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缔婚》 缔婚 第1节 ?  《缔婚》 作者:法采 简介: 项家败落,项家老爹从清明好官,一下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项宜带着幼年的弟妹无依无靠、度日艰难。 她寻来旧日与世家大族谭氏的宗子、谭廷的婚约,亲自登了谭家的门。 此事一出,无人不嘲讽项家女为了算计、攀附谭家,连脸面都不要了。 ...... 谭廷从未见过这个贪官门庭出身的未婚妻,第一次知道她,便是她拿着婚书找到自家门前。 谭廷不甚喜她,但也利落地认了这亲事。 婚后,他们无话可说。 他只看着她守着谭家严苛的宗妇规矩,晨昏定省、打理中馈、照看族人,以及,替他延续血脉…… 她从不露出什么情绪,他便也无意探寻。 他想,只要她不似她爹那般贪婪无度,他不是不能和她这样继续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与旁人一起说笑的项宜。 她穿着朴素的衣裳,浑身没有几件首饰,可明亮的眸中闪着温和轻柔的光,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干净又耀眼。 谭廷愣了一下。 可她却在看到他的一瞬,脸上的柔和笑意,骤然消失了…… 【谁都别跟谁说不,谁也别向谁屈服。】 阅读提示: ★酸甜口古言1v1sc,先婚后爱,打脸追妻。 ★文风小众先酸后甜,非苏爽文,不喜勿入。 ★架空历史,私设颇多,不必考据。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项宜,谭廷┃配角:日常晚9点更新~┃其它:同类完结文见专栏《偏航》《盲妾如她》 一句话简介:各过各的,不行吗? 立意:爱是放下成见。 vip强推奖章: 寒门出身的项宜背着家族污名,嫁进了从小订婚的世家大族。没有人看得起她,连她那世族宗子夫君亦从不与她多言,就在项宜以为这场婚事不会长久,打算离开之际,离家三年归来的男人,却待她渐渐不同起来,只是寒门与世族矛盾爆发,两人这场婚事已经走向末路...... 本文从寒门与世族的矛盾冲突出发,写一对彼此误会的夫妻坎坷的婚姻历程,在新颖的世界观背景中,将男女主角情感的拉扯勾勒到极致,又赋予深邃的意义。文章笔触细腻,感情动人心弦。 第1章 深秋最后一场雨,将庭院梧桐树上的黄叶打得七零八落。 天还没亮,丫鬟乔荇出了门,刚踏进院子里,便一脚踩在湿滑的落叶上,险些摔倒。 她连忙叫了院里的粗使小丫鬟。 “快把这些落叶扫了,谁若是踩着摔倒了,可就不好了。” 她说完便往去茶饭里烧水了,便没看见身后的小丫鬟,不服气地朝着她偷偷撇嘴。 乔荇这边利落地烧了水,提了壶在正房门前轻唤了一声。 “夫人,可醒了?” 一室静谧,接着传出来一个柔和清淡的嗓音。 “醒了,进来吧。” 乔荇推门进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女子。 这冷清房中没有旁人,只她一个。 她已经穿好了衣裳,是件半新不旧的杏色暗花长袄,虽不是浓墨重彩的色泽,但却恰到好处地衬着她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脸颊。 她唇色不丰似淡粉的花瓣,鼻梁秀挺却并不显突兀,秀美下,一双清亮如明月下的湖泊的眼睛半垂着,没多看梳妆台上的铜镜,便手下利落地将缕缕青丝尽数盘了上去,盘成了规规矩矩的妇人发髻。 乔荇并不喜欢夫人的妇人发髻。 夫人从前还是项家姑娘的时候,鬓角留着细长的辫子,浓密的青丝梳起来的堕云髻,只需坠几颗东珠,便令人见之忘俗。 但自从嫁到了这谭家来,项家姑娘变成了谭家的宗妇夫人,别说堕云髻了,连时下流行的妇人发髻也并不梳了,每日规规矩矩地梳着最挑不出毛病的发髻,然后簪上一只银簪,就没了下文。 在项家好端端的,嫁到谭家就褪了色。 更有丈夫新婚一月便进京赶考,留她一人在家,中了第后在京做官,三年都没回家了。 “夫人要不把头发散了吧,奴婢昨儿看大姑娘梳了个江南流行的发髻,端地是好看,咱们便把那新发髻变变样子,也梳一个来。” 她希冀地看着自家夫人。 项宜听了笑了笑,“姑娘家金贵,自然要梳妆得俊俏一些,我难道还同姑娘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您比大姑娘又能年长几岁?” 不过是姑娘有人疼,您在这里没人疼罢了...... 乔荇是项宜奶娘的女儿,两人从小就在一起,项宜知道她疼自己,递去安慰的笑意眼神。 “好了,我们来谭家又不是攀比来了,做好我们的事便是了。” 乔荇就知道夫人会这么说。 在夫人心里,来谭家就是做事来了,至于旁的从不在意。 可再怎么样,夫人也是嫁进来谭家,嫁给了谭家宗子...... 乔荇还要说什么,项宜已经起了身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给老夫人问安了。” 乔荇不好再多说,只能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伺候项宜净了面,替她浅浅染了眉,便一路挑着灯,伴她去往老夫人的住处。 老夫人住的秋照苑离正院路程不短,两人顶着寒风一步没敢停留,到秋照苑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幸好没晚。 说是老夫人,但赵氏年纪不算大,尚不及不惑之年。 当年大赵氏留下谭廷、谭建两个年幼的儿子无人照看,而谭氏族人又对嫡枝宗子的地位虎视眈眈,谭家便与赵家商议让小赵氏续弦进来,照看两个幼子。 赵氏性子闲散一些,在谭家做宗妇这些年做的十分辛苦,待项宜嫁进来,便急忙将这些事情都推给她来担。 当下赵氏也才刚起身,胳膊支着脸,由婆子伺候梳洗,见项宜来了,才打起几分精神。 项宜请了安。 这时外面刮起一阵疾风,吹得窗棂作响。 赵氏讶然,“这般大的风?”她问项宜,“今日外面是不是更冷了?” 项宜说是,“母亲多加件衣裳吧。” 赵氏说自己倒也无妨,顶多不出门便是了,但她有想起了旁人,叫了身边的丫鬟。 “去传话给二爷和姑娘,今日都不要来请安了,莫要着了风寒。” 小丫鬟听了话要去,赵氏又唠叨着补充。 “让他们把炭火都烧起来,多穿衣服,不要出门,万不要冻着了。他们两个又不是那等身强体健的,冻着可怎么得了......” 旁边伺候的嬷嬷都笑起来,“老夫人可太为二爷和姑娘操心了。” 项宜在旁笑着,接过丫鬟手里的茶,亲自给赵氏斟了奉到手边。 赵氏这才想起了安静坐在旁的项宜。 “对了,距离建哥儿的亲事,从今日算起可不到一个月了,你还得多上些心,务必要把这喜事办好了。天虽然冷,但今岁事却多,你可不能马虎,里里外外都要抓起来。” 项宜连声应下。 赵氏又喝了一口热茶,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了茶盅,烦恼地揉了揉额头。 “还有楚杏姑的事情,这事不能再闹腾下去了,今日该有个了断了。你去看着办吧。” 然后她又大小提了几件事,都是交给项宜办。 不管怎么办,只要办妥别惹麻烦就行。 项宜一一应了下来,出了赵氏的房门,风从廊下裹着冬日的寒意漫过来,顺着脖颈往衣服里渗。 乔荇连忙替项宜拢了拢披风。 “晨间的风太大了,夫人先回房吧,等风小了再出来办事。” 天色灰蒙蒙的,风还不知多久能停。 项宜抬头看了一会,叹气说算了,顶着风,转身往谭家善堂的方向去了。 “老夫人吩咐的事情不能怠慢,先把杏姑的事办了再说。” * 楚杏姑的事不好办。 楚杏姑是清崡县一户秀才家中的姑娘。 父亲楚秀才寒窗苦读二十年,只考中了个秀才。 他虽科举不成,但学问甚好,甚至比一些举人还要强些,于是经人介绍进了谭家族学做了开蒙先生。 缔婚 第2节 楚秀才在谭家做了十五年开蒙先生。两个月前的一场风寒,陡然就将他的命夺了去。 楚杏姑自小有弱症,亲事一波三折,楚秀才突然没了,越发没了着落。 接连打击,杏姑没如何,她唯一相依为命的老娘却病倒了。母女两个都要靠药续命,亲戚朋友见状无不避的远远的。 天寒地冻,房顶漏了也无钱修缮,药吃不起了,家里的米粮也见了底。 