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哥和我男朋友互换身体这件事(1v2)》 1久别重逢的破冰只需要一次晨勃 我上次见陶决,他正赶赴十四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回他该回的地方,离我越远越好。 当然,我们的关系没修复到我愿意站在安检口外、隔着人群朝他傻乎乎挥手送别。我一路跟到机场,只不过是因为手机被他抢去叫车。 以及,由于他口语稀烂却屁话过多,把那位呼吸里带着rap的非裔司机聊得跟不上节奏,我素行良好的Uber账号迎来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差评。 我两年没理他。 再见到陶决,他正在我男朋友身体里。 我知道这句话很有歧义,听起来像他俩被我捉奸在床。但此时此刻,我倒宁愿情况真是这样,至少他们还能同时在我面前出现,而不是—— 一个顶着别人的身体一脸懵逼,一个甚至不知道去了哪儿。 没错。 陶决,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灵魂抛弃了远在大洋彼岸的躯壳,不偏不倚,降落在我男朋友钟意的身体里。 本来我最初也是不信的。但钟意一来不认识我哥,二来自小移民,有时候说中文都卡壳,绝无可能一夜之间学会这么地道的北方口音。 ……当然最主要的是,在我问出第一声“你到底是谁”后,陶决楞了一下,随即开始报数字。 身份证号、银行卡号密码、圆周率小数点后一百位…… 这种脑瘫操作,也就他干得出来。 所以我信了。 房间里于是又陷入死寂。 “……要不,你先去……洗个手吧。”陶决开口。 “洗手可能不够,得洗澡,”我说,“你射得太多了。” “别——”他崩溃地捂住脸,“别说那个字!” 我近乎怜悯地看着眼前的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可怜被人占着身体疯狂崩坏形象的、我天使一样的小男朋友,还是该可怜这个在自己妹妹面前晚节尽失、八成是个老处男的我哥。 我又想了想,决定先可怜一下不得不面对这个局面的自己。 一刻钟前,我从浴室出来。钟意没盖被子,在床上睡成大字形。 钟意往往会早起半小时,以便准时用早餐的香气叫醒我。这个习惯始于两年前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雷打不动延续到现在。 也就是说,我其实没见过他早上睡醒前的样子——此处特指晨勃。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会走过去,把手伸向他下身,掏出那根并不陌生的东西。 我本想点到即止,抽回手时却被攥住。他压抑地喘息,腰身耸动,握着我的手抚慰自己。 等我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射进我手心。浓稠的精液飞溅出来,我没被浴巾盖住的小臂和大腿无故遭难,染上几道白色。 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手,发出一声仿佛黄花大闺女被恶霸强夺清白一般、带着哭腔的惨叫。 也是在那一秒,我确定他不论是谁,都绝不可能是钟意。 但怎么就非得是陶决? 非得是这个絮絮叨叨啰嗦半天,叁句不离“求求了”、“姑奶奶”、“去洗手”的陶决? “身体不是你的,精液也不是你的,你扭捏什么?”我被他念得不耐烦,“你几岁了,二十五?脸皮这么薄,该不会真变成魔法师了吧?” “陶然……!” 陶决恼羞成怒,钟意那张好像二十四小时睡不饱的脸被他用得红扑扑,带着一股刺人的违和感。 我从刚才起强行压下的难过,开始吐着泡泡、缓慢地从水底向上浮。 “洗,可以。我要洗澡,你去给我放水。” 支走烦人的家伙,我打开微信,往下翻了半天,耐性耗尽,点开搜索。 输入“陶决”,无结果。 输入“哥哥”,只弹出一些没印象加过的群里不知道是谁的群名片。 输入“傻逼”,有了。 点进对话框,最底下是我两年前发送五条六十秒语音和一张Uber评分截图激情辱骂陶决的记录。他隔了一周才回复,转账6666,我没收,对话就此中断。 再往上翻,是“你已添加了Dark Flame Master,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我呸,还Dark Flame Master呢,老年中二病。 我一边毫不留情吐槽,一边把指腹按在“视频通话”的图标上,试图从那里摄取一点遥远的温度。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钟意很有可能被换到了陶决那边。 视频打到第四次才接通,对面没开灯,画面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微弱的荧光照亮了小半张脸。声音传来,是我熟悉的倦懒语调:“Scarlett……?”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钟意像是对现状一无所知,睡眼惺忪地躲避着手机屏幕的光线,却碍于在和我通话,习惯性地时刻摆正镜头。这些小动作哪怕用陶决那张老脸做来也可爱得要命,我翘起嘴角,“在睡觉?” “嗯……不知道为什么,好困,也好累……” 我内心激情辱骂八成又熬了通宵的陶决,脸上不动声色,“那你睡一会儿,我等等再打过来?” “没事……”钟意打出一个绵延不绝的哈欠,“……我想听你说话。” 我眼睛一酸,不想被他看见,连忙把手机屏幕捂在胸口。微微发热的电子设备烫着皮肤,时不时传来令人安心的呼吸声,仿佛钟意真的靠在那里。 我静静地隔空拥抱着钟意,不忍心打破这份静谧,提及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然而就是这片刻犹豫,陶决的嗓音穿透墙壁,丝毫不看气氛: “放个鬼的水啊陶然!你浴缸早放满了,浴室里水漫金山是要开游泳馆吗?!” 我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钟意的呼吸声顿住几秒。 “……在你家里的,是谁?” —————— 想写一点实验性的东西。 如果喜欢请留言。 2你的密码他的密码好像都一样 由于突发状况,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洗澡,只用身上的浴巾随便擦了擦手。 而在陶决的口头导航下,钟意举着手机成功抵达洗手间,对着白惨惨的灯光确认自己的现状。 “哇……真的不是我……” 他来回切换摄像头,一会儿对准镜子,一会儿对准自己的脸。毫无紧张感的样子噎得陶决欲言又止,似乎想把刚才那句“你先不要害怕,听我慢慢解释”咽回去。 “事到如今,还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我对着视频两端介绍道—— “我男朋友Cyan,Cyan Chung,中文名字是钟意。”显而易见的炫耀。 “我哥陶决。”显而易见的嫌弃。 陶决显然领会到了这份嫌弃,翻我一眼,“那你男朋友挺粗心,聊半天都没觉得不对,还指着我说‘那是谁,跟我长得好像’……一般来说,接到视频的时候就该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手机了吧?” 啧。要不是心疼钟意的身体,我早一拳捶翻这个老阴阳人。 钟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哥说得对,我刚才睡昏头了,听到手机响就直接解锁,这样其实不好。” 我指关节捏得咔咔响,看向陶决的目光带刀,“是谁无密码裸奔,还反咬别人一口——” “你……你少血口喷人,我设了密码的!”陶决抗议。 钟意也在视频那头拉架:“没错,哥哥的手机确实有密码,只不过跟我的一样,我就没多想……” 陶决忽然哑巴了。 我停下掰手指的动作,不再看他,半晌,冷笑一声。 小时候,周围成年人对我父母婚姻的走向心知肚明,每次出去聚餐,我都要回答无数遍“你爸妈离婚你跟谁”。所以这件事终于发生时,我毫不意外,甚至有点雀跃。 因为——傻了吧,我跟我哥。 我一直以为陶决早在这事上与我达成共识。直到那天在机场,我死抱着行李箱不撒手,求妈妈再等叁分钟,哥哥肯定是路上耽误了,哥哥马上就来。 他说他会来。 但那天最后,还是我妈拎着哭到虚脱的我上了飞机。 当时我十二,小学刚毕业。他十八,正准备高考。 距离陶决飞来参加妈妈的葬礼,我们终于恢复联系,我的Uber账号惨遭他污染—— 还有五年。 陶决还在缩着脖子装鹌鹑,我懒得理他,凑近屏幕跟钟意说话。 “你昨天怎么突然过来了呀?” “我昨天……”钟意陷入回忆,慢吞吞往外吐字,“……Caleb过生日,叫他们实验室的人来喝酒……啊,蛋糕很好吃,有芒果夹心,我还想问他在哪里买的,下次给你带一个……” 他想着想着,记忆开始出现断片,“……但我不记得有去你家。” 我终于重新将目光投向陶决。 “不是,你怀疑我?”陶决一副被冒犯到的表情,“我灌他酒还是我绑他过来?我醒了就在这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打断他,“钟意的手机呢?我要问一下Caleb。” Caleb是钟意室友,比他大叁岁,今年刚过合法饮酒年龄,想也知道昨晚他们公寓是什么惨状,钟意很可能是受害者之一。 陶决兴师问罪的气势瞬间瘪掉。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又摸了摸枕头下面,最后探身看向床下,捡起钟意的手机。 “我想起来了,昨天一开始好像不在床上,难怪总觉得浑身疼……你男朋友有睡地板的习惯?”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讲究,随便找块地方就能睡着?” 我习惯性顶他一句,抢过手机,熟练地按下自己生日解锁。 陶决看着我的动作,难得没有开口顶回来。 3没有一个男人能活着走出妹妹男朋友的身体, 都市传说有云,没有一个女孩子能笑着走出男朋友的手机。 陶决明显知道这个说法。我在众多app里寻找通讯录时,余光捕捉到他脸上杂糅着“唯恐天下不乱”和“她要是哭了可怎么办”的微妙情绪。 然后这份情绪在他看到视频那头的钟意打着哈欠托腮等待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漏气。 陶决这种骗子,大概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像钟意一样的人存在吧。 我点开钟意的通讯录,从寥寥无几的名单里翻出Caleb的号码,按下通话。 …… 打了叁遍,无人接听。 虽然差不多能猜出原因,我问:“他们昨天喝了多少?” “便利店能买到的啤酒,每种都拿了一提回来,还有Tequila和Vodka什么的……啊,他实验室有个学长送给他几瓶——好像是叫,二……” “二锅头?”陶决插话。 “对,二锅头!”钟意拍手,“哥哥懂得好多哦。” 钟意就是有这种让时间慢下来的能力,说话慢吞吞,夸人也软绵绵的,像只大号树懒,又像不设防在你怀里蹭来蹭去的小绵羊。 我看着陶决嘴角抽搐、想发作却不能的模样,感觉心情又好了起来。 找不出头绪的事情暂且搁下,话题跳跃到“之后该怎么办”上。 没人知道身体交换的原理和规律,但从乐观的角度考虑,它可能只是一种暂时现象(“至少小说里都这么写!”陶决振振有词),暴露出去让太多人知情反而麻烦。 也就是说,直到换回来为止,陶决和钟意都必须对外扮演彼此,而眼下相隔一万多公里和十叁小时时差的状况显然不是最佳选择。 为了避免穿帮以及它带来的一切潜在问题,最好是身为无业游民的陶决买张机票,把他的身体和里面的钟意(主要是钟意)空运过来。 “——谁无业游民?!我那叫自由职业者、自由职业者你懂不懂?做软件外包很累的好吗,我看起来闲是因为上个月基本没睡才把手里的活儿结了——” “也就是你现在不用工作的意思吧?那更好,反正钟意不可能休学。” 我叫停陶决喋喋不休的辩解,下巴一抬,“就这么说定了,去拿我电脑订机票,现在。” 陶决啧了一声,去书房开电脑。 他离开房间后,钟意朝我眨了眨眼,凑近镜头小声道:“我其实可以休学,没关系的。” “我哥这人就是满嘴跑火车,他说的话你听一半就行,”我摇头,“而且我要保护你的身体,肯定得跟他一起走。他一个在哪里都能工作的‘自由职业者’换我们两个休学,想得还挺美,没门。” 话音刚落,陶决杀个回马枪,倚在卧室门口用钟意的脸做他那副老阴阳人的表情。 我敢说就不怕他听,气定神闲地用鼻尖哼出一个问号。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我签证过期了。现在重新申请,最快也要一个月。” “继续。” “但你和钟意的回国签证一周左右就能下来。” “嗯,继续。” “……所以我是真的要替他上一个月课?” “是至少一个月。”我和善地补充。 钟意乖巧地双手合十:“麻烦你了,哥哥,作业我都会自己写的,但是这学期有一门课要做presentation……” 陶决忍无可忍: “——谁是你哥哥啊?!” 要不是他用着钟意的身体,我怀疑他血压在这几秒内飚得比某某币还高。 —————— 隐约感觉到我的标题一章比一章丧病 4所有以“谈一谈”开始的对话都通往不愉快 钟意会魔法。 我早就体会过这一点。现在,轮到陶决了。 但我猜陶决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毕竟,他前一秒还斩钉截铁地断言“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都不可能替他去上课”,下一秒就莫名其妙打开钟意的手机找到课表,在钟意比比划划的解释中试图弄懂到底哪门课会有突击小测。 除了魔法,也没有别的解释。 在我感叹钟意的下蛊能力果然是跟人格绑定、与外貌关系不大的时候,两人已经隔着视频交换了常用电子设备的密码,以及一系列使用注意事项。 当然,基本都是陶决在交待,钟意全程只有两句话来回轮换: “嗯,好的。” “哥哥你用吧,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就让总想抓住破绽噎人一句的老阴阳人毫无发挥空间,甚至出于补偿心理,不知不觉开始教钟意如何使用微信支付。 我笑得捂着肚子在床上滚,被老阴阳人反手扔了个枕头:“浴巾拉好!” 陶决啰嗦起来没完,最后我和钟意打哈欠的频率都卡上了点。我催着钟意去睡觉,便挂断视频,总算要去洗一个迟来的澡。 刚起身,就被陶决抓住胳膊。 “陶然,坐下,我们谈谈。” 需要“坐下谈谈”的,一般没有好事。我先下手为强:“谈什么?谈你射我手里还是谈你——” “陶然!” 我嬉皮笑脸地往床头一坐,双腿交迭,脚尖勾着拖鞋一晃一晃,“听着呢。” 陶决深呼吸几次,大约也知道此时死磕我的态度只会白费口舌,单刀直入道:“钟意多大?” “十八。怎么,你还想抓早恋?” “谈恋爱可以,但同居——你不觉得有点太早了?这应该是你们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才考虑的事情……” 这回换我深呼吸:“我们没同居。钟意有自己的住处,还有室友,你刚才没听到?” 陶决摆明不信,“你洗手台上的剃须刀片可不是这么说的。” “……” 我沉默片刻,“我偶尔会留他过夜,有问题么?你该不会连妹妹床上的事都要管?” 为了照顾他一个老处男的心理承受力,我特意选择比较含蓄的说法,用以代替“我们做过了,就在这张床上”。但陶决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你才十九——” 我轻轻呵了一声,“妈妈十九岁的时候,你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所以她才会跟那个让她十九岁就怀孕的人渣离婚!” 有理有据。 我拉开床头柜,“看,科学避孕。” 叁十六只装的超薄value pack已经用到见底,仿佛被它刺到眼睛,陶决用力闭了闭眼。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太小——” “我不小了,”我拿出最后一点耐心,尝试和他讲理,“我是十九岁,不是九岁。你说什么我听什么的年纪,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别再想着时过境迁才来我这里弥补,挺多余的。” 讲理果然奏效。陶决闭上嘴,静静地看着我,像妈妈葬礼结束、他披着大雨匆忙赶到的那个下午一样,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什么都没说。 这样最好。 我一身轻松地站起来,“谈完了吗?我这次是真要去洗澡了。” 地板之前被陶决打扫干净,浴缸里水位过半,搁置太久,已经冷掉。我放走一部分,再注进热水,直到温度微烫,才终于把自己泡进里面。 ——对付丧尸的终极武器,或许是泡澡也说不定。 我长舒一口气,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被这样的温度包围,再冰冷的尸体也能重回人间。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我捡起因为过长的视频通话电量告急的手机,靠在浴缸边将它解锁,退出免打扰模式。 数百条短信和几十个未接来电一口气弹出来,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 我又往水中沉了沉,只留手和半个脑袋在外,开始在回复框里敲字。 【让我想想。】 【毕竟,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作父亲。给我点时间。】 发送完毕,我丢下手机,重新把变凉的指尖浸入水中。 全身都暖和起来时,我的良心也从冬眠中苏醒,逐渐觉得自己可能对陶决有些太刻薄了。 不管怎么说,我和他流着相同的血。 谁也不无辜,全是骗子。 —————— 我也想搞百收百珠加更什么的,但码字速度不允许,所以想想就算了。 5要么都不道歉,要么一起道歉 洗完澡,刚过上午十一点。 整晚没睡的身体开始抗议。我本想睡个回笼,直接快进到晚上钟意那边起床,这样就不必跟某人大眼瞪小眼熬过剩下的白天。 ……本该是这样的。 但有人一边捏着嗓子唱歌,一边在楼下叮叮咣咣不知在鼓捣什么,吵得我一闭眼就头疼。 在我蒙着被子试图入睡的五分钟内,他从残酷天使唱到哦洗海带,我不留神听进去几句,竟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不止我耳朵脏了,钟意的嗓子也脏了。 “闭嘴——”我忍无可忍地掀开被子,朝楼下喊,“邻居会告我虐待动物!” 不能称之为歌声的歌声停了,叮咣声还在继续,话音遥遥传来。 “虐待——什么——动物——?” 我想想他被掐脖子似的唱腔,“鸡……吧。” 这回叮叮咣咣也停了:“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好家伙。 我跳下床,光脚奔到楼梯口:“我就说!文明去他妈!” 起都起来了,我索性下楼看看陶决到底在搞什么鬼。 然后就被焕然一新的厨房吓了一跳:“田螺姑娘?!” 房子是老房子,外公外婆传给妈妈,妈妈又传给了我。住进来那天起,我就没见过它这么干净的样子。 陶决端着锅铲给我面前盘子里的吐司盖上煎蛋,云淡风轻:“想道歉可以直说‘对不起’,不用给我迭称号。” “想道歉可以直说‘对不起’,不用把烤面包机擦到反光,”我毫不退让,“那东西几百年没开过,说不定早就坏——” 陶决的视线落在餐盘里的烤吐司上。 我想起烤面包机内侧顽固的焦黑色,把餐盘推远了些。 僵持片刻。 “……我拆开清理过了,”他又往煎蛋上盖了叁片西红柿和两片午餐肉,“而且你看我像是来报恩的吗?我还债还差不多。” 看在西红柿和午餐肉的份上,行吧。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陶决腾不开手,我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钟意的手机,扫了眼来电显示,按下免提。 两秒后—— 至少四种来自不同国家地区的口音同时传来,七嘴八舌连番发问,活像一根爆竹炸开满屋子尖叫鸡。 “——谢天谢地,哥们儿你还活着!你怎么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到Scarlett家了吗?她说了什么吗?” “她说生日快乐,Caleb。还有,谢谢你们把她男朋友打包寄过来,”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被平静的语调如实送入话筒,“以及她想问,你们给她男朋友喝酒了,对吗?” 尖叫鸡们一瞬间安静下来。半晌,离话筒最近、操着西海岸口音的昨日寿星结结巴巴: “……这、这个,你听我解释……” 钟意没满二十一,只能喝准备用来兑酒的果汁和苏打水——至少一开始是这样说好的。 然而一群平时埋头科研、难得放飞一次的单身汉喝到后面,就连自己拿着谁的杯子都搞不清了。直到钟意迷迷糊糊醉倒在沙发上,他们才发现那杯果汁并不完全是果汁。 见钟意抱着沙发靠枕叫“Scarlett”,几个脑子进酒的家伙一合计,便给他打了辆车。据他们说,钟意上车的时候看上去很清醒,还能报我家地址,他们这才放心让他自己过来。 “就、就是这样,Cyan没事吧?” 跟女朋友的哥哥换了身体算不算有事? 但眼下还不能确定身体交换的原因,我不好迁怒,只能就事论事:“运气好不等于没有危险。Caleb,你们让一个喝醉的未成年人独自上陌生人的车,他看起来再清醒也不代表这没问题。” 对面蔫蔫地回答:“我很抱歉,Scarlett,真的……” “既然你觉得抱歉,”我接道,“Cyan之后会在我这里住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他那份房租你看着办吧——总比付罚款和吊销驾照好,不是么?” 说完,我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 我审问Caleb期间,陶决吃完了他那份早午餐,正站在水池前洗盘子。钟意出现之谜水落石出,我看着他毫无表示的背影,扯扯嘴角。 “你现在总该相信了?我和钟意没有同居。” “但你给了他钥匙。” “以防我死在家里没人收尸。” 我笑眯眯地拿起叁明治,目送陶决一言不发走开,感觉放软的吐司不知为何,分外酥脆。 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贴着地砖的脚趾已经冷得蜷缩起来。我伸长了腿找到桌下的拖鞋,总算得救,往里一蹬。 ……嗯?尺码好像不对。 想起被我忘在楼上的拖鞋,再想起某人走掉时好像特别安静,连脚步声都没有,我又咬了口叁明治。 西红柿切太薄,午餐肉排列的方向不对,身为灵魂的煎蛋居然是全熟。 …… …………就,勉勉强强,一般好吃吧。 6指法,呼吸,节奏,暗杀 大约以为我那句“死在家里没人收尸”是故意刺他,陶决整个人进入了静音加隐身模式。直到晚上钟意打来视频,他才像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从这座房子某个黑漆漆的角落浮现,挤占我本不富裕的手机画面。 彼时我正盯着在洒满阳光的窗边瘫成一条的钟意,享受某种无限接近于云吸猫的极致愉悦,定睛一看我自己这头的视频小窗多了张脸,差点当场翻下椅子。 陶决“啪”地按开卧室顶灯,站在门口强行给这场无中生有、八成是挟私报复的惊吓上价值:“怕了吗?怕就下次记得开灯,摸黑玩手机迟早要瞎。” ……行,可真行,太行了。 我又想文明去他妈了。钟意还在,忍一忍。 结果,陶决竟然不是专程来搞我一下的。 他还带来一个消息:他下午刚刚提交签证申请,替钟意约到了两周后的大使馆面签。 收获钟意十足诚恳但中文有待进步的夸夸:“哥哥好快哦。” 我趁乱跟上:“哥哥好——快——哦——” 被当头一掌劈在脑门。 陶决把我脑袋推开,行云流水地跟钟意加上了微信,打算在之后的两周里一边带他整理材料,一边加急训练他如何以“陶决”的身份通过面签。 与钟意的独处时光被横插一脚,但总归是为了一个月后重逢,我再不情愿也只能让位,无所事事地开始犯困。 视频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我并不确定。实际上,我甚至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挂断,也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到了床上。 意识仿佛离开身体,漂浮着穿过走廊,抵达尽头的琴房。 羊毛隔音窗帘挡住半扇月色,另一半披在钟意背后,像给他画了条尾巴。我伸手去摸,被他牵住指尖,一根一根亲吻。 好痒。我逗他:“快点,就现在,考你那首曲子的指法。” 他“诶”了一声,眼睛里却盛着一点得意,虚虚张开十指,指尖抵着我指尖,开始无声演奏。 钟意很聪明,只是没开音乐这扇窗。这么多年下来,就那一首曲子,我反反复复地教,最后还是靠死记硬背指法才学会。 ……得意个什么啊,指法倒是对了,节奏一塌糊涂。 我勾住他脖子,手指滑入毛茸茸的发间,“我教你。” 节奏就像呼吸。 开心时轻快一些,低落时沉闷一些。 被情欲浸染,下身湿透时,会乱一些。 钟意的手指修长干净,如果微微用力,手背上平时不甚明显的筋络会浮起来,有种在他身上很少见、带一点禁忌意味的情色感。适合弹琴,适合陶艺,适合绘画,适合一切能让它们动起来的事情。 或许也包括指交。但他将两根手指缓缓送进我身体里时,我仍然不可避免地产生“暴殄天物”的想法。 “钟意,钟意……”我大腿内侧抖得停不下来,小声叫他名字。 凌乱的水音混着喘息,一下又一下。我吸气,他抵进深处挤压软黏的穴肉;我呼气,他拨弄外侧肿大的花珠。 “是这样吗?”钟意鼻尖被我身上的热气蒸出一点汗,话音带笑,“我好像有点明白节奏了。” 他真的很聪明,死记硬背只需要背一遍。 但还不够,还不够。 我揪他衣领,“钟意,亲亲我……” 渴望已久的吻落在唇上,我绷紧身体,头脑昏聩,几乎想要在无孔不入的颤栗中,将他的手指永远留在那里。 我昏昏沉沉掀开被子,赤足走向琴房。 人影坐在琴凳上,仍是半扇月光,仍是那件衬衣。 潮热的梦褪去,只留下腿间满溢出来的湿润。比起在暗夜中疯长、如猛兽出笼的欲望,更像满满一浴缸冷掉的洗澡水,必须要放掉一些什么,再注入一些什么,才能重新暖和过来。 想要他。 想吻他后颈。想咬他耳垂。想撕坏那件衬衣,按他的脸在身下。想舔湿他手指,然后摇晃着腰坐下去,把他整根吃进体内。 我悄悄靠近,向那个背影伸出手。 陶决猛然惊醒,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暗杀你,受死吧。”我说。 —————— 暗杀,指陶然的性欲被我半途扼杀 陶然:我谢谢你哦 7陶决:我妹啊,她可真是个狼人 ……哈? 陶决真真切切一头雾水,随即醒悟,陶然大概是在复制今晚视频时的惊吓。 他越来越怪脾气的妹妹倒没有真的掏出一把刀来,心狠手辣捅他个对穿。她仅仅抱着双臂,亮出她一贯锋利的语气:“在这儿打什么瞌睡?又不是没给你准备房间。” “我想事情,一不小心。” 陶决活动了一下因坐着打瞌睡变得僵硬的肩颈,下一秒便听陶然不悦道:“拜托你好好保护钟意的颈椎。他才十八,别让他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毛病。” 他含糊应了声是,离开琴凳,准备回客房去睡。 陶然不让路。他正想绕过她,面前忽地掉下一句“想弹么”。 陶决一时没反应过来,听成谈话的谈,还有些意外——那应该是陶然现在最不愿意跟他做的事。 陶然抬起下巴,指指他背后那架叁角钢琴。 ——想弹么? 陶决头也没回,“不想。早忘干净了。” “真可惜,”陶然声调欢快,“妈妈最喜欢听你弹琴了。” 他读出几分恶意来,细微而诡谲,让他下意识将目光定在她脸上。 女孩皮肤透白,半张脸覆着月辉,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她迎着他视线,很乖巧地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让他想起过去,想起曾经满口“哥哥最棒”、无论他做什么都喜欢跟着学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不会这样说: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弹琴。妈妈让我继续练,还买了琴、装修这间琴房,只是因为你喜欢、你擅长。” “后悔吗,陶决?如果你当初没骗我,它就会是你的。我拥有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可惜——”她摇摇头,遗憾地下了结论,“你不守信,也不守时。” 妈妈去世那年,陶决还没开始接国外的工作。有时候客户一句话下来,就得连夜打包行李,飞去另座城市赴一场毫无必要的会。 他的时间表拥挤得像早高峰地铁,一个月要睡好几次机场,把陶然邮件里写的葬礼时间排进去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他还是腾出了一天。 那一天,暴雨、航班延误、海关电脑故障……墨菲定律弹无虚发。 奔波的终点,少女手撑与她单薄体型不符的巨大黑伞,葬礼已经结束,会场空无一人。 “你终于来了,”她说,“可是太晚了。” 小姑娘蓄起长发,穿上庄重肃穆的黑裙,眉眼依旧很像他。 也正是她,给他错误的时间,为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降下延迟了五年的惩罚。 陶然记仇也不记仇,为了报复可以一直等待,报复过后又能立刻放下。两年前她在机场安检口外朝他比中指时,他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 可眼前的陶然,在时不时刺他一句的行为背后,逐渐露出更加深层的恶意与怨恨。那显然不是为了一个Uber账号差评,甚至不单单因为他莫名其妙占据了她男朋友的身体。 陶决感觉自己像在看月亮。随心所欲、变化莫测、隐喻着疯狂的星体,每次抬头都变个样子,却每一个都不是它本来模样。 “钟意用什么牌子的剃须刀?”他突然问,“我那把前两天刚坏了,他估计不会用淘宝。” 陶然毫无防备地歪了歪头。 陶决无奈,“……我觉得也是。那他用电动还是手动?” “你可以都买,”陶然打着哈欠转身,又回到那副浑不吝的德性,“万一他想拿你的脸练练手呢?” 讨债鬼来了又走,陶决注意到面前的地板有什么在反光。 他蹲下来用指腹沾了一点。透明的,像是水滴,触感黏滑,气味—— ……不是水滴。他猛地察觉,受惊似的后退一大步,使劲用衣服下摆擦手。 然而黏腻的手感仿佛烙印在脑内,挥之不去,甚至由于心理作用,开始带上不属于他的体温,迫使他直面某件他既想不通缘由也找不到借口的事情。 那是钟意加上微信后发来的第一句话—— 【哥哥,可以买电动剃须刀吗?我不会用手动的那种……】 陶然洗手台上放着的,是双面手动剃须刀的替换刀片。 会使用它的人,如果不是钟意,是谁? —————— 陶决(疲惫):我为什么睡不着,主要是因为我妹给我表演了一个月下变身。 8谎言尝起来像煎蛋加一点番茄酱 一早起来,陶决举手投足都透着诡异。看到我下楼,他颠勺的手一抖,两个流心煎蛋像同极相斥的磁铁,各自朝反方向飞去。 我掉转手机镜头,对准手忙脚乱接蛋的陶决,“看,人类早期驯服野生平底锅的珍贵画面。” 钟意在那头配合地鼓掌。 力挽狂澜的平底锅训练师似乎想翻我一眼,目光飞到半路,后劲不足,咻地缩了回去。 这事得从我坏掉的卧室门说起。 老房子多少会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修或不修都是一样的麻烦,难免让人心怀侥幸,总想着再忍忍。 久而久之,人会被房子驯化,养成一套独特的、外来者难以理解的生活方式。有人永远不会同时打开某两个房间的灯,有人只能坐在长沙发的正中间,有人养成了跳过楼梯某一阶的肌肉记忆…… 也有人的卧室门形同虚设。 