发梢,一双柔荑之下,抽泣的声音小了,听起来像是蚊蝇的呐喊。 舌头濡湿嘴唇,他盯着那对波荡的红果,口齿间盈满津液,俯身迎去,一口咬住,如霸占玩具的幼稚孩童,衔在嘴里不愿松口。 几番扫荡,品尝过红果的滋味,瞿波恋恋不舍地开口道:“好香,有奶香味。” 吃过左边,还有右边,成熟女子身上的体香和乳香,早在几千年前就有人流连忘返。 “瞿波,很晚了......已经很晚了。”她柔声哀求道。 那胸口下的一颗心脏,不知道正在想着谁。 “我知道。” 在房事的兴头上催促,他略有不满,退出性器,又重又沉地捣进去。 “呃.....轻...轻点...”她闷声哼咛,仰头躲避,绵密的汗珠在的脖颈上凝结。 舌面将那些咸味的水珠一颗颗收集起来,他咂摸着嘴细细回味,门齿的痕迹烙印在圆润的下巴上,像是拿定了这块肥肉,死不松口的狼。 阳具冲刺几番,把黏液射出去,疯狂地吻啄在她的面部,每一下都要伴随一句‘我爱你’。 她由他抱着去卫生间清理身体,在沙发上停歇了好久,才拾起散落的衣物,一件件穿好。 走出房门的那刻,手臂被一股大力牵绊,身体向后倒去,饱含不舍的激情的吻深深落下。 末了,他做了一件出尔反尔的事。 瞿波眸子里凝着星,拇指在她唇上摩挲,“算了,我送你去地铁站。” 夜风习习,安抚着性事过后发烫的身体,犹如水洗过的神经焕发高昂的兴致,他的精神面貌极好,神采奕奕,像是灵魂回到了初中的美好时光。 一路上牵扯的手指交握,某人到了地铁站门口自然闹了脾气,不愿分别。 严熙从他手里拽出自己的右手,低头说道:“该走了,要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强硬地拉回来,挨个搓揉她的指节,“那你说,‘周日见’。” 本想用‘已有安排’来搪塞过去,怎知道他哪个心眼看穿了她,握紧了手掌,不依不饶地看着她。 “周日见,瞿波。”她嗫嚅着说道。 “周日见!” 在右脸落下一吻,他满意地放她离去,站在进站口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里。 “呼!” 长叹一声,撩开衣袖,用指甲在胳膊上重重挠去。 出了地铁站,一路走过的停放在路边的私家车,或者反光的消防箱,她都要停下来,看着镜子里被挠得越来越红的脸颊和脖子,总是不甘心地再添两下抓痕。 直到站在家门口,严熙的手还放在脖子上。 钥匙在锁扣面前打颤,呲呲地在门锁上打滑,做了几个深呼吸,左手把握着右手,总算是打开了门。 门厅塞满静悄悄地昏暗,卧室漏出一线暖色光亮,细长的一道延伸出来,爬上了鞋面。 他一定没睡。 趿上拖鞋走路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心跳提到嗓子眼,咽下唾沫,准备的措辞都忘到脑后。 她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委屈,难过堵塞在喉咙里。 多希望回到小时候,可以大哭大闹地展露情绪,那些单纯的感情,用哭或者笑就能表达。 “回来了?” 严将没有看她,先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 他随手打开顶灯,啪的一声,明亮的灯光倾泻而下,她本能地用手遮挡,躲避这耀眼的灯光。 “脸上这是怎么了?” “过敏。” “你碰到什么了?我记得你过敏原很少,常见的食物都不会过敏,也没有植物过敏。” “不知道,在路上走着就开始痒了。” “让我看看。” 他向她走来,正要捧着她的脸端详,她极快地躲过去,从他身边快步溜走,一路走进卫生间。 门锁把她的推脱和他一起关在外面。 “不用,明天就好了。” 水雾弥漫到腰部,花洒的流量已经开到最大,哗啦啦地水声里,她极力压制着啜泣的声音。 在她听起来,哭声还是太大了,严熙在座便上抬手咬住虎口,双目的神采仿佛被偷走,空洞的眼神只余下茫然。 只恨自己不够果断,永远在自食犹豫的恶果。 看着地上复杂交错的水流,条条支流汇聚,冲入地下。 才发觉,三人的关系已经错综复杂到了这般地步。 恰如这流水,若是去整理,则永远分不出情债的源头,若是放任自流,则是混乱的一洼臭水潭。 她擦干身体走出来,迎面看见他披着外衣从屋外走进来,手里提了一袋药品,大衣上黏着梧桐果实。 严将自言自语道:“家里没有抗过敏药,就去给你买了点。” 下意识将毛巾用手扯紧,不让胸前的皮肤漏出一点罅隙。 “好,我一会就吃。”她捏住水杯的把手,饮一点温水,结果小半都撒在桌子上。 他放下药品,拉开椅子与她对坐,斟酌着词语,半晌开口道:“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和同事逛街到这么晚?” 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她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严将改口道,“你知道我工作很忙,所以,空闲的时间里我想多和你待在在一起。” 空气凝滞了,两人都缄默不语。 严熙胸前的手攥紧了毛巾,想回答他,张了张口,扯到嘴皮的伤口,话头又咽回了喉咙。 “早点睡吧。” 他关切地说道。 二十四 某种预感如埋下的地雷,引线烧到了面前,一些反常的生理现象再也不能视而不见。 她在自己的牙刷上挤出一抹亮白的牙膏,用既往的刷牙习惯上上下下扫刷清洁牙齿。 白色牙膏沫挤满口腔的角落,严将来到她的身后,摸了摸她的发顶,从背后伸手拿过一个浅蓝色的刷牙杯和牙膏。 “不急,一会我送你。”他对着镜子里的严熙说道。 她吐出堵在嘴里的泡沫,鲜红的血混在白色泡沫里格外显眼,回看牙刷上,也是沾着不少血渍。用粉色杯子里的水漱口,‘咕噜咕噜’在口腔里翻滚,‘呸’一下吐在白瓷洗手池里,刷掉红白相间的沫子。 对镜检查掰开嘴皮,细白牙齿下鲜嫩的牙龈止不住渗出血来,下一秒,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掐住,酸性气味上涌,胃部止不住痉挛。 她趴在水池边把早饭吐了个干净。 直到肚子空空,温水和铁锈味的血也一起呕出来。 “今天别去上班了,和公司请假吧。”严将抚着她的脊背,一点点用毛巾清理她身上脸上的污渍,言语里尽是关切和担忧。 点头,她虚弱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出门,和领导发了消息。 体力在手指间积蓄,某个声音漫上耳朵,冷静思考了片刻,决定给近日的疑心一个答复。 所以她去了药店,装上三种不同的测试棒,回家都用在自己身上。 摊开说明书,三张脆弱的纸,全部都指向一个答案——有孕。 薄纸从手指间滑落,被风一吹,飘到远处。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时间从身边悄然流过,她毫无知觉,早春的冷已经浸没到骨子里,皮肤由内向外渗出冰冷的白。 良久,严熙用很轻很轻的力道摁了一下小腹,皮肤弹回来,只有柔软脂肪的触感。 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似乎关于‘爸爸是谁’的问题,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她要如何与同居的人交代这件事? 又怎么样和做‘父亲’的男人开口讲述? 她或者他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很少有母亲会和孩子讲述生育的过程,那些东西总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到了年龄就要了’或者‘意外有了就生下来’,宛如搬运工卸货般轻松。 严熙想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手机拿在手里,拨号键盘已经打开,她又选择放下。 为什么没有人教女性如何做母亲,如何面对怀孕,如何养育小孩? 脑袋好像被刀斧劈开,一半理智告诉她要面对现实养育这个胎儿,一半感性告诉她逃避现实堕掉这个胎儿。 理性和感性争吵不休,严熙的身影夹在中间变得越来越小——她小得也像个孩子。 突然,门锁转了起来,伴随‘吱呀’一声,最想听见和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 “好点了吗?因为早上的事,有点担心你,所以中午选择回来看看。” 他把打包好的饭盒放在餐桌上,转过身体看向坐在角落的她。 “怎么了?哭什么?” 刚才门锁的响声惊醒了她,来不及收拾这堆证据,她把一只验孕棒胡乱抓在手里,飘远的说明书还没处理。 