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猫咪妖精也想被主人疼爱!》 1-1 「猫妖洛遥,从今天起你被准许在妖界修炼了。」 身着五彩外袍的少年对着面前破烂得不像样的小木屋喊道,他的耳侧有一对小翅膀,彷彿是鸟的化身。 许久未得到回应,少年再次开口,他一边敲门一边道:「我是妖界派来接你的使者,怀雀。请开门。」 这几乎腐朽的木屋依旧没有传出动静,就像里头没住人似的。怀雀在门前来回走动,一会便失去耐心,抬脚往门上踹去,本就脆弱的木门险些解体。 屋子中央窝着一隻黑色猫咪,被毛的光泽和这间破屋格格不入,怀雀看着睡得正香的黑猫,眉心皱了皱。 「猫妖洛遥!」他喝道。 原本蜷在地上的洛遥瞬间从地上四脚跳起,变成了人的型态,约莫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柔顺的黑色发丝衬出他白皙的皮肤,一对水蓝色的清澈眼珠直盯着的怀雀。 「你是谁呀?」洛遥偏着头问。 怀雀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这猫妖刚才难道没听见吗?他打量着洛遥,那眨着眼睛的好奇模样让怀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我是妖界派来接你的怀雀,你可以来妖界修炼了。」怀雀的语中多了几分随意,似乎觉得在神经大条的洛遥面前不需要顾忌使者的形象。 「真的?」洛遥三两下来到怀雀面前,双眼露出期待的光芒,「我真的能去妖界了?」 怀雀心底升起一股优越感,妖界之于妖,就像食材齐全的厨房之于厨师。天地灵气充沛,修炼事半功倍,妖精们无一不希望能到妖界修炼。 「是,白麟大人吩咐我今天来接你。」 洛遥一听开心得不得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白麟大人是谁他不晓得,但绝对是个大好人。 听说妖界什么都有,有吃的、有喝的还能天天玩,他这么努力修炼为的就是要去妖界享乐呀!当流浪猫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要被驱赶又要饿肚子;修炼虽然也苦,但至少不必担心吃的,把灵气转换成妖力就好。 「那里最好吃的是什么呀?既然是妖界,应该有很多好吃的吧?」洛遥不断把脸凑向怀雀,害得后者只能后退一大步,免得洛遥真的亲上自己。 「没有,当然没有!」怀雀没好气地说,「妖界是让妖精修炼的,重的就是清心寡慾,吸收日月精华都来不及了,还吃什么好吃的?」 洛遥的脸垮了下来,眼里的光一下子变得黯淡,「妖界也不怎么样嘛。」 「嘁,再怎么差都比你这个破屋好。」怀雀强忍内心的怒火,这隻笨猫真是不识货到了极点,「搞不懂你为什么想修炼,还给你修成妖了。」 「因为妖精只要久久吃一次东西,不容易饿呀!」洛遥乐呵呵地说,「听说成仙之后还可以完全不进食。你也是为了这个修炼的吧?」 怀雀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洛遥的话止住脚步。为了不挨饿而修炼,这理由当真是奇葩中的奇葩。 ──笨猫。 怀雀脑中再次出现这两个字。 「走了,跟丢别怪我。」 拋下这句话后,怀雀踏出了门,也不管屋子里的洛遥有没有跟上。等白麟大人从凡间回来后一定得好好问问他,到底看中了洛遥身上哪一点? * 「接下来的路比较复杂,而且最近地况不稳,你最好跟紧──」怀雀说到一半时就察觉到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他连忙转头,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高耸的树木佇立。 洛遥不见了。 「笨猫──!」怀雀仰天长啸,声音在妖界的树林间回盪,鸟儿被惊动,纷纷飞向天空。 另一边,洛遥正开心地追着鹊妖。 他的猫耳竖了起来,尾巴因兴奋而左右摆动,他看准其中一隻跑得慢的棕色鸟儿扑去,可惜扑了个空。当他搜寻着下一个目标时,远处一株发光的草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跑向崖边,那丛发出蓝光的植物就长在悬崖末端。他蹲下身,鼻子凑近闻了闻,没有特殊气味。随后他张大嘴,扯下草的上半部开始咀嚼。 鲜甜的汁液在嘴里扩散,洛遥瞇起眼露出满足的表情。 ──妖界真的好好呀。 刚才一到妖界,他就觉得这里的空气特别新鲜,彷彿吸久了体内都能变得清澈。一想到以后要在这里生活,洛遥脸上就笑瞇瞇的。适合修炼的地方可不好找,得有足够的灵气才行,他那破屋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当时他还是一隻人人喊打的流浪猫,一个月几乎不吃不喝已经是他的极限。 这里到处都是修炼的绝佳好地点,一年换三百六十五个不同的位置修炼都没问题。 吃饱喝足之后,洛遥找了悬崖附近看起来舒服的洞穴躺下,这里既温暖又不会遭到阳光直接曝晒,是个睡午觉的绝佳地点。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闔上眼睛,一阵不寻常的震动从地底传来,洞穴晃得厉害,顶部的石头碎块都震了下来。 「是谁在外面跑步呀?」 洛遥坐起身体,视线晃得厉害,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只是打了一个大呵欠,儼然一副毫无危机感的模样。 忽然,洛遥感觉身体一沉,似乎有谁从下面扯着他,伴随而来的是大石块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当他发现自己正处在半空中,同时高速坠落时,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悬崖崩塌了。 怀雀惊慌失措地从树林中跑出来时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下巴差点掉下来。 「笨猫!」他的叫喊被山崖崩塌的声响埋没,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遥向下掉。 洛遥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蔚蓝的天空,他只记得天空离他越来越远,似乎??是从凡间到妖界的距离。 * 睁开眼睛,洛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昏暗的巷子中,身体使不上力,光是撑起身体就费了好大的力气。他靠坐在斑驳的墙边,浓烈的陌生气味侵袭着鼻腔,他咳了好几次,眉心难受地皱起。 体内的妖力在快速流逝。在耳朵和尾巴无法跟随意志收回后,洛遥意识到了这一点。 过去修炼时,他曾听其他路过妖精说凡间是个可怕的地方,不仅妖力消耗得快,补充方法也难。像他这样还无法轻易从天地间汲取妖力的妖精,除了重新找修炼的地点,只有一个方式能够快速补充妖力── 找到自己的贵人。 那些常游荡在凡间的妖精还用了奇怪的比喻,例如妖界是快速充电器,而贵人则是行动电源。洛遥不明白那是什么,却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凡间,贵人就等于妖界的天地灵气。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属于他的贵人。 至于怎么分辨是不是贵人、又要从哪里开始找起,洛遥压根不晓得。但有什么关係呢?天无绝人之路呀!只要开始找,总会找到的嘛。 洛遥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后,脸上扬起笑容,身体似乎也轻了一点。他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步伐有些缓慢,比起伤者看起来更像个喝醉酒的美少年,头上的猫耳和麻布衣底下露出的黑色尾巴不禁让人怀疑他玩输了真心话大冒险。 街上的人不多,两隻手数得出来,这却比洛遥过去一百年见过的人类还要多了。这时代的人穿着很奇怪,明明不像是穷人腿上却是破掉的裤子,还有女孩的上衣遮不住肚子。 可怜的人类呀,洛遥发自内心露出同情的眼神。等他回妖界之后,一定要把凡间的惨况稟报给上层的仙。 还有一点特别奇怪,凡是经过他的人都会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砚台大小的长方形物体对着他,也不晓得在做什么,说是照镜子也不像。 洛遥偏了偏头,继续往热闹的地方走。人类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扭动想辨别声音的方向,可惜没听出什么特别的。 转了几个弯后,人潮顿时涌现,洛遥看着和一百年前截然不同的人群,忽然变得兴奋起来,瞳孔睁得又圆又大,「寻找贵人」在一瞬间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洛遥被一个高大的人给撞了,虚弱的身子跌入没有亮灯的骑楼,着地的瞬间他变成了猫的型态。黑色被毛覆盖着他的身体,几乎融于夜色之中,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洛遥自己都没即时反应过来,只觉得人类霎时间变得巨大。直到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黑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残馀的妖力已经不足以维持人的型态了。 「是猫咪耶!」横空出现的高亢女声刺痛了洛遥的耳朵,他有些害怕地抬起眼,脑子晕乎乎的,很显然是妖力过低引起的。女孩驀地蹲到他面前,接着伸出手,轻柔地摸着他的脑袋,接着抚上他的背,掠过了腰部。 洛遥的尾巴抖了一下,方才女孩摸到他的下背时,身体彷彿被电流窜过一般,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身体。以前修炼时从来不会这样的。 「好乖哦。」 「哇,是蓝眼睛的黑猫!」 洛遥身上的手越来越多,他瞇起了眼睛,让人尽情搔他的下巴。被人摸得这么尽兴还是生平第一次,一百年前的人看到黑猫跟看到鬼似的,别说摸了,不拿扫帚驱赶就谢天谢地。 「我是这隻猫的主人,把手拿开。再摸,一下十万。」 男人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从背后出现,音量不大,却字字打入洛遥耳里,甚至是更深的地方,内心隐隐浮现了「贵人」二字。 原本还在摸他的手一隻一隻抽离,洛遥听见有人低声咒骂,骂的对象应该是那男人。 话说回来,男人刚才是不是自称是他的主人了? 洛遥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先是被人温柔抚摸,现在还有人愿意当他的主人,不是在做梦吧? 意外坠入凡间,也没那么糟呀。 他满心期待地回头,男人稜角分明的下顎线最先映入眼帘,薄唇抿成一直线,眼神透出冷冽,即使被瀏海遮住一些也丝毫没有削弱「生人勿近」的气势。 就是看起来不亲近人一点,没什么的。洛遥把眼睛瞇成一条缝,尾巴高高地竖了起来,以猫咪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对人类释出了两百分的善意。 男人依旧冷着脸,毫不领情。他迅速从口袋里抽出了黑色塑胶袋,开口朝下对准洛遥。 洛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视线顿时被漆黑笼罩──深不见底的黑。 1-2 「那个??能不能稍微松开点?就一点点?」洛遥细声询问,他的身体被掺着金线的红绳死死綑绑在椅子上,四肢皆动弹不得,幸好眼睛没有被矇住。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又变成人的样子,在街上的时候妖力分明耗光了。 这间屋子光是客厅就比他的破屋大两倍,家具摆设都是清一色的白,半点灰尘都没有。正是因为太乾净了,缺乏生活的痕跡,洛遥光是看着都觉得孤单。他把视线放回前方,男人就靠在对面的墙边,之间隔着一张大理石餐桌,桌上空荡荡的。 「嗨嗨,有听见我说话吗?」 男人还是没有理会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黑色盒子。洛遥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把他捡回家的好心男人耳朵不好,真是可怜。 「主人!」洛遥扯开嗓子喊,脸涨起了浅浅的红色。 男人愣了一下,脸上满是嫌弃,「大晚上鬼吼鬼叫的,你有病?」 洛遥完全没放在心上,反而在听到男人的回覆后,整个人乐开了花,连舌头都吐出一小点。 「主人,我是洛遥,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男人对上洛遥的目光,嘴角牵起称不上笑意的弧度,「你不用知道。」 「当然要知道主人的名字!」洛遥的表情无比认真,「如果主人是因为名字很难听怕被取笑,可以放一千个心!洛遥以猫妖的名义发誓,绝对不会笑出来的!」 男人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随即恢復扑克脸。在他面前自曝身份的妖精还是第一次见。 他打量着面前的猫妖,没有嗅出恐惧的气息。以往妖精被他抓住,总会发了疯似的挣扎、求饶,但洛遥却只是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如果这是为了骗过他的偽装,实在很聪明,就连妖力也藏得很好,完全无法读到妖力波动。 「主人,我准备好了,名字再怎么难听都没关係的。你说吧!」洛遥紧闭双眼,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男人脸色一沉,这猫妖就连惹恼人的功力也是一流。 「顾涧川。」他冷声道。要不是不想让洛遥继续喊「主人」,他还真不想报上自己的名字。 「唔??还真的不好听啊??」洛遥懊恼地说,也仅只一秒,他再度换上殷切的表情,「主人,这里好大呀,是你家吗?」 顾涧川感觉眼皮在跳,内心一把无名火越烧越旺。先批评他的名字,而后又继续叫他主人,不是挑衅是什么? 他走上前,伸手捏起洛遥的下巴,让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顾涧川的脸阴沉得像暴雨前夕的乌云。这片土地上的妖精,没有一个不知道他顾涧川,即使没见过也听过,没听过也梦过──当然是恶梦。 他是除妖师,若是单纯祓除妖精使其进入轮回的普通除妖师还好,偏偏他不把妖精弄死,而是封了妖力,再把它们卖给癖好特殊的有钱人。 「猫妖,你知道我是谁吧?」 他是令眾妖闻之色变,远远见了就要逃的,专以贩卖妖精赚取暴利的除妖师顾涧川。这样的他,在妖精面前应该要有绝对的威严,而不是── 「主人不记得了吗?」洛遥垂下眼睛,「真可怜,我以为主人只有耳朵不好,没想到脑子也??」 像现在这般,被区区猫妖莫名奇妙同情。 「少装傻了。」顾涧川捏住了洛遥的双颊,嘴边挤出两团软乎乎的肉。 「欸?原来主人是在装傻吗?」洛遥的声音含糊不清,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顾涧川,「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主人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 「笨猫。」顾涧川哼了一声,「我就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真巧,我在妖界有个朋友也叫我『笨猫』。」洛遥傻笑着,想起了今早第一次见面的怀雀。「对了主人,我们现在玩的是什么游戏呀?」他扭了扭身子,身上的红绳在挪动时束得更紧。 顾涧川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这隻猫妖,竟然连妖界的存在都抖了出来。说不定他真的只是妖力薄弱外加智商低,除了长相稍微清秀之外一无是处的妖。 不过,有一点让他十分在意。刚才把昏迷的洛遥从袋子里抓出来的时候,原本还是猫的洛遥突然变成了人的样子,他明明确认过洛遥已经没有足够的妖力化作人形。 顾涧川思索了一会,只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是洛遥的贵人。 但──身为除妖师的他怎么可能是妖精的贵人? 顾涧川决定拋开这荒谬的念头,反正再过一会他就不用再看见洛遥了,永远不见。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象使他目瞪口呆。 洛遥就站在他面前,墙边只剩一张空荡荡的椅子,红绳无力地垂在上头。 「搞什么?你怎么挣脱的?」顾涧川少了点从容,垂在身旁的右手握起,只留下併拢的食指和中指,做好压制洛遥的准备。 然而,洛遥下一个举动让顾涧川更加傻眼。他看着洛遥把自己捆回椅子上,然后像液体似的从椅子上滑下来,在他面前完美地示范了如何「挣脱」缚妖索。 顾涧川的脑中出现一句他从来不信的话:猫是水做的。 「主人没看清楚的话,我能再示范一次喔。」洛遥再次来到他面前,一边摸着手臂上的红痕,小脸红通通的。 顾涧川一时语塞,连呼吸都忘了。綑绑洛遥的红绳是他施过法的缚妖索,被绑住的妖精挣扎的力道越大,红绳就缠得越紧,甚至能将骨头压碎。要想挣脱缚妖索,只有在完全没有逃脱欲望的状态才有可能。顾涧川抓过无数的妖精,没有一隻从缚妖索底下挣脱过。 顾涧川想起洛遥像融化奶油从椅子上「流」下来的画面,着实受到了不小衝击。到底要多没有危机意识才能轻轻松松挣脱? 「下次玩綑绑游戏,主人能不能别绑那么紧?有点疼呢??」洛遥忽然开口,脸上泛起玫粉色红晕。顾涧川越听越不对劲,又是綑绑游戏又是主人,这在谁耳里都不是什么正常的对话吧? 这时,大门「喀噠」一声被推了开来,走进来的是一个红发男人,看上去年纪和顾涧川差不多,都是二十七岁左右。洛遥本能地感到威胁,猫耳朵从发间冒出来后压得低低的。 「綑绑游戏?顾师傅,这样可不行,不能对我们尊贵客人的商品下手。」红发男人在进屋后,顺手带上了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刚和金主谈好价码,来顾涧川这只是为了接走商品,没想到听见了有趣的对话。 「我才不屑。」顾涧川疲倦地吐了一口气,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来人听到洛遥对他说的话。 「什么商品呀?」洛遥望向红发男人,眨着圆溜溜的眼睛。 「商品就是你啊,小东西,你要被卖掉了。」 「我才不能卖呢。」洛遥转向顾涧川,「对吧,主人?」 「主人?」男人讶异地提高音调,「看来你家主人什么都没告诉你,哭哭。」 「薛承安,别跟他解释。」顾涧川瞪了他一眼,摆明不想让他说下去,被唤作薛承安的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你的主人可是大名鼎鼎的除妖师,不好好除妖,尽做些卖妖精的勾当,没良心啊没良心。」薛承安说着瞟了顾涧川一眼,他就喜欢看人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顾涧川也的确只能容忍。除了捉妖之外,其馀杂事都由某次交易中结识的薛承安一手包办,他能谈到至少十倍的价钱,还擅长在引起怀疑的时候掩人耳目。换成顾涧川亲自下手,收入至少会少一半。 「这次的金主不是好惹的主,每十分鐘就要联系我一次。不知道小东西去了那里能撑几天?听说啊,那些被卖掉的妖精──」 「说够了没?」这次,顾涧川冷声打断。他不想让薛承安引起洛遥不必要的恐慌,要是洛遥知道自己可能遭受非人的虐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还是让他保持这个傻样就好。 虽说他本来就是为了让妖精生不如死,才选择将他们出售,而非祓除。 「行、行,我走。车在楼下,把这小东西处理好后带下来。」薛承安做出投降的姿势退到门边,离开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操作一会后放到顾涧川面前。 画面里是一个猫耳青年的照片,及膝的麻布衣下露出黑色的尾巴,背景是附近的一条闹街。顾涧川看出那是洛遥,应该是在自己找到他之前,被路人拍下的。 「很眼熟吧。」薛承安收回手机,「这张照片上热门了,好像还上了即时新闻?大家都在求他的联络方式。这小东西如果当直播主,礼物肯定收不完。」 之前也有几起人形妖精的身影被捕捉到,反应都没有洛遥这次热烈,顾涧川呼了一口气。他当然听说过直播,但让妖精──还是一隻智商堪忧的猫妖成为直播主,岂不是太荒唐? 算了,薛承安也只是随口一说,那傢伙的话十句只有一句能听。 当他再回过神,薛承安已经走了,奇怪的是那一直「主人、主人」缠着他的猫妖此刻一语不发地垂着头,十分反常。 1-3 「你怎么回事?」顾涧川彆扭地问。 「主人??」洛遥缓缓抬起头,泪眼汪汪,「你带我回来,真的只是为了把我卖掉吗?」 顾涧川愣了片刻,「不然供奉吗?」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答得有些心虚,但顾涧川的认知里没有「心虚」一词,说是疲惫还比较贴切。他相信只要赶快把洛遥交给薛承安,再检查户头里的进帐,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了。 顾涧川深吸一口气后抬眸,眼神极具穿透力,却刻意避开了洛遥的视线──他必须封印洛遥的妖力,以免妖精伤到客人。目光掠过洛摇的身体,停在他的左胸口,那里还有极少数的妖力残留。 要结束了。顾涧川心想,同时将意念聚集到右手,接着,以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猛地按在洛遥的左胸口上。 「封!」顾涧川喝道。任何妖精,接了他这一掌必定动弹不得,且在他亲自解除前,无法自由操控妖力。即使是挣脱了缚妖索的洛遥也不例外── 「主人??你怎么在摸那里呢?」洛遥缓缓抬起头,双颊佈满羞涩的红晕,眼里还有些微的湿气,顾涧川看了也吓一跳, 「你怎么??」顾涧川震惊得说不出话,数不清这是今晚遭到的第几次衝击。他想收回手,至少不要停在这尷尬的位置,洛遥却把他的手用力按回原本的位置,耳根无声间也染上了粉红。 「只要主人别把我卖掉,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如果主人喜欢这样──」洛遥用另一隻手慢慢撩起自己的衣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动作有多犹豫,特别是他快要咬出血的唇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不要脸的除妖师强迫纯情小妖精呢! 「谁喜欢啊!」顾涧川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再迅速把洛遥撩至肋骨上缘的衣物拉回原处,力道大得把领口都扯松了。 「主人,你的耳朵红了。」洛遥瞅着顾涧川的脸侧。顾涧川连忙伸手去摸,温度似乎高了一点,他用手背再确认了一次,的确是烫的。一对上洛遥的视线,他立刻开口。 「哪有!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两隻。」洛遥无辜地眨了眨眼。顾涧川一听,抬手覆盖眼睛,眉骨和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管了。反正绝对别再做同样的事,绝对。」顾涧川努力不去回想刚才伤眼的画面,那白净光滑的皮肤却不时从脑中冒出──明明是隻黑猫,皮肤却白得不像话。 突然,洛遥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亮了起来。顾涧川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阻止,洛遥就「嘿咻」一声躺到地上,在碰到地板的瞬间,他变回了猫的型态。 黑猫洛遥仰躺着,手曲在身前,双腿分开,露出完整的肚皮。不时还左扭右扭,发出「呼嚕嚕嚕」的声音,音量堪比故障的冷气机。 顾涧川看傻了眼,内心的起伏却没像刚才那么大了。洛遥依然在地上扭动,就像身上长了虫一样。 「这又是干嘛?」 「??讨主人喜欢?」洛遥迟疑地说,呼嚕声停了下来,「只要主人把我留在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羞耻的事也可以!」他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把屁股抬高朝向顾涧川。 顾涧川疲倦地抹了一把脸,「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 「为什么呀?」洛遥转了个身,乖巧地坐到顾涧川跟前。 面对仰头望着自己的黑猫,顾涧川心中的不安再次被勾起。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伤到洛遥,但这就是他的目的,至少让这猫妖消停一会,他才能好好思考封印妖力的其他方法。 「我不喜欢猫,也不喜欢妖。所以,别再做无意义的事了。」 「那??主人喜欢什么?」洛遥的声音低了一点。顾涧川的喉咙突然变得乾涩,好像他做错什么似的。他决定忽略这份怪异的情绪,心一横,开口答: 「狗。」 洛遥愣住了,正如顾涧川所预料的。也许是过度震惊,洛遥变回了人的样子,一双圆滚滚的蓝眸仍注视着他,那眼神看得顾涧川心烦意乱。 他用鼻子吐了一口气,同时闔上眼睛,现在总算能整理一下对洛遥的妖力封印为什么会失败了。无法封印妖力有两种可能,一是妖精本身的力量高过除妖师,然而这在半小时前就被他以「笨猫」亲自否定了;另一种可能,是当除妖师展开封印时,妖精同时也在汲取妖力。就像在电梯开门的时候,开关键同时被按着,那样电梯门就无法关上。 如果是后者,就代表洛遥此刻依然在补充妖力。 顾涧川的住所设置了阻隔妖力的屏障,外头的妖无法察觉这里,里头的妖也无法从外获取妖力。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洛遥的妖力来自他,顾涧川。 「贵人」一词再次浮现,这一次更加清晰,彷彿不容他怀疑似的。 若他真是贵人,为何偏偏配的是一隻猫?犬科里任何一种都好过猫啊! 「汪?」 洛遥的声音结束了屋子里的沉寂,他蹲在地板上,尾巴像狗一样左右摆动,舌头也吐了出来,发出喘气的声音。 「汪汪!主人不是喜欢狗吗?」洛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顾涧川说的那些重话,压根没对他造成伤害。 望着正在追自己尾巴的洛遥,顾涧川彻底无语,好一会才缓过来。 「停下。」顾涧川沉声道,简短两个字就停住了洛遥的动作,让他看向自己。 「你到底为什么想留在我身边?」 「主人是我的贵人呀!」洛遥不假思索地答,脸上洋溢着开朗。顾涧川在心底冷笑一声,他没猜错,洛遥也察觉到了能从他这里获得妖力,才不惜在他面前装疯卖傻。 果然,妖精的嘴脸和人类一样讨厌。 就在顾涧川打算用蛮力封印洛遥的妖力,即使让洛遥瞎了一隻眼、断了一条腿也无所谓时,洛遥站起身走向他,并牵起他的右手,细嫩的触感从顾涧川的掌心传来。 「我流浪了一百多年,为了不挨饿才开始修炼,从来没有人类像主人一样,在别人面前自称是我的『主人』,还把我带回家里。这样的主人,是我最珍惜的贵人喔。」洛遥真诚地说,语毕还害羞地低下头。 「我??不想离开主人。」 顾涧川停止了呼吸,整个人就像石化一样。 ??笨猫。 竟然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称他为「贵人」,未免也太愚蠢了。他彆扭地把手从洛遥手里收回,深吸一口气后,他抬起洛遥的下巴。 「猫妖,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一开口,顾涧川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是的主人!」洛遥猛点头,眼里的光更加闪耀,顾涧川也点了一下头,确认洛遥的答案。 「如果你能把今晚我损失的钱赚回来──」 「就可以留下吗?」 「损失的钱加上利息,还有之后的伙食费、住宿费都得还来。敢罢工,我立刻把你卖了。」顾涧川冷声说出这番话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精神状况,不是疯了,就是快疯了。他竟然让妖精,还是不符合喜好的猫妖留在身边。 这绝对不是出于同情,而是找不到安全的方法封印洛遥的妖力,如果商品少一隻胳膊,客人一定不会喜欢的。更何况薛承安也说了,洛遥成为直播主稳赚不赔,这都是为了双方的利益考量。 绝对是这样。 「我一定会帮主人赚到很多、很多钱的!」洛遥做出夸张的手势,忽然,他停下了动作,视线看向天花板,表情苦恼地喃喃道:「要卖东西吗?卖东西要找钱吧?我不太会算钱呢??」 顾涧川半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最后朝满心期待看着自己的洛遥摆了摆手。 「主人,我现在要做什么呀?」洛遥双手握拳放在胸前,看起来充满干劲。 「别再叫我主人。」顾涧川竖起食指,「这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 「主人就是主人,不这么叫,要怎么叫呀?」洛遥困惑地偏过头。 顾涧川移开了视线,这问题还真把他给问倒了,他只想着别再让洛遥喊他「主人」,没想到取代的称呼。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抽出来一看,画面上是薛承安的来电显示。 一接起电话,另一头立刻传来薛承安的催促,顾涧川也不听对方说什么,劈头就道── 「这隻不卖。」 语毕,他把贴在耳朵的手机放了下来,薛承安未经过扩音的抱怨模糊不清,彷彿隔着好几道门似的。按下结束通话的红色键之前,他拿起手机叮嚀了一句,「处理得好,下一单全归你。」 掛掉电话后,他和洛遥对视一眼,暗暗替洛遥的欠帐添了一笔。 「我刚才就想问??主人是不是我的贵人?」洛遥搓着自己的衣襬,顾涧川的沉默又在他身上添了几分紧张,心脏跳得厉害,「我的妖力早就耗完了,要是没遇到贵人,应该已死翘翘了。」 「我是,你想干嘛?」顾涧川再次提高警戒,没想到这猫妖心机深沉到这种地步,能瞒他到现在。世界上什么都能信,唯独人和妖不该信,也不可信,违背的下场就是被对方玩弄在股掌间。他瞇起眼睛,右手摆出能制服洛遥的手势。 「真是太好了呀!我还怕如果贵人出现,就没办法留在主人这里了。呼,白担心了呢。」 「少装了,我要把你卖──」顾涧川把手伸进放有手机的口袋。 「主人,我最喜欢你了!」洛遥说着往顾涧川身上扑去,却在碰触到顾涧川前被他单手挡下。有力的大手掐住洛遥纤细的脖颈,后者抬起头时,眼神可怜兮兮的。无辜的模样再次挑动了顾涧川内心的不安,难道说是他反应过度了? 「主人??」洛遥痛苦得皱起眉头,他努力伸长脖子,渴望获得一点喘息。顾涧川注视了他几秒鐘,叹了一声,松开手。一恢復自由,洛遥再度靠向顾涧川,用毛茸茸的黑发在顾涧川手臂上蹭了蹭。 「别、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伤了我的生财工具。」顾涧川被洛遥蹭得浑身不自在,抬手就想推开他的脑袋,「你欠我的可多了,光是今晚的损失少说就有一百万,利息五十万,还有我给你的妖力??」 顾涧川忽然打住,左脸颊传来凉凉溼溼的奇妙触感,还有一点粗糙。他动也不动,飘向左边的双眼告诉他,洛遥正在舔他的脸! 顾涧川退后一大步,接着又是另一大步,他惊恐地瞪大眼睛,食指指向洛遥,像跳针似的重复「你」这个字。 洛遥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一脸笑嘻嘻地看着顾涧川,「这是洛遥的第一次喔。」 「我不想知道!」顾涧川拔高音量,此刻他内心的崩溃程度如同土石流,淹过了他的小心灵。他的初吻,更正,是初「舔」不应该献给猫啊! 他沮丧地垂下头,视线落到地上时,心中的崩溃再度加剧。 洁白的磁砖上,竟然躺着一搓显眼的黑色棉絮──猫毛。 「笨猫──!」顾涧川的喊声终结了寂静的夜晚,也替他多年来的独居生活划上了句点。 1-4 阳光注入的卧室里,有个人的脸比洛遥的毛色还要黑。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顾涧川紧盯着手机,手指用力得像在捏铝罐饮料。画面的中央是正在直播的洛遥,左上角的观看人数显示着阿拉伯数字一。 「怎么没有,这不是写着一吗?还有你轻点,那是我的手机。」薛承安用下巴指了萤幕里的数字,一副看好戏的笑脸。昨晚,他光是哄金主就哄了三个鐘头,就因为顾涧川一句「不卖」。所以当他听到顾涧川打算让洛遥当直播主时,二话不说就前来「支援」。给洛遥带了一个手机支架后,和顾涧川一起躲在房间里,观看客厅的洛遥直播。 与其说是直播,倒不如说他们看得是一张照片。画面中的洛遥一动不动,嘴巴半开地对着镜头,根本就是睡着了,只差没闭上眼睛。十分鐘过去,接着又是一个十分鐘,观看人数从一变成零,顾涧川手里的萤幕暗了下来。 「你不是说他礼物收不完?我看连隻苍蝇都没有。」顾涧川烦躁地吐了一口气,室内明明开了冷气,他却感觉体温不断升高。只被允许坐在地毯上的薛承安看他这个样子,嘴角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投资有风险嘛。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谁叫你真听了。」后半句带有浓厚的幸灾乐祸。 顾涧川瞪着眼睛,同时举起拳头,重重打在床上。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后,他站起身,右手放在门把上。 「我去看看。」 来到客厅,顾涧川看着坐在沙发前的洛遥,跟棵木头似的,连他靠近了都没发现。 「不要发呆!做点什么!」顾涧川用气音道,但洛遥依然没有反应。无奈之下,他只好再走近一些,大约剩一步的距离时,顾涧川驀地收住脚步。 差一点就入镜了。 「主人?」洛遥把目光从镜头上移开,与顾涧川对上眼的瞬间,脸上漾开笑容,「主人我好想你呀!」 「嘘!」顾涧川连忙把食指贴在唇前,另一隻手指了洛遥面前的手机。 洛遥往回瞥了一眼,像是领悟什么般「哦」了一声,瞇起了笑眼,「没有人在看,主人不用担心喔。」 顾涧川差点原地昏厥,花了十二分力才压下嘴边的怒火。昨晚他肯定是一时被妖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搬石头砸自己脚?那石头还害他损失了一整桶金。 「你能不能动一下?」顾涧川没怎么看过直播,但基本概念还是有的。人们看直播就是为了和直播主有直接互动,如果主角根本没打算互动,气氛就不可能热络,更不可能有钱进来──这是最重要的。 洛遥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主人说??什么事都别做。」 「我哪有!」顾涧川没忍住声,直接喊了出来,他迅速瞄了一眼萤幕左上角,幸好数字还是零。真是无言,他竟然因为直播间里没有半个人而庆幸。他从桌上抓过手机,指腹挡住镜头,然后按下右上角的叉结束直播。 画面显示了直播时长、观看人数,还有唯一是零的一项:收益。 一股强烈的空虚感窜了上来,顾涧川正想开口,洛遥委屈的表情却让他说不了话。 他又做了什么? 洛遥的下唇微微吐了出来,瞅着他的圆滚滚大眼一眨一眨的。那模样彷彿在对他说「不要把我卖掉」,外加一声可怜兮兮的「主人」。 「干、干嘛这样看我?」顾涧川越说越小声,胸口又升起一股难受的闷。他想起来了,自己的确在洛遥直播前对他说过几句。 ──规定一,不准暴露身份,规定二,不准做蠢事。如果不遵守就卖掉。 半个鐘头前,他严肃地对洛遥这么说了。仔细一想,他不过订了两条规定,怎么会什么都不能做? 顾涧川实在无法明白,直到看见坐在地毯上的洛遥正被自己规律摆动的尾巴逗得出神后,茅塞顿开。要一隻笨猫不做蠢事,基本上就是要他什么都别做。照这样下去,就算连续播二十四个鐘头,也不会有人进来看的。 「谢谢珊瑚哥哥的鑽戒!」女性甜美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顾涧川和洛遥同时吓了一跳,两人一起把目光转向萤幕,画面上是人气最高的直播间,应该是顾涧川关掉洛遥的直播后系统自动跳转的。女人穿着暴露,一半的画面都被肉色佔据,不过顾涧川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而是在左上角疯狂上涨的人气和收益数字。 个、十、百、千、万??两千万! 这看起来没做什么的女人一场直播就收到了两千万的礼物点数!就算换算成现金没这么多,但也有好几百万啊! 顾涧川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拿着手机坐到洛遥身边,两人把前十名的主播都看了一遍,清一色都是面容姣好的女性,有的唱歌、有的聊天、有的??