木质门板变形已久,关得上,只是一推就开,都用不着拧门把手。我平时独居,偶尔留钟意过夜,没什么非要关门的理由,早已放弃和它斗智斗勇。 当然,我昨晚还是关了门。不为别的,只为隔音——再被陶决用那种见血封喉的歌声吵醒一次,我可能会弑兄。 但我昨晚仍然睡得很碎片化,梦做了一个又一个,梦里的钟意蛊到我醒来后还浑身发软。所以陶决喊我吃早饭时,我也没料到,这门太久不用,从一推就开变成了一敲就开。 当时我正在紧要关头,腰臀高翘着跪趴在床上,同时把吮吸和入体开高了一档,脸埋进被子里,假装被钟意捞着腰从后面贯穿。 我运气说好也好,正对着门的是脑袋而非生殖器;但说差也差,拔出小玩具时不慎手滑,它飞入我充当睡衣的宽松T恤下摆,然后滑滑梯一样…… 从领口掉了出来。 还在动。 小黄文里自慰被人看到,紧张之下直接在对方眼前高潮的桥段?不存在的。 尴尬使我秒变撒哈拉沙漠。 两秒间,我脑子里疯狂刷过几百条“只要有人比我更尴尬,我就不尴尬”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于是我抢在陶决有任何动静前,拉好衣服,坐直身体,捡起那根V形振动棒,坚定不移地在空中挥了挥,指着他字正腔圆:“除你武器。” 不愧是让救世主几度打败大魔王的咒语,击退效果一绝。陶决至今还卡在哑口无言的阶段,这顿早饭因而吃得很安静,他全程除了礼貌性地跟钟意打了个招呼外,一声不吭。 今天起得晚,钟意那边已经快到半夜,开始犯困。我哼哼唧唧缠了他一会儿,挂掉视频,再抬眼便看到陶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像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又好像在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不让尴尬回流到我这边,我决定放着他不管。 陶决用叉子戳着面目全非的煎蛋,金属划在瓷盘上,拉扯出一声长而刺耳的噪音。条件反射之下,我不得不分一些注意力到他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陶然,你应该知道,忠诚是感情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琢磨半天,就这? 我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你不是吧陶决,这就要替钟意给我上贞操锁了?玩具也不行?” 陶决噎了一下,咳嗽起来,“……没,我没说这个……” “……”我反复咀嚼“没说这个”的言外之意,发现不论从哪种角度理解都只有一种意思,“你怀疑我——劈腿?” 陶决紧紧闭着嘴巴,咳得更厉害了。 就离谱。 离谱到我想生气都提不起劲:“说说你的思路吧大侦探,不然这个沾满番茄酱的盘子下一秒就在你脸上了。” 他吸了口气,不再继续绕圈子,“……你没说实话。” 我手指敲敲桌面,催促他继续表演。 “洗手台上的刀片。你暗示我,让我以为是钟意,但按他的说法,他根本不会用手动剃须刀,”陶决点开微信,给我看钟意发给他的那条消息,“也就是说,你们之中有人撒谎。”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你觉得是我?”我笑出来,“你才认识他多久,我在你眼里这么没信用?” “……” 在陶决的不否认中,我逐渐摸到缘由:“该不会,因为妈妈葬礼那件事,你一直觉得我是个撒谎精?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所以刀片是谁的?”陶决没接我的话头,“你说,我就会信。只要你肯说。” 果然还是绕不过这个问题。指尖又开始隐隐发冷,我用力攥了攥它们,压平不稳的呼吸:“……这有什么好追问?就算我真的劈腿,你不是应该无条件站我这边吗?” 他似乎料到我不会正面回答,叹了口气。 “就是站你这边,才劝你及时止损。会插足别人感情的人,怎么可能认真对待感情?你把自己交给那种人迟早要受伤。” 说得可真好。 现在倒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烦躁和疲惫同时涌上,像某种腐蚀性液体从胃袋底部反流,趁我防御松懈的空档化为语言,无差别攻击面前的一切。 “陶决,你搞清楚。我不介意有个失联很多年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但我不需要监护人,更不需要有谁自以为是地对我说教、插手我的生活。”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 “如果你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等你和钟意换回来,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别再联系了。” —————— 后半段已修改 9重回十八岁 春假最后两天在我和陶决的沉默中度过。 他每天叁顿准时叫我吃饭,我每天下午准时带他出去买菜、添置生活用品。我们只维持最低限度的交流,各自跟钟意对接,明明在同一屋檐下,却像小组作业里永远对不上时间的幽灵组员。 原本我并不后悔说出那些话,但随着沉默的时间延长,连钟意也察觉异样,提醒我明天上课,记得照顾一下陶决。 “哥哥把能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什么也不用做,他还要边工作边替我上课,压力其实全堆积在他那边……” “变成这种局面又不是你的错,”我按下刚冒头的一点点愧疚,安慰钟意也安慰自己,“别担心啦,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出问题的。” Flag立得太随便,迟早要回收。 上午的课结束后,我在约好的地方干等十五分钟,陶决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人也不知去向。 我从他前一节课教室找到下一节课教室,又去餐厅绕了一圈,几乎在东校区走满两个来回,才等来一个没有任何解释的定位。 我憋着满肚子气赶到现场,望见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的人影,“钟意滤镜”下意识开启,气顿时消了一半。再走近些,便连剩下那半也漏干净了。 钟意性子松弛,这几年身高又蹿得快,哪怕懒懒散散瘫在那里,姿态也是舒展开的。此时他身体里换成陶决,明明外表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男孩子,却多出几分格格不入的紧绷感,不像个啰嗦又麻烦的成年男人,倒像浑身炸毛的小猫,让人很难再和他计较。 我站到他面前,“手机没信号,也连不上网,还迷路了?” 陶决缓缓抬头看我,猫与成年男人的影子各自晃了晃,收束成一个。接着他举起手机,满屏红色感叹号,只有定位那条发送成功。至于没发出去的文字,倒是都跟我的猜测对得上。 我只想不通一件事:“你迷路能跑这么远?过了天桥就是西校区了。” “……我也不想的,”陶决无奈道,“我本来站着等你,突然涌出一群人在那边搞快闪。我被他们卷进人流里,再挤出来就到这儿了。” 然后他还不方便找人求助——接了两年跨国工作,现在陶决英文水准足够糊弄,唯独口音一听就要露馅。上课那边有钟意写邮件给教授,自称“身体原因需要避免使用声带”,但日常生活还得靠他自觉当哑巴。 再者,钟意的人际关系简单归简单,但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很难在短时间内让陶决全部记住。万一好巧不巧,问路问到熟人,又是一桩大麻烦。 “行吧,”我在他旁边坐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背上出了一层汗,腿脚也开始酸痛,“……我先歇歇。” 陶决颇为意外地看我一眼,递来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 或许因为在扮演钟意,陶决并没有摆出他平时做哥哥的态度。微妙的陌生感加持之下,我握着那瓶水,在“理所应当”和“拿人手短”间,终究是后者占了上风。 再次降临的沉默因而变得难以忽略。 “呃……”我重新建立对话,“上午的课怎么样?” “还行。”陶决回答。 我抠着瓶盖上一条条棱,绞尽脑汁延续话题:“大一的课对你来说应该挺简单吧?你都毕业好几年了……” 话一出口,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太过牵强,有尬吹的嫌疑。但陶决上学时成绩向来很好,在这方面并不谦虚,应该会吃这套才对…… 却听陶决道:“没有。” “我没去高考,”他盯着自己膝盖,“食物中毒,在医院躺了七天。” 塑料瓶被我捏出嘎吱一声。 “那你后来……?” 他嘴唇动了动,咽回一个看着像是“那个人渣”的口型:“他不想出钱给我复读,我就出去打工,自己学编程……其实没什么差别,累是累了点,但挺挣钱的。” “……妈妈知道吗?” 陶决摇头,“我都成年了。而且当初是我自己选择不跟她走,哪好意思一转头就找她。”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七年前。 那一天,我哭到虚脱,被妈妈连拉带拽弄上飞机,终于接受现实,决定从此忘了自己有个哥哥。然而就算在那时,我也不得不承认,陶决肯定会过得比我好。 成绩优异、多才多艺,一个人就能组成一支乐队,有点无伤大雅的张扬顽劣,却又有那个年纪男生中少见的温柔细心,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没有人会不喜欢的陶决……哪怕他丢掉我,变成个讨厌的骗子,也会一路闪闪发光下去。 而不是像我一样,背井离乡,眼看自己落入深渊。 现在这又算什么? 带着香味的纸巾飘过来,像团云朵,糊在我脸上时却有几分故意为之的粗暴:“汗流眼睛里了,擦擦。” 我抓起纸巾,胡乱抹了把脸,凑到他耳边用力擤鼻涕。 10中国人在美国校园日剧跑,不失为一种文化 “你小时候,我也这样找过你一回。”陶决说。 “啊,我数学没及格那次?” “对对,你考了二十分,不敢回家——” “叁十分,”我纠正,“我写对了最后一道大题。” 陶决扯扯嘴角,表情好像在说“这有差别吗”。 那是我小学时候的事。 叁十分的数学卷子,拿着烫手极了。我磨蹭到家门口,思前想后不敢进去,干脆把书包往小区楼下一扔,自己跑走躲清静。 陶决拎着我书包,找遍附近每一个公园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傍晚时分,他在离家不远的废弃滑梯旁打开一罐可乐却不喝,这才把我勾引出来。 我白他一眼,“勾引什么勾引,谁馋你可乐,我那是看不下去!” “你还说‘快住手,放掉碳酸饮料的气是犯罪’,”他满眼促狭,“笑死我了。” “有问题吗?碳酸警察今晚就敲你家门,我跟你说你可别不信——”我一本正经地恐吓道。 然后呢? 然后陶决一手拿可乐,一手拉我胳膊,把我提溜出滑梯洞。我们在落满灰尘的长椅上坐下,可乐自然到了我手里。 我吨一口可乐,打一个气泡嗝,后面跟一句抱怨,活像借酒浇愁的醉鬼。 ——叁十分怎么了,我就问全班做出最后一道大题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还!有!谁! ——可是、可是妈妈才不管这个……她才不在乎我能不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题,她肯定会骂死我…… ——要是你也考叁十分,妈妈肯定还是只骂我,妈妈从来都不喜欢我…… ——妈妈就只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你考一百分还是叁十分,弹钢琴还是弹棉花,妈妈都只喜欢你…… ——她就不能……也喜欢我一下嘛……呜…… 陶决蹲在我面前,拿走我手里捏变形的空易拉罐。 “那我只喜欢你,行不行?” 太阳即将落山,露在地平线外那一截好像数学老师欲盖弥彰的秃顶;路灯还没亮起,废弃游乐设施褪去白日的无害,逐渐蒙上恐怖片滤镜般的颜色。 整个画面中,唯一令人安心的亮光落在陶决眼底。 我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呆怔道:“等、等量代换……?” “不是等量,比那还要多得多,”陶决的手搭在我膝盖上,热乎乎的,“我最喜欢你,连妈妈的份一起喜欢你,比所有人都更喜欢你——怎么样?” 我抽抽鼻子,“……勉勉强强可以?” “勉勉强强?”陶决咧开嘴角,威胁似的呲牙,“给你个机会再回答一遍。” 我腾地站起来,立正敬礼:“超级可以,完全可以,只要是哥哥都可以!” 陶决忍不住笑了,笑完又抬手弹我脑门,“什么啊这都是。” “……所以,”披着钟意身体的陶决煞有介事,“我一直没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只有叁十分?” “我倒着做卷子,只来得及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我面无表情回答,“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小学生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装逼需求。” 陶决哑口无言。 我瞄了眼手机,大惊失色:“还有五分钟上课!” “五分钟,应该还好吧?” 陶决慢吞吞站起来,一个动作花掉足足五秒,仿佛钟意又回到了这具身体。 我却没空停下来欣赏这五秒。 “一点也不好!教室在东校区另一头,我们要跑对角线,十分钟能到都谢天谢地!” 我一把拽起陶决,像那天为了赶在夜幕降下前回到家,他拉着我跑起来时那样,紧紧攥住他的手,全速冲了出去。 暂时忘记中间发生的欺骗、背叛、一切。 “——十八岁男孩子的身体各种意义上都很好用啦,你倒是跑起来呀!” “……陶然!” 被我神来一笔的荤段子打个措手不及,陶决手心温度骤升。大约很快想起要装哑巴,压低的声音藏着一点恼,从我身后隐隐传来:“……什么啊这都是……” —————— 我好喜欢少年时期的陶决啊 今天开心,所以双更了,我是真的存不住稿 11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和钟意专业接近,课表重合度很高,这学期只有周一上午是分开上课。 有我全天候照看,陶决的大学生活第一周,抛开在食堂与钟意的熟人打手势聊了十分钟差点被看穿,抛开无数次为了躲人不得不进行某种名为秦王绕柱的极限运动,再抛开突击测验中他无视我递的小抄奋笔疾书…… ……勉强可以算有惊无险。 我与他之间原本岌岌可危的战友情,在这些小风小浪冲击下,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还没高到我可以完全放心,相信他不会去跟钟意讨论他在我浴室洗手台上的发现。 ——要知道,他们为了让口音相互传染,现在每天至少视频一小时,聊什么都不奇怪。甚至我某次路过陶决房间,听到他带着钟意在高强度报菜名……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只有我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一方面怕我好好一个男朋友被带歪,另一方面也怕陶决把他捕风捉影的猜测说漏嘴。 剃须刀片像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天没有说清,就一天不得安宁。 但我又能告诉陶决什么呢?除了“那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以外。 我清清嗓子,“所以,我现在要把它扔掉。” 陶决头也不抬,木制肉槌一下下敲在案板上,将红红白白的肉泥捶打松软:“毁尸灭迹?” ……现在这个画面你比我更像变态杀人犯好吗?! “是改正错误。”我咽回溜到嘴边的吐槽,纠正道。 敲肉声从四四拍变成四叁拍,“什么错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会再发生了,”我拍桌子划重点,“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劈腿,你别去跟钟意瞎说。” 又变成八六拍,落槌时肉沫飞溅,“你觉得我会去瞎说?” ……这还真说不准。 陶决这人,看着不像循规蹈矩的类型,但正直也好迂腐也罢,他总是有一种奇怪的道德感。就算我被他骗过,至今仍对他抱有信任危机,也不得不承认—— 如果他真觉得我对钟意骗身骗心还见异思迁,会顾念亲情替我隐瞒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我当然希望你不会,”我只能说,“但我也是真的没法跟你解释它到底什么来头。所以,只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捏着还没拆开包装的剃须刀片,扬手甩进垃圾桶。 “我扔掉它,就当从来没拿到过。你扔掉你的怀疑,就当从来没看见过。成交?” 陶决终于捶完肉馅,看了眼躺在垃圾桶底端的刀片。 “成交。” 晚饭是淋上一层黑胡椒酱汁的汉堡肉。配上奶油玉米土豆泥,颜色鲜亮的胡萝卜,唯一的败笔是放了两朵我不喜欢的西兰花。 “吃到讨厌的东西会做噩梦——” 我痛苦地趴在桌上,手指蘸着灌装冰可乐表面流下的水珠,歪歪扭扭地写“凶手是陶冫”。 对此,陶决表示:“吃。不然我就。你懂的。” 所以我早就知道今晚不会做什么好梦了。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最开始是小时候,妈妈的手按住我,不准我挑走碗里的西兰花。 那只手变成男人的手。 握着手机的,男人的手。手机上时而播放画面,时而疯狂弹出电话和短信,时而钻出另一只手,五指大张。 我向后退去,踩空跌落,不停下坠…… 坠入一片纯白。 白色的床单接住我,白色的被子裹住我。 好像掉进一堆羽毛,整个人轻飘飘的,浑身都暖和起来。 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用出去就好啦。 我扭头,看向躺在旁边的妈妈。 她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枕在脑后,露出眼角的小痣,和她最喜欢戴的珍珠耳钉。 妈妈也转过头来看我。 脖子弯折成不可能的角度,半张脸血肉模糊,眼球脱垂出来,另一只耳朵已经不见。 她说:“是你。” ……啊。 是我。 我丢了东西。 要找到它。 黑胡椒酱汁浸透纸巾,没能成为汉堡肉的肉末发出腥臭。 玉米粒倒空的铝罐滚落地面,喀啦一声。 胡萝卜皮黏在手背上,好像长出鲜红的鳞片。 西兰花。 一朵在我肚子里,一朵被我藏在最下层,就不会有人发现我其实扔掉了西兰花。 在西兰花下面,还有被我更早地抛弃在那里的东西。 我丢了东西。 要找到它。 12小浣熊夜袭垃圾桶 陶决举着手机,仔细看了半夜,也没能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设定成五分钟的自动锁屏,屏幕暗了亮亮了暗,始终停在微信聊天框。 那是晚饭之后不久,钟意发来的一条消息—— 【陶然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顾名思义,指和平常不同。 问题在于陶决根本不知道陶然的“平常”是什么样子。 他在过去七年里只见过一面、联系不超过叁次的妹妹,究竟有着怎样的日常生活……他绝不会比问出这句话的钟意更清楚。 毕竟据钟意所说,他和陶然在她十二岁那年就认识了。 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同一年进入大学……在成为男女朋友之前,他们原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友人。 相比起来,一个偶尔还会以为妹妹才十二岁的失职兄长能看出什么? 他只觉得十九岁的陶然从头到脚都异常。 关于自己的妹妹,如果有什么是陶决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她厌恶谎言。 不仅讨厌被欺骗,也讨厌去欺骗。 这并不代表陶然不会说谎。只是,她明明可以把叁十分改成八十分,却选择在废弃滑梯里蹲到膝盖发麻、手脚冰凉;明明可以让他独自面对空荡荡的葬礼会场,此后余生都困惑于那天到底是不是他自己耽误了时间,却选择留下来坦白真相。 仿佛刻意要达成某种平衡,她的每一个谎言,最终都是在惩罚她自己。 ……然而,这仅仅是陶决过去所知道的陶然。 卧室床头柜的避孕套,琴房地板上的水滴,那天早上敲开她房门不小心看到的画面……一切一切都在提醒他,陶然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小姑娘。 他轻易被一罐可乐收买的、率直且好懂的妹妹,早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完成了从小学生到成年人的转变。 她还是把可乐当水喝,还是不爱吃西兰花,却很可能已经习惯了说谎。 他甚至不能断言“陶然绝无可能对感情不忠”。那是她成长中他无从了解的部分,他过去选择缺席,现在便无权探听。 ——陶然最近有什么异常? 陶决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站在同居一室的室友、甚至陌生人的角度,分析短短一周内的观察。 作为兄长,他给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答案。 【怎么算异常?】 距离钟意那条消息已经超过五个小时,但对面很快来了回复:【比如,总睡不醒,或者总睡不着……】 陶决皱了皱眉,还没开始打字,便看到钟意发来的下一句。 【或者,周围突然出现她平时不会用到的东西。】 躺在垃圾桶底的剃须刀片突兀地跳入脑海。 毕竟晚饭时刚刚答应了陶然,陶决模棱两可地问:【我会注意。如果有要怎么办?】 对面“正在输入”了半天,最终放弃打字,发来一条语音。 连报菜名都像唱催眠曲的人,语气分外严肃,甚至能听出一丝被压抑过的急切。 “——绝对,不要让她靠近那件东西。” 喀啦。 几乎在语音播放完的同一秒,细微声响传来。 像铝罐落地。 纷杂的头绪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来不及犹豫,陶决扔下手机,夺门而出。 哗啦。 啪嗒。 沙沙—— 跪在厨房地砖上的背影太过专注,全然注意不到身后有人靠近,几乎将整个头伸进垃圾桶。 以她为圆心,厨余垃圾散落一地,如同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仪式。 “……陶然。” 半夜掏垃圾的小浣熊不吱声,一个空易拉罐被扔出来。 “陶然。” 压扁的牛奶盒被扔出来。 “陶然!” 团成一团的厨房纸被扔出来。 她终于摸到她要找的东西,浑身发着抖,尝试撕开包装。 陶决劈手夺下那东西,把她扯进怀里,一手牢牢摁住后背,一手从她乱糟糟的发顶撸到发梢。 “没事了,陶然,没事了……” 半晌。 “……没个屁事,”她牙齿咯吱打颤,“冷。” 13你看的是钟意,跟我陶决有什么关系 满身垃圾味自然上不了床,被子更没得盖。陶决放好热水,把我推进浴室,片刻后他自己也挤了进来。 我睡衣——确切来说是一件最大号T恤——正脱到一半,不上不下地停住动作,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倒是十分自然地回身关门,还催促道:“露个肚子干什么,你不冷?赶紧进去泡。” “……我要脱衣服了。” “谁看你,”陶决头也不回,给我一个面壁的背影,“你小时候澡都是我洗的,尿布也是我换,你六岁尿床我半夜洗床单到四点,第二天考试差点睡着……” 我听得头疼,打断他,“你非得在这儿?” “我非得在这儿,”他说,“我要确认你不会出事。” “……” 考虑到自己刚做出的事,我没法反驳他。 行吧。 我麻利地脱掉T恤和内裤,将肩膀以下埋进热水里。体内最后一点寒意被水温驱散,声线终于不再发抖。 “来都来了,反正你也一身臭味,不如一起泡?” 在他开口拒绝前,我继续道:“不泡就出去。有人杵在墙边我不能放松。” 接下来无非就是比谁脸皮厚——我已经预判到陶决会迫于矜持,不得不还我清净了。 然而他只沉默几秒,便开始对着墙脱衣服。 ……??? 这还是陶决?? 我试探地叫了叫他,收到一声短促的冷笑。他扔下上衣转过身来,视线严格停留在我脖子以上。 “你要看就看。反正你看的是钟意,跟我陶决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叁下两下把裤子也脱了,跨进对两个人来说并不宽敞的浴缸。 驱逐战术失败,小算盘暴露无遗,我被他一通操作闹得没心思欣赏钟意的腹肌,只好抱膝坐着,嘟哝:“好挤。” 陶决似乎也没料到,以不碰到我为前提,把钟意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压缩进浴缸会这么难,闻言眉梢大跳,表情管理几近失控:“闭嘴。” 口头冲突上升到肢体冲突前,我和陶决终于同时在浴缸里伸开了腿。 倒不是突然有个完美的领土分割方式从天而降——只是我们都挣扎累了,所以决定随它去。 就像两只争先恐后把自己塞进玻璃花瓶的猫,在被挤压的空间中逐渐成为流体,于是总算能与彼此和解,各自摆着“生鱼忧患,死鱼安乐”的表情瘫了下来。 “闲着无聊,来抽积木吧。”陶决冷不丁出声。 “?” “不是真的那种,我们换一种玩法,”他解释道,“一人说一个自己的秘密,后一个人必须说出比前一个人更大的秘密,才算安全抽出积木、放到最顶层。如果说不出来,就算作积木倒塌。” 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则,而且又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来判定秘密大小…… 我打个哈欠,兴趣缺缺,“没意思,你自己玩。” “你怕了?”陶决尾音上扬,带出一声哼笑。 ……呵。 我困意全消。 “那也是你先怕,”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慌不忙应战,“我小时候会溜进你房间看你床底下的本子。” “你在诈我,”陶决不为所动,“全世界男人床底下都有本子,如果他们看本子的话。” 我送他一个“你对近在咫尺的风暴一无所知”的怜悯眼神。 “还有书架从上往下数第二排最右边,藏在曲奇铁盒里面那些。嗯——捆绑、制服、触手、ntr、叁人行……爱好还挺广泛的,但我真觉得你可以再挑一挑画风,胸大到那个程度已经算猎奇了。” 陶决抓住浴缸沿,表情僵硬,“……你那时候几岁?”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但你确定要一开始就接这么大的秘密?游戏难度会变成地狱级哦。” “……不用了,谢谢,”他虚弱地往水里滑了几厘米,决定先抽下一块积木,“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练琴,直到妈妈怀了你。她非得让我弹给你听,说是胎教什么的,我才慢慢喜欢上弹琴。” “真的假的?”我扯扯嘴角,“妈妈每次都说你又有天赋又努力,练琴从来不用她操心,跟我比不知道强多少倍。” 陶决愣了愣,垂下眼帘,“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又不是没骗过。 我不接话茬,径自开启下一轮。 “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被人叫住,对方想让我帮忙给钟意递封信。那封信我扔了,钟意至今不知道。” 陶决“诶”了一声,“不怕我告诉他?” “你要说就说好了,反正钟意本来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发展——那是个高年级男生。倒是我因为接下他的信,被喜欢他的女生看到,拉帮结派孤立了一整个学期。至于他本人……大概是觉得成为这种狗血drama的中心人物很酷吧,什么都没说。” 我对准欲言又止的陶决弹了个水花,继续道:“但我原本就独来独往,所以完全没发现自己被针对。直到钟意揍了他一顿,押着他来道歉,我才知道有这回事。” “……钟意居然会揍人的吗?” “希望你没机会见到,”我轻描淡写,“轮到你了。” 陶决沉吟着陷入思考。 “我初中的时候……”他露出怀念的神色,“在外面偷偷养了只小猫。有一回雨下得太大,我把它带到家里,好巧不巧,妈妈那天非要打扫我房间,我一着急就把它藏你房间了……还好那天你不在。” “原来是你,”我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刚写完的作业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破破烂烂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你只在乎你的猫。” “呃……”陶决尴尬起来,“那你的作业后来……” “你想听什么呢?是我重写一份补到半夜,还是我第二天虽然交了作业但上课打瞌睡,最终也没逃过罚站?” “……要、要不,这一轮算你过吧……” “用不着。我还能给你提一提游戏难度。” 我盯着他,面色不善地抽出这一轮的积木:“我第一次是在高中。” “……高中哪年?” “最后一年。” “……和钟意?” “啊那不然?” 趁陶决消化这些信息,我打蛇棍随上:“没猜错的话你第一次还在?要是接不住就算了吧,也玩了这么久,差不多可以结束——” “我高考当天食物中毒,是因为吃了一碗面,”陶决低垂视线,盯着堆满泡沫的水面,自顾自说道,“他煮的面。” 14抽积木的最终赢家是 我当然知道陶决口中的“他”是谁。 我只是没想过,陶决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愿意叫他“爸爸”。尽管我无法否认,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父亲,有时候甚至连好人都算不上。 更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给赶赴考场的儿子准备早饭。 “……他是故意的?为什么?” “报复吧,”陶决扯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冷笑,半是得意,半是讥诮,“我说动妈妈带你走,坏了他的好事。” 父母办离婚时,陶决刚刚成年,抚养权争议便只落在我身上。 彼时妈妈忙着准备移民,丝毫没有争取的意愿。而我作为协调的关键人物,态度格外随便——反正也只有陶决会管我,跟谁还不都一样。 陶决就是在那时的一个下午,带我绕了点路,来到他曾经找到我的那座废弃滑梯旁。 我小学最后一年身高疯长,已经不能再轻松钻进滑梯洞。长椅倒还没坏,我们一人拿着一罐可乐,在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暑假、永远不会结束的黄昏里,为父母婚姻的破裂碰了好几次杯。 然后他说,他不高考了。他说,只要我不选爸爸,妈妈会带我们两个一起走。 仿佛要刻意达成某种平衡,他同一句话里的两个谎,终究有一个成了真。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至于他非要在我和妈妈之间牵线,非要把我送走? 我忍不住坐直身体,后背离开浴缸璧,胸口几乎浮出水面。陶决的视线便“唰”地往上偏,务求不看到我脖子以下的部分。 “那是我下一轮的积木——如果还有下一轮的话。” 他盯着我,眼里写满“上钩了吧”。 事到如今,哪怕我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他在套话。 我重新沉进水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是有,就怕你接不住。” “说说看。”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因为MDD……啊,就是重性抑郁,休学过一年。跟钟意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他姑姑在我住的康复中心上班。” 我抬起眼皮,将陶决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收入眼底,意外地并不觉得痛快,只从胃里泛起黑洞般的空虚。 在那空虚吞噬掉我的五脏六腑前,我再次出声:“就算现在我告诉你,这事和你真没关系,你也很难不多想吧?陶决,套我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 “怎么样,还要不要继续?” 如果这里真有一座积木塔,它已经状若危楼,摇摇欲坠。 “我听到他打电话。” 陶决沉沉开口。 “拿你换了十万块彩礼,满十四就让人带走。要是一年内怀孕,他还能再收两万。如果生下来是男孩,多加一万。” 我没接话,也没动。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摆出了什么表情,以致于对面的陶决吐字越发艰涩起来:“骗你……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一个人护不住你,劝妈妈带你走已经是当时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你有没有告诉妈妈?” 陶决摇头,“要是被她知道,不可能不把事情闹大。虽然确实会对她更有利,但……” “但这样一来,你就很难再瞒过我,”我闭了闭眼,一声叹息滑到嘴边,变成似是而非的疑问语气,“可你既然要瞒我,为什么不瞒一辈子呢?” “我本来也没那个打算,只是你当时还太小——” “因为我太小,所以你觉得和我讲不通道理,只能靠哄骗。” 我给他鼓了几下掌,水花溅入眼角,粘膜微微刺痛。 “陶决,大侦探、大军师、大英雄——你可太了不起了,一切都会按你的计划走,你是不是还觉得牺牲自己换我浑然不觉中逃过一劫,特别伟大?觉得等过几年再说出来,我搞不好还会感谢你?觉得你把选择都替我做完了,我之后的人生就能高枕无忧?” 仿佛被我尖锐的措辞刺中,陶决搭在浴缸边的手指受惊似的缩了缩。 “我现在明白了。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你只想解决问题,而我……”我停顿,轻笑一声,“是问题的一部分。我错在不该是个女孩,我错在不该只有十二岁,我错在明明只可能被你挡在身后保护,却还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陶然……” “陶决,没人喜欢当累赘。如果我在你周围只能做累赘,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兄妹成年之后关系疏远挺常见的,回不到过去也没什么。” 光是压制住身体里不停扩散的黑洞已经竭尽全力,我站起来,跨出浴缸,不想再听他解释,也不想在乎他会看到什么。 “……!” 黑暗毫无预兆地降临。 大脑得出“电闸跳了”的答案时,疲倦的身体正因惯性一脚踏空,只来得及在磕上冰凉的地板前护住头部。 寒冷和疼痛却一个都没出现。 腰上环着的手臂,肌肤相接的触感,甚至胸膛紧贴处传来的心跳……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令我险些在恍惚中相信,这片黑暗离奇地将钟意带回了我身边。 然而下一秒,我意识到这具身体里究竟是谁,拼命挣扎起来。他便也重心不稳,拖着我重新跌回那缸温水里。 水花声中,陶决用力收紧怀抱,像要把我压进他肋骨缝,“我改。我不会再当你是小孩子,一厢情愿地为你好、替你选择。” “……” “我已经没有事情瞒着你了,以后也不会再瞒你。你总得给我个机会……也给我一点时间习惯。” “……” “我们做兄妹也好,做同伴也好,做什么都好……你可以向我求助,我也会向你求助,行不行?” 我停下挣扎,脸靠在他肩窝。有水滴打中后背,留下一道微微发痒的痕迹。 “……好烫。”我缩了缩身子。 “是水太热。”陶决带着鼻音。 身体裸裎相对,人似乎也不自觉地坦诚起来。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摇摇欲坠的积木塔。这一轮的积木还在那里,等待我将它抽出。 只要我说出那件事,就能彻底赢下这一轮,以及之后的所有轮。 然而我只是抬起手,回抱面前属于钟意的身体,和此刻停留在它里面的,我的哥哥。 “你说是就是吧,”我闷声说,“积木倒了。你赢了。” 15没关系,完全不行也很厉害了 那天之后,我和陶决陷入了奇怪的僵持。 当然不是因为我们一起泡了个澡,还在没穿衣服的情况下意外拥抱——首先身体是钟意的身体,从本质上就没有任何问题;其次,那可是陶决。 当初分开时我才十二岁,没有经历过在异性手足身边萌发性别意识的尴尬成长期。一旦到他面前,我的性别意识便会自动退行,回到那个留着狗啃短发、穿着他的旧短裤四处蹦跶的时代。 关于那个时代,如果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 当一个人洗过你半夜尿湿的床单,洗过你吃坏肚子窜稀的秋裤,还洗过大雨天疯跑回来满身泥巴的你时,你们就是同穿一条裤子的过命交情了。任何可能导致他向“异性”这个概念靠拢的想法,都将招致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寒。 天可怜见,我连骨科文和骨科本子都消化不下去,性癖系统缺失好大一块,实乃人间憾事。 所以,虽然我会跟他开黄腔,调侃他老处男,日常生活中也会多少有点避嫌的意识,但怎么说呢……我见陶决无性别,料陶决见我应如是。 我与陶决僵持的根源,在于被我当作积木抽出来的抑郁病史。 这其实并非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毕竟,他一天没跟钟意换回来,就一天会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被他看出蛛丝马迹只是迟早的事。 问题在于,陶决开始对我有一种……欲盖弥彰的保护欲。 其中最让我忍无可忍的就是,我被禁止单独进入厨房,理由是“收拾起来很麻烦”——他直说怕我一个冲动拿菜刀割腕不就完事了? 我因而不得不跟他解释,七年前的抑郁早已痊愈,最近只是阶段性情绪低落,还没到复发的程度…… 然后,顶着他“没复发为什么买刀片”的无声质问,抬起两只既无遮挡也无伤痕的手腕: “所以说,我从来没有真的割过啦。我的情况比起自残,更偏向什么都不想做,不想眨眼不想呼吸之类的……至于刀片,就,你知道,很多东西买来未必是为了用。我只是需要有这么一个东西,像安慰剂一样,提醒我实在不行还有退路……” 在他表情变得更加难受、似乎又要哭出来前,我明智地匆匆结束这个话题:“至少,我买它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没打算用。” 陶决张开嘴又闭上,似乎咽回了好多句已经成为肌肉记忆的“又在糊弄我”和“信你才有鬼”,让它们在胃里翻转一遭,这才打磨成连发音都透着不熟练的“你心里有数就行,别硬撑”。 努力到近乎可怜,足见我那天吓他不轻。 我本来准备好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地杠他两句,没曾想预判落空,便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没事,我有办法调节情绪,稳得很。” 调节情绪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 它理论上没有防止抑郁复发的效果,却也不妨碍我将它当作一种类似祈祷的仪式,大概和很多人飞机颠簸时“阿门”和“阿弥陀佛”循环复读、大考前疯转数十条赛博锦鲤、为了几天后的面试看遍星座运势、等等等等……异曲同工。 它从我十七岁起,以某件事为契机开始发生,每周至少一次,上不封顶,帮助我暂时清空大脑,释放一些多巴胺、催产素和内啡肽,无数次拉回我走向深渊的脚步。 ——简而言之,就是让自己高潮。 自从上次一大早被陶决目击现场,我已经一周多没进行过取悦自己的活动了。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我最近状态糟糕。 糟糕到钟意在视频那头肉眼可见地担心起来,问我需不需要一点帮助,他不太会但可以试试。 电话play语言play视奸play等一系列黄色废料冲昏了我的头脑—— 试试就逝世。 如果是平时,我完全可以在钟意生涩但迷之上头的低语声中把自己玩昏过去。但要我对着我亲哥的声音和那张跟我过分相似的脸产生不纯欲望……这是什么酷刑??? 不仅冲不动,还浑身鸡皮疙瘩。 “我有点明白你的感觉了,没有性欲的爱原来是这样的吗……” ——简直就是猫毛过敏却吸猫上瘾,活活吸出飞蛾扑火的壮烈。 我趴在床上,满心挫败,已经开始思考宇宙的真谛、生命的意义、以及要如何从哲学定义上成为一只小猫咪。 钟意特有的软乎乎语调从手机里传出:“没关系的,你很努力了,不用强求……” 然而嗓子毕竟还是陶决的嗓子,自带嘲讽味,怎么听怎么像“没关系,完全不行也很厉害了”。 —————— 搞黄× 整活√ 这章藏了钟意的一个关键设定,可以猜猜看 16未尝不是一种中之人 次日,厨房。 “对对,手再往左一点……啊、就是这里,用点力用点力,保持住……都叫你保持住了!” 我坐在流理台边缘,懊恼地推了推陶决,“你行不行啊,再来一次。” 陶决反复深呼吸,几乎要捏碎手里的玻璃杯。 “就一个杯子,从柜子最顶层拿下来放回去拿下来放回去,十五次了,有完没完?还有,用力是用什么力,哪里用力,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魔鬼甲方吗?!” 我抱着胳膊摇了摇头,甲方发言一句接一句:“这还得是你自己领会,实在不行就交给身体的肌肉记忆嘛,我看你第一次放上去的发力方式就很好。” “不是,你到底想让我领会什么啊?”陶决一脸崩溃,“又是‘弹钢琴但要弹得像不会弹钢琴’,又是‘伸懒腰但要伸得像没在伸懒腰’,现在还来这个……陶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想折腾我?” 我不置可否,并诚恳道:“拜托了,这真的对我很重要。” 一切的根源当然是两个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男朋友和我哥——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下交换了身体,导致我男朋友必须在陌生的地方独自生活,我哥必须假扮十八岁大一新生,兢兢业业替人上课。 而我…… 其实本没有我什么事,直到我开始必须以自助的方式搞点黄色,来拯救我看似一片祥和实则一塌糊涂的心理状态。 糟糕的是,由于错过最佳时机,就连搞黄色的难度系数也翻了一番—— 一周多前,我还能抓着床单从梦中醒来,全心投入世俗而浅薄的肉体快乐;现在,我彻底不会湿,看片都能从演员的姿势体态中读出禅意。 这不是我第一次濒临复发。 实际上,最近一次就在去年。当时为了那点救命的多巴胺,钟意频频献身帮我,如同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消耗掉床头柜抽屉里的大半盒安全套,留下许多供我日后取用的回忆素材。 我自知不该总是靠他,毕竟这对他也不公平。更何况他如今人在千里之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这一次我只能靠自己。 再加上一点点想象力。 比如说,停电的浴室,交错的呼吸,水花声,皮肤上滚烫而湿润的触感,箍紧后背的力道…… 还要再说明白一点吗? 因为正在我哥身体里的我男朋友从外表上怎么看都是我哥,所以我只好用正在我男朋友身体里的我哥代餐我男朋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充当工具人的陶决不需要知情,因此我毫无心理负担。 当然,出于对他的保护,我会做得巧妙一些,让他猜不出我的意图,哪怕这会显得像是我在发神经。 ——被翻来覆去折腾大半天,陶决身上已经没了那股小心翼翼的别扭劲,现在比起担忧我抑郁复发,他或许更担忧我脑回路有什么大病。 “快快快,一个动作而已,”我不给他时间深想,火上浇油催促道,“真是最后一次,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行不行就在此一举——” 头顶被压了一下。我反射性地闭嘴缩脖子,罪魁祸首便按着我的脑袋借力,投下一片足以将我罩入其中的阴影。 卫衣宽松的领口向一侧滑去,肩线因动作紧绷起来,削瘦的锁骨离我鼻尖不到五毫米。 他没有收手,我不能后退。 上方传来玻璃杯底落在木板上的声音。 “……我让你放旁边的柜子,没让你放我身后这个。” “所有杯子都在这边,就留一个在那边?你不难受我都难受。” “噫,强迫症。” “所以呢,”陶决退开一些,放我早已不堪重负的脖子自由,“够了没?” “……够了。” “那就赶紧让开,我要做饭了。” 他撸起袖子去翻冰箱,背影都透着不耐烦。 我哆哆嗦嗦滑下流理台,双脚触地一阵腿软,又做贼似的擦了擦台面。 —————— 最近叁次在忙搬家和工作上的事情,感觉一段人生的结束每次都这么猝不及防,总是站都没站稳被就推着往前走,像我经常做的噩梦里因为开得太快从高架桥上冲出去的车。 我不喜欢失控感,但生活的常态好像就是失控。 写这篇文也是,开始只是一个点子,一些大约不太常见的play(?),一种叙述方式上的尝试。但现在剧情慢慢展开,就发现早期设想的一些东西——比如抑郁症,比如性少数者的struggle,再比如现在还没写到的一个主要事件——很难用轻松的、四两拨千斤的形式呈现出来。 想表达的东西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有时候我写着写着就会想,这么表述会不会不够谨慎,会不会不够尊重,会不会有美化、娱乐化他人困境的嫌疑,会不会被人出警(纯属瞎担心,糊是最好的保护色)。 当然,我觉得进行这种思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创作者的责任——并不是指“自我审查和自我设限是写作的一部分,不爽不要玩”,而是创作本身就等同于一种对自我的审视,也有必要经过一个发现问题、改进问题、输出更加成熟的内容的过程。 但它确实是一个非常不轻松,甚至有些痛苦的过程。痛苦的蚌和痛苦的沙子不停磨合,直到最后一刻,没有谁能断言这里会产生珍珠。(此处插入一个完全不生硬的求珠珠) 停下来的几天都在重读前十五章,总算把之前怎么改都不通顺的地方理顺了,痛苦中带着点开心,感觉这个刹车踩得很值。 嗯,我又可以继续了。 17倒数十秒与几毫米 我想过一万种代餐失败的后果,比如留下“看见钟意会控制不住浑身恶寒”的后遗症,比如代餐不成反被陶决识破并教育一顿…… 唯独没想过它真的有用。 而且未免好用过头了。 以至于那天心虚地溜回房间大冲特冲后,我没能立刻察觉:这件事从伦理道德的角度来看,十分危险。 等到我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时间已经走到交换身体第二周的后半段。一切都仿佛被什么推着飞快前进,不给人反悔的余地。 冒牌大学生的演技日渐纯熟,随遇而安的慢性子也在赶作业间隙加班加点准备好了面签材料,而我…… 与巴甫洛夫那只看到红灯、听到铃声就会分泌唾液的狗异曲同工。只要待在陶决附近,我就有概率陷入难以预测、难以理解,且极其不可控的随机发情状态。 面对陶决时应有的生理抵触、那条无形的线——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我大摇大摆地踩了过去。 我开始躲他,一回家就关在房间,除了吃饭绝不露面。 但你知道,人一旦出现失误,就很容易接二连叁,一路失误下去。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以自我冷却为目标的自闭行为,看在陶决眼里竟成了抑郁发作的前兆。 直接导致他在这个本该睡到中午的星期六,早早蹲守在我房门外,扯着嗓子进行了一个二次元金曲串烧的热唱。 还自带伴奏,明显有备而来。 我拉开门,一枕头糊他脸:“别以为在钟意身体里就不会被我暴打。你们迟早要换回来,到时候你以为你逃得过?” 陶决不紧不慢接过枕头夹在胳膊下,关掉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极乐净土,字正腔圆清唱“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我掏出背后另一个枕头堵他索命的嘴:“我看你像个雪人。” 他退开半步化解攻势并将之收为己用,双持枕头等待后招。 我的后招就是没有后招。 “有事说事,”我按住门把手,“不然我要睡了。” “你这个年龄段,你睡得着觉?不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真棒,五十年后你肯定会成为广场舞团里独领风骚的老爷爷,特别特别受欢迎,大家为了给你当舞伴打得头破血流。”我一脸真诚,缓缓关门。 陶决用膝盖顶住门,不死心地尝试道:“就出去玩一会儿,就当陪我。” “行行行好好好,下次一定。”我不为所动,手上继续使劲。 门板发出咯吱声。 就这半秒钟的工夫,陶决抓紧时间利用他的回合:“我通票都买了,浪费可耻!” 我:“……啊?” 然后我们就在淡季的主题公园,把设施内所有过山车刷了两个来回。 起初狠话放得生龙活虎,第一轮刷完,“谁怕谁”和“来啊互相伤害啊”的气势已经打了对折。最后我和陶决是彼此搀扶着回到地面,八次过山车连着坐下来,四条腿哆哆嗦嗦,叁步打摆,两脸肾虚,一眼看去活像刚学步的小朋友玩两人叁足,马上就要摔得四仰八叉。 极限的天旋地转和体力消耗下,积攒几天的压力释放一空。再看陶决那副“赌上性命和无形的敌人(指抑郁)战斗终于把我妹救下来了,不愧是我”的欣慰表情,更是什么绮念都无法产生,只想把老中二病的灵魂从钟意身体里揪出来,囫囵塞进绞肉机。 勉勉强强算皆大欢喜吧。 我捧着大杯可乐猛吸一口,视线落在陶决手里没动多少的冰淇淋上。他瞥我一眼,我掀开杯盖,他便把冰淇淋倒扣进去,撑着膝盖摇晃站起,准备再去要个勺子。 看得人心惊肉跳的。我扯住他,“冰淇淋车都推走老远了。算了吧,凑合用。” “你能凑合?” “你清醒一点,这是钟意的身体。谁要吃你的口水,恶不恶呜诶——” 陶决直接舀起一大勺捅进我嘴里,“废话真多,拿去吧你。” 我被凉得一激灵,边吞咽边把湿漉漉冷冰冰的手往他衣领里塞。 吨完一大杯雪顶可乐,晃成浆糊的脑袋和软成面条的腿都有所好转,是时候启程回家。 陶决喊了我两声,往我正在看的方向望去,“想要气球?” 做魔术气球的老先生长得像肯德基爷爷一比一复刻,边看他面前的小孩子双举过耳朵跳来跳去,边熟练地拧出一只棉花糖色调的兔子。 我下意识摇头:“没事,算了吧。” “别总说‘算了吧’,”陶决满脸不赞同,“哪有那么多事非得你忍一忍、凑合一下才行?想要就去拿啊,跟我抬杠的时候一套接一套,什么时候倒学会委屈自己了?” “你上价值上得这么快,不去辩论简直屈才……” 陶决没理会我的明褒暗贬,拉起我就走。 来到近前,才发现爷爷是听障人士。他指指高脚凳旁两个颜色不同的小纸箱,接着便打量起陶决拉我的手,笑眯眯地比了几个手势。 大约在问我们是不是情侣。 毕竟陶决在外都扮演钟意,我自然点头。 爷爷笑得更开心了,拿起其中一个粉色纸箱,示意我伸手进去抽一张。 我不疑有他,只当是抽奖活动,卡片拿起来才头皮发麻—— ——亲吻十秒。 我刚想放下卡片,假装无事发生,陶决却分外眼尖,已经读出箱身上被我漏过的说明:“非卖品,完成任务免费赠送……你抽到什么任务?” “也没什么,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花掉叁分注意力在糊弄上,动作便慢陶决一拍,被他一边嘀咕“什么任务能把你吓怕”,一边捏着我手腕看清了卡片上的字。 然后像是不知道如何反应似的,轻轻“啊”了一声。 ……让你别看你非看,现在倒好,要从一个人尴尬变成两个人尴尬了。 我赶紧挣脱出来,打手势告诉爷爷我们完不成任务,不必麻烦,却听陶决道:“十秒是吧?” 他把卡片递还给爷爷,双手捧住我脸颊,压低声音后屁话依然很多:“你行不行啊,在家窝里横,出门秒变怂包?快点演起来。” 凑近的五官是钟意,气息是钟意。 那副势在必得、一切皆在掌握、张扬而锐利的神色,却完完全全属于我记忆里意气风发的陶决。 十、九、八。 他拇指按在我嘴角,遮挡并未真正归零的最后几毫米距离。 七、六、五。 我忍不住微微向后挪,被加了点力气固定在原地。 四、叁、二。 “别退了,闭眼,”陶决用气声指挥,“不然要穿帮。” ……一。 我闭上眼,嗅到一丝没掺过碳酸饮料的,香草冰淇淋的甜味。 18在你身后 …… 好家伙。 我满脑子只剩一句“好家伙”,整个人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事不关己地惊叹陶决这个老处男居然这么会,另一半却膝盖发软指尖发热,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陶决倒是问心无愧,大秀一波操作,可我原本就有那么点心虚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变成一场尴尬又别扭、不如不要发生的对话。 所以一上巴士,我就机智地靠着车窗装睡,把尴尬扼杀在摇篮中。 ……然后,由于演技太过逼真,睡到了终点站。 用节操换来的鸡腿气球(我特意找了图片,请爷爷做个看起来肥美多汁的)倒是被我护在怀里,完好无损。我抓着它下车,和同样刚睡醒的陶决面面相觑,在渐暗的天色里骂了句脏话。 陶决悻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瞌睡会传染……在外面呢,文明发言,文明——” 我冷笑一声,掏出手机疯狂输出,他那边微信提示音瞬间响成一团。 战场从线下转到线上,我不占他半点便宜,临时哑巴因而得以吵个公平架,亮出他码农的手速和海纳百川的表情包。 原本贫瘠的聊天记录,因我们相互甩锅而变得多姿多彩,充斥着文明的闪光与素质的芬芳。 我沉浸在输出中不可自拔,边走边埋头打字,甚至没有分心注意脚下方向。 毕竟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都已经拐到终点站……而且说实话,我并不想太快回到只有我和陶决两个人的家里,眼看着好容易回归正常的气氛重新变得奇怪。 但手机信号越来越差,发不出去的表情包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深吸一口气,刚想给他来个线下版“我小樱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魔法少女.jpg”,屏幕上方突然弹出短信—— 【我在你身后。】 时隔两周,再次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难抑反胃,冷汗浸透。 在我身后,多久? 来不及思考更多,我丢给陶决一个“装死配合我”的眼神,转身面向西装革履、梳着背头的白人男性:“你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你们年轻人喜欢这样玩,”对方视线在陶决身上扫了一圈,“朋友?” “同学,”我回想下车后每个行动,飞快编织最合适的答案,“我下错站了,还好抓到熟人带路。”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翳,压得人难以呼吸。 “原来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大手落在我头顶,重重地揉了揉,温和语气中满是亲昵,“小冒失鬼。” 不能甩开。不能在这里后退。 我挺直脊背,与本能抵死对抗,不露一丝痕迹,“你工作忙,我当然会先约时间,怎么可能直接跑过来。” “出差没有那么忙,亲爱的小家伙,而且我永远对你有时间。” 男人低沉地笑了笑,手掌滑向我头侧,指腹不经意荡过耳垂。 在已经用最糟糕的方式意识到其中狎昵的如今,即便用上全身力气,我也无法主观控制衣袖下一片又一片的鸡皮疙瘩。 好在那只手并未停留太久——又或者是看出我的寡言不同寻常,他问得有些迟疑:“你还在生我的气?” 是试探,还是真不记得? 我不敢赌,便只抬眼看他,回以模棱两可的沉默,等他主动暴露更多信息。 “那天我确实说得过分了一点,但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就算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监护人,我希望我们至少还是家人……” 棕黄色的眼中满是关切,然而去掉那层信任的滤镜,它阴冷、黏腻,如同爬行动物的窥伺。 “……”我垂下目光,顺着对话的走势附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那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他像刚刚注意到有第叁人在场似的,看似礼貌实则赶人,“带你朋友一起来吧,我可以送你们回家。” 我摆出几分合情合理的为难,“下次吧……玩了一整天,星期一要交的报告还没写呢。” 走出两个街区,确认那个人已经不在附近,我才缩短了刻意拉开的距离,回到能与陶决低声交谈的位置。 陶决完美接收到我无声的信号,脱离装死状态,开始往外倒他那一肚子问题。 “所以他就是Joseph?跟妈妈结婚的那个?” “嗯,”我实话实说,“妈妈出事之后,他对我有点过度保护,老说交了男朋友一定要带来给他见见……我都不敢想象他对着钟意没完没了交待注意事项的画面,真的尴尬。” “那你准备一直捂着钟意不给人看?我看人家挺关心你,万一哪天发现了不是更尴尬?” “……先能拖就拖,总不至于等我二十好几了,他还要来这一套……” 陶决促狭地抬起胳膊肘怼我肩膀,“人家好歹算是你继父,要挽着你进教堂的,你不会到时候才让他俩正式见面吧。”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陶决,第一次庆幸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 如果是钟意,恐怕早已从刚才那场不足叁分钟的偶遇中察觉端倪。 “你看什么呢?”陶决却误判了我视线的落点,望向街对面的便利店,“这个?名字是挺奇怪的……” 我举起鸡腿气球戳他后背,“没你奇怪。快点走,我饿了。” —————— 后面几章剧情会稍微有点压抑。 19事情逐渐玄学起来 玩了一天又绕了远路,到家时已经不早。陶然守着餐桌敲碗喊饿,晚饭便只能用冰箱里的速冻水饺将就。 讨债鬼大抵是真饿着了,丝毫不见平时嫌这嫌那的挑剔劲,五分钟连饺子带汤扫个干净。一问才知,周一要交的报告竟然不是她随口胡编,而是确有其事。 陶决还没开始说什么,那边先发制人:“我本来打算今天写的,谁知道被你拉出去玩……” ……行,还真是他理亏。 陶决闭嘴洗碗,余光看到讨债鬼咧着烫红的嘴角,边上楼边开视频。 “啊你都不知道,有人一大早起来拉着我去坐了八次过山车……但我拿到了这个!”镜头给到她手里握着的东西,“鸡腿气球——!” “哇,鸡腿气球——!” 欢呼的音调如出一辙,怕不是两个傻子。 楼上谈笑声告一段落时,陶决正从沙发下拎出一件形状凄惨的外套。 皱成咸菜干,一股淋过雨的土腥味,一看就是某人进门随手一扔,也不知道在这种次元夹缝般的地方藏了多久。要不是他这次地板拖得仔细,可能会阴暗潮湿地发霉到明年。 他捏着外套一角走进洗衣间,微信弹了条消息: 【哥哥有空视频吗?有东西想确认。】 钟意那边现在是周日,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大使馆,现在大概是想找他最后把流程、路线和材料顺一遍。 ……这小子,平时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该靠谱的地方却意外靠谱。目前看来也挺会照顾陶然,除了早早发生关系这一点,几乎无可挑剔。 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脑袋里一天到晚无非就那回事,钟意已经好过其中大多数,单纯得像还没开窍,更别说被生理欲望支配。虽然作为兄长这么猜测不太厚道……他们俩第一次八成是陶然先伸出魔爪。 两周时间足够他看出陶然是真的有被珍惜,用不着他充当阻挠年轻人谈恋爱的大家长。 陶决扔下脏外套,动动手指,回复:【有空。】 接着便转向另一堆待洗的衣服,一件件掏口袋。 硬币,餐巾纸,字迹辨认不清的小卡片,打开一半的零食……视频铃声响起时,融化的巧克力挤出包装,沾他一手。 他边清理残局边按下接听,对面顿了顿:“鸡腿气球做得好像啊。” “……啊?” 陶决一愣,脸上那点自己没察觉的烦躁消退了十之八九。 钟意慢吞吞道:“陶然说,要完成一个很难的挑战……” “还行吧?也没有特别难,就……”陶决忽然意识到对话的走向。 “她说是你用鬼斧神工的借位技术帮她赢到的,哥哥,鬼斧神工是什么意思?” “…………孩子乱用成语,别在意。” 借位而已,又有手挡着,亲兄妹能有什么问题?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事后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太好。现在被钟意一提,原本问心无愧也被问出几分心虚来。 不知道陶然说到什么地步,但这事肯定不能经他的嘴——他坦坦荡荡,不代表钟意也能心无芥蒂,还不如别给人家添堵。 “没事,哥哥,陶然都跟我说了,我没觉得不好……”声音从视频那头断断续续传来,裹挟了太多电流音,分辨不出其中情绪,“……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她认识我太久了,现在突然要……拉开距离,我很担心她不适应。” ——黏黏糊糊的男朋友突然变成只能远观不能上手的亲哥,她会适应才怪。 陶决脑子转得快,思路跳跃几次,脸色一沉,“你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想法?” 钟意连连摇头,支在桌上的手肘都抬了起来,整个人作投降状笔直后仰,“不是,我、我就是想说……哥哥来之后,陶然开心多了……” “拍马屁节制点,”陶决撇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我来之前她不开心,那留着你是等过年呢?” 大约做哥哥的就是这种拧巴心态,刚才还怕钟意介怀,现在又看不惯人家完全不为陶然吃醋。 但钟意显然没听懂“留着过年”是什么梗,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搞得陶决凶不下去,甚至反而良心作痛,开解他:“……行了,这几年多亏有你,不然我也见不到她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别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瞎想,这也就是还剩两周回来,再久一点我看她要去订做你的等身抱枕,一单十个起步。” 