杏姑母女两个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上了谭氏的门,请求谭氏帮扶一二。 到底楚秀才在谭家做了十五年的教书先生,项宜知晓后,直接将这母女安置在了谭氏善堂,又延医问药替母女诊治。 这母女二人自是感激不尽。 可还没过三五日,这事传了出去,谭家的族人竟闹了起来。 “楚秀才在世的时候,是谭家给了他饭碗,月月发钱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不然他一个寒门庶族的秀才,怎么可能安稳在谭家教了一辈子书?” “他不感恩戴德,怎么现在死了,妻女还赖上谭家了?” 他们都要把这寒门庶族的母女撵走。 原本世家大族同寒门庶族并无太多交集,若是有寒门子弟科举顺畅,兴许还能与世家联姻。 可是近些年,世家与寒门之间关系却冷了下来。 世家看不起寒门穷酸做派,都道便是做了官的寒门子弟,也多半汲汲营营丢了读书人的风骨。 寒门也瞧不起世家仗势欺人,认为他们在各处虎踞龙盘,连科举都要握在手中,让寒门书生倍加艰难。 寒门人多势众,世家占据高位,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乡野之间,到处都有无形的紧绷气氛充斥。 从前还常有世家接济寒门的事情,如今,若非是写了投靠书前来投靠,世家多半不会对寒门有什么帮扶。 楚杏姑母女的事情,谭家族人不愿意,还道年成不好,宗家不该把钱用到外人身上,闹腾着要把杏姑母女撵走。 这些闹事的谭氏族人,都是些自己过得不好的,在外面没本事赚钱,只能从族里捞点钱,眼下见族里出钱给旁人花,便如同花了他自家的钱一般肉疼。 项宜原先没准备理会他们,但他们还是闹到了秋照苑赵氏那里。 赵氏最不耐管这些事。况这般情况,撵了杏姑母女过于无情,而照顾杏姑母女,这些族人口中是没什么好话的。 她不接手此事,让项宜看着办。 当下,这些族人一早便到善堂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不是我们不饶你们,是今年大家都不好过呀?又不单单你们不好过。” “说到底,你们母女不是我们谭氏的人,识相点赶紧走吧。” 还有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长下巴瘦脸,目光厌弃地打量着病弱的杏姑。 “你一个未出阁的寒门女儿,赖在我们谭家又是怎么回事?还想伺机嫁进来不成?” 她说着,啧了一声,“最好别打这个算盘。” 这话出口,楚杏姑本就发白的脸,褪的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了。 她娘听了这话,更是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谭有良家的,你别血口喷人!” 眼看着就要吵了起来,这时有小丫头喊了一声。 “宗家夫人来了!” 众人都是谭氏旁枝,一看宗家的夫人来了,纷纷安静下来,朝着项宜看了过去。 那瘦长脸的夫人谭有良家的,嘴皮子最是利索,先前闹到赵氏出便是她起的头,当下问道。 “宗家夫人,这楚家的母女在咱们谭氏的善堂吃住三四天了,谭氏是世家大族,这宿钱、饭钱、药钱可以不要,但她们不能就这样吃住下去吧?” 谭有良家的说得义正言辞,说完还极快地看了杏姑一眼,见杏姑穿着孝衣一脸病容,颇有些病西施的样子。 也正因如此,竟让她不争气的儿子上了心。 可笑,一个寒门庶族的女儿,就是长得似天仙,也不能进他们世家的门。 谭有良家的把话说了,众人也都跟着吆喝着让项宜今日就把人撵走。 杏姑母女脸色灰败,不安地攥着手边的包袱。 项宜目光轻轻从众人身上扫过,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今日过来,就是跟各位说一声,杏姑母女可留在谭氏善堂养病,不必离开。”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 连杏姑母女都完全没能想到。 谭有良家的立刻急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看住项宜,“难不成是老夫人的意思?” 她拿赵氏来压,项宜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老夫人体乏,令我照着族规办事。” 她说完,目光再次在众人脸上扫过。 “按谭氏族规,凡宗族子孙,及与宗族交善之邻里,贫穷相给,祸难相恤,疾病相扶,此乃家世延长之道也。1” “楚先生在谭氏族学做了十五年教书先生,难道不是交善邻里?楚先生过世未至百日,妻女有难,谭氏为何不该救助?” “杏姑母女可以继续住在善堂,凡延医问药的耗费皆有族中承担,至病情有所好转再搬离。” 项宜与杏姑母女并不相熟,但楚秀才为谭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不该寒了他妻女的心。 族规当前,众人一时都不敢反驳了,只有谭有良家的不服,开口想争辩什么。 但项宜先她之前,悠悠提了个醒。 “再有阻拦此事者,便是藐视族规,必施以惩戒。” 秋风将善堂里的浊气扫荡的一干二净。 谭有良家的想要说得话,被阻在了口中。 杏姑母女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相互搀扶着要给项宜磕头谢恩。 项宜连忙示意乔荇将两人托了起来。 “我也只是照着族规办事罢了。” 项宜说完,吩咐了看管善堂的谭庆山夫妇,将杏姑母女的支出记在账上,方便厘清。 所有事情吩咐完,项宜便也不在多留了,跟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寒风旋起了地上的落叶。 她们还没走远,闹事的谭氏族人们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耐不住了。 谭有良家的直接道。 “呀,老夫人做宗妇的时候,都不曾拿族规压过我们,她项氏凭什么?” “是呀,她凭什么啊?我们这些宗族子弟还没人照应呢,她倒是急着去照应庶族寒门。” 有人这么说,忽然就有人想起了什么。 “我明白了,她不也是出身庶族寒门吗?难怪不与咱们这些人亲近,只把咱们当贼防!” 这话一出,众人对项宜的不满立刻如开了水的沸泡涌了出来。 “可不是吗?每次配合官府搭棚施粥她最紧要,咱们想从中捞点油水,她都要一笔笔记账。” “合着她花咱们谭氏的钱,去救济她的同族去了。” “啧啧,也不是一定是花光了,说不定搬回娘家去了,毕竟项家被抄了家,可不得拿咱们的钱给他娘家贴补贴补?” 项家被查抄的事,从前也是震惊朝野的大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谭有良家的见众人都这么说,直接冷嘲热讽起来, “一个贪官污吏的女儿,仗着旧婚约硬生生嫁进来的,脸皮都不要了,能是什么好人?她说什么事事记账,要我说,只怕她自己的账最禁不住查!” 众人连声道是。 但项宜是宗家夫人,是宗妇,不是他们这些旁枝族人说查就能查的。 能查项宜账的人也并不多,德高望重的族老不会去查一个小妇人的账,老夫人赵氏又是闲散的性子不会没事找事。 除非,谭氏的宗子、谭大爷谭廷回来了。 第2章 项宜还没走远,刺骨的寒风毫不挑拣地将这些话都送了过来。 乔荇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我这就去找他们去......” 她转身欲去,被项宜一声叫住了。 她嗓音中情绪淡淡,甚至还带着些许无所谓的笑意。 “是与不是,是我们眼下能辩出来的吗?” 乔荇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家老爷项直渊,可是的的确确被判了贪污罪名流放的,多少人为老爷鸣冤翻案都没能成。 她怎么辩呢? 何况当年,夫人也确实是拿着旧日婚约上门,这才有了眼前这桩亲事的。 