严将提着冒热气饭菜进门,属于他身上独有的热度,瞬间温暖了房间,驱散她的恐慌,敏感的情绪被轻而易举地点燃。 将她那颗毛绒绒的脑袋闷在怀里,肩膀一动一动地起伏,所有的温柔都落在她身上。 攥紧了手里的验孕棒,在他衣服上蹭掉眼泪。 严熙抬起手臂,像很久之前无数遍重复过的动作,把胳膊挂在他脖颈上。 肌肉扭动拼凑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仰头看他,“我怀孕了,是哥哥的。” 是的,理智打到感性,做出了选择——离开瞿波,生下来,和他一起养大。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两全办法,如果小谎言不影响生活,也没人会计较。 他拿起桌子上剩余的测试用品查看,又比照了说明书。 重重叹出一口气,又将她揉进自己怀里,用力抱紧她的身体,一切尽在不言之间。 “先吃饭吧。” 蒙黑的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凭借颤抖的声音判断,他此时的震惊必然不会比她刚才少。 落座在餐桌上,才得以看见,严将的眼睛圈起粉红,第一次看见他濒临哭泣的表情,惊讶之余,内疚很快翻上来。 她埋头在饭碗里,又听见他说:“抱歉,我这周到周日都已经排满工作,下周一我再请假陪你去医院。” “好,我等你。” 吃完饭,他确实又装了两套换洗衣服带走,照旧,在出门前吻了她的脸颊。 日升月落,一切如常。 独自在卧室渡过两个晚上,严熙的情感终于爆发,她再也不能忍受静悄悄的房间,没有人陪伴的床铺。 翻出他穿过的风衣,枕过的枕头,羽毛枕把风衣撑起,盖上被子,鼓出来的大包远看也有了人的柔软。 胳膊腿缠在上面,好像小时候,挤在他身边,一切洪水猛兽和黑暗势力都被挡在外面。 鼻子一酸,忍不住想到和严将经历过的时刻,他们以前的各种美好,对他这样的人撒谎,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犹豫了起来,默念道:哥,我错了,我不想要了。 起褶子的风衣没有说话,蓬松的羽毛枕没有动静。 在夜晚忏悔本来就不会有人听见,严熙揪着枕巾一角,在自责中抽泣了一会,疲倦地睡着了。 怀孕的人睡得死沉,听不见进屋的脚步声,闻不到浓郁的酒精味,更不可能看见是谁站在她床前激动地发抖。 月光从背后落下,在床上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树叶没有说话,窗格没有发声,影子无法压抑动静。 掀开被子,扔掉仿品,躺在她身边,捧住那张美好的睡脸便开始亲吻。 严熙从剧烈的动作下醒来,惺忪的眼没有睁开,只凭熟悉的感觉也知道他是哪位。 “哥......” 不正常的吻夺取她发声的机会,排演好的道歉也没来得及说出口。欢喜大过震惊,她顺应他的意图,唇舌交缠。 涎液滴落,在床单上下了一场雷阵雨。 舌吻最是刺激,索求的意图也更明显。手指撩开睡裙,挑开内裤,滑入没有防备的小穴。 他的吻是她前所未见的暴力,嘴唇远不止红润,甚至开始发麻。身下的那只手掌却还是文明,同私处的花蒂斯磨,极有耐心地等待花穴分泌爱液。 蜜液自曲折中流出,窄缝悄然张开小口。 灼热的物什自裤裆内放出,他扯掉繁琐的被子,捻起内裤一角,直驱而入。 换了角度,在月光下,上面的人眉头仍有看不全的阴影,脸色更不用说有多好看。 严将粗暴地把她衣裙撩起,盖盖头一样捂在她脸上。他似乎不在意碍事的内裤,不在乎是否适宜的姿势,甚至没有过问她做爱的意愿。 这是一场糟糕的性事,男人好像只顾着射精的目的,亲吻和做爱像是例行公事。 除了刚开始的亲吻,她没有再得到他的任何侍弄,除了掐在腰部的手,和下身抽插的阳具,他们可以说是一点多余的触碰都没发生。 严熙挣扎了一下,伸出手臂想去勾他脖子,结果被他锁住双手。 沉重的喘息后,闷哼一声,凉凉的精液从腿心淌出,阳具也拔了出来。 急促的呼吸吹在锁骨上,挠的她发痒,颈窝收集了他呼出的热气,细密的水珠在皮肤上微微颤抖。 “我不能......不能......” 一手压住她的手腕按在头顶,一手钳住她的下颌,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眼球上的血丝密密麻麻交织如蛛网,一眨不眨的眼睛很快起了雾,眼眶噙不住泪水,滴答滴答直砸在她脸上。 他终于开口,哽噎地声音响起,语序都是乱的,每一句都像拼错的英文单词。 可是,她能听懂。 “第一次是你们公司的年会......那个,那个连锁酒店,在我公司旁边就有一家...我加班太晚就会去那里休息......沐浴露,我太熟悉了......” “......” “第二次......两天前,过敏...哈哈...那个形状......” “......” 仿佛被遏止住的是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她也快呼吸不上来了。 良久,暴露在外的精液干涸了,黏在腿心中间,裸露的皮肤感到冰凉,欢愉的温度已经不复存在。 他停滞在那里已经很久,突然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去,打掉。” 下一刻,手上的力道重了,她痛得表情扭曲,骨头似乎也要化为细碎的粉末颗粒。 而他也没好到那里去,肌肉仿佛不受控制,说话也变得无比艰难。 “我三年前已经做过结扎手术。” 说完,严将像被抽去骨头,所有力气都消失了,他滑到地板上跪下,跪在她大张着性器的双腿面前。 额头磕在地板上,平日直挺的脊背弯下去,他一下一下捶击着灰瓷地砖,终于嚎哭出声音来。 二十五 巨大的响声引来了馆里所有人的目光。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人群慌乱嘈杂的声音。 严将一拳放倒了教练,伤员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救护车很快呼啸而来,馆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头走上救护车。 他转给馆长五万元,作为教练的医药费,在众人责备的目光下面色平静地走进更衣室。 回程的路上经过跨河大桥,他把车子停在桥下,走上漆红赭色的钢架大桥,趴在栏杆上抽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翻出来查看,是两条信息。 馆长说教练确诊是轻微脑震荡,医生已经把他拉进手术室。 属下发来了一张恶搞的表情包,图片上被咒骂的人头顶上是他的名字。 两条好像都没什么回复的必要,他把手机收入口袋,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握紧了栏杆...... 今天早上不到五点,天边还蒙着青色,他从一场大汗淋漓的梦中惊醒,确切的说,那不是梦,是往日回忆的重现。 一切不知从何讲起,不如说说那份游戏文件吧。 初二的某天,龙昊给严律分享了一份游戏文件,附带一个邪恶微笑的表情。进入性成熟时期的男生们,开始有了遗精和自慰,他也不例外。 黄色游戏里有一位可被攻略的白发女性角色人气很高,人物设定是主角的亲妹妹,当时在网络上讨论热度不低。 严律带着一只耳机坐在电脑前,一边听着游戏人物的喊声,一边听着来自隔壁的淫叫,他习以为常,熟练的剥下内裤,开始撸管,手里的速度越来越快。 突然,细微的敲门声响起,经此一吓,阳具顿时软下来。他不耐烦地开门,看见严熙正扣着玩偶兔子的短毛站在他面前。 如往常一样,他被她当作抱枕搂着入睡。 胸口闷得要命,性意识醒来的时间比他早,没有达到的性高潮在一场春梦中延续。 梦里,他和游戏中的妹妹做了,白发的‘她’伏在严律身上口交,脑袋一高一低,隐没在他的胯间。 某一个瞬间,抬起头的脸变成了严熙,小脸被他的性器塞到涨红,乳白的牙齿在打颤,严律的阳具兴奋到把精液射进她嘴里。 裤裆湿漉漉黏在皮肤上,从梦里醒来,严熙的脑袋还压在他身上。 悄悄跑到厕所,坐在马桶上撸管,不自觉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张脸——幼小的牙齿,红润的嘴巴——在性器上蠕动的人脸,还是亲妹妹的模样。 嘀嘀咕咕地从厕所走出来,从此,严律心里就有了一个小秘密。 他看着妹妹熟睡中的脸,想到龙昊和他打趣说的话‘馋你妹妹这块肥肉的人不少啊!’ 那时候他还反驳过,认为他们都是瞎子,怎么会看上像她这么磨人的妖精。 自此,严律在接送她上学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不过很久,便被他发现了不少带着小心思接近她的人。 