不予置评。 「多做观眾喜欢的事,人气自然就高了。」薛承安慢悠悠地从房间来到客厅,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得先自娱,才能娱人啊。你也认同我说的话吧,善心除妖师?」 顾涧川眉稍抽了抽,薛承安这傢伙到现在都要挖苦他。这时,薛承安的手机里传来一声「感谢承安大哥的火箭」,顾涧川望向他,一副索要解释的表情。薛承安笑而不语。 「是让我做喜欢的事情吗?」一直低头沉思的洛遥对着薛承安问。 「没错,小东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洛遥半信半疑地转向顾涧川,徵询他的答案。顾涧川心里也没有明确的想法,妖精他还懂,直播就不懂了,只知道刚才那样行不通。 「真的可以吗?」洛遥确认般看向顾涧川。 「就那样吧。」顾涧川心一横,点了点头。 「干嘛那么谨慎,顾师父一定会认同我说的话,因为他什么也没想到。我还去刺探敌情了呢。」薛承安晃了晃手机,视线从洛遥换到顾涧川身上。 「谁说我什么也没想到?我都想好了!洛遥,你别听他胡说。」 洛遥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比起猫他更像一隻忠犬,朝薛承安露出警戒的眼神。薛承安一点也没感到威胁,反而觉得挺新奇的,这么一看,两个人的神韵还有几分像,都不是聪明的类型。 「才一天感情就这么好,真让人羡慕。顾师傅,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狗?」 「你要待到什么时候?」顾涧川语气不善。 「行,我走。我也只是来看一看昨晚的妖精还在不在。」 顾涧川瞇起眼,「解释。」 薛承安先是叹了一声,「我在楼下等的时候无聊看了你给我的罗盘,结果指针动了,你不是说那代表有妖在附近吗?」 顾涧川瞥了一眼洛遥,洛遥专注地听着,有没有听懂就不晓得了。顾涧川跟薛承安合作不久,就给了他一个能侦测到妖力波动的罗盘。 那是顾涧川的除妖师家族留下的,只不过天赋异稟的他不需要罗盘就能感应到了。 「以前指针都会晃,但这次不一样,方向很明确,转了之后就没动了。所以我在猜,可能是钓到了大鱼。」薛承安眼珠一转,「不知道稀有的妖精值多少?少说也能多一个零吧。」 顾涧川回想了昨晚的情况,他不记得感应到了外头其他妖力波动,毕竟他屋子里的波动大得多。 「怎么样,有没有印象?」薛承安说完,不忘补上一句:「我们的天才除妖师不可能会漏掉的,对吗?」 「能抓自然会抓。」顾涧川忍不住扁了扁嘴,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发现妖力足以定住指针的妖精。他把薛承安送到门口,还替他开了内层的门,长期训练的精实身体把薛承安夹在了门边,十公分的身高差更使薛承安无法看见顾涧川背后的洛遥。 「那我就等着找金主囉。」薛承安抬起目光,一如往常让人捉摸不透,「你好好跟小东西研究怎么吸到金主,体会一下我的辛劳。说不定你也入镜的话,粉丝会上涨喔?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看男人和男人谈恋爱。」 顾涧川难以接受地皱起眉头,他早就知道薛承安的话参考价值不高,没想到连这种百分之百不可能的事,薛承安也能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出来。 「如果是主人的话,我、我愿意。」洛遥的声音从后面冒了出来,在顾涧川不解地转向他时,他细声补充:「愿意和主人??谈恋爱。」 薛承安表现出少有的惊讶,随即吹了一下口哨,「要幸福哦,顾师傅。」 被薛承安这么一说,顾涧川瞬间回了神,整个人散发冷冽的气息,比和洛遥初次见面时更加难以接近。 「想用滚的出去?」 「当然不想。」薛承安恭敬地欠了身,退出屋子。 喀噠。门自动上锁的声响传了进来,顾涧川依然维持站在门边的姿势。 「主人,你怎么不说话呀?」洛遥偏过头,从侧边看顾涧川,「喉咙乾吗?要不要我帮你倒水?唔??水杯,水杯在哪里呢?」他看顾涧川似乎乾得说不出话,立刻打算给顾涧川倒水,只是他不晓得水壶和杯子放在哪儿,在厨房中岛和墙边的储物柜间来来回回的,像隻忙碌的小蜜蜂。 「我不渴。」顾涧川低声道,当他看见洛遥拿着玄关的花瓶走到水槽后,心都沉了。 「不喝水呀??」洛遥囁嚅道,「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有,怎么会?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顾涧川一连好几个否定,脸上却写着大大的「我有事」。 「真的?」洛遥小跑到顾涧川面前,仔细打量着他。 「我像在骗你吗?」顾涧川挑起右眉,「不过,如果你能吸引到观眾就更好了,还有毛掉少一点──不要用这个眼神看我。」 洛遥睁着圆圆的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做好的。」洛遥在脸前比出一的手势恳求道。 1-5 顾涧川静静注视着洛遥,算是默许了。洛遥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朝客厅反方向的厨房中岛跑去,俐落地掀开烘碗机的盖子,从中拿出厚实的白色马克杯,食指俏皮地勾着杯子的耳朵。顾涧川越看越疑惑,眉心也微微拧起,他以为洛遥想再开一次直播,但显然不是这样。 顾涧川看着洛遥把杯子放到水龙头下,水流迅速注入直到水面和杯缘齐平,维持在危险的平衡中。他极为小心地端着杯子来到顾涧川面前,聚焦在马克杯上的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 「主人,下次想喝水直接告诉我就好了,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啊!」洛遥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手里失去了拿着东西的实感,只看见白色的马克杯在空中慢动作飞行,他一边大喊着「不行」,一边向前扑。顾涧川睁大了眼睛,在发现飞向自己的马克杯后神色一凛,抬手捏住杯身,动作如同扼住他人的脖子般,神奇的是,本该因惯性而溅岀的水一滴也没洒出来。 当他以为危机解除时,巨大的黑影从上方笼罩遮住了灯光。顾涧川还来不及抬头,身体就被人推了一把,他顿时失了重心,向后跌坐在地板上。直到上一秒都还安然无恙的水杯,此刻只剩躺在水洼里残破不堪的碎片。 心如死灰的顾涧川腹部被重物压迫得厉害,他微微抬头,与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洛遥对视,洛遥身上的麻布衣不知为何也湿了一片。 「啊!主人??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水杯跌倒的!是刚才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尾巴??」 「哪隻猫会被自己的尾巴绊倒?你跟你的尾巴都是同一个脑控制的,怎么可能──」顾涧川停了下来,看着垂下耳朵的洛遥,他似乎知道了原因,的确有一种状况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没有脑的情况。 顾涧川觉得自己的寿命在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折了一半。他本想叫洛遥把碎片捡了,想想又打消念头,要是洛遥不小心割伤自己只是徒增他的困扰。而且如果是洛遥,发生意外的机率会从百分之一瞬间提高到九十。 「你要继续坐?」顾涧川对着还压着他的洛遥道。 洛遥一听,耳朵开心地竖起,「可以吗?」 顾涧川的心里除了无言还是无言,他错就错在高估了洛遥的理解能力。他猛地挺起上身,将洛遥抱到右手边没有碎片的地上,接着俐落地起身。 在洛遥做出任何动作前,他嘱咐道:「什么都别做,就待在这里。」 「主人,洛遥是好猫咪吗?」跪坐在地板上的洛遥仰头看着顾涧川,脸上又是那个让顾涧川不知所措的表情。 「啊?」顾涧川被这没头没尾的问句弄得一头雾水,「突然说什么??」 「我好像一直惹主人不开心。」洛遥缓缓开口,语气和之前有微妙的不同,「主人说不生气是假话吧?主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我一次都没有看主人笑过。」 顾涧川有些惊讶,看着低下头的洛遥,胸口沉甸甸的。他本来就不常笑,和洛遥无关。乏味的生活、骯脏的人类都在他灰色的生活添上一笔黑,没有人瞭解作为除妖师天才后代长大的他承受了什么痛苦,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就连他自己也忘了上次真心的笑是什么时候。 但这相遇不到一天的猫妖,竟然对他產生了好奇。 「是坏猫。把杯子弄碎了还能是好猫咪吗?」顾涧川严声道,居高临下地看着洛遥。 洛遥有些挫折地抬起头,在看到顾涧川的脸时,他惊喜地张大眼睛,「哦!主人笑了!」 「哪有,是空气里的猫毛搔到我了。」顾涧川别过眼,抬手抓了抓脸,馀光瞥见偏着头困惑的洛遥,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真奇怪,我明明控制了呀?」洛遥两手摸上自己的耳朵,自言自语,彷彿陷入巨大的苦恼。 「你连尾巴都不受控了,能控制掉不掉毛?」 顾涧川往放有扫具的阳台走去,经过洛遥时,他瞄见坐在地上的洛遥正握着自己的尾巴,嘴里念念有词。 「不许再掉毛了,会惹主人不开心的。要乖乖哦,这样才是好尾巴。」 * 再次坐到手机前的洛遥换上一件过大的白色上衣,长度足以盖过他的屁股,是顾涧川拿给他的,说湿掉的麻布衣难看。洛遥也不介意像洋装,反而喜欢得用鼻子在衣服上嗅来嗅去,上面可是有主人的味道呢。 「记得我刚才教过你的吧?中间的按钮是开始。」顾涧川坐在茶几另一侧,和洛遥面对面。为了就近看管,他决定坐得近一点,而且他在的时候,洛遥看起来开心得多。 洛遥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萤幕,几乎快把它瞪穿。他刚知道这个黑色盒子叫「手机」,可以拍摄「镜头」照到的范围,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功能,之前他就看过主人用它和不在旁边的人说话。 ──只要做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洛遥在心中替自己打气,还可爱地哼气,彷彿在催眠自己「一定可以的」。在手指按下摄影机图示的「开始键」前,洛遥望向顾涧川,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他开始了直播。 手机的前镜头照出洛遥的身影,他抬起左手开始舔舐,动作仔细而熟练,就像真正的猫一样。然而,就算有耳朵和尾巴,他现在看起来可不像猫,而是个货真价实的人啊! 顾涧川看着洛遥从指尖一路舔到手臂,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眼看画面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奇怪,他忍不住想出声制止── 「『请主播一根棒棒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呀?」洛遥困惑地唸出出现在萤幕上的文字,随即露出笑容,「我最喜欢的是苹果口味喔,不过还是谢谢你呀。」 顾涧川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嚥了回去,他放轻动作来到洛遥左手边想看看画面上到底是什么,忽然填满画面的动画使他瞪大眼睛。 「棒棒糖捧花?」洛遥上扬的声调显露出了无知,在顾涧川眼里,那束花可是值一千元啊! 一束包着棒棒糖的捧花在萤幕中央转了几圈后消失,跟着出现的「999」也一併消失。顾涧川彻底看呆了,洛遥不过就是舔自己两下,口袋里就多了一千元? 「主人,有人送了我们棒棒糖!你知道在哪里吗?会有苹果口味的吧?」洛遥转头对顾涧川说,表情十分认真。洛遥完全误会了送礼的意思,顾涧川暗自无奈,一时半会也无法解释,他摇摇头指了指萤幕,让洛遥看镜头。 洛遥的确转回去了,不过只有短短一秒。 「什么都没有呀,该不会是主人的手机吃掉了我的棒棒糖?」他用指节敲了敲顾涧川的手机,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一张精緻的脸凑近萤幕检查。 「我会买给你!」顾涧川用气音道,声音重得不知道使用气音的意义。这招似乎起了效果,洛遥先是开心一笑,便照着顾涧川的指示重新面向萤幕。 「小猫咪这么喜欢吃棒棒糖??应该也喜欢吃棒棒?在说什么呢?」洛遥一字不漏地唸出最新的留言,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当他望向顾涧川时,发现自家主人的脸色十分阴沉。 「主人,你怎么啦?」洛遥忍不住把身体往顾涧川这里挪了挪,镜头照到的只剩下洛遥跪趴着的下半身,一双白嫩的腿在衣襬下若隐若现,要是身子在前倾一些,屁股蛋都要露出来了。对此,洛遥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顾涧川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萤幕上,在意识到洛遥可能走光后,他立刻伸手把洛遥的衣襬向下扯,并让洛遥坐好,一时间画面上空无一人。 「屁股都要露出来了自己还没发现,笨也要有个限度吧!」顾涧川用气音训斥,表情里的严肃和之前不同,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还有那则下流的留言,低级东西。那种人送的骯脏礼物,不收也行!」 顾涧川越说越气,也不管声音是不是收进直播里了。他瞥了一眼手机,只思考一秒便用指腹遮住镜头,另一手熟练地操作着,三两下就把刚才那个对洛遥开黄腔的垃圾封锁了,还附赠了一个检举。 「主人在担心我吗?」洛遥偏过头,纯真的模样让顾涧川想好的否定词都忘了。 「我是不想让那种垃圾得逞。」顾涧川的目光撇向一旁。 「那还是因为担心我嘛。」洛遥莞尔,从顾涧川手里拿过手机,重新放回支架上。 ──这猫妖什么时候变聪明了?顾涧川心里疑惑。 1-6 他看着洛遥对镜头有说有笑的侧脸,回想着几分鐘前发生的一切。方才他大可不必那么激动的,说白了点,如果洛遥真的走光了说不定能衝高人气,对一心想让洛遥还钱的他而言再好不过。 但他当下做的却是保护洛遥,并把那该死的垃圾丢进黑名单,还说出「不收他的礼物也行」这种阻断财路的话。 是不是待在笨猫身边久了,他也变蠢了? 顾涧川无意识地长吐一口气,洛遥闻声看了过来,发现顾涧川正看着自己后,勾唇一笑,饱满的双唇宛如初盛开的樱花。 顾涧川微微一愣。在洛遥将视线转回去后,他依然看着洛遥,嘴边露出一丝极浅的微笑,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 夕阳的馀暉把天空染成橙紫色的,之间流动着浪漫的粉红。洛遥看得出神,半张的嘴久久没有闔上,即使周围匆促的行人投来奇异的目光,他也装作不在乎──更正,他是真的不在乎。 「好漂亮呀,这里看到的天和妖界看到的一样呢。」洛遥望着天空讚叹,脚步也停了下来。 顾涧川发现本该跟在背后的人消失了,一回头就看见洛遥站在马路中央,兀自欣赏着风景。他想也没想立刻折返,此时的绿灯只剩下十秒。 「别停在马路上!」顾涧川朝看得痴迷的洛遥吼道,不等洛遥反应,顾涧川便拉起他的手腕往人行道跑。奔跑的同时,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忽然增强,如同蠢蠢欲动的猛兽群。顾涧川瞥了一眼交通号志,是红色的。 轰轰轰── 当汽车驶出时,顾涧川已经带着洛遥踏上人行道,这才松开洛遥的手。 顾涧川扶额叹了一口气,过去十多年的抓妖日子都没这么惊险,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是电影中英雄救美的角色,周遭的一切如同慢动作般。 他不过是出来替洛遥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怎么能惊险到这种地步? 「下次绝对不准停在马路上,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顾涧川的语气免不了掺进责备。他注意到洛遥始终低着头,右手抚摸着手腕,也就是他刚才抓的位置。 「干嘛?」顾涧川没多想,直接把洛遥的手拉起来看,也不管洛遥的抗拒。在看见洛遥手腕上的紫红色指痕后,顾涧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转向洛遥,发现洛遥的目光垂得更低了。样子不像是埋怨,反而像在自责。 「主人??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疼吗?」顾涧川低声问,语调温和不少,但在常人耳里依然强势。 「害主人陷入危险真的很抱歉??洛遥知错了,别、别卖掉我??」洛遥似乎听不进顾涧川的话,自个儿像念经一样喃喃道。每当有人从洛遥身边经过──尤其是靠得特别近的,洛遥的身体就会缩一下,像是躲着什么似的。 顾涧川将洛遥拉到人行道内侧较为隐蔽的位置,这里走的人少,注意他们的人更少。 「现在回答我,很疼吗?」顾涧川轻轻拉起洛遥的手,光线暗了,看不太清楚,不过手腕仍有一圈淡淡的痕跡。他温柔地用指腹滑过洛遥的手腕,一面注意着洛遥的反应,当他碰到顏色最深的位置时,洛遥明显震了一下,顾涧川登时抬起头,「这里?」 「不疼的!主人一摸就不疼了,好神奇呀。」洛遥笑咪咪地说,缓缓抽回手,彷彿什么也没发生过。顾涧川半信半疑,很快又去除「疑」的部分,洛遥在街上蹦蹦跳跳的模样和平时无异,甚至比直播时更有精神了点。 顾涧川低头看了自己的掌心,暗自松一口气,幸好没伤到洛遥。除妖师的存在本身就对妖精有着致命的威胁,更别说洛遥被他以强大的手劲握住,换作是其他妖力薄弱的妖精,也许已经灼伤了。 「主人,那是什么呀?」洛遥指着前方一栋看不见顶的高楼,顾涧川发现他用的是没有伤痕的那隻手。 「就是普通的大楼,下面几层是卖场,上面都是办公室。」顾涧川兴致缺缺地仰头,点缀在大楼外的金色灯光显现出了它的华丽,「据说最上面两层是观景台,之前新闻报得很兇。」 「观景台?」洛遥上扬的尾音充分表现出憧憬,「我们去看看吧!一下就好,真的只去一下下,不会耽误主人太久的。」 「去哪?门票很贵,你还欠我一屁股债。」顾涧川无疑是在洛遥头上淋了一盆冷水,但洛遥的期待并没有被浇熄。 「那等我赚很多、很多钱,主人就会带我上去,对吧对吧?」洛遥踮起脚。 「好、好。」顾涧川敷衍地拨开洛遥不断靠向自己的脸,目光落在写着「换季特卖」的平价服饰店上。现在也不过八月,夏天的短袖和材质较薄的衣服几乎都被放到特价区了。 从进入店里到结帐,他们只花了五分鐘。决定权在顾涧川手上,洛遥想买的浮夸太阳眼镜、萤光腰带全被否定了,购物袋里清一色都是最基本的单品,而且大部分都是从折数最多的花车挑的。 洛遥也不介意,只要是顾涧川挑的他都喜欢,不过他更喜欢的是和主人一起出门,胸口暖烘烘的。 「这些都会记在你的帐上,还要加上衣柜和洗衣机的使用费。」顾涧川说着把两个大大的购物袋塞给洛遥,洛遥吃力地抱着,袋子像是随时会滑下来似的。顾涧川看不过去,又把两个袋子提了回来。 洛遥忽然停下脚步,一双眼睛瞅着顾涧川。 「我自己拿就可以了,主人的搬运费一定很贵──不不,是洛遥捨不得主人提那么重的东西。」洛遥改口前摀住了自己的嘴,殊不知那些话早就传到顾涧川耳里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像是会为这种小事收钱的人吗?」顾涧川眉毛抽了抽。洛遥才来到凡间一天,就学会了怎么说好听话,这社会污染人的速度还真快啊,连妖也不放过。 洛遥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多了几分肯定。 顾涧川被洛遥苦恼的模样逗笑,「嗤」了一声,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背后却迟迟没有其他脚步声,他以为洛遥还在担心「搬运费」的事,于是在转身的同时道:「这次不收钱,你别瞎操心了。」 然而,他背后少了熟悉的身影。 「洛遥?」顾涧川神色一凛,目光在熙来攘往的街上扫动,握着袋子的手也收紧了。前几秒还在身边的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顾涧川快步往回走,一边四处张望,投入了两百分的专注。洛遥不能离他太远,距离一长就无法从他身上汲取妖力,孤身在凡间的洛遥妖力消耗的速度堪比指间的流沙,眨眼就什么也不剩了。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终于,在一个凹进去的巷子里察觉到了不稳定的妖力波动。他赶紧进入小巷,外头传入的微弱光线照在洛遥的发丝上。洛遥低着头,用力喘气,黑色的耳朵也从发丝间冒了出来。 顾涧川想起刚才洛遥被人撞到时也是这副表情,只是现在的状态明显更差了,连脚步都站不稳。一人一妖的脚尖靠在一起,狭窄的空间使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怎么回事?」顾涧川把手搭在洛遥的肩上,「看我,你又怎么了?」 洛遥迟疑半晌,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清晰得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他视线迷濛,似乎覆上了薄薄的水气,富有灵气的水蓝色眼眸此刻看起来格外勾人,顾涧川的双唇一时乾涩无比,心脏也跳得厉害。 「主人??洛遥身体好热。」洛遥的脑子晕乎乎的,看出去的东西摇摇晃晃,他迫切地想找一个安全可靠的东西,身子一倾,发烫的额头就这么抵在顾涧川的胸口。昨晚刚落入凡间被女孩抚摸时也有类似的感觉,不过这回强烈的多,彷彿昨晚只是个预告。 「我们也才分开一下,这段时间你到底做了什么?」顾涧川想把洛遥推开,却发现洛遥的小脑袋意外沉重,他刚推开一点,洛遥又会立刻靠上来,就像软绵绵的磁铁。 1-7 「我什么都没做,是刚才人太多了,腰和背不小心和人擦到了??」洛遥说话的时候把脸短暂挪开一会,接着又靠了上去。 单纯与人碰撞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即使是妖也一样。顾涧川经手过的妖精曾经有一两个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那些妖精是因为发情期到了── 顾涧川忽地一顿,似乎知道了答案。他捧起洛遥的脸,红润的双颊和紊乱的喘息都指向发情期。 妖精修炼时是不会有发情期的,但来到凡间后就不同了,随着待的时间增加,妖精们的本性也会逐渐暴露。顾涧川没想过身为猫妖的洛遥出现的徵状会是发情,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看到洛遥发情之后心跳加速。 顾涧川轻咳两声,装出平时的严肃,「喂,你这样要怎么走路?」 「不知道??哈啊??」洛遥呼出的热气打在顾涧川的锁骨上,这下顾涧川彻底无法思考,除妖师的本能让他感到威胁,抬手就将洛遥按到墙上。夏日的夜晚,顾涧川感觉体内异常燥热,不像是气温引起的,他深吸一口气,吐出。 昏暗狭窄的巷子无法让彼此拉开距离,洛遥细微的闷哼传入顾涧川耳中,后者的神经绷得死紧。 「主人??」洛遥的肩膀被顾涧川按着,呼吸更不顺畅了,他想挣脱,身体却使不上力,只能无力的抬眼望向顾涧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顾涧川别无他法,只能松开手。就在他松手的一瞬,洛遥突然朝他扑了过来。顾涧川反射性再抬起手,却发现洛遥只是无声地抱住自己,没有攻击跡象。 「哼嗯??一下就好??」洛遥喃喃道。 顾涧川还不明白洛遥是什么意思,洛遥便踮起脚环上他的脖颈,呼出炙热气息的柔软唇瓣就这么覆盖在他的嘴上。洛遥一张小嘴急切地吻着,却又像顾虑什么似的,湿润的舌试探性地舔舐顾涧川的唇,活脱脱就是隻猫咪。 遭受袭击的顾涧川心脏漏了拍,意识到大事不妙后,猛地睁眼。 他现在是被猫妖强吻了吗? 回神的顾涧川立刻后退,背完全贴平在墙上,洛遥也睁开了眼睛,圆溜溜的眼眸回到了平时的纯真,脸上的红晕也消退了。 「幸好有主人帮忙,感觉好多了呢!」 顾涧川遭受了难以言喻的衝击,眉心一下皱紧,一下又松开。他用手背用力抹了嘴唇,像要擦掉痕跡似的,视线紧紧盯着洛遥。 「你、你、你??」 「主人的脸色看起来好糟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洛遥露出担心的表情。 顾涧川怀疑洛遥在捉弄他,但洛遥看着他的眼神真挚,他也只好叹了口气,摆摆手。 「刚刚──」 「嘘!」顾涧川即时打断洛遥,他不想回忆刚才的惨剧。 「是我的初吻。」洛遥开朗一笑,随即害羞地皱了一下鼻子,「不过呀,能把初吻献给主人是洛遥的荣幸。」 顾涧川无言以对。他有时很怀疑,洛遥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知,若是真的又怎么总能精准地命中他的要害? 他也许是洛遥的贵人,但洛遥却像他的剋星。光是猫和妖的身份,就戳中了两处。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主人??」洛遥迟疑地说。 那就别告诉我。顾涧川心想。他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知道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果然还是说吧!」 看吧。顾涧川早已心如止水,一副无论洛遥怎么说,他都不会动摇的模样。 洛遥清了清喉咙,凑到顾涧川耳边,身子靠上顾涧川的肩膀时,顾涧川缩了一下,显然是被那个吻留下了阴影。 「刚才嚐了主人的嘴唇,是甜的喔。」洛遥悄声道,呼出的气息落在顾涧川的颈上,又痒又麻。「而且??比起苹果味的棒棒糖,洛遥更喜欢主人。」 「你、你在说什么啊!走了,回家!没跟上你就睡路边吧!」顾涧川胡乱丢下几句话,快步走出巷子,几乎能用「逃」来形容。他心中湖泊不再平静,原地激起足以碰到天空的水花。 这隻口无遮拦的猫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主人等等我呀!」 背后传来洛遥着急的声音,还有细碎的脚步声。 顾涧川走得很快,迎面而来的暖风拂过他的唇,彷彿在提醒他,他刚被洛遥吻了。他用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脑中出现了奇怪的想法:真的是甜的吗? 他压下了舔嘴唇的衝动,同时发现了一件事,洛遥的嘴唇似乎比指腹还要柔软。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涧川赶紧摇了摇头,在洛遥追上前加快脚步。 「主人,你怎么又走更快了?不行不行,我的腿比较短,这样不公平──」洛遥哀嚎。 不公平在先的是你吧?顾涧川心底闪过幼稚的念头。他一定会讨回来的。 2-1 顾涧川厌恶作为除妖师后代出生的自己。 在他出生的时代,除妖师已经逐渐没落,几乎没有妖精会在凡间作祟。如果他不是一出生就能感应到妖精,现在就不会和妖精扯上半点关係,也不需要扛起延续除妖师家族的重担。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是在小学一年级的开学日。认真算起来,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我妈妈说他看得到鬼,跟他说话就会被鬼抓走。」坐在顾涧川前方的小胖子对隔壁的同学小声说,不时回头瞄向顾涧川。顾涧川只是冷眼看着他们,那小胖子的嗓门压得再低,他终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鬼?」另一个学生半信半疑。 「对对,就是很恐怖的那个。」 这时,顾涧川开口了。 「是妖精。」 「你、你说什么?」小胖子转过头,忽然惊恐地捂住嘴,彷彿说错了话。 喔对,跟他说话会被鬼抓走。顾涧川冷笑。 「我看到的是妖精,不是鬼。」 小胖子吓得陷进肉里的眼睛都张大了,三两下跑到导师的座位去。 「呜呜呜啊!老师!顾涧川好可怕,我不要跟他一起坐!」 这大概就是他学生时期的开始了,也是最温和的一段。随着年龄增长,见识到的人性也越发丑陋,课桌椅消失、东西被偷都是家常便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敢当面挑衅他,他们都怕被诅咒。 说来也好笑,他遇过的人中没有人认为他是除妖师,诅咒师什么的倒是经常有人错认。 不过,也不曾有人对他產生好奇,人们寧可相信传言自己吓自己,也不愿询问他真相。时间一长,他不再向人解释了,别人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在乎,反正他的生活打从出生起就是灰色的。 不是毫无生路的黑,也不是前程似锦的白,而是污浊的灰,看不到光亮,也看不到尽头。 大约从八岁开始,他把间暇时间都花在学习除妖上。苦都吃了,不学白不学,虽然他也没打算做什么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事──因为妖精的存在本身,就是他苦难的源头。 而且,单单除掉妖精让他们进入轮回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至少要让他们感受到同等的痛苦,无论以什么形式。包含封印他们最珍贵的妖力,成为人类的附属品。 起初他以为他讨厌的是除妖师的身份,后来发现应该怨恨的是让他格格不入的妖,许多年过去,他总算明白最丑陋的是人。 但这绝不代表他喜欢妖。 此刻,躺在床上的顾涧川感觉呼吸困难,鼻腔似乎被毛茸茸的东西填满,五官传来奇异的压迫感。但他仍闭着眼睛,不愿从得来不意的睡眠中醒来。昨晚他难得没靠药物入睡。 顾涧川试图挪动姿势,不过压在他脸上的东西沉甸甸的,让他难以翻身。搔着他鼻孔的棉絮变本加厉,顾涧川再也忍不住打喷嚏的衝动,猛地睁眼。 「哈啾──」响亮的喷嚏声充满室内。顾涧川缓过来后,馀光瞥见双人床的右侧有个黑色影子,是毛茸茸的煤炭,错了,是一隻名叫洛遥的黑猫。 他总算知道终结他睡眠的罪魁祸首是谁,更无言的是洛遥此刻依然睡得很熟,踡成球状的身体平稳地起伏,还发出「呼嚕嚕嚕」的声音。 不过顾涧川的注意力不在洛遥身上,而是在洛遥身下的床铺,他已经听见被子上的猫毛和他说「嗨」。 在大脑转动之前,顾涧川的手就有了动作,他站在床边用力抽起被单,洛遥顿时四脚跳起,拱着背,毛还澎了一点,尾巴蓬松的像松鼠。 在与顾涧川对上眼后,洛遥放下警戒,趴回少了被子的床铺上,眼睛舒服得瞇成一直线。 「主人的床好软好舒服呀!」 「下来。」顾涧川的语气不容抗拒,洛遥却没听出来,依旧陶醉在柔软的床上。 「再一会嘛,我数到三就下去。」洛遥准备开始数时,身体就被人抓起,拉得长长的。再次落地,冰冷的大理石触感使他整个人清醒过来。头上笼罩着巨大的黑影,他缓缓抬头,和顾涧川的视线撞个正着。 察觉不妙的洛遥「砰」一声变成人形,身上穿着顾涧川昨晚买给他的素色t恤和运动长裤。 气氛莫名地尷尬起来,洛遥呵呵笑了几声,开口道:「主人早安?」 顾涧川明显不吃这套,交抱着双手,冷冷看着洛遥。 「为什么在我房间?」 洛遥跪坐在地上,必须仰头才能和顾涧川对视,模样和言情小说中的女僕有些相似,特别是他现在脸上无辜的表情,和开口时那句「主人」。 顾涧川确实在第一天就警告过洛遥不许进他房间,洛遥也记得。会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不是没事讨骂。 「我??我昨晚就在这里。前天发现主人晚上好像睡不好,想找出是谁打扰主人睡觉。」洛遥眨着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视线变得慌乱,「我一直睡在门口,是早上怕阳光吵醒主人,才睡在主人脸上的??」洛遥越说越小声,似乎觉得后半句话会惹顾涧川不开心。 顾涧川胸口一沉,彷彿被拳头打中般,这感觉和上次洛遥说他不怎么笑时很相似。除了开助眠药的医师之外,不曾有人关心过他的睡眠。他看向洛遥,一双清澈见底的蓝眸,此刻却让顾涧川猜不透。 「你又知道我睡不好?」顾涧川的声音有些乾涩。 洛遥用力点头,「我听见主人在床上一直翻来翻去的,还有棉被唰唰唰的声音。我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动来动去,所以一下子就知道主人睡不好了。」 顾涧川沉默了下来。 一次也许是巧合,但这是第二次了,也许,洛遥是真的在关心他。 为什么呢? 初次见面时他打算卖掉洛遥,现在也只是债主和债务人的关係,洛遥根本没有担心他的理由。换作是其他妖精,可能还会天天诅咒或是伺机谋杀他,好让自己脱离魔掌。洛遥的样子却像要一直留在这里似的。 ──我??不想离开主人。 顾涧川想起洛遥对他说过的话。他隐隐记得,这句话是在「别卖掉我」之前说的,意思是洛遥一开始就是为了不离开他,才让他别卖掉自己。 「嘿嘿,主人一直看着我,我好害羞呀。可是我很喜欢看主人喔,主人好看。」 听到洛遥的傻笑,顾涧川才回过神,没有注意到自己思考的时候一直看着洛遥。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不知怎么的,顾涧川无法完全否定,脑中不断浮现洛遥看向他时,那双真挚的蓝色眸子。有一瞬间顾涧川產生了奇怪的错觉,彷彿洛遥眼底映出的蓝不是蓝天,而是照亮蓝天的阳光。 2-2 接下来的一週,洛遥天天直播,人气迅速窜升,有时甚至能登上新人主播的即时榜排名。为此顾涧川还特地跟薛承安借了一支备用手机,好同步查看洛遥的直播间,不知不觉做起了经纪人。 说实话,这项工作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可以分类在「困难」等级。光是「即时制止洛遥做出出格的举动」这一项就够顾涧川忙的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就像负责灭火的消防队。 比如几天前直播时,洛遥忽然对窗帘拉绳產生了兴趣。一开始只是卖萌拨拨拉绳,后来越玩越起劲,竟然整个人被缠住,呈现无法动弹的状态。为了脱身,洛遥竟然想变成猫咪的型态,好在顾涧川早一步察觉,在洛遥变身之前从房间里衝了出来,将直播用的手机扣在桌上,这才避免了洛遥曝光身份。 又好比昨天,洛遥在镜头前露出了猫爪,这一点倒没什么,观眾并不觉得那是真的。但洛遥接下来做的事情就有什么了,透过萤幕,顾涧川亲眼看着他把爪子伸向他的白色牛皮沙发。 「停──!」顾涧川也不管直播间里的人了,衝出房门大吼道。 洛遥真的停下动作了,被顾涧川的大动作吓停的。 虽然沙发暂且安全,但顾涧川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地毯早就惨遭猫手了。 「今天不用直播。」 顾涧川对向他索要手机的洛遥说。 「嗯?」洛遥以为自己听错了,动了动耳朵。顾涧川正站在房间的收纳柜前,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提包,洛遥发现其中一样放进袋子里的东西,是那天捆住他的红绳。 「主人要去哪里呀?」洛遥看着顾涧川拉起拉鍊,再把包包甩到肩上。 顾涧川瞥了洛遥一眼,「赚钱。」 「赚钱洛遥也会,我和主人一起去吧!」洛遥的耳朵开心地竖起,可惜这份开心只持续了半秒。 「不需要,你跟着只会碍事,在这里好好待着,什么都别动。」 「还有,别想逃跑,你一离开妖力就会耗光。」后面这句是假话,以洛遥这几天从他身上汲取的妖力,少说也能坚持一天。当然洛遥不会知道这些。 顾涧川绕过洛遥,走出了房间。薛承安稍早通知了他五公里外有妖精出没,是罗盘测到的,自己再几分鐘就会到顾涧川的住处,让他先准备好。 这回不能再出差错了。据薛承安说,上次那位预定洛遥的金主不断向他施压,让他无论是什么妖都带过去。顾涧川没什么意见,反正他负责的部分也就是抓妖精和处理妖精,金主那边只要不少给钱,他不会过问。 顾涧川正准备按下门把时,房间通往客厅的走道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洛遥站在离他三步的位置,脸上少了点平时的开朗。 「主人要去抓妖精,对不对?」洛遥质问道。说是质问,气势却非常薄弱,就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无力改变大人的决定。 顾涧川看了洛遥,又看了肩上的提袋,他不知道洛遥是怎么发现的。但仔细一想,他也没有刻意隐藏,一方面认为洛遥不会察觉,另一方面则认为即使被洛遥发现了也无所谓。他的生活方式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包含对妖精的消极报復。 不过,现在他却无法乾脆地回答出「对」字。 「我、我看见袋子里的红绳了。」