可那时,夫人的弟弟妹妹一个奄奄一息病倒在榻,一个被人欺凌科举无门,夫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所有人都笑话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上赶着前来攀附。 乔荇至今还记着夫人那时,衣着单薄地立在谭家门前的风里,告诉她。 “他们怎么说我无所谓,谭家怎么对我也无所谓。我是长姐,父母没了,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活不下去。我也是项家的长女,不能让亡父一直背负这样的罪名,总要想办法让项家翻身。” 她就这么嫁进了谭家。 缔婚 第3节 旁人嗤笑,夫君冷淡,她从没说过一句委屈。 ...... “夫人就是太好气性了。他们这样说夫人就是不敬宗家,按照族规也该重罚。”乔荇不平。 “你倒是把谭家的族规记得清楚。” 项宜笑看了她一眼,“若说他们不敬宗家,也不对,他们还是敬着老夫人他们的,只是不敬我罢了。” 乔荇瞪眼,“难道夫人不是宗家的人?不是大爷的妻?” 项宜听了顿了一下,笑意浅淡了几分。 自墙角下起了一阵旋风,与半空中的风交汇融合,将项宜的笑吹得似烟雾飘散。 二爷的小厮烽烟在这时寻了过来。 “夫人,大爷来家书了。二爷正在老夫人院中读信呢,您快去吧。” * 谭廷的家书,把窝在房中避风的谭建和谭蓉都唤了出来。 秋照苑里火盆烤着人脸红彤彤的,谭建拿了家书细细给母亲和妹妹读着,房中热闹了一时。 “大哥真要回来了,回来的日子都定好了,正好赶在我成婚之前!” 赵氏一听,一颗心咚得落了下来。 “你成婚这么大的事,你大哥不在我总是不放心,眼下总算好了。” 旁边的仆从都恭喜,“大爷回来了,老夫人也该歇一歇喘口气了。” “是啊......“赵氏说着,又问谭建,“你大哥还写了什么?” “大哥问候母亲身体,又说姑母给了好些宫里赏赐的燕窝,都给母亲带回来。” 谭廷谭建的姑母谭氏,嫁到了昌明林家,姑父林言藩是当朝首辅林柏的嫡长子,如今就住在京城。 赵氏听了高兴的不得了。 本朝的世家至今延续百年不止,谭家本是能与林、陈、程、李并称五大世家的名门望族。 只是自谭廷的祖父故去之后,家族连遭兵祸和疫病,家业衰退,不如从前兴盛,自也与另外四大家族无法相提并论了。 加上继任的宗子谭廷父亲英年早逝,族中凌乱,先后有几支分宗去了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谭氏一族也是大多世家中仰慕的存在。 谭廷十五岁成了一族宗子,若不是他自己争气,年仅十九就中了进士,这宗子之位还未必坐的稳当。 如今留在京中,和林家往来越发密切,可见是得了林氏看重,以后自有光明前程。 谭廷虽不是赵氏亲生的,却也是她养大的。 她笑着说今岁的燕窝可尽够吃了,“让你哥哥别忘了去林家道谢。” 谭建连忙记下。 谭蓉搓了半天手,身上暖了起来,当下也凑过来。 “大哥有没有提我呀?” “当然提了,”谭建指着信上,“大哥说京里近年时兴金丝翡翠头面做嫁妆,给你也备了一套压箱底。” 谭蓉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抿着嘴笑,依偎到了赵氏身边。 赵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问谭建。 “你大哥给你写了什么?” 谭建闻言,尴尬地咳了两声,脸色古怪。 “大哥说我婚事虽然紧要,但不许疏于读书,给我买了五套时文回来,让我全背一遍......” 谭建没说完,赵氏便止不住笑了,谭蓉更是前仰后合地倒在赵氏怀里。 “大哥还是最疼二哥!” ...... 项宜到的时候,正听见里面的笑声,待小丫鬟通传,引着她进了房门,赵氏他们的笑声渐渐平复下来。 赵氏问了她一句今早办事的状况,项宜回了,道是此事已经定下来,族人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赵氏一听没事了,就不再过多过问。 项宜看着谭蓉脸上未落的笑意,问了一句。 “母亲和妹妹在笑什么?” 谭蓉把话说了,“......二哥可有的忙了!” 项宜听了也露了笑意。 这一封家书把母亲和弟妹都问到了,按理也该轮到妻子了。 谭蓉叫了谭建,“二哥接着念,大嫂也来了呢。” 她这么说了,谭建脸色却僵了一僵。 大哥的信把家里所有人都问候到了,还给他们带了许多东西回来,甚至连族里几个学子读书的事都提了两句。 可洋洋洒洒一页字,独独没有提到大嫂半句。 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谭建支吾了一下,项宜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一贯的温和,好像这样的情景,她已经不能更习惯。 谭建尴尬地不行。 “那什么,嫂子,其实是大哥要回来了,回程的日子都定好了。” 项宜这才稍有些意外地抬了抬头。 “大爷要回来了啊。” 谭建连忙道是。 “因为大哥要回来了,今次的信写得简要,只是问家里有什么要在京城采买的,大哥好让人一并办了,一起带回来。” 项宜了然地点了点头。 谭建赶紧揭过这茬,问道,“母亲和大嫂看有什么要置办的吗?” 谭蓉是赵氏亲生的,快到及笄的年纪,赵氏确有几样物什要为女儿置办,于是让谭建拿了笔墨过来,亲自写了几样上去。 谭蓉用笔头敲着下巴,想了一会也跟着写了一堆小玩意上去。 谭建倒没什么想买的,思来想去替学中同窗带了几块好墨。 笔递到了项宜这里,项宜也写了几样。 只是谭建扫了一眼,眨了眨眼。 大嫂要买的东西,无不是家中族里缺失或者需要备用的,如药材、香料、木料等。 却并无一件她个人需要的东西。 大嫂好像,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喜好…… 谭建愣神的工夫,项宜已经写好把纸张又放回到了赵氏面前。 “母亲看看还要增添些什么。” 对项宜办事,赵氏还是放心的。眼看着她把家里需要的东西想周全了,连给谭蓉打嫁妆箱子的木料都又添了几件,赵氏满意的点头。 “就这样吧。” 项宜把纸递给了谭建,由他最后汇总写下回信。 谭建接了纸,看了项宜两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 入了冬的日子,一天冷过一天,光秃秃的枝杈里,鸟窝都空了下来,只剩几根羽毛,风一吹也飞没了影。 项宜一早起身,便让乔荇再把房中杂物收拾清点一遍。 “把不常用的放到箱子里,常用的留几件即可。我那套制印的器具,就先放你房中吧。” 乔荇替她一一收拾了,最后收拾到了窗下的书案上,那里林林总总放了许多玉石。 老爷在流放中去世后,项家的日子艰难到了极点,夫人不擅女红,干脆学起了篆刻。 嫁到谭家之后,谭家每月有给夫人的例钱,但因着世家媳妇的陪嫁都甚是丰厚,所有例钱只是一点零花而已。 但夫人几乎没有嫁妆,仅有这点例钱委实不够用,所以还是照旧做着玉石篆刻,几年下来,手艺也越发纯熟了。 “夫人制印又不碍着旁人,怎地还要都收起来?难道这房里只许放大爷一个人的东西?” 项宜见她嘟囔,不免好笑。 “这房间虽不是他一个人住的,但这些篆刻器具都是我私人的物件,刻了印章也是卖出去赚些补贴娘家的钱,怎好当着他的面来做?岂不成了变相同他要钱?” 项家在他眼里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她若再跟他处处要钱,项家的名声只会越发坐实。 旁的她可以不顾及,但爹在世的时候最看重项家的名声,她不能不顾及。 她感谢谭廷彼时没有落井下石,自会把她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至于更多的,钱也好旁的也罢,她在嫁他之初,就未曾有过设想。 乔荇听着夫人这般说似乎有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太对却说不上来。 项宜倒是想起了什么,又提醒她,“这些账也都一笔一笔记清楚了。” “这些账是夫人自己的账,又不是谭家的账,为何也得记这么清楚?”乔荇迷惑。 项宜将书架上自己的书都拢收拢了起来,放到了书架的下层的架子上,又将上层空下来的地方,都用鸡毛掸子扫了一遍,留给即将回来的人处置。 