可惜他们都只敢远观,不敢上前,带有目的接近他的人也不少,严律被捧着供着,这些不单纯的小弟极大的满足了他自尊心。时间久了,发掘出手里的人的价值,大概是虚荣变味了,他只想独占她。 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感情多多少少会有点特别。 这样安慰自己道。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还没神经到那种搞妹妹的地步。 一个幼小的思想苗头扎了根,便开始蚕食他的大脑,有关严熙的春梦越来越多,他已经无法用亲人的眼光看待她。 坐在餐桌上平静的望着她吃饭,小嘴蠕动,桌子下他的性器开始发胀,发热,慢慢地勃起。 为了及时扼杀这个念想,得知高中录取通知的那天,他说—— “妈,我准备高中这三年住校。每天去学校一来一回的路程太浪费时间了,我不想和住校的同学拉开太多差距。” 长吁一口气,终于可以依靠不可抗的强制分离来改变两人的关系。 相见的时间减少,好像和思念的时间并没有正向关系。 尤其是当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特别的小男生——接替他的工作的人,开始频繁的陪伴严熙,而她对此并不抗拒。 严律的情绪开始变得阴晴不定,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所有同学都要躲着他走,只有挨到放假和她相见,才会回到心平气和的状态。 思考这段关系该如何收场,通常都发生在他撸管完之后。 去他的,干脆就这样放任自流算了,大不了以后不结婚,默默守在她身边一辈子,人的一生能有多长? 某天,堵在胸口的郁结就解开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开始一段正常恋情来板正畸形的想法,只是看到情书的那刻——他认为自己背叛了和某个人的地下爱情。所以情书退回去了,他被同学私下吐槽是同性恋。 万年备胎当着他的面转正了,她依然每天蹦蹦跳跳,失恋的果然只有他一个人。 严律一步步退让,打磨着自己的脾气,直到他亲眼目睹了小情侣树下的接吻...... 烟雾随风逝去,大通河在大桥下哗啦啦地流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它知晓不闻不问的哲理。 严将揉了两把心口,早上梦醒时分的惊吓,他这一天都没能走出来。 然后便是五年的回避,他总是爱用这样的借口—— “我加了学生会,要策划活动。” “我找了一份暑期实习工作。” “和同学组队参加比赛,马上就要参赛,这周是演练测试。” 一节长烟灰掉入河流,他回过神来,日历已经翻到五年后。 都说二十出头的人容易迷茫,那他的迷茫和别人相比只会多,不会少。 “兄弟,借个火呗。” 一位穿着廉价黑西装,挂着某连锁房产中介的中年人向他伸出手。 严将把打火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甩给他。 “唔,谢谢。”他衔着嘴里点燃的香烟向他感谢。 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顶着不眠不休的黑眼圈,开始自顾自地碎碎念。 “我半年没开单了,家里人都指望我吃饭,幸好父母都不在了,可是女儿今年要上高中了......” 严将厌烦地皱起眉头。 “生活真是个操蛋的游戏,我不玩了。” 他拍了拍严将的肩膀,迈过栏杆,从桥上一跃而下,化作一朵水花,消失在大通河无声的波涛里。 牛逼! 严将第一时间的想法是佩服,因为他做了刚才自己没有勇气尝试的事。 而后他默默调头,走下大桥,坐回车里。 当晚,经过警察的盘问,他被排除嫌疑,回到住宿的地方已是深夜。 站在窗口吸烟,远处公立医院的红字招牌醒目,让他想到那个被打伤的教练,以及不可控的自己。 不认识的人会夸赞他精力无限,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有一头生于野蛮地的猛兽长期盘踞在严将心里。 有时他是人,有时他是兽,有时他根本不知道掌控这个躯体的是谁。 它会被红色吸引,喜欢血腥电影,喜欢挥洒暴力的运动,越原始越好。 拼命工作,拼命的寻找刺激运动,它是严将唯一喂不饱的兽。 当然,五年前的事它只是做了一个推手,推平了他的理智。 翻开手机,严将预约了下周日男科的门诊,他害怕在它的控制下再一次失控的感觉了。 “确定了要做这个手术?再考虑一周吧。” “不用,医生我已经考虑过了。” 空气停滞了,打印机运作,电脑后面的医生抬了一下眼睛,把单子递给他。 “拿这去缴费处缴费,那就定好下周三手术了。” “好。” 这次,你可别再想控制我了。 他躺在手术台上安心地闭上眼,笑了出来。 ...... 哭号的声音消失了,鼻涕和眼泪糊在脸上,空气搔过皮肤浮起鸡皮疙瘩。 严将摸了把脸,拿起手机,预定下周最早的妇科门诊。 “下周三,我陪你去医院。” 眼睛里还是猩红一片,白的黑的都被掩盖在下面,声音失控地颤抖着,喉咙哽咽。 “离职通知我也帮你发过了。” 他穿好衣服,把裤子的拉链拉好,直勾勾盯着躺在床上的她。 “这两天,我调查了你周围的人,发现你的前男友和你在一个公司上班。”停顿了一下,又道:“所以,你是和他......”他咽了口唾沫,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是他......” 她扭动身体,把自己紧紧抱住,用极细小的声音回答了他:“嗯。” 严将呼吸急促起来,手背的血管暴起,“你们旧情复燃了是不是!” 严熙没有回答,只是脸埋得更深了些。 “分手,和他分开!”他呲着后槽牙说道:“你答应过我,就要一辈子听我的话。” 抢过她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找出瞿波的名字,只听见键盘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应该是打了一大段文字。 “我约他这周日到家里来见面。” 说完,他扔下她的手机,径直走出门去。 咣得一声,脆弱的铁门发出嗡嗡地鸣叫,长久地震动后,房间又重回寂静。 严熙揪着被单的一角,泪水无声地掉下来。 二十六 她的手向下滑去,指尖沾取了一抹黏液放入口中,吮吸上面残余的味道。 腾出另一只手在阴蒂上打磨,酥麻的电流经脊骨攀爬至全身,花蒂尽兴地舒展。 中指探入花穴,进入两根指节,身体的主人习以为常,动用自己的手指在穴内往复抽插。 高潮如期而至,她细声呻吟,战栗的小穴平复下来,在余韵中落入回忆。 ...... “唔!” 严熙快速用手掌盖住失声的嘴。 潮浪过后,穴内的手指还没拿出来,感受着翕张的小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吞吐。 隔壁的女人发出一声长吟,而后是倒在床上的闷响。 自慰后的小腹酸胀难耐,人总会有尿意。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忍耐,还要支起耳朵留意隔壁的谈话,以及屋子里各种细小的声响。 熬到一切声息全无,膀胱濒临崩溃,才敢揉着肚子跑到厕所去。 泄完尿意,拿卫生纸一遍遍擦拭内裤上的黏液,一道深色水痕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清理私处的液体,碰到纸巾的花蒂还会有敏感的酥痒。 夜已深,明日还要上课,来不及进行第二场,严熙只能刻意忽视着性器的诉求,拥着被子入睡。 “昨晚没睡好吗?你今天怎么这么困?”瞿波冲好咖啡放在桌角,关心地问道。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双手一围,脑袋掉进去,又开始补觉。 睡睡醒醒,依靠着‘好同桌’瞿波给她打掩护,平安混过一天的课程。把课本装入书包,打着哈欠接过他递过来的笔记,扬手一挥,就算打过招呼。 径直走出班门,某人的声音紧跟着追出来,“看不懂的地方记得问我!” 少女跑得飞快,马尾辫高甩,角度已经达到和地面平行。 今天是严律学校开高中生毕业典礼的日子,她说好了要去旁观,顺便接他回家。参观毕业典礼是托词,真正的意图是后面那句。 停在高三的教学楼前,严熙已经站不直身体,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熙熙攘攘的高三学生从她身边走过,像是被一片白云包裹,她努力在满目白衬衫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负所望,终于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见他。 