洛遥直视着顾涧川,眉毛微微垂下。「主人为什么要抓妖精呢?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这些话在顾涧川耳里听来咄咄逼人,即便洛遥只是在询问,他却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似乎有什么从记忆深处升起,将他拽了下去,思绪混乱无比。 「吵死了。」顾涧川缓缓抬眸,眼白爬上血丝,「你懂什么?」 沉默一下支配了整个空间,顾涧川冷笑。只有什么都不理解的人,才能天真地说出这种话。 妖精做错什么?错在他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顾涧川再次转过身,背影多了一份疏离感。洛遥其实也还没想清楚,他甚至觉得顾涧川说得很对。他是妖精,人类的事情他能懂多少? 儘管如此,洛遥还是觉得不能让顾涧川这么离开。他吞了吞口水,替自己壮胆,接着开口:「主人说对了,洛遥什么都不了解。但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想听主人说。」 说到这里,洛遥握紧了双拳,彷彿下定了某种决心。蓝色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就像照在海面上的阳光。 「我一定会好好听的,不会偷睡觉!」 顾涧川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思绪顿时冷却下来,他微啟薄唇:「妖精,不应该存在。」 「为什么呀?主人也觉得洛遥不好吗?」洛遥的语气听上去还是很单纯,不知为何却使顾涧川胸口发闷。他没想到洛遥会这么问,还露出一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 「没有。」 听到顾涧川的回答,洛遥明显松了一口气。 「呼,好险好险,幸好主人没说不好。」洛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后,小跑到顾涧川面前,「既然没说不好,代表主人也喜欢洛遥,对吧?」 顾涧川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圈套,看着几乎要学狗摇起尾巴的洛遥,他只觉得无奈。 「我是说『没有觉得好』,是你不等我说完。」顾涧川面无表情道,一边偷偷观察着洛遥的反应。没想到他刚说完,洛遥真的遥起尾巴来了。 「没有觉得好就是好的意思呀!」洛遥笑开了花。 顾涧川沉默半晌,忍住了解释的衝动,他没打算花一整天的时间替猫妖上国文课。 离开前,顾涧川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好一会才压下,彷彿被什么绊住似的。 妖精真的不应该存在吗? 一路上,顾涧川不断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这次薛承安找到的是一隻兔妖,从抓捕到封印妖力没花多少时间,封印则是在薛承安家进行的。 他看着被缚妖索綑住的白发女子,眼神是一惯的冷酷。女子眼睛发出红光,一张樱桃小嘴露出了骇人的獠牙,彷彿一逮到机会挣脱就要至顾涧川于死地。在她拼死的挣扎下,缚妖索也以加倍的力道束缚她,女子没多久便昏了过去,顾涧川也顺势封了她的妖力。 女子被封住妖力后难受地皱眉,顾涧川也看见了她的表情,目光停留了一阵。据说妖精被封住妖力时是很痛苦的,体内的血液流动会瞬间停滞,血管里的空气也会被抽乾,那感觉和窒息类似,且每当妖精擅自想解开封印时都会感受到同等的痛苦。 移开眼时,顾涧川胸口莫名的沉重。 这时,薛承安用力拍了拍手,以一种讚叹的口吻说:「四分四十三秒,差一秒就四四四了。」 那是顾涧川将一隻妖精变成残废的时间。 「顾师傅,你知道吗?那金主一听说这次是兔妖,爽快地多给了一个十。」薛承安两手食指交叉,比出十的手势,意思是十万。 「不错啊。」顾涧川兴致缺缺地说,一边把女子身上的缚妖索收了回来,而后从袋子里摸出一捲封箱胶带扔给薛承安。 「可别忘了这单归谁啊。」薛承安熟练地用胶带缠住女子的手脚,还黏住了她的嘴。这些都只是保险起见,顾涧川还没见过哪隻妖在被封了妖力后能马上醒来,最短也要一个时辰。 收拾好东西,顾涧川二话不说就要往门外走。 「你跟小东西──洛遥相处得还开心吗?」薛承安突然想起顾涧川养的猫妖叫什么名字,前几天在直播主暱称看见的。 顾涧川转头看向薛承安,眼神一点也不友善,「干嘛?」 「关心一下嘛,看你一路都心不在焉的。虽然以前也都是一副吃屎的脸,但今天不太一样。」 顾涧川微拧起眉,等着薛承安继续说下去。 薛承安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顾涧川今天的反常。他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好像还在烦恼着什么,眉心时不时会蹙起。 是什么让禁慾系除妖师出现反常行为呢?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薛承安露出狡黠的笑。 「感觉脸更臭了?」 「我要走了。」顾涧川眼神一暗,后悔自己竟然以为薛承安要说正经话。 「你的个性还是一样臭,明明想听我说完,嘴上却一直要离开。看,你现在不是还站在这里吗?」薛承安也不管是不是刺激到了顾涧川,「如果改变心意想卖掉小东西的话,随时call我。猫妖很抢手的,我也非常乐意接收。」 顾涧川原先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下了动作,「不要开这种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了?我难得这么认真跟你说话,你考虑考虑吧。」薛承安把玩胶带的样子让人难以信任。 「你忘了?」顾涧川微微侧头。 薛承安嗤笑一声,「不说我哪知道?」 「我记得那天很清楚告诉过你了。」顾涧川的背影散发出一股比封印妖精时更危险的气息,薛承安敛起笑容,手里的胶带也停止转动。 空气迎来一片死寂,两人彷彿在对峙一般,突然,一个沉闷的金属声从门边传来,顾涧川打开了门。 「我不会卖掉洛遥。」 语毕,他踏出屋子,顺手重重带上了门,动作再刻意不过。薛承安扬起眉毛,他当然不会不懂这些讯息,光是提到洛遥时顾涧川的反应就够耐人寻味了。 看着顾涧川离去的方向,薛承安露出饶有深意的微笑。 2-3 深夜,顾涧川听见了外头传来类似哭泣的声音,而且似乎不是窗外传进来的。 他本来就还没入睡,听见声音后立刻睁开双眼,朝幽暗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一手握着充当手电筒的手机,顾涧川经过走道到了客厅,没有开冷气的客厅热得他更加清醒,前面酝酿出的睡意都消失了,虽然也没多少。 嚶嚶啜泣的声音再度出现,是从厨房中岛后方传来的。 「洛遥?」顾涧川试探性喊了一声,一面注意着动静,但没有得到回应。他拿着手机缓缓前进,当亮光照在中岛下方的柜子前,顾涧川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蜷缩在柜子前的确实是洛遥,不过样子非常狼狈,他嘴里咬着衣服的下襬,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当他发现顾涧川后,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眶红得厉害。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主人」,却因为咬着衣服而无法好好说话。 喀噠。 顾涧川将手机往中岛檯面上扔,迅速蹲到洛遥面前,第一件事就是从他嘴里拉出衣服。洛遥的嘴一恢復自由,一声勾人的媚吟就溢了出来。 顾涧川一愣,用力嚥下一口唾沫。洛遥此刻的状态上回在外头时也见过,不过又更糟了。如果放任不管,发情的频率只会越来越频繁,结束发情期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是顾涧川办不到。 和妖精做爱这种事,他想也没想过。 「主人??我好难受呀??」洛遥向前靠在顾涧川的肩窝,身子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升高的体温让他更像一团烤过的麻糬。顾涧川僵硬着身体,额头被薄薄的汗水覆盖,隔着衣服他能感受到洛遥的体温。 「请??摸摸我。」洛遥蹭了蹭顾涧川的颈子,接着冷不防将顾涧川向后推,顾涧川重心不稳坐到了地上。除妖师的本能在这一刻全数失效,任凭洛遥摆佈。看着洛遥朦胧的眼神,他的双唇乾得像要裂开似的。原本又呆又蠢的煤炭小黑猫摇身一变,脸上的纯真消失无踪。 顾涧川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洛遥的妖精身份。 他一个没留神,洛遥就把屁股挪到了他的腿上,大腿传来的柔软触感使顾涧川喉头一紧。 「停、停下。」顾涧川哑着嗓子说,一点威吓力都没有。变了一个人洛遥当然没听进去,还变本加厉地扭动臀部,刺激着顾涧川的下身。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下体居然不争气地勃起了。 怎么会这样?在他身上的可不是人,是货真价实的妖精啊! 顾涧川脑子一片混沌,他对男人和女人向来都没有太多兴趣,怎么一换成妖精,还是公的猫妖就成这副德性了? 下身涨得厉害,顾涧川皱起了眉,呼吸也变得沉重。 洛遥敏锐地察觉到了,伸手就要扯下顾涧川的睡裤,力道大得顾涧川差点拉不住自己的裤子。 「主人?」洛遥的手仍在顾涧川的裤头上,无辜的眼神看得顾涧川的大脑险些停摆,他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让思绪清醒了点。 「我有办法。」顾涧川认真地说,「虽然不是专治妖精发情期,但多少有用。」 「哼嗯??」洛遥咬紧了下唇,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顾涧川的话。顾涧川趁着洛遥还没动作时抽身,起身时馀光瞥见自己的裤襠,内心升起一丝无奈。 对洛遥说了一声「等一下」之后,顾涧川快步走进房间挖出收纳除妖用具的箱子。这箱子里装的不是平常抓妖精用的,而是极少用到的道具,大多是除妖的法宝,其中还有能祓除强邪祟──也就是堕落妖精的宝剑,是他同为除妖师的父亲死去后留下的。若非事态紧急,他一点也不想靠那傢伙留下的东西。 顾涧川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小陶罐,一打开盖子,浓烈的苦味扑鼻而来。他记得这是能治疗妖精的药,外伤内伤大病小病都能治,不过他不曾看人用过。身在除妖师家族,没多少机会用到这种东西。 顾涧川回到客厅后打开了灯,洛遥似乎是畏惧光线,一下子缩到了角落。顾涧川拿他没办法,只好强行把洛遥拉出来。 「张嘴。」顾涧川命令,一手举着装了药的罐子,药是粉末状的,他不晓得用量,只能直接倒在洛遥嘴里试试。 洛遥两手摀着嘴,拚命摇头。在灯光下,顾涧川这才发现洛遥的发丝被汗浸得湿透,而且不只脸是粉红色的,洛遥的脖子和指节也都染上了浅浅的红。幸好状态比刚才冷静了些,至少不会再扯他的裤子了。 「不吃药难受的是你,我无所谓。」顾涧川把身子往后退了点,和洛遥之间拉开距离,彷彿打从心底不在乎。 这招对洛遥起了效果,他放下了手,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主人会餵我吗?」 「我这不是要餵了吗?」 洛遥快速摇了摇头,「不是这样!」 面对顾涧川困惑的表情,洛遥放在腿上的手握了起来,为等一下要说的话做心理准备。 「洛遥希望??主人能用嘴餵。」洛遥似乎也觉得很难为情,双颊好不容易稍稍淡去的红晕又鲜艳了起来。他指了自己的嘴,顾涧川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他粉嫩的唇瓣上。 刚才一听到洛遥以名字自称,顾涧川就知道准没好事,没想到这么离谱,眼神冷了下来。 「洛遥害怕苦的东西,药苦又不好吃,但上次嚐到主人的嘴是甜的,才想着一起吃就不会苦了。」 顾涧川回想起上次在巷子里的吻,脸颊忽然烫了起来。不过就是接个吻而已!两张嘴四片嘴唇贴在一起,有什么好害羞的?顾涧川在心里骂自己,还偷瞄洛遥一眼,幸好他还在为药苦而烦恼着。顾涧川定了定神,装作无事的样子开口。 「你怕苦,所以想让我一起苦?」 「不是!洛遥不是想让主人吃苦的坏猫咪!只是、只是想告诉主人而已。」 看着慌乱摆手的洛遥,顾涧川扬起眉毛,「说完了?」 洛遥想了一会,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大不了等一下就捏着鼻子、闭上眼睛吃下去吧! 他正想点头时,下巴忽然被牵制,脸颊的肉被顾涧川用力挤着,嘴巴也无法控制地张开了点。洛遥看着顾涧川把手里的陶罐放到地板上,一张总是拒他千里之外的脸竟然主动朝他靠近。下一秒,他的嘴被温暖又柔软的东西给堵住,不等洛遥反应,浓烈的苦味就在嘴里化开,一同袭来的还有顾涧川湿润的舌。带有苦味的舌头在洛遥的嘴里搅动,技巧生涩却粗鲁,像在报復似的。 洛遥彻底呆住了,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顾涧川,目光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期待,彷彿已经不在乎苦得像黄莲的药了。当顾涧川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被洛遥以闪闪发亮的眼神注视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多花了一秒才把嘴从洛遥唇上移开。 两人一分开,顾涧川立刻用手背用力抹自己的嘴。看似是想抹掉刚才的吻,实际上是为了擦除药的残渣。那药实在是太苦了,脑子简直要炸开似的。 不过,洛遥看起来神清气爽的,不知是药起效了,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主人!」洛遥崇拜地喊,在他眼里,顾涧川的身体周围散发出金色的光,简直就是神仙。顾涧川以为洛遥要说和吻有关的事,于是先发制人,「别误会。是你上次先莫名其妙亲我的,不报仇我心里过不去。」 「主人好厉害呀!吃那么苦的东西,眉头都没皱一下。」洛遥真挚地说,但顾涧川刚才也没看见洛遥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嘿嘿,不过主人的嘴真的好甜呀,药都不苦了。」洛遥瞇眼笑着说。这下顾涧川知道洛遥刚才的话是真心的了,迟来的优越感使他稍稍挺直了背。 「身体怎么样?」 洛遥的耳朵咻一下竖起,瞳孔也更加圆润,「主人在关心我吗?」 「我总要知道我的牺牲值不值得。」顾涧川面无表情道。 「那就是关心啦!每次被主人关心,都觉得好幸福。」洛遥开心地笑了,他在顾涧川反驳之前继续说,「我现在感觉超级好的,嘿嘿嘿,像要飞升一样,身体飘呀飘的??」 洛遥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咚」的一声,洛遥向左倒在了地板上,就像昏过去一样。 「喂!你、你??」顾涧川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到洛遥面前。他晃了晃洛遥的肩膀,没有反应,像个果冻似的随着顾涧川的动作摇晃。 「洛遥!」 顾涧川连忙把洛遥的脸抬了起来,洛遥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手上,鼻子吐出均匀的气息。顾涧川又检查了他的胸口和腹部,同样都稳定起伏着。 察觉这一点后,顾涧川稍稍松了口气。他瞥了一眼地上装有药陶罐,心里有了底──一定是药引起的。发情不是病,只是有明显的徵状,用了能治重伤的药也许有点过头了,而且他的用量也没特别量过,刚才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就餵过去了。 虽然不至于伤到身体,但要完全代谢掉不知道要花多长。 顾涧川看着开始出汗、眉头深锁的洛遥叹了一口气。顾涧川抓住洛遥腋窝,把他拖回自己的房间。等他将洛遥抬上床,再替他换上新衣服,擦了一遍汗,窗外已透进些许光亮。 又失眠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后望向熟睡的洛遥,也许是房间里开了冷气的关係,洛遥不再皱眉。他抬手覆上洛遥的额头,幸好温度降下来了。 顾涧川的指尖停留在洛遥的发丝,柔软的触感使他多停了一会。 妖精果然只会给他添麻烦。但如果因为这样就被否定了存在的意义,未免有点过了。 或许── 不是所有妖精都那么糟。 2-4 「谢谢麋鹿哥哥的热气球??跑车和火箭。」洛遥有气无力地说,脸都笑僵了。 时鐘指针恰巧都指在十二的位置,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整。 今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 「主人??洛遥不行了??」连续直播十二小时的洛遥在按下叉叉键后,瘫倒在地上。靠在餐桌上的顾涧川慢悠悠地走向洛遥,作为跟播的经纪人,他当然知道洛遥的直播结束了,也知道今晚洛遥创下了新纪录,换算下来少说有三万。 作为洛遥的经纪人,这结果让顾涧川十分满意,尤其是洛遥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疲态。他总算让洛遥体会到他的辛劳了,否则洛遥永远不会知道照顾一隻妖,比抓一百隻妖还辛苦。 「明天继续吧。」顾涧川收起了给洛遥直播用的手机。 洛遥发现顾涧川是认真的,本就躺在地上的他似乎更无力了,像要融化一样。 「不、不行啦??撑不住的,真的撑不住。」 「我照顾你三天,你也该还我三天吧?」顾涧川说得理所当然,那眼神彷彿是老一辈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年轻人。 「唔,还有两天??换个方式报答行不行呀?」洛遥吐出下唇,委屈地说,「我会洗衣、做饭、逗主人开心,还能??还能帮主人按摩!」他朝天花板伸出两隻手,轮流按着空气,做出猫咪踏踏的动作,只不过换成人手就有点违和了。 「是你自己说能替我赚钱的。」顾涧川的话一针见血,洛遥双手一僵,慢慢放了下来。 「我是说过??」洛遥嘀咕。 「嗯,那就好好做。」顾涧川补上一句,「不是想当好猫咪吗?」 「好猫咪」三个字戳中了洛遥,彷彿想通了什么,双眼一亮。 「我不会让主人失望的!」洛遥充满干劲地站起身,看着顾涧川的目光灼热无比。顾涧川露出狐疑的表情,不晓得上一秒还奄奄一息的洛遥为何突然变得有精神──当时他就应该察觉不对劲的。 前三天严重睡眠不足,使他今晚陷入了难得的熟睡,就连外头频频传来的声响,他都没有听见。 漆黑的客厅里安静得不寻常,阳台的落地窗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暖风拂过,一搓黑色的猫毛随风而起。 顾涧川睁开眼时已是早上八点,睡眠充足带来的满足感令他整个人都轻盈起来,差点都哼起歌来了。 ──就让那猫妖稍微休息一下吧。 打开房门前,他这么想着。 「主人早安呀!」洛遥坐在客厅和走道的交界处,彷彿已经久候多时,连位置都是刻意挑在顾涧川一出房门就能看见的。 顾涧川的「早安」还没说出口,就注意到洛遥面前似乎摆着黑乎乎的东西,有大有小。他瞇起眼睛缓步向前,当大脑辨识出地上的究竟是什么后,他猛地停下脚步,双眼瞪得老大,几乎要迸出眼眶。 「这是洛遥特地为您准备的早餐喔!请问您要先嚐嚐生壁虎佐老鼠尾巴,还是要鸽子全餐呢?啊,这里这里,差点忘了凉拌蟑螂。」洛遥从身体左侧推出一个小盘子,里头摆着十多隻棕色的大蟑螂,顾涧川从金色的盘缘看出那是他放在柜子里的点心盘。 「选不出来的话,我建议主人先嚐生壁虎。你看,还很新鲜呢!」洛遥徒手捏起壁虎,展示般地举在面前。顾涧川再也忍不住,摀着嘴跑进厕所,对着水槽乾呕。 洛遥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镜子里的顾涧川脸色非常苍白,双唇失去血色,洛遥还发现他捧着洗手台的手微微颤抖。 「主人???」洛遥担忧道。 「滚。」顾涧川说得小声,却不容拒绝。他瞥向洛遥,眼里除了冷峻之外还有愤怒。他把家里维持的一尘不染,就是因为痛恨虫子。洛遥明知道他连猫毛都无法忍受,却带了一堆虫子还有生物尸体,这不就是在报復他吗? 「滚出去,别出现在我面前。我真后悔帮你,忘恩负义的猫妖。」顾涧川看洛遥还杵在门边,内心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尤其是洛遥一副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的无辜样,在他看来就是做作。 「主人怎么开这种玩笑,有点伤人呀。」洛遥笑得有些僵硬,眉心微微蹙起又松开。一定是这样,主人只是在跟他开玩笑,待会就会说「骗你的还当真,笨猫」。 一定是的。 顾涧川冷笑一声,打碎了洛遥最后的希望。 「玩笑?你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错觉?」 同样是说他笨,这一次洛遥心里却难受得不得了,他垂下了眼,心脏像被挤压似的疼,腹部也隐隐传来酸楚。 「再不走,就别怪我出手。」顾涧川冷声道,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另外一头传来薛承安的声音。一旁的洛遥不会知道那是薛承安先打来的,连结到顾涧川上一句话,洛遥更加确信自己要被卖掉了。 为什么呢?主人不喜欢他的谢礼吗?还是说,他赚的钱不够多呢?? 这时,洛遥发现顾涧川看了他一眼,连忙缩起头,飞奔着逃离厕所。他不想被卖掉,不想离开主人,就算主人讨厌他也没有关係的,只要能远远在窗外看着就好。 主人是个温柔的人,是第一个愿意把他带回家的人,如果连这么好的人都讨厌他,他一定是隻坏猫咪。 从阳台跳出去时,洛遥变成了猫的型态。一隻黑猫在小路里奔跑着,速度越来越快,彷彿这样才能把涌上来的眼泪逼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有哪里能去,只清楚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要是离主人太近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回去的。 泪水在他蓝色的眼中翻涌,如同暴雨中的海面。终于,他再也看不清前方。 - 薛承安打来电话,只是为了通知顾涧川上一笔兔妖的交易圆满结束了,待会会带着食物来庆功,算是感谢顾涧川把上一单的钱都给了他。 这些话现在听来格外讽刺。当初是为了留下洛遥,他才开出亏本的条件。 顾涧川戴上口罩和手套,穿上防护衣,将洛遥抓回来的虫子和生物全丢到黑色塑胶袋里,最后在外又套上一层,似乎这样才能隔离他对里头东西的排斥。地板也被他用清洁剂和酒精彻底刷过三遍,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 好不容易清理完毕,顾涧川又冲了个澡,最后疲倦地瘫坐在沙发上。视线不知不觉落在阳台的落地窗上,窗户是他不久前关上的,原本开着足以通过一个人的缝。 洛遥应该就是从这里离开的,顾涧川心想。 不知为何,他没有预料中的轻松,双眼在透进阳光的落地窗上逐渐失去聚焦。 薛承安一到就在屋子里四处转悠,当成自家一样。说要庆功,实际上却只带了三碗阳春麵,两大一小,小的是准备给洛遥的。顾涧川毫不意外,薛承安愿意自掏腰包已经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了。 「你的小猫咪呢?怎么到处都没看见。」薛承安对洛遥的称呼变成了「小猫咪」,他刚才到处乱转还弯下身,就是在找洛遥。顾涧川不想谈论关于洛遥的事,光是想起洛遥心头就闷闷的,也不晓得他去哪里了,想出去找又觉得彆扭。而且,明明是洛遥有错在先。 「该不会离家出走了吧?」薛承安装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语中却没有多少惊讶。他坐到餐桌前,还把椅子往顾涧川挪了挪,就像国小时总想跟朋友坐近一些的小朋友。 顾涧川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阳春麵,麵上盖着绿得像染过色的小白菜和油得发亮的滷肉,顿时失了食慾,又或者该说本来就没有。 「是我赶他走的。」顾涧川的筷子前端落在了桌上,发出「喀噠」的声音。 薛承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用力扭过头,「蛤?你疯了吗!」 这次的惊讶很明显不是装的。 顾涧川依旧冷静得不像当事人,他把洛遥早上做的事告诉薛承安,说到虫子的部分时,语速快了许多,一心只想快速略过。 听完来龙去脉的薛承安用掌心抹了一把脸,长叹一口气。 「顾涧川,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傻。」 没头没尾地被骂傻,顾涧川缓缓转过头,与其说他冷静,倒不如说是毫无生气。 「洛遥不是在搞你,他是在报恩!」薛承安提高音量,彷彿这样才能让顾涧川开窍,「猫咪抓昆虫老鼠给主人,是给主人的礼物,这你没听过吗?」 顾涧川摇头,思绪却开始飞转。薛承安的话犹如一记当头棒喝,将他打醒,当时他只看见自己想看的,相信他所认为的,没有思考过别种可能。 洛遥错愕又受伤的表情在脑海中浮现,顾涧川捏住了眉心,恨不得掐死自己。 「既然是你赶走他的,代表洛遥现在没主人,我先找到的话就归我囉?」薛承安放下了筷子,「当时『不卖』说得好听,最后却自己把人家丢了,好心寒啊。」 「薛承安!」顾涧川怒道,却同时被薛承安的话扎中了,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确伤到了洛遥。洛遥此刻又该有多难过呢? 「我那里多的是给金主控制妖精的东西,妖力没了我也能补。你不用担心他跟着我会吃苦,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啊──不过有人开出好价钱的话,可能就要跟你说声抱歉了。」 「找到洛遥就联系我,我会给你钱。」顾涧川从椅子上站起,过大的动作让桌子震了一下,碗里的汤洒出了点。迅速把皮包、手机、钥匙塞进口袋后,顾涧川踏出了门。 「那如果我还是不卖呢?」薛承安朝着他的背影扯开嗓子。 「你会卖的。」顾涧川侧过头瞥了薛承安一眼,随后迈开步伐。 独自留在屋里的薛承安笑了,笑得十分狡猾,彷彿见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顾涧川的话,言下之意是无论开价多少,他都会给。洛遥对顾涧川的重要性似乎比想像中还要高,只不过也许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薛承安的目光扫过袋子里没拆封的小碗阳春麵,最后落在顾涧川一口都没动过的碗上。 2-5 洛遥躲在一条不会有人经过的小巷子里,双手环抱膝盖坐着,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刚才眼泪把毛都弄湿了,他只好变成人的样子,收起耳朵和尾巴。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刚才还经过了上次和主人经过的大楼,有观景台的漂亮大楼。 一想起顾涧川,洛遥的脑子就沉重起来,好像被某种无法宣洩的情感填满似的,快要喘不过气了。 明明是他惹得主人不开心,为什么这么委屈呢? 他果然是隻坏猫咪啊?? 洛遥眼眶一热,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坠在了地上。 「嘶──」 微弱的叫声从洛遥脚边传来,但洛遥只顾着掉眼泪,除了自己吸鼻子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水??」这次对方的音量大了点,声音十分沙哑,像随时会嚥气似的。洛遥依旧没有听见,脑中尽是顾涧川的身影。好不容易转移注意,思绪又会绕回原处,脑海里的顾涧川就越清晰。 他想起了顾涧川亲口餵他药的时候,那画面美好得彷彿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 洛遥用力抓住自己的左胸口,白色的t恤被他抓出了明显皱痕。此刻他的心脏依然跳得飞快,却疼得要命,也许挖出来都没那么疼?? 洛遥的手越收越紧,指甲穿透布料,在皮肤上留下弯月形的刻痕,但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力道不断加重,彷彿真的要把心剜出来。泪腺像拧不乾的毛巾,每次眨眼都会挤出泪水,他呜呜哭了出声,五官皱成了团。 「呼啊──终于能呼吸了。」 洛遥脚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他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看,但糊得像马赛克的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他把眼睛埋进膝盖,胡乱地擦一通之后,总算能看见东西了,然而发肿的眼睛光是睁开就疼得像针扎。 站在他斜前方的是一隻壁虎大小的??壁虎。他从没见过会说话的壁虎,还是奇异的蓝色,当阳光照到时,壁虎的身上会反射出金绿色的光。 「小壁虎,你中毒了吗?好可怜呀。」洛遥感叹道,一边伸手要去摸他。忽然,他意识到「可怜」二字从狼狈的自己口中说出缺乏说服力。 「你可真逗趣啊。拜你的眼泪所赐我捡回一条命,否则就要乾死在这陋巷了。」壁虎站起身用头顶了顶洛遥的掌心,像在感激。 「乾死?太、太吓人了??」洛遥眨了眨还肿着的眼睛,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 「邪祟兇起来的确挺吓人的,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凄惨,哈哈哈。」壁虎轻松地说,彷彿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近有一群怨念极深的邪祟在这一带出没,你得小心点啊。」 「不会有人想攻击我的啦,我不好吃。」洛遥扯起嘴角笑了笑,思绪不时飘离。邪祟在这附近的话,主人不会有事吧? 壁虎没看出洛遥的心思,笑着点了点头,「好,好,这样想不错,整日战战兢兢的也辛苦。那群邪祟的目标不是妖精,你就忘了吧。」 「咦?忘什么呀?」洛遥过度天真的模样,连壁虎都愣了一下,随后摆了摆前脚,让洛遥别放在心上。 「对了小壁虎,你也是妖精吗?有没有名字呀?」 「小壁虎?」壁虎疑惑地喃喃自语,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是是,我也是妖精的一种,名字是白麟。不过认识的人都不太这么叫了,哈哈。」 「白麟??」洛遥在心底又默念了一次,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他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和直播间里某个观眾的名字很相似吧。 这时,白麟坐到洛遥身边,一人一壁虎的景象十分滑稽,特别是那隻壁虎还以人的姿势坐着,背贴墙、两腿伸直。 「刚才看你哭得挺伤心啊,莫不是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情?不、不是的,我和主人不是那种关係。」洛遥慌忙摇头,心脏一瞬间又被揪紧。 「你喜欢你主人?」白麟一语中的。 洛遥被问得更不知所措了,「喜欢是喜欢,但不是那种情??」 「哪那么复杂,分这种情、那种情。你捨得离开他吗?」 洛遥肯定地摇头。 「见不到的时候,是不是总想着他?」 这次洛遥点了头,他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 「看,你都陷得这么深了,还说不是情。」白麟嘖嘖两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找你主人。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洛遥看着正在伸懒腰的白麟,欲言又止。他当然想回去,但顾涧川肯定不乐意见到他,去了又会惹主人不开心的。一边想着,他的眼睛又垂了下来。 「来,这个给你,当作是谢礼吧!」白麟递给洛遥一个指节大小鳞片,鳞片和他的身体折射出同样美丽的蓝色光辉。 「这要做什么呀?」洛遥困惑地看着掌心的鳞片。 白麟倒不在乎洛遥失礼的提问,笑道:「你当成护身符带着吧,要是出事的话,我会知道的。」 「谢谢呀。」洛遥疲倦地笑了笑,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鳞片收在口袋里。 安静的小巷外突然出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一道人影挡住巷口,阻挡了大部分光线。洛遥赶忙回头,同时摆出能随时逃跑的姿势,步伐却不稳地颤了一下,这是妖力逐渐耗尽的跡象。 下一秒,他睁大眼睛,动作僵硬得像石化了一样。 站在那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主人,顾涧川。 顾涧川喘着气,似乎一路上都是用跑的。刚与洛遥对视,他想也没想直接往里头走去,将洛遥拽进怀里。洛遥反应不及,像隻布娃娃似的跌进了顾涧川的拥抱中。一股暖意流入洛遥的左胸口,经过血液窜遍全身,大脑一瞬间变得清醒,四肢也重新获得了力气。 这就是贵人的厉害吗? 但除了妖力之外,灌入身体的似乎还有其他难以形容的情感。 是什么呢?又是──为什么呢?洛遥不晓得顾涧川怎么会突然出现,早上分明说了不想再看见他。该不会是为了把他卖掉才来找他? 洛遥只怀疑了一秒,便将这个糟糕的念头拋诸脑后,他相信特地来找自己的顾涧川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洛遥乖顺地将下巴靠在顾涧川的肩上,背上扎实的触感和使他脑袋停摆,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体两侧。他能感觉到顾涧川砰咚砰咚的心跳,清晰得像是从自己体内传出来一样。 ──如此亲密的接触,好像是头一次。 洛遥不自觉屏住呼吸,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和顾涧川接触的皮肤像是着火似的发烫。 「主人?」洛遥轻声唤道,沉浸在拥抱中的他无法看见顾涧川的表情。听到洛遥的声音,顾涧川这才睁开了眼睛,呼吸也缓了下来,唯独环着洛遥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在寻找洛遥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感到绝望。不知道该从何找起,不知道狡猾的薛承安会不会先一步带走洛遥,也不知道被他误会的洛遥是否会心生厌恶,不想再和他见面。 在此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找到洛遥。 无关金钱,无关洛遥是否会原谅他,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洛遥。哪怕必须循着洛遥薄弱的妖力找遍所有地方,他也会这么做。幸好他远远就察觉到来自这附近的妖力波动,那股妖力强得不像是洛遥能发出来的──即便是在洛遥状态最好的时后。不过顾涧川并未执着于此,他应该在乎的,此刻就在他怀中。 「抱歉。」顾涧川哑声道,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入早已湿透的衬衫中,对此他一点也不在乎,接续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不知道那些虫子是礼物。」 洛遥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愣一愣,表情越来越困惑,忽然,他从顾涧川的怀抱退开,拉出一大步的距离,自我保护般用手护着自己的身体。 「你??真的是主人吗?」洛遥警戒地问。 顾涧川不明所以,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洛遥。洛遥被看得无所适从,视线飘忽不定。 「主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洛遥垂眸,像是在感叹。 「我是那种人吗?」顾涧川吃惊地张嘴「哇」了一声,仰起头看了看天,目光再次回到洛遥身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等等,我、我又没说我错了,非得要做错事才能道歉吗?」