她说账是要做清楚的,“我如今掌着谭氏的家,说不定那日就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届时要是有人查账,公私账目分开,账就容易算得清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乔荇却更惊讶了。 缔婚 第4节 “夫人可是宗妇,谁会来查夫人的账啊?” 若是那般,夫人这个宗妇,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项宜摇摇头,没做更多回应,“把账目做清做细,总是没错的。” 乔荇只好应了,把制印器具一干东西都收拾了,暂放到了她房中。 将项宜零碎的东西收拾好,整间房中空荡了下来。 项宜雷打不动地去秋照苑给赵氏请安。 今天已经是谭廷信中算好的归家的日子,项宜请过安,就和谭建一起去了城外等人。 今岁冬天奇寒,这才刚入冬没多久,便一场场的北风扫荡般地席卷而来,河湖早早地结了冰,如今三五岁的小儿已经能冰上小跑了。 项宜和谭建让人把城外大道边的亭子,用密实的席子围了起来,烧了炭火煮了滚烫的茶水,也才能勉强御寒。 过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多,偶有经过的,项宜都让人送杯热茶上去,或请到亭中来暖和一时。 路人无不道谢连连。 只是一晃半晌过去了,谭廷的车马还没到。 到了下晌,天阴了起来。厚厚的云层密密压了下来,风也越发大了,亭子里冷的坐不住人。 赵氏在这时派了人过来唤谭建回去。 “二爷大婚在即,若是此时着了风寒可不得了,老夫人唤二爷速速回家去呢!” 谭建一走,冷飕飕的亭子里就只剩下项宜了。 他有些犹豫,只留下嫂子一人在这寒风里等着,似乎不太好。 项宜见他不肯走,便道。 “二爷快回去吧,回家之后差人再送些挡风的席子来就是。” “好,”谭建立时应了,在赵氏的人的不断催促下,只好道。 “大嫂再忍忍,我回去便遣人送席子来。” 项宜笑着点头。 赵氏的人催得紧,来人也传了话,让项宜也不必等太久,天黑回去即可。 风越发大了,头顶的乌云越压越低,过了一个时辰,天就几乎黑透了,北风从裹着竹席,卷着明灭不定的炭火。 而乌云密布的天撑不住压,鹅毛大的雪花落了下来。 项宜站了起来,亲自去了路边。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四合的夜幕中也没有一点光亮。 有个守在外面看路的小厮突然晕倒了。 众人将他抬进亭子里烤了一刻钟的火,人才转醒。 乔荇替项宜裹着披风,“夫人回去吧。雪下起来,大爷今日应是赶不到了。夫人要是不放心,就留两个人在此便是。” 风吹得人立不住。 项宜看了看晕倒的小厮,又看了看毫无人影的路的尽头,还是没有即将归家的人的影子。 项宜收回了目光。 “不必等了,都回去吧。” 很快亭子里空荡了下来,只有竹席未取下,留给过路人避风。 然而,项宜一行前脚刚刚离开,寂静无人的道路上,一队车马踏雪而至。 小厮正吉眼神好,远远地就看见了竹席围起来的路边凉亭。 “大爷,前面的亭子围了,是不是咱们家的人在此等大爷?” 他说着,看向当头黑骏马上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身灰鼠领墨蓝色暗纹长袍,黑色披风被风裹得呼呼作响。 他闻言神色一缓,“过去看看。” 从前他外出归家,凡是家信中提及回程日子,家中定然有人在此等待。 那会还是母亲赵氏掌家,眼下虽然换了掌家人,想来不会有错。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到了亭子前。 可是小厮正吉跑上前去,撩开帘子一看却傻了眼—— 严严实实围着竹席的凉亭里,一个等候在此的人都没有。 黑骏马上的男人一怔。 车队里一个幕僚打扮的人打马上前,飞快地看了男人一眼,低声嘀咕。 “项氏夫人竟没在此等大爷?也没留人等着?她不知道大爷离家三年,今日要回来了吗?” 凉亭里除了风从竹席边缘掠进去,什么都没有。 风雪吹在人身上,压着人周身发寒。 黑骏马上的男人并未多言,缓和的神色沉了下来,收回了目光。 “好了,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记得点一下【收藏】吼~ 日常晚9点更新~ 晚安~ 感谢在2022-04-04 21:45:11~2022-04-04 23:0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61263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谭廷一行之所以晚到,乃因为事临时停在了隔壁维平府。 两个时辰前。 天上飘起了鹅毛飞雪,一众人站在潮云河的大堤上探看,眼见着大雪纷飞起来,当头官员模样的人有意离开。 “大堤开裂不是我等在此讨论几句便能稳固下来的,谭大人,邱老爷,二位不若随本官回府衙商议?” 维平府的知府廖秋说着,着意看了谭廷一眼。 这位谭家大爷虽然官位不及自己,但却是谭氏一族的宗子。 如今朝野,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力量雄厚,似谭家这般出过阁老的大宗族的宗子,怎么也不是区区知府能比得了的。 所以,到底如何,是继续商讨潮云河的大堤加固一事,还是各自散去改日再议,他们都要看临时路过此地的谭廷的意思。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一旁的邱老爷。 邱老爷是维平府世族平泽邱氏的掌家人,邱氏在当地也算得大族,但是比起清崡谭氏的显赫,只能退避三舍。 邱老爷捋了把胡子,不急着作答,看向谭廷。 “谭大人的意思......?” 谭廷默了一默。 这维平府的大堤,本与他并不相干。 但维平府原本是项直渊做过知府的地方,后来项直渊被朝廷以贪污定罪,其中就有一项是私吞修河款。 眼下项直渊虽然死了,但他私吞了修河款的潮云河却出了问题。 最不巧的是,项直渊是他那位正妻的父亲,是他岳丈。 大堤眼下没出事,知府廖秋亦没什么由头向朝廷申报修河款,从府衙出钱又舍不得,就想找本地大族邱氏出些钱固堤。 邱氏当然也不想出钱,可又考虑自家数十亩良田就在开裂的大堤不远,思来想去,在路上等了他几天,将他临时请到了此处。 谭廷负手立在河堤旁边。 翻涌的潮云河此时也已结了冰,雪落在冰面上,不肖几息便融进了冰中。 脸上冰刻般的线条透着冷峻的神色,一双如墨眼眸静默地看着冻裂的大堤。 廖知府和邱老爷问了那话半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目光从廖知府和邱老爷身上淡淡掠过。 “谭某改日另去府衙拜访。” 廖知府一听,眼睛亮了,谭家大爷这是应下此事了。 他不由道,“谭氏果然是诗书礼仪大族,是世家之表率。” 他这么说,邱老爷与他和着道正是。 “诗书礼仪传家的世家大族,自然与寒门庶族不一样。寒门出身人纵然读了书做了官也守不住,十有八九成了贪官污吏,出了事最后还得谭家这样的世家来扛。” 他言下之意不能更明确了。 廖知府更着意修河款有了着落的事,当下还要继续捧上谭廷两句,却见那位谭家宗子已有了离开的意思。 廖知府不敢耽误,好言送他离开了。 谭廷一行继续赶路。 小厮正吉追在谭廷身后不敢说话,倒是幕僚秦焦嘀嘀咕咕地开了口。 “那位项大人也太贪了些,要不是早早被发现革职,以后的官途还不知要贪墨多少民生银粮。” 他这口气叹的悠长。 此人并不是谭家的幕僚,而是出自林阁老府上。 缔婚 第5节 因着是走了谭廷姑母谭氏的门路进的林府,来往上与谭家更为亲近,此番也是替谭氏回乡清点嫁妆田产的。 当然,谭氏可不只吩咐了他这一件事。 当下秦焦小声叹了一句。 “这事可千万别闹大了,牵连了大爷的仕途不是玩笑的。说到底......项家的女儿还占着谭氏宗妇、大爷正妻的位置。” 说完偷偷看了谭廷一眼。 只见大爷薄唇抿了抿,扯成一道深压的线。 秦焦暗暗扬了扬嘴角。 他敢这么直说,一来是知晓谭廷与发妻项氏几无感情。 当年,是那项氏拿着婚约上门“逼婚”的。 这样嫁进来的女子,大爷怎么可能喜欢? 