笔直的身板,衬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严律因上台发言需要,还提前搭配了西裤和领带。 严熙把手放在脸颊旁扩音,刚想喊他,又迟疑地放下。 成群结伴的白衣少年和少女,不再流向楼梯的方向,人群停滞,纷纷回望一人。他身边早已被清场,无形的空气墙为主角建造,将众人隔绝在外。 手捻情书放在背后,娇羞的女孩子已是面若桃红,她双手呈递书信,硕大的红心向上作封,爱意不能表露得再直白了。 站在楼下的人也停下脚步,仰头看起八卦来。 他们能看见的不过是一出默剧,没有声音,只能凭借人物的动作脑补想象。 书信落下,女孩张开手臂抱住了男孩,不顾众人的眼光,脑袋亲昵地贴在严律的胸口上,深情地拥抱良久。 人群发出哄闹的‘嘘’声,像是夏天赶不走的聒噪的蝉。 真是多管闲事的吵闹! 她气红了眼,双手盖上耳朵,不顾方向地跑出云聚的人群,眼泪和哭声甩在了后面。 原来留在原地固守的只有她一个,只有她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那样离不开他,而他已经大步迈向成人世界了。 严熙越想越难过,她想说—— 昨晚,我还幻想着他自慰。 头摇得像拨浪鼓,眼泪夸张地甩出去,脑海里的形象还是坚持停留在那里。 一夕之间,某个人眼里的世界已天翻地覆。 低头走回家,眼泪洒了一路,瞿波的信息照常发过来,她没有如往常一般视而不见,立刻打字回复了他。 【你有不会的问题吗?】 【我答应你。】 ...... 瞿波穿了一件皮质短外套,浅色休闲牛仔裤,特意打扮出和蔼亲近的模样,敲门前,又借着手机的反光摆弄了两下头发。 他对她的家人也曾下过功夫了解,知道她最亲近这个哥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经年累月的熟悉,自由恋爱的年代,他有自信说服这个男人。 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子,拥挤的空间里摆放了两人的生活用品已是满满当当,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招待陌生人。 瞿波没有在意,捞过一张椅子坐在茶几的另一边,沙发的对面。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沙发上的严熙——她和那个哥哥的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额头贴着身边人的肩膀,努力像要藏起脸庞的模样羞涩可爱。 心里想着,脸上不自觉流露笑意,眼角弯弯,眼神一刻不离地贴在她身上。 “她怀孕了。”严将说道。 瞿波眉毛一挑,惊讶了片刻,问道:“是我的?” 空气凝滞,无人应答。 他顿悟,笑出洁白的牙齿,语气明显更轻快了,“你要多少彩礼钱?” 严将面露不悦,低头看她,虚扣的手掌顿时收紧。 严熙仿佛被人拿捏了嗓子,几番尝试,嘴边的话都无法冷静地说出口,眼里渐渐凝聚了水雾。 这下,轮到瞿波不爽了,他看着两人推搡的态度,动作亲昵略有刺目,眉头不经意地折出川字。 “我喜欢我哥......” 大通河在脚下川流不息,男人吐出一口烟雾,胃里的恶心直往上冲。 他愤怒地拍击栏杆,对三根赭红色的铁杆拳打脚踢,过了一会,还不解气,拿头直撞向扶手,嘴里说着最难听的脏话。 “因为我们不能......” 瞿波扯开嗓子大吼,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声音,直至声嘶力竭才停下。 河水打着卷向前,喉咙涌上铁锈味,他张嘴呕出一口血,倚着栏杆滑坐在地下。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确切是,他怎么都不会相信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借精生子! “操!” 男人大骂出声,说完眼泪已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瞿波忽然想到和父亲的一次对话,那时,他把医闹被打的事情告诉了正在喝茶的父亲。他平稳地提起茶壶往自己杯子里面斟茶,他说‘你只是倒霉而已’。 那时他不能理解父亲的冷漠,更不能接受他安排的工作,所以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那个地方。 现在他坐在这里,突然想明白了某些事。 世界上的倒霉蛋很多,他只是其中之一,倒霉蛋从一个坑掉入另一个坑是常态。恰巧不幸地撞进别人的感情里和被医闹的人殴打,所以这些都是他的倒霉命运。 回想到她欲言又止地那些时刻,当时他还傻得要命,自信地说肯定没人能比他更了解她。 瞿波咧嘴笑出来,血迹涂在鲜红的嘴唇上,沿着嘴角流下来。 男人站起来,从身边一堆烟屁股里检出一支竖在扶手上。 就让它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倒霉命运吧。 他想道。 大通河上的风不小,呼啸的风吹倒了烟蒂,歪倒的烟屁股躺在扶手上滚了一圈,掉下钢架大桥。 瞿波释然地抓住栏杆,仰头吹出一声口哨。 河水啸声应和,张开手臂迎接,水面上波纹繁复错杂,下一秒,大通河重归万古寂静,已没人记得刚才短暂走过桥下的水波。 水流千家万户,北区的某栋旧小区里,某个单元的房子被一对小情侣租下,这已是小区老人熟知的事实。 此时房屋正里流出女人的哭声,却没有外人知晓原因。 封尘多年的秘密说出,释然之后,是无尽的痛苦。 她哭出声来,不再需要掩盖,不再需要愧疚,不再需要躲藏。 “你满意了......” 严熙攥起拳头捶他,声音是颤抖的,手腕也是,拳头自然没有什么力道。 一下一下捶在严将身上,轻飘飘如挠痒。 他将她抱住,搂在怀里,脑袋搁她肩头上,手掌抚过脊背,任她捶打。 她哽住了,身体记忆被唤起,记起儿时被他环抱摇晃着入睡的场景,手臂没骨气地顺势钩住他的脖子,哭得更凶了。 口中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含糊不清的重复,“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严将的脸颊贴着她的侧脸认同道:“嗯,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他怜爱地拨开她耳边碎发,在她脸上啄下一吻。 “和你一样久。” 二十七 她本来也不想这样。 流产手术后,严熙已经在家休息了五个月。 A市渐渐入夏,销声匿迹的蝉声席卷而来,气温波动上升,两人的感情像没烧开的冷水,气泡都没一个。 最近严将擅自做了一件大事,直接把这锅冷水连锅一起掀了,她也对他发了一次真正的火。 他把B市的房子挂牌卖掉了。 从王姐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余春柳已经被安置在养老院两周。 她挂掉电话,手脚冰凉,气得把手机砸在地上。 “你让我妈去哪里住?”严熙扯着他的领子质问道。 “我已经安排她住进养老院了,那里会有更专业的护工照看她。”严将面不改色地说道。 “王姐呢?!” “她回自己家了。”他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 “你——!” “手里的资金周转不开,我需要一笔钱交付房子的首付。” 跨坐在上面的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眼泪随着身体的抖动,颠簸着掉下来。 在下面的那人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修长的手指帮她抹掉眼泪,另外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严熙本来也不想这样做。 今日万里无云,天上只留下一个太阳,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头都无法抬起来。 大型商超的酒水饮料货架,深色的葡萄酒瓶子,灿烂的镁光灯下,人影在瓶身上扭曲的样子忽大忽小,拿起选好的商品,顾客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收银台。 