他说得理直气壮,身体不自觉挺直,和刚才向洛遥道歉时判若两人。 「叮咚叮咚!」洛遥发出兴奋的声音,随即扑向顾涧川,像隻无尾熊似的跳了上去,双腿夹住顾涧川的腰,手则环住他的脖子。要不是顾涧川反应及时,现在两个人就和地面平行了。好歹洛遥也有四、五十公斤,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飞扑过来,顾涧川险些支撑不住。 「你、你干嘛?」惊魂未定的顾涧川扶着洛遥的腰和背,以免他摔下去,动作却显得彆扭,和刚才的拥抱有着天壤之别,护着洛遥的手像是两节无法弯曲的树枝。 「是主人本尊!」洛遥高兴地晃着身体,增加了顾涧川的负担,稍一不慎,原本护在洛遥腰上的手滑至屁股,还不小心捏了一把,连顾涧川自己都被软嫩的触感吓了一跳。 「果然不是冒牌货呀。」洛遥认真地说。 「判断标准到底是什么?」顾涧川忍不住询问,接连被莫名奇妙地认证,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洛遥清了清喉咙,由上而下注视着顾涧川,郑重地说:「真的主人会用奇怪的方式说话,喜欢的说不喜欢,对的会说是错的,而且──主人特别喜欢吃洛遥豆腐。」 说到这里,洛遥害羞地低下头,没有再看顾涧川。 「我什么时候吃你豆腐?」顾涧川显然不承认。被无缘无故安上「喜欢吃豆腐」的变态称号,任谁都不会开心,更何况顾涧川自认绝对没有这种癖好。 谁知洛遥一副咬定他就是变态的态度。 「初次见面时主人摸了我的胸。」洛遥松开环住顾涧川的手,摸上自己的左胸口,「我还记得位置呢,当然主人想摸也不是不可以。」 「那是误会。」顾涧川立刻反驳,除了委屈,他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洛遥半信半疑地瞇起眼,「刚才也抓了屁股。」 「那是失误。」 「哎呀,主人喜欢就直说嘛,洛遥也挺喜欢的,嘿嘿。」洛遥傻呵呵地笑着,脸上泛起熟悉的红晕。顾涧川一时看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脸蛋,粉嫩又柔软,就像一隻活生生的糯米麻糬。 「主人怎么一直看我呀?」 「太丑了。」顾涧川恢復以往的冷峻,「哭得这么肿,哪有观眾想看?今天明天都别播了。」 「不、我能赚钱的!不要丢下我!」洛遥哀嚎着黏回顾涧川身上,后者的脖子被勒得难以呼吸。顾涧川一时无语,他真想看看这隻猫妖的大脑结构是如何组成的。 「我要是想把你丢了,会来找你吗?」 洛遥偏头想了一下,「会?」 「不会!」顾涧川崩溃般叫道,眼睛都瞪大了。本想像以往那样瀟洒转身,这会却被妖精缠上,只好拍拍洛遥的背,好声好气地劝说,「下来吧,我们回家。」 「回主人的家?」洛遥谨慎地确认着。 「是。」 「主人不会丢下我?」 「是。」 「洛遥能和主人一起睡?」 「是。」顾涧川意识到不对,赶忙改口,「当然不行。」 「可是主人刚刚说了可以??」洛遥委屈地嘟起嘴,顾涧川知道他又要做出无辜的表情,于是转移了视线,趁着洛遥展开攻势前将他抓起放到地上,就像在抓一隻猫咪似的。 被放到地上的洛遥回神后,顾涧川的身影正好消失在巷口,他只好在追上去时一边喊:「主人,等等我呀!」 巷子里传来细微的窸窣,一道蓝色的小身影在顾涧川和洛遥离开之后跟了出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顾涧川逐渐缩小的背影。 ──就是他吗? 白麟注视着同一个方向,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2-6 「看来你找到洛遥了?」 薛承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顾涧川刚把洛遥弄进浴室里,就看见了薛承安的来电显示,他只好先让洛遥等一下,什么都别碰。 「我打了十几通,你现在接,代表找到小猫咪了。」薛承安迟迟没等到顾涧川的回答,自顾自地说。 「那又怎样?难道我还要说『让你扑空真是抱歉』吗?」顾涧川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不悦,一切归功于薛承安中午竟然打了洛遥的主意。 电话里突然传出笑声,音量大得顾涧川把手机拿开了点。 「我根本没出去啊。离开你家之后,我就回家了,还睡了一个美好的午觉呢。」 「什么?」顾涧川皱眉。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比预期的还有趣,这计划真是大成功。」薛承安轻浮的语气,让顾涧川完全能想像他现在那副病态的满足表情。顾涧川在这通电话上的耐心已经耗光,正想切掉电话,薛承安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 「话说回来,你应该感谢我。」 「要是没有我助攻,你可能还不知道洛遥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 噠。顾涧川按下了红色按键,结束通话。 察觉到电话里一片死寂的薛承安将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他看着联络人中顾涧川的名字,叹了一声。 「真是迟钝得可以。」 顾涧川掛了电话后,注视着显示通话纪录的画面。 洛遥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普通的僱佣关係好像说不过去,难道是主子和奴才?想都别想。顾涧川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回到浴室,在和薛承安通话之前,他帮洛遥放了浴缸的水,现在水位应该有一半了。当他打开浴室门,里头除了一个空得见底的浴缸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浴缸的方向传来咕嚕咕嚕的巨响,顾涧川走近一看,排水孔是打开的,热腾腾的水不断流向那无底洞,百分之百是洛遥做的。他脸色一沉,捲起袖子按下浴缸排水孔后,开始寻找洛遥的身影。 不一会儿,他就从洗手台的柜子下方抓出一团黑乎乎的毛球。为了躲藏,洛遥竟然把自己变成猫的型态,被抓住之后,只能睁着水亮的眼睛和顾涧川尷尬地对视。 顾涧川一言不发,拎着一条长长的猫咪站在白色的浴缸边,看着热水注入其中。这在人类眼里没什么,但在本就是猫的洛遥看来,眼前的白色水缸堪比刑场,水龙头冒出来的则是能腐蚀他骨肉的液体。 「主人??能不能别做了?洛遥害、害怕??」水位越是上升,他的心就跳得越快。这话听起来十分奇怪,一点也不像单纯要洗澡。但顾涧川早已习惯,初次见面时他就见识过洛遥这张嘴有多天真。 「你知道我喜欢乾净的东西。」 「我能自己清理身体!也很乾净的,所以不要??不要这个。」洛遥光是想到「洗澡」二字都起了鸡皮疙瘩,身体也变了回来,却仍然被顾涧川禁錮着。他抬头望向顾涧川,表情委屈得像是要挤出眼泪,可惜顾涧川没有半点动摇。他不知道的是,顾涧川正努力避免和他有视线接触,要是又看见那种表情,顾涧川知道自己一定会出现反常的念头,例如放过洛遥之类的。 他关了水,冷冷看向洛遥,「好了,脱衣服。」 话音刚落,洛遥作势要逃,顾涧川在洛遥抬脚之前揪住他的衣服,一阵凉意瞬间窜上洛遥的背。他回头朝顾涧川嘿嘿一笑,彷彿在说「糟糕,被抓到了」。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顾涧川松开了手,不容回避的声音打进洛遥耳里,他知道自己真的躲不过了。 「我来这个世界一百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遇到主人洛遥三生有幸,若有来生──」 顾涧川忽地逼近,用身体将洛遥固定米灰色的墙上,开始着手脱去他的衣服。 「主人,哼嗯,别这样??」洛遥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似乎还有那么点诱人,他的猫拳和顾涧川根本无法比较,乍一看还有几分欲拒还迎。当然洛遥本猫并没有那个意思。 顾涧川也不是省油的灯,手一使劲,直接将洛遥的衣服掀至脖子。不过就是洗个澡,洛遥竟然说起了遗言,儼然一副准备好赴死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上战场呢。 洛遥死也不抬起手,可怜的衣服只有被拉拉扯扯的份,两人从墙上一路僵持到浴缸边,一来一往,洛遥的膝窝磕到了浴缸边,重心不稳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坐进水中。 这一跌,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瞪着眼睛望向彼此,顾涧川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当他再看向浴缸里的洛遥时,却歛起了笑容。 此刻的洛遥和刚才用生命和他对抗的洛遥判若两人,清澈的眼眸成了一双勾人媚眼,双唇更是填入了玫瑰的色泽,在水珠的点缀下更显得娇艳欲滴。洛遥胸口以下浸泡在水中,湿掉的上衣已经失去了遮蔽胴体的功用,光滑的皮肤在水下一览无遗。 顾涧川像被石化了一样,不只身体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他超速的心跳,简直像要衝出胸口似的猛击着。 洛遥又发情了。 顾涧川的脑在转出这么一个结果之后,就进入过热状态。 冷静。吸气,吐气。顾涧川的身体啟动紧急模式,只能提供基本的指令,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却没有起到半点平静的作用。洛遥发情他不是没见过,两次都化险为夷了,没道理这次不行──当然那效力过强的药他是不会再用了。 「黏糊糊的,不喜欢。」洛遥闷哼了声,着手退去自己的上衣。布料被浸湿后附着在皮肤上,脱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自己脱个精光。为了退下衣物,他还不时扭动身体,在浴缸里激起了小水花,水声一时支配了整间浴室。 顾涧川用力闭起眼睛,只差没把儿时学习除妖时的那一套咒语捞出来唸,但他身为男性的生理反应依旧出卖了他。当他低下头时,便看见自己微微鼓起的裤襠。他在心底暗骂一声。 浴缸里的洛遥浑身赤裸,这是顾涧川第一次见到一丝不掛的洛遥,带来的衝击也更加强劲,跟前两次跟本无法相提并论,光是他发胀的下身就足以说明了。 「主人??好热,洛遥要昏倒了。」洛遥微微皱眉,为了更好地呼吸还仰起了头,水珠自额角迸出,滑过红润的面庞,勾勒出他的下顎线,像是在引导顾涧川的视线似的。 嘣。 顾涧川听见脑中传来理智断裂的声响。 这没什么,只是皮肤,皮肤和肉。顾涧川在心中默念了一次又一次,却完全没有起到催眠的效果,彷彿连他的内心深处都觉得拼命否认很可笑。 洛遥又喊了一次热,这次顾涧川走近浴缸,将手放入水中测试。温度称不上烫,顶多是温的,一个鐘头就会凉的程度,就在顾涧川感到疑惑时,测试水温的手被人猛地一扯,他顺势跌入水中,吸了水的布料一下子变得沉重。 顾涧川不敢置信地看着将他拉入水中的罪魁祸首,此时洛遥已经将他半压在身下,左手绕过他的肩膀压在浴缸边,从上方注视着他。洛遥的脸和他离得很近,近得顾涧川能感觉到洛遥身上透出的热气。 顾涧川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洛遥的圈套。 「主人,洛遥再也忍不了了。」 洛遥呼出的气息打在顾涧川的额心,水色的眼眸似海面的浪,将顾涧川捲入其中,无法移开视线。穿着衣服下水固然不舒服,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奔走一整天后,整个人都黏答答的,但对顾涧川来说,这些一点也不重要了。他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洛遥,明知道应该赶紧从水里出来,却依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彷彿在期待什么似的。 等等,期待?不可能、不可能,唔──! 洛遥微微俯身,两人的鼻尖先碰到了一块,下一秒,散发出热气的唇瓣覆在了顾涧川的嘴上。洛遥陶醉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吻技相当于零的他只知道把唇压在顾涧川嘴上,顶多伸出舌头舔舔。 顾涧川看着洛遥生涩地亲吻自己,抬手捧住洛遥的后脑勺加深了吻,舌尖不费力就攻入洛遥温热的口腔。初次受到这种刺激,洛遥发出一声闷哼,身子软了下来,任凭顾涧川的舌在嘴里搅动,湿润的声响在两人耳边打转。 当顾涧川将嘴移开时,洛遥都清醒了一半。他的目光聚焦在顾涧川的唇上,联想到刚才的画面,洛遥的脸颊更烫了,他没想过顾涧川会如此主动。 顾涧川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水蒸气,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瀏海也被往后梳了一些。胸口燥热不已,喉咙里的水气像被蒸乾似的,连吞口口水都不容易。 2-7 衬衫的白色布料在碰到水后变得透明,部分肌肉线条显了出来,这是洛遥第一次看见顾涧川的身体,比想像中还要结实,怪不得之前被摁在墙上还有掐住脖子时那么疼。 顾涧川解开衬衫钮扣,起初还只用右手,在解到胸前的扣子时乾脆用上两隻手,急躁的模样只差没直接将衣服撕了。 「主人?」洛遥小声唤道,他不晓得顾涧川为什么开始脱衣服,难道是要跟他一起洗澡吗? 顾涧川没有应声,当他再和洛遥对视时,线条分明的上半身已然暴露在空气中。 「哇,好大。」洛遥讚叹,忍不住伸手摸顾涧川的胸,指腹擦过乳头时,顾涧川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谁准你摸的?」顾涧川瞪大眼睛,他对洛遥的辩解没兴趣,只要让洛遥也亲身体会就好了。他抱着洛遥转了个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主导权也换到了顾涧川手中。他的视线从洛遥精緻的脸蛋一路向下,停在立起的淡粉色乳尖上,随后他把嘴凑了上去,惩罚性地轻啃一口。毫无经验的洛遥浑身都很敏感,稍微一碰身子就抖。 「啊!主人,疼??」没受过这种刺激的洛遥招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顾涧川没有因此放过他,嘴仍吮着他的右胸,舌头更是要命地在上头绕圈,当牙齿不经意刮过敏感的前端时,洛遥忍不住呻吟出声。 顾涧川扬起单边眉,那呻吟等同于宣布他的胜利,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此,抬手袭向洛遥另一边的乳头,拇指稍稍施力将突起的乳尖按了下去。 「呀啊!」洛遥略显难受地皱起眉,嘴巴微张,蒙上水气的眼眸楚楚动人。顾涧川被这副表情弄得心跳漏了拍,但也仅只一秒,他移开了嘴,一手拨弄的洛遥的乳首,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则掐紧了微微发肿的乳头,向外轻轻拉扯,洛遥闷哼一声。 每次顾涧川加重刺激,洛遥嘴边就会溢出诱人的呻吟,有时还会弓起背。顾涧川心底升起一股支配的满足感,他尤其喜欢洛遥想推开他,却发现行不通时的委屈表情──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有这种恶趣味。 「主人??这是在做什么呢?」洛遥好不容易找到时机开口,顾涧川总算不再欺负他的胸了。不过,他的腿现在被顾涧川压制,露出水面的膝盖和小腿透出泡过热水的粉色,一双有力的手撑着他的膝窝,最私密的部位暴露在温水和顾涧川的视线中。洛遥的阴茎已经挺了起来,他不敢低头去看,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让人难为情了,脚趾都不禁蜷在一块。 顾涧川的脸泛起红晕,眼前美好的风景让他别不开眼,他之前就知道洛遥的皮肤白皙,没想到上手的触感比看起来还要好,如高级绸缎般滑顺,没有半点瑕疵。他本来只想报復一下的,谁知一但开始就无法自拔,包括现在。身上的裤子已被他退去,扔在浴室的地板上,和湿透的衬衫一起,在今天之前,他是绝不容许这么做的。 「??主人?」迟迟没得到回应,洛遥再次出声,光是直视顾涧川,他的呼吸就不由得加重。 「我会帮你结束发情期。」顾涧川一本正经地说,「你想,这都已经第几次了?」 洛遥知道结束发情期该怎么做,必须和人交合才行。一想到这里,他就害羞得不行,活了一百多年,这种事他一次也没做过,现在竟然要跟主人── 他的视线从顾涧川的脖子移至腹部,馀光瞥见了顾涧川勃起的下身。洛遥嚥下一口唾沫,赶紧别开眼,那东西是绝对放不进身体里的,硬做的话一定会很疼。 「洛遥没事了!」仓皇的语调把洛遥内心的慌乱表露无遗。他的身体不像刚发情时那样无法控制,却依然渴望触碰,顾涧川早就察觉这一点,连带那句「没事」的真实性也否定了。 他认为有必要惩罚一下不老实的坏猫咪。 「那好吧。」顾涧川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成功卸下洛遥的警戒心,他以为顾涧川真的打算就此罢手,正想把腿从顾涧川身侧抽回时,大腿内侧冷不防被用力按住。 「我确认一下,通过就放你走。」顾涧川充满压迫感的视线,连带空气都变得稀薄,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使洛遥倒吸一口气。不等他思考,顾涧川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就按在他的后穴上,稍一使劲就进入了两个指节,湿润的触感包裹着他的手指。 「哼嗯!」洛遥弓起背,脸向上仰起,这么一挺,肋骨下缘的痕跡都透出了皮肤。顾涧川沉下脸,内心非常不是滋味。平时也没饿过他,怎么还这么瘦?搞得像自己虐待他似的。 顾涧川愤愤想着,手指整根插入洛遥的后庭,这次洛遥只是喘了一声,反应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顾涧川神色一凛,将手指抽出一半,接着加入第二根手指开始抽插起来,这回他没给洛遥适应的时间。 没感觉的话就不叫惩罚了。 下身的动作突然变得激烈,没有任何准备的洛遥压不住呻吟,羞耻感在他脸颊上留下了红通通的印记。 「都这样了,还敢说没事?」顾涧川坏心眼地说,欺负洛遥似乎成了他的新兴趣。 「主人,洛遥错了,别、慢点??疼??嗯啊!」洛遥近乎语无伦次,嘴上说着「慢点」、「不要了」,腰却像迎合似的,在每次顾涧川插入手指时挺了起来,浴缸里的水被搅得混乱,少许甚至顺着顾涧川的手指进入洛遥体内。 洛遥的下体胀得厉害,前端分泌出白色液体,正想伸手抚摸,手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顾涧川扣在了头上,单手就使他两隻手无法动弹。碍于手被压制,洛遥光滑的胸膛挺了出来,被掐肿的乳尖尤其显眼。顾涧川低哼一声,再度俯身吻上洛遥的乳头,禁不住刺激的洛遥一阵扭动,殊不知这么做更加诱人。 「好疼!」洛遥的胸口传来疼痛,在顾涧川退开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发现乳晕外多了一圈淡淡的齿痕。 「乱动的坏猫咪就得惩罚。」顾涧川哑声道,两隻手指仍在洛遥后穴里进出着。在这种刺激下,洛遥根本无法思考,一下子就忘了顾涧川在他胸上做的记号。前面无法好好释放,屁股又出现了奇怪的感觉,彷彿渴望着更多,一开始分明只有疼痛的。 「主人??洛遥想停下??」洛遥摆动着腰肢,但只是浅浅地摇晃,怕顾涧川又拿这个来「惩罚」他。未知的快感让洛遥感到恐惧,他不晓得自己会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能就此打住,那是再好不过了── 「停?都还没开始喊什么停。」 洛遥睁大了眼睛,他的腿已经有点软了,顾涧川居然说还没开始?开、开玩笑的吧? 然而,顾涧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插入的手指从两根变成了三根,每一次都从穴口进入到最深处,忽然顾涧川食指一揉,洛遥立刻发出呻吟,脑袋也难耐地垂了下来。 顾涧川嘴角勾起坏笑,将注意力全放到手指上,「这里?」 「哈啊!」洛遥的身子抖了一下,后穴跟着缩了起来,顾涧川知道自己找到了洛遥的敏感点,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上网查过一些男人和男人做爱的资料,本以为做起来会很费力,洛遥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虽然在洛遥掉入浴缸诱惑自己,和理智断裂之前,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和妖精做爱。 顾涧川忽然抽出手指,突如其来的空虚感使洛遥忍不住扭了扭屁股,泡在温水里的后穴一缩一缩的,难受得不行。他希望顾涧川做点什么,哪怕是像刚才那样把手指放进他屁股里也好。 洛遥的手恢復了自由,面对靠着浴缸闭目养神的顾涧川,他又困惑又难熬,体内彷彿被无数小爪子搔痒着,特别是被进入过的位置。他尝试自己用手插入,却因为害怕只敢在穴口打转,至多放入一个指节,碰不到点的难耐更加撩拨起他想被填满的渴望。 面色潮红的洛遥可以说是慾火焚身,只不过他自己并不晓得。假寐的顾涧川把洛遥苦恼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他暗自发笑,依然没有动作。洛遥看顾涧川不理睬他,只能在心底乾着急,血管里流淌的彷彿是酒精,加速燃烧着他。 终于,洛遥再也无法忍耐。 他跪起身,用膝盖缓缓移动,从顾涧川的正前方移到右侧,浴缸尾端的位置。接着,他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浴缸边缘压低上身,翘高了屁股对着顾涧川。身体透出了薄薄粉红,是泡了温水导致的,像个做工精緻的娃娃。 「主人??洛遥的身体好奇怪呀,能不能再帮帮我?」洛遥微微转过头,朝顾涧川羞涩地说。 ──嘣。 顾涧川从不晓得人的理智,竟然能在半小时内绷断两次。他的确想过洛遥会哀求自己,却没想到洛遥会以如此激烈的行动表明。 这猫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2-8 肉色佔据了顾涧川的视线,牛奶馒头般的臀部就在他馀光里晃呀晃,彷彿在催他快点。看到这幅景象还能继续闭目养神的,肯定不是男人。 哗一声,顾涧川从水中站起,他将濡湿的头发向后一撩,动作有几分性感。当手抚上洛遥的背沟时,洛遥明显颤了一下,原本站直的腿也微微弯曲。 顾涧川顺着脊柱一路向下摸,这姿势看不见脸,却凸显了深邃的背沟线条。他的食指、手背轮流滑过,碰到下背时,洛遥娇喘一声。得到满意的反应后,顾涧川用自己早已勃起的分身顶在洛遥的后庭。洛遥当然感觉到了,用力吞下口水,此时的他已没有了能不能放进去的念头。 「主人,你快点。」洛遥再次扭动臀部,这一次还向后退了退,动作和话语无一不在刺激顾涧川。顾涧川用手分开洛遥的臀瓣,随后猛地挺腰,直入深处。 「嗯哈!」洛遥瞬间瞠大双眼,猫耳和尾巴不受控地蹦了出来,下身同时喷出白浊的液体,浴缸和墙都沾上了。他羞耻得不敢抬起头,力气更像是被抽乾似的,撑在浴缸边的手开始颤抖。 「射了?」 顾涧川讶异地挑眉,轻笑一声。下一秒,他开始挺送着腰,一次又一次撞击洛遥白嫩的臀部,发出清亮的啪啪声。洛遥还没从上一个快感回神,强劲的衝撞就迫使他弯起了背,四肢就像危楼摇摇欲坠的樑柱,整个人随时会垮似的。 「慢点,主人??慢、疼!」细碎的呻吟和喘息夹在洛遥的话中,尾巴在每次顾涧川顶入敏感点时高高竖起。 「不是才催我快吗?」顾涧川托着洛遥的胯部抽插,眉心微蹙,汗水从他的发丝间流至颈部。动起来比他想得还要不易,原以为扩张过后会很容易,没想到洛遥里头紧得他无法好好动作。 「慢、慢一些!」洛遥语中掺入了鼻音,他已经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维持站姿的了,手和脚都颤得厉害。 「放松点。」顾涧川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却引起了反效果。 「不是??哼哈??不是想放松就能的??」洛遥似乎觉得愧疚,耳朵垂了下来,和头顶成一直线,「停、停下。」 顾涧川果真听话地停下动作,好不容易获得喘息时间的洛遥大口喘气,膝盖更是无力地跪入了水中。才刚坐回浴池,他又像汤圆似的被捞了出来,顾涧川抱着他的屁股,两条腿被分开在顾涧川的腰侧,后面更是被发烫的硬物顶着。 发现自己悬空的洛遥先是一愣,真正意识到大事不妙是在顾涧川的性器前端没入体内时。他没忍住呻吟,颤抖着开口:「主人??放我下来??」 「我就是看你站不稳才抱你。」顾涧川不打算给洛遥回话的机会,让他靠在墙上之后再次插入,重力使得顾涧川顶入的位置比刚才更深。 洛遥发出闷吟,才发洩过的阴茎又站了起来。他像隻无尾熊似的掛在顾涧川身上,双手环住脖子,脚则交叉在顾涧川背后。洛遥嘴里不是喘声,就是被撞得破碎的「主人」,一开始的不适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将他撑破的快感。 「抱紧一点。」 语毕,顾涧川把洛遥向上抬了些,接着加快抽送的速度,额角的汗珠落在他的睫毛上。洛遥的身体像是要被捣穿了一样,特别是在顾涧川摸清他的敏感点后,变本加厉地刺激。 「主、主人,我又要去了!」洛遥红着脸说。 「等我一会。」顾涧川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脖子,身下的动作没有停下,又经过数次的猛烈顶撞后,顾涧川停下动作,发出粗重的喘息。 当他把性器从洛遥体内抽出时,连带着流出的还有乳白色的液体。站在墙边的洛遥难为情地夹紧了腿,不想被顾涧川看见他这个模样,但没有起到多少效果,反而在无谓的遮挡下更加情色。 释放过后的顾涧川看着面前垂下头的洛遥,他的猫耳和尾巴都浸溼了,大腿内侧除了精液之外,还附着了透明的液体。 「洗澡吧。」 许久,顾涧川吐出了这句话,然后按下排水孔。 理智线重新接上后,他才记起自己本来要做的只是替洛遥洗澡。这会不只澡还没洗,还弄得更脏了。环顾一片狼籍的浴室后,顾涧川抬手按住眼睛,长叹一口气。 3-1 洛遥的发情期真的结束了。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持续着── 「主人??今天也要全部吃完吗?」洛遥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光是看到面前摆满大半张桌子的食物,滷肉饭、烫青菜、味噌汤、凉麵、汉堡,洛遥感觉自己已经饱了,更别提他的胃连早餐都还没有消化完毕。 顾涧川没有回答,倒是用一种「你敢剩下就死定了」的冷峻眼神看着洛遥。洛遥读懂他的意思,一张脸垮了下来,拿起汉堡时手微微颤抖,彷彿连他的手都感到害怕。 早餐才吃了蛋饼、法式吐司和义大利麵,现在怎么吃得下呀? 洛遥鬱闷地拆开汉堡的纸包装,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的餐桌上格外清晰。咬下汉堡时,他甚至只咬到第一层的一小角麵包,时间能拖久一点是一点。 昨天和前天也是这样。自从顾涧川替他「治疗」之后,以往总是空着的餐桌上时不时会出现食物,而且最后都会被逼着进到他的胃里。 在此之前,洛遥还对拥有吃不完的食物抱有憧憬,现在可是一点都没有了。特别是每次他说自己吃不下时,顾涧川总会露出严肃又可怕的表情,好像自己不吃东西,反而影响到的是他。 该不会── 「主人,洛遥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洛遥缓缓抬头看向顾涧川,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嘴角还有汉堡麵包沾上的粉末和番茄酱。 顾涧川迅速站直身体,刚才他看洛遥吃得很香,脸颊像塞得鼓鼓的,更没威胁性了,一不小心自己也跟着放松下来。 「什么?」他装出不耐烦的声音,眼神更是在一瞬间变得锐利。 洛遥的肩膀向内缩了缩,头也低了一点,不敢再直视顾涧川。 「主人是在惩罚洛遥以前太贪吃了吧?所以才天天买这么多食物回来,想着让我一次吃怕了,以后就不贪吃了??」 「你这想法又是哪里来的?」顾涧川的头有点疼,他按了按眉心,越想越替自己一片好心感到不平。再次开口时,他不自觉提高音量,「我就是想让你吃多一点才买的,贪吃?我还希望你贪吃点,流浪猫都没你这么瘦!」 听到「瘦」字,洛遥偏过了头,随即掀起上衣露出白嫩的肚皮。 「我有肚肚肉呀。」 「有吗!」顾涧川瞪大了眼睛,绕过桌子来到洛遥面前,大腿还急得磕到了桌角。他看着洛遥两手捏起自己的肚子,一层小小的脂肪被挤了出来,像极了没沾花生粉的客家麻糬。 好可爱。 顾涧川的大脑在遭受视觉衝击后停顿,鼻孔还微微撑大。 「??主人?」洛遥困惑地抬头,鼻尖差点撞上顾涧川的额头。 听到声音,顾涧川连忙退开,像是要挽回形象似的握起手放在嘴前轻咳一声。心脏猛力地撞击着胸口,彷彿做了什么亏心事般。他刚才是中邪了吗?不然怎么一听到洛遥长肉就像狗一样开心地跑过去? 洛遥执着的视线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干嘛?」顾涧川的声音紧张得分岔了,顿时没了气势,不过洛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依旧用真挚的眼神望着他。 「原来主人不是在惩罚我,是因为担心我的身子,才天天餵我吃这么多呀。」 顾涧川像是被说中了心声,呼吸短暂凝滞了。 「我、嗯、我,我怕你生病了要治,麻烦。」 「但妖精不怎么生病呀。」洛遥疑惑。 「你不信就算了。」顾涧川转身就要往房间走去。 「怎么会不信?」洛遥从椅子上起身,小步追上顾涧川的背影,「洛遥一直都知道,主人对我最──好了!」语毕,他变成一隻小黑猫跳到顾涧川肩上,扬起的猫毛刺激着顾涧川的鼻腔,顾涧川本能地想把媲美吸盘的洛遥从身上拔下来。 一推一拉,洛遥敌不过顾涧川的力气,再度摇身一变。砰,顾涧川手里抱着的不再是猫咪,而是发丝凌乱的青年。洛遥整个人悬空,手和腿都环在他的背上,这动作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喘息和肉体交合的声响隐隐在脑中浮现,顾涧川身体一僵,不小心松手害洛遥摔了下去。 咚一声,洛遥跌在地上,屁股痛得都没感觉了,不过没还是有上次「治疗」疼。结束治疗后的三天,他几乎没有办法把腿併拢,站着的时候屁股疼,坐着的时候更疼,姿势怎么摆怎么彆扭。 回想起那日景象的顾涧川三两下躲回房里,背靠在门上。没有拉窗帘的室内比客厅昏暗许多,他闭上眼睛,思绪似乎也受到影响,黯淡下来。 洛遥是妖精。即使大多时候他不会刻意想起洛遥的身份,但这也不会改变洛遥猫妖的事实。和除妖师待在一起,对妖精来说有什么好的呢? 顾涧川想不到任何好处,坏处倒是不少。就算他不是除妖师,洛遥也不是妖精,他依然不认为谁有必须待在自己身边的理由。但洛遥和所有妖精不同,甚至和他至今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之间的差异,就是洛遥信任他。 打从最初见面时,洛遥就无条件地信任他。 从未感受过的情感自内心深处缓缓凝聚,成了无法忽视的存在。他第一次萌生了不想让洛遥离开的念头。 「呜??好疼呀??」 门外传来洛遥可怜的哀嚎,顾涧川完全可以想像他一脸懊恼揉着屁股的模样,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意。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顾涧川脸色一沉,柔和的目光化为一道冰刃,冷酷得近乎无情。 按下通话键后,薛承安轻挑的声音传入耳中。 「带上你吃饭的傢伙出来吧,我到了。」 短促的汽车喇叭声传入屋内。 顾涧川像被惊醒似的,双眼重新恢復聚焦。缚妖索安静地躺在敞开的黑色提袋里,他伸手轻抚緋色的红绳,指尖掠过绕上金色丝线的位置时,停顿了。 上次被这条绳子束缚的兔妖缓缓浮现,她嘶吼、挣扎的模样彷彿要衝出顾涧川的脑海。顾涧川按住太阳穴,五官不适地皱起。 受到良心谴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心想。说来好笑,他都抓了不知道多少妖精,这良心不安也来得太迟了。 但顾涧川无法否认,他开始对自己的行为產生怀疑。真的要继续这么做吗?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念头,不过动作快了一步,他拉起拉鍊,将提袋甩上肩膀。 当他打开房门时,发现洛遥就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哀求似的向上望着他。 「别去。」他轻轻拉住顾涧川的指尖,一股暖意传入顾涧川冰冷的手中。「我看见他的车了,主人又要和他一起去抓妖精,对不对?」 顾涧川一时语塞,脑子组织不了合适的解释,明明这不是什么需要说服洛遥的事情。 「主人到底为什么要抓妖精呢?」洛遥吐出的字如沉重的石块,击打在顾涧川心上。面对洛遥第二次的提问,顾涧川沉默了。他无法像过往那样一昧地否定妖精的存在,对妖精的赠恨也在这段时间里淡去许多,原本的消极报復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呢。」他喃喃自语,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洛遥仍直勾勾望着他,等待回覆。 顾涧川也知道洛遥正看着自己,那真心的眼神和以往没有不同,甚至和洛遥问他,自己是不是「好猫咪」的时候如出一辙,然而此刻顾涧川却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压迫感。他知道自己能绕过洛遥走出大门,能闭上嘴,继续将自己锁在阴影之中,但他却无法迈出步伐,似乎有谁在阻挡他的逃避。 ──要是选择忽视,必定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顾涧川的拳头不自觉攥紧,想挽留住什么般。过去他可以不在乎,因为没什么可失去的,但现在不一样,他无法想像洛遥不再信任他。 就在顾涧川准备开口时,过去所遭受的恶意排山倒海袭来,堵住了他的嘴。他睁大眼睛,脑中翻起了黑色巨浪,准备将他吞噬。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从来不是真正的瀟洒。好比用ok绷贴起伤口后,就以为它痊癒似的,殊不知它只会继续腐烂、蔓延,直至骨髓。 如果洛遥没有出现,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揭开这道从未结痂的伤。顾涧川做了一个深呼吸后重新睁眼,眼神平静无比,洛遥依然拉着他的右手,他也轻轻回握,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他的血液。 「人都讨厌异类,谁跟他们不一样就讨厌谁。我从小就能看见妖精,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活该被讨厌异类。」顾涧川不疾不徐地说,眸里毫无波澜,彷彿说的是别人的事。但只有他知道,每吐出一句话,掐住他胸口力量又重了一些。 「如果世界上没有妖精,我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所以我讨厌妖精,也讨厌人。但是说实话,伤害妖精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要这么做。」他像机器人般说完之后,自嘲地笑了,「你不懂吧。」 「主人一定很难受。」洛遥往前站了一步,脚尖和顾涧川碰在一起。「但是啊,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主人的错。我也跟很多猫咪不一样,大家都不喜欢黑猫,觉得黑猫是诅咒。虽然连做错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讨厌很难受,但是千万不能连自己都讨厌。」 「因为这样世界上永远都会有一个喜欢你的人呀!」 洛遥瞇眼笑着,顾涧川不认为那是单纯的天真,而是坚强,并非所有经歷过伤痛的人都能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就是其中之一。 洛遥是他见过最坚强的人。 3-2 顾涧川没当过猫,但被当成诅咒的经验倒还不少,那种莫名其妙被人排挤的感觉他完全能够理解。和他不同的是,洛遥并未因此讨厌人类,反而还相信着。 他无法继续直视洛遥真挚的眼神,鼻头传来一阵酸楚,要是掉眼泪的话就太糗了,他赶紧仰头看向日光灯,把眼泪逼回去。幸好他不是会先红眼眶的体质,否则就百口莫辩了。 「虽然主人很辛苦,但洛遥很开心主人和普通人不一样,不然就遇不到像主人这么好的主人了。」