再者,谭氏吩咐的另一桩事,便是让他留意谭廷的正妻项氏。 谭氏并未多言,但秦焦心里知道。 谭大爷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项氏的出身却不尽如人意。 骄傲的林大夫人谭氏,怎么会甘心侄儿被这样的女子拖累? 只不过秦焦的想法,谭廷并无意深究。 他最后看了一眼开裂的大堤,沉着脸回了清崡县,不想到了清崡县门前,又是一番冷寂光景。 他们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快马加鞭进了城。 * 城中,谭家。 项宜安置了那个冻晕过去的小厮,去秋照苑给赵氏请了安。 赵氏犯了头痛,隔着门让她自行回去歇息,项宜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在外面等了整整一日,整个人里里外外冻得通透。 乔荇煮了姜汤,又塞了手炉在她手里。 项宜笑,“这下驱寒可快了。” “这哪够呢?”乔荇说着,提了热水拿了脚盆过来,试了水温,帮项宜退了鞋袜把一双冰凉的脚放了进去。 “夫人快暖暖吧。” 项宜笑起来,在和暖中长长松了口气。 不想这口气没落地,院中突然多了许多脚步声。 接着,脚步声到了门前,门开的一瞬,冬夜的风与雪灌了进来。 项宜抬头,正看见了站在风雪里的男人。 谭廷也看见了他的妻。 她正坐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圈椅上,泡着热汤,抱着手炉,安安稳稳地取着暖。 房中静了一时。 项宜晃了一下神,直到看到男人眼中的冷意和嘴角紧抿的不喜,才回过神来。 她只能将所有东西都放到了一旁,重新穿起鞋袜,走上前来迎他。 他的神色并没有因她上前而有所改变,反而同身后的风和雪凝在一起,越发冷峻。 即便三年没见,一些东西也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他是清贵的世家宗子,她只是污名在身的贪官之女。 项宜在他的神色下,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解释,让乔荇将那些取暖的东西都收拾了下去。 沉默地伺候着谭廷换衣裳。 他身形仿佛比三年前新婚之时更加挺拔了许多,京中三年官途,令他周身平添了许多陌生冷肃气息。 房中又是一阵寂静。 项宜想到什么,才问了一句。 “大爷今日还去给母亲请安么?” 天都黑透了,外面风雪交加。 项宜想着赵氏方才身子不适的事,有心想提醒一句,但男人先她开了口。 谭廷眉头越发深压,看了自己这位妻子一眼。 “孝敬父母,不分阴晴雨雪。” 话音落地,项宜想要提醒的话当即咽了下去。 她点头,替他系好腰带,向后退了两步,退离了他身边。 “大爷说的是。” 这句说完,房中再次凝滞下来。 直到谭廷拉开正房的门,一脚踏出去,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将房中仅存的和暖席卷殆尽。 冻了整整一日的项宜,还没暖和过来,又一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后去了秋照苑。 ...... 他们去了,赵氏自然惊喜,但雪越发大了,赵氏又一直头痛不适,便没让谭建和谭蓉过来,道是明日一家人再见不迟。 前后坐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项宜又跟在谭廷身后回了正院。 折腾了整整一日,她着实是疲乏了。 但男人毫无睡意,坐到了窗下的书案前,拨亮了书案上的灯。 房中的寂静仿佛外面的黑夜一样,无边无际地将人笼罩其中。 项宜身上一直没能暖过来,此时一阵一阵发冷。 但谁都没有多言。 直到说不清是几更天,谭廷从书案边走到了盆架旁,简单洗漱上了床。 项宜也终于得以躺下。 夜风吹得窗棂窸窣作响,两人从头到尾只说了三句话,二十七个字。 蜡烛吹熄,黑暗降临,空荡房间里,沉寂、冷清与黑暗,像聚集在头顶的乌云,不断地压下来,将气氛压到近乎凝固。 距离项宜仅一拳之隔睡着的人,身上散发着属于男人的温度。 然而项宜虽冷,却不贪恋那温度分毫。 冷气从两人中间的锦被缝隙里滚进来,谁都没向谁主动靠近,谁也没提出彻底分离。 作者有话说: 这二位就是我写过的,冷战水平最高的二位选手~ 鼓掌,看谁先败下阵来...... * 晚安~ 第4章 翌日。 秋照苑里热闹非凡。 离家三年的宗子回了家,便是消息还没广泛的传出去,家中也不由得热闹喜庆起来。 赵氏最高兴,干脆让管事照着逢年过节的份例,给一众仆从都发了钱。 众人无不欢天喜地。 早饭就摆在了秋照苑。 谭廷先关心了一下妹妹,他离家的时候,谭蓉也才十一岁,三年过去,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接着谭廷又叫了二弟谭建到跟前来,二话不说地就考较了学问,直把谭建问得满头大汗,谭廷眉头皱了起来。 再问几个答不上来的问题,谭建觉得今天的饭他就不用吃了...... 他紧张的不行,偏房中赵氏正同谭蓉说话,奴仆门忙着摆饭,没有人能帮他把这一茬错过去。 直到一眼看到了旁边的大嫂。 大嫂也看到了他。 可是在大哥的眼皮子地下,谭建也不敢求助。 只是大嫂却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极快地让仆从把最后的饭菜都端了上来,然后温声道了一句。 “母亲,大爷,用早饭了。” 谭廷的考问暂停,不满的目光从谭建身上暂时收了回来。 谭建大松了口气,连番给项宜投去感恩神色。 要不是大嫂,他今天得死在这...... 一家人聚齐不易,吃得倒也热闹。 项宜与这热闹并不怎么相融,不知是不是昨日在风里坐久了,着了寒气,今日头脑有些胀热。 不过赵氏昨日的头痛未消,项宜伺候着她用了半程饭,最后才坐下吃了半碗粥。 饭后,谭廷暂时留下有话要同赵氏说。 缔婚 第6节 多半是世家之间的事。 他没让项宜留下,项宜自也无意去听,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去料理他带回来的诸多物什。 三年前,谭廷中了进士之后,选馆入翰林做了庶吉士。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正是翰林的一种。 谭廷十九岁中进士,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之后顺利入选庶吉士,可谓前途无量。 如今谭廷结束了在翰林院的观政,接下来便是正式做官。 有林氏这门显赫的姻亲在,之后谭廷正式授官,必是京中紧要差事。 因而此番返乡带回来的东西不多,可见之后仍会继续返回京城。 这样算来,他拢共在家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月而已。 项宜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收拾箱笼,将谭廷随身用物件放入房中,剩余的便是带回来给众人的,如给赵氏的燕窝、给谭蓉的各种玩意、给谭建的书和墨,以及各种木料香料等等。 乔荇却发现一个没有归属的红木箱子。 她打开一瞧,忍不住“呀”了一声。 “夫人快看,好鲜亮啊!” 项宜这才走过去,看到箱子里竟然是上好的毛料。 尤其最上面放置的,是一块暗红色的狐狸皮,水亮光滑,映着雪天过后刚露出的太阳,极其好看。 而在红狐狸皮下,还有纯白无杂色的白狐皮,白色狐皮下好似还有其他皮毛。 乔荇看呆了,小心地抚摸着那块红狐皮,“夫人,这皮毛又厚实又顺滑,手指尖陷进去都觉得生暖。这也是大爷带回来的东西吗?” 项宜不是很清楚,叫了谭廷的小厮正吉过来。 “也是大爷的东西?可说是什么用途?” 正吉跟她行礼,“回夫人的话,这是京里雁之皮货行的新货,抢手得不得了,爷特特让买来带回家里来给各位主子的。” 雁之皮货行。 项宜之前随着父在京做官的时候听说过,是家屹立百年的老字号。 乔荇又摸了摸下面的白狐皮,忍不住问正吉,“这真是给各位主子的?” 正吉微顿,飞快地看了项宜一眼,才点头道是。 