钟意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这次听懂没有。 陶决自然没打算继续给妹妹男朋友当知心大哥,便换了话题,“你是想确认明天行程?” “行程我都记得,材料也整理好了……我想问的是这个。”钟意把镜头对准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箱。 牛皮纸箱污迹斑斑,是几年前回老家奔丧,老头邻居转交的。 老头早年丧妻,大半生游手好闲,只凑合养活一个儿子,算给老陶家留了根。 而那位老陶家的根,受他言传身教,五毒俱全六亲不认,腆一张好脸招摇撞骗,哄得富裕人家独生女大着肚子私奔,还靠对方父母给女儿的断绝关系费发过一笔,六年生下一大一小,小的长到十二岁差点被卖了换钱。 陶家人个顶个的烂,好在时至今日幸存无几。陶决当时接到消息,还是因为有老头邻居辗转联系,说除他以外没人能收。不然别说丧事,老头入土都成问题。 至于箱中内容,就是本破破烂烂的家谱。他没兴趣翻,老头护得跟宝贝似的。 陶决凑近确认,渐渐皱起眉头,“我记得我早把这个扔了……它怎么了?” “它从储藏间上面掉下来,里面的书打开,是这一页。” 入目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文言文,隔着手机镜头,一时之间辨认不清。 旁边配了张图,画的是两个人,和两根相互交叉的线。 ——交叉点上,赫然一个“易”字。 —————— 别信标题,整篇文玄学的地方真就这么一点(大概 20人还是应该相信科学 易…… 一字多义并不少见。写在这幅图里,却怎么看都只有一个意思。 ——交换。 陶决是相信科学的,但科学显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换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于是眼前的封建糟粕反而成了最可靠的线索。 “上面都写了什么?” “我看不懂,”钟意摇头,“就是感觉这张图有点奇怪。” ……也对。 陶决再次凑近手机屏幕,两页纸又是手写又是文言,没有一个字看得清。 他叹气,“视频太糊,你拍个照吧,我看完再跟你说。” 然后他就听到对面他自己的嗓音向上抬了抬,隐隐能听出点期待:“啊,这个是可以拍的吗?会不会犯什么忌讳,然后闹鬼之类的?” 陶决:“……” 之前担心这小子在家闷出毛病,把视频网站账号借给他用,现在总算知道观看记录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古早鬼片都被吸收进了哪里。 “……年纪轻轻的,多看点阳间东西,相信科学!” 视频挂掉后,钟意很快发来照片。 陶决心中存疑,不上不下吊得难受,便直接在洗衣间一闪一闪的阴间顶光下看了起来。 两页纸里,文字只占一页半。他来回读了叁遍,原本不以为然的神色逐渐一言难尽。 ——简而言之,身体交换这事,属于一种陶家人的传统艺能。 源头是祖上曾有一对兄弟,一个高居庙堂,一个做了江湖游侠。做官的哥哥因冤罪入狱,弟弟四处奔走却不得其法,无奈求到神佛头上,甘愿以身相代,替兄长坐牢斩首。 第二天,弟弟醒在牢里,哥哥醒在佛前。 大概是手足兄弟的默契,两人没通过消息却也理解情况。兄长用弟弟的身体在外查清真相,弟弟用兄长的身体在牢里躲过数次暗杀,最终成功翻案,各归各位。 谁知道,这个buff,它不是绑定的。 它能遗传。 直到几代之后,有人翻出当年记载,才明白祖先挖了个大坑。 毕竟,神佛有情,却不负责送温暖到户。就算换了身体,能打出好结局的不过一二。 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意识到生死危机,就稀里糊涂交换了身体,更别说相互配合躲过一劫。即便侥幸逃生,也会彼此猜忌怨恨,闹得手足反目,至死换不回自己的皮囊。 陶家能落到现在这个血脉稀薄的地步,少不了它一份功劳。 但先别说他和钟意了,他和陶然也应该不能换才对啊? 多少代祖先已经替他们统计分析过了,写得明明白白:要达成交换的先决条件,除了得是同父同母的血缘至亲外,还得性别相同。 ……等等。 陶决想起些年代久远的回忆,飞快敲下一行字:【这本书往后翻,翻到最后有字的那一页,拍给我。】 不到叁十秒,钟意发来新的照片。 果不其然,最末端并列两个名字,一个是“陶决”,一个是“陶然”。 ——破案了。 老头满脑子封建糟粕,自然不可能把女孩写进家谱。可小时候的陶然剃短发,不穿裙子,什么事都爱模仿哥哥,有段时间甚至也包括……上厕所的站姿。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跟他们唯一那次被带回老家的时间重合。 所以这个故事的本来面目,其实是老头和神仙瞎到了一起,一个十几年前把他妹记成他弟,一个十几年后漂洋过海信号欠佳,把距离他妹坐标最近的男性认成了他弟。 ……陶决突然觉得很心累。 这么扯的故事,他怎么就闲成这样,还帮忙把逻辑理顺了啊?! 而且照这两页纸所说,只有一方面临近在眼前的死局才会交换……这都两周了,他和陶然哪来的死局?! 人还是应该相信科学。 他暂时想不出该怎么告诉钟意,就先扔下手机,继续做洗衣服前的准备。 还没掏过口袋的,只剩从沙发下扒拉出来的那一件。陶决把手伸进去时万分忐忑,唯恐从里面摸出一只多足生物。 还好只是一张纸。 确切地说,是购物小票。 店名有些眼熟,看起来奇怪,念起来烫嘴,正是今天路过的那家便利店。他好奇读法,回来后还特意查过,不是什么连锁,整座城仅此一家。 他没打算仔细看的,毕竟他妹也成年了,买什么都是她的隐私…… 陶然买了刀片。 在离家将近两小时的终点站附近,走进便利店,只买了一个剃须刀片。 陶决继续往下看—— 时间是,两周前,他在钟意身体里醒来的前一天,深夜。 —————— 下章回归第一人称。 其实不太确定第一人称穿插第叁人称的阅读体验如何……但我也想不出别的方式,就先这样(。 21魔法少女会梦见珍珠耳钉吗 ……终、终于! 我上传报告,一口气关掉十几个参考文献页面,身体虚脱,精神振奋。 时间已经是星期天下午——没错,只用一晚上加半个白天就完成了期限两个月的报告,不愧是我。 靠这点振奋吊住了命,我颤颤巍巍往楼下挪。 陶决坐在餐桌边,看鬼畜视频。开到最小的音量是他最后的温柔。 见我下来,他起身去热饭,嘴也没闲着,在云南山歌的背景音里嘲讽我:“小心脚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魔法少女半夜出去拯救世界了。” 我呵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 “我觉得我赶due的气势和效率确实当得起一句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少年,你眼光不差。” “我嗅觉也没坏,魔法少女拯救完世界回来没洗澡吧?” 蛋包饭放在面前,上面甚至用番茄酱写了个“臭”字。 “啊对对对,臭死谁了,反正没臭到我,”我心情大好,不跟他计较,一勺子从中间挖下去,“午餐肉!我生命之光,欲望之火——” 饭后我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理智上知道应该为了今晚提前补个觉,毕竟我拼上老命提前赶完报告,就是打算晚上心无旁骛等钟意——男朋友要顶着陌生的身体,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出行,除非确认他平安到家,不然我什么都没心思做。 但一想到一个月时间已经过半,离真正见到钟意只剩两周,我又兴奋得睡不着。分明刚熬了通宵,还是精神奕奕得好像回光返照。 到了晚上,副作用就出来了。 我瘫在沙发这头,哈欠一个接一个,感觉已经不是睡不睡着的问题,而是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陶决坐在沙发另一头,颇有一些幸灾乐祸,“你们魔法少女这么肝的吗,熬夜拯救世界回来还得写述职报告,不能补觉?” 我困得没力气理他。 仿佛梦回当年除夕夜守岁,我一个生物钟正常的人类幼崽每年都要被基因变异的夜猫子嘲笑。 说到守岁,我小时候总是撑不住。 陶决为了帮我保持清醒,就会骗我说,除夕夜零点前如果睡着,会看见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 当然,等我长大一点,这个说法就行不通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忘记防备,又被骗到一次。 医院走廊比印象中长太多。 他们不让我去看,但我知道妈妈被推到了哪里。 我偷溜进那个凉飕飕的房间,钻进白色被单下,躺在她身边。 上次一起睡,还是在她和那个人结婚之前。我们就像这样躲在被子下面,妈妈会讲她小时候的事,讲外公外婆的事,一直讲到睡着。 被单下的气味,混进一点消毒液,和一点仿佛掺了泥土的铁腥,主调却还是那股好闻的果香。 她是去和那个人约会的。结婚几年,还像刚恋爱的少女一样。 洒上她最喜欢的香水,戴上她最喜欢的珍珠耳钉。出门前掉了一只,我帮忙找到,还久违地夸了我一句眼神真好。 指尖已经发硬,掌心也冷冰冰的。只有肩膀还柔软,我轻轻靠上去,很节省地呼吸仅剩不多的香水味。 又想哭了,忍住。 不能弄脏妈妈的床。 几个护士一起来拉我。 挣扎之中,被单掀起,我看到妈妈的另半边。 …… 手不见了。 脸不见了。 眼球不见了。 耳朵不见了。 我替她找到的珍珠耳钉不见了。 我看到自己发疯一样扑向那个打着石膏的男人,嘴里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反复几十遍,我终于发现自己在喊: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22直钩钓鱼,钓你妹啊 “陶然!陶然——”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消散一空。我睁开眼,和钟意锁骨上的痣打了个照面。 太暖和了,我脑袋有些糊涂,忍不住往这怀抱里又钻了钻,深深呼吸一大口。 抱着我的人浑身一哆嗦,仿佛在全力压抑当场给我一个过肩摔的冲动。 ——淦,想起来了,是陶决。 现在轮到我浑身难受,拼命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陶决死死压制住我,连人带毯子把我裹成一团……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给我盖的毯子? 我正走神,便听他问:“你梦见什么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不是谁?” 我哽住许久,憋出一句:“……吾好梦中拯救世界,魔法少女的事你别管。都多大人了,赶紧撒手,抱你妹啊。” 平心而论,我这次演技属实烂到飞起。满头冷汗不说,裹着毯子还在牙齿打颤,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胸口闷得好像要背过气去。 但陶决居然没追问。 甚至连“抱你妹啊”这么明显、明显到我刚说完就后悔的杠杆支点都没抓,听话地撒开手,退回沙发另一头。 我总觉得他另有阴谋,但乱糟糟的脑袋没有余力深想,“钟意有消息了吗?” “几分钟前刚进大使馆。” “我睡了那么久?!” 抓起手机一看,果然叁人群里有十来条钟意时隔两周重见天日的感叹——“高铁好快”、“好多人”、“大家都好着急的样子”……还有最后的“要寄存手机了,等会儿shuo”。 ……字都打不完还要加上儿化音,看来他是真的出师了。 我愤愤地隔着抱枕蹬了陶决一脚:“不是让你叫醒我吗!” “……我真服了,你那是睡觉吗,你那是撒酒疯!睡得跟死猪一样,靠近还打人,没点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谁敢叫你?别不是偷偷喝酒了吧?” “你才偷偷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闻见酒味就吐得生活不能自理——” 我说到一半想起来,我小时候没这毛病,陶决还真不知道。 他抬眼:“什么时候开始的?” “呃,反正有段时间了……”我一紧张,嘴上没个把门的,光想着模糊重点转移话题,“说起来当时Caleb过生日,本来我有收到邀请,但想着去也是扫兴就拒绝了……说不定要是那天跟钟意一起去,我最多吐一场,至少能知道你们俩具体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换……” “哦,行吧。” 结果这人根本没认真听我解释,又在看他那些鬼畜视频。 睡过一觉,困倦多少缓解了一些。 然而等不到钟意消息的清醒时间更加难熬,我打了几局消消乐就退出来,感觉做什么都兴味索然。 我开始放电音版大悲咒。 陶决的鬼畜视频屡屡被大悲咒卡点,终于忍无可忍:“你想说什么?” 我与他几乎同时按下暂停,客厅陷入寂静。 “……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是一个问题?” “对。” “我可以回答你,但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放下手机,指尖搭在毯子边缘,“你刚才梦见了什么?” “我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把脚往毯子下缩了缩,又想拉毯子,没拉动,“……只要你先回答,为什么你明知道葬礼时间不对,还不拆穿我。” 陶决整个手掌按住毯子一角:“除非你先告诉我,七年前你抑郁的原因是什么。” 我用了点力气跟他拔河:“那除非你先告诉我,两年前开始每个月给我打钱的‘外公外婆的代理人’是谁。” “你上一次穿那件有毛绒帽子的浅灰色外套,是多久以前?” “你又是什么时候跟妈妈恢复了联系?” “你跟你继父的关系怎么样?” “……” 我已经意识到,他所有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管处于漫长时间轴上的哪个坐标,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答案。 我想套他的话,正如他也想套出我的答案。 平时头脑清醒的我不会这样冒进——然而被一个噩梦引起的,不合时宜的求知欲,将我引进了这条死胡同。 毯子巍然不动。 我索性抛弃它,撒手向后挪,仿若断尾求生:“……你每周撸几次?” “……我答了你就答是吧?”陶决紧抿嘴角,“一到叁次,交换身体后还没有过。轮到你了。” 脚腕被隔着毯子抓住。 “陶然,回答。” “两周前,我和钟意交换的前一天晚上——你没有跟钟意一起去给他室友庆生,而是跑去离家两个小时的酒店找了那个男人,还在那附近买了刀片的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闻见酒味就吐得生活不能自理,”他停顿,却并未就此放过我,“为什么你那件浅灰色的外套上,有一大片酒渍?” 整张毯子都在发抖。 我挣不开他,双手捂嘴,控制不住干呕。 23半块积木 半杯冰水下肚,勉强压住了从胃到喉咙的灼烧感。 被匆忙使唤去接水的陶决一脸复杂:“憋回去不难受?” “难受,吐出来更难受,”我喝掉剩下半杯,断断续续喘气,“以前吐得太多了,嗓子不耐久,容易坏。” 冰水喝太快,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体再次被寒意侵袭。我裹紧毯子,陶决抬了抬手,好像打算揽我的肩,只碰了一下又收回去。 “你不是想听吗?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喝了酒,压着我动手动脚,事后自称什么都不记得——就像七年前一样。” 我把空杯子塞进他无所事事的手里,“别站着了,坐下听吧。” 刚到美国,妈妈迅速投入新的恋情,不出一个月就带回了她的新任未婚夫。 那个妈妈希望我在初次见面就叫他“Daddy”的人,蹲下来认真地对我说,可以叫他“Joseph”、“Joe”,或者什么都不叫,不用勉强。 ——很会讨好人的人。很难令人生厌的人。 ——和爸爸完全相反的人。 这是我对那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妈妈是先做再想的性格,总会不假思索地按下生活的快进键。 我们很快搬离外公外婆留下的老房子,离开这座还不算熟悉的城市,搬去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正式住进Joseph家里,开始了妈妈梦寐以求的婚后生活。 那段时间我总怀疑Joseph加急报了个继父速成班。他功课做得极全面,按照我的喜好重新装修,买了一架钢琴填进我房间,还劝妈妈不要着急,多给我一点时间适应新环境。 他甚至会掐准时间带妈妈出去约会,让她没工夫监督我练琴,也让我少挨几顿骂。 我不清楚一个好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正如妈妈不清楚一个好丈夫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我们大概曾在某个时刻,不约而同地觉得,可能就是他吧。 直到感恩节晚上,我被一只手掀开睡衣。 巨大的黑影满口酒气,被小夜灯打中额角后,只用了两秒制住我。 挣扎的动静叫来了妈妈,他显得比我还惊慌。 ——喝醉,走错房间,什么都不记得。 ——做出这种事,没脸再待在这里,如果我不能原谅,他可以搬走。 妈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在期待我的答案,同时也害怕我的答案。 …… 说过会连妈妈的份一起喜欢我,比所有人都喜欢我的人,已经把我丢掉了。 如果妈妈变得更讨厌我,我还能去哪里? “我没事,”我说,“下次别再这样了。” 我没事。 我肯定没事。 呕吐是吃得太多。失眠是睡得太多。流泪是眼睛太干。不想上课是教室太吵。 想去安静的地方。想去安静的地方…… 记忆重新连贯起来的时候,我已经住进康复中心。 据说是因为环境突变,压力太大。感恩节晚上的事,好像只是我做了个噩梦一样。 那个家里再也没出现过酒的影子。 “那几年,我一直不怎么理他,如果妈妈不在场就完全没交流。后来妈妈出事……我是真心觉得,为什么死的不是他,那天要不是护士拉着,我能把他没打石膏那条腿也敲断。事后我也感觉自己做得过分,反而稍微能跟他聊两句了,就感觉妈妈好像还在似的,有点相依为命那意思吧。” 我看了眼如坐针毡的陶决,扯扯嘴角,继续道:“这不是妈妈忌日快到了吗,他那天说想聊聊,找我过去,结果一进门满屋子酒味。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他碰你了?” “我把他打晕了。酒店摆件可比我那小夜灯沉得多,差点给他脑袋开瓢。” 陶决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我紧接着道:“但我脑子太乱,以为把他打死了,当时心态就开始不稳。你也知道,我心态一不稳就需要……就是那个,金属的小玩意……结果我揣着刀片刚到家,他发来一堆短信问我什么时候走的,安不安全,还以为我跟他吵架气跑了。” 陶决那口气就噎在半当中,“……他又忘了?真忘假忘?”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可能再单独见他。” 我轻描淡写地给这个细看疑点遍布的故事收尾,仿佛回到那天挤着两个人的浴缸里。 这次,一切都摇摇欲坠。 我只抽半块,赌他不敢让我抽出剩下半块。 赌他不敢试——先倒塌的是积木塔,还是我。 —————— 陶然没说谎,但也没说全。 24被偏爱的底气与不被偏爱的恶意 陶决素来干脆利落。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从小耀眼到大,这一点随了妈妈。 所以当我看到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时,我就知道,我赌赢了。 现在是他的回合。 “所以你能回答了么?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刻意重复这个问题,体会着用舌尖反复舔舐溃疡般的,从自己对自己的恶意中诞生出的微妙愉悦。 陶决指了指自己耳后。 “这个,其实不是胎记,是烫伤。” 身体是钟意的身体,耳后自然什么都没有。但我是见过的——那块深色痕迹。 他嫌弃它不好看,总会把头发留得比别人长些,以至于我隔叁差五就能听到“中学部那个搞乐队的学长又被教导主任追杀剃头”。 “妈妈怀你的时候,那个人渣有一次想对她动手。我拼了命拦他,有什么砸什么,还拿菜刀,场面挺混乱的……后来他就再也没敢在家耍狠。” 他边说边观察我反应,见我没有特别抗拒,才小心翼翼道:“妈妈可能一直觉得是我救了她,所以总想补偿我,其实她真的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你”的潜台词是什么呢? ——你很好,只是运气太差,生得太晚,没机会被偏爱。 这算什么答案? 我早就知道了。 “刚来美国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开心,”我耷拉着眼皮笑了,“妈妈终于有一次选了我,没选你。多好啊,以后你不在,她只会选我。” 就挺傻的。 “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明白,不是的。如果给她选,她选你,她选爸爸,她选Joseph,选谁都不会选我。” 十几年的困惑不甘,一个眼神就能死心,再也不需要答案。 “我唯独想不通,她为什么带我来。后来知道了,因为你。” 陶决似乎想解释,只挤出一个犹犹豫豫的“我……”。 “我没怪你。但原来你一直都清楚啊?”我抬眼看他,不带情绪,“你全都清楚,我是没有被偏爱的,是不会被选择的,你把我推给妈妈的时候在期待什么呢?你当初说会连妈妈的份一起喜欢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光明磊落运筹帷幄的脑袋里是不是在想,只要没有你,肯定就轮到我了,只要你让给我,妈妈肯定会像爱你一样爱我?” 他眼里能找到一丝惊慌失措,仿佛害怕我说出下一句话。 这甚至都不是剩下的那半块积木。 “可是陶决,”我轻轻开口,毫无指责他的意思,“如果我妈妈是你妈妈就好了……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我学他张扬肆意,我学他特立独行,我学他嬉笑怒骂,我学他插科打诨。 可我学多少年,依旧空有为他人所不能为的雄心壮志,没有拿叁十分卷子回家的胆量。 迎着我过于平静的视线,陶决的目光找不到落点,像在校区迷路的那天一样,整个人紧绷起来,又透着一股茫然。 我倚着沙发扶手,心想他这次总该说不出话了吧,却难免在沉默中重新品出些无趣。 我总是下意识地折磨他,哪怕症结并不在他那里。 ……算了。 总得有个人打破沉默。毕竟之后还要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提这些事,我们其实相处得挺好。 “你别难受了,我早就——” 他有些呆愣地“啊”了一声。 我倏地坐直身体。 昏黄的灯光在他睫毛尖上跳跃,投下绵延的阴影。往上,是彻底舒展的眉头,往下,是自然翘起的嘴角。紧绷感一扫而空,迷茫和疑惑只存在了一个瞬息,便被同化为听之任之。 这是我的钟意。 从里到外,从身到心。 我扑过去,紧紧贴在他胸口,“我好想你!” 钟意亲了亲我头顶,“我也是。” “怎么又把眼泪憋回去了?”他抬起我的脸看了一眼,又伸手捞我藏在毯子下的脚,“好凉……做噩梦了?嗓子还疼吗?” 明明没那么委屈的。明明能撑下来的。 但听见他声音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哭湿他领口。 钟意拉紧毯子,把我和他裹在一起,一下又一下捋我的背。 “嗯,做噩梦了,”我双腿缠在他腰上,鼻音闷闷,“我想要你……” —————— 无奖竞猜:下一章会发生插入的是? A.陶然和钟意 B.陶然和陶决 C.一看就知道该开车的节点和就是这么恰好的回忆杀 D.以上全错 25PartnersInCrime 十一岁钟意的日常:上学,放学,去姑姑工作的地方等她下班。 姑姑工作性质特殊,并不方便让他进到康复中心里等。他也不挑剔,每次就在离建筑物稍远一些的草坪上睡觉,吹吹风,晒晒太阳,偶尔和路过遛狗的人聊天。 等到了冬天,草坪躺起来不舒服,他就改成坐长椅,和认识的流浪汉分享一盒炸鸡块。 圣诞节后,正对着他的那间空病房住进了人。 是在学校见过的转学生,比他高一个年级。独来独往,很少说话,也不怎么笑。 透过那扇正对着他的窗户,他常常看到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眼睛里。不论他在长椅上睡多久,醒来再看她,还是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 大概是相同族裔又年龄相仿的缘故,他有些替她难过。 某天起,她手边多了一只兔子毛绒玩具。 应该是从谁那里收到的礼物,她带它进出病房,在阳光充足的下午抱它睡觉,脸上终于开始出现一点点表情。 很快就能在学校见到她了吧。 这么想着的钟意,在沉入梦乡前一秒,被某种反光闪到眼睛。 他下意识寻找来源,反光的东西在她手里—— 是一块尖锐的碎玻璃。 顶着他拍窗的声音,她慢吞吞地把玻璃塞回小兔子里,拉上它背后的拉链,跳下床,打开一条窗缝。 口语还有些生疏:“原来你能跑这么快啊。” “你别……”钟意的手从窗缝挤进去,抓住她手腕,“别这样,伤害自己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插话,“我没想解决问题,也没有问题给我解决。我就是问题。” “但你也不能——” “你不明白,”她轻轻挣开他,“快走。被人看到你在这里,Evelyn……你妈妈会有麻烦吧?” 钟意楞了一下,摇头:“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带着全家自杀了,Evelyn是我爸爸的妹妹。”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那你妈妈肯定很喜欢你。” 他本来准备听到的是“抱歉”。 “抱歉”之后,往往会紧跟一句“好吧”,那份微妙的歉疚曾经很多次帮过他的忙。 他听见自己不知不觉说出口:“可是我被留下了……” 她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你以为去死是去度假啊?” “那你还……”他瞄向她手里的兔子。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但我会做噩梦……很不好,很不好的梦,”她语气毫无波动,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控制不住。” 她和他从来没见过的妈妈生了同一种病。 他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行,“我帮你。我每天都过来,就在那里看着……” “不用。”她打断他。 又从窗缝把兔子递给他,“你帮我处理掉里面的东西就好。反正你已经看到了,那我们现在就是……”她搜寻着合适的词汇,“嗯……partners in crime?” 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他没纠正她,“我明天再来,把你的兔子还给你。” “等我什么时候从这里出去,你再还给我吧。”她关上窗户。 第二天放学,那间病房空无一人。 他在半年后才重新见到她。转学生因为休学,不得不留了一级,跟他同年。 她仍然独来独往,他在学校找不到机会跟她说话,在校外又找不到她人。频繁的关注引起了一些传言,他每次都认真澄清,但她还是开始回避他。 也许她觉得,他打扰到她的生活了。 他把床头柜上的兔子收进箱底。 又半年,他偶然听到认识的高年级男生在洗手间吹嘘:“那个中国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啊,是有一点可怜,但是嘛……被孤立一个学期而已,作为收下我的信的代价,怎么看都是她赚到——” “什么信?”他问。 “逗她而已,还能是什么信,你吃醋——” 他一拳捣在那张笑脸上。 “是吗,我都没发现。” “原来是他啊……脸打成这样,刚才没认出来。” “她们私下都来给我送过零食的哦?看来只有他沉浸在自己很酷的幻想里,好可怜。” “让他走吧,吵到我眼睛了。对,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按着他了,popular kid。” ——押着那个男生道歉时,她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满不在乎地如是说。 “……你别那么叫我。”他少见地感到窘迫。 她说话的风格依然很跳跃:“你怕我复发?好善良哦。” 他不知道回答什么,便有样学样地跳跃:“你的兔子还在我手上。” 她笑得挤眉弄眼,比病房里的蜡像生动许多,“那你什么时候把它带来啊,partner in crime?” 他这次说出来了:“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它是指特别好的好朋友,不是什么犯罪搭档。” 而且扔掉碎玻璃也算不上犯罪……他把它包得严严实实,还贴了张纸条写明内容,肯定不会伤到别人。 “诶……是我用错了吗?”她惊讶中略带失落。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纠正可以被理解成什么——既不是犯罪搭档,也不是好朋友,我们不熟。 她倒没有失落很久,“那我应该叫你什么?Evelyn有时候会跟我说中文,你有中文名字吗?” “……有。” 一遇到她,好像总是很容易陷入奇怪的情况,抓不住节奏,倒不如说常常被带跑节奏。 来不及解释的误会就这么被轻轻带过,他不太熟练地使用中文:“钟意。那你呢?” “陶然。”她一本正经地伸出手以示友好。 他握上那只手,“陶……蓝?” 她一秒甩开他:“蓝方人啊你?!” 26纯白地狱100% 钟意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popular kid”,但他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也是事实。陶然称奇之余,偶尔会开玩笑,说要不然我们在学校还是装不熟吧。 与他走得太近多少带来了一些麻烦——升入高中后的陶然一如既往,没有在人际关系上投入丝毫精力,但因为他的缘故,显得远不如初中时那么生人勿近,难免就有男生开始跃跃欲试。 当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得很惨。 “——什么叫‘我想和你试试’?他都不认识我,也没说过两句话,一上来就把我堵在墙角还靠那么近,是想试我的膝盖和他的蛋哪个更硬吗?” 她坐在他床上,一下捏扁两个橡皮泥球,又把它们团在手里揉搓一会儿,捏了个饺子出来,“真的会有人还不了解对方就想交往,想做更进一步的事情?那不就是见色起意?” “嗯……我也不明白。”他回答。 她给他翻译过什么叫“见色起意”,他不明白的当然不是这个词。 升入高中后,以前的朋友们纷纷变了个人,开始关注异性的容貌和身体,一段接一段谈恋爱。 好像只有他还没长大。 陶然把玩腻了的饺子锤扁,也说:“确实,你还没长大嘛。” 她举起橡皮泥盒子,指着上面的“Ages 2+”补充:“没事,我也没长大呀!