洛遥说得舌头差点打结,他被自己含糊的声音逗笑,露出傻憨的表情。虽然长着黑色的猫耳朵,但洛遥现在看上去更像一隻柴犬。 顾涧川微微勾唇,打从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庆幸自己能够看见妖精。 他轻轻放开洛遥,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 「到此为止吧。」 关上副驾驶座的车门后,顾涧川看向左方。薛承安挑起眉毛,用疑惑的目光打量顾涧川,片刻后,他彷彿嗅出了什么,瞇起眼睛。 「什么到此为止?好歹也说清楚点。」薛承安的语气听上去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不会再抓妖精了。」顾涧川平淡地说。他向洛遥保证过这次不会抓妖精,不只这次,以后也不会。让无辜的妖精承受痛苦,和当年对他充满恶意的加害者没有两样。多亏了洛遥让他清醒过来。 「哦,是吗?」薛承安点了点头,他早就发现顾涧川上车时没有带上黑色提袋。结束合作关係对他来说是有点可惜,但长年在这种地下市场走跳,卖的当然不会只有妖精一个品项,再说他至今为止赚的钱,已经足够奢侈生活到死了。 短暂的沉默后,顾涧川打算下车,却没想到薛承安比他快一步按下车门锁,接着踩下油门。 「你做什么!」顾涧川怒道,因为惯性他整个人向后紧贴在椅背上。 「系好安全带,我可不想被罚。」薛承安漫不经心地说,单手旋转着方向盘。车身向左急转,顾涧川只好咬牙切齿地系上安全带。 「薛承安!」顾涧川发了疯似的喊。 「嘘,不要激动,只是想让你看点东西,没要害你。」薛承安又驶了一会,把车停在了离顾涧川家五分鐘车程的商圈外围。面对有如疯狗似的顾涧川,薛承安还是按照一贯的步调,慢悠悠的,让人摸不清底细。 「不久前我经过这里,罗盘又动了,跟上次一样,感觉不是普通的妖精。」薛承安瞥了顾涧川一眼,再次将目光放到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虽然我感觉不到妖精,但跟着你的罗盘走,还是找到了点东西。」 顾涧川不晓得他又想变什么把戏,拧了一下眉。薛承安也不在意顾涧川的目光,从容地从车内上锁的置物箱中取出一个夹链袋,里头装着像是鳞片一样的东西,比姆指还小一些。 「相信顾师傅应该能看出来吧?」薛承安将夹链袋交给顾涧川。顾涧川本来兴致缺缺,但当窗外的阳光照在鳞片上时,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以靛蓝色为底的鳞片在接收光线时,会反射出金绿色的光芒,很明显不属于凡间,薛承安一定也是发现了这点才找上他。顾涧川沉思半晌,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薛承安捡到的是龙鳞。 虽然有了答案,顾涧川却无法完全确定,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龙。据说龙管理整个妖界,这等级的角色,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在凡间的,除非── 发生了必须由他们亲自下凡的大事。 顾涧川仔细审视着小巧的鳞片,忽然,他注意到鳞片下缘似乎缺了一角,再凑近一看,表面上也有数不清的划痕。 不对劲。 龙麟是非常坚硬的,凡间几乎没有东西能够在上头留下痕跡,更别提把鳞片直接从龙身上打下来。 「看出什么了吗?」薛承安问。 顾涧川不打算理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确认。他倒出夹链袋的龙鳞,捏在指尖观察,一旁的薛承安难得绷紧了神经,怕顾涧川会对他捡到的宝贝做出什么似的。 忽然,顾涧川指尖一使劲,试图用指甲在上头留下刻痕。他将力量凝聚在食指和拇指,整条手臂因过度使力而颤抖。 「喂!」薛承安再也坐不住,当他伸手打算夺回鳞片时,鳞片从顾涧川手中弹了出去,掉在副驾驶座的地板上。 顾涧川并没有立刻去捡,目光又沉了一些。 刚才他用的力气并不小,甚至将意念凝聚在手中,却没有在半月形的龙鳞表面造成丝毫伤害。这表示在龙鳞片上留下痕跡的不是人,而是力量强上数倍的东西── 邪祟。 要伤得了龙,必须是怨念极深的邪祟,经过修炼的妖精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自甘堕落,黑化成邪祟。邪祟只能靠吸收其他充满怨念的妖精存活,若是长期处于飢饿状态,力量便会越来越弱,和灰尘没什么区别;但如果邪祟能获取源源不绝的「粮食」,那么将会变得无比强大,或许龙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这附近出现过力量这么强的邪祟吗?如果真有的话,他怎么可能没有感应到呢?一股无以名状的不安从心底升起。 当他回过神,薛承安已经从他脚边捡起龙鳞,小心地收回塑胶袋中。 「知道是什么妖留下的没?」薛承安没好气地问。 「龙只可能是仙。」顾涧川绕过薛承安解开车门锁,随后下车离去,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薛承安怔怔注视着手里的鳞片。 顾涧川独自在热闹的街道上徘徊,面无表情的他和周遭格格不入,对此他早已习惯。他把主要街道之间的巷子都绕了个遍,也仔细看过了薛承安捡到鳞片的位置,却没有特别的发现。邪祟没有留下半点痕跡,就像懂得反侦察的智慧型罪犯般。 那些邪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涧川在人群中停了下来,谈笑声擦过他的耳际,唯有一道曚曨的压迫感始终跟着他,他似乎被人注视着。 他快速转过头,视线掠过整片人群,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不安越来越浓,他却无法摸清这股不祥来自何方。 3-3 「这是什么呀?『送你我的全世界』?」洛遥偏头看着萤幕。画面由下而上跑出华丽的动画,飞机、游艇、火箭最后是各个星球,足足跑了十五秒才结束。这是整个直播平台最贵的礼物,手指按一下十万就飞了。不过洛遥对这个礼物的价值毫无概念,只觉得动画华丽得不可思议。 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洛遥的粉丝数已经不是一般新人主播可以比拟的,凭藉着可爱的外表加上「拟真」的猫耳,身为男主播的他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这些洛遥自己不懂,但听到主人称讚他「做的好」时,还是非常开心的。 动画结束后,笑咪咪的洛遥把脸凑近萤幕,「麋鹿哥哥你人真好,像哥哥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哥哥有没有什么要求呀?洛遥会试试的。」 这话是他从别的直播间听来的,他也觉得挺有道理,总不能平白无故收人家礼物。 「想知道我的地址?」洛遥看了被他称作「麋鹿哥哥」的人所传送的留言,「这有点伤脑筋呀,我只知道这附近人很多,还有一栋很高、很高的大楼,听主人说上面有观景台喔!」 接着暱称「麋鹿哥哥」的观眾又提了让洛遥唱歌的要求,洛遥也照办了,还不小心发出了猫叫。这样的小失误简直在直播间引起大骚动,画面上各式各样的动画不曾间断,看得洛遥眼花繚乱。 直播间终于冷静下来后,洛遥重新读起留言。「麋鹿哥哥」的留言特别显眼,不只顏色和别人不同,还自带闪闪发光的霓虹外框,洛遥一眼就看见了。 「『小猫咪能不能转过去用屁股面对镜头』?麋鹿哥哥想看我做这个动作吗?」洛遥打从心底感到疑惑,倒不是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看的。 今天顾涧川出门之后把冷气关了,后来他觉得热脱掉裤子,现在下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内裤。因为直播只会露出上半身,他穿着顾涧川的上衣又长得能盖到屁股,洛遥一时半会也忘了自己没穿外裤。 当他跪起身,准备转向背面趴下时,大门传来钥匙急促转动的声响。洛遥不以为然,调整了姿势后将屁股朝向镜头,背部压低,两手搭在沙发上。 「是这样吗?」洛遥微微侧头,却碍于姿势无法看见后方。 「裤子去哪了?」冰冷的声调从背后传来,似乎还压抑着怒意,洛遥的身体不自觉变得僵硬,跌坐在了地上,他这才想起自己没穿裤子。 「太、太热脱掉了。」洛遥心虚地低下头,他不敢看顾涧川对他失望的表情。可惜顾涧川不打算让洛遥逃避,蹲下身后抬起他的下巴。一双水色的眼睛无辜得不行,眼泪像要掉下来似的。 顾涧川知道不是洛遥的错,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垃圾。可这不代表他能装作没看见,刚才要是回来得晚一些,不就让那些垃圾得逞了? 他握紧关机的手机,力道大得像要把它捏碎。顾涧川隐忍着怒火,严声道:「你的屁股是谁都能看的吗?」 「是麋鹿哥哥要求的??」洛遥囁嚅。 「他说你就得照做?那我让你把衣服脱了,你难道就要脱吗!」顾涧川忽地提高音量。那些垃圾傢伙可是差一点就看到洛遥的身体了啊!本来应该只有他看过的屁股,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和人分享? 洛遥听见了关键字,眨了眨眼睛,「主人想看吗?」 「你??你说什么?」顾涧川的怒火被这无厘头的话浇熄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如果是主人想看的话??现在就能做。」洛遥做好准备似的把手放上衣襬。 「我只是比喻!没有要你真脱。」顾涧川无奈地对着空气喃喃:「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该防的不防,不该防的也不防,这猫妖的危机意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激发出来?顾涧川知道自己说过洛遥很坚强,但不代表他不笨,他就是一隻傻呼呼的猫咪啊! 既然如此,就只好由他出马了。 「那傢伙叫什么?」顾涧川重新打开手机,刚才事态紧急,他一怒之下就把手机关了。当画面亮起后,他三两下点开洛遥直播时的程式,按下追踪者名单。这才发现洛遥的粉丝数已经累积了一万,他有些惊讶,没想到真如薛承安所说,洛遥是个直播人才。 「名字?」顾涧川又问了一次,视线看向洛遥。 「那个??不可以把麋鹿哥哥封锁。」洛遥垂下了眼,看起来受委屈似的。「少了他的话,洛遥就不能帮主人赚很多钱了,少了麋鹿哥哥剩下的钱要还很久的??我怕主人嫌弃洛遥没用,卖掉还比较值钱。」 顾涧川心脏传来钝痛,伤了他的是之前那个不断催促洛遥赚钱的自己,就像一把回力镖,最终又回到他身上。他没想到洛遥这么在乎替他赚钱这件事,说实话,洛遥赚的钱早就超过了,而且卖掉洛遥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忘了。 「我不会把你卖了。」顾涧川轻轻捧起洛遥的脸,眼神坚定,「别再为钱做这种事,不值得。」 「哪种事?」 「任何你觉得会让我生气的事。」 「主人刚才生气了?」 顾涧川无言以对,叹了一声。他把目光放回手机上,照着洛遥不小心透露的「麋鹿哥哥」输入在搜寻栏中,结果真的找到了。 他二话不说按下封锁,并附赠了一个检举。 「主人不会卖掉我,意思是我已经赚够多钱了吧?」洛遥话锋一转,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么清楚,还能举一反三。 顾涧川没有回话,静静看着洛遥,等他继续说下去。虽然不太可能,但如果洛遥打算离开这里回到妖界?? 光是想像,顾涧川都觉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习惯了有洛遥的生活。人妖殊途,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又或者为什么期待呢? 他和洛遥,不过就是莫名被凑在一起的一人一妖罢了。 ──应该要是如此的。 但为什么胸口这么疼呢?就像心脏里头被针搅动似的。顾涧川瞥向自己的左胸口,眼神一片茫然,似乎有什么被他忽视了。 「主人!」洛遥在顾涧川耳边叫道。 顾涧川惊醒般顿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主人记不记得之前答应过洛遥,只要赚很多钱就能去观景台?」洛遥眼中迸出期待的光芒,殊不知顾涧川对这个「承诺」只有非常微薄的记忆,毕竟当时也是敷衍过去的。 「你这么想去?」 洛遥点头如捣蒜,随即害羞地咬了一下唇,「掉到凡间之后一直忙着赚钱,都没好好逛过,而且??我想和主人一起,像他们一样。」洛遥指向窗外一对情侣,这一带是热闹的区域,经常有情侣出现,出现在窗外的十次有八次是情侣。 「他们有什么好。」顾涧川不解地嘀咕。 「主人没看出来吗?他们很幸福呀。」洛遥依旧望着窗外,眼神里似乎还有一点羡慕,顾涧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很幸福吗? 顾涧川看向窗外时,那两人已经走了,只有夜色和寧静的月光。 两个独立的个体凑在一起,怎么想都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但也许对他们而言不是如此。 不知为何,顾涧川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主人,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洛遥去一次,一次就好。」洛遥在脸前比了一个小小的一,瞳孔变得圆溜溜的,「我向主人保证,回来之后一定会更努力赚钱的!」 「明天去吧。」 「明天?真的?主人不可以说谎哦,说谎的人会??会??会踩到自己的尾巴!啊,主人没有尾巴。那就来打勾勾吧!食言的人会掉到水沟里。」洛遥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脸上的兴奋难以掩藏。 「我去睡了。」顾涧川完全不把打勾勾遵守约定的把戏放在眼里,起身后关了客厅的灯,往房间走去。 当他躺在床上闔上眼睛时,右手忽然被人牵起,有隻手掰开了他的小拇指,和一个软软的触感对碰。 顾涧川迅速用另一手按开床头灯,温暖的黄光照在洛遥从床沿探出的小脸上。洛遥莞尔,轻轻把他的手放回床上,盖上了被子。 「主人不能食言了喔。」他在顾涧川脸旁细声道,像是怕吵醒顾涧川。说完,洛遥便走向门边。 「待着吧。」顾涧川微微撑起上半身,正要替他关上房门的洛遥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顾涧川再次躺下,闔上眼睛后低声道:「除了床,自己找个位置。」 他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他的床边,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向右翻身往床下一瞥,双眼适应黑暗之后,他看见一团浓黑色的毛团成条状躺在地板上,肚皮朝上,毫无戒备。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地上的毛团。蓬松的毛发搔着他的指尖,隐藏在这之下的是柔软的肚皮。他来回摸着,洛遥依旧没有醒来的样子,反而发出了呼嚕声。 时间彷彿凝结了,又或者是顾涧川私心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 3-4 「咦?要六点才能进去?」 洛遥整个人趴上售票口,脸几乎要贴上玻璃,是顾涧川即时拉住他背后的衣服才阻止。他们十点就出门了,一到现场,连排队的队伍都远超出了观景台的规划,只好由工作人员维持秩序。 顾涧川这才想起,今天是假日。 排了一个多鐘头,他们总算来到售票口,却被亲切的女售票员告知最快能进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 「为什么呀,都这么早来了??」洛遥沮丧地垂下头。售票员向他们说明,假日要是没有事先购票,基本上不会有馀票,今天已经很幸运了。 「怎么办呢,这样会花主人好多时间,还是放弃吧?可是已经期待了一个晚上??」洛遥一个人嘀嘀咕咕的,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两张成人票。」顾涧川向前倾身,看向售票员,同时把数好的钞票放到窗口的金属托盘上。 「主人?」洛遥不明白顾涧川为什么这么做,轻轻拉住他手臂的衣服,但顾涧川没有搭理他,往售票口又靠近了点。 售票员朝两人露出专业的微笑,在清点过钞票后,递出两张印有美丽夜景的入场券。 「入场时间是晚上六点,入口在那个位置。」 「谢谢。」顾涧川把票收进皮夹内,拉着还在状况外的洛遥从出口离开了。 洛遥看起来心事重重,一直到下了手扶梯,来到百货的楼层后,他一句话都没有和顾涧川说。 星期六的商场人来人往,两个男人一语不发站在手扶梯口着实显眼。通常洛遥都会有说不完的话,突然安静下来让顾涧川很不习惯,连开口都踌躇了好一阵。 「你还好吧?」 「嗯。」洛遥頷首,依旧心不在焉。 「最好是。」顾涧川轻哼一声,环抱起双手,「有事快说,待会我可能就不想听了。」 「那个??耽误了主人的时间,真的、真的很抱歉。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得等到那么晚,就不会来了。」洛遥一股脑地说,像是在脑中排练过一样,同时做出九十度鞠躬。 「说什么傻话,你想害我掉到水沟里吗?」顾涧川理直气壮的发言引来洛遥疑惑的目光,连带削弱他的气势,心虚地说:「昨、昨晚打过的勾啊,你说食言的人会掉进水沟,我才不想。」 「主人不生我的气?」洛遥的眼中亮起了久违的光芒。 「本来就说好要来的啊。」 「呼──好险好险。」洛遥拍着自己的胸口,黯淡的脸庞重新变得开朗,根本看不出几秒前的消沉。 「既然六点才能上去,我们也别在这里乾等,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好多好东西呢!」洛遥拉起顾涧川的手,往百货外的商店街走去,洛遥走得很急,顾涧川必须跨得大步一些才能跟上。 他看着自己被洛遥拉住的右手,视线始终无法移开。洛遥的手不大,手指自然就短了一些,拉着他的时候只会握住四指,动作乍一看十分可爱,就像小孩子一样。 「主人主人,就是这里!」 洛遥忽然停了下来,要不是顾涧川反应及时,差点就撞上去了。他本想骂一声的,但在和洛遥水灵灵的眼眸对视后,想说的话都忘得一乾二凈。顾涧川认为现在的洛遥就像猫妖版的梅杜莎,每次对上眼脑子总会停顿几秒。太奇怪了。 没得到回应的洛遥转过头,发现顾涧川正看着自己,但不晓得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该不会是想到有什么气还没生吧? 想到这里,洛遥忽然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问:「主人,你怎么啦?」 「干嘛?」 「没生气吧?」 顾涧川狐疑地打量洛遥,怕他又做了什么可能会引自己发火的事,但看起来没有。 「刚才看主人不说话,还以为主人又生气了呢。」洛遥笑了笑,眼睛瞇成好看的弯月。顾涧川又一次看出了神。 这样真的是正常的吗?还是最近助眠药吃太多,脑子变迟钝了?可是自从洛遥出现以后,他服用药物的次数少了很多,昨天也没靠药物就睡着了。 难不成洛遥趁他睡觉时对他施了妖术? 顾涧川抽了一口气,望向洛遥,发现他还在对自己傻笑。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顾涧川否定了洛遥对他施展妖术的念头。 「主人,我们进去嘛。」洛遥再次央求。 顾涧川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店家,是一间甜点店,主打商品是看起来甜到不行的炼乳松饼,光是用看的,顾涧川的喉咙已经有一种被锁住的不适感。 原来洛遥说的好东西是吃的啊。明白这一点,他不禁露出笑容。 「还站在这是不想进去吗?」 洛遥一听,连忙拉起顾涧川的手站到自动门前,怕要是慢了一点,顾涧川就会改变心意似的。 「主人,那里有好东西!」 「又有?」顾涧川没忍住惊讶,他看了一眼洛遥的肚子,还是平的。他们从一开始的松饼,到法式吐司、冰淇淋已经吃了三间店了。这么一想,要是之前进行「增肉计画」的时候全换成甜食,说不定洛遥还真的能吃完。 「蛋糕大胃王,只要能吃五十盘就免费??」顾涧川读出店门口的广告,和一般的大胃王比赛差不多,不外乎就是各种吸引人的奖项,时限是五十分鐘。这种东西他从来没留心看过,一来他本来就对甜食兴趣缺缺,二来把自己撑得半死不活在他看来很愚蠢。 千万别说你想去。 在开口之前,顾涧川的内心这么想着。 「洛遥能去吗?」充满期待的声音窜入顾涧川耳里,洛遥正用一种楚楚可人的表情看着他,摆明了不给他拒绝的馀地。打从一开始,他就对洛遥这副模样毫无招架之力。看起来无辜,实际上藏满了心机。最可恶的是,洛遥自己根本没意识到,纠结的永远只有他一人。 「报名截止还有五分鐘,能去的吧?」 「我阻止得了你吗?」 洛遥想了想,点点头。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几次了,顾涧川还是经常忘记不能把常人的思维套到洛遥身上。得说直白一点才行。 「要去就快,不然我走了。」 「要!当然去!主人一起来吗?」洛遥已经踏上水泥阶梯,拉住玻璃门上的铸铁把手。顾涧川叹了一声,跟着洛遥进入蛋糕店。 室内挤满了人,除了一整排沙发的沙发座位区被空出来之外,其他的椅子都被撤走。洛遥一进来就不见踪影,顾涧川只好挤入人群中,想尽办法往比赛区──长条沙发座位移动。 「欸,你撞到人了。」一道陌生的男声在顾涧川耳边响起,语气明显不善。 顾涧川向右看去,一个和他差不多身高的中年男人正瞪着他。 「抱歉。」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再次往人群前方挤去。周围人声吵杂,顾涧川在前进时隐约听见那中年男人再次开口,他吐出的「小猫咪」三个字使顾涧川猛地回头,正好和对方猥琐的视线对上,那双眼睛立刻转为瞪视,彷彿在对顾涧川说「看什么看」。 顾涧川停下脚步,他总觉得那男人口中的「小猫咪」和洛遥有关係,是他太敏感了吗?洛遥的人气虽然高,但应该不至于到走在路上会被认出来吧? 但如果那明显不属于善类的男人,真的是洛遥直播间的观眾,是不是提早解决掉── 顾涧川摇了一下脑袋,阻止自己荒谬的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保护洛遥?洛遥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可是活了一百多年的猫妖,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年长──虽然无论外表还是谈吐都无法感觉到。 「现场的朋友大家午安大家好,我们的『甜牙大胃王』比赛即将开始啦!」充满活力的女声从广播器传出,现场响起一阵欢呼。接着是选手们出场,男人女人都有,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洛遥,才刚坐下,外貌就在观眾区引起热议,顾涧川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才见一面的人就说想恋爱,想吸,这像话吗?根本就是骚扰,骚扰! 早知道就阻止他了,顾涧川心想。 「主──人──」洛遥用气音喊道,站在第一排的顾涧川和他仅隔着一张桌子。顾涧川当然听见了,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听见了,纷纷投向异样的眼光。 顾涧川赶紧朝洛遥摆手,脸色也变得紧绷,但后者一点也没接收到顾涧川的暗示,继续用和正常音量无异的气音对顾涧川说:「这里什么蛋糕都有,比妖界还要好呢!」 顾涧川差点原地晕厥。 为了不让洛遥继续说下去,顾涧川指了指门的方向,接着退回人群中。反正洛遥结束之后肯定得从大门出去,他乾脆就在这里等吧。 活力的女声再度从广播器中出现,大胃王比赛开始了。 顾涧川踮起脚尖,勉强能从人头间的缝隙看见洛遥。仅仅这么一瞥,他就能想像出洛遥现在的模样。洛遥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先把东西塞满嘴,然后才开始咀嚼,像是怕不放嘴里就会被人抢走般。塞得鼓鼓的嘴巴就像一隻花栗鼠,要是把洛遥和花栗鼠放在一起,画面几乎是复製贴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洛遥的瞭解变得比自己还多。顾涧川可以轻易在脑海中勾勒出洛遥各种样子,招牌的无辜表情、害怕挨骂的表情,还有在一丝不掛时害羞又诱人的表情。 顾涧川无法否认,那日替洛遥结束发情只是一个藉口,他其实无法控制自己,在理智线断了两次之后。这样的失控让他感到害怕,以往他从未因自己的衝动而做出出格的事──至少在洛遥出现前是如此,光是留下洛遥这个决定就够不像他了。 也许,一切早在他们初见时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洛遥对他又是怎么想的呢?顾涧川忍不住感到好奇,同时往参赛区的方向看。 一时间,他的呼吸凝滞了,心脏如落入水中的铅块不断下沉。 洛遥不见了。 3-5 顾涧川暗骂不好,不只如此,慌乱的情绪使他无法好好感应妖力。他再次挤入人群来到前排,其他参赛者都卖力地吃着,唯独洛遥本来坐着的位置空下了,桌上还摆着未动过蛋糕。 不安在心底快速扩散,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遮蔽了他的理智。顾涧川随意抓来一个服务生,沉声道:「坐在那里参赛者呢?」 被顾涧川抓来的服务生慌张地看了他指的方向一眼,拼命地摇头,嘴里唸着「不知道」。顾涧川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瘮人,瞪大的眼睛迸出血丝,眼神像要将对方毙了,但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沉着气要服务生去找个知道的人来,不然后果自负。还在实习阶段的服务生哪敢违抗,一边说着「是」,一边逃了。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来到顾涧川面前,她穿着和那位服务生一样的制服。 「您好,刚才那位参赛者因为肚子不舒服,先去洗手间了。您是他的朋友吗?」女人的声音和方才充满活力的主持人一模一样,只不过顾涧川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那声音特别了。 他省略了道谢,按着店内的洗手间标志走去。男厕共有两间,一间是空的,另一间有人。当里头走出来的人是和洛遥八竿子打不着的壮汉时,顾涧川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涧川立刻掉头,迈开步伐时,注意到客席区到洗手间的走道墙上有一道门。那道门和水泥色的墙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门没有完全关紧,缝隙间隐约透入阳光,他也不会发现。 他推了门就往外头走去,没有一点迟疑,炽热的阳光几乎蒸乾空气里的水分,使他的喉咙乾涩无比。蛋糕店的侧门外不是商店街,而是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空空如也。 即使顾涧川并不认为洛遥会在这里,却免不了失望。与上次洛遥离家出走不同,这一次顾涧川感到的不安更具威胁性,或许是受到不久前在蛋糕店里碰上的中年男人的影响。 忽然,一股血腥味袭入脑中,里头掺了洛遥的妖力,顾涧川瞪大双眼,心中冒出极为不祥的预感。 ──洛遥受伤了。 骇人的想法瞬间佔据思绪,顾涧川眼前不断出现洛遥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画面。 冷静。 他试图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然而效果甚微,握成拳的双手因过度使力而颤抖。 他必须冷静下来,洛遥现在一定比他更慌张。 顾涧川闭上眼睛,将注意力从自身转移,空气流动、人们的交谈被放大数倍,洛遥的妖力波动也逐渐变得清晰,匯成一条无形的线,替他指引出方向。 顾涧川往热闹的商店街跑去,经过圆环,弯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他知道,洛遥就在尽头── 一个中年男人逃跑似的朝顾涧川迎面奔来,不时转头对后方叫骂。顾涧川认出他是刚才在蛋糕里说出「小猫咪」的男人,此刻的男人只有狼狈一词能形容。男人紧按着右手手臂,掌心底下正向外渗出鲜血,染红了他的上衣。 集中精神的顾涧川清楚闻到了比刚才清晰的血腥味,他眉心一紧,瞪向光线不足的巷子深处,那里传来了相似的血腥气息,只不过妖力更加浓厚。 他加紧步伐,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巷子里的阳光比街上稀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如同他内心的不安。 ──刚才男人身上为什么会有掺有洛遥妖力的血? 顾涧川无法停止思考,男人手臂上的深红色印记不断出现在眼前,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往坏处想,那可是血啊! 终于,顾涧川再也无路可走,只能和一堵斑驳的墙相对望。周遭堆满了杂物,缺了角的花盆、没有回收的老旧电器傢俱,全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周围静得不像白天,一点生息也没有。 如果无法感受到洛遥的妖力,顾涧川一定会掉头离开,但身为除妖师,他知道这就是终点,洛遥妖力的聚集处。 他望向角落一台废弃室外机,旁边还有一个电锅,两者之间形成的缝隙填满了黑色。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团黑异常扎实,就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塞在里头。 顾涧川屏住呼吸,试探性伸手触碰,毛茸的触感传入指尖。被触碰的黑色毛球动了一下,抬起一双会反光的眼睛注视着顾涧川。 「??主人?」洛遥的声音十分虚弱,彷彿受到了过度的惊吓还没缓过来。 「是我。」顾涧川低声道,伸出两手把洛遥从缝隙中抱了出来。动作虽然轻,却太过生疏,黑猫的胸口和肚子被托起,像是要向谁展示一般。幸好这姿势只维持了一会,顾涧川便坐到其中一个倒扣的花盆,把洛遥放在腿上。 几乎是在碰到顾涧川身体的一瞬,洛遥变回了人型,姿势也换成侧坐在顾涧川腿上,头则靠在他的肩头。他上下打量洛摇,看起来没有外伤,稍稍松了一口气。 洛遥失去血色的面庞虚弱地抬起,嘴角沾上了乾涸的血跡。在和顾涧川对视后,眼前顿时蒙上水气,清澈的蓝眸此时只像被乌云覆盖的天,随时都会下起滂沱大雨。 「哭吧。」顾涧川让洛遥把脸靠上自己的颈子,洛遥也乖顺地蹭了上去。 顾涧川有太多想问的,想知道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洛遥为何没说一声就消失,但在看到洛遥盛满哀伤的眼眸时,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彷彿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喉咙,阻止他发问。 洛遥把脸埋进顾涧川的肩膀后哭了起来。起初只是默默地掉泪,后来整个身体抽动,发出「呜呜」的声音。湿润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入皮肤,顾涧川没见过洛遥哭得这般伤心,心脏也跟着闷了起来,他轻轻抚上洛遥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依旧柔软,有几处却打了结。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弱了下来,只剩哽咽和吸鼻子的声音。洛遥抬眼望向顾涧川,眸子里的水光一闪一闪,红肿的眼眶仿若随时会承载不住泪水的重量。 「对、对不起,洛遥给、给主人添麻烦了??呜呜呜??」洛遥说着再次哭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了。 这一哭,哭得顾涧川措手不及。他以为洛遥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眨眼又掉眼泪了呢? 「我又没说你给我添麻烦,别瞎想。」顾涧川的语气冷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话音未落,洛遥的哭声把他的声音盖了过去。顾涧川绷紧神经,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把猫咪惹哭了。但换个角度思考,他只是陈述事实,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你、你怎么又哭了?」顾涧川说完又被自己吓着了,他明明没打算关心洛遥的,怎么出口的是这种话?他的嘴和心,彷彿不是同一个脑控制的,真奇怪。 「洛遥开心,没、没给主人添麻烦真是太好了。」洛遥破涕为笑,扬起的嘴角还掛着泪珠。他把脸往顾涧川的衣服上抹了一把,黑色的衬衫上顿时多了好几道可疑的水痕,还沾上些许浓稠的黄色液体。顾涧川倒抽了一口气,浑身僵硬,两眼直勾勾盯着右肩上的痕跡,彷彿看久了就会消失,但这当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你的确给我添麻烦了。顾涧川心想,表情逐渐麻木。 「主人??怎么了吗?」洛遥担忧地问。 「没事。」 「可是主人这么说的话,通常都有事──」 「我说了没事。」顾涧川闔上双眼,努力不去在意肩上的东西,即使如此,他仍被洛遥的视线压得喘不过气──这还是他闭着眼睛的时候。 「有力气担心我,倒不如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顾涧川倏地睁眼,抬手捧住洛遥的脸,不让他有回避的机会。既然都能顶嘴,代表状态已经好多了。 洛遥自知逃不过,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见到麋鹿哥哥了,不对不对──是麋鹿大叔。」 据洛遥的叙述,刚才他吃得太撑,去了一趟厕所,结果出来时候被一个自称「麋鹿哥哥」的大叔拦下──也就是顾涧川遇见的中年男人。男人以是大粉丝想拍合照为理由,把洛遥带到了店外,没想到男人竟然开始对他上下其手,洛遥吓得逃跑,一逃就来到这里,谁知那男人也追了过来。 顾涧川感觉太阳穴跳动得厉害,拳头也不自觉收紧。 「你是笨蛋吗?人家给你糖要你跟着,你就真去了?」 「大叔没有给我糖??」 听到这话,顾涧川差点吐血,脑子里的血液原地沸腾起来。 「那就更傻了!连糖没有还跟着走,你真是??是??」顾涧川语塞,他无法想到适合的词,傻子和笨蛋都不足以形容洛遥。暗道一声「算了」后,重新看向洛遥,这次他注意到了洛遥嘴角的血跡,眼神再次变得严肃。 「血呢?我远远就闻到血了,这又怎么回事?」顾涧川边用指头替洛遥抹掉嘴角的血。乾了的血渍黏得很紧,他只好用指甲轻轻抠下,好不容易清乾净,洛遥的嘴角还是染上了点橙色,薄皮肤也被他弄红了,鼻腔里徘徊着淡淡的铁锈味。 「是、是洛遥咬了麋鹿大叔??」洛遥垂下头,怕会被顾涧川责备,又补充说:「大叔捏了洛遥的屁股,洛遥害怕才咬的,不是故意──」 「做的好。」顾涧川冷不防打断洛遥的话,面对洛遥疑惑的目光,他以坚定的语气又说了一次「好猫咪,做的好」。顾涧川脑子里浮现来时撞到的男人,那手臂伤得不轻,洛遥肯定没保留力气。 想到这里,顾涧川浅浅一笑。他看了一眼錶,发现看不清又换成手机,时间即将来到晚上六点。 「差不多要去观景台了。你能走吗?」 「可以,当然可以!」 洛遥像是要证明自己能走,驀地从顾涧川的腿上站起,右脚却软了一下,向后倒去,脑袋正好靠上顾涧川的胸口。他的身体显然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 「看你这个样子,不去也行。」 「那怎么行!洛遥期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和主人一起上去。」 「和我去有什么好?」顾涧川「嗤」了一声,眼神略显黯淡。 「很幸福呀。光是用想的,洛遥就觉得好幸福。」洛遥眯起眼,嘴角笑得弯弯的。他拉起顾涧川的手就想往前走,腿却又无力地抖了一下。洛遥懊恼地皱起眉,用空着的一手敲了自己的大腿,像在责备。 顾涧川走向洛摇,让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并把手绕过洛摇的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 「扶好。」