乔荇没留意他的神色,数着箱中的皮子,“这块暗红色的定是给老夫人的,白色的是给大姑娘的吧?”再往下是一张油亮的棕色貂皮,“肯定是给二爷的......” 再往下的第四张,一定是夫人的了吧。 乔荇高兴地想着,夫人若是有这般好皮子做件厚实衣裳,似昨日那般出门整日,也不会着了寒气了。 可她再往下翻去,手指碰到了底层冰凉的木板。 没有第四张了。 乔荇一愣,小厮正吉心下一紧,跪在了项宜面前。 “夫人息怒,大爷差小人去买皮子,不想那雁之皮货行有个古怪的规矩,不管排队多长时间,一次最多买三张皮,所以小人就只买了三张回来......” 他这般解释了,项宜还没说什么,乔荇瞪住了他。 “一次只能买三张,那就再去一次啊!” 正吉第二日原是又要去的,但家信到了京城,还要旁的物什要采买,谭廷就说不必再去了...... 正吉正要解释,夫人就摆手止了乔荇,示意她不必再问了。 可乔荇不甘心,看看那三张各有归属的好皮毛,忍不住道。 “夫人怎么就不该有一张皮子了?” 大爷惦记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却独独没有替他照看母亲、弟妹、族人的夫人。 凭什么? 乔荇是火炭一样的脾性,但项宜不欲在此事上纠缠,同她摇了摇头。 然而却在此时,谭廷到了门前。 谭廷未进院门就听到了乔荇的话,但他大步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慌张跪在地上的正吉,也看到了他立在廊下高高在上的他的正妻。 眸色沉了下来,谭廷示意正吉不必再跪,站起身来。 他想起昨日潮云河上,因他那位岳父偷工减料开裂的大堤,深压目光在项宜脸上不耐微落。 “京城事多,回程时紧,难能万事周全。不过是几张皮子,谭家库房里多的是,你想要便自己去挑,不必在此闹腾,惹人笑话。” 他不指望她如何温文尔雅、知书达礼,莫要无事生非、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也就是了。 话音落地,他负手错开项宜,大步进了室内。 庭院角落里的枯草哗啦啦被风吹响,衬得院中出奇的寂静。 正吉低着头不敢出声。 乔荇惊诧,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她忍不住要替夫人辩解。 夫人怎么可能是大爷口中那般人品? 这时,院中的风掠到了檐上,檐上厚厚的积雪窸窸窣窣地下滑,又成块砸下来。 乔荇见夫人毫无愠色,反而唇边掀起极淡的笑意。 “大爷说得是。” * 第二日雪化了许多,谭廷去了维平府。 他没有交代自己去了哪里,项宜也没有问。 他前脚走了,乔荇就重重松了口气。 “大爷还不如不回家,夫人这两日越发不自在了,连刻石头都没时间了。” 项宜坐在乔荇在后罩房的小屋子里,将手头上刚刻好的印章打磨了一遍,细细吹着上面的尘沫,笑了笑。 “你少说点话比什么都强。” 乔荇气堵,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项宜笑着将印章放到巴掌大的小匣子里。 “把这个送去吉祥印铺,跟掌柜的说一句抱歉了,耽误了两日的工夫。” 乔荇把小匣子收了,“夫人也太客气了,以您如今的手艺,多等您两个月也不敢多说话的。” 她又高兴起来,“若是能卖得高价,夫人也打一套像样的头面吧,奴婢见老夫人给大姑娘新打的一套金丝点翠头面,又灵动又耀眼。” 夫人没什么嫁妆,首饰也少的可怜,拢共也就几只银钗并些簪花而已,梳妆台前的匣子空荡荡的,有几个品相好的玉镯,都留着见面时送人。 项宜也瞧见了谭蓉的新头面。 “我倒是不用,但若能给宁宁打一套就好了,放进嫁妆箱子里也漂亮。” 项宜有一双龙凤胎弟妹项宁和项寓,两人比项宜小五岁,到了下半年才满十五。 念及弟妹,项宜眸色和软下来,吩咐乔荇。 “别忘了问一下,有没有家里的来信。” 乔荇得了吩咐,很快去了县里的吉祥印铺。 掌柜的见她来了,让伙计沏了茶,小声问。 “听说谭家大爷回来了,夫人是不是不得闲了?” 吉祥印铺本来生意一般,一边制印卖印,一边帮木工石匠介绍活计,赚的钱刚够维持店面。 但项宜嫁过来之后,常做闲章委托售卖,有时也接定制的篆刻。她的印制得慢,品相却相当不错,尤其近两年制艺纯熟起来,颇为能卖的上价钱,吉祥印铺也跟着转了起来。 项宜并不想出名,只想换些钱罢了,因而这事没什么人知道。 乔荇哼哼两声,“确实,夫人越发不得闲了。” 不过乔荇琢磨着大爷也不会在家太久,便道,“忙虽忙,但若是有好品相的玉石,还是烦请掌柜给我们夫人留着。” 旁的都是靠不住了,连夫人自己都说,唯有本事靠得住。 乔荇又问了掌柜有没有项家的来信。 项寓不喜谭家,不愿意把信直接送进谭家,于是半月一封信,都是捎到吉祥印铺。 可这次,掌柜的一口气竟拿出两封信来。 一次两封信,可见是临时有旁的事发生,才又补了一封。 乔荇不敢再停留,连忙带着信回家去了,只是她没留神,有人在大街上一眼瞧住了她。 那人嗑着瓜子,将皮随口吐在地上。 正是在街上闲逛的谭有良家的。 当下,她眼见乔荇离开吉祥印铺的步履匆忙,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似得,眼中精光一闪。 乔荇前脚走远,谭有良家的后脚就进了吉祥印铺。 她想问出些什么来,可惜掌柜和伙计皆是嘴紧,什么都没问出来。 只是她越想越不对。 掌柜伙计嘴这么紧,看来项氏在这里确实有事啊。 什么事呢? 她非常好奇,然而凭空想象是想不出来的,只好暂时离了去。 * 前后脚接连来了两封信,项宜看着也有些奇怪。 不过,若是更加紧急的事情,项寓定然忍着不耐,直接送到谭家来。 缔婚 第7节 项宜先拆开了第一封。 是寻常的家信,妹妹项宁执笔,说了些两人的近况。 父亲死后,姐弟三人在老家守孝。孝期结束项寓便要去报名科举。 他并未因为父亲项直渊的事绝了科举之路,可却没有人答应为项寓科举作保。 本朝科举必得有人作保才能报上名,项寓无法科举,项家就再也没了翻身的可能。 项宜便是在这般情形下,嫁到了谭家来。 谭家是世家大族,名号响亮,谭家人甚至不必出面,只要有名号镇着,项寓便可踏入科场。 他极争气,两年连考三场童生试,顺利中了秀才,之后就同项宁一道,搬到了维平府青舟县住,眼下就在青舟书院读书。 青舟书院原本只是山间小私塾,在众多世家大族的族学面前不起眼。但却是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仅存的能读书的地方。 项直渊任维平知府时,一手将这小私塾办成了小有名气的书院。 书院的先生都与项家人相熟,项宁项寓过得顺当不少,且距离项宜所在的清崡县路程不远,姐弟之间相互有个照应。 项宁先说了些平日里的琐事,接着项宁说了项寓读书的事情。 项寓中了秀才还不满一年,想去参加今岁秋的乡试,书院的先生认为他这般年岁不可能考中,就没准备让他去。 只是项寓是个执拗的性子,非要先生出乡试的题目给他作答,若是答好了,便去考一回试试。 没想到,项寓还真就交了一份让先生惊喜的文章,几位先生一商量,就准了他。 考不中也不要紧,继续学便是了。 项宜看得眼睛发亮,接着便瞧见项宁清秀玲珑的字迹下,出现一行飞扬凌厉的字。 “今次乡试,寓势在必得,届时让长姐脸上多添几分光彩。” 是项寓的字。 不等他中举,项宜就已经止不住翘了嘴角。 下面仍是项宁乖巧干净的字迹,小姑娘委婉地认为,项寓虽然骄傲地像一只公鸡,但一举中第也不是没有可能。 项宜眼角眉梢都翘了起来。 乔荇在旁探头探脑看着,突然问了个问题。 “要是咱们家小爷考中了举人,会不会接夫人回去呀?” 她总有些新奇的想法,项宜笑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乔荇道,“夫人您想呀,小爷这么疼您,肯定舍不得您在谭家受委屈。中举之后,就没人敢再在小爷的科举路上使绊子了,小爷也算有了好的出身,说不定想让您和离回家呢。” 她说得似乎顺理成章。 弟弟项寓才刚考中秀才不久,还没人想过他中举之后的事。 项宜在乔荇的话下,愣了一愣。 一阵风从窗外挤进来,扫荡着桌案,将另一封未打开的信吹落在了地上。 乔荇连忙将信捡了起来,“夫人在想什么?信都掉了,您要看吗?” 是第二封信。 