晚饭是丰盛的四菜一汤,有西式的炖菜,有中式的炒菜,还有一瓶尚未开封的红酒。 严将的眼睛无法离开那瓶酒,它被主人刻意摆放在屋子里的餐桌上,正中间的位置,谁都不可能忽略。 严熙用鲨鱼夹夹好头发从卧室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耳鬓的碎发,笑意盈盈地扑向他。 他抬高手臂,手里拿着那瓶酒,心里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 “这酒......” “我想和你一起喝。”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你不加班,按时回家,就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她说着,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按下心里的疑虑,他把酒瓶安放在桌子上,回抱她的肩膀。 “那我要考虑换一份工作,每天都能按时下班的那种。” “好,祝你得偿所愿。” 他摇了摇头,亲昵地说:“不行,我还没有挣到足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严熙心口一颤,嘴角的笑沉下来,静了片刻,把他温柔地推开。 “吃饭吧。” 瓶塞啵的一声跳出来,酒液像丝绸从瓶口滑入杯中,葡萄成熟的果香如丝飘渺,摇晃杯子,醇厚的红酒在灯光下呈现出缎面的柔美。 “cheers!” 他激动之下,英文脱口而出,伸出手里的酒杯邀请她碰杯。 清脆的一声,她前倾了身体去碰杯。 立夏已过,睡衣也换成轻薄的款式,V字领口开得格外大,稍稍俯身,衣裙下的风光便可以被一览无余。 两团温热挤出沟渠,粉色乳晕在睡衣的边角偷窥,若隐若现的还有挺立的乳头。 她买的新睡衣很清凉,也很性感。 严将觉得自己喝得不是酒,是毒药。一口下去,口干舌燥,酒液是引线,她是火,烧干了喉咙到胃里的所有水分。 他低下头去,诚心地夸赞:“新睡衣吗?很好看。” “特意买来穿给你看的。” 她抿了一口红酒,不胜酒力的她,颧骨上已有淡淡粉红。 酒液堵在喉咙,喉结被熏出醉意,不知是血气涌上了脑袋,还是性器饮用了酒液,反正脸红脖子红,阳具也是涨红。 他没有那么难对付,只要拿捏住软肋,也会如蝼蚁心甘情愿的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严将的软肋还难猜吗? 严熙含了一口红酒,走到他面前,捧住那颗垂首的脑袋,把唇贴上他的,酒液送入他的口中。 余下的动作已不需用言语沟通。 厚重的手把扶住腰肢,齿关大开,柔软的舌任她挑逗,就算她在此时往他嘴里吐唾沫,他都会甘之如饴的咽下去。 所以喉结上下欢快滑动,‘咕咚咕咚’地咽下琼浆玉液,忍耐的声音寻着间隙漏出嘴角。 大掌滑至臀部,托起她的身体放到自己身上来,勃起的性器和腿根的细腻皮肤磨蹭,隔着棉质布料的束缚,如盲人摸到一支春天盛开的花,却着急看不见花的颜色。 她敲了敲他的肋骨,示意停下。 两张意犹未尽的嘴分开,唇部清亮的液体泛着光泽,好像刚涂过一层润唇膏。 严将咽下津液,扫过她嘴上的口涎,唇峰擦着唇峰,谦卑地等待指示。 “椅子太硬了。” “换过房子给你买一个舒服的椅子。” 严熙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身体一震,屁股被抬起,腿根的手掌稳当地托着她,一路走到卧室,放倒在床铺上,没有一点颤抖。 挂在脖子上的手没有松开,牵着他拉到自己胸脯上。 他似乎有所察觉,看了眼床头柜,问道:“还是用你自己的钱买套?” 摇头否认,拉过一只手掌按在酥软的乳房上,她说:“我只买了酒。”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严将的心跳比钟表还快,他顿时放开了手,不自在地捏住自己通红的耳垂。 “我去洗个澡。” 说完,灰溜溜地逃走。 卫生间的水声响起,很快又被闸断,他光着身体走出来,水珠只粘在下半身。性器高挺,嫩红的龟头露出来,茎身湿哒哒地掉下水滴,地板上砸出大块的水痕。 当他趿着拖鞋回到她面前时,严熙正在摆弄着床头柜上的相框——一张他们两人的合照,被她装裱在小相框里,做家具装饰放在床头柜上。 这段时间,她百无聊赖,做了一些手工,又把房子各个角落重新装饰了一番。 现在这间卧室的墙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以前的旧照片,也有她钩针编织的玩偶。 绸缎一般顺滑的睡衣随着摇晃的双腿卷到腰上,漏出全部深蓝色内裤,两侧连接的地方是脆弱的蕾丝带子,兜底的布料少得可怜。 粉红的脚趾像猫爪子,摇晃摆动,勾起严将的性欲。 弹簧床垫吱呀塌陷,他坐到床边的动静不小,可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夺走手里的相框,把她压在身下,鼻梁狎昵地相贴,同她一起看着照片,手指摩挲着相片上少女的脸。 “明年,还去这里,我们重拍一张。” “好。” 严熙点头,碎发搔挠着胸口,磨得他心头直痒。 相框被安放在床头柜,温热的手掌钻入内裤遮掩的区域,三两下剥掉衣物,手指在私处的窄缝上一抹,黏液蹭得满手濡湿。 她转过头看他,眼波如秋水,很快又害羞地转回去。圆润的屁股轻轻抬起,装作不经意擦过他的性器,生涩地偏躲着他。 他扯过枕头垫在她的髋部,扶正阳具摸索着花穴,嗓音低哑,贴着她耳畔说道:“抬高一点不会疼。” 蜜液哆嗦着流出来,穴口不经意地张开等待。 龟头挤入花穴,湿热的小穴吸住头部,再进入一段茎身,穴肉欢快地舔着,淫液将他四面八方地包裹。 严将满足地闷哼一声,掐着她的一段腰肢轻抬,没入全部的阳根。 丝绸睡衣被揉作一团脱下,红果和乳肉收在掌心,抽动阴茎,淫水淋漓,腰窝塌陷。身下的人少经性事,即使咬着被单,也能听见婉转的呻吟。 他低下头吻她光滑的脊背,酥麻在皮肤上炸开,身体抖动着躲避,肉穴也忍不住战栗。 “熙熙,叫出来。” 温润地声音撞入耳朵,她牙齿发颤,嘴里的被单再也咬不住,小口张开,呻吟迭着声送出去。 阳具又胀大几分,手心沁满汗水,握不住手下的身体。 把黏着手掌的汗蹭在自己身上,他扶着她的腿根冲刺,由慢入快,阴囊和花穴拍打,皮肉相撞。 酥痒的电流在身体里乱窜,退出花穴,用手撸动茎身,挨蹭着腿心射出精液。 蝉鸣呼啸,淹没了严将的喘息声,白浊安静地躺在床单上,转眼和床单融为一体,只见深色的痕迹把床品染出斑点花纹。 严熙脸颊上晕了潮红,抬头看了一眼相框。 二十八 窗户被打开了。 浓得化不开的夜晚,凉风阵阵袭来,蝉声不打招呼,伴着夏夜的风灌入房间。 窗边一个人影站着,护卫似得把守这一小方块进口。 身后的女人闲适地躺在床上,她伸出手去抓他,第一下没够到,挪到床边,小半个身体探出去,第二次才算摸到他的臀。 严将回首看她,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 严熙端正地跪坐在床上,手指交握,抬高手臂,圈出一个不规则的圆。 他心领神会,弯下腰,头从那个几何图形中间钻过,鼻尖亲近她的驼峰,来到她面前。 掌心在腿根稍稍用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抬起那个人,揽入自己怀里。 她双腿交叉夹在后腰上,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动。 “哥哥刚才肏我操得爽吗?” 下巴放在肩头,咬着他耳朵说道。 圆润的喉结翻滚,紧张地吞咽声悄然而至,严将不快地撇起眉头,佯怒道:“你讲脏话不好听。” 她嬉笑出声,好像珍珠被轻浮地撒下,泠泠地敲击玉盘。 笑声久久不落,女人干脆捂住自己的嘴,等到憋出一脸红色,才放开手,几个呼吸之后,又凑近了说起悄悄话。 “你训人的样子和爸爸越来越像了。” 他假意松了托举,看她惊惶地抱紧自己,又极快地抬起臀部,颠了她一下,让她空惊吓一场。 严熙像只离不开亲人的幼小猕猴,紧紧抱住他的肩背,缠在他身上。 “我错了。” “错哪里了?” “不知道。”她瘪瘪嘴,硬气地梗着脖子说道。 “没错为什么要心虚?” 食指戳着他心窝说道:“心虚的是你。” 他蹭了蹭她额发,“嗯,不提他们了好不好?我们以后不和他们联系,再也不回去了可以吗?” “你还做了什么亏心事?”她仰头看他。 严将又颠了她一下,听她被吓到惊叫,得意地笑出来。 “刚才没爽够。” 菟丝子在小叶榕的躯干上攀爬,小叶榕不为所动,菟丝子悄然伸出枝条舔舐叶片,树叶发出柔软的呻吟,沙沙地亲吻声在昏沉里远扬。 