顾涧川命令,语气却温和得不寻常。若是洛遥仔细观察,也许能发现顾涧川的思绪有些恍惚。自从听见洛遥的答覆后,他的脑子就变得混沌起来。 ──和他一起,很幸福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自学生时期开始就被视为不幸的存在。父亲甚至曾对他说,他们这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顾涧川深信不疑,因为父亲和祖父都是独身一人,他对母亲和祖母的记忆趋近于零。 连幸福都不曾感受过的他,真的有可能让人觉得幸福吗? 他和洛遥近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当他看向洛遥时,洛遥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顾涧川向来不认为洛遥在对他说谎,现在亦是。也许洛遥真的感受到了幸福,只不过那份幸福是他先从洛遥身上获得的── 是洛遥给了他所谓的幸福。 3-6 「主人快看!那是我们家耶。」 透明的手扶梯一路向上,洛遥指向远方的房子。顾涧川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停留了好一阵,思绪却早已飘远。 「我们」这个名词,总不会是孤独的吧? 眼看就要到达手扶梯顶端,站在高一阶的洛遥却丝毫没意识到。顾涧川向上跨了一步,手揽住了洛遥的腰。 「看路。」 还在状况外的洛遥这才转过头,赶在最后一秒踏出手扶梯,顾涧川也和他一同站在手扶梯尽头的平台上。顶楼的露台十分宽敞,不少人已经站在玻璃围栏边拍摄,洛遥兴奋地跑向人群之间的空隙,身体向前倾在玻璃上。顾涧川有种自己在遛狗的既视感。 从这里能看到整个城市,所有的建筑和交通工具都缩得只剩模型大小,彷彿可以捏在指间。头一次站在这么高的位置对顾涧川有点不切实际,但更不实际的是他竟然来了一个他自认这辈子都不会造访的地方,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真的好漂亮呀。」洛遥仰头道,顾涧川也跟着抬起头。这栋楼是附近最高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粉嫩的天,云朵是薄红色的,边缘点缀着玫瑰金色的阳光,像极了彩色棉花糖。 很美。顾涧川无法否认,无以名状的感动自心底涌出。晚霞的天空大多如此,却是他头一次看得出神。 天空一直都这么好看吗?顾涧川疑惑,视线缓缓移到洛遥身上,暖光映在他的侧脸,画面美得像是电影中的画面般。用美来形容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人并不合适,但顾涧川的脑中此刻只有一个「美」字,比起天空,眼前的猫妖更令他移不开眼。 妖本来就擅长魅惑人,但让顾涧川着迷的却不是洛遥「妖」的身份,而是洛遥本猫。 他无法抑制想要伸手触碰洛遥的衝动,光柔和地覆在那近乎完美的侧顏上,饱满的额头、鼻樑、再到唇峰,都勾勒出金色的光辉。顾涧川始终凝视着洛遥,眼神柔和得像是天上的其中一朵背光的云,连眨眼都捨不得。 「主人怎么一直看我呀?不会是我的脸上沾到什么了吧?」洛遥慌张地摸起了自己的脸,从额头一路摸到嘴角,直到顾涧川拉住他的手,他才停下了动作。 顾涧川注视着洛遥,眸间浮现一股陌生的情感。被这么一看,洛遥也变得紧张起来,原本平静的心跳忽地加速。 「主、主人?」 「好看。」顾涧川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把洛遥挡住脸的手按了下来。两人的距离又缩得更短了,是顾涧川低下了头。 「嗯??嗯?主人您发烧了吗?还是昨晚又没睡好?」洛遥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跳得更快了,咚咚咚咚的声响在耳边回盪。他抬手用手背贴上顾涧川的额头,没多久又放下,其实他也不知道顾涧川发烧了没,就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否则怪尷尬的。 夕阳下,洛遥脸上的红晕没那么显眼,却依然被顾涧川捕捉在眼底,包含洛遥前面一连串慌张的动作,无处安放的手可爱得像一隻做了错事想补救的猫。 这么可爱的洛遥只有他看得见。直播里的观眾不能,其他的妖精也不能,只有他,顾涧川。指尖慢悠悠地滑过洛遥的脸庞,从发丝一路向下。 洛遥连看风景的心思都没了,心脏撞击的力道不比那日妖界山洞崩塌的威力小,彷彿有什么也即将和那日一样,迎来难以想像的转变。 「主人???」洛遥试探地问,忽然,他的后脑勺被大掌托住,唇悄然无声地被堵上。他先是瞪大眼,在看到顾涧川垂下的睫毛后,也闭上了眼睛。 顾涧川的吻来得突然,且极具侵略性。舌尖先是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洛遥牙齿,又品嚐似的舔了一下格外突出的虎牙,吮吸的声响不断刺激洛遥的耳朵,使他的双颊染上了桃子般的粉色。 这实在太害羞了,洛遥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 他并不排斥和顾涧川接吻,甚至还有点喜欢,尤其是顾涧川像现在一样主动的时候。洛遥学着顾涧川捲动舌头,动作生涩无比,他微微退了开来,用力吮了一口顾涧川的唇,像是要雪耻似的。 被刺激的顾涧川也回啃了一下他的下唇,很轻,不仅不痛还有点儿痒。 绵长的吻结束之后,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是洛遥先坚持不住别开视线的。现在的主人太奇怪了,看他的眼神和平时完全不同,若真要说,就是和那天「治疗」时差不多,但又多了几分上次没有的感情,好像??不希望他离开似的。 「天暗了,我们回去吧。」顾涧川沉声道,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般。 「嗯、好、好呀。主人一定很累了。」洛遥连连点头,他的脸烫得都能煎蛋了,自从和顾涧川接吻之后就是如此。明明不是发情期,他却隐隐期待着发生一点什么,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糟糕、太色情了,洛遥无法接受般抿紧了唇──要是被主人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坏猫咪吧。 「不,我不累。」顾涧川难得这般直接地否定,他端起洛遥的下巴,温度自指尖传入皮肤。 「只是有想做的事。」 洛遥的心跳索性漏了拍,他愣愣地看着顾涧川,眼前的主人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令他着迷。 仅存的馀暉映照在彼此眼底,彷彿共享着同一片光。 当橙色的夕阳隐没在地平线后,顾涧川知道,有另一样东西正从他内心深处升起,形似衝动。就好比刚才那个吻,但更贴切的形容应该是执着,他无法忍受往后的日子里没有洛遥。 衝动和执着都指向同一个终点,但不知怎么的,顾涧川总认为那太过遥远,无法看清。 * 洛遥做梦也不会想到,顾涧川要做的事居然和他有关。 「主人??这样太害羞了??」 此刻的洛遥正一丝不掛地跪在柔软的大床中央,双手被缚妖索綑在背后,不只手,他的胸前、腰部和腿间都被缚妖索缠上了。即使併拢双腿,红绳仍像粗糙的手一样刺激着他敏感的下身。 他的确是自愿的。当顾涧川将他带入房间后亲吻时,他并没有拒绝,甚至在顾涧川替他脱去衣服时,他还调整了方便顾涧川动作的姿势。 洛遥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没有告诉顾涧川,自己其实也期待着。所以在几分鐘前顾涧川对他说「不喜欢的话就不做了」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同意了。 当时的他还不晓得,自己会被绑成这副羞耻的姿势。往前倾身时只能用下巴和肩膀支撑,乳尖也会摩擦到床单,最害羞的是,他的后穴会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刚才他一个重心不稳,就成了那副色情的姿势,吓得他赶紧坐回床上,说有多端正就有多端正。 窗帘是拉上的,只有顾涧川床头的小灯亮着黄光。暖色调的光映在洛遥白皙的皮肤上,红绳则添了几分情色。顾涧川没想到洛遥这么适合红色的绳子,起初只是想试一试,效果意外的不错,而且他还发现之前能轻易挣脱缚妖索的洛遥,在这种状态下完全没辙,白嫩的肉还会因为挣扎而被红绳勒紧。光是看到眼前的景象,顾涧川就起了反应。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这方面的癖好,但如果对象是洛遥的话,似乎很不错。 3-7 「主人??能不能解开这个?」洛遥扭动身子,缚妖索瞬间收紧了些,同时摩擦到他的乳尖和下体,喘声溢了出来。 这东西还真好,挺方便的。顾涧川在心底讚赏。他走近床边,单膝抵在床沿,右手一拉就将自己的上衣脱了,扔在地板上。 「好冷??主人替洛遥解开这个好不好?嗯?」洛遥夹紧了腿,勃起的下体实在太难受了。 「待会就热了。」顾涧川刚说完,右手便抚上洛遥的背,指尖顺着迷人的背部曲线滑了下来。顾涧川发现,洛遥的身体果真比平时凉了一点,还特别敏感,手一施力,洛遥的身子就被他按了下去,下巴与肩膀支撑在床上。 洛遥的双手被绑着,根本无法挣扎,更何况一动红绳就会收紧。他无法看见背后的顾涧川在做什么,只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 「主、主人?」过度安静的空间使洛遥不安起来,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这么吓他。察觉到洛遥身体微微的晃动,顾涧川大概猜到了洛遥在想什么。 「我在。」他低声道,一面感受着洛遥细緻的背部肌肤。缚妖索鲜艳的红色固然能衬托出洛遥白净的皮肤,但终归是分割了画面,想碰的位置横过了红绳,顾涧川绝不认同。 他把手按上缚妖索,红绳立刻松了一圈,轻轻一拉便从洛遥身上取了下来。洛遥呼了一口气,以为终于能摆脱那红绳时,两个手腕再度被紧紧缚住,按在床头的位置。 「这样就不碍事了。」顾涧川自言自语道。 洛遥本用下巴抵在床上,但这样完全看不见顾涧川的脸,于是他转过头,让左脸贴在床上,至少能捕捉到一点顾涧川的身影。 在不能用手的状态下,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做完这些动作。好不容易能看见顾涧川,后腰便被他的指腹掠过。在被那略微粗糙的手指碰触时,洛遥的身子驀地一颤,顾涧川当然没漏掉这个反应,向下挪动的手停了下来,而后倒带似的回到前一个点,洛遥又微微抖了一下。 「这里?」顾涧川或轻或重地揉着洛遥的后腰,拇指停在他的背沟上,上回他就觉得这道沟壑很性感,现在少了水气的遮蔽更是。 「不、别碰??」洛遥发出了喘声。 顾涧川两手都放上了洛遥的背,拇指揉着他的后腰,洛遥像被电到似的,整个人颤抖起来。 「停、停下!主人吶??」洛遥下意识地想抬手去阻挡,被禁錮的手却连离开床都不能,语中逐渐染上了鼻音。 顾涧川似乎把洛遥的话听进去了,真的不再欺负他的腰,但手却移到了他的屁股上,右手探进了股间。 「湿了?」顾涧川惊喜道,他以为男人是不会湿的,没想到妖精的身体似乎不太一样。湿润的触感包裹着他的食、中二指,他试探性往里按了按,指节顺利地进入洛遥的后庭,穴口还像一张贪吃的嘴,吸吮着他的食指。顾涧川的另一手绕过洛遥的腰抚上他的阴茎,发现也起了反应。 「唔??那里、奇怪??」洛遥把脸埋回了床上,前、后同时被触碰带来的刺激令他难以招架,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烫了起来。 「你期待很久了?」顾涧川把手指抽了出来,只在粉嫩的洞口揉按着,洛遥的后穴一张一缩的,很是色情。 「洛遥没、没有──啊!」 顾涧川在洛遥否认的瞬间,将整隻手指插入深处,洛遥仰起头,一声媚吟自嘴角迸出。 「说谎的是坏猫咪。我再问一次,真的不期待吗?」顾涧川加快了手指进出的速度,「噗滋、噗滋」的淫荡水声使得洛遥完全抬不起头,额头抵在床单上,脑袋艰难地摇晃着,不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 顾涧川呼了一声,猛地将手指抽出,失去刺激的后穴可怜兮兮地缩了缩。他俐落地将洛遥翻了过来,否则再看不见脸,好猫咪都学会说谎了。 忽然被翻过身的洛遥睁着圆圆的眼睛,双手依然高举过头,腿则被大大分开。他本能地想要合上腿,却发现顾涧川早已用膝盖固定住了他。换成这副能看见主人的姿势,洛遥的脸更烫了,他想用手臂遮住眼睛,却被顾涧川快一步阻挡。 「坏猫咪就得接受惩罚。」语毕,顾涧川两指插进洛遥的后庭,模仿性交的姿势快速抽插。洛遥还来不及说「不」,喉间就被呻吟给淹没,下身前端冒出白色的液体,那里需要更多刺激,但他的双手被綑绑,根本做不到。搔痒感在他的血液里流动,几乎害他失去理智。 「哈啊,洛遥很、很期待,也喜欢??喜欢被主人这么碰??」洛遥拋下了原先的坚持,额头覆上一层薄汗,「请主人??也摸摸前面??嗯?」 顾涧川看向满脸通红的洛遥,表情还真不赖,一抹坏笑自他嘴角浮现。他当然看见了洛遥发胀的阴茎,得不到释放的模样很是可怜。但──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 顾涧川只轻轻握住洛遥的下身,并用拇指掠过前端,所有动作都是蜻蜓点水,对慾火焚身的洛遥而言远远不足。洛遥皱起眉心,屁股左右扭动,腰更是渴望更多般弓起。 「主人吶??快、快点??」洛遥每一个字都掺上了喘息。 「快?」顾涧川挑起了眉,像是终于等到想听的话似的,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沉。 「记好这句话,别后悔。」 一心只想得到快感的洛遥哪管得了那么多,腰挺得更高了。金属声响在室内格外清晰,顾涧川抽出皮带扔到一旁,接着解开了裤头。 洛遥脸上毫无惧色,泛着泪光的蓝眸使顾涧川更想欺负他了。顾涧川抬起洛遥的大腿,将自己早已立起的分身抵住穴口后,用力挺了进去。 「哈啊!」洛遥半张着嘴,尾巴和耳朵冒了出来,黑色的尾巴敌不过刺激,微微抖动。 手指完全无法和这种程度的刺激比拟,洛遥忍不住呻吟出声,被捆住的手揪紧了枕头一角,就像落水的人拼命想抓一点什么似的。 即使经过扩张,洛遥里面依旧紧得不容易动作,经过几次缓慢的插入后,才总算适应了一些。顾涧川将洛遥的腿向下按了一点,同时加快挺腰的速度,带来的是比刚才更快、更深入的刺激,洛遥的下腹在每次顾涧川插入时不自觉收紧。 「哼嗯??主、主人!」洛遥的身体随着顾涧川的动作上下摇晃,泪水被逼出了眼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在一次顾涧川顶入敏感点时,分身射出了白浊的液体。 刚射精的身体十分疲惫,洛遥无力地闔上眼睛,然而顾涧川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把洛遥的腿掛到自己肩上后,再次抽插起来。洛遥这才发现,顾涧川根本没把性器从他的屁股里抽出来。 突然又开始动作,洛遥根本挺不住,开始哼哼唧唧地哀求起来。 「慢、慢点,不行了呀??主人,停下、停下!」 这个姿势比刚才还要深入,洛遥想推开顾涧川,又想起自己的手根本动不了,只好难耐地扭动身子,殊不知这更挑起了顾涧川的慾望。 「是你让我快的。」 顾涧川并没有声音听上去那样轻松,他的额角冒出了汗珠,眉头微微皱起,在每次挺入时发出低沉的喘声。 「洛遥知错了,哼嗯、知错了!」 「知错是好事──」顾涧川左手环住洛遥的大腿,让他更贴近自己一点,这样才能进得更深入。 「可惜有点晚了啊?」 说着,顾涧川加快了抽插的速度,似乎又比刚才更深入了。洛遥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心里明明希望顾涧川停下,腰却像迎合似的不断向上挺,连他都搞不懂自己了。 顾涧川不晓得又进出了多少次,终于在洛遥的体内释放。当他把性器从洛遥的后穴里抽出来时,浓稠的液体也一併流了出来。洛遥自己也感受到了,害羞得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猫耳也垂了下来。 「别、别看。」洛遥细声道。 「不是都看过了吗?」顾涧川不以为然,从床边桌抽了两张卫生纸替洛遥擦拭。纸张的触感碰到洛遥敏感的皮肤时,他明显颤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洛遥说着就想坐起身,无力的腹部却不允许。 「待着。」顾涧川看了洛遥一眼,简短两个字就足以停住洛遥的动作。看着洛遥难为情的模样,顾涧川忍不住多欺负一下,又把一个指节插了进去。 「主、主人?」洛遥惊恐地瞪大眼睛,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忍一会。」顾涧川嘴上这么说,却坏心眼地勾了勾手指,洛遥没忍住声,销魂的呻吟窜入顾涧川的耳中。 方才在观景台的时候他就等不及把洛遥吃乾抹净,那股衝动一直到几分鐘前才消逝。他想要和洛遥接吻,想要有更亲密的接触,甚至── 想要洛遥只属于他一人。 强烈的佔有慾入自心底窜升,一时间,他竟然有了把洛遥拆吃入腹才能将他永远留在身边的可怕想法。 「哈啊!」洛遥一声轻喘唤醒了顾涧川,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不觉又整根没入了洛遥的穴里。 本来只是想清理乾净的,一不留心,差点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顾涧川抽出手指,这动作又勾出洛遥一声浅吟。顾涧川感觉自己的下身似乎又胀了起来。换上一张乾净的床单,再把洛遥安置好后,顾涧川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冷水清醒了他的理智,但原以为会消退的慾望,此刻仍挺立着。 他双手撑墙,任凭冰冷的水流冲遍全身。除了身体,他的思绪也需要冷却一会。 在洛遥眼里,他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是像洛遥说的,幸福的存在吗? 顾涧川从很久之前就不再在乎他人的看法,久违地在意起这种事,原来是这么让人不安的啊。冰凉的水自头顶流至脚踝,流过了浴缸底部,在排水孔边绕圈,像极了他原地打转的思绪,迟迟得不到明确的解答。 听着浴室传来的规律水声,洛遥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敌不过睡意闔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安稳地睡在顾涧川的床上,他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眼睛。鼻尖能够闻到淡淡的薄荷香,那是主人身上的气味,令他安心的气味。 ──不想离开主人。 这个念头再次出现,并且清晰得像是刻在心上一般。 4-1 「汪!」 翌日,充满朝气的吠叫从门外传来。 正在餐桌上享用早餐的顾涧川和洛遥面面相覷,接着同时把视线移至大门。洛遥身上还穿着米色围裙,是他将吐司摆上盘子之前穿上的。要不是顾涧川阻止,洛遥差一点就穿上「裸体围裙」,他不晓得围裙的本意是保护底下的衣服,只知道是穿在身上的布料。 顾涧川率先走到门边,并将眼睛靠上猫眼。 「是谁呀?」洛遥也放下了吐司来到顾涧川身边,一双眼睛朝他眨呀眨。顾涧川的脸色在看了猫眼之后黯淡下来。 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承安,和一条没见过的狗,应该是黄金猎犬。看见稀客后,顾涧川微微睁大眼睛,眼神透出一丝欣喜。 听到来的人是薛承安,洛遥脸上明显闪过惧色,他对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好感。顾涧川察觉到洛遥的不安,把他往自己后面推了推,之后才把手放上门把。 喀噠。顾涧川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薛承安大大的笑脸和一条狗。 「早安,这是阿比。」薛承安拉起了狗绳,连接着皮质狗绳的项圈上刻着精品品牌的名字,很符合薛承安的风格。 顾涧川看向端正坐着的黄金猎犬,视线接触的瞬间,阿比像打招呼似的「汪汪」两声。 「真乖。」顾涧川忍不住称讚,目光始终没有从阿比身上移开。 「我们能进去吗?」 顾涧川点了点头,还主动在薛承安和阿比进屋后替他们关上门。薛承安不由得勾唇,他来过这家不下百次,没有一次享受这种待遇。还真是名符其实的「人不如狗」。 「坐下!」 听到顾涧川的指令,阿比乖巧地坐在客厅沙发旁,面朝顾涧川张口喘气。 「我就说他很聪明。」薛承安坐在沙发上,手撑着头,难掩骄傲地对顾涧川说。 薛承安右手边再过去一些的角落坐着洛遥,他望着顾涧川,眼神失去了平时的光彩,像失了魂似的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偶尔会失去聚焦,但回过神后最先和最后看见的,都是顾涧川。 「躺下!」顾涧川再次喝道,阿比也听话地躺了下来,肚子朝上,还吐出了舌头。顾涧川笑开了,伸手往那白金渐层的毛绒肚皮摸了几把。 「来,乖狗狗。」顾涧川在阿比坐起后,给了牠从薛承安那里拿到的零食。接着,顾涧川对阿比做出射击的手势,嘴里发出「砰」的一声,阿比应声倒下,四脚朝天,一会儿才又翻了回来。 这一切都被洛遥看在眼里。他的心脏像被灌满了柠檬汁,又酸、又苦,还要跟着血液循环绕遍体内每一处。他和顾涧川相处了这么久,都不曾被这么好地对待,但顾涧川却对一隻初次见面的狗展现出了所有善意,还彻底遗忘了他。 原来对顾涧川而言,他连一隻陌生的狗都比不上。 他忽然觉得一心想要留在顾涧川身边的自己很可笑,也没想过人家愿不愿意。 看着顾涧川和那条狗的互动,洛遥揪紧了沙发抱枕的角,指甲彷彿要将里头的纤维勾出似的。 自从那天离家被主人找到后,洛遥就知道自己喜欢主人,而且还喜欢得不得了。但这却让他產生了错觉,一种── 顾涧川也喜欢他的错觉。 洛遥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他第一次知道即使没有被摀住口鼻,依然会感到窒息。从来都是他说不想离开主人,却忘了顾涧川并没有做过任何保证,去和留,他都只有接受的份。 是因为待在主人身边太幸福了,所以才变得贪婪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可真是隻坏猫咪,坏透了。 洛遥的鼻头酸了起来,眼眶也又热又胀,他垂下了头,有意识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阿比重新来到顾涧川面前后,顾涧川奖励似的揉了揉牠的头,直到看见牠跑回薛承安脚边,顾涧川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原本和善的脸冷了下来。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炫耀阿比吧?」他对薛承安说,一面从地上站起来。 「如果我没带狗,你也不会让我进来啊。」薛承安不疾不徐地抬起眼,那眼神彷彿早已将顾涧川看透。让顾涧川不甘的是,还真被薛承安说对了,要是他没带着阿比,自己绝对不会替他开门。 毕竟,他们不再是合作关係了。 「我没必要放你进来。」 「到朋友家拜访需要什么理由吗?」薛承安像是早已想好了说词般,「我们的确不再是合作伙伴,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朋友吧?」 顾涧川本能地想要否定,却在看见薛承安抬起的食指后住了口。 「以前卖的那些妖精出状况了。」薛承安的声调明显严肃了点。 「你说什么?」顾涧川皱眉,他不是没听清薛承安的话,而是对「妖精出状况」感到困惑。 「有一半以上的金主联络我,说他们的妖精失踪了。」薛承安看向顾涧川,「一个,也许是意外,但几百个妖精失踪,可能是意外吗?」 顾涧川神色变得凝重,对于薛承安所说的话并没有真实感。失踪的妖精肯定是从金主那里逃出来了,但照理说他们没办法使用妖力,除非他们自愿放弃修为,成为邪祟,如此就不会受到妖力封印的影响。即使邪祟的本质是妖,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妖虽非是全然的善,但邪祟却是由恶而生。 邪祟。 顾涧川想起上回薛承安捡到的,满是伤痕的龙鳞。 曾经被他抓获的妖精成为了邪祟,并且出现在这一带,很可能是为了报仇。之所以一直没有找上门,大概是因为他在家附近设了阻挡妖力的屏障,妖精不易察觉。 上回看见鳞片后在附近勘查时,他就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回过头却没看见影子,十有八九当时他就被邪祟盯上了。 ──总而言之,一旦邪祟的力量足够强大,对他发动攻击也只是早晚的事。 顾涧川陷入了沉思。要是连龙都打不过的邪祟攻上门,受害的不只他,还有洛遥。他往洛遥的方向看,发现洛遥正蜷缩在沙发角落,脸埋在抱枕中,周围散发阴鬱的气息。 这时,薛承安的手机铃声响了,他嘖了一声,接起电话。对方似乎一拨通就开始破口大骂,顾涧川看薛承安把手机拿远了点。一会后,薛承安才好声好气地把手机贴上耳朵。 「您的妖精失踪了吗?」 顾涧川瞇起了眼睛。看来真如薛承安所说,逃跑的妖精不是普通的多。两人一对上眼,薛承安就朝他做了一个翻白眼烦躁表情,之后就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牵着阿比急匆匆离开了。 恢復安静的室内充斥着一股压抑,起初顾涧川还不晓得是为什么,直到看见沙发角落的洛遥后忽然明白了。 以往总绕着他吵吵闹闹的洛遥沉默得不像话,甚至在薛承安离开之后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样。 「不吃早餐吗?」顾涧川朝洛遥的方向说,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彷彿他在对空气说话。顾涧川皱了一下眉,大步走向洛遥,还弯下身想看看他埋在抱枕里的脸,但除了蓬松的黑色发丝外,什么也看不见。 「睡着了?」顾涧川试着抽走洛遥怀里的抱枕,却被另一股力量阻止,他看见洛遥的手背用力得都在颤抖。顾涧川更加困惑了,加大力道夺走了抱枕。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洛遥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委屈。 「怎、怎么了?」 洛遥摇了摇头,用手腕内侧抹了一把眼睛,「抱枕上有灰尘。」 「这个?」顾涧川半信半疑地拿起抱枕端详,即使每星期都洗,还是积灰尘了吗?他偏着头,将抱枕的枕套拆了下来,边缘两个圆形的深色水渍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很明显是哭过,而不是眼睛被异物刺激流的眼泪。 「主人快来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洛遥说话有气无力的,他已经坐到餐桌前,并把自己的份放到顾涧川的盘子里。 吐司本来就是冷的啊?顾涧川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无法明确说出什么,只好跟着来到餐桌边。他注意到自己多出一片吐司的盘子。 「为什么给我?」 「我不饿,主人多吃一点。」洛遥像个机器人般回答,语调陌生得近乎冰冷。 顾涧川试着从眼前的人身上找出那隻笨猫妖的影子,却失败了。他愣了一下,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崩塌、坠落,勾着他的身体不断下沉。 洛遥的气色很差,即使是之前服用了过量的药物昏迷的日子,脸色也不曾这般苍白。 「是不是昨晚做太多了?」顾涧川的语中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洛遥却只是浅浅摇头,「主人不需要担心我。」 他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张开。 ──主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顾涧川的脑中响起洛遥之前说过的话,洛遥应该要这么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又成熟。 一股强烈的疏离感袭来。他和洛遥之间似乎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若他不找出答案,他们的距离只会像越拉越远。纵使面对面,间隔的却不是两个脚尖的距离。 顾涧川猛然回神,却发现洛遥已经不在椅子上了。他在屋子的各处角落寻找,最后来到了房间,从门口看是空荡荡的,但当顾涧川走到床边之后,看见了一个蜷缩在地板上的人儿。 4-2 洛遥似乎睡着了,一动也不动,只有身体微微起伏着。顾涧川看得很是心疼,把洛遥从地上抱起后放到床上,再温柔地替他盖上被子。 洛遥睡去的脸没有刚才那么冷淡了,有一瞬间顾涧川以为一切都和昨日没什么不同。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张恬静的脸蛋,接着一股衝动涌了上来,他忍不住俯身,吻上那白净的脸颊。 时间彷彿静止了,呼吸都变得缓慢,唯一不受控的,是顾涧川忽然加速的心跳。他清楚感觉到心脏猛烈撞击着胸口,使他不得不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洛遥垂下的眼睫颤了一下,像是被雨珠袭击的花瓣般。脸颊瞬间升温,连同眼眶一起,温热的湿润感滑过眉心和太阳穴,落在枕头上。 为什么亲他呢? 顾涧川移开唇后,原本被吻覆盖的位置一阵冰凉,几乎扎痛了洛遥的脸──多么残忍呀。 为什么总让他產生自己不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偏偏,他又无法拒绝顾涧川。 听见顾涧川从床边离开的脚步声,洛遥的眼眶更加刺痛了,泪水不停地向下滑,无声落在枕头上。他的胸口又闷又疼,比上次被主人误会还要难受,这一次连当作藉口的「误会」都没有,因为他可是亲眼看见了。 看见自己有多么愚蠢。 洛遥脑中闪过许多与顾涧川相处的片段,最多的就是顾涧川彆扭的模样,关心他时也彆扭,生气和不悦更是,有时候还会结巴。洛遥有点儿想笑,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坚信着能永远待在主人身边呢? 眼泪逐渐将洛遥淹没,他的鼻子堵得彻底,只能张嘴呼吸。他觉得自己像一条鱼,一条即将淹死在泪水里的鱼。 * 顾涧川坐在餐桌前,目光落在佔据大半张桌面的长剑上。 方才从房间里出来前,他想起了尘封在储物柜里的箱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看看。拿出被布包裹的剑时,他还瞥见了上回替洛遥止住发情期的药罐。 这把名为「破邪剑」的黑色剑鞘称不上华丽,只有头和尾有铜色的金属片,中间墨黑的部分刻着龙身与鳞片。之所以刻上龙鳞,就是象徵持剑者是龙首,藉龙的力量击退妖邪。 说来好笑,连真正的龙都敌不过这次的邪祟,一把只刻着龙的剑又有什么胜算? 能打赢邪祟的,也许不是这把剑也说不定。顾涧川脑中短暂浮现奇异的念头。 自从听见薛承安今早的话,他立刻想起这把破邪剑,还有洛遥。因他而生的邪祟,如今对洛遥构成了威胁,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退缩。 顾涧川深吸一口气,按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将剑拔了出来。破邪剑沉重异常,即使有桌面帮着支撑,顾涧川依然只能缓慢将剑拉出。冰冷的触感窜入掌心,彷彿这把剑也在审视拔出它的顾涧川。 重物拖拉的声响和着金属声充斥在室内,银色的剑刃暴露在顾涧川的视线中,锋利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几乎没有岁月侵蚀过的痕跡 虽然没使过破邪剑,但过去严苛的训练日子里用过的剑倒是不少。 顾涧川仔细端详着剑刃,视线顺着剑脊一路向上,表面刻着龙鳞的纹路,和剑鞘有几分相似。 以往他痛恨着妖精,认为妖精就是一切不幸的起源。但自从被洛遥点醒之后,顾涧川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只是想把错自私地推到妖精身上罢了。 而他的幼稚与自私,如今威胁到了洛遥的安危。 过去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顾涧川脑中闪过之前抓捕妖精、封印他们妖力的种种,恨不得举起破邪剑自刎。 造成不幸的也许是他人,但自愿陷入不幸泥沼中的人── 是顾涧川自己。 - 洛遥一睡,睡到了深夜。 睡着前他哭太多了,眼皮难以分开,睁眼都像被小石子刮擦般生疼。当他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使他屏住了呼吸。 顾涧川就在面前,距离近得足以让他感受到顾涧川温热的鼻息,均匀的吐息擦过他的额心。瞬间,洛遥的胸口再一次被揪紧。闔上眼睛的顾涧川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冷,却让洛遥產生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彷彿连注视都不被允许。 即使是最初见面那时,洛遥也从未感受到这股陌生。 洛遥敛眸,身体不自觉蜷起,彷彿这样会温暖一些,棉被摩擦发出了细微的窸窣。当洛遥把棉被盖过头顶时,顾涧川身上独有的气味冷不防侵入他的鼻腔,这股以往令他安心的气息,此刻反而将他逼得无路可退。光是闻到这股清淡的薄荷香,洛遥就能在漆黑中勾勒出顾涧川的侧脸,就像曼陀罗的毒,最喜欢让人在出现美好的幻象后窒息。 顾涧川的身影在洛遥眼前流转,那身影越是清晰,洛遥的胸口就越沉,沉得近乎无法呼吸。肺里充斥着灼热的气体,一下子就扩散至整个身体,当脑中出现顾涧川朝他露出的笑脸时,遍佈在体内各处的灼烧感忽地增强,像是要把他燃烧殆尽似的。洛遥猛力掀起棉被,用嘴大口吸气,像是严重缺氧一般。 他捂着胸口下了床,身体向前弯着,每一步都像是要被自己另一脚绊倒似的跑出房间。沿路他尽力放轻了脚步,就连开门的动作也缓慢无比,生怕把好不容易入睡的顾涧川吵醒。 即使是现在,他最在乎的还是顾涧川。 一到客厅,洛遥立刻跪倒在了冰箱前,背不慎磕到了大理石製的中岛,让他原本就皱起的眉又更紧了一些。左胸口的灼烧感仍在加剧,洛遥一度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要爆炸了。 毕竟从早上开始就疼得要命,现在就算爆炸了??也不奇怪。 洛遥艰难地扯开冰箱,像极了拼命想抓住救生圈的溺水者。过于着急的动作使他的大腿和冰箱门用力撞上,洛遥吃痛地拧起五官,抓着冰箱的手也更紧了些。不用看也知道,待会撞到的位置一定会出现一块大瘀青。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冰箱里迎面而来的冷气让他好受了点,不过胸口仍然绞紧似的疼,彷彿心脏被谁掐着,不拧得乾瘪就不罢手。 洛遥随意从冰箱中抓了一个铝罐,扯开拉环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指,殷红的血珠从食指指尖冒了出来。他无暇关心,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仰头就大口灌了起来。 洛遥的手肘抬得很高,喉结軲轆軲轆地快速滚动。苦涩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味觉,多馀的则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沿着脖颈一路滑至锁骨。 洛遥在眼前摇了摇铝罐,空了的罐子没有发出液体流动的声响。他随意把空罐放在身边,背向后靠在冰冷的中岛上,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似乎比平时高上许多,几乎和天空一样远。洛遥的头无力地向右倾倒,左手朝天花板伸去,手的剪影比周遭还要漆黑,他饶有兴緻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天花板,嘴角牵起了哀伤的弧度。 黑暗客厅只依靠冰箱打开时的光线照明,遥远的天花板在洛遥眼里像一片没有星星的夜空,连月亮也见不着,彷彿除了黑色之外还是黑色。胸口的疼痛和皮肤底下的灼烧感减缓了些,但依然刺痛着他。 突然,难以压抑的悲伤如潮水般将他推倒,洛遥的身体下滑了点,显得更加狼狈,就像一个被弃置的瓷娃娃。 