项宜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心神,将第二封信拆开了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肥章哦,朋友们有【营养液】浇灌一下吗? 晚安~ 明晚9点见~感谢在2022-04-06 23:25:42~2022-04-08 03:1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只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第二封信是后送来的。 一眼看过去,项宜怔了怔。 项寓的青舟书院就在维平府,他得了消息,说潮云河大堤开裂,谭廷回程路上去了维平府,在与当地知府、世族乡绅商议固堤一事。 项寓对谭廷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来信问她过得好不好。 “长姐不若回家些时日。长姐为他谭家辛劳三年,他难道还不许长姐回娘家吗?” 项宜看了这话,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来。 弟弟是怕谭廷回来,她会过得不好...... 项宜心中有些酸又有些暖。 她并未急着回信,又把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不由地便想到了谭廷回家时的态度。 想必项家的污水,他亦觉得泼到了他身上,让他这清贵的世家宗子沾了尘埃…… 项宜默了默。 一旁替项宜绣手帕的乔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来了一句。 “反正大爷发话了,让夫人去库房随便挑选皮子,夫人不若就去好了,挑上十个八个,从头裹到脚。平日里,夫人把库房打理的整整齐齐,样样都在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动过一件东西,眼下也该夫人进去随便挑选了......” 她不解气地嘀嘀咕咕。 项宜听了不免觉得好笑。 维平府的事情,已经让她这位夫君十分嫌恶了,若是她再动了谭家库房的东西,他只会觉得项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贪婪无度。 她自己无所谓,随便他怎么想。 但是项家不该承受这般污名。 项宜说不要,也不许乔荇再提此事,然后翻出压在箱底的一本旧手札,点着手札上的内容,给项寓回了一封信。 信的末尾,她提醒项寓。 “若是吾弟见到谭家大爷,切勿过多言语,更不要与其争执,只将我等该做之事做到即可。” “切记切记。” * 维平府。 冻裂的河堤加固的方案一直落不下来,谭廷在此已留了两日。 知府廖秋看着谭廷画出的河堤加固图,为难道。 “谭大人,不是在下不肯用这办法,乃是因为还要着人前去丈量,天寒地冻如何丈量?所费时日甚多啊。” 他小心看着谭廷,“不若还是按照笨法子,外面多砌两层,稳妥简易。” 邱氏的族长邱老爷在旁,捋着胡子跟着点头。 谭廷见这状况,放下了笔,淡笑了一声。 看来廖知府和邱老爷,既不想出钱也不想麻烦,只想让他替他们把钱出了,用笨办法了事。 谭廷不说话了,端起茶盅坐到了一旁。 廖知府和邱老爷对视了一眼。 邱老爷眼神示意廖知府,不要逼得太紧了,万一谭家不出钱了,不高兴了,就麻烦了。 廖知府也心虚,赶忙示意衙役给谭廷续茶。 “谭大人辛劳了许多时候,先歇会吧。” 谭廷撩着碗中茶叶不出声。 两人各寻借口出去了,厅中只剩下谭廷和幕僚秦焦。 秦焦道,“这廖知府,只想图省事......” 他说着,声音压了些,“说到底,还是项氏连累了大爷......” 这个项氏,到底是项家还是项宜,他没挑明。 可不论是谁,都把谭家扯到了这滩污水里面来。 秦焦说着不忘去瞧谭廷神色,可惜并未看出来什么,只见大爷起了身来,往知府衙门的六房而去。 他赶紧跟了上来。 “大爷要去工房?” 知府衙门效仿朝廷六部设有六房,其中工房专司桥梁河道等相应事宜。 谭廷大步在前。 “河道是项氏在任时修建的,我想起彼时朝廷已颁布法令,建筑工事要详细造册记录,工房应该能查到修建时的数目。” 如果能查到详细数目,就不用派人丈量了。 只是谭廷刚到了工房门前,廖知府和邱老爷就赶了过来。 “谭大人可是要查建造河道的册子?” 不等谭廷点头,廖知府就立刻道,“工房曾起过火,当年建造的册子都没了。” 邱老爷也说是,“早就没得查了。” 这么巧?谭廷皱眉看了两人一眼。 廖知府赔笑劝他,“您看,若是用老笨办法,花费是多些,但是明日即可动工。” 谭廷默然瞥了他一眼。 看来这位廖知府还不知道,他这次拿出来的新办法,是工部今岁刚定下的通用之法所改,不仅节省花销,而且固堤效果更好。 缔婚 第8节 堤坝不是寻常工程,一旦垮塌,影响的是方圆数百里的粮田和百姓,做不得一丝一毫的减省。 他不说话了,负手立在廊下。 天上时不时还有雪花飘下,房檐下的雪水凝成了冰锥,剔透地悬着。 没有旧册可查,而现今冰天雪地,差人去丈量确实无法完成,还有知府廖秋只图省事。 谭廷眉头完全压了下来。 就在此时,突然有衙役拿着封信跑了过来。 “各位大人,有人送了这个过来,说是固堤的用途。” 这话一出,众人皆讶然。 拆开信一看,当先第一页就画了固堤所用的绘图,而图中采用的固堤方法,正是谭廷提出的方案。 而第二页,更是看得在场众人脸色各自变幻起来。 第二页上,详细给出了那一带沿河大堤的丈量数目。 最后用此数目应对图中方案,固堤之事立时可解。 廖知府惊讶,邱老爷脸色古怪了一下。 只有谭廷面色和缓了许多,问衙役,“是何人送来这信?” 衙役却道并不认识,只说是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少年人,发髻上簪了支竹簪,十五六岁上下,将信送过来便走了。 谭廷不知是何人,但有了这封信上的数,此事一下清晰起来。 廖知府还犹豫道,“这数能当真吗?” 谭廷直接找了人去核实,“只需核实几样,也就知道是不是真了。” 这般核实极快,一个时辰的工夫就有了回话。 信上的数当真对得上,不仅如此,按照图示办法改进,花费更少。 这样一来,所需花费府衙自己就能出。 廖知府尴尬,邱老爷见状找借口打道回府了。 谭廷并没再过多言语,与廖知府定下工期,直接奉上白银。 “河堤之事乃是关系百姓之大事,谭某力尽于此,余下便请廖知府多多费心了。” 廖知府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怕出事,又不想花许多钱,便想把事情都推到谭家身上来,不想谭家这位宗子是个有见识的,拿出了更好的方案,不需什么花费就把事情落定了。 反观这点小事,他这个知府都办不定,端地是无能。 廖知府脸上发烫。 还想说什么找补一下,抬头一看,那位谭家宗子已经离了衙门,走了。 ...... 谭廷一行自维平府衙离开,过青舟县返回宁南府清崡谭家。 但这两日接连下雪,来时的路阻了。 他们在附近镇子歇脚问路,见茶棚里有些学子打扮的人正饮茶谈天。 他们刚下马,就有一位少年人转头看了过来。 谭廷蓦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可他更留意到了此人打扮。 少年人穿着一件水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发上戴了根竹簪,清瘦利落,正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不由走上前去。 “这位小哥,此前可曾去过维平府衙送了封信?” 那少年人端着一杯茶,听谭廷问了话,不知怎么哼笑了一声,然后才随意点了点头。 这态度落在旁人眼中,多少有些傲慢。 但谭廷念着他一封信解了固堤之事,并不生气,只是问他。 “不知小哥姓甚名谁,又为何知道河堤之事?” 他这般问了,不想那少年人笑出了声,接着仰头饮尽了杯中茶水,这才转头正经看了谭廷一眼,开了口。 “好叫谭大人知道,在下姓项,单名一个寓字。河堤之数来自家父手札。” 项寓。 谭廷讶然定在了原地。 眼前的少年,竟是他的妻弟。 他这才仔细看向项寓。 