她勾出他的舌,同他钩织一道交缠的银丝,津液润湿了两人的唇舌,贴合的皮肤白里透粉,粉里透出绯红,绯红似火烧遍全身感官。 欲求不满的舌深入彼此的口中索求,互换了口涎,品尝对方的味道,甜美地咽下才发觉那相似的成分。 男人的性器抬起,涨大的阴茎顶在腿心,浅浅在穴外摩擦,蜜液如水,浇灌了阳具。 她趴在他胸口上偷懒,哼唧着抱住躯体撒娇,绝不主动坐下去,乳果隔着衣料在胸肌上磨蹭,惹得手下的庞大身躯微微颤抖。 严将看不下去,右臂托住臀肉,单手提起她的丝绸睡衣,拉至头顶,帮她脱了下来。 腻白肉体一览无余,她更偏向他怀里钻去,顾不得乳肉挤压变了形。 他含笑低头吻她,见她耳根子羞答答地红透。 “冷吗?” 快速抬头剜了他一眼,额头撞向胸骨,小腿在不满地踢打后背。 涨起多时的性器夹在两人中间,顶部已流出渴求的清液,他将她搂得紧了,下巴揉着发顶,请求地语气说道:“帮帮我,放进去。” 她顽皮地舔了两下他的乳头,作势要啃咬,听见他喑哑地嗓音,心口一颤,软了下来。 小手握住那阳具的茎身,撸动了两下,捏着龟头寻到入口,塞入自己的花穴。 小心地沉下怀里的人儿,阴茎根部没入小穴,湿热蠕动的穴肉含住茎身,欲火灼烧了眼眸,他迫不及待地抽插起来。 “哥哥操我。” 她喘息着喊道。 媚眼如丝,睫毛轻颤,乳肉晃动,红润的小嘴翕张,喊着渴望的淫乱的话语。 “哥哥用力肏我。” 严将发梢额头沁出汗水,眉头又严肃地拧在一起。他在思考如何在此时开口,教育她不要说脏话。 虽然说淫语是有些人做爱的癖好,可他以前骂的脏话太多,对此已有了抵触。 如果这是严熙的喜好,他要不要尊重她的意愿? 他纠结了半晌,没有开口打断她的兴致。 “哥哥...哥哥......把我操得很爽。” 他被额发的汗水迷了眼睛,只瞧见波荡的乳房在眼前摇晃,满目皆是白茫茫的肉体,胸前一点红色亮得惹眼。 几番沉浮,欲潮没顶。 严熙咬住他的肩背上的肉,严将把性器顶入深处,激烈地抖动后,一齐侧倒在床铺上。 两人都被汗水打湿,喘气如牛。 月影偏移,错开目光,她爬到他身上,食指拇指捏住他的鼻子,打断他的呼吸。 他眉眼皱在一起,抱住纤细的腰肢,把她连带玩闹的手臂和身体都压在自己的身下。 严熙没得法子,快速在男人的脸啄了一口,笑着问道:“哥哥你爽了吗?” 那轻啄地一下,好像敲响晨暮的钟声,一切又会因此往复,一切再次因此而开始。 ...... 他点下视频的暂停键。 女人放肆地淫叫声登时停止,屏幕中如蛇般缠绕在一起的肉体,深深映在脑海里。 严将在十分钟之前就已坐在这里,今日是他每周例行的加班时间。 公司发放的工作笔记本被他带回家,某个不常用的文件夹偶然被他翻到,点开才发现多了一个视频文件。 是一段男女交合的视频。 视角是固定的,就在卧室床头柜的位置。 措不及防地点开,耳机没插,音量也没来得及调小,淫乱的肉体和浪叫的声音一起蹦出来。 严熙面带微笑出现在门口,那笑容像是用泥塑的面具粘在脸上,冰冷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感情。 “被你发现了。” 严将抖着手点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从三天前的记录里扒出一个陌生的网站地址,点开,大幅裸女广告跳出来。 黄色网站的历史记录里仅有一个视频。 慌乱地点进去,英文字母弹出,大意是需要登录账户才能执行下一步操作。 “账户...密码是多少?” 他已无法去细想她的动机,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删除这个视频。 “哈...哈哈哈...” 她笑得直不起腰,一下倒在左边的门框上,又一下扶着右边的门框。 “密码......”严将感觉一股寒凉刺入脊骨,渐渐爬上整个背部。 “你知道啊!” 密码是我的名字缩写加上生日。 他脑海里冒出一句稚嫩的话,霎时间,手指冰凉,指尖泛白。 胃部在翻涌,涡流越来越大,所有脏器都在绞痛。跟随意识的提醒,颤抖着手输进去,进入个人账户的页面,视频提示上传失败,卡在进度条末尾。 严熙的眼泪冒出来,肚子痛得缩在一起,她站不住脚,只好蹲在地上。 “你知道啊,你一直都知道啊......” 喉咙含混了其他情绪,清亮的声音带着呜咽。 哭哭笑笑,已经分不清脸上流得泪,是因为哭,还是因为笑。 终于,膝盖也撑不住了,整个人跪在地上,双手扯着头发,发出凄厉而非人的喊声。 这一切已并非由她在控制,此时的她所有意识都像是鬼魂飘出身体,冷漠地俯视着自己肉身。 严将僵硬得仿佛关节被钉死,他抱起哭泣的她,将她放置在床上。 出窍的自我犹如被扔进洗衣机,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只剩下厚重的黑暗压下来。 压得人喘不上气,发不出声。 就像那张错误的录取通知书,和不容辩驳的道贺,一齐赶到。那天也是这样,一切像是滔天海浪打在身上,淹没了口鼻,还把疑心也压了下去。 她本来也不想这样。 可是自从毕了业,屡次找工作碰壁,遇见独立自强的张薇律师,被瞿波反复强调的专业,还有那么多年做过的关于遗憾的梦。 严熙已经把这些都深深埋入心底了。 直到严将把旧房子卖掉,妈妈送入养老院,王姐辞退。 她再一次掀起恨意,泥潭被搅动,烂账被一起翻出来。 这个小小地问题也揪着心口,迫使她去求证,证明一道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九的命题。 那个志愿表,她确实按照瞿波给的城市,填上了所有的那个地区的学校。虽然前有妈妈的苦情戏,后有哥哥的建议,但她还是偷偷任性地填了离家最远的城市。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拆开那刻,大学名字是家门口的那所,是完全没有被她考虑过的学校。 更离奇的是,那年夏天,她的手机意外落水连带手机卡损坏,严将直接递给了她一个新的手机以及装好了新的手机卡。 崭新的手机壳闪着耀眼的亮蓝色。 “祝你大学新生活快乐。” 他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刺目的反光让她睁不开眼。 她被熟悉的声音吵醒,锅铲沙沙地翻动,小孩子叫声尖细,菜市场有夹带方言的叫卖声。 又是该死的新的一天。 该死的。 二十九 呆滞的眼睛如干柴被点燃,瞬间烧亮了眸子。 “余春柳昨晚去世了。” 他坐在床沿上,面对着颓废的她,犹豫再叁,直接说了出来。 严熙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她扑向他的衣领,死死地抓在手里,像是要生吃他的肉。 “又是你做的!” 被威胁的人则是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不急不徐地开口道:“死因是癌症晚期导致的自然死亡。” “你是不是笑了一整晚,现在整个家都归你一个人所有。” “下午的车次,现在先休息一下吧。” 他按住她的手,夺回自己的衣领,落寞地起身离开。 某个锐角的物体砸中后背,‘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严将顿住了,极慢地转身,捡起地上的相框,木制框架已经肢解,幸好照片还是卷着边完好地躺在地上。 一并清理了地板上的碎尸,捧在手里,径直走出了门。 铁轨,楼房,田地,依次掠过视野,离开阴霾笼罩的A市,大块的云朵和晴朗天空的组合重新出现在眼前,上车的老乡多了起来,车厢里已经能听见家乡的语言。 在一朵浓厚云彩的正下方,列车抵达了站点。 他率先背上自己的背包,又提走了她的行李。严熙手插着口袋,耳机堵住耳朵,低头走在后面。 他们在这个城市和短暂落脚的飘泊客没有区别,旅馆的房间变成了家。 “两个单人间。” 严将识趣地说道。 从那天起,据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觉已经过去半个月,烈日炎炎的夏天,他在杂物间支了一张简便的行军床。 走进房间,放好行李,他进入卫生间打开淋浴洗了个澡。 胃里的酸水差一点突破咽喉,冰凉的水打在身上如淋雨,雨幕包绕身体,对躯体的影响才算消失了一些。这座让他深恶痛绝的城市,嗅到第一口空气就开始恶心。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要回到这种尴尬的局面。 严将无数次在晚上想到那个自杀的人,他后悔没有跟随他跳下去,一了百了。 擦干身上的水,打了殡仪馆的电话预定叁天后火化,发消息告知家里的亲人,严家的人反应极大,大伯强烈要求隆重举办并热心肠地包办了所有流程,除了出钱。 