「喜欢主人好痛苦呀??」洛遥对着空气喃喃,眼眶又不听使唤地红了起来。其实他哭与不哭早已没有区别,上午他就把眼睛哭肿了。 喀啦。 洛遥手里又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铝罐,拉环已经被拉开。他把铝罐的开口抵住下唇,头一仰,辛辣的液体滚滚流入喉间,同样是灼烧,这却远没有想起顾涧川时那么疼。 「洛遥是坏猫咪、坏猫咪。」洛遥指着手里的铝罐认真地说。彷彿在他眼里,铝罐也是个生命体。下一秒,他拿起铝罐往嘴里猛灌,呛鼻的液体如湍急的河流般衝向洛遥的喉咙,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噗咳!」 洛遥总算把铝罐拿开嘴,他用力咳着嗽,鼻腔和气管都是水,还是带来刺麻感的水。他越咳越厉害,肺部像是中空般,回盪着嗡嗡的声响。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他把自己缩成球状,双手抱膝,对着弯起左臂咳。虽然不舒服,但这样才不会吵醒顾涧川。 好不容易缓过来,洛遥把铝罐拿到面前,这次没有急着对上嘴,而是伸出食指指着它,说:「别一直跑,会吵醒主人的。」 洛遥眼前的铝罐从一个,变成两个,现在变成了五个,残影弄得他头昏脑胀,他用拳头揉了揉额头,发胀的徵状没有得到舒缓,他索性对着自己的脑袋用力一敲。 「笨猫、笨猫、笨猫──」 「为什么你是猫呀!」 客厅恢復安静时,洛遥的脸颊早已湿透。他毫无聚焦地望着冰箱的光,眼泪不停向下掉。不明显的脚步声从走道间传来,比泪水渗入布料里的声音还要轻。 顾涧川站在洛遥背后,眉心微拧,眼底的情绪复杂得难以看清,但那张脸分明写着心疼。他早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当他醒过来时,洛遥已经不在床上。谨慎起见,他还带了破邪剑,小心地从房间走出。 4-3 顾涧川没有料到,深夜发出这么大动静的会是一隻把自己灌醉的小猫咪。他注意到洛遥脚边倒着的两个啤酒铝罐,地上还淌着些许液体,应该是罐子底部残馀的酒精。啤酒的气味瀰漫在空气中,算不上浓郁,但当他靠近洛遥之后,酒精的存在感顿时升高,他用鼻子低哼一口气。 「主人?」 洛遥一抬头就看见了顾涧川,茫然的目光立刻变得清醒。 「对、对不起,不是故意吵醒主人的,洛遥是坏猫咪。」 洛遥说着连忙从地上跪起,手忙脚乱地把倒下的铝罐捡起来,动作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冰箱门。他的左手又麻又疼,整个人却像僵住了一样,没有吭半点声。 顾涧川再也看不下去,把铝罐从洛遥手里夺走,连同地上的那个一同丢进垃圾桶。他还开了客厅的灯,夜灯模式的昏黄光线使洛遥的视线稍稍清晰了些。洛遥的头还是晕乎乎的,尤其是四肢,几乎使不上劲。 即便如此,洛遥还是在顾涧川打算触碰他时躲开了。 「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顾涧川忍不住提高音量,他敏锐地发现洛遥颤了一下,心揪了起来。他本来就不想责备洛遥,看到洛遥受惊的样子后,简直想把用锐利语气说话的自己掐死。 「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一整天都躲着我。」顾涧川担忧地问,半跪在洛遥身旁。他不敢再往前靠,怕洛遥又要躲开。 「那是??」洛遥像洩了气的皮球,本来跪着的他现在坐在自己的脚跟上,头也垂了下来。一片静默里,洛遥知道顾涧川在等待他的回答。面对这般温柔的顾涧川,洛遥的心脏再次绞紧,他抓住自己的左胸口,指甲用力得像是要划破布料。 「洛遥??太难受了。」洛遥艰难地说着,表情是顾涧川没见过的哀伤,「洛遥喜欢待在主人身边,但总是喘不过气,太难受了??」 顾涧川忍不住扶上洛遥的肩膀,此时的洛遥看起来像随时会倒下似的脆弱,那不是他认识的洛遥。哭肿得眼睛不像洛遥,刺鼻的酒精味也不像,还有这委屈得他心都要碎的眼神── 「主人总有一天会丢下我,对吧。」洛遥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在说出口的瞬间,洛遥就后悔了。身为一隻好猫咪,他不应该给主人负担,像以前那样满足于待在主人身边多好? 但他做不到。 他是一隻贪婪的坏猫咪。 「我都看见了。」洛遥轻轻拨开了顾涧川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动作轻得彷彿只是拍掉衣服上的灰尘。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黯淡的眼眸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但只有洛遥自己知道,他的心正在崩塌。然而,就在他也即将失足坠落时,有人暂停了时间。 「我为什么要丢下你?还有,你到底看见什么?」顾涧川再次握住洛遥的胳膊,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再被推开。 顾涧川隐隐觉得,要是自己不抓住洛遥,似乎就要失去他了。 洛遥抬眸,眼里冒出一丝亮光,但随即消逝,就像一颗来不及许愿的流星。 「主人喜欢狗狗呀。早上主人和阿比玩得很开心,都看见了呢。」 顾涧川有些不明所以,露出困惑的神情。洛遥像是早就料到了顾涧川的反应,浅浅一笑。他对上顾涧川的视线,蓝色眸子一如往常清澈,却像冬日的海水般冰冷,在他开口前,顾涧川產生了一种洛遥要和他道别的幻觉。 「主人喜欢狗狗,可是??洛遥喜欢的是主人。」洛遥轻轻眨了眨眼,为了支撑嘴角的笑容,他可是花了十二分力气。终于,他再也撑不住,低下了头,经过压抑的抽泣传入顾涧川耳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顾涧川的喉咙紧得无法发出声音,似乎连身体也在阻止他说出违心的话。他想起早上薛承安来家里之后,洛遥就变得异常安静,还有抱枕上的泪痕,全都指向同一个原因。 「你在吃醋?」 顾涧川把脸凑向洛遥,忽然靠得这么近,顾涧川自己都有点害羞,心跳更在不知不觉间加速。 「就因为我和薛承安的狗玩了一会,你就以为我要丢下你?你是笨蛋吗?」顾涧川越说越觉得荒谬,甚至还笑了出声。洛遥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在顾涧川说出「笨蛋」一词时,身体颤了一下。 是呀,他本来就是笨猫,一直都是。 「谢谢主人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洛遥不会再打扰主人的生活了。」洛遥双手放在膝上,恭敬地对顾涧川行了个礼,很明显是在和他告别。 ──怎么就这么傻?顾涧川这次憋住了笑,在洛遥抬起头前掛上冷漠的表情。 「好吧。」顾涧川故作遗憾地叹道。 洛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顾涧川的回应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但怎么还是这么难受呢?他迟迟无法抬起头,怕要是看见主人的脸,就会更忍不住了。 顾涧川看着眼前纠结的小猫咪,胸口也跟着发闷,想捉弄洛遥的心思都没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洛遥对他而言的重要性,也许更胜于他自己。以往每当他试图在脑中寻找答案,就会有另一股力量前来阻止,彷彿在对他说,像他这样的人即使获得幸福也无法长久。 ──幸福。 衝动、执着和幸福,他们全都指向同一个终点。这次顾涧川总算看清了,站在尾端向他招手的,就是洛遥。 他喜欢洛遥。 他们之间的关係从来就不是除妖师和贵人,也不是债主和债务人,更不是主子和猫奴,而是恋人。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带给彼此幸福。所有他对洛遥的衝动和执着,全都因「情」而生。 「既然你不想再打扰我,」顾涧川又把脸靠近洛遥,两人的鼻尖只剩一隻手指的距离,「那我只好继续缠着你了。」 「嗯?」洛遥疑惑地对上顾涧川的视线,眸子微微闪烁着亮光。明知不应该抱有期待,他却忍不住心跳加速,矛盾的情绪使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傻傻望着顾涧川。 「不明白吗?」顾涧川一眼看穿了洛遥的小脑袋。他轻轻抚上洛遥的脸颊,眼神比刚才还要温柔,怕太锐利的目光会刺伤他的小猫咪。他又捧起洛遥的脸,只见洛遥的目光不安地闪动,扎痛了顾涧川的心。 顾涧川再也压抑不住衝动,对着洛遥的嘴亲了上去,柔软的触感既熟悉又令他怀念,却沾上了一丝和洛遥不搭的酒味,他惩罚性地吮了一口洛遥羞涩的舌尖。 然而,洛遥的眉心却皱了起来,舌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顾涧川。即使没有被推开,顾涧川依然感受到了洛遥的抗拒,移开了嘴。 「主人这是做什么呢?」洛遥泫然欲泣的模样让顾涧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说了会继续缠着你。」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主人就那么讨厌洛遥吗?」洛遥更委屈了,声音哽咽了起来。 「什么?」顾涧川愣住了,「我不是才说喜欢你吗?」 「主人吶,这个玩笑其实不好笑的??」洛遥握住了另一边的手臂,嘴角扯起尷尬的笑容。顾涧川眼睁睁看着洛遥再度变得陌生,内心一慌,拔高了音量。 「我不是在开玩笑!」 洛遥抖了一下,怯怯地看向顾涧川。他的害怕并非因为顾涧川的语气,而是怕自己又误会了。也许主人说的喜欢,并不是真的喜欢,就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 「我喜欢你。」顾涧川拉起洛遥的手,指尖因为紧张而颤抖着,「不管你是妖精、猫还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喜欢的是你。」 「所以像以前一样,待在我身边吧?」顾涧川用真挚的眼神注视着洛遥,洛遥也回望着他,彷彿想看出他的话里有几分真。 「主人??」洛遥忽然坐直了身子,接着两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笨猫咪,主人不可能这么温柔,这一定是梦。糟糕??连梦里都是主人的话,醒来会更难受的。」 「梦?你还觉得这是梦?」顾涧川的眉毛抽了抽,恋人太傻,他也是有对策的。不给洛遥反应的时间,顾涧川哗地掀起洛遥沾上泪水和酒水的上衣,右手扶着他的背,接着冷不防把嘴凑上白净的胸膛,啃了一口那粉嫩的乳尖。洛遥顿时绷紧了身体,手指蜷曲起来。 「哼嗯!」 听到诱人的呻吟,顾涧川抬头看向洛遥,还邪恶地舔了一下唇,「醒了?」 洛遥连连点头,也不晓得是被吓得点头,还是真醒了。 「我都向你告白了,不回应我吗?」顾涧川勾起一綹垂在洛遥眼前的黑色发丝,温热的吐息落在洛遥的额心上。洛遥缓缓抬头看向顾涧川,天真的眼神和之前相同,除了那红肿的眼眶,顾涧川看得都心疼起来。 此刻,他们眼中都只有彼此。这画面似曾相识,当顾涧川第一次在路上见到还是猫咪的洛遥时,他们就是这么看着对方的。 只是心怀期待的人,从洛遥变成了顾涧川。起初,是洛遥希望能够待在顾涧川身边,而现在却是顾涧川请求洛遥不要离开。 顾涧川第一次发觉时间原来可以流得如此缓慢,慢得像是随时会停下来似的。 4-4 终于,洛遥开口了。他偏着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好?」 「好什么?」顾涧川愣了一下,说好的回应,怎么变成了疑问句? 「主人喜欢洛遥很好呀。因为??洛遥也最喜欢主人了。」洛遥脸上逐渐漾开笑容,眯起的眼、弯起的唇角,顾涧川一时看傻了。上次见到洛遥笑得这么好看,彷彿已是上辈子的事。 「那个??」洛遥抿起了唇,试探性地瞥了顾涧川一眼,似乎要说的话难以啟齿。顾涧川竖起了耳朵,柔和的眼神像在对他说「没关係」。 洛遥深吸一口气后睁开双眼,「主人和洛遥现在是在交往了吗?」 顾涧川看着洛遥脸上「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不禁失笑,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总骂洛遥笨。他喜欢的就是洛遥傻呼呼的样子,要是洛遥哪天变聪明了,或者又像吃醋时那么冷静成熟,他一定会很不习惯。 「你说呢?」顾涧川抚着洛遥的脸,拇指擦过他湿了又乾、乾了又湿的眼角,摸起来有点乾燥。 洛遥认真地想了一会,「不是。」 顾涧川忽地停下动作,不解地望着洛遥。两个人互通心意之后,不交往难道要说「谢谢再联络」? 「为什么?」顾涧川依旧捧着洛遥的脸。 「因为没什么改变呀。」 「难道你希望改变吗?」顾涧川表现出了不认同。 「有改变会更有趣呀!但没关係,能和主人在一起洛遥就很满足了。」洛遥朝顾涧川露出笑脸,顾涧川也安抚似的摸了摸他,思绪却短暂抽离。 不知为何,在听到洛遥这么说之后,顾涧川隐隐感到不安。 「哼哈,主人??」 听到洛遥发出的奇怪喘息,顾涧川才回过了神,没意会过来指尖突起的柔软触感是什么。刚才他一时恍神,也就没注意手的动作,没想到这会竟然放在洛遥的胸口上,即使隔着布料还是能看见小巧的突起。 洛遥的脸颊泛起红晕,视线迷濛。 「主人怎么??总是吃洛遥豆腐呀?」洛遥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一直看着顾涧川在自己身上的手实在太害羞了。 顾涧川是彻底的有口难言。他也不知道手为何会这么刚好地在那个位置,但既然都被误会了,总不能白白被误会。 「你之前不也说挺喜欢的吗?」顾涧川满不在乎地说,手开始不安份起来,他来回拨弄着洛遥的乳首,享受着乳尖每次被按下去之后又顽强站起的模样。 「嗯、唔嗯??主人停下??」 若说刚才那是不小心,现在就是刻意到了极点。 顾涧川一手滑至洛遥的后腰,那几乎可以称作敏感点的位置,手指一揉,洛遥就弓起了背,猫耳和尾巴同时迸了出来。 噠。 东西落地的小声音吸引了顾涧川的目光,他停下了欺负洛遥的手,看向右前方的黑色物体,那东西大约只有拇指大小。顾涧川神色一凛,顿时提高了警觉,如同一个谨慎的狩猎者般观察。 「糟糕!」洛遥伸手就把那黑色物体捡了起来,前后检查一番后嘴里唸着「好险好险」,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模样让顾涧川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顾涧川指着洛遥的手,表情惊恐得像是洛遥拿起了一颗炸弹。 「这个啊,是一个朋友给我的,是护身符喔。」洛遥笑着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在顾涧川面前。 顾涧川定睛一看,当昏黄的光线照在洛遥指间的东西上时,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闪过,暗下时,顾涧川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是龙鳞,不过和薛承安捡到的那一片不同,洛遥手里的鳞片是「活」的。意思是并非在龙遭到攻击后掉落,而是龙亲自交给他的。 如果这鳞片出自被邪祟攻击过的龙身上,只要气息经由某种方式扩散出去,邪祟就很有可能追踪到这里,他设下的屏障也会失去作用。 「什么时候拿到的?是谁给你的?」顾涧川紧张地问。 「嗯??上次被主人赶出去的时候,一隻小壁虎送给我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洛遥一边揉搓着鳞片,同时感到了一股微微的刺痛感。 「啊!小壁虎说他叫白麟!」 顾涧川的脸在听到「白麟」这个名字后僵住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龙仙。小时候他曾在家里的书中看过关于龙的记载,虽然内容不多,但名字还是有的。没记错的话,龙仙负责管理的是整个妖界。若是连龙仙都无法消灭邪祟,他区区一个没除过妖的「除妖师」又有多少胜算呢? 顾涧川察觉到自己逃避的念头,不禁在心底骂了一声「废物」。不尝试就放弃是最令他不屑的,更何况在洛遥出现之前,他已经逃避了这么久。连自己的错误都不愿意面对,不就说明他和之前犯错的顾涧川没有区别吗? 他身为一个除妖师,洛遥的贵人,哪怕只是身为一个「人」,绝对不会拿洛遥的性命作赌注,即使── 必须牺牲自己。 极其微弱的血腥味传入鼻腔,顾涧川直觉看向洛遥,他的目光瞬间定在洛遥的右手食指。 「你流血了?」顾涧川掰开洛遥的手指,龙鳞就这么掉了出去。对顾涧川而言,龙鳞在洛遥面前不值一提,更别说珍贵了。洛遥试图去捡,手却被顾涧川固定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麟送给他的谢礼躺在地上。 洛遥的食指指腹有一道水平的小划伤,称不上浅,鲜红的血珠覆盖在乾涸的血渍上,大概是洛遥在把玩龙鳞时不小心二度刺激到了伤口。 「哎呀,这是什么时候弄的?」洛遥顺着顾涧川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表情比顾涧川还要惊讶。顾涧川无奈地呼了一口气,虽然是个小伤,但绝对是正常人会感觉到疼的程度。他原以为这隻猫妖只是缺乏危机意识,现在才发现根本是负号。 「主人??那个??」洛遥望着落在地板上的鳞片,神情略显不安。顾涧川以为洛遥为了逃避包扎想耍花招,不打算理睬。 「我去拿医药箱,你好好待着。」 顾涧川说着站起身,洛遥似乎还自言自语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在顾涧川走进房间后,洛遥爬着捡起鳞片,表面原先沾上的血液在洛遥眼前被鳞片吸收。为了看清他又拿近了一些,眼睛都快成了斗鸡眼。 刚才他分明看见鳞片发出耀眼的蓝光,那种光芒即使在阳光下他也没见过,但此刻躺在他手里的鳞片和原本没什么两样,在夜灯下更是连鳞片本身的靛蓝色都看不清。就在洛遥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时,鳞片再次发出抢眼的蓝色光辉,像星芒一样朝四面八方射出,宛如某种信号,其中一道手臂粗的蓝光甚至衝出了阳台的落地窗。 洛遥转向窗外,眼底倒映出的湛蓝就像阳光底下的海平面。忽然,天上凭空冒出的庞然巨物挡住了光线,准确地说,是吸收了鳞片散发的光,如同一颗大磁铁。随着它越靠越近,洛遥稍微看清了它的样貌。那黑色物体就像一团圆形沙包,体型大约有一条马路那么宽,不断蠕动的身躯令人反胃,就像里头装了数百隻蚯蚓。 忽然,那黑色沙包朝屋子俯衝,面向落地窗的洛遥僵直了身体,眼睁睁看着它吞噬窗外的月光。唯独耳朵在察觉到动静后动了动,走道里传来脚步声,是顾涧川提着医药箱往客厅走来。 眼看陨石般的黑色物体就要撞进来,洛遥迅速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绕过中岛跑向顾涧川。顾涧川缓下了脚步,对于洛遥突如其来奔向自己毫无头绪。 「主人小心!」洛遥大声喊道,然而声音很快被巨物撞碎玻璃的声响给淹没,室内瞬间成了一片漆黑。 哐噹──! 顾涧川直接撞上地板的背和后脑勺疼得发麻。虽然是洛遥,但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了,顾涧川心道,同时吃通地支撑起上半身,浓烈的妖气袭来,他几乎无法判断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不过他很清楚那不是普通的妖力气息,上回在小巷子里找回离家出走的洛遥时,他也感受到了同等强大,可能是仙等级的力量。 只不过当时除了洛遥之外,他没看见其他人。但即使他没看见,洛遥也亲口说了自己见过白麟,对方还给了洛遥珍贵的鳞片。既然如此,顾涧川所感受到的妖力,很可能就是龙散发出来的。 龙鳞上的妖气强大得足以穿透屏障,让顾涧川的保护措施形同虚设。曾与龙交手过的邪祟也因为这股妖力来到这里,估计再一下就会发现他就是贩卖他们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是这时候呢?不对,洛遥到底为什么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身边? 顾涧川懊恼了片刻,便不再埋怨洛遥。做错的人本来就是他,竟然自私地贩卖无辜的妖精出气,现在报应来了,他没有逃避的藉口,也不会再逃避。 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映入眼帘,接着是倒在他脚边,一动也不动的洛遥。顾涧川脸色一变,跪起了身。 「洛遥!」 4-5 顾涧川紧握着洛遥的肩膀,发现叫喊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扶起洛遥的身体,让洛遥靠墙坐着,自己的手臂和指尖则颤抖得厉害,掌心覆上了一层冰冷的薄汗。室内在落地窗被打破后变得闷热,顾涧川的额角冒出了汗珠,却和他的手一样凉。 他先是把手放在洛遥的鼻子前,又把耳朵贴上洛遥的胸口,然而他着急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主人??没受伤吧?」洛遥的声音略显疲惫,他抬起手摸了顾涧川的脸,欣慰地吐了一口气。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不先躲开?就算你不推我,我也不会有事啊!」顾涧川把所有压抑的不安一口气说了出来,听上去像是在责备,但顾涧川清楚他其实是在埋怨自己没有早一步发现。 「洛遥一直都是笨猫呀。」洛遥来回摸着顾涧川的脸颊,就像顾涧川平时摸他那样,令人安心。这时,洛遥的馀光注意到落地窗边的沙发旁出现动静,距离他们只有一个转角的距离。洛遥的双眼微微瞠大,嘴才刚张开,顾涧川就抢先了他一步开口,沙哑的气音搔着他耳际。 「我知道。」 洛遥刚偏过头,一个瑜伽球大小的黑糰子朝顾涧川背后扑去,还发出「嘎咿」的尖锐怪叫。他还来不及叫顾涧川小心,顾涧川的右手便向后挥去,黑糰子没料到顾涧川会出手,腾在空中的它无法煞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顾涧川併拢的食、中二指撞去。一眨眼,顾涧川的手臂已没入黑糰子的正中心,加上黑糰子本身的重量,几乎可以说是一箭穿心了。 「咿呀──」黑糰子发出比刚才更凄厉的怪叫后,消失了。顾涧川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世间所有生命体都有核心,人类的核心就是心脏,而邪祟和妖精则是妖力扩散的源头。不论是妖、仙还是邪祟,他们本身的存在早已超越了原本的寿命,一但核心被毁,只有化为轻风的份。 洛遥的眼睛睁得比发现邪祟时还要大,一连串的动作快得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比刚才更紧绷了。因为他看见在天上的邪祟比顾涧川除掉的还要大上许多,至少有两倍,不,应该有十倍那么多。 「我说了相信我。」顾涧川的脸色依然凝重,在看到洛遥僵硬的表情后更加严肃,「怎么了?」 「还有??」洛遥不安地转动视线,从脚边一路到天空,却没有见到刚才那蠕动的大球。 就在顾涧川回头的瞬间,室内顿时灌满了黑暗,空气也遭到压迫。邪祟身上经过浓缩的妖气就像发酸的起司,彷彿光是呼吸就能侵蚀鼻腔。邪祟佔满了半个客厅,还在走道里的顾涧川下意识站到洛遥身前,他手里空空如也,目光在邪祟和左前方的剑之间徘徊。 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进屋后的邪祟除了身体蠕动发出的黏腻声响外,没有任何动静,不像没发现走道里的一人一妖,更像是在等待。 「好好待着,我会解决的。」 顾涧川轻声道,一字一字打在洛遥耳里,洛遥试图藉着墙的力量站起,屁股一挪动,顾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动!」顾涧川用气音喝道。 洛遥果真停下了动作,心虚地坐回地板上,一双眼担忧地望着顾涧川。顾涧川也接收到了洛遥的视线,但他努力不去注意。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后,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邪祟面前,身体正好挡住餐桌,破邪剑就在桌子底下。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吧?」顾涧川冷声道,音量比平时大了一些。 「咕咿??」邪祟从体内发出声音回应。那声音像是十几个人一同在说话,让人心里发毛。 邪祟和他只有五、六步的距离,这么近看,顾涧川发现它的长相十分噁心,像个沸腾的黑色泥巴团,身体各处发出泡泡破裂的波波声,彷彿被它碰到的位置就会立刻腐蚀。 在见到顾涧川之后,邪祟体内的东西蠕动得越来越快,酸泡破掉的声响清晰无比。顾涧川屏住呼吸,紧盯邪祟的一举一动,月光从邪祟背后勾勒出它不规则的轮廓。在它泥巴般的表面上,顾涧川看见了一张形似人脸的面孔,应该是被吸收的妖精之一。他不禁嚥下一口唾沫。 ──无辜的妖精因为他幼稚的心思,如今堕为邪祟的粮食。 迟来的愧疚感从扰乱了他的思绪,如同另一隻邪祟,生于他的心底,从内而外将他啃食。 这就是报应吧? 顾涧川脑中刚浮现「报应」二字,邪祟便朝他衝撞而来,移动时身体和地板摩擦,发出腐蚀的「嗞嗞」声,它的体内再度传来毛骨悚然的说话声。顾涧川没心思去听,呼吸浅而急促,只见邪祟急速逼近,浓烈的酸腐味侵入鼻腔,他在邪祟即将撞上的前一刻蹲下身,向后退入大理石餐桌底下。体型庞大的邪祟反应不及,撞上了桌边,顾涧川听见黏腻的声响和邪祟体内发出类似愤怒的呼气声。 他趁着邪祟准备下一波攻击的时间迅速拾起剑,并一路退到餐桌底部,金属在地上拖移,发出锐利而冰冷的声响。 顾涧川从尾端站了起来,和邪祟之间隔着一张长桌的距离,大理石桌的边缘被邪祟的身体包覆,是撞击时嵌进去的。顾涧川觉得邪祟正怨恨地瞪着自己,即使它身上没有看起来像眼睛的构造。 「抱歉。」顾涧川率先开口,刻意拉高音量让邪祟体内的每一隻妖精听见。「之前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 说话的同时,顾涧川凝神搜索着邪祟的核心,然而混杂的妖力在它体内四处流窜,根本无法看清所谓的源头。即使握有破邪剑,找不出核心,也和握着扫帚没两样。 除了破坏核心,顾涧川还知道一个方法,那就是让邪祟自愿消散,只要邪祟身上的怨念退去,形体也会跟着消失。这是个荒谬又天真至极的想法。如果两三句道歉就能化解怨恨,不是圣就是贤,但他面对的可是由怨而生的邪祟,而且造成它们怨念这般深刻的人,就是他。 果不其然,邪祟在听了顾涧川的道歉之后变得更加激动,身体蠕动的幅度也变大了,顾涧川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他在邪祟身上看见了不只一张脸孔,那些脸不断往外鑽,大张的嘴似在对他咆哮。 ──去死! 顾涧川看着狰狞的五官,胸口彷彿遭到重击般向后缩了一点。失去理智的邪祟再一次发动攻击,它绕过餐桌,身躯填满了桌子和墙边储物柜的缝隙,如黑色的潮水般向顾涧川涌来。 邪祟移动得节奏比方才更快,顾涧川正想出手,邪祟已经来到面前,他敏捷地向后退了两大步,重心落于右腿,持剑的手屈于胸前蓄势待发。 扑了空的邪祟只停顿半秒,再次往顾涧川撞去,顾涧川抓准时机,将重心挪至前脚,手里的剑绕了半圈后对准邪祟猛力刺去。 然而,顾涧川没有刺中东西的实感。 他顿住呼吸,剑刃延伸到手的部分感受到强烈的腐蚀气息,馀光瞥见了黑暗中扭动的物体。他本能地收起左腿,右脚踮地一转后退,持剑的手再次回到预备姿势。 顾涧川和邪祟仅隔着一个转身,也就是两条手臂的距离,似乎都在打量彼此。 ──没想到体型巨大的邪祟竟然如此灵活,能即时矮身躲避攻击。 不过,顾涧川也不是完全没有收穫。他察觉到邪祟在准备出击时,妖力会凝聚在头部。也就是说,只要瞄准这团黑泥的顶端,就能破坏核心── 顾涧川在邪祟衝出的剎那跃至大理石桌,单膝跪在桌面,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向下杵。邪祟意识到不妙,立刻压低身躯,就像刚才一样。 噗滋! 剑尖传来泥泞的黏稠感,顾涧川知道自己刺中了,便更加使劲。邪祟发出刺耳的「嘎咿」怪叫,身躯像液体不断融化,同时散发出黑色的酸臭烟雾,在遮蔽顾涧川视线的同时阻挡了他的呼吸,所有毛细孔像被醋汁填满般刺痛。 邪祟脱离破邪剑的瞬间,朝来时的落地窗快速逃离,身体像蛞蝓一样在地板上留下了腐蚀的锈色污渍。顾涧川心里暗叫不好,赶忙追了上去。 要是被它逃掉就糟了。 经过走道时,他瞥见洛遥缩在墙边的身影,一双担忧的目光硬生生绊住了顾涧川的脚步。 他面着窗外,悬在夜空的弯月明亮皎洁,无论凡间发生什么似乎都不会将它玷污。少了玻璃的阻隔,顾涧川觉得月亮有些刺眼,砰砰的声响在体内回盪,寂静的夜色衬托出他沉重的心跳。 4-6 「主人?」洛遥上扬的尾音透出不安,他朝顾涧川的背影一步步走去,在能看到顾涧川侧脸的位置停了下来。 室内再次恢復安静,顾涧川依旧望着窗外,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妖精不应该存在吗?」 洛遥点点头,应了声「嗯」。 「我错了。」顾涧川声音微哑。 「嗯?」洛遥不解地抬眼,顾涧川瞥见了他一眨一眨的眼睛,模样一如继往惹人怜爱。这是他自己造的孽,不该牵扯无辜的人。他已经对妖精有太多愧疚,尤其是那些被他抓或贩卖的妖精。 了结邪祟,终止他们的痛苦说不定是最好的办法。而这些当然得由他来做,他一个人。 「妖精是无辜的,不该存在的人是我。」顾涧川的视线朝着月亮,却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他看见过去拿妖精出气的自己,是多么幼稚、无知又自私,这样的他才是不配存在在世上的人。 「才不是这样!」洛遥大声反驳,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顾涧川说话,可是他没心思顾及那么多。 「对我来说,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比我这一百年来遇到的妖精和人类还要好。而且??」洛遥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主人是第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 顾涧川愣愣地侧过头,洛遥的眼眸在月光映照下闪动着水光,那双真挚的眼神让顾涧川想起最初在抓捕洛遥的时候,当时洛遥就是这么看着他的。顾涧川看出了神,眼眶忽然有点刺痛,他赶紧把视线转回窗外。 一定是月光太刺眼。顾涧川催眠着自己。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洛遥手指交互搓揉着,低下头悄声道: 「世界上这么多人,洛遥只喜欢主人一个。主人不是、绝对不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顾涧川喉咙一阵乾涩,指尖微微发颤。会这么想的人,大概只有洛遥了吧? 既然如此,他更该好好保护洛遥,保护这个世界上唯一喜欢他的人。 「洛遥。」 顾涧川轻唤,声音温柔得像掠过发梢的暖风。他转过身后,发现洛遥也注视着他。 「你是一隻好猫咪。」 「主人?」洛遥眼底的不安渐浓。明明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称讚,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就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主人说话一样── 嗒。 洛遥颈部突然遭到强力的衝击,瞬间浑身像被电流窜过似的,白光如泼入眼睛的油漆覆盖视线,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主人愧疚的眼神。 ──对不起。 他彷彿听见顾涧川在他耳边这么说。 洛遥一倒下,顾涧川立刻撑住他的身体,并将他轻轻放到地上,动作轻得像对待珍贵的瓷器般。闔着眼睛洛遥就像睡着了,和以往每个夜晚没有不同,唯一改变的是,自己也许再也看不到那双澄澈似水的蓝色眼眸。 ??改变。 顾涧川在心底默道。确实,是时候面对过去犯下的错误了。 要是没遇见洛遥,他很可能会逃避一辈子,然后窝囊地死去。 再次将视线放回空荡的窗外,顾涧川神色一凛,带上剑两三步就跑了出去。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酸味,相较于方才淡得多,倒是地面黏稠的水痕清晰得像刚下过雨。他跟着拖行的痕跡走,步伐越来越快,最终奔跑起来。这个时间路上几乎没有人,否则拿着剑可不好行动。当他闯过马路时,遇上一台疾驶的轿车,对方朝他连按好几次喇叭,直到他来到痕跡的终点时都还能听见,就好像在他之后还有谁闯过了那条马路似的。 顾涧川停在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前,沉闷的喘气成了黑夜里显眼的存在。邪祟的记号就停在这栋楼的玻璃门前。他打量了面前的建筑,和旧式的卖场大楼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夜色的笼罩下斑驳的部分更显阴森无比。这一区和繁华的商店街就在同一条路的头和尾,两者却有着天壤之别。顾涧川记得这栋楼已经荒废已久,里头的店家早在一年前就撤出。 这里就是邪祟的根据地吗? 在思考的同时,顾涧川已经握住了锈跡斑斑的门把,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就拉开了。遍佈脏污的玻璃门被拉开后,无尽的黑暗涌入视线,顾涧川谨慎地走了进去,呛鼻的施工气味袭来,里头夹杂了他再熟悉不过的酸腐味。 顺着这个气息,顾涧川又推开了一扇门,门后还佇立着卖场尚未拆除的防盗器。粉尘搔着他的鼻腔,他抬起左手摀住鼻子,双眼拚命地想适应黑暗。这里唯一的光源便是窗外透进的月光,偏偏又只有卖场尽头的墙上装设了落地窗,以及侧门口的透明展示柜,除此之外的地方遍佈着深邃的漆黑。 沸腾的波波声在黑暗中响起,忽近忽远,有时候甚至近得像贴在他耳边。顾涧川一下拿剑向后刺,一下又挥向斜前方,却没有一次刺中。不祥的预感升起,顾涧川把摆在胸前的剑握紧了些,视线范围内除了黑色还是黑色,不安在心中迅速成形。 ──这是邪祟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将他引到这里一次解决,以免失手。 从路上的液体,到浓烈的气味,再到那看似负伤的逃离,每一个举动都是为了吸引顾涧川来到这栋楼。在空旷且漆黑的地方邪祟能更好地活动──更好地杀死顾涧川。 最好的证明就是,顾涧川之前完全没有发现邪祟的气息,今日却明显得他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它大可像之前那样隐藏自己。 顾涧川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根本没伤到这隻邪祟。 「我们等你很久了,顾涧川。」 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直入他的大脑,依旧是那令人不适的合声,只是这次说的是他能理解的语言。 能直接逼迫人类接收想法的邪祟是最难对付的。这下顾涧川更清楚,邪祟在此之前一直保留着实力,那像烂泥一样的躯体只是它的偽装。刻意把妖力凝聚在头顶,让他误以为核心在那里,一定也是邪祟的计画。 「你要什么?」顾涧川朝黑暗问道,同时竖起耳朵,仔细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噠、噠、噠,湿润的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宛如走在积水的柏油路上,不疾不徐,和紧绷的顾涧川呈现巨大反差。 「我们要什么。」邪祟重复了顾涧川的话,像在询问体内的妖精们。 「我们,当然要让你也嚐嚐我们的痛苦!谁叫你夺走了我们的一切?」 邪祟声音逐渐合併为一道女声。突然,玻璃窗前冒出一道长着兔耳的剪影,上头嵌着一对发出红光的眼珠。这么远的距离,顾涧川本该除了两个红点之外看不出什么,但血珠般的深緋色眼睛在顾涧川的记忆里尤其深刻──那是他抓的最后一隻妖精。 兔妖迅速逼近,踩过地板的湿黏声响越来越清晰,顾涧川持剑的手也做好了准备。当它来到攻击范围内时,顾涧川却没有出剑,而是瞪大了双眼。 兔妖除了双眼之外,脸和身体皆由黑色烂泥组成。红光照在它融化般的脸上,它愤怒地嘶吼着,声音从眼睛下方的黑色开口传出,彷彿有十多个人同时在朝他怒吼。 顾涧川真切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糟糕,是他把好端端的妖精逼成这副惨状。