这东西对小学生有点幼稚,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他搂着抱枕躺倒,从下往上看她:“要不然,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 像她一样,变得不那么好接近,或许她能少些麻烦。 “你如果真心喜欢这样,我支持。如果只是为了我就算啦,”陶然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别为我——别为了让任何人开心,改变自己、压抑自己。会生病然后被关进小房间,只有每天下午能看别人在窗外晒太阳睡觉解闷哦。” 那天不是钟意第一次带陶然来家里玩。只是到了中途,以前从不来敲门的姑姑送过一次饮料,见他们在床上摆了个小桌板搓橡皮泥,神色复杂但又松了一口气似的关门退出房间。 他当时还不理解原因。 ……后来,其实也没有变得能够理解。 他只是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了。 九年级的陶然喜欢搓橡皮泥,说是很解压。那段时间总有男生抱着“试试不亏”的心态接近她,她让他别插手,来一个骂退一个,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受委屈。但她捏扁橡皮泥球的时候,脸上表情确实比骂人时开心多了,他便也学着她捏,没来由的闷堵感减轻不少。 挨过殴打的橡皮泥果然变得特别松软,容易塑形,被她捏成一排又一排小零食和小动物,又在他书架上一天天干裂变色,最后被失去兴趣的制作者统统丢弃。 十年级的陶然某一天突然爱上了拼图。那段时间她在被人认真追求,对方用尽借口却没法把人约出来,不得已求到他这里,希望他让出一两天玩拼图的时间,她才有空赴约。他没拒绝也没答应,只疑惑地问“如果她想和你出去,为什么会每天来找我”。 他们在他房间的地毯上苦战数月,险些盯瞎两双眼睛,可惜没能拼完一千片的纯白地狱——最后一片离奇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十一年级的陶然买了switch,一放学就拉着他在游戏里化身两只到处惹是生非的大鹅,玩累了便两个人往床上一倒,头抵着头睡过去。那时他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比别人缺了什么,也明白陶然总有一天会抛下他独自长大。他只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至少不要在他变得能够接受这件事之前。 但那一天还是来了。 本该睡熟的陶然,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他的心思无处躲藏,在半暗的天色里束手就擒,等待她的审判。 他们初中时确实有一阵子热衷“看谁先忍不住移开视线”、“看谁先被逗笑”。陶然很擅长这种游戏,好像在哪里训练过似的,面对他从没输过。 这回她闭上眼睛—— 凑近,亲在他唇上。 “我可能……”他整个人僵住,嘴唇被她堵着,吐字有些含混,“我可能……是无性恋。” “多多少少有怀疑过啦。”陶然贴着他笑。 “……但你不是。”他说。 “对,我不是,”她肯定道,“我会对你有那种想法。” “但如果你不讨厌听到我这样说,也……”她伸出舌尖,飞快地碰了他一下,“也不讨厌我这样做的话,我们要不然……试试?” 他眼睫颤得像胸腔里那只不停振翅的蝴蝶。 “可是那盒拼图,说不定真的只有九百九十九片,不会找到第一千片……” “不是‘我们的拼图只有九百九十九片’,”她纠正,“是别的拼图都多了一片。” 27异地登录,强制下线 “是别的拼图都多了一片”——我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也许永远无法和心上人亲密接触。钟意也许会在被我触碰时露出困惑而抗拒的表情。 十几岁的心动也许能弥补取向上的不合,但二十岁、叁十岁呢? 总得有一个人委曲求全,而那不应该是钟意。 在我万念俱灰时降落到我窗外的天使,不应该拔掉羽毛、剥下光环,从此被人世的重力束缚,失去那份让人心醉的轻盈,成为另一个我。 所以我们做了一个约定。 ——在十二年级春假,我们堪称糟糕的第一次之后。 钟意缺少性欲,却有一具容易泛红的敏感身体。 鼻尖和眼下浮起潮红,身上覆着一层薄汗时,会有种足以乱真的迷惑性,仿佛他此时此刻正与我一起在欲望中沉沦。 他拿过沙发靠枕垫在我腰下,性器往湿得滴水的甬道里又推进一寸,“疼吗?” 过去两周里朝夕相对的脸,在这一刻才终于久别重逢。 我摇头,大腿内侧催促地磨蹭他的腰:“不疼,你进来,到最里面……” 他听话地推到底,捣出一连串水声。 全身都在疯了似的想念他,不等他开始动,就一颤一颤地吮个没完。 钟意握住我伸向他的手,十指紧扣,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喘息:“……你里面好舒服……” 还是那副软绵绵轻飘飘的语调,和夸我“橡皮泥捏得有创意”、“拼图拼得快”、“游戏打得好”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我憋回差点漏出的笑声,挺起赤裸的胸乳蹭了蹭他,“这里……这里也要。” 与我相扣的手指用力收拢了一下。他大约不是很想放开,便弓起上身含住一边乳尖,试探地舔了舔。 顿住,又舔了舔。 眼睛亮亮地抬头问我:“柚子……?” 这次我实在憋不住了:“噗、哈哈哈……对,柚子味的沐浴露,你还真尝得出来啊?” “好甜,”他边嘀咕边继续舔起来,“……想喝蜂蜜柚子茶了。” “冰箱里就有,杯子现在换到左边的柜——呜!” 我没防备,被对准弱点顶了一下。他跑题却不忘正事,挺胯在那里碾了又碾,直到我腰软得抬不起来,才慢吞吞往外退去。 沟棱刮蹭着完全撑开的内壁,也正因为慢,每个敏感点都被好好照顾一番,只这一下进出,就让人从大脑麻到指尖。 “你想喝就……哈啊……”我锲而不舍地非要说完,“去拿就好了……” 钟意困惑地眨了眨眼,好像真在考虑是否要现在去拿,犹豫两秒后,最终还是重新顶入我深处。 “不是应该做完再喝吗?”他迟疑道,“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这点常识你是没有的。 我在上瘾般的快感中又一次不得不极力保持严肃:“你、你别总是……逗我笑啊……” 和钟意做爱,往往会变成这种奇妙的气氛。 奇妙,但并不令人难受——至少和我们的第一次相比。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们当时约定,在“想要”和“不想要”的问题上,对彼此百分之百诚实。 他不对情欲进行拙劣的模仿,我不对情欲进行拙劣的遮掩。 只要是原原本本的他,在拥抱原原本本的我—— 单是这个认知,就足以让我高潮。 身体被接连不断的刺激推上云端,心脏却仿佛落入一池温水,像颗浴球被缓缓泡开,溶化成水面上一滩不知今夕何夕的泡沫。 “钟意……”我濒临极限,除了他名字以外,几乎发不出声音。 “嗯,”他却知道我要说什么,湿润的吻落在唇上,“我也爱你。” 细密的痉挛瞬间从小腹漾开。我浑身颤抖着回吻他,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睁开眼,身上的人整个僵住,表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惊恐。 下一秒,他猛地直起身,埋在我体内的部分却因后仰动作捣入了更深处。 “——呀、啊啊啊!”我双手还被紧紧扣着,只能拧身挣扎,“出去、出去——别顶那儿……!” “别吸,放松!我拔不出——” “你说什么屁话快放手!不行、不行了……!” “放什么手我又没——”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干什么,连忙双手举过头顶,“不是我!” “我不知道是谁吗,还用你说?!”我撑起脱力的身体,本想向后挪,却手滑推开了腰下的靠枕,整个人反而往前耸了一耸,阴蒂重重磨在他根部。 我与他几乎同时叫出声。 灭顶的感官极乐砸得我眼前发黑。再不拔出去,就要—— “——!!!” 我只来得及用仅剩的力气捂住嘴。 乱成一团的脑袋无济于事地期望,这能让我在自己亲生哥哥身下高潮的时候,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28教练,我想放弃思考 死寂。 还是死寂。 有的人看似一动不动,实则灵魂已经离开地球表面,向火星高速发射。 但我猜陶决八成也在想“这地球待不下去了”。为了不跟他相聚火星,我只能把灵魂揪回来,跟身体一起牢牢安置在这个沙发上。 沙发不宽。 我裹着毯子坐这头,他提好裤子坐那头。 我们中间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灌了白液的避孕套。 仓促滑落,没有收口。 必须有人说点什么—— 在它里面的内容流出来之前。 “……我,我收拾一下。”陶决先出声。 ——果然,一个合格的强迫症,必不可能放任地板在他眼前被弄脏。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避孕套,尝试打结。 尝试打结。 尝试…… 我瞥见他不知从何下手的生疏动作,忽然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你不会真的,没……” 他幽幽抬眼看我。 我心中大叫完蛋。 “呃,这个……”我乱糟糟的大脑转成陀螺,“这、这就是个意外,谁能想到换回来了还会再换一次!而、而且既然不是你的身体,理论上就不算你的第一次,你别太有心理负担,看开点、看开点……” 陶决终于成功给套子打上结,扯了张纸包住它,扔得远远的。 然后他转向我。 钟意瞳色偏浅,可陶决这样盯着我时,不知为何有种黑沉沉的错觉。 我开始出汗:“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纠结也没用,你就尽量……尽量别介意了吧……” “那你呢?”他问,“你又怎么样?你完全不介意?” “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身体是钟意的身体,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你受到的精神创伤会比我严重得多——” 陶决精准地捉住我毯子下的手腕。 “你不介意,你发什么抖?” 体温透过纺织物渗进皮肤。 他在入侵。 而我在被他入侵。 这绝非什么让人愉快的感受。然而体内刚刚平息的痉挛却离奇复苏,不知餍足地一抽一抽,挤出刚才未能流尽的液体。 我视线飘向一旁,“……刚做完,浑身没力气。” 他握得更紧,“明明介意,为什么要说不介意?明明不是没事——” “那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 我眼风如刀,猛地挥向他,声线猝然拔高:“我介意,我有事,所以呢?你就不能当成没看见吗?大家都活得轻松一点,别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好吗?” “或者你非要我说出来——我明明知道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人,但还是恬不知耻地被插到高潮——对,我被我亲哥插到高潮了,而且现在里面还有感觉,这是你想听的吗?你是变态吗?” 手腕忽然一轻。 陶决松开我,双手将滑落的毯子提起,重新裹回我肩上。 “内容不对,情绪勉强算是到位了。你再接着骂我。” ……? 我一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奔流的情绪却等不起一秒犹豫,干脆利落地离我远去。 “……你、你脑子有病……?” 喉管阵阵抽痛,我这才察觉到自己声音沙哑干涩。 陶决扬起眉梢笑了:“孩子没吃饭,营养不好啊?怎么跟说悄悄话似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回答,手绕到我颈后,专心地把毯子的两个角系在一起。 同样是打结,这一次他动作要熟练得多,甚至自带一股腌入味了的劳心劳力感,大概没少给两岁以前的我系围嘴。 可我刚才留给钟意的吻痕,此时正在他领口边缘半遮半露、探头探脑,将一切本该单纯的举动编排成某种黏腻而隐秘的暗示。 绝对安全的距离便不再安全。 心无杂念的触碰便染上杂念。 陶决浑然未觉,还摁着我的肩,阻止我战术后仰。 我用力闭了闭眼,“你到底想——” “我希望你先想到你自己。你好不好、你介不介意,而不是我——或者其他任何人能不能接受、有没有心理负担。” 他停顿片刻,又说:“但如果你非要怪谁,可以全都怪我。发生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在我肩头那点地方拍来拍去,不知道从哪里练来放松筋骨的本事,好像中场休息时帮拳击手稳定心态的热血教练。 “……就算我有反应?” “正常现象。” “……就算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是我缠着钟意要做,才会——” 嘴角被两根手指捏住,看似热血实则魔鬼的教练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不会说话就别说。” “也别想,”他继而补充,“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都不用想。 我什么都不想地落入面前的怀抱,什么都不想地跟随他数的拍子调整呼吸,什么都不想地被隔着一层毛毯捋后背安抚…… ……唯独这个很难不想。 指尖停留过的地方无不酥麻。我别无他法,只能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闷住凌乱的喘息和鼻音。 “嗯……就、就算我……” “我知道,”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毫不动摇,“正常。” 29逐渐融化 熬夜降智,诚不我欺。 哪怕第二天醒来时整个人依然浑浑噩噩,回想起前一晚听到的无数句“正常”,我还是没忍住,“磅”地给了自己脑门一下。 异常好脾气的陶决、异常松懈的我、异常粘稠焦灼的气氛…… ——哪里正常了?! 然而昨晚,大抵是想坐实那个“正常”的说法,陶决丝毫没虚,压着嗓子一遍遍问我“够不够”,我于是糊涂着脑子一遍遍答“还没”。 太久未曾尽兴的身体过于敏感,仅仅是被轻抚后背,就像只发情的兔子似的,打着哆嗦埋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甚至还莫名其妙高潮了一次。 最后我筋骨酥软,累到眼皮都抬不起来,强撑着扯了张纸巾擦身体,打算破罐破摔原地入睡…… ……就擦出一滩血迹。 悄然提前的生理期赶走了一切旖旎。陶决手忙脚乱地打扫,我手忙脚乱地去洗澡,期间叁人群里弹出钟意报平安的消息,附带一张手拿糖葫芦看起来很开心的自拍。 他什么都没问,我和陶决什么都没说。 叁人群倒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为了庆祝钟意成功拿到签证、归队进度条只剩两周后的一班飞机,我们从早上起就在交换彼此的表情包库存,提示音断断续续,一直响到晚上下课回家。 我的视线越过手机屏幕顶端,窥探陶决脸色,试图结合他几分钟前发的“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猫猫.jpg”,分析他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究竟藏了多少做贼心虚、若无其事和粉饰太平,它们又是如何在那张饼状图上叁分天下,不分日夜杀得你死我活。 毕竟,虽然昨晚那场意外之后并没发生更出格的事情,但要是只我一个人良心作痛到无心干饭,怎么想都太惨了。 然而陶决今天食欲好得出奇,顶着我的目光又盛了一碗罗宋汤,并行云流水地把他这顿的第二碗饭扣了进去。 “不愧是我,调味和火候都完美,这么大的碗我还能再下两碗。” “碳水战士叉出去,”我抿着勺子朝他呲牙,“你要是敢把钟意的身体吃胖就等着凌迟吧。” 陶决对我的威胁视若无睹,“你不懂,他这个岁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少了长不高——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能不能有个一八五以上的男朋友,就看你哥我够不够努力了。” …… 我竟然浪费了叁十秒听他胡扯。 但胡扯归胡扯,看他吃得这么香,我也被勾起一点食欲,总算开始对碗里的食物下手。 土豆入口即化,卷心菜面中带脆,午餐肉吸足番茄汤底,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仍然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这么一想,好像从我有记忆起,家里厨房就是陶决在管。他手艺一直不错,只是当年看多了他下厨,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人必须站在板凳上才能炒菜。 我舀起碗底的牛肉块,“……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差不多……你刚出生那会儿?大的小的都躺着哭,总不能我也加入,咱们叁个哭到饿死算了。” 他边说边从碗口抬起头,看我一眼:“还烫呢,你当心别一口吞,尤其牛肉会——” ——会爆汁。 “你怎么……嘶、你怎么不早说……” 眼泪和汗说不清谁先谁后,灼痛从舌尖烧到喉咙口。模糊的视野中,陶决两步绕过餐桌,一把拉开我捂嘴的手:“吐出来,快点!” 我梗着脖子,较劲似的边挣扎边吞咽:“吃进嘴里的肉、啊疼疼疼——吐、吐是不可能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吐的……!” 我言出必行,说不吐真不吐,但下一秒就挣开陶决直奔冰箱。 可惜,拼手速,我终究是输了。 陶决半途劫走我手里的可乐,单手摁住我头顶,严防死守般挡在我和冰箱中间。 近在眼前瞬间变成如隔天堑,此时我已经被烫得眼前发黑,只隐约听见他说什么“第一天”、“肚子疼”,又让我张嘴,便想着张就张,大不了咬死他,然后去抢一辆破破烂烂的老旧皮卡,面朝夕阳亡命天涯。 我连怎么在州际公路上打劫加油站都想好了,口中忽然一凉。 “……?” 陶决一手摁我脑门,一手捏着冰块塞进我仍在使劲的嘴里,挤出一个事不关己的表情:“不心疼你男朋友的手就接着咬。” 我赶紧松开牙齿,仔细确认没尝到血味才放心。 就这一秒钟走神,冰块被陶决趁机推入更深处,用两根手指夹着在舌面上来回滑动。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疼痛,此刻被一寸寸镇压,温驯得像从未存在过。 而我也终于意识到,我和他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一些。 “可以了,不用……嘶……” 脑门上的手滑到下巴,捏了捏我开始发酸的腮帮。 “不用什么不用,这不是还疼吗,”陶决掀起眼皮,露出几分他惯有的、让人牙痒的笑,“我做饭好吃我知道,倒也不必为了一口肉烫成这样,搞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如果他的手指没在我嘴里,这句话说不到一半就会被我顶回去。然而现在,我既不能咬他,也不能杠他,同时失去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除了缩着舌头躲避之外别无选择。 可就连这么朴素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口腔内不过方寸,躲去哪里都迟早落网,一追一逃间,没烫到的地方也不能幸免,全被他指尖逐一探过。 舌头适应了冰块的冷,便越发难以忽视与之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温度。那温度划过舌面,勾挑舌侧,分明不是有意撩拨,却将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敏感点扫了个遍。 逐渐缩小的冰块仿佛某种隐晦的倒计时。似是而非的搅弄与摩擦之下,不仅仅是冰块,连舌头都快要融化成水。 我抓住身后流理台的边沿,徒劳抵抗:“别……唔……别弄了……” “忍一下。现在拿口腔烫伤不当烫伤,后面几天有你疼的。” “那、那我也……可以自己……” 口中积攒了太多液体,我停下来吞咽,却被陶决牢牢卡住下巴,无法合拢齿关。 “这么凉你也敢咽?让它流出来,没事,我接着。” 冰水混着唾液溢出的同时,冰块也彻底融化。舌根被他指腹直接碾弄,酥麻一股股涌向大脑,冲击我仅剩不多的意志力。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做什么?还是只是我脑子不干净? 我腿软到几乎站不住,放弃治疗般闭上眼睛,再也无力压抑喘息:“你……你是不是……哈……呜……是不是傻……” 陶决的动作暂停一瞬,随即撤走了抬我下巴的那只手。 无处借力,我脚下陡然打晃,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快点、快点反应过来—— 然而那只手落在我腰后,顿了顿,将我揽向他。 30因为是哥哥,所以 一锅罗宋汤,两个人,足足喝了三天。 陶决提着吸尘器经过陶然的卧室,像昨天和前天一样敲了敲门,在一声中气十足却也不乏敷衍的“马上”后,将吸尘器留在纹丝不动的门旁。 这扇年久失修、曾经一敲就开的门,被他拖延症晚期的妹妹用了不到半小时拆掉换新,已经恢复了它该有的功用。 就在三天前,她推开他的当夜。 陶决只在陶然房门前停留了几秒。 盘踞在这栋房子里整整三天的番茄浓汤香味跟着他下楼,时刻为他回放与这股气味有关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陶决,我给你机会解释,但你最好先想清楚。 ——不是什么都能回房间睡一觉就重启,权当没发生过的。吵架可以,意外可以,这种……这种事情不行。 用力推开他后,陶然踉跄倒退两步,脸上潮红倏地冷却。 他当然可以解释。 “看你站不稳,扶一把而已”、“下意识动作也要追究,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信任了”,一万种诡辩话术供他驱使,只要不痛不痒地糊弄过去,转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毕竟,他又不是什么禽兽,也没真肖想自己的亲生妹妹。越界之举确为故意,但那另有原因—— 他一直知道陶然是容易内耗的性格,看似事事不挂心,实则习惯谴责自身。就像她和钟意之间一样,乍看是钟意处处照顾她、包容她、被使唤得团团转,实际却是她承担起保护者的角色,将钟意与外界可能存在的伤害隔绝开来。 所以在察觉到陶然拿他当钟意代餐的时候,陶决实际松了一口气:哪怕做出常理上不该做的事,哪怕会伤害到别人,陶然选择先保护她自己,就是一件好事。 但他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代餐这事,本质是拆东墙补西墙,或许能缓一时的燃眉之急,但只要陶然还遵循那套向内追责的思维模式,心理上的重担就无从纾解。 再加上,她似乎在此之前就对钟意抱有相当程度、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如果不逼她一把,让她别无选择地宣泄出来,症结只会越藏越深。 这个故事需要一个反派。 那么他来成为坏人就好。 被怒火席卷、被臭骂一顿、被投以看垃圾的眼神……他早有预期,也能接受。 可他失策了。 没有愤怒,没有鄙夷。 她眼中先是茫然,随即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掺入深不见底的失望,在他开口前,就缝住了他的嘴。 含着的话吐不出咽不下,就这么焖过了火候,焖出几分先前被浓汤掩盖的、番茄本身的酸苦。 即便陶然这次的疏远并未隔夜,对他的态度早早回归平常,简直如无事发生一般—— 那酸苦却还缠绕在舌尖,仿佛嘲笑他:你看,这扇门原本不必关上,好一波反向操作。 陶决日渐不安。 他隐隐觉得这事还没完,却猜不透陶然的想法,只能从钟意这边入手,旁敲侧击打探陶然的状况。 钟意倒是不负期望,问什么说什么,没问的也说了一堆,连性取向都随口交代,丝毫不担忧女朋友哥哥对他的观感。 陶决这边还在消化,几行字打了删删了打,太多问题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对面就又发来一条:【我没有很喜欢,也没有很讨厌。但哥哥不用担心,只要陶然需要,我都可以的。我们之前也会像哥哥看到的那样】 好像是打到一半误触了发送键。 唯恐他接下来补充什么让人尴尬的信息,陶决敲键盘敲出残影: 【停!!!】 【不要举例!别告诉我细节!】 【不想知道!】 并非对陶然的处境漠不关心。 陶决仅仅单纯地感到不适。就算他想知道,他会自己去问陶然,这小子难道不明白什么叫点到为止,不明白——情侣之间这种私密的事情,不能随随便便对人说吗?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没有随便。因为是哥哥才说的。】 ……得到了多少显得油嘴滑舌蓄意讨好,思及对方性格却觉得大概是认真在说,因而让人很难继续责备的回答。 ……算了算了。十八岁而已,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自己十八岁时未必比他强多少。 陶决重新整理过心态,试图把话题拉回他本来要打探的方向。 将聊天记录往上翻的手指忽然顿住,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忽略了一句、确切来说是半句话——【我们之前也会像哥哥看到的那样】。 陶决捏紧手机,深呼吸。 不能因为最近焦躁又挫败,就对无辜的人迁怒、恶意揣测。 【去面签那天发生的事,你没有什么想说吗?】 对面慢吞吞敲了三分钟的字:【排队的时候帮一个爷爷整理资料,文件夹不小心被吹走了……虽然最后都有捡回来,但弄得很乱,给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 【………………我是说,在那之后,我们突然换回来之后的事。】 钟意发来一个恍然大悟般的“啊”,随即又敲了另一个三分钟:【我本来担心突然换人,陶然快高潮的时候被打断,会变得很难受……但她说没事,最后也好好地到了,就还好。那天真的多亏了哥哥。】 就还好? 多亏了哥哥? 眼前的文字明显超出了常理范围。荒谬感压过一切另外的情绪,陶决因此还能冷静地打字:【你也跟陶然这么说了?她对你来说就这样而已?】 【!!】 【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可能误会了】 对话框一下弹出四条,第五条的“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在陶决耐心耗尽前终于出现:【因为是哥哥,所以才可以。对陶然,对我,都是一样的。】 压着火气等来的解释,就只有这么一句谈不上新鲜的漂亮话。 而接下来的第六条,更是崩断陶决脑中最后一根维系涵养的弦。 他一个电话拨过去:“什么叫‘之后这段时间也想拜托哥哥’?!你把陶然当什么,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你有那种癖好就滚去找别人,别扯上陶然!恶心、下作——算我看错人了,你配不上她——” 回应他的只有呼吸声。 直到他停下来喘口气,钟意才犹犹豫豫出声:“……不是的,哥哥真的误会了,怪我没说清楚。但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清楚……” “陶然以前说过,她绝对不想被送回那个小房间,重新变成病人。所以只要她需要,无论什么我都会做。” “但现在的状况,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趁机做出伤害陶然的事情。只有哥哥是无论如何都可以信任的。” “因为哥哥是哥哥,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陶决浑身血液几乎停滞。 ——“因为是哥哥”,原来并不是一句漂亮话。 因为是哥哥,所以是世界上唯一没有理由对陶然产生情欲的男人。 因为是哥哥,所以在把陶然当作女人看待前,会更先记得她是妹妹。 因为是哥哥,所以绝对可以在复杂难解、一团乱麻的状况中把持住自己,成为他们悖离常理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钟意此前与他素不相识,现在会对他这样信任,无非是因为陶然。 因为陶然一天天软化的态度,和一天天不经意流露出的、被打碎后缓慢重建的信任。 而他又做了什么? 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明明承诺过不会再一厢情愿地为她好,却又一次用毫无必要的自我牺牲,将那份信任推翻在地。 “而且,我问过陶然了。” 刚被他毫不留情训斥过的男孩子仿佛不知道何为记仇、何为怨恨。比平时放得更缓的语速,也仅仅是听起来有一点难过。 “她说……如果我觉得可以,那她也可以。” 钟意还说了什么,陶决已经听不清了。 他耳边嗡嗡作响,时而是小学生陶然立正敬礼的“超级可以,完全可以,只要是哥哥都可以”,时而是十九岁陶然那句他并没真正听到却能够想象出的、语调轻松带笑的“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也可以呀”。 他还想起陶然小时候总是玩不厌的信任游戏。 她向后倒去,相信他会接住。 他却又一次,擅自离开了他本该守住的位置。 现在她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扭过脸笑嘻嘻地对他说,你看呀,哥哥。 你看呀,你是原因,我是后果,这一次,可别再忘记了呀。 31演人者人恒演之 我并未参与的那场对话,在下一次视频中被钟意如实转达——倒也不算完全如实,我能从他简略过后的“哥哥不是很开心”中推断出,陶决八成暴跳如雷地凶了他一顿。 假正经、死变态、老处男……有种来和我对线,为难钟意算什么本事! 我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脸色看,还时不时意有所指地提醒:我生理期快结束了,要做什么准备就尽快吧。 在我坚持不懈的摧残下,陶决短短几天内把他宁流血不流泪的中二人设崩了个干净。每每听到我提起即将发生的那件事,总一副将哭不哭的样子,问我要不要再考虑下,认真考虑,别让自己后悔。 而我也次次耐心回应:“找你帮个忙而已,不愿意就算了,怎么搞得像逼良为娼?好没意思哦。” 大抵接收到了我话中“派不上用场就消失吧”的潜台词,听到回答的陶决往往会一秒消沉,稍长的刘海垂落下来,只露出半边泛红的下眼睑。 不得不说,这招对我有奇效。 好几次我险些刹不住rua他脑袋的冲动,但一想到这个滥用钟意外表摆出淋雨小狗模样的人是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又只能咬着牙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和不到一瞬的心软。 毕竟,人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我真不是针对你……至少不完全是。” 我裹着一身热气,把还在滴水的发梢甩到沙发靠背上,用打开易拉罐的“呲”声盖过陶决的抽气声,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又说:“所以你做好身心准备了吗?