他长出一口气,最近累得分身乏术,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短租的灵堂设在一处偏远的郊外,由一间养猪场改建,夏日草木茂盛,藤蔓和野草长出齐腰的高度,蚊虫肆虐。 严芝兰把粗白棉布缠到严熙的头上,打结系好。 门外乐队班子奏响丧乐,吊唁的人进门来,跪在蒲团上的严将先给来宾磕了一个头,这一天之内冒出太多他闻所未闻的亲戚朋友,因此他被礼节折磨得狼狈不堪,没有难过的心情也有了颓丧的样子。 同样的礼节,她也不能避免,这一天下来,红肿的眼皮越来越高。 丧事最后的礼节是,请所有帮忙的人吃了一顿感谢的晚饭,蹭吃蹭喝的人们鼓着肚子,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走回去。 孤月高悬,野风卷过草叶的发梢,寂静的大厅,只剩下两位守灵人和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严将送走大伯,关上厂门,走回室内,给余春柳续点上一支赭色的线香。 他捡起一瓶未开的啤酒,‘砰’一下用啤酒瓶起子打开,坐在灵堂的门口,黑灰色的水泥砖石台阶上,闷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明天就是和殡仪馆约定好的火化日,这一场名曰葬礼,实则为摆宴的闹剧总算要结束。 严熙侧头趴在妈妈的棺材上,仿佛落入某人的怀抱里,深色的水痕在上面绽开,她把脑袋埋入臂弯,耸动的肩膀弱小无助。 她想对棺材里的人说—— 严将真的坏透了,如果这次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一定不会原谅他。 荒野之中,不知方向的树杈上,传来猫头鹰回应的叫声。 吹过枝桠的风带着哭嚎和无情的温度,一件浸透月光的外套搭在严熙的身上,不起眼的外衣阻止了夜风偷袭的意图。 不领情的人扭过头来,视线里——裤子印着灰白印子的男人回到破旧的台阶坐下,继续那与月邀杯的行为,不知道他该多么开心,才能喝得这么欢畅。 无名火起,她扯下衣服,恶狠狠地扔到地上。 “我那天看见了。” 饮酒的人动作一滞,翠绿的酒瓶停在半空。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和妈妈在主卧……是不是很爽?!” 脆弱的场门已经做不到严丝合缝,一道两指宽的门缝,漏过月光长长的影子,门外的世界也可得窥见一斑。 …… 严律透过主卧的门缝看见了严熙。 她头戴白巾,正在客厅乖巧地给等候时辰的大家倒茶水。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起灵的时间。 严将军就要下葬,而余春柳还在卧室酣睡,他们敦促他前来喊妈妈起床收拾打扮。 她并非睡着了,只是穿着睡裙,看了一整晚的家庭相册。 所以严律走进卧室的时候,便被妈妈一把拽住了。 他今日穿了简便的牛仔裤,被余春柳扯住了裤腰,动弹不得。 “我求你…….” 蓬头垢面的女人在他面前缓缓跪下,丝绸质感的睡衣,顺滑服帖,领口一览无余。 严律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穿得这么清凉。 被吓到的人踉跄着后退,可背后即是漆黑的供桌,腰背撞在桌子上,已经退无可退。 余春柳膝行着爬到他面前,脑袋紧贴在裤腰上,压着两跨之间的一团软体器官。她毫无羞耻,在这样尴尬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下巴放在拉链的末端,抬头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严将军……严将…你以后就叫严将好不好?” “妈,你起来。”严律慌张地伸手。 “严将军,不!严将,你是严将!”她固执地揪着他的裤子,瞪大双眼凝视着男人。 严律移开视线,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游荡,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把注意力从受压的囊袋上分散一些出去。 从墙壁深处传来动物走动的声音,带钩的爪子在地板上摩擦,窸窸窣窣。 是狗吗?楼上楼下都没有人养狗。 他疑惑地想。 墙角的两天前放置的粘鼠板有了动静,一只老鼠被粘住尾巴,挣扎的动静吸引来了严律的关注。 原来是老鼠。 它试图解救自己的尾巴,几下挣扎无果,胶水粘住的地方更多。它无能为力地停住动作,疲惫地喘息,胡须激烈地起伏。 最后,那只老鼠狠下心来,回头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尾巴,托着带血的残肢头也不回地跑掉。 精囊的疼痛已经无法被忽视,严律瞬间惊醒,回过头来看着妈妈。 她的眼睛硕大而无神,下颌窄收,趴在自己裤子上的两只手枯瘦,嘴里还在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将军,严将……严将军……”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极慢地说道:“余春柳,你穿成这样子是想勾引谁呢?” 余春柳眼里倏然有了光彩,兴奋地抱住面前男人的大腿,谄媚地说:“我在等你,他们说你走了,我不信!” “把衣服穿好,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别给我丢人。” 严律努力模仿某人说话的口吻,五官厌烦地挤在一起,肠胃痛得好像在打结。 “将军,将军我好想你。” 她神情娇媚,边说着柔情的话语,边用柔软的舌把拉链上下舔了一个来回。 “现在不是时间。” 手掌摁住余春柳的脑袋,他冷酷地说道。 “那我也不穿了。”女人的牙齿磕在金属物体上,眉眼笑弯,咬下拉链。 胃酸上涌,他快吐出来了,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可以阻止自己呕吐。 严律捏住她的下巴,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拎起衣领把她扔到床上。 他拉上拉链,整理了起褶子的牛仔裤,径直走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距离起灵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天还未完全亮起来,一屋子的人都困得直打哈欠,没人想说话。 主卧的门突然打开,整装出来的女人,神采奕奕。 她牵起严律的右手,按不住兴奋的语气,“他以后就叫严将了。” 消息一出,如平地惊雷,吓醒了不少人。 严熙错愕地看着妈妈,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带着欲言又止的惊愕。 “时间到了。”门口的司仪打破了沉默。 丧乐起,民间奏乐班子吹拉一出聒噪杂乱的曲子,他们大概是做得多了,一个个都面无表情。 快嘴的司仪,为了压过乐曲的声音,扯着嗓子说话。 真正到了时辰,他已经口干舌燥,只能捏着嗓子,用又尖又细的嗓音喊道:“起灵!” 手里的瓦盆对于严律好似千斤重,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颤巍着举过头顶。 …… 瓦盆在地上碎成八块大小不一的碎片。 哭声嗡的一下响起,十里的房屋都能感受到震动。 浩荡的哭丧队伍,两人一排,如长条大虫,蛇头已经出了门,蛇尾还在屋里盘旋。 这样复杂的结,和他此时绞在一起的肠子一摸一样。 严将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前倾的上身再也直不起来。不多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三十 严芝兰把一箱封口的杂物递给严熙。 “是你的东西。当初你哥说要卖房,让我们随便拿一些家具,我看这箱装的好像你的东西,我没敢扔,顺手拿回来放在家里。”她顿了顿,瞄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严将,又道:“本来是想寄给你的,正好你们回来了,就直接还给你吧。” “谢谢姐。”严熙接过来,箱子比想象的轻。 “你哥......劝他多休息几天再回去上班吧。” “他自己说没事了。”她快速地瞟了一眼正在睡眠中的男人,冷冰冰地说道。 “你们今天下午就要走,我实在抽不出身送你们,真是抱歉了。” “不用,姐你照顾好自己。” 严芝兰摸了下堂妹的发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催命一般急促响起,她略带歉意地赔笑和严熙告别。 把箱子放在地上,严熙坐在陪护的椅子上发呆。 县医院的白床单洗得发黄,输液瓶里的液体如同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地向上冒泡,滴管落下的水滴好像有了声音,滴答如钟表的时针。 病床上的病号像石膏雕塑,从眉骨到唇峰,转折之处的细腻笔法,一丝不苟。 蓬松的云飘过,悠闲地遮住了太阳,天幕暗下来,严熙的背后落下一朵云柔软的影子,轻飘飘地盖在严将的身上。 病人修长的手指颤动了两下,喉结蠕动,睡眼惺忪,他习惯性地抬手。 她眼疾手快的按下手臂,提醒道:“你这只手上有针。” “唔。”严将怔愣着,意识似乎还没清醒,随本能换了一只手揉眼睛。他闭上眼,眼球在薄薄地眼皮下转动了两圈后睁开,黑亮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严熙迅速缩回手,心虚地起身背对他欣赏窗外的风景。 “还没输完吗?”他清了清喉咙说道,“能不能把手机拿给我,可能有工作的事找我。” “不给,醒了就自己看着输液瓶,等护士来拔针的时候自己拿。” 她刻意压下感情,上挑的嘴角还是让这句话听起来俏皮了几分。 “那......我想上厕所。” 背后传来叹气声,细细簌簌地布料声摩擦,似乎是短小的头发在粗布枕头上扭动。 窗边的风景单调而无趣,杂草攀上窗台,风一吹,锯齿的叶片东倒西歪地互相撕扯,如绿色的波涛翻卷。 严熙攥紧手掌,又松开拳头。 “憋着。”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等到护士来拔针,他已经没有耐心按压伤口,径直走入厕所。放完膀胱里的尿意,手上的针眼不出所料地鼓起,一个青色的小包在手背成型。 推上行李架的纸箱滑下来,正巧砸中手背,他‘嘶’声倒抽冷气,淤青里带紫红,肿起来了。 她斜着撇他一眼,默念活该。 历经四五个小时的颠簸,尽管严熙小心地保护纸箱,还是在传送带上碰折了边角。 夜深,她将这箱杂物放在房间一角,随着日升月落,在找工作的焦虑中渐渐地遗忘了。 两周后的某一天,拖延的房东终于来派人修理了漏水的天花板,这箱积灰的杂物又得以重见天日。 维修师傅走后,房间乱做一团,严熙正在整理凌乱的侧卧,她擦拭着衣柜的台面,心里有计划在这里放一张小床,改造成她休息的卧室。 虽然他一个月可以消失三十天,但是倒霉剩下的那一天,她也不想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哈气落在台面上,刚擦拭的地方又印下水痕,抹布用力擦过去,机械式地重复,在那一块区域上不停地抹过。 潮湿很快又干透,台面洁净如新,一切和她开始打扫前看不出区别。 丧气地取下橡胶手套,发泄地扔在地上。 肚子饥饿地叫起来,她烦躁地走到厨房做饭,厨具都是之前买的,随便加点食材就会超量,一人食的份量总是很难掌握。 炒一盘黑椒牛柳,吃了三分之一,某人已经撑得不行。 继续回到侧卧打扫卫生,把堂姐给的纸箱拆开,一些陈旧的回忆跳出来,灰尘呛着她的鼻子,连打一串喷嚏。 房门响起扭曲地叫声,惹人厌的家伙出现在门口。 他翻出冰箱的剩菜,狼吞虎咽地吃完,瞥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走入杂乱的房间,支起电脑在书桌上加班。 熟练的沉默,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 她赌气地做着手里的打扫工作,系好腰后的带子,搬来椅子踩在上面擦拭衣柜顶部的积灰。 最里面沉重的黑灰,论她踩在最高的椅子上如何努力也抹不掉。 脚下的物体发出不满地吱呀声,衔接的地方愤怒地摇晃。 “你下来,还是我来擦吧。” 严熙背后一热,两只大手在腰部紧张地保护着她。 “不做了。”椅子上的人轻盈地跳下来,倔强地说道。 等他看见她的穿着,严将的眼睛不经意地放大了,眉头凝重地凑在一起。 “这件围裙......” 袖口磨得发白,缝边几乎快散架,红白格子的款式,已经是过时几十年的审美。 “在箱子里翻到的旧物。”她扯掉汗湿的手套,随口说道。 “我以为早扔过了。” “还可以留着打扫卫生的时候穿。” 她不经意地脱口而出,话毕,愣在了原地。 夜风吹起窗帘,纱幔飞扬,流苏坠子散开,毛线边缘抚过角落的纸箱。 泛黄的作业本被快速翻动,边页纷乱作响,最后一页孤零零地竖立在本子上,上面的笔力生涩,字迹稚嫩。 严熙偏头看见了纸箱里的本子,她的眼睛里漫上水雾,急忙低下头躲避他探究的眼神,藏不住的情绪啪嗒掉下来。 他心有灵犀地回头,一个卡通笔记本安静地藏匿在角落,好奇心让某人向那个地方走过去。 一只素白的手擒住他的手腕,她摇头哽咽着说:“别看...那是我的日记。” 温厚的大手帮她拭去眼泪,泪水顿时突破防线,如洪流决堤。 “让我......留点...秘密好吗?” “那个秘密...和我有关......”严将屈膝,眼睛平视着她。 他用手轻抬起她的下巴,胸口因抽泣抖动,睫毛扑簌着垂下,严熙安心地合上眼。 一个轻慢的吻落下,驼峰和沟壑嵌合,唇峰相贴,相似的气味让舌头很快认同了彼此。 严将偏头加深了吻,他和这里的一切熟悉到不用打招呼便可以自由来回,下面也是。手指摸到围裙下的牛仔裤上,纽扣和拉链被拉开,钻入内裤下,私处仿若等候多时的泉眼,见到开垦人,流出甘冽的爱液。 她回抱住他的肩膀,拂过衣领,急躁地盲解衬衫扣子。 闭上眼,严熙都知道面前的人,今天穿着哪件衬衫——一定是白底深蓝暗线的那款,因为这件她迭过好多次。 手指在胸肌和腹肌上胡乱地抚摸,她感受着他身上的坚忍,灼热的体温,还有衬衫下起伏的胸脯。 轻咬他的舌尖,吻沿着喜爱的颈线到锁骨,她埋在心口的位置,在这里撒野,肆意地啃。 小女孩曾写在日记本里的幻想,以及那么多个深夜的春梦,饥渴在一瞬满足。 皮带‘啪’的一声解开,取出烫手的性器,抚摸阳具上虬曲的血管,任龟头在手心磨蹭,心脏快速地跳起来。 本子里摘抄过晦涩的情诗,也写过放肆的情书,还有她的痴心妄想。 严熙沉在他的胸口呻吟,花蒂被捻揉至糜红,手里的阳具溢出精液,她抬起盛满欲望的湿润的眼。 目光交错,唇舌纠缠,手指搅在一起,背靠着白色衣柜的柜门,如案板上一对放弃挣扎的鱼。 他的手扶着脆弱的颈部,从后面进入了她。 情欲的声音在耳垂边缭绕,“熙熙叫我......” 阳具向上顶弄,她咬着下唇忍耐,鼻子跑出一个闷哼,下巴抵着柜门摇头拒绝。 “叫一声......” 鼻息在耳垂上搔挠,酥痒激起身体的反应,下身的小穴张弛,淫液润滑了性器。 “不......不行,我们是亲...唔!” 指甲扣在柜门上,光滑的门板上抓不到一个支点,严将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按住闹腾的双手。 他前倾了身体,欺身压上,脑袋狎昵地蹭着她的右侧的耳朵。 “不是,以后就不是了,只要我们不说。” 交合的性器欢愉地碰撞,淫靡的水声涨满了房间,呼吸声短促而紧张。 她咽下将要跑出喉咙的呻吟,大喊道:“你疯了!” 严熙后悔了,她后悔刚才自己一时心软,把小时候的严律和现在的严将错搭在一起,更后悔因被错觉欺骗,同意他和自己做爱。 “我喜欢的是严律,是严律!不是你!”她在他的欺压下,颔首哽咽地说道:“严律才不会这样。” 严律不会逼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含蓄而沉稳的大人,总是独自背负一切的成年人,会用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她不受伤害。 严将捏住她的下颌,阻止她撞向柜门的自伤行为,他用极尽温柔地声音说:“是我,都是我。” 阳具以冲刺的速度在花穴里抽插,囊袋击打了柔软的臀,乳白的沫子从窄缝里流出,一滴新鲜的白色小花在地板上绽放。 欲潮涨起,昏荡的意识好像已无法把握,穴肉颤抖着奉献,阳具堵在穴口,精液涨满小穴撑得腹部酸胀。 “熙熙乖,叫一声。” 他的手环抱在她的腰肢上哀求道。 空洞地眼神里没有了色彩,高潮后疲惫的她被他强压在柜门上,发丝凌乱,严熙苍白的嘴唇张开。 “老公。” 抽出性器,精液争先恐后的漫出,手里的小人随之颓废地坐在地上,神采慢慢地回到身体里。 “你疯了——!严将你疯了!” 她攥起拳头捶向地砖,怒视着他走远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