手里的剑垂了下来,剑尖抵着地面。 下一秒,顾涧川的脖子被紧紧掐住,力道大得他必须踮起脚才能避免身体悬空。他张开嘴,吃力地咳着嗽,像缺氧一样大口吸气,然而进入肺里的空气少得可怜。 「你封了多少妖精的妖力,自己却一次也没没体验过,太狡猾了。」化成兔妖样貌的邪祟兴奋地说,「怎么样,还满新鲜的吧?」 顾涧川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红光。皮肤的灼烧感被窒息的痛苦给盖了过去,他感觉血液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几乎无法传入大脑。在他即将闔上眼的剎那,兔妖放开了手。顾涧川本能地按住胸口,大口喘气,氧气经过气管到达肺部时就像一团火球,燃烧每一处接触到的组织。 「每次我们想用妖力就是这种感觉喔。」兔妖一派轻松地说明,双眼的红光却更加强烈,散发出深深的怨恨。 「我??很抱歉。」顾涧川哑声道,上半身依旧弯着,双眼紧盯着兔妖腹部。刚才被兔妖掐住脖子的时候,他艰难地在兔妖身上搜寻核心。邪祟在攻击的时候,必定会有力量的源头,虽然不晓得是不是又一次障眼法。 「啊哈哈哈!嘴上说着抱歉,手却在找空挡偷袭吗?果然很不讨人喜欢呢。」兔妖的声音冷了下来,让顾涧川背脊发凉。他僵住了身体,剑尖维持在点地的位置。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右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顾涧川吃痛地松开了剑,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薄弱的光线使他无法看清自己的伤势,只能感觉到整条小手臂像热铁烙肤似的疼,温热的液体流过他的手腕和指尖,滴在地板上,浓稠的血腥味一时佔据了鼻腔。 兔妖手上的爪子仍露在外头,前端沾附着鲜血。 顾涧川缓缓抬起头,视线有点恍惚,「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啊!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兔妖轻蔑地说,「杀掉你这种人,根本就是为民除害。」 语毕,兔妖举起爪子往顾涧川的脖子袭去,指尖嵌入肉的疼痛使顾涧川皱紧了眉,血液顺着脖子滑下,和冷汗一同浸湿领口。脑子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感应到了洛遥的气息,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他太过想念洛遥才出现的幻觉。 ──到此为止了吧,邪祟会跟着消失的怨念一同化为尘土。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保全了洛遥的性命。在生命的终点,他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顾涧川缓慢地眨动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容。 「我不许你这么说主人!」 就在顾涧川对疼痛感到麻木时,空旷的黑暗里突然传出一道喊声。在声音消失后,顾涧川脖子上的束缚松开了。以为已经感觉不到的疼痛再次窜上来,他摀着脖子,伤口在掌心碰到的瞬间疼得他闷哼出声。眼前一阵晕眩,他被迫跌坐在地上。 4-7 兔妖迅速用视线搜寻四周。就在它转回顾涧川身上的时候,一隻黑色的小东西迎面扑来,兔妖反应不及,上身遭受到强大的衝力,不得不后退几步稳住重心。 没反应过来的还有顾涧川,他狼狈地望着兔妖的方向,隐约看见一团特别黑的毛球,眼睛还会反光。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隻黑色猫咪,他再熟悉不过的猫咪。 从兔妖的死亡之爪逃出本该要松一口气的,但顾涧川却更加紧绷了,因为洛遥也暴露在危险之中。望着洛遥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后悔与愧疚几乎压得他窒息,甚至比被兔妖掐住脖子时更加痛苦。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顾涧川的跟屁虫啊。真是丢我们妖精的脸。」兔妖瞪着洛遥,举起爪子朝洛遥脖颈挥去,洛遥灵巧地压低身子躲开。洛遥的猫耳和尾巴都冒了出来,这会连指甲也变得尖锐。 「你已经不是妖精了!」洛遥语中透出慍怒,「从你选择报仇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了。」 「我看你是被顾涧川洗脑了吧。我想报復把我变成这样的人错了?不只我,所有妖精都希望他死!」 兔妖朝洛遥连续出爪,洛遥一一避开,黑暗和快速的动作都对他有利,浑圆的瞳孔底下隐藏着强大的气势。 「才不是!我就喜欢主人!」洛遥用手臂挡下兔妖的攻击,尽力不让自己的指甲伤到对方。「任何人都会犯错,只要好好弥补还是能重新来过啊!」 「说得倒简单,你以为我们还能重新当一回妖精吗?我们自愿放弃道行,就是为了找他报仇。你要是继续护着他,我就让你陪葬!」兔妖被激怒了,发狂似的朝洛遥衝去,洛遥却快一步绕过兔妖,将它的双手扣在背后。兔妖挣扎一会,身体开始融化,沸腾的波波声频繁地出现。逃离洛遥的牵制之后,邪祟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再次形成一开始见到的黑色泥团。 洛遥注视着邪祟,眼中没有半点惧色,浑身散发出一种从容的气息,是顾涧川之前从未见过的篤定。一瞬间,他觉得洛遥不再是傻呼呼的小黑猫,而是一隻不怒自威的黑豹。 「如果只是道行的话,」洛遥紧盯着邪祟,「我愿意全部转移给你们。」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沉寂,连邪祟身上泡泡破裂的声响都停止了,似乎对洛遥说出的话感到震惊。顾涧川亦是,身上的伤口好像失去了知觉,他瞪大眼睛看向洛遥,即使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反光的眼睛。 ──不行。 顾涧川在心底吶喊,声音却无法从喉间传出。洛遥把道行转移给邪祟固然能让邪祟恢復妖精的身份,但这也代表洛遥之前百年的修炼都白费了,他会变成一隻普通的猫,无法再开口说话,更无法变成人形。 他造的孽,就该由他来解决,而不是让无辜的洛遥替他受罪。 「为什么帮顾涧川?」邪祟体内传来合声,被顾涧川抓捕的妖精无法理解,一隻妖为何会拿自己最珍贵的道行替微不足道的人类化劫。顾涧川也想问同样的问题,朝洛遥投以困惑的目光。 「咦?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洛遥的声音恢復以往的天真,在继续说下去之前,他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我喜欢主人呀!」洛遥望向顾涧川,脸上是靦腆的笑。顾涧川愣住了,虽然看不见洛遥的表情,但光听声音他就知道,洛遥一定是笑着的。 顾涧川懊恼地皱起眉,他痛恨这般无能的自己。下定决心之后,他支起重伤的身体,拖着踉蹌的脚步走向邪祟。 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了想守护的人,可不能连这都失败。 「不要牵扯无辜的人,你们的目标是我吧?」顾涧川跪倒在邪祟面前,膝盖沾上了湿黏的黑泥。 「伤害你们的人是我,所以杀了我,快杀了我啊!」他激动地吼。 「主人!」洛遥不忍再听。 滚水的波波声再次响起,宛如贴着顾涧川的耳朵发出来的。顾涧川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只要他死了,洛遥不仅不会有危险,还能展开新的生活。他闔上眼睛,时间一分一秒经过,却迟迟没有等到预期的痛楚。 「我们不会被你毁掉第二次。可以重生,谁想和你同归于尽?」邪祟说着绕过顾涧川移向洛遥,身体拖地的溼滑声响传入耳中。那声音彷彿是有人拿着锐器搅着顾涧川的心脏,把里头的肉翻出来再倒回去,如同死亡的背景音,只不过那是比死亡更令顾涧川害怕的。 他猛地睁眼转向后方,凭藉听力往邪祟离开的方向跌跌撞撞走去,脚步声和他的喘息传入耳中,几乎盖过那让人不安的拖行声。 快一点,邪祟就要找到洛遥了。 顾涧川加快步伐,喘声越来越疲惫,身体似乎快要不堪负荷。 再快一点! 他受了重伤的身体微微前倾,眼前的景象如同延迟的影片般,微光和黑暗交错,让人晕眩。湿黏的声响忽远忽近,顾涧川几乎迷失了方向,直到右脚忽然踩到一片泥泞。他知道邪祟就近在咫尺,立刻伸手想要抓住对方,手腕以下「噗滋」一声陷入了邪祟半固体的身体中,刺痛与灼烧感袭来,彷彿正腐蚀着他的皮肤。 「我才是你们的目标!」顾涧川大吼,气管和喉咙烫得厉害。 滚水的声响充斥在顾涧川耳边,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得到回应。他的手像是想从面前这黑色的黏稠物体得到一点什么,拚命的捞着,整条手臂都没入邪祟体内,皮肤表层宛如被扎上千万根针。 邪祟依旧没有回应,不过,它也不再移动了。顾涧川心一沉,脑中出现了骇人的画面──洛遥就在这底下,被邪祟包裹着。 「不要动洛遥!」顾涧川撕心裂肺地喊,不断从邪祟体内掏出湿黏的物质向外丢,如同愚公移山般,以为这么做就能把邪祟掏空。 忽然,视线被雾气覆盖,浓烈的臭气融合在黑雾之中,包裹顾涧川双手的黏稠感消失了,失去支撑的身体一时找不回重心。 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唯一的执着就是洛遥安然无恙,连这都要失败了吗? 「洛遥!你在哪里!」顾涧川喊着,喉咙里的铁锈味传入嘴中。脖子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锁骨流过温热的液体。 「喵嗷──」一声长长的猫叫从脚边传来,顾涧川立刻低下头,和一双反光的眼睛对上视线。 「洛遥?」 顾涧川蹲下身,伸出血跡斑斑的手,黑色的猫咪立刻用脑袋顶上他的掌心撒娇。瞬间,顾涧川胸口像被抽乾氧气似的闷,特别是看着对他没有半点怪罪的洛遥,他更加自责。许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怎么那么傻??这明明和你没关係。」 顾涧川露出一抹苦笑,忽然觉得要是一开始不反抗就好了。假如早早就让邪祟杀掉自己,洛遥也不至于做出这种牺牲。 到头来,他连最珍贵的东西也没能守护。 这样的他待在世界上,待在洛遥身边,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顾涧川缓慢地抚摸洛遥的背,每一下都在心中默念「对不起」。洛遥似乎觉得很舒服,翘高了屁股,在顾涧川摸到接近尾巴的下背时微微一颤。顾涧川发现了,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如果他从未对洛遥说过喜欢,洛遥是不是就不会为他的过错挺身而出了呢? 顾涧川思索一会,无法得出解答,即使他想出了一千种「如果」,也无法改变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灰心,手也停了下来。 「嗷──」洛遥发出叫声的同时再度翘高了屁股,似乎在催促顾涧川,让他快点继续,有那么一瞬间,顾涧川以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当他揉摸洛遥的小脑袋时,心中升起了一丝罪恶。说不定,他对洛遥的感情也是一种自私。 顾涧川的眼神暗了下来,未来谁也说不准,但有一件事他非常确定。往后每次他看见洛遥,内心的负罪感就会加重,直到将他彻底压垮的那天── 「愁眉苦脸的人吶,莫不是为情所困?」 4-8 温润的男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蓝光。顾涧川不适应地瞇起眼睛。潜意识告诉他,来者并没有威胁性。 慢悠悠的脚步声传入顾涧川耳中,他勉强睁眼,总算看见了对方的样子。那是个穿着华丽外袍的白发男子,面容清秀,嘴角噙着和他气质相符的微笑。柔顺的长发竖起一部分,其馀披在背后,袖口和衣襬上精緻的装饰似乎是鳞片,偶尔折射出金色光芒。 「喵嗷!」洛遥朝白发男子叫了一声,听上去像在打招呼。 「看来我晚了一步,真是糟糕。」男子露出惋惜的神情,朝洛遥伸出双手,「来,让我看看。」 顾涧川先一步挡在两人之间,警戒地望着男子。 「你是谁?」 「对对,都忘了这位除妖师没见过我呢。我是白麟,本体是龙,负责管理妖──」 「干嘛和他说那么多!」一个稚嫩又暴躁的声音从白麟后方出现,他气冲冲地跑到白麟斜后方,耳侧的小翅膀和身上的五彩外袍很是引人注目。 「这是怀雀。」白麟伸出手介绍,接着补上一句,「是我在妖界最信任的妖精。」 怀雀被这么一夸,想骂的话都收回嘴里了,再次开口时,语气温顺得不得了。 「白麟大人,您别再说下去了,身体要紧。」 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顾涧川不知该作何反应,至少他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两个「人」不是来伤害他们的。一个是龙仙,另一个是使者,总不会是坏的。 顾涧川猜测白麟之所以会来,应该是感应到自己在凡间龙鳞的变化,洛遥当时说的「护身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白麟走近了些,配合洛遥的高度蹲下身子。 洛遥徵求同意似的看向顾涧川,顾涧川则弯身拍了拍洛遥的背,算是默许了。 白麟轻柔地将手掌按在洛遥的头顶,掌心扩散出淡蓝色的光辉。 「还真是一点都不剩啊。」白麟自言自语般叹道,表情凝重了些。顾涧川花了一会才意会过来白麟所说的「一点都不剩」指的是他的道行,自责地垂下眼。 「是我害的。」 「是啊。但你若死了,带给洛遥的伤害会更大喔。」白麟温和的声调中带着威严,「这孩子从没被谁爱过,这会好不容易遇上能依赖的人。你说,他要是没了你该如何是好?」 「嗷──!」洛遥叫了一声长音,似乎对白麟的话再认同不过了。 顾涧川心一紧,像是要确认答案般看向洛遥。在对上清澈的水蓝色眸子时,他似乎明白了。 过去的错误已经犯下,要是沉浸在悔恨之中,那么后悔就会从过去延伸到未来。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因为自私铸下的大错,但耽溺其中不会是最好的赎罪方式。 想到这里,顾涧川稍稍释怀,他长叹一口气,将视线转回洛遥身上。 「看在你救过我又替我治了邪祟的份上,我会尽可能让你恢復原状。」白麟轻抚洛遥的头,洛遥也舒服地迎合白麟的手掌。怀雀看向洛遥的目光本就充满敌意,听到白麟要让洛遥恢復原状,更是整个人爆炸。 「白麟大人万万不可,您的伤会裂开的!」 「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命没了。」白麟平静地说,闔上了眼睛。放在洛遥头上的手冒出柔和的蓝光,偶尔会亮一些,白麟隐隐皱眉。大约经过三十秒,白麟开始咳了起来,另一手摀住腹部,嘴里念念有词,手一刻也不曾移开。又过了一小会,白麟的浅色外袍透出血渍,一旁的怀雀只能乾着急,在骇人的血跡蔓延至整个背部时,怀雀再也按捺不住。 「大人!」 白麟还想坚持,但身体似乎到了极限。在一阵耀眼的蓝光弱下后,他退了开来,重心不稳地跌在地板上,顾涧川这才看见白麟腹部位置的布料已经被血染深。 「他没事吧?」顾涧川略显担忧。 「怎么可能没事!大人上次被邪祟伤得很重,伤势还没痊癒又被那隻笨猫召唤下来,唉,真是急死我了!」怀雀赶忙蹲下身去扶白麟。 「咳咳!我??好得很。」白麟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好,根本就像奄奄一息的人。「这点伤,死不了的。」 「白麟大人!」怀雀让白麟靠在自己身上,又急又气,却无处发洩,只能直用鼻子喷气。 「嘘,你看。」白麟用下巴指向洛遥的位置。只见原本坐在那里的黑猫,变成了一个黑发青年,猫耳和尾巴显示着他的身份。 洛遥看着自己再次变回人的手掌觉得很新奇,像弹琴一样动着手指。忽然,洛遥想起什么般抬起头,在看见顾涧川后,他立刻起身扑了上去。 「主人!」 洛遥像无尾熊一样抱着顾涧川,手和脚都缠上了。顾涧川赶紧撑住洛遥的身体,手臂的伤在碰到布料时就像被鬃毛刷搅过一样,额头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见到恢復原状的洛遥,顾涧川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问的问题。 「那时候不是让你好好待着了吗?」顾涧川的声音低了一点,为了压抑疼痛。 「可是??保护主人的猫咪才是好猫咪。」洛遥直视着顾涧川,然而成熟不到三秒,又露出了傻乎乎的表情。「不过啊,主人按摩真的很舒服,洛遥还睡着了呢!好像有一分鐘?还是一分鐘又五秒?」 顾涧川哑口无言。原来他当时击了洛遥的颈部,对洛遥而言是按摩。 他不晓得该不该感激,若真得说,他还是庆幸的。听上去很自私,但他庆幸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拥抱洛遥。身上的伤口依旧疼得入骨,但是和洛遥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毕竟在不久之前,他可是连命都可以放弃。 洛遥这才发现顾涧川的脖子上除了紫红色的掐痕,还有渗血的窟窿,皮肤上更是遍佈着乾涸的血跡,看起来很是骇人。 「主人流了好多血啊??这、这怎么办呢?」洛遥一下子慌了,想伸手碰又不敢,小脑袋左看右看,最后停在了被怀雀搀扶的白麟身上。 「小壁虎──错了错了,白麟,你能不能也帮帮主人?」洛遥哀求道,眼神和语气都是十二分的真挚。 「大人为了救你都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请大人再帮那个人类?这次就算大人愿意,我也绝对不同意。」怀雀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同意呀?」洛遥真心疑惑。 「什、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大人对妖界来说很重要??」怀雀支支吾吾的,最后索性把目光放回白麟身上,不再理会洛遥。顾涧川比洛遥懂得察言观色,看了一会怀雀和白麟的互动多少明白了点什么。况且他一个人类,没死就是没死,死了也救不活,用不着神仙。 「我没事。」顾涧川这话一出,引来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分别是洛遥不谅解的嘟嘴,和怀雀感激的眼神。 「大人,他们都没事了,我们也快回去吧。您的伤再不处理又要恶化了。」怀雀对倚在他身上白麟说,眼底尽是担忧。 白麟点了点头,得到允许的怀雀立刻着手在地上画起阵法,手指滑过的地方散发出一条蓝色的光线。 在阵法即将完成的时候,白麟忽然开口:「把洛遥也带上。」 「什么?」 顾涧川和怀雀异口同声,惊讶程度也相仿。 白麟见状无奈地笑了笑,「我的法力还很弱,刚才转移的也只能撑一会。要想完全恢復,得让洛遥和我回一趟妖界才行。」 「我??不想和主人分开。」洛遥紧紧抱着顾涧川,没有一点下来的意思。 白麟露出为难的眼神,他能理解洛遥,却无能为力。 「跟白麟回去吧。」顾涧川把洛遥放到地上,也把洛遥环在他身上的手拿了下来。要和洛遥分开他当然不情愿,但也只有这个方法,可不能又因为他的自私伤害了洛遥。他避开洛遥无辜的眼神,怕自己看着又反悔。 「可是──」洛遥还想说什么,被顾涧川打断了。 「去吧。」 洛遥很是犹豫,顾涧川见状捧住洛遥的后脑勺拉近了些,用唇在洛遥的额头上轻点一下。 「我等你回来。」顾涧川轻声道,移开了放在洛遥身上的手。洛遥不捨地望着顾涧川,眼眶含着泪水,顾涧川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抓了洛遥的手就跑。 「要来就来,不来就滚!」怀雀搀扶着白麟,蓝色的光圈将他们围住,光忽明忽暗,似乎撑不了太久。 顾涧川对洛遥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快过去。洛遥来回看着顾涧川和怀雀,犹豫再三,还是跑向了蓝光里。迈开步伐的同时,他眼前蒙上一层水气,除了蓝光之外都是一片模糊。 在洛遥踏入圆圈的剎那,蓝光骤然消逝,三人也跟着失去踪影,留给顾涧川的只有空荡的黑暗。他望着洛遥消失的位置许久,久得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长梦,但伤口的疼痛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结束了吗? 顾涧川环视着四周,黑暗将他团团包裹,彷彿回到了过去。这时,一道澄净的月光从墙上的玻璃透了进来,顾涧川缓缓走向窗边,仰头望向天空。阻挡月亮的云朵似乎被风吹散了,周围一片云絮也没有。明亮无暇的光让他想起了洛遥的看着他时闪闪发亮的眼睛,顾涧川看着,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一切才正要开始呢。顾涧川在心底默道。 在等到洛遥之前,他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5-1 「再快就要超速了,罚单你帮我付吗?」薛承安嘴上这么说,却踩下了油门,这已经他们今天闯过不知道第几个红灯了。 「好。」顾涧川淡定地答,身体跟着车子大幅度的转弯摆动,「前面路口转弯,快点。」 「我当然知道快,别再催了!」薛承安叫道,两眼专注地盯着前方。他虽然怕吃罚单,也怕出车祸,但他更怕的是被邪祟缠上。那日──也就是半年前,他去找顾涧川,想问问关于妖精失踪该如何处理时,看见了伤痕累累的顾涧川,每个划口都深可见骨,光是见到就给人一种「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蹟」的感觉。 顾涧川说这一切都是他们贩卖妖精的报应,如果不好好赎罪,薛承安也会被邪祟缠上。这话当然是瞎编的,但惜命如金的薛承安信了,他不希望自己没花光钱财就不明不白死了。 因此,只要顾涧川一感觉到微弱的妖力,他们就得像现在这样在路上奔驰,为的就是在妖精消耗完妖力之前替他们补充。 「喂,你喝慢点啊,要是呛到就麻烦了。」 一隻长着鹿角的男妖抱着薛承安递给他的保温瓶,像极度缺水般往嘴里猛灌。那是顾涧川用吸收灵气的药草熬出来的,薛承安并不陌生。之前这汤是为了让妖精在金主身边苟延残喘地续命,现在则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 刚开始薛承安还觉得不适应,现在则是已经习惯了,他搓着被冷风冻红手,对掌心哈气。顾涧川在确认鹿妖并无大碍之后就消失了,八成又是去附近探查。 这是一条公寓间的防火巷,冬日的阳光和煦地洒在柏油路面,鸟鸣让这条安静的巷子不那么死气沉沉。顾涧川站在巷子前端,目光注视着尽头的矮墙,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堆放任何杂物。 每每经过这样的巷子,顾涧川总忍不住多停留几秒,彷彿只要他再等一会,洛遥就会出现。他总会想起面色緋红的洛遥在窄巷里夺走他初吻的模样,也会想起洛遥离家出走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墙边默默哭泣的样子。 ──主人? 顾涧川脑中响起洛遥的声音,还有那张不知被谁欺负的无辜脸蛋。这半年里,他每一日都会想起洛遥,甚至在梦里也会听见洛遥喊他「主人」。 视线再次聚焦,顾涧川在手机上标註了发现鹿妖的位置,一个红点立刻在画面的地图上浮现。妖精出现的地方大多都是这么几个,顾涧川看着密集的红点,目光落在离他家最近的标记上,点点是特别的水蓝色──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洛遥的位置。 顾涧川不禁开始想像洛遥下一次会出现在哪儿,视线在萤幕上绕了一阵,最终停在关掉的手机上。黑色的萤幕映出了蓝天和纯白的云朵,顾涧川得到了答案。 他无法预知洛遥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但他知道第二个蓝色标记就在他的心上。而这个标记,打从洛遥第一次喊他「主人」时就刻上了。 - 「主人──!」 深夜,顾涧川隐约听见洛遥的声音,他依旧闔着双眼,倒是表情在无声间变得柔和。 「主人吶!」 这回更清晰了,就像只隔着一扇窗── 顾涧川猛地睁眼,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迅速下了床来到窗边,三两下就拉起窗帘,动作没有一点迟疑。 皎洁的月悬在靛色的夜空中,看似祥和的画面里却多了极度违和的黑影──一隻鸟用爪子勾着黑猫,吃力地朝窗户飞来,小翅膀使劲地挥着,下面被拉得长长的猫也模仿飞行的姿势挥舞双臂。 一鸟一猫的奇怪组合迅速接近,下面的猫咪兴奋地扯开嗓子叫道:「主人!我回来啦──」 啪。 两个小傢伙硬生生撞在玻璃上,而后滑了下去。顾涧川倏地睁大双眼,连忙打开窗户将两隻掉在地上的动物抓进屋里,冷风灌了进来,他却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沸腾。 当顾涧川关上窗户转身时,一隻小黑猫朝他飞扑过来。在碰到顾涧川的瞬间,小黑猫变成了人型缠在顾涧川身上。 眼前这精緻的人儿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洛遥,洛遥用水汪汪的蓝色眼眸注视着他,顾涧川甚至能从洛遥的眼中看见自己。这是顾涧川在脑中想像过千万遍的景象,如今真的见到洛遥,他却缺乏了真实感,就好像这只是眾多梦境中较为真实的一次。 「主人,你看你看!洛遥已经完全康復──」 顾涧川不等洛遥说完,径直把吻覆盖在洛遥的唇上。柔软的触感疯狂地刺激顾涧川,他的心跳快得厉害,舌尖不由自主往洛遥嘴里探去,像是早已摸清每一个角落似的挑逗着洛遥的软舌,每一次的搅动、吮吸都彷彿要把对方佔为己有般。湿润的声响在两人耳边交缠,洛遥的脸像樱桃一样红,微微的喘声从嘴里溢出。 一切来得太快,又太迟。彼此的思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这下顾涧川终于确定,这不是他过度真实的梦境,而是比梦境还要幸福的真实。 「痛死我了??笨猫!下次你要是再随便跳下来,我就不救你了──唔!」怀雀摸着撞红的鼻子,耳侧的小翅膀抱怨似的拍动。当他抬头想骂那隻一看到顾涧川就二话不说从妖界跳下来的笨猫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激吻的二人,怀雀整个人都傻住了,双颊咻一下染上红晕。 ──这里还有个人啊!你们能不能收敛点! 怀雀遮着眼睛在心底崩溃吶喊,暗暗骂了洛遥十次笨猫后,跌跌撞撞地来到窗边自己开了个小缝,化成鸟飞回妖界了。 顾涧川在瞄见怀雀离开之后,才把唇移开。也就是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令人害怕的佔有慾,哪怕是在没什么威胁的怀雀面前,仍想宣示主权。 「主人??洛遥想??」 「我也想你。」顾涧川一手捧着洛遥的脸,眼神说多宠溺就有多宠溺,和之前冷淡的扑克脸判若两人。 「嗯??不是这样的。」洛遥垂下了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脸上的樱粉色染上耳根。 「嗯?」顾涧川歪头。洛遥又犹豫了好一会,稍稍扭动了身子后把脸凑近顾涧川耳边。温热的气息搔着顾涧川耳侧,这几乎是在勾引他了。顾涧川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暂时压下了坏心思。 时隔半年才见面,他可不能那么禽兽,否则把他的小猫咪吓跑该如何是好?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想让主人帮洛遥『治疗』,已经忍、忍耐好久了。」洛遥在顾涧川耳边轻声道,说完便将脸埋进顾涧川肩头,滚烫的脸颊贴上顾涧川凉凉的脖颈,后者的体温也跟着迅速升高。 当事人都要求了,顾涧川岂有不从命的道理? 终章 他把怀抱里的人儿放上床,三两下就把洛遥身上的衬袍里衣脱个精光,看着那白嫩的肉体,顾涧川想起了某件事,又把镶着金丝线的黑色外袍给洛遥穿上。 「主人?」洛遥疑惑地望着顾涧川,同时又因为胴体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而感到害羞。 「你会冷吧,就是??上次你不是说了冷吗。」顾涧川把手撑在床上,由上而下和洛遥对望,以往他是不说这种话的,但总觉得对待洛遥应该更坦率一点。 「啊,好、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呢。」洛遥记起被顾涧川用红绳捆着那次,下身忽然一酥,他略显难耐地夹紧腿。再次开口,洛遥就连声音也变得麻酥酥的。 「既然这样??主人得快点让洛遥变热才行呀。」 嘣。 顾涧川听见了自己理智线断裂的声音。 这隻猫妖回妖界除了养伤,是不是还学了一点别的什么?说出这种话,顾涧川真不知道他是天真,还是刻意诱惑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项,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顾涧川将洛遥压在床上亲吻,睽违半年的见面,顾涧川变得比以往更具侵略性,像是要把之前错过的时间都讨回来似的,嘴从洛遥唇上一路滑至锁骨。他在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圆形的红色标记,又在锁骨上留下另一个,直到洛遥身上遍佈他到过的足跡。 「啊!主人,好疼!停、停下??」洛遥推着顾涧川的胸口,动作像猫咪踏踏毫无威胁,反而还有种欲拒还迎的既视感。顾涧川的手才刚进去一指,洛遥就撑不了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又挤了一点润滑剂。 「好凉,嗯??好奇怪,洛遥不喜欢。」洛遥微微扭动着身躯,美妙的景色让顾涧川差点把持不住。他继续替洛遥扩张,性器胀得厉害,每次看见那一缩一缩的粉嫩后穴,顾涧川就无法集中精神。 他承认,他就是一隻禽兽。 「太久没做,直接放进去受伤。」顾涧川倾入所有自制力沉声道,手指进入得比刚才顺利,食指和中指在那洞口打转,时不时插入一些。 洛遥似乎还是对润滑剂很不满意,眉心微微皱起,「那只要主人常常做就可以了呀──哈啊!」 顾涧川在听到洛遥这么说的瞬间,两隻纤长的指头直接进入深处,洛遥被刺激的猝不及防,背弓起了撩人的弧度。顾涧川缓缓抽出手指,在洛遥即将缓过来的时候,猛地插入最底。 一声勾人的呻吟从洛遥唇边迸出,他的腰挺得更高了,睁大的双眼盖上一层楚楚可怜的水气。 「哈??」顾涧川把挡住视线的瀏海向后撩,底下明显是要把小猫咪拆吃入腹的眼神。他低喘了声,手指再次在洛遥的后穴里快速进出,在触到敏感的软肉时,坏心眼地在底端旋一下指尖。更坏的是,顾涧川还一边揉捏着洛遥的乳首,挺立的粉色果实上有唾液的反光,看上去格外情色。 「哼啊!不、不要??别碰那??」被刺激着敏感点的洛遥身体一颤一颤的,腹部因使力微微抖动。他胡乱地挥着手,想制止顾涧川的动作,但效果甚微。 手指好一阵抽插之后,顾涧川把自己的阴茎抵上洛遥的穴口,发烫的硬物碰到自己身体敏感的部位,洛遥本能地把腿往内夹了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洛遥主动把腿分了开来,并用两隻手抱着自己的大腿。 「这样??主人好像方便一点。」洛遥吞吞吐吐地说,还别过了头,几乎快要被羞耻感淹没。这下顾涧川真的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俯身亲吻可爱得不得了的洛遥。两人的嘴刚分开,顾涧川下身用力一挺,性器顿时没入洛遥的后穴。 「啊!」洛遥抓着自己腿的手忽地收紧,指甲掐入肉中,前列腺液从顶端冒了出来。顾涧川露出满意的表情,开始挺送起腰来,每一次都捣入深处。交合处发处色气的水声,洛遥的媚吟也从未间断,眼角迸出了几滴泪,眼眶透出薄薄的红,让人更想欺负他了。 「不要、洛遥不要了!」 洛遥在顾涧川猛力的撞击下射了精,但顾涧川却完全没有停下或休息的意思,滚烫的分身仍在他的穴里进出着。 「是吗?提议经常做的人可是你。」 「那不、不做了??」 「出尔反尔的是坏猫咪。」顾涧川把洛遥快要併拢的腿往外掰了点,接着俯身凑到洛遥脸前,这距离近得洛遥能看见顾涧川额头上的汗珠。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喘息,洛遥的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跳也快得不像话。 他猜顾涧川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因为他也听见顾涧川击鼓般的心跳声。 真好。 洛遥凝视着顾涧川的双眼,从他深色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在顾涧川看来,他的眼里也有主人的身影吧? 世界上有一个除了自己以外,也喜欢他的人,真的太好了。 「下次想说『不要』的时候,就说『我喜欢你』。」顾涧川缓缓道,一边用食指抹去了洛遥眼角的小水洼。 不等洛遥意会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顾涧川握住洛遥纤细的腰肢,下身再次抽插起来。 「哈啊!主人吶,别、太快!」 顾涧川眉一挑,惩罚性地加快速度,手指一边或轻或重地揉按洛遥的后腰。洛遥本就一塌糊涂的脑子被刺激得更混乱了。 「不──主人,我喜欢主人,洛遥??哈啊,最喜欢主人了!」 听到想听的话,顾涧川莞尔,浅浅的笑容看得洛遥心醉,玫瑰色的脸蛋都要烧起来了。 「我也是。」顾涧川微啟薄唇,也不晓得洛遥有没有听见,就算没听见也无所谓,之后他一定会常常掛在嘴边的。 ──最喜欢你了。 顾涧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日子一直都是灰色的,但正是因为不是全然的黑或白,才会有无限种的可能性;正是因为他是灰色的,才能遇见洛遥,才能从自私中顿悟,才能在看似黑暗的生活里,把最接近白的光留在身边。 顾涧川花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终于明白灰色,是无限的顏色。 看着身边熟睡的洛遥,他忍不住在那白嫩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这晚,顾涧川睡得很熟,彷彿入睡对他而言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但只有他知道,这是他此生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 薛承安一踏进门,立刻看傻了眼。 昔日狗派忠实信徒顾涧川,竟然在替一隻黑猫梳毛。不只如此,黑色的毛絮在空中飞舞着,却不见顾涧川有什么动静,仍一心一意地服侍着躺在他腿上翻肚的小黑猫。 听到开门的声音,顾涧川和洛遥双双抬眸,彷彿薛承安是什么不速之客一样,不过顾涧川看的,却是薛承安背后那隻黄金猎犬,阿比。 洛遥察觉到顾涧川的视线,眼神流露些许慌张,之前的阴影再次涌上。洛遥一面安慰着自己没事的,一面又仔细注意着顾涧川的一举一动。 只见顾涧川安抚性地揉了揉洛遥的肚子,将他抱到身侧的沙发上,而后站起身走向门边。 洛遥心头一紧,无声地蜷缩成一团。他不喜欢这种不安的感觉,但如果这股不安成真── 「洛遥不喜欢狗。你带了这傢伙,就别想进来。」顾涧川丢了这么几句话后,关上了门。门外的薛承安愣愣地注视着厚实的门扉,直到阿比汪了一声才回神。 刚才他是看见顾涧川身上的衣服黏满了猫毛吗?还有,餐桌边一整面像猫抓垫的剑麻墙是怎么回事?最后的最后,顾涧川是拒绝了带着狗的他吗? 薛承安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满的困惑离开了。 听到汽车驶离的声音,顾涧川再次坐回沙发上,他看见缩成球状的洛遥,心里暗自发笑。 「他们已经走了。」顾涧川装出沉稳的声音。 洛遥探出了头,刚确认过屋子里真的没有其他人,身体就被顾涧川抱起。顾涧川把脸埋在他的肚子里猛吸,洛遥有点儿痒,后来再也忍不住了变成人形,就这么跨坐在顾涧川腿上。 两人四目相对,顾涧川先开了口。 「能不能变回去?」 「嗯?」 「我想再吸一会。」顾涧川说得自然。 洛遥眼睛一睁,双手按住了顾涧川的嘴。顾涧川则拉开他的手,对着柔软的唇吻了上去。 这时,顾涧川心中浮现了一个词:猫奴。 此生有幸遇见名为洛遥的猫妖,他甘愿为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