要是明天临阵脱逃说自己不行,钟意会风评被害的,好歹是他的身体。” 跑着去拿毛巾的陶决脚下一个踉跄,僵硬的背影仿佛写满“不如就这么溜掉算了”。 但他最终还是拿着毛巾原路返回,站在沙发后替我擦干头发。 大约在这些天里认识到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我带向那个话题,他变得寡言许多,几乎到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地步。刚巧我比起听他说话,更喜欢看他话到嘴边不得不憋回去的样子,沉默便成为一种常态。 碳酸气泡声和织物摩擦声此起彼伏,可乐中微不足道的咖啡因显然无法抵御这种组合催眠曲。连日浅眠的疲劳之下,我只勉强数到第五个哈欠,就毫不挣扎地坠入黑暗。 握着可乐罐的右手忽然被抓住。 有掌心冰凉衬托,手背感知到的温度愈加灼热。冷热交加唤起的记忆并不美好,我猛地清醒过来,挣脱未果反被攥紧,一句“你有病吧”刚要冲口而出—— “要睡还是要喝,选一个吧,”陶决反应过来,急忙补充,“……你别多想!我是怕你洒一身,我还得清理沙发——” 太晚了。我左手已经覆上他来不及抽离的手背,指尖沿着凸起的筋络轻拂描画,划过因用力而绷紧的掌关节,挤入毫无防备的指缝。 “陶然!放……” “你怕我多想什么?你觉得我会多想些什么?” 指尖反复抵弄指缝。 “能被我‘多想’到的事,哪一件我们没做过?” 指节浅浅抽插,饱含某种心照不宣的隐喻。 “再说,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你偏要我多想,偏不愿意当一个好哥哥……” 看上去用力过度以至于微微发颤的手,却意外容易撬动。只需指尖抵着指尖,轻轻一送…… “……啊,就是这只手吧?那天塞进我嘴里的……” 钟意的手。 即便自己不理解情欲,也努力在我身上点燃情欲的手。 却又不是钟意的手。 而是明天会在视频那头的钟意面前,执行由钟意提出、我认可、陶决被迫接受的提案,让我高潮的手。 “我还以为,”我捏了捏他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笑道,“你会更期待一点的呀?” 陶决声音里带上哀求:“放手,陶然……是我错了,你要是以后不想看见我,等一换回来我就走,再也不来打扰你……陶然,别说了……” “我以为你是敢作敢当的人,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倍。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只是每次都恰巧能找到机会,从后果面前逃跑……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嘛。”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后果最终都落在谁身上?那个因为你抢先做了选择,而没办法自己选择,只能被动接受一切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被我捏住的指尖又是猛地一颤,不像个无所不能的兄长,反倒像被捏住后颈的小动物。 可笑之余,难免有些兴味索然。 好在,明天之后,一切都将走上回归正轨的进程—— 陶决和钟意各自做了他们的选择。 我也已经做下我的选择。 “人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我终于放开陶决,将连续弹出好几条消息、闪烁个不停的手机屏幕反扣,回头对上一张想哭却不敢哭的脸。 我端详这张脸,端详上面属于钟意的五官,和不属于钟意的细微神态,仿佛同时注视着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与我有所关联的两个人。 然后熟练而轻佻地,输出对其中一人的恶意。 “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轮不到我教你吧?——哥哥。” ——————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马上就是肉和虐一起来啦(手舞足蹈 陶然在计划着很危险的事情……不如说是已经计划好了。 32弄湿少许,对准若干,放进去适量 不枉我前一天晚上费心铺垫,转天陶决连敲门声都掺着悲壮,甚至在我说“进来”后,动作僵硬到把刚修好的门推得吱呀作响,想也知道他脑袋里冒出了什么东西。 啧。 我心底暗骂老处男就是麻烦,扭头继续跟钟意分享刚刷到的猫猫视频,趴在床上边笑边晃腿,把陶决晾在门旁,半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他。 大约过了两条猫猫视频那么久,才有微弱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 “想都别想,”我扯开一个“敢走试试”的核善微笑,从床头柜抽屉挖出个扁盒子,“来吧这位勇者,挑选你的武器。” 陶决别无他法,深呼吸几次打开盒盖。 然后呛住。 “这、这……你……我、什么——哈????” “醒醒,大清亡了,”我冷冷道,“在别人展示她珍贵收藏的时候摆出这种表情,你礼貌吗?” 钟意在视频那头适时接话:“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因为太壮观忍不住‘哇——’地鼓掌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厉害,有好多完全想象不到的种类……” “对吧?而且现在更壮观了,还有新买的两根没试过,等你回来一起试试看呀。” “好耶——” “等下、不是,”陶决终于驯服他的舌头,不再结巴,“你们这是什么‘等你回来一起去野餐呀’的语气?!而且在一整箱……” 他噎了噎,大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一个词准确形容箱子里包罗万象的类型,只好概括而论:“……一整盒小玩具面前喝彩鼓掌,那个诡异的画面才让人想象不到好吗!不要说得好像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我:“诶嘿。” 钟意:“诶嘿。” 陶决:“…………禁止诶嘿!!” “别这么严肃嘛,气氛轻松一点才不容易尴尬,”我翻身起来,跪坐在床沿朝他举起盒子,“一般来说我很快的,赶紧完事我还要看剧呢。” 陶决的目光在我和玩具之间跳了几个来回,忽然醒悟“赶紧完事”背后的意思:“所以你们说的……帮忙,就是这个?” 他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憋住句末的“而已”。 “不然?” “那……那你自己来不就好了?!” “天啊,原来还可以自己动手,我怎么没想到呢——歇歇吧大聪明,我要是能,还会是这个鬼样子?” 我把盒子往陶决手中一塞,利落地后仰倒入床里,在他手忙脚乱边捂眼边咳嗽时将掀到肋骨的T恤下摆重新拉好,冷酷道:“少废话,搞快点。” …… 架在床头的手机开着视频通话,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从另一个方向,某种我早已听惯的低频嗡鸣正缓慢靠近。 陶决的视线躲避着我,姿势别扭地弯下腰,左手撑在床沿,右手握着嗡鸣声的源头,战战兢兢伸向我两腿之间。 打小没在成绩上受过挫折的这位哥,此时像个浑然天成的绝望学渣,把试卷翻得哗哗响,却只能目如死灰地写下一排力透纸背的“解”。 我都能猜到他的思考步骤——“既然是电器,总之先按下开关吧!” ……不好意思,从第一步开始就错了呢。 拼命抑制吐槽冲动的间隙,我隐约想起,这本该是个十分糟糕的场景—— 我只穿了件宽松T恤,下半身一丝不挂。 我哥和我男朋友,一个动手操作,一个远程观看。 ——总之,就是那种,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却不得不为了女主的幸福放下嫌隙暂时合作,期间明争暗斗疯狂雄竞,床下孔雀开屏床上孔雀发情——那种放在黄文里绝对会很美味,但哪怕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还贴了防窥膜,你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点开的场景。 然而我看了看左边屏幕里打哈欠揉眼的钟意,又看了看右边整个人散发出“我是谁我在哪救救我”气息的陶决。 ……并没有什么身为背德小黄文女主的实感呢!本就不多的性欲完全熄灭了呢!! 这样下去不止眼前的小目标,恐怕连我的计划也没办法顺利推进。 “……我说。”我动动手指,勾住陶决衣角,尝试拯救过于搞笑的气氛。 陶决打个哆嗦,宛如惊弓之鸟:“你、你说?” “别抖,会痒。也别偷偷给钟意递眼神让他帮忙作弊,他看不懂你的暗示。以及……”我从齿缝中吸气,“……以及我暂时还没有开发那边的打算所以别再往下了!你手再这样抖下去我要去肛肠科挂号了!” 余光瞟见钟意已经半个身子笑出屏幕。 场面彻底变谐,回天乏术。 眼看救不回来,我忍耐多时的疑问终于爆发:“你到底会不会啊?!” 陶决也很崩溃:“我不会啊!这题我没复习!!” 我大惊:“等下、你居然是会提前准备的那种类型?好怪,什么闷骚老处男人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陶决:“奇怪的前缀增加了?!而且没经验提前做做功课很正常,别把人说得好像变态——” “但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好吗?就算没经验肯定也能靠莫名其妙的天赋一鸣惊人,我相信你!” “……不要在这种地方相信!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么大的误解??我们是亲生的吗?是亲生的吧?!” “应该是?!如果不是的话被领养的肯定是你——” “反弹!人身攻击禁止!!……算了,我不干了,你会你来你行你上!”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没试过吗?”我猛地坐起来,陶决不得不后仰以免撞上,“没用,一天比一天难,我现在就算湿透了也还是一碰自己就想死——” 两腿之间既没有对准也没有效果的振动停了下来。陶决收回手,关掉房间内唯一还在发出声音的东西。 “那你来教我。” 他说。 “呃……” 我不太习惯他这样。不讲多余的话,不用多此一举的关心和照顾消耗我对他的信任…… 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就,弄湿,对准,放进去……?” 他表情显而易见地僵了僵,看向钟意。 “告诉我你有更不抽象的说法。……她不会觉得这样能把人教会吧?” 就在我以为钟意不会接他的茬时,视频对面叹了口气。 “我确实有,”钟意缓慢地抬眼看了看我,动作本身因为他此时披着的外壳颇有些违和感,但话里压着点细微的委屈,乍听竟像极他自己的嗓音,“……我也做过功课的,会很奇怪吗?” —————— 记住“一碰自己就想死”这个点,后面会考到。 33三个人的车底有点挤 34我偏要黑白分明,水落石出。 35青春电影在逃主角 36主角之外选角失败 37十四个问号 38讨债鬼如是说 39也会有人为你在黄昏里跑到喘不上气 40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毫不犹豫地打了呢 41钟皇后陶贵妃二人谋害陛下罪不容诛 42地狱笑话自贩机 43冗长梦魇的另一位宿主 44谁要和你们三个人的电影 45是谁在深夜冷水泡绿茶 46兄啊你别骚了我害怕 首先容我辩解——独自坐上车、走进那家酒店、敲开那扇房门时,我没打算活着回来。至于回来之后要怎么面对被我搅得一团乱的关系,更是想都没想过。 于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钟意和陶决,都不对劲。 我不想将任何人牵扯进来、独自寻找答案的两年,终结于本可以结束一切的那天。 落空的计划没有带走任何一条命,然而那一天的余震仍旧波及到了离我最近的两个人。 很多人会用“你连死都敢还怕什么活着”来规劝轻生者,但去死其实意外地不需要什么勇气。 它只需要一点点冲动,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行动力,以及一点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放弃思考、放弃深究的明智。 相比起来,活着才更需要持续不断的勇气。不仅要坚强地面对镜子里自己都嫌弃的发型,还要坚强地安抚情绪低落的男朋友和莫名其妙发疯的兄长,每一天都有很多个脑中闪过“要是死了谁还用管这些”的瞬间。 微妙的后悔大约被钟意所察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开始异常主动地找机会贴贴。 毕竟性取向应该不会因为换了个身体就发生改变。就算会,以陶决毫无悬念转职魔法师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也并没有淫荡到能把暂居其中的无性恋掰成有性恋。 钟意的反常尚能解释(而且必须承认我确实享受其中),但陶决……我实在看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药。于是我决定暂时不去招他。 我决定、暂时、不去招他。 ……架不住他非要招我。 而且我前一秒还躲在衣帽间跟钟意贴贴,下一秒就被手持吸尘器的陶决破门而入,跟一身清爽的钟意相比可谓浑身破绽,因而被陶决摆起兄长架势单独扣留时,心虚压倒性地胜过了为数不多的理直气壮。 老阴阳人平常一副笑嘻嘻没正形的样子,突然冷下脸连我都有点吓到,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根本不必怵他。 “做到哪一步?” “就,亲……亲了而已。” 我回答得斟字酌句,谁料老阴阳人把门一锁,转瞬间冰消雪融,在钟意那张跟严肃不搭边的脸上挤出一个怎么看都不像要干好事的表情。 “亲了哪里?” “……嘴。” “上面的嘴,还是……” “兄、兄啊你别骚了我害怕!” 陶决没绷住,笑了出来。 他锁门之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边,与我隔着几个身位,这时又笑得肩膀都在抖,按理说不该有多少压迫感。可他笑完又不说话,视线直勾勾地飘过来,衣物之下的情动痕迹仿佛被那股奇怪的热逐一扫过,刚刚就在这里被钟意触碰的感觉也开始苏醒。 虽然也有钟意格外主动的缘故,但在他说“就当成不是我、而是哥哥在这里,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要顾虑他的心情”时没顶住完全是我防守薄弱。半推半就除了本垒以外全部做过了、还被哄着叫哥哥的场面…… ……不、不至于真的被陶决听见了吧。 我尴尬得手指抠墙。 之前睡他是主打一个恶有恶报替天行道,这下人赃俱获搞得像我当真觊觎亲生兄长的身体一样——情侣之间关起门来搞的背德play被本尊抓到就是纯粹的公开处刑了,那种事情不要啊……! 这衣帽间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我看准时机跳起来就跑,怕陶决阻拦还先虚晃一枪再去扒拉门锁。可惜他站得离门太近,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摁在门板上,挣扎中蹭灭了吊灯开关。 “好粗糙的假动作,”他评价,嫌我还不够尴尬似的,“你腿一动,我都听见水声了。” “好恶毒的耳力,”黑暗里看不见脸,对身体原主的滤镜自动关闭,我磨了磨牙偷换概念,“再不放我去厕所就要尿你身上了。” “又不是没尿过,我怕你啊?”他分了一只手出来按压我小腹,“快,开始你的表演,完事我喊你男朋友一起收拾,看看是谁十九了还尿裤子。” 尿急自然是托词,但让他这么一按,又多出几分真。 我两手都被捉在背后,挣脱不开,眼看小腹越来越酸胀,忽而想起这人收藏的本子里包罗万象的性癖,不祥预感笼罩全身——他可能并没有在逗我玩。 我可以选择当场去世。 但就算我选择当场去世,也逃不过近在眼前的失禁。 “……哥、亲哥,你是我唯一的哥,你要是不小心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虎狼之词就当没听见,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宝相庄严哪是我们这种小屁孩两句话能亵渎的——” “不能吗?”他如我所愿停手,“你都喊他哥哥了。” ……果然听见了啊这家伙! 事情败露,我干脆摆烂:“那你报警抓我吧。” 陶决没有立刻接茬,沉默了几秒。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逗你玩?” “怎么会,刚才我眼前出现走马灯的瞬间已经重温了你当年的本子收藏,很难否认你确实做得出把人搞失禁这种事呢。” 他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提议?” “就算只是作为人形按摩棒也想继续参与我的生活的提议?有啊,很不错,完全看到你想当个好哥哥的决心了。” “……” 我听到陶决压抑的、仿佛无可奈何的深呼吸。 腰后有什么抵了上来。 要说我完全没察觉到怪异,那一定是在撒谎。毕竟钟意可不会在用全身力量压制我的时候,也刻意弓着腰隔开老远。 会这么做的只有陶决,或者说,需要这么做的只有陶决。 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并不知情欲为何物。此时此刻抵在我腰后的、具象化的欲望,仅仅来自于陶决自己。 但这除了说明他心理上没有勃起障碍,还能说明什么? “你想表达的是?” 虚心求教的同时,我不合时宜地注意到,身后的双手已经重获自由。 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像被克制过频率的、深深的呼吸。 “……不要再这样对自己了。不要再明明看到了男人指向你的欲望,却闭上眼假装它不存在。你的感觉没有出错……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错。” “……” 我张了张嘴,总觉得一瞬间涌出了很多问题,随即意识到自己并没出声。 “……你——”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在知道我、妈妈、和她选择相信的男人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之后,还是更早、听到我提起那个给钟意递信的高年级男生的时候,就已经—— 喉咙首先干涩起来。 于是我依旧没能发出声音,但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长年累月的自我欺骗,心知肚明的认知错位,像被海水反复浸湿的沙堡,满身咸涩却日渐牢固,让人几乎忘记它本来的面目。 也许我只是……想从谁嘴里,听到这句话而已。 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到陶决双臂抬起又垂下,像是一个想抱住什么却半途而废的姿势。 随即,他带着我的手摸到门锁,将它旋开。 “那个提议的意思是……你抓到我的把柄了。” 抵在身后的器官不知受不受他控制,蓦地弹动一下。我听到他格外明显的吞咽声,依然刻意控制着频率,似乎只是不想显得下流。 然而断断续续的吐字,尽管显而易见地出于难堪、而非某种猥亵意味,也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永远都可以用它、要挟我、做……任何事。” “……” 即便不是自己的身体,用勃起的性器顶着正在流泪的亲生妹妹,对他来说也足够难堪。 难堪是把柄,不伦的欲望是投名状。 筹码是自身,策略是all in。 哪有这种哥哥啊? 自由的指尖从锁栓滑下,摸到了门把手。 他问我有没有认真考虑,却不问我考虑的结果。以为不看成绩就可以当成没考砸,这种事情我小学二年级就不做了。 “……任何事?” 我轻声重复这叁个字,手上虚晃一枪,恶狠狠地把他刚才旋开的锁栓拨回原位。 —————— 兄啊你别骚了我害怕:句式套用自“叔叔你别拉了我害怕”。没看过的朋友可以去搜一下原梗,希望可以带给你们一天的快乐。 47有没有可能就是想让你知道他吃了什么呢 h 好烫。 隔着衣服也烫得吓人的手落在腰上,我整个人被翻了个面,背靠门板,正对一张越来越近的脸。 如果这是本小说,接下来我应该会被按在门上亲。 我当然没有在期待这种事情,也绝非不想大煞风景地嘲讽该桥段之老土、情节之俗套,借此对跟不上时代的老处男打出会心一击。 但陶决下手太快,没给我输出的机会。滚烫的掌心胡乱摩挲我腰后的布料,逻辑已死的动作模式里分明除了心慌意乱就是六神无主,将我揉向他时竟不带一丝踌躇。 我失重跌进他怀里。 迎面撞上急促颤动的喉结,撞得它直往下沉,挤出一声无限近似求饶的低哑呻吟。 空气也烫人起来。夲伩首髮站:hehuan4 .c om 我被按住腰背,动身不得。 鼻尖被浮动的喉结蹭来蹭去,仿佛某种纠纠缠缠的角力。我花了几秒钟,才恍然意识到…… ……他又在吞咽。按捺不住地,下意识地。 然后他问,“可以吗?” 第一个“可以吗”是可不可以把我抱起来。 第二个“可以吗”是可不可以伸舌头。 第三个“可以吗”有点不一样,是他终于肯稍稍停下,确认我到底还喘不喘得上气。 我哥一如既往地搞不清做事的顺序,反反复复问来问去,到了最后一个“可以吗”,才是可不可以问我锁门的原因。 “……、……你说呢?” 我捂着麻透了的嘴唇反问他,“我看你想象力挺丰富的,要不自己随便领会一下?” 想必听出其中“好烦”的意思,陶决不再追问,抱着我颠了颠,逼我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搂紧他的脖子。 啧。也就是借着钟意的身体,他才能抱得这么轻松。等换回去之后…… 换回去之后,已经不需要他暂代任何角色的时候,我还打算继续被他抱吗? 稍一走神,我被放在中岛台上。 铺满台面的衣服压在身下,是我拉着钟意来此厮混的借口,却直到陶决敲门时还乱作一团,横生许多原本没有的褶皱,给陶决破门而入时发黑的脸色贡献了不可忽视的一份力。 现在他倒不在乎新洗的衣服被压出褶子了。强迫症和洁癖统统出走,只留一个满脑子想着和妹妹接吻的变态,借着黑暗再度欺身下来,抬起我的脸边吮边吞。 与陶决断联后很久我才知道,别人家兄弟姐妹都会打架。至于不打架的那些,或许不常打,或许不再打,但绝不会一次都没打过。 我和陶决是个少见的例外。不光因为六岁年龄差带来的绝对压制,也因为当时的我唯他是从,于是没有抓挠咬拧掐,没有专攻下三路的阴毒格斗技,只有“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直到这一刻,曾经哪怕是作为兄妹最最亲近的那些年也从未发生过的、赌上尊严和骄傲和最后半罐可乐的近身肉搏,才迟来地降临在我与他之间。 大腿内侧挤进绷得死紧的腰。收不回的舌头被含得啧啧作响。 我屈起膝盖缓冲他压上来的体重,被捞起腿仔仔细细地亲,亲完往他自己肩上顺手一架,摆成了个更方便顶撞的姿势。 明明是个除了那次被我骑着要过之外别无经验的老处男,却本能地挺动腰身,隔着衣物精准寻到曾容纳过他的缝隙,将渴望嵌合的部位一下下喂过来。 衣物相互摩擦的干燥声响被彻底浸湿时,陶决哑声问,有套吗。 我脑袋迷迷瞪瞪,身体早就准备好迎接他了,被这么一问才想起来,“没有。……你清醒一点,钟意现在用的是你的身体,我拿套跟他躲进这里是打算干什么啊?” “怎么就不能打算干什么了,我的身体不行?” “我哪知道行不行我又没试过!”我习惯性回嘴,下唇被他咬了一下说“别打岔”时还不服气,“谁打岔了根本就是你自己先——” 他这次亲得很重,也深,堵住话音的同时,又像是私心夹带了几分气恨,恨我还不赶紧明白过来,却没想过叫不醒的人其实在装睡。 ……我当然明白他在问什么。 我只是,还没办法回答。 生怕再次被我从生活中割除,慌不择路的兄长亲手融合了名为情欲的怪物,让它凭依他、占据他、成为一半的他。如今兄长与男人一体两面,就算我只取其中一面,也无法回避没有被我选择的另外一面。 各归各位之后,我面前这具身体变回完整的钟意后—— 我能够明知对面是货真价实的亲生兄长,也不会在那张和我九分像的脸上出现热烈的情欲时,不堪直视地移开眼吗? “你别搞错了。” 想让我缺氧的人,自己却先狼狈地喘了口气。 “我只不过是、给你看看我愿意付出的代价,没说你一定要接受。” 这实在不像陶决。 我愕然抬眼,借着从门缝钻进来的光,瞄见一对与他平稳笃定的语调不相称的,通红的耳朵。 “你只想要哥哥,我就只当哥哥,不让那些肮脏念头沾到你一丝一毫。你只想要男人,我就去结扎,去定期体检,干干净净没有风险地给你玩。如果你全都要,那最好。如果……” “……如果我都不要,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对啊,我该怎么办?”他跪下来,慢慢分开我的腿,“不然每周给你转账6666?” 声音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油滑兄长,唇舌是放荡却小心的笨拙情人。 被亲生哥哥尝那里的味道,我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便也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上次说钟意事事随我开心迟早出问题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他干脆地耍赖道,“最会哄我妹开心的人不是我,我妹愿意护着的人也不是我,反正什么都不是我。” 被他边耍赖边抢走的内裤不知所踪。我听着从更下方传来的、湿黏的布料裹住什么来回套弄的水声,隐约对它的去向有了点头绪。 ……变态。 但身体毕竟不是他的,直接用手撸好像更变态……我咽了咽口水,吞下那两个字。 我这边难得体谅,陶决却恶人先告状:“……想到什么?怎么突然夹我舌头……” 没等我开骂,他先低低笑起来。不解风情是假,明知故问是真,一边顶着收缩把舌头送得更深,一边堪称激烈地动着腰,冲撞他手中能拧出水的贴身衣物。 窄小可怜的布料被拉伸到极限。我当成居家服穿着四处走、款式跟男式的大同小异、自问谁看了都很难产生绮念的平角内裤,在洗过它也晾过它的人手里沾满体液,被奸淫出响亮的咕唧声。 他一点不肯忍,顶得用力了就喘出声,一声声把淫乱的想象灌进我脑中。 ……仿佛,被万般捣弄的不是一片寻常布料,而是它本该妥帖遮挡、严防死守,不给对妹妹贴身衣物发情的变态兄长轻易插入的地方。 打着颤在他嘴里一股股喷出来时,我不得不承认—— 终究是我小看了他。 相比之下,他此前一切欲说还休引我多想的撩拨,完全称得上纯情。 等到彼此都喘匀了气,陶决起身开灯。 我流出的东西被他吞得七七八八,不用怎么清理。他收拾完自己,从抽屉里给我拿了条干净内裤,然后把那条吸饱两人体液、从形态上很难再被定义为内裤的布料往兜里一揣,就要开门走掉。 我看得五官皱在一起,忍不住叫他:“你……” ……把内裤还我。或者至少别脏兮兮地带着它走来走去。 脑子里想的是这个,嘴上说的却是:“你不问了吗?” 出卖色相至此,难得气氛正好,真的不打算问出一个答案,或者要到一个承诺吗? “不问了。把我当成什么,可能对你而言有很大不同,但对我没有差别。” 他轻松道。 “不论变成谁,我都没办法不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来爱你。所以你拿走你不讨厌的部分就行,是不是简单很多?” 陶决背对着我,还是那副笑嘻嘻中带点欠揍的语调。 但他如果想装得轻松,其实不该那么早就开灯的。会让我很难忽视他握住门把手时究竟用了多大力气,以至于从这个距离都能看见泛白的关节。 我决定暂且不戳穿他。 “……我很挑食的。” “还好吧,无非是煎蛋要流心,坚定可口党,不吃西兰花……” “那你做饭还加西兰花?还逼我吃?” 门边的背影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想起那个被迫吃掉西兰花结果做了连环噩梦的晚上,我恶向胆边生,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下次不准背着钟意这样勾引我!搞得我很难办的,要怎么跟他解释……” “你不如问问他想怎么跟我解释,”陶决说起这个倒理直气壮起来,“他走的时候鼻子和下巴都是湿的,拿别人的身体偷吃也不知道擦擦嘴。” ……原来是在这里暴露的。 节操反正没了,我愤而抓起手边衣服扔他。 “你才偷吃、你才不擦嘴!” —————— 之前46章首发后整体修过一次,每章都有或多或少的措辞调整,31章起有较多大改/重写,新内容粗略合计有1.5万字,之前剧情和情绪走向比较含糊的地方都有细化,还增加了一点喜闻乐见的发展。 修文后还没有重看的朋友,建议至少重看一下大幅改动的章节:31-34、37-38、46。 已经重看过的朋友请无视这段话! 48我哥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被我扭头忘到脑后、不知所踪的那条内裤的下落,后来是在钟意这里获得了线索。 “路过洗衣间的时候有看到,”钟意如是说,“不想打扰他,所以假装没看见绕过去了。结果第二次路过的时候他还在洗……这么难洗吗?” ……他就是洗给你看的啊。 想了想这两天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较劲,我决定不说出来。 钟意没再追问,放下剪刀和梳子,拍掉挂在我鼻尖的碎发,“好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小镜子左看右看时,陶决已经像个依靠特定剧情触发的npc一样,提着他的专属道具吸尘器闪现在我房间门口。 “都别动,先把衣服脱了,”他一副要和什么大战一场的样子,“动作小点,别搞得整个房间都是碎头发。” 去掉后半句,完全可以报警说有变态入室行凶。我理都不理他,举着镜子连连发出赞叹的声音:“好厉害……!第一次给人剪头发居然像专业的一样!” “只是在我觉得会好看的地方修剪一点点而已……”钟意还很谦虚,被我扑过去在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异性恋对男性的审美能力是一种致命诅咒——的确不无几分道理。 换成是陶决,现在应该已经被我大义灭亲了。 感觉到我嫌弃的视线,陶决忍无可忍地用力拍了拍门框:“快脱!脱完快去洗澡!” 本想功成身退的钟意被挡住了路,缓缓反应过来,“我也要脱?” “你衣服上碎头发不比她少,脱完把手拍干净去楼下洗……住手!没让你全脱完、不要用别人的身体裸奔!” 在陶决的惨叫声里,钟意叹了口气,重新把短裤提好。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眼里闪过疑似“好烦”的情绪,险些笑倒在床上,给陶决的崩溃火上浇油。 然后我就被赶进浴室洗澡了。 隔着一道门,吸尘器的声音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紧接着是抖动床单、挪动家具的声音。最后的最后,强迫症拿着黏毛滚筒进来刷刷刷地粘了半天,这才满意离去。 我吹完头发出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床单和被罩都被换过,干净的棉T恤折好放在上面。 ……还有一条内裤。 是与其说不解风情,不如说根本没有风情可解的纯色平角内裤。拿起来之后能隐约看出,裆部有微妙的、不太规则的变形,不像被穿旧洗旧后的那一种,而是曾经被什么用力撑开,一遍遍拉伸、套弄、顶撞…… 变形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要洗干净还给我吗。 毕竟不好裸着下身出去再拿一条,我说服自己把它穿上。 布料失去了很多弹性,变得比之前松垮不少。裆部无法完全紧贴私处,只能虚虚实实地荡在那里,留出一块仿佛在暗示什么的空隙。不动还好,一旦走动,本没有贴合的布料会被牵拉起来,突兀而暧昧地一触即离,在身体最隐秘的部位、反复刻下浅尝辄止的颤。 他是知道会这样,才……? ……不,应该不会。区区刚开荤的老处男,没道理能算得这么准。最多最多,可能只是有点幼稚、有点烦人地,想要我记得他对这条内裤做过的事情…… 身体诚实地发起热来。我被冲上头顶的晕眩虏获,忍不住夹了夹腿。 楼下一片静悄悄。 听不见擦洗东西,也听不见整理收纳,甚至听不见陶决无所事事时看鬼畜听相声的动静。 不仅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我洗澡不算快,钟意和我差不多同时开始洗,现在应该早就出来了才对。 我直觉陶决在作妖,想起之前跟他们说清始末时两人的反应,怕不是在背着我密谋什么计划,便放轻脚步往客房那边走,靠近时果然听到陶决的说话声。 房门紧闭,我把耳朵贴上去听,只能听个大概。 “……要是疼就说,别忍着。” 床架吱呀一声。钟意抽了口气,说还好。 …… …………哈? 又听陶决说:“还能继续吗?要不改天也行,不急这一两天。” 门那边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我没听清钟意回答了什么。陶决顿了顿,说:“那行吧,张嘴。舌头保持住,尽量别往回缩……” 我脑子里闪过一系列满清十大酷刑。 又闪过一系列烙铁烫舌尖之类,古早小说里写的那种,主母惩戒侧室的手段。 先不说明明钟意才是主母——果然在作妖啊陶决这家伙! 身体是他的,他有百分之百的支配权……趁现在胁迫钟意,弄伤他自己的身体让钟意受苦,可不就是最最安全划算不会被我绞杀的报复方式? 就因为钟意那天急着赶来拦我,给了他一拳? 我破门而入:“——大清亡了!陶决老贼,停下你在做的事情!” 陶决站在床边,还弯着腰,闻言缓缓扭过头,用一种“你是不是刚才洗澡的时候脑壳拉链没拉好”的眼神看我。 钟意坐在床上,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舌尖上,赫然一颗金属舌钉。 我的CPU散发出焦香。 “就、就这几秒钟,你给他、不是、你给你自己,穿了个舌钉……?” “你真看得起你哥,”陶决扯出一个虚伪的笑,“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49你的同伙发来犯罪邀请 “你是说,交换那天你睡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戴,后来觉得才一个月而已就没提醒钟意,谁知道他作息健康,把你身体的修复能力拉高了一个档次,现在耳洞差点长死,只能重新捅开?所以就未雨绸缪地把剩下的耳钉舌钉全戴上?” 听完解释的陶然,十分冷静地整理现状、消化信息,十分冷静地—— 一把揪起她哥衣领。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没数,让钟意替你受罪,我骂你还错怪你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陶决咳嗽两声,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每年打一个,恢复期除了新打的那个全都不戴,从来没长起来过,我哪知道换成他就……” 呼吸一下子通畅了。却不是陶然买了他的账,而是她听都没耐心听完就撒手转向钟意那边,撩开他两侧的头发,倒抽一口气:“这么多?!疼不疼?” 肯定没他刚打的时候疼。陶决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只有一个是重新捅开的,其它都没事,舌钉也还放得进去,等到明天估计就没感觉……” “我问的是钟意。”陶然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不疼,只是有点重。” 舌头上多了根金属钉,钟意说话更慢了,慢吞吞地替陶决解释:“是我拜托哥哥把这些都戴上的……不要怪他。” “诶?但……”陶然犹疑地看了她哥一眼,靠近钟意耳边,压低声音,“是不是他威胁你?是就呼吸,不是就单手倒立。” “你再说一遍谁威胁谁?”她哥额头跳起一根青筋,“不想让我听见就别说那么大声!” 陶然移开视线,脸上已经有几分心虚。 她不敢直视他,却还敢挡在他和钟意之间,色厉内荏地顶嘴:“你才大声、凶什么凶?” 下意识护住钟意的动作里,全是习以为常的偏向。在这份偏向面前,兄长与外人无异。 陶决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对,陶然根本什么都没答应他,是他自己不敢正面问一个答案,又擅自期待些有的没的。 世上能有几件两全其美既要又要的好事?他已经借着男朋友的身体为自己窃取了一席之地,活该得不到妹妹第一眼看见哥哥扎成筛子的耳朵时、那一瞬间的心疼。 他只是有点喘不上气。 房间不大,人一多起来,空气就稍显稀薄。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床是双人床,枕头有两个,床头柜一组配套,上面摆设相互呼应,衣橱一边一个隔床对望…… 整个房间像能从中间折迭,连墙上插座都是对称的。 横看竖看,就他最多余。 …… 门被重重甩上,连带着地板也震了震。 钟意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关系吗?” 我也没想到陶决反应那么大,甩下一句阴阳怪气的“反正碍事的人干什么都碍事”就走。莫名其妙,不知道又在突发哪门子恶疾。 “谁要理他,”我强迫自己忘记那双泛红的眼睛,“没人逼他把自己搞成那样,就算耳洞全都长死了也不是你的责任。他这么喜欢疼,到时候直接在旧耳洞上重新打一遍不是更省事?都不用糟蹋另一块肉……” 钟意笑出来。 “你刚才这么说,哥哥就不会气跑了。” “……我管他气不气跑。” “而且,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钟意又说。 “哥哥说他很早就开始了,舌头上这个也有两年,我以为你都知道……” 两年? 上一次见陶决,的确是两年前。可我搜遍当时的记忆,也找不到对他身上任何一个金属钉的印象。 只有一个消瘦而疲倦的人影,顶着一张久别后分外陌生的脸。留长的头发被雨浇得盖住耳朵,却始终没有走入我伞下。 在一场被刻意安排得唯独他没能赶上的葬礼会场外,面对亲手罗织罪名只为朝他举起铡刀的妹妹,第一句话是“加个微信吧”。 “……就没多问,不是想故意瞒着你。” 钟意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回过神来。 想瞒我的当然不是他。 或许是两年前的陶决,或许不是,但肯定是这几天里跟披着哥哥身体的男朋友亲亲贴贴那么多次、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 我捂着脸倒进床里,掩住不成调的悲鸣。 ……甩锅甩得风生水起,到头来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这份懊恼并未被钟意放过。 床垫下沉,他气息靠近,鼻尖轻轻拱着我两手之间的缝隙,让我不得不松开手,给他看我脸上悔不当初的表情。 “不过,耳朵没有发现就算了,这里——”他伸出舌头,露出已经被舌钉填上的凹陷,“有个洞诶。再怎么说也应该能感觉到吧?” 毕竟都被那样亲过了——我听出他没说的意思。 舌头紧贴着相互摩擦,每一寸都被好好照顾,并不炽热急切、却足够冷静细致,因为注定没办法变成亲着亲着擦枪走火的状态,所以反而能够吻得更久,久到把脑细胞都溺死在交换的唾液中。 在那样的吻里…… ……根本不可能发现的。 且不说身体多少还是亲哥的身体,下不了手乱摸乱看。 “被、被你那样亲的时候,谁还有空关注舌头上到底有什么啊……” 我重新捂住脸,在人工制造的一片黑暗里发出“我要是去做间谍肯定活不过第二集前五分钟”的复杂声音。 “那,要看看吗?耳朵,舌头,或者其它地方……?” 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手被他牵着,一路向下—— “不趁现在把想看的地方都看一遍吗?换回来之后,不一定还有这样的机会……” 与我相似的脸近到看不清,唇贴着唇送来暂栖在语言之中的、鲜红漂亮的乐园果实。 “我偷偷给你看……不告诉哥哥。” ……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partners in crime啦。 我毫无自制力、且从善如流地想。 反正——好孩子和好成年人都绝对不可以吃下的禁忌果实,其实早就已经用苹果酱苹果汁苹果派之类的方式没少品尝过,事到如今与其矫揉造作地对不良诱惑说“不”,还是直接一口咬上去更痛快些。 而且比起这个,我实在太过好奇。 又是哄着我叫哥哥,又是让我把他当作我哥、想怎么做都可以,现在还主动戴起我哥的耳钉舌钉,几乎把他自己搞成一种我哥试用装的、我的这位安心与信赖的犯罪同伙,到底、该死的——在打算什么。 50张三与她愉快的伙伴 我哥不穿衣服的样子,上一次看,他没开始发育,我勉勉强强记事。记也没记什么好事,只知道天上下雨,沙土变湿,能玩到我哥放学。 我哥路过我,第一遍没认出,走远了又倒退回来,大惊失色端起我就跑。 陶决后来跟我说,那片工地五六个人抄上家伙追了他两条街,以为他偷水泥。何等酣畅淋漓的一场极限逃命,身为其中主角之一,我却只留下了撕心裂肺的记忆—— 彼时还不到初中、叛逆苗头尚未萌发、远近闻名的好脾气乖小孩我哥,脱得剩一条短裤,不见天日的削瘦身板白得发光,坐在浴缸边上,心狠手辣地把我搓了三遍。 三遍。 第一遍的时候我嘎嘎狂笑,第二遍我开始有点困,第三遍我疼得哭。陶决哄不住我,只好进来陪我洗,让我也搓他,拿刷子搓,使劲搓,把皮都搓下来才解气。 浑身脏兮兮固然难受,但被摁着搓澡更加委屈,我左右开弓把他刷得红一道白一道。 陶决连连喊疼,一次没躲。 他说,你看你哥不是也疼了,别哭了。 很早开始,是多早呢? 是什么时候打了七个耳洞,又是想着什么把舌头穿了个孔呢? 脱去上衣的皮肤还是白得发光,和我一样,应该是来自妈妈的基因。 能一眼数清肋骨的细弱身板,也并没有疯狂长出成年男性饱含力量的血肉。弹滑的薄肌贴在表皮之下,鼓得很是含蓄,像一具还不足以承载暧昧暗示的未熟躯体。 线条从腰开始锋利地收窄。 运动裤挂在胯骨处,再往下,就是我从未见过的部分。 钟意牵着我的手,放在浮起肉色血管的小腹。 在漫长而丰富的合作史上,曾为我拉开过初中凌晨两点本该上锁的铁门,也拉开过高中经济学期末考本该上交的小抄的、我忠诚而默契的犯罪同伙,这一次,拉开的是我哥本该戒备森严的裤腰。 我前脚刚把我哥气跑,俨然已经坏事做尽,却还有些底线在,没胆子直接看。 只是很诚实地把手下滑半寸,伸了进去。 ——软的。 整个缩起来,安安静静地躺着,摸上去很乖巧、很无害的样子。 同伙直到此刻依然尽职。 在我内心对这具身体评头论足的时候,他重新调整跪坐的姿势,把双腿分得更开了一些,方便我仔细触摸感受。 “他是……”我分辨着掌心的触感,不自觉问了出来,“……是天生没有,还是……” 十分含糊的问法,钟意却自己补完了上下文:“刚才洗澡的时候剃掉了。” 我手上一顿,抬眼看他。 同样的事情换个人来做,忽然就值得了万般宽容。没办法狠下心责怪,只能后退似的把手腕抬起一些,暂停并不带多少邪念、更多出于好奇的触摸。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你明白。” 钟意轻轻笑着纠正我,“你明白我在想什么。但你不用在乎我在想什么。”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用额头来贴我的额头,像鼓励也像催促。 “继续……再多摸摸它,把它叫醒。” 事已至此,最后的遮蔽物无疑有些欲盖弥彰了。 半软的器官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等待新的触摸降临的几秒间,已经因为先前的触摸逐渐胀大。 膨胀开的部分干净浅淡,找不出色素沉淀的痕迹。只是这样看着,很难和“一周两到三次”的频繁摩擦联系到一起。 更难想象说出“一周两到三次”的那家伙本人……做着那件事情的样子。 哪怕我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亲眼看过。甚至就连那条被惨无人道地猥亵过、变得略显松垮的内裤,此时此刻也还穿在身上。 借用他人的身体、多少还留有一点矜持的情况下,都可以激动到那种地步。如果换回他自己的身体…… ……会损坏到没办法还给我的程度吧。 一周两到三次,是想着什么射出来的呢?从青春期起就涉猎匪浅的重口味本子,手机某个收藏夹里画风粗糙的成人向动画,或是网络上随便点进去就能在线观看、进度条一下拉到关键处、满屏白肉汁水飞溅的性交视频…… 总归不可能是像现在这样,被亲生妹妹的手直接握上生殖器。 与不讲道理的生理躁动一同升起的,是成倍的犯罪感。 被害人不在现场,唯有一根对于这个年纪的男性来说似乎太过敏感的性器正在勃起,不受他身体的暂住者任何个人意志的影响。 ……或许还是受了一点影响的。 如果是陶决本人在这里,还不等我抬手,大概只用朝那里看一眼,他就会捂着脸、要哭不哭地飞快硬起来了。 是怎么从心无旁骛给妹妹搓澡的可靠兄长,变成能随时随地对妹妹发情的没出息模样的呢? 他也曾经历过、我此刻正在经历的——异样的,异常的,异端的,下身充血的同时、后颈却寒毛直竖,让人难以分清究竟是恐惧还是情欲的感觉吗? 手逐渐握不住。 钟意低下头,在我睫毛上落了一个短暂的吻。我仓皇抬眼,金属光泽在他张合的双唇间闪烁。 然后我才慢半拍地听清他在说什么。 “湿得好厉害……”他说,“看来是没问题了。” 51被害人只有一个 “……那你又想、去哪里呢?” 我反手抓住他。 忠诚而默契的共犯,帮我适应的不止这具还原了我亲生兄长原本面貌的身体,还有触摸它、甚至享用它时避无可避的背德感。 赤裸的身体,完全勃起的阴茎,靠近时不熟悉的气味和不熟悉的心跳声,他把这些留在这里,他要去哪里呢? 会不会只要一个错眼,就消失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呢? “你让我再也不能丢下你了,现在倒要——” “嘘——别哭。” 钟意把我搂进怀里。 “我哪里都不去。在你做好选择之前……哪里都不去。” 单薄的锁骨盛不下更多液体。 它们顺着胸膛流下去,打湿沿途的皮肤,画出蜿蜒曲折的水痕。 然后水痕风干。 就连为他而流的眼泪,也无法在这具身体上留下痕迹。 “……一定要选一个吗?” 他不正面回答,却说,“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一定要选一个,你会真的选一个吗?” “……必须、一定要选吗?” “必须、一定要选哦,”钟意用相同的句式,笑着重复道,“如果你问,我会这么回答的。” 我说不出话,只摇着头抱紧他的腰。 如果、如果是陶决在这里的话,如果现在是陶决面临这样的选择,如果陶决是我—— “——不可以。” 湿漉漉的鼻尖被轻轻捏住。 我跟随那股力道仰起头,透过湿漉漉的视野,对上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澄净目光。 …… 我有个哥哥,胆大妄为,一身悍勇,在十几岁的年纪把自己活成了行走的电影主角。 他会用钢琴弹摇滚、爬树敲别人家窗户,也会在危急时刻站出来保护妈妈,哪怕以自己受伤为代价。 我穿他穿过的衣服,做他做过的事,模仿他的行为举止和说话方式,站在他的影子里,便以为自己也能成为英雄。 就算后来,离开了我、不再做哥哥的他,只是个面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的胆小鬼—— 离开了他、不再做妹妹的我,却已经无法相信,从他影子里走出的自己,站在光下,也会拥有影子。 “你遇见我的时候,不是谁的妹妹,只是陶然。” 我听到钟意这么说。 捏着我鼻尖的手很温柔,人却一点也不肯心软:“所以——禁止偷偷作弊。我不要一个完美的、正确的答案,我要你的答案。” …… 我的、答案……? “…………不。” 我说。 “如果你问选A还是选B,答案是不。如果这是一个问题,答案是不回答。如果你说不可以,答案是我不听。如果你必须、一定要答案……” 答案被挤压成一长串低闷的鼻音。我后仰挣脱他的手。 “如果你必须、一定要答案,答案是没有答案,在我做好选择之前,你们谁也跑不了,就是要一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这样你也可以吗?” 这一次是钟意没有回答。 他抬起我的脸,仔细擦干我睫毛上残存的湿润,久久注视着我,然后—— 缓慢地放松脊背,弯下腰来,近乎坍塌在我肩上,低喃着“谢天谢地”呼出一口长气。 我拍拍他后背。 “……如果我真的选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钟意想了想,轻飘飘道:“不知道……?” “……” 总觉得在另一个人那里好像也得到过差不多的回复。思考着是否我的问法不对时,脖子被舔了一下。 “不知道,但是这个……” 说话间,他大约是故意的——同一个位置,又被舔了一下。 温热湿润的舌头上,停留着同样温热湿润、让人无法立刻联想到金属的金属。只能以诡异形容的触感,却让不相干的地方挤出了不相干的汁液,触电般紧缩起来。 “……可以有很多用法吧?可以在很多地方、做很多让你觉得舒服的事情……就算以后换回哥哥来做,也不会比我做的更舒服。” 正值普通男性一生中最容易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年纪的、我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共犯,或许时常因为没有把性爱这件事列入考虑范围而看似单纯懵懂,却绝不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和技巧。 因而他说得十分笃定,也由于这份笃定,反而显得有些恶意: “——舒服到,你以后每次被哥哥这样做,都一定会想起我。要是这样的话,就算你做了选择,选的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陶决是在这个时候敲门的。 只敲三下,紧接着伸进一只手,扔来一个半开的纸盒后飞快地缩回去,仿佛再慢一秒就会被重新关闭的门夹住。 我捡起纸盒,感觉一瞬间涌出了很多问题。 ——他什么时候开始在外面的?听见多少?又是什么时候跑上楼去拿了避孕套?他这是——几个意思? 就连钟意都露出了有些无语的表情。 实在尴尬,实在丢人,我试图说些什么:“也、也不用把一盒都拿过来吧,虽然没剩几个了……” “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早泄?”钟意十分体谅地猜测,“但万一不是早泄,而是更严重的问题,可能一个都用不上呢。” 我下意识看向他两腿之间。先前完全勃起的阴茎,稍稍放置便已经重新软掉。虽说钟意自己平时就这样,但现在毕竟是陶决的身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 “要是真的有……”我不太忍心再想下去。 “那也只有试过才知道啦,”钟意安慰我,“要不要试试?” “……在这里?现在?做完还得让他进来换床单?” “在这里,现在,不一定。” 钟意边说边撕了一个套下来,“如果早泄,可能就不会到需要换床单的地步……?” “……喂!”门被捶得砰砰响,“有必要说那么多遍早泄吗?!” 我却已经没在关心了。 手被牵着重新覆上温热的器官,还没碰几下,它就迅速膨胀到握不住的尺寸。 指尖轻轻抠弄泛起水光的马眼,我忍不住发笑,“你也会故意欺负人啊?” 钟意毫无防备,颤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出声。 “嗯……大概,算是合理猜测?”他捉住我的手,似乎怕我再给他来一下,“受到这种刺激的时候,好像比我的身体更不耐受,平时也很容易就会勃起,有点麻烦……” 原来是被烦到了。 “好啦,不逗你了,”我捡起他刚才没拿住的避孕套,撕开铝箔包装纸,“直接进来吧。” 永远对我有求必应的、我温柔而狡猾的共犯,分明抵着不需要额外准备、正随呼吸起伏发出糟糕水声的地方,依然先认真用手指确认过里面的状态,才肯一点点挤进来。 将我亲生兄长身体的第一次夺走的共同犯罪,还没完全进入就遇到了阻碍。 “……不太妙。” 钟意撑在我上方,艰难地大口呼吸,“好像已经要……唔、放松一点、现在真的很……” “我、我尽量……但我也快要……”我夹住他的腰,全力抵抗高潮之余,不免怀疑人生,“怎么回事,老处男第一次秒射就算了,为什么搞得我也这么快,传染吗……?” 钟意嘶了一声,按住我的嘴角,“别……别现在笑、会憋不住……” 我很少见到他比我还没有余裕的样子,尽管知道其中恐怕是难受居多,仍不禁缺德地催促:“别管他了,我看谁敢自己秒射还怪你不好好表现……呜、快点、里面——” 头一次吃下的、血亲的性器,整根填了进来。 伏在我身上射精的钟意整个人都在发抖。 疯狂收缩的内壁被强烈的存在感挤压,避孕套顶端的储精囊被射得鼓起来,一颤一颤地戳蹭高潮中的子宫口。 一秒前催促的尾音被拉长成变调的尖叫。 知道有人在外面听,我叫得超大声。 52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第二次不在床上。 门在背后,上一次没来得及脱的内裤挂在膝弯。钟意捞着那条腿,深深浅浅地撞进来,被黏嗒嗒的内裤沾湿手腕内侧也没有察觉,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平时的他会更轻、更慢,把他自己当玩具,送到最里面顶住之后就不太喜欢动,只揉一些别的地方让我高潮,也不是每次都会射。抛开陶决那次不提,我被这样直白抽插的经验少得可怜,努力消受之外,实在没有工夫问他是否勉强。 门板被撞得摇晃,钟意断断续续安抚我“没关系”、“快要适应了”,却好像越来越喘不过气。 缠他再给一次的是我,看他这副样子于心不忍的也是我。可惜身体和脑袋相比更加自私自利且毫无慈悲,在他咬着哭腔又射出来之前,我大概喷了两次。之所以说两次,是因为第二次之后就没有再数。 于是鸡飞狗跳的星期天傍晚,我哥裤子都没提好就被迫又换床单又擦地。我与共犯一个脱力一个恍惚,神志双双出走,都不记得问他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究竟解开裤子干了什么。 发散了大把精力,再次坐到沙发上的时候,不论是谁都安静许多。 重新洗过澡的钟意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枕着我的腿呼吸轻缓,闭目沉沉欲睡。我避开刚复通的耳洞,边用手指梳理他微湿的发梢,边抬头看了看陶决。 长沙发被我和横躺的钟意霸占,他被挤去边上的单人沙发,别别扭扭正襟危坐,试图假装他没在看这边。 “……还行,”我说,“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 陶决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问了?!” “都没说是什么还行,你就急了?”我慢吞吞道,“万一我说的是你耳洞打得还行呢?” 陶决死死盯着我。 “你最好是。我光擦地就擦了半小时,这只能叫还行,什么才算很好?你想把房子都淹了?” “……好也不是你好,”我被他盯得心慌,不知道在怵什么,越说越小声,“还好是换成钟意,真让你自己来,第一次估计还没进去就……” 一触即发的战争,被居然还没有睡着的钟意打断施法。 “……耳朵,有点疼。” 陶决瞟了一眼,去拿了酒精棉签回来,站在边上揣着手指点我怎么操作。 “刚才洗澡的时候沾水了吧?没什么事,酒精涂一下就好。” 我半信半疑,“你的经验可信吗?” “你说呢?”他朝我面色不善地呲牙,“我打第一个耳洞那年,你还只知道一跟别人吵架就喊‘我哥疯起来敢吃屎你怕不怕’。” 我仔细给钟意涂着耳朵,心不在焉地跟老阴阳人抬杠:“那你可以不应声啊,非要从中学部绕过来接茬说你还真敢,我只能理解为你也乐在其中。而且又没碍着你被那么多女生追,至于一点小事记到现在吗?” “——哈???” 老阴阳人顾不上阴阳了,甩出灵魂三连问,“哪有女生追我?我怎么没听说?你又是从哪听的?” “有学姐找我打听你,多的时候一天好几个呢,”我边说边啧啧摇头,“全是学姐,好漂亮的,又送零食又抱着我夸我可爱,从你饮食起居到生活趣事问得事无巨细——挺可以啊陶决。” 童年的快乐回忆下一秒就被无情打碎: “……你猜为什么全是学姐?”陶决木着脸道,“学长不敢找你,怕被我揍,都是付钱雇你那些好学姐去问的。她们踩着我的黑历史发家致富,可不得对你好点平衡一下功德?少脑补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不可能……”我试图拯救一些童年的美好,“你不是人称芳心弓箭手,一瞄一个准——” “我谢谢你提醒。” 一瞄一个准的芳心弓箭手抬起我下巴,俯身凑近,手上发力,把我为数不多的脸颊肉捏得凹陷进去。 “弓箭手是后来好听一点的版本,最初的版本是持矢哥。笑啊,怎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我憋得五官扭曲。 事实证明,身体原主人的经验还算有些参考价值。 处理过伤口的钟意很快恢复了精神,浅浅发红的耳朵恢复如常。倒时差的困倦也被外用酒精的冰凉带走,他从我腿上起来,连哈欠都不再打了。 我有心让他多躺一会儿,却被他先抱过去安慰:“没事的。其实人的记忆并不可靠,大脑会欺骗自己,把看到的一部分现实和自己以为会发生的事情结合,然后填充润色……” 我靠在钟意肩上,长长叹了口气。 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实。 但换成是谁,突然得知自己人见人爱说出去好有面子的哥哥,其实是个被他同级生群起而嘲之的持矢哥,笑过之后应该都会消沉一下、自我怀疑一下吧。 “……我明白,”我闷闷道,“就是觉得,对很多事情都不确定起来了。” 经常吵到不可开交的父母,仔细想来,却没有多少亲眼见到他们吵架的印象,反倒是和陶决在废弃滑梯边写作业的记忆比较深刻。 随便写写就交上去的作文拿到满分的时候,会被字迹漂亮的语文老师私下叫去无人的办公室。而老师欲言又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的那场谈话,在记忆里只留下了淡淡的、似乎被错怪抄袭却没有申辩的委屈。 婚礼前夜最后一次和我躲在被子下聊天的妈妈,问出“我可以和他结婚吗”时的神情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那却不像母亲对孩子的试探,更像少女对闺中密友的依赖。 还有…… “……那天,我真的没有……让妈妈带上行车记录仪吗?” 钟意握紧我的手。 忙忙碌碌的十一年级,和钟意开始交往的十一年级,在SAT和ACT之间赶场的十一年级,隐约知道自己很快会离开那座城市、离开妈妈身边的十一年级,每一次偷听都在倒数、每一次偷听都不愿意错过的十一年级…… 我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记得地——放过那样一个机会吗? 陶决挤进我另一边的空位,捏住我的脸,替我松开不自觉咬紧的牙齿,于是声音终于能从其间传出。 “……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我明明递给她了,为什么……” “如果重现那个场景,能想起来吗?” 脸还被陶决捏着,我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向他。 “……怎么重现?” “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如果回到最后看见它的地方,重复自己当时做过的事,不是会更容易想起来吗?” 陶决的目光紧紧黏上来。 在一眨不眨的、锐利的盯视里,仿佛有什么拨开云雾,还我一片清明。 “……你是说,回那个家去,趁他不在,把该想的都想起来、该找的都找出来……” 没有备注名字的号码依然不时发来语气亲昵的信息,说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他决定为我多留几天,因为下次见面约在周三。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往返至少需要一整天,如果要去,那就要快。 但大学生拥有朴素的烦恼,最迫在眉睫的就如:明天周一,后天周二,全都有课,课上还有小测。 明明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我和钟意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是邮件提示音,点开来看,明天仅有的一节课,因教授个人原因取消。 我一把抓住陶决正要收回的手,又攥紧了另一边的钟意: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53开车生气统称路怒,他算个鬼的脾气好 ——说走就走。 陶决不慌不忙收拾出一个小行李箱时,他妹楼上楼下杀个三进三出,总算把衣服穿齐,与她难得动作很快的男朋友在门口会合。未雨绸缪的操心兄长一手拉一个后领,各塞了件厚实外套才放人,一路被讨债鬼吐槽“说走就走的旅行带什么箱子”,好险赶在租车行关门前冲了进去。 陶然自告奋勇先开一段,只开到附近加油站就换了人。她自称没大事,却明显状态不对,钟意便接管方向盘继续上路。 讨债鬼争夺副驾未果,抻着脖子找架吵。陶决忙着指挥钟意绕开修路封掉的高速入口,没空接她的茬,再一转头人已经在后座睡着了。 “……然后连这根线,就能放手机上的音乐……” 钟意正回答他刚才的问题,陶决低声打断,“先不用了,让孩子睡。” 顶着他的脸也自带一股温顺感的年轻人点点头,把手机导航的声音也调小了。 踩着傍晚的尾巴出门,加满油箱开上高速时已经天黑。 妖魔鬼怪纷纷现原形,会开车的和自以为会开车的在夜幕下各显神通,垫高拉满的改装皮卡用远光灯普照地平线,战损Mustang以几厘米之差擦着陶决这侧的后视镜一骑绝尘,他捂紧口鼻打了个喷嚏,甚至不知道那股窖藏陈酿的大麻味究竟属于这条高速上的谁。 一个没有高考的国家,自然也没有高考后扎堆学车的准大学生。不能合法喝酒的年纪却能合法持枪,而合法驾驶的年纪比这两个都早,在有些州又略晚于合法结婚。匪夷所思的合法年纪只会绕晕他这个外来者,本地人高中期间考下permit才是常态,至于年轻的灵魂对生命是否有敬畏、又能否意识到自己驾驶着杀伤性武器,在后果发生前不归法律管辖。 毫无怨气地给远光皮卡让路的钟意,无论放在怎样的语境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例外。 就算故意用别人的身体下套,故意把别人的妹妹惹哭,还胆敢故意提出莫须有的二选一,也只会让别人觉得:果然是他,非得是他,不能不是他。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哥哥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陶决尴尬地收回视线,忘了防备这个在时机上稍显唐突的问题,“……九月。” “九月就二十六岁了吗?” 陶决没有立刻回答。 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嘲讽他人老珠黄——如果提早几天,他或许会这么告诉自己。已经隔着门被早泄三连击的现在,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用意。 但年龄增长毕竟是客观事实,他再含糊也没用,只能说是。 钟意听了直叹气。 “我还以为到了年纪,身体会安静一点……看来是不会。” 陶决猛地咳嗽起来,回头看一眼陶然没醒,捂着嘴又咳好几声。 “……没话说可以不用……” “是换个话题的意思吗?”伸缩自如的中文水平又一次发挥功效,理解未尽之语全靠意会,在陶决把气咳顺之前续上新的话题,“哥哥数学应该很好吧。” “想找人代写数学作业?”嗓子还哑着,陶决干巴巴道,“别太高看我了。我妹可能没跟你说过,我只上到高中。” “陶然说过。她也说过,哥哥的成绩一直很优秀。” 伸缩自如的中文水平在这一句上缩了回去。 言外之意没打中目标,陶决自觉无趣,扭头看向窗外,“能写,不保证正确率,挂科了不算我的。” 慷慨至此自有条件。在他心态出现更大问题、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前,他只想让钟意赶紧闭嘴。 “如果哥哥想写,我不介意。但我没有那种意思,只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该闭嘴的人偏不闭嘴,且因为注意力九成在路面,嗓音神游似的越发漂浮,空气含量拉满。饶是知道他对谁都夹、也早就习惯自己的嗓子被这么夹起来的陶决,仍然忍不住挪远了点,几乎贴着车窗玻璃。 “……你、你问。” “25-7,要怎么算才会小于18?”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陶决慢慢坐直了。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兄长的硬骨头伸展开来,从自卑男人动摇的影子里破土而出,“比如计量单位不一样,25斤减去7公斤肯定小于18,比如遗漏了另外的条件,其实不一定只减了7,再比如我第一个耳洞是十五岁打的,你女朋友当时最多只能跳起来打我膝盖,会记得才有鬼。” “所以是每年打一个的说法不准确吗?” “多谢你没直接说我撒谎。” 陶决哼笑一声,又答:“是,也不是。是每年打一个,不是从十五岁那年开始。” “那其实是减6?” “是减7,还有一个在舌头上。” 说到这种程度,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侧后方睫毛颤动似睡未睡的一个妹妹,开着车分心套话的半个弟弟,在此刻成全了兄长的坦白局,“生日礼物不能当面送,总得找个办法吧。” “惩罚自己也算办法吗?” “大概不算,我没想那么多,就只是受不了她哭。要不怎么说讨债鬼呢,看见了浑身难受,看不见了还总想着,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自己偷偷哭——疼一下,流点血,会好一点,更多是为了我自己好过。” “好差劲……好像那种给一岁孩子买PS5当生日礼物的爸爸。” 陶决忍不住缺德一下,“我没机会当爸爸了,除非你们俩愿意。” 钟意短暂地投来一个能被解读为“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轻描淡写道:“我这边正好有两个职位空缺,爸爸妈妈随你挑,只要没有自杀倾向,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百的前任员工。” 无法缺德到底的常识人猛抽一口气,“……地狱笑话通过那什么传播?” 无法立刻从“那什么”发散出常识范围内的联想的无性恋思索片刻,才把频段对上,“应该不会吧,不然哥哥怎么没传播到呢?” 终于对上的频段让一切变得更好理解。 被接二连三噎住,陶决悟了:这一刻,他的差劲程度甩开远光皮卡,远超战损Mustang,才逼得时常逆来顺受偶尔委曲求全的软性子宽容不复,句句是气。 更别提那份宽容一开始就是连带宽容,原本也没多少可挥霍。 54从小哭包到小哭包 有了对方在生气的认知,陶决接下来听到“哥哥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时就不太惊讶了。 发出灵魂质问的人并未使用正确的质问语气,只是很普通、很家常、很寒暄式地以潜台词问候他:你想过你的所谓付出给了你妹多大负担吗?你知道任何不可割除的关系都需要有边界,否则难免成为一种绑架吗?你沉浸在自编自演的苦情剧本里,问过她一句、给过她一个选择吗?你这么离不开她吗?你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现在想过了,现在知道了,现在不会了,对。 陶决在心里回答了前四个,停在第五个。 有吗? 只有极少数展现天才资质的小孩会在六岁就被定下今生职业规划,他被赶鸭子上架之前,却不记得自己展现过任何做哥哥的突出资质。相比之下,妹妹这个职位好坐得多,落地即入职,并永远享有哥哥一职的考评权,可谓特权的集大成者。 近二十年深耕同一领域的从业经验绑定了他,无所不能的哥哥断不可出现任何退行征兆,否则便会立刻退回又怕虫子又怕鬼、父母一吵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的小哭包——自特权的集大成者开始听懂人话,陶决就不准妈妈再叫这个小名了。 没有吗? 开始弹琴是胎教,弹下去却是真的喜欢,得知弹了十二年的钢琴在住院期间被趁机卖掉时,离职十二年的小哭包也曾短暂地重操旧业。 可小哭包没有谈梦想的权利,已经不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庇荫的无业游民也过了适合被称作小哭包的年纪,不论他是否为了交换什么而向命运献上了什么,那些他想要交换到的什么又是否会以他期望的方式降下。 那之后呢? 无所不能的哥哥赶走小哭包,从此不知后悔为何物,直到考评再临,特权的集大成者瞧他没一处顺眼:真行真行你真行,拿前程似锦换个抑郁症,赔本买卖赔出梭哈的架势,谁看了不夸一句搞砸自己命运成全助人情结、圣光普照算盘精——我就跟你说,就这个职位,外面有得是刚满十八岁的大学生愿意免费上岗,比你年轻比你可爱比你屁股翘,爱干干,不干滚! 好一番面面俱到的指示,哥哥懵了,无所不能的头衔一闪一闪,竟像要熄灭:可……可我也十八岁过…… 扬帆远航又七载的小哭包杀个回马枪,早料到有此一劫:后悔啦?真后悔啦?要不换我上? 陶决未语先哭。 钟意久久没听到回答,也没追问,眯着眼睛绕过纠纠缠缠相互加塞的远光Civic和远光SUV好一会儿,才发现副驾在掉眼泪了。 “没事的哥哥,这边很多人喜欢改前灯亮度,眼睛不舒服就先休息吧,我可以自己看路——” “你赢了。” “……?” “我一直怕她哭,等到她已经不会在我面前哭了,又开始后悔。” “……” “以前不敢看,现在敢看了,无论如何都想看,气她凭什么偏偏不给我看,再不抓住机会,以后见个面都难上天了,还看她哭?做梦吧!” “……” “结果我和她之间,爱哭的其实从来都不是她。” “……” “……所以你赢了。我从头错到尾,从动机错到手段,我们俩的亲情我敲诈勒索,你们俩的爱情我入室抢劫,现在两头抓两头没,怎么不算福报呢?” “…………哥,你别急,是我说得过分了,但我——” 刚满十八岁的大学生哪里会说得过分,倒是后座辛勤考评的那位恐怕这一轮要多列一条罪名:不肯交接工作、蓄意为难继任员工——他好你坏,判剥夺离职补贴,微信拉黑走好不送。 而且注意看,连哥哥都降级为哥,明显是有人拿了内定转正offer,已经飘起来了——人家一个顶俩,占着男朋友的位子操着哥哥的心,物美价廉任劳任怨,说话还是个天然夹,早该把倚老卖老的劣币给驱逐啦! “——不是想赢。” “啊?……啊??” 又搭戏台又架聚光灯又酝酿情绪,引导对手破大防自曝其短,这叫“不是想赢”,那想赢该是什么路数?直接请出宜家风格组装式家用断头台Sokkomb吗? 大学生原来这么可怕吗?清澈在哪里,愚蠢在哪里,举报通道又在哪里?驾照上出生日期有目共睹,臣妾要告发钟皇后谎报年龄混淆视听罪不容诛—— 皇后把车稳稳地停在了灯牌灭掉一半的加油站。 荒郊野岭,夜黑风高,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谁敢保证自由美利坚某条高速拐下来往山上开不会有什么废弃的邪教据点供着一座断头台…… 皇后左手摊开一包湿纸巾,右手摊开一包面巾纸。 陶决抽了抽鼻子,哪个都没接。 “……又是二选一?你故意的?” “强迫选择原则,”钟意说,“很常见的心理技巧,会让人只考虑要拿哪一个,意识不到另外的可能性,比如眼泪已经干了,其实根本不需要纸巾。” “……或者眼泪干了但脸还脏,其实两个都需要。”陶决喃喃。 “或者就算不选,其实两个都已经给你了。”钟意变魔术似的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他往下看。 陶决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腿上的两包纸巾。 好得很,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二选一,有的只是小情侣的鬼把戏,全过程只有听墙角的哥哥受到伤害。 “……我不信。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赢?” “怎么会?”钟意反而惊讶,“但如果被选择的理由不是我够好,而是我还没有那么差……就算能赢,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清澈但并不愚蠢的大学生去了洗手间。陶决从副驾下来,把自己塞进歪七扭八睡了个人的后座。 “醒醒吧,该听的不该听的你都听了,别太过分。” 婴儿般的睡眠,婴儿父亲般的睡眠,都比不上他妹此刻装睡的睡眠。 “……真睡了?” 他妹呼吸平稳。 “……我白说了,也白哭了?” 他妹眼皮不动。 他妹的哥哥眼皮颤动,刚才的情绪还没走,眼看又要鼻酸,胳膊被捅了捅。 “你们小哭包开大是一点前摇都没有啊?” 陶决大惊:“等——你从哪听说的?” “可能确实有很多个瞬间,妈妈更喜欢你。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他妹睁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妈妈更喜欢我的瞬间。她早就偷偷告诉我啦,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陶决抢先一步,把他妹即将吐出无情真相的嘴捏成饺子皮,“不想,谢谢。” 无论是什么时候,他心理上都不太能接受。 车是临时租的,可选车型没有几个,后座空间狭窄,不够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 陶然的拳头示威性地抵在侧腹,陶决念起考评这回事来,赶紧把手松开,那拳头便也滑落下去,大约是说这次饶他一命。 逃得一命的老员工却依旧心思活络:“他都十九了。” “我知道啊?”特权的集大成者活动着被捏酸的嘴皮子,不以为意,“但我生日不是还没到吗,我十九他就十八,反正比我小一岁,这种细节不要介意啦。倒是你,人家公平公正,你扭头打小报告,好肮脏的成年人……” 好好好,反正总归是肮脏的成年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谎报年龄,原来都是投陛下所好,小情侣的又一个鬼把戏。 他也不知道脸上露出了什么表情,引得刚才还是拳头的那只手落回腰侧,柔软的掌心隔着几层衣服,安抚似的蹭他,“你赢不了的。” 陶决用力闭起眼睛。没关系,不要紧,以后有得是她偏心的时候,他迟早会适应…… “他也赢不了,”那只手后知后觉地摸到他躯干的颤抖,“……哎,你这是又要开大了?” “不是我,不是他,还有谁?你还想让谁——” 我,”陶然推了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截停正飞快向悲观结论滑落的排除法,“虽然现在还没赢,但我会赢,赢到你们谁都看不到希望的程度。……一定会。” 心脏的位置被按住,陶决怔怔愣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而这又是一句怎样的承诺。兄长的眼泪和男人的眼泪一起读完了条,双重开大,势头惊人,抽噎得极其没有出息,却还有力气把眼前的人形抱枕压进怀里,更加没有出息地边说边打哭嗝。 “可、可以,我没意见——后妃相争,陛下得利……史书、诚不我欺……” 55Fight-and-flight 2w96. co m 我说要去找钟意的时候,受害人情绪趋于平静,既没有一言不发地攥住我手腕,也没有眼睛眨巴两下就开始掉泪。 直到我下车走入稀疏的雨幕,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放我脱身,轻易得仿佛问心有愧:与降雨量不相称,地面太过湿滑,明显已经下了有一会儿。 钟意是淋着雨出去的。 加油站值夜班的便利店店员往往见过大世面,不会因为有人匆忙闯进来直奔厕所,就随随便便停下装填咖啡机的手。 我来不及打个礼貌而短暂的招呼,障碍赛跑般径直绕过货架,跃过横在脚下的拖把杆,在洗手间过道闪烁的灯下找到我那位给车内的局部降雨留足场地、却没能躲过大自然馈赠的共犯。 他靠着墙一动不动,听见脚步声,迟缓地抬起头。 “……你也来上厕所吗?” 我走过去拉他的手,“主要是来捞你……好烫!” “是吗?”他慢吞吞地恍然大悟,“……啊,所以才晕晕的……” 如同被点破后倒地而亡的空心比干,原本还能自力靠墙站直的人在这一刻迅速坍缩成发烧该有的样子。我撑住他下滑的身体,不得不丹田发力,“不、要、用——那种置身事外的口气啦!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家……” “……不回。”夲伩首髮站:2w8 9. com “乖乖乖,上车睡一觉很快就到家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他抬起滚烫的手按住我,又重复了一遍“不回”。 忽明忽暗的洗手间过道,于是迎来了提着两把伞的陶决。 他顶着在场三人中最年轻的身体,一边轻松接过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一边不住低头瞄我,试图提前回答我尚未出口的质问:“耳洞发炎又淋了雨,就是会发烧啊,我之前也经常……” “别废话了,你先带他回车上。”我揉了揉用力过度的腰,并不是很想立刻计较这些,便假装没听到他话里的心虚。 “那你……?” “我买了药就来。” 拎着陶决留下的伞,我走进货架的丛林之中。 装填完毕的咖啡机亮着灯,店员坐回柜台后,似乎准备好了提供帮助。我沉默而快速地穿过排列方式似曾相识的货架,像个熟练而冷酷的丛林猎人,一件件摘取必要的东西,把它们一股脑堆在他面前。 见过大世面的店员瞟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 雨越下越大了。 “可以多给我两个塑料袋吗?” 我问。 …… “——还好多要了一个塑料袋,不然全都泡水啦!” 我劫后余生般钻进车里,先扒下了外面那层挡掉大部分雨水的塑料袋,才从干燥的那一层掏出退烧药和退热贴,把前者扔给在后座照顾钟意的陶决,没接他“再不回来我就去厕所捞你了”的话茬。 打湿的外套丢在前座,我仔细擦干皮肤上残留的水分,捏着退热贴的盒子钻过驾驶席和副驾中间的空隙,挤进他们俩中间。 钟意身上还是很烫。 我边用自己给他降温,边从陶决手里接过药和水,哄着他吞咽下去。手伸向退热贴时摸了个空,陶决晃了晃盒子,如同摇晃一副不知道下一张会抽出什么的纸牌。 “怎么是开过的?” 我嗯了一声,“包装换了,我怕买错。”又紧接着问:“你也要贴?不贴就给我。” 陶决不疑有他,大约以为我冷硬的态度是还在生气,一秒都没敢耽搁地把盒子递回来。我处理完钟意的脑门退热事宜再一转头,便看到他盯着这边,像个突然意识到青春不再、开始害怕叛逆期女儿不给自己送终的老父亲。 “……以后我生病,你也会这么照顾我的吧?” 说得好像现在我旁边那具一不小心就发烧发炎、拖累我男朋友受罪的虚弱身体不是他的身体一样。我笑得十分核善:“当然会,我最会了。三百零七个月大的孩子生病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容光焕发,打两顿起死回生。” 陶决被噎了一下,不说话了,嘴抿成一条直线,就要去开车门。 我拉住他,“……干什么?撒娇没撒成也别跑啊,外面那么大雨……” “去前面开车,”他罔顾将能见度削减为零的雨势,嘴硬道,“不是不回家么?还要开好几个小时……” “不回家也不急,”我打断老阴阳师的施法,“你看看天气,开上路就要大家一起回老家了,歇着吧。” 陶决还想再说什么,我松开他根本没使劲的右腕,手往下滑,指尖对准指尖。十指相扣,他终于不乱动了,改为一下接一下地握我,手指掌心一起发力,轻得像试探,又重得像纠缠。 “……你舍不得我也淋雨,是不是?”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心疼我,是不是?” “随便吧,你开心就好。”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不是?” “第一,你现在的眼睛不是你的眼睛。第二,我寻思我也没说‘不是’两个字。第三……” 第三,没有第三了,两只眼睛是普通人类能拥有的上限,至于我为什么在数眼睛,则是因为我的脸刚被他另一只手抬起来,视线与他相撞,撞入一片模糊的微热。 我吞了吞口水。 “……第三,傻了吧我还真敢,就像我哥敢吃屎。” 陶决笑出了声。 在真正直面过屎尿屁的强者面前,屎尿屁战术铩羽而归。模糊的微热于某个节点化为清晰的意动,触发词并非“不是”或“吃屎”,而是如果仔细推敲会比这两个更奇怪的——“我哥”。 嘴唇上感觉到轻微的压力。 抬起我脸的那只手伸出拇指,从下唇揉到上唇。亲昵有余庄重不足,作为对“我哥”二字的反应无疑失格,没有一个正常的哥哥会这样摸自己的妹妹。 而且还边摸边把嗓音夹了起来,九成的哀求裹着一成不自知的迷乱,格外黏黏糊糊。 “再叫一声……你再叫我一声。” 我见过他狼狈地握着我的腰激烈挺动,也见过他跪在我腿间发情自渎。在只有我和他的空间,满面羞耻却毫不矜持、整个人仿佛醉在情欲里,那种样子我并不陌生,也不觉得抗拒。 然而离开特定场景,兄长最多只能半真半假地与妹妹的男朋友争宠。他已经如愿做回哥哥,成功用一场声泪俱下的剖白换我心软,何必要在不需要涉及情欲的场合也做出这种用“孔雀开屏”形容都太过含蓄、完全可以理解成释放性魅力的行为—— ……话说,他知道他在开屏吗? 我头皮发麻,更不想张嘴了。双唇消极地被拇指指尖反复顶开,在我不遗余力破坏气氛的尝试下,发出一种如果翻译成人类语大概会是“阿巴阿巴”的煞风景唾液音。 陶决完全无视了我的尝试,将我与他之间本不宽裕的空隙进一步压缩。 “……钟、钟意——” “早就睡着了,别吵他。” 借宿在男朋友躯体里的兄长,擅自将这双眼浸上湿热的痴意,倾身压过来。 退热贴脆弱的纸盒被我捏出“咯吱”声。 不用后退,没有那个必要,既然已经攥住了通往退路的门票,fight和flight可以各押一半,怎样都不算我亏……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陶决无辜道,“脸红什么?闭什么眼?” 比我略高的体温从脑门传来。我用力抬起眼皮,一字一顿:“你钓我。” “试试你有没有被传染发烧而已,”他仔细感受相贴的额头,仿佛真在试体温,“……脸好热啊,不会真发烧了吧?” 看看这半点诚意都没装出来的语气。后槽牙下意识磨了磨,“是吗?我感觉发骚的另有其人。” “孩子发音都发不准了,怪可怜的,我给你捋捋舌头?” 游移在下巴上的手替我松开牙关,像在催我张嘴。短短一息的工夫,兄长的恶劣调侃无缝切换到人皮禽兽包藏淫欲的质问,“下午做的时候,他是不是没亲你?” 这次是我的嘴画出一条直线,拒不招认。陶决右手扣紧我时至此刻依然在他掌中的五指,左手近乎放肆地揉弄我开始充血的下唇。 “不承认也没用。你这里很容易肿,有没有被亲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看,我只是这样揉也会肿。一会儿等他醒了,你就这么跟他解释……” 被点到名似的,睡梦中的钟意忽然发出不适的呻吟,朝我这边靠过来。 陶决动作僵住,随即在我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整个人迅速缩回原位。 我导入前因,细品了一下,忍住当场爆笑的冲动,“……你怕他?你开始怕他了?” “谁怕了,我只是——” 陶决贴着被雨点暴打的车窗玻璃,用更小的声音嘟哝了一堆“内定转正”、“邪教断头台”等等,我既没听清也没听懂的词组。 甚至怕被我继续追问,他紧接着开始装睡,什么都不再回答。 56区区两根 堪堪挤下三个人的后座,在真睡的人和装睡的人的均匀呼吸声中,冲上了困意浓度的巅峰。我坐在真睡与装睡的分界线上,被双份体温包夹,眼皮下坠,睡得毫无悬念。 ……醒得曲折离奇。 便利店冷白的灯光穿过雨幕,抵达这片车内空间时裹了一层蓝幽幽的色调,让人一时难以分清,究竟哪一边才是光怪陆离的梦。 我从被装进罐头激流冲刷的幻觉里缓过劲,终于分辨出——从头顶传来、不止歇的水流声,来自现实。 陶决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留给我半张心不在焉的侧脸。钟意靠在我肩上,气息依然略显沉重,但和刚才相比舒缓许多,身体也已经没那么烫。 两个人都醒着,都没有叫醒我。 我心下一悚,看向自己的右手。 退热贴的盒子还捏在手里,开口处合得不严实,俨然一副坦坦荡荡不屑遮掩的模样。 大概没有被人动过。……大概,但总归不能在这里确认。 昏沉的脑袋被这么一激,醒得很是透彻,再难继续忽略身体上的违和感。 梦里怎么使劲也跑不起来、回归现实甚至连劲都使不上了的腿,原来是被一边一条,分别架在了两个人膝上。本该由于这个姿势感到凉飕飕的地方却异常闷热,或者、更加贴切的形容词是“拥挤”—— 出门前匆忙套上的宽松运动裤之下,贴身衣物被拨到一边。脆弱的身体裂缝并未直接袒露,而是被两只堵在那里的手挤得密不透风。 ——两只,体温不同的手。 谢邀。 我的确曾经强睡亲哥并对他打出999精神伤害,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拉着发烧的男朋友在高速旁边搞3p车震,虽然这样一说好像听起来更可疑了。 遇事不决,先骂陶决。 我静默三秒,向左抛出一句:“……你有病?” 陶决维持着托下巴的姿势,只把头转了九十度,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这副表情他现在几乎不做了,往回推个十几年倒是很常见。神清骨秀的少年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显眼,用不着出声,只要似笑非笑地勾勾手指,我就条件反射地跳下滑梯,爬出沙坑,或者从别的什么我正在玩的东西上脱离,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回那个我们俩都不愿意回的家。 十几年后,暴雨落下的夜里再也没有唯哥哥马首是瞻的小屁孩,出言不逊仅仅是我对他所有冒犯里程度最轻的一种。什么都变了,连他勾起的手指也换了个地方。 他用指尖勾挑我身体里微微凸起的褶皱,掌心压着小阴唇摩擦,动作没有很熟练,老处男的扭捏却一去不返,竟从钟意那双清净透彻的眼睛里挤出些妖妃式的勾勾缠缠欲语还休。 “我没病,”黏糊糊的视线蹭了我一身潮湿,然后擦着我落在另一侧的钟意身上,不知道算栽赃还是算戴罪立功告发主谋,“他才有病。” “……我吃过药了。” 体内的另一根手指也动起来。它的主人一边跨服搭腔,一边把拇指虚虚贴在我阴蒂上,没有使劲,很礼貌地先问道:“可以吗?” 我哥那双和他本人不一样、生得很会蛊人的眼睛,这下是真的很会蛊人了。 “……你在想什么啊,”我无视早已妥协的下半身,坐怀不乱地探了他额头一把,果然并没有奇迹般恢复到正常体温,“是以为我绝对不会拒绝你吗?” 那边那位小哭包可没胆子策反我的共犯。始作俑者只会是钟意,而他这样做,一定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仿佛回应我尚未言明的疑问,毛茸茸的脑袋偎着我的手蹭了蹭,撒娇撒得执拗。 “我已经吃过药了,所以,你也……” 温热的指腹搭上右腕,离我紧捏着的退热贴盒子,不过半个手掌那么远。 我静静看着他,正如他静静看着我。熟悉到不需要任何暗示,就知道彼此的下一步动作。 现在闭上眼睛,会得到一个舔舐伤口般的、轻柔的吻。 轻柔,却并不浅尝辄止,反而狡猾地撬开我,怂恿我把他的气息当作止痛片,完完全全吞进肚子。 前提是我哥没有突然冒出来破坏气氛—— “还犹豫呢?区区两根,这就怕了?” 微张的唇近在咫尺,我趁钟意的注意力转移之前先凑上去亲了个够,才凶狠地朝陶决道:“来啊!谁怕谁!” 57然后,在降雨的夜里 和几个小时前吃下过的、尺寸更夸张的东西相比,两根成年男性的手指确实只是“区区两根”而已。 彻底撑开的内部尚未完全恢复原状,两只从相反方向伸来的手因而得以顺畅动作,开始在有限的空间内争夺地盘。 更沉不住气的显然是我那位今年九月就要满二十六的哥,每次钟意揉到我舒服的地方,他就趁着那阵急促的收缩挤到现场,试图把钟意的手挤开。我段位更高的共犯则处于另一个极端,被挤了两回索性不再纠缠,灵活的指尖动得越发自由,次次落在不同的敏感点,又次次都不恋栈,把等着偷学的陶决远远甩掉。 两根湿淋淋的手指戳来绕去,大约害怕弄伤我,谁也不敢有大动作。 而且他们还时不时毫无预兆地相互配合,真的太容易幻视某个雨中斗舞的古早台剧表情包。 我越憋笑越憋不住笑,便扭头盯着陶决。 他以为我有所企图,神情柔软下来,只是嘴上还别扭道:“现在想起你哥也在了?” 见我绷着嘴角久久不回答,他又有些慌了,“……疼?还是难受?” 我一声不吭地看他变脸如变戏法,直到再也憋不下去,才缓缓用口型说出“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 横遭精神污染,陶决的嘴角也抖成了心电图。他紧接着意识到什么,脸色黑得飞快:“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笑,想给他作弊?” 我往钟意那边靠了靠,翻个白眼,“我看是你在逗我笑。就你们俩这个高下立判的技术差距,需要我帮他作弊?” 陶决自取其辱,说不出话,扳过我的脸用力亲下来。 后座就这么点地方,如果光线足够,从钟意的角度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我脸上一瞬间的惊慌。然而在深夜昏暗的车里,在足以把我们三个统统淹没的大雨里,只有水声。 只有水声。 细密的,淫猥的,唯有那种用舌头做爱一样的吻法才能发出的水声。 被噙住的唇舌喊不出任何一个名字,向钟意伸出的手也被陶决拦截。我骤然失去锚点,分明被两人份的体温包围,却仿佛飘零在暴烈汹涌的雨中,只能专心辨别身体里的手指,借此获取一点短暂而缥缈的支撑。 体温高出一截的是钟意,紧张兮兮到发颤的是陶决。 看似漫不经心挑弄、实则自有轻重缓急的是钟意,总是随着喘息不自觉加快动作、猛然醒悟才想起要慢下来的是陶决。 分辨谁是谁的游戏就像盯着移动的杯子猜小球,一开始轻而易举,但只要杯子的位置不停交换、节奏逐渐加快,总会迎来眼睛跟不上的那一刻—— 心神一散,温柔侍弄的成了陶决,重重抽插的那一边却像是钟意。 并非实质的交换在黑暗里无声反复,从抚摸我的手法,到对待我的方式。身体和灵魂都不再是唯一的判断基准,仿佛以他们撑开的部位为中心,无数个平行世界同时向我坍缩,这一秒像躺在男朋友怀里施舍心碎的兄长一个吻,下一秒又像被兄长抱着打开双腿、邀请撞破兄妹偷欢的可怜男朋友加入指奸。 暴雨拍窗死谏,被肉欲熏心的昏君当作play的一环。思绪被咕嗞咕嗞的水声浸湿,纷纷流向梦都不敢梦的荒唐情节:也许,也许我本来就有两个哥哥,年长的白天处处操心生怕我被外面的小男生摸了手,晚上却偷拿我贴身衣物哭着自慰;年轻的常常跟我玩在一起,又总是一副没开窍的样子,其实早在大哥眼皮底下勾着我悄悄把所有花样试遍……或者、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哥哥,只有久别的童年玩伴从天而降,不知道修炼了哪门子人形春药一样的邪功,无所不用其极地讨我欢心,却挤不走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也抢不回初恋的头衔,只好厚着脸皮自封男朋友二号…… 头脑陷入酣醉般的混沌,我挺起腰胯撞向他们的手指,抵着上方舔吮我的唇舌肆意尖叫、任性索要,想要不论是谁都好,碰一碰我的阴蒂、就碰一碰—— 两根手指同时抽离了。 身体在惯性下跟随他们抽出的动作上抬,却只含入更多空虚。短短几秒被拉得无限长,时间的缝隙里填满了尖锐的痒。 就连压在唇上夺取我呼吸的吻也戛然而止,不肯再多给半分甜头。 我从胸腔里挤出咬牙切齿、近乎憎恨的泣音。 “……可恶……” 自给自足当然可以,但已经被这样钓到半空,如果得不到期待的东西,空落落的反而难受。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被不上不下的悬停感折磨疯的前一秒,我终于想起,人是有两只手的。 纸盒落地声中,我一边一个,同时抓住了两只湿漉漉的手腕。 “快……” 催促被打断,钟意的抚摸如褒奖,落在我汗湿的后颈。 “做得很好。” 裹满我体温与体液的手指,两根一起重新挤了进来。 “——!” 我几乎失去声音,“太深……” 腰猛地向后反弓,短短一瞬尝到太多滋味的穴吃得尽兴,里里外外都绵软松懈,轻易被入到了底。两个人的指尖同时在最深处试探,如同两瓣柔软的嘴唇轻吻着宫颈口,异样到令人头皮发麻,药物成瘾一般迷乱致幻的快乐中,我隐约听到陶决啧了一声。 “舌头都垂在外面了,有这么舒服吗……叫声哥哥,我就……” 他嘴上拿乔,脸却诚实地挨过来,跳过了讨价还价的环节直接白给。 我头晕目眩地仰起脖子迎接,舌尖厮缠,蹭到温热而圆润的金属。钟意把我往怀里紧了紧,低低的气声从相连处传来,像抢跑得逞的轻笑,又像满足的叹息。 “要我吧,我比较便宜,什么都不用叫……” 好一手漂亮的先斩后奏。 露在空气里的一小截肉被钟意吸得发烫,我想给陶决放水都没机会,手探出去捞他一把,只捞到握紧的拳头,便又不得不动用忙碌的口腔,为他实时播报使用体验算作安抚:“……别难过……唔……还是有点舒服的、你的……” 不习惯的金属触感刺激着舌面,津液应激分泌,张口发声时几欲溢出。 含不住,咽不下,来不及—— 彻彻底底、变得一塌糊涂前,被深重的喘息与急促的吞咽封住。 陶决赌气似的咬了我嘴角一口,像是终于悟透了此间真谛,决定把唇舌用在废话以外的、正确的地方。 哪怕那里并不只有他一个。 ——混乱的吻一发不可收拾。 被两个人的指尖一起照顾的脆弱宫颈也好,在两个人掌中颤抖着、被左右夹击的肿胀阴蒂也好,都仅仅是这个瞬间的预演。 我在错杂的呼吸间无法自控地颤抖,抖落一切被人世伦理加诸于身的常识与教养,重新降生为宇宙中心不可一世的婴孩。自私是骨骼,残忍是血肉,裹上一层未经雕琢的粗糙恶意做皮囊,再披上一身对万事万物的幽微愤怒当衣裳,这一次总称得上准备万全,可以从妈妈的肚子里出发啦——然后呢? 然后我掉落在降雨的夜晚,80号州际公路边趁着夜色摇晃得十分可疑的rental sedan后座,兄长与恋人的怀抱合力织成的安全网当中。 被我唯独无法割舍的两个人含在舌尖疼爱,却不思回馈,不知饱足,只懂得茫然而贪婪地紧缩身体,把我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该要的和不该要的,都死死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