他依稀记得三年前,项寓前来谭家送嫁的时候,还是个身量没长足的孩子模样,眼下个头竟长到他视线平齐处。 少年人俊秀的脸确实长着项家人的样子,只是比起他家中的妻,项寓的眸色更加冰冷而凌厉。 这般亲近的关系,他竟然没认出来...... 谭廷不自在地顿了顿。 “寓哥儿怎在此?” 项家老家并不在此处,谭廷猜想,约莫项宜为了方便照看弟妹,让弟妹都搬到了谭家住。 只是他刚回来,并不知此事。 于是他叫了项寓,“今日时辰不早了,你先随我回家吧。” 话音落地,项寓简直要笑起来。 他们项家的事情,这位谭大人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恐怕,他也不想知道吧。 “回谭大人的话,项某并不住在你谭家,不劳谭大人费心了。” 项寓说完,根本不想再多看这位“姐夫”一眼,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违背姐姐在信中的叮嘱,跟眼前这人争论起来。 “告辞。” 他忍着脾气,拱手潦草行礼,转身出了茶棚,翻身上马径直离去。 转眼的工夫,项寓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谭廷视线里,好像再多停留一息,都怕被误会贴上了谭家一般。 谭廷顿在茶棚前。 秦焦不可思议道,“这位项家小爷怎地如此无礼?见了您怎么会这般态度?到底懂不懂礼数?” 他这么说了,一旁喝茶的学子们冷笑了起来。 “这也不能怪人家吧?做姐夫的,不也不认识自己妻弟吗?” 秦焦听了要跟这些学子辩,被谭廷抬手止了。 “此事原是我不对,莫要再说了。”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谭廷让正吉问了回程的路。 这群学子没有一个肯告诉他的,无奈只能去问了掌柜,才得了指路。 路上风紧雪大,到家的时候天色黑透了。 谭廷回了正院,进了门便看到了院中立着的自己的妻。 灯笼在廊下摇晃着映出不甚明亮的光。 她背对着他站着,正让小厮们将被风吹折的枝条,从树上取下来,免得不小心落下伤人。 她没留意他的到来,直到谭廷走到了她身后。 有小丫鬟突然发现了他。 她这才惊讶转过身来。 只是在看到他的一瞬,下意识般地向后连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谭廷微怔,听见她略显疏离的声音。 “大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项寓:今天你不认识我,等往后我姐和离回家,也休怪我不认识你! * 看到大家的【营养液】了!比心!感谢! 晚安~明晚9点见~ 感谢在2022-04-08 03:15:11~2022-04-09 05: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周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雨20瓶;浦城青山君、一只只、笨笨5瓶;芝栀复吱吱2瓶;快更新啊啊、浅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谭家正院。 折断的树枝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风轻了许多,灯笼黄晕的光落在院中的雪上,院中宁静房中和暖。 谭廷进了房里,项宜这才走上前去,替他换下了外面的衣裳。 她身量不高,半垂着头的时候,更是只到谭廷胸前。 缔婚 第9节 她穿了件杏色长袄并蜜色比甲,半新不旧的。 谭廷不禁想到了项寓身上那件水洗发白的青色长袍。 是他疏忽了。 他虽与她无甚夫妻感情,也不喜项家做派,但该做的地方,还是应该做到。 而且项家这些年的处境也并不会太好,项寓既然走了读书科举的路,想来花费也不算低。他可以每年给项寓一笔用来读书的钱。 想来她是乐于收下的。 项宜替他将外袍解了,换了件在家中穿的银色锦袍来。 他开口问了她。 “项寓可是在读书科举?如今住在什么地方?” 他这么一问,看见她愣了一下。 “是不是项寓今日冲撞大爷了?” 她的口气带着几分着急,谭廷没想到她第一反应竟是这样。 他道没有。 “并无冲撞。” 他这么说了,见项宜松了口气,才回了他。 “项寓如今在青舟书院读书。”只回了这一句,又同他解释,“项寓性子急脾气冲,若是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大爷别往心里去。” 谭廷不免想到项寓的态度,但他自己彼时做的更加不好。 念及此,再看向项宜,越发有些不自在,等着项宜就此提及项寓读书、项家生计不易的事情,他可以多补贴项家一些。 可项宜手下利落地替他换了衣服,然后将衣裳一一放到衣架之上,转身去了侧间。 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不跟他提钱的事吗? 谭廷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时院中有了脚步声,“大爷,夫人,老夫人请去秋照苑用晚饭。” 她立时应了,开始换衣裳出门。 谭廷有些诧异,但又想着她可能会在路上说。 可前往秋照苑的路那么长,他走在前,她落在他身后近一丈远的距离,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话。 ...... 秋照苑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后院的红梅开了,谭蓉特意折了几只模样别致的带了过来,一家人赏梅吃饭,倒也乐和。 只是赵氏入了冬总是头疼,一顿饭的工夫,项宜多半时间都在伺候她。 待到吃完饭,赵氏又说了谭建大婚的事情。 距离谭建的婚事也就十天的工夫了,赵氏是无心打理,外面的事交给谭廷,内宅的事都让项宜妥善安置。 这般说了会话,时候已经不早了。 老夫人让谭建和谭蓉先回去,留了谭廷和项宜。 她端了茶盅笑起来,“建哥儿眼看着就要大婚了,你们是不是也该有个孩子了。” 谭廷成婚的时候,年岁就不小了。 他只有项宜这个妻,并没有侍妾通房之类,这是谭家宗房的规矩。 之前三年谭廷都在京中,眼下回了家,自然该考虑子嗣的事情了。 她说完了这话,看了两人一眼。 项宜一直安静地垂着头。 谭廷目光在她身上微落,又收了回来。 他应了一声,“让母亲操心了。” 赵氏见他们明白了,就笑着让两人回去了。 从秋照苑回正院的路很长,但同来时一样,两人各挑各的灯笼,一前一后各自走着。 谭廷不由想到了新婚的时候。 彼时春闱在即,诸事繁杂异常忙碌,除了新婚当夜,他进京前的那一个月里,只在初五、十五和二十五碰了她。 落在后面的项宜,此时也正想着赵氏刚提及的事情。 她知道谭廷不喜自己,只是按照规章办事一般。 但她恰好也如此想。 这样,大家都轻快些。 念及此,她抬头向天上看去,看到了乌云散去的半边天上,高悬着一轮满月。 今日不巧,正是十五。 ...... 天寒地冻,熄了蜡烛的房中似乎也随着光热的减少冷了几分。 项宜守了帐子,仍旧睡在了床边。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里面睡着的人好像已经睡着了,沉默地平躺着,呼吸绵长了下来。 项宜见他虽然应了赵氏的话,但因着对她毫无兴致并没有照办,反而松了口气。 她拢了拢头发,也躺了下来。 两人之间依旧留着空隙,冷气从锦被边缘贯进来,项宜劳累一整日身子疲乏,不去留意那冷气,双臂抱了自己就要睡着了。 只是下一息,锦被中间的冷气陡然一顿。 项宜身形一僵。 男人发烫的大掌,越过中间的缝隙,落到了她微凉的腰间。 ...... 风在寒夜劲了起来。 庭院中的槐树在这股劲风的吹拂下,枝杈不停地颤动起来。 男人呼吸渐重,握着她腰间的手力道亦重了起来。 窗外的槐树受不住寒夜的风了,枝杈摇晃地几乎折断,任风卷席。 他比三年前更加有了力量,大掌贴在她纤细腰间,汗水滴滴落下,项宜浑身如散,几乎脱力。 半晌,劲风才在低低闷哼之后,停了下来。 他起身去了浴房。 项宜腰间发酸地厉害,可还是起了身,披了衣裳,把帐中床褥一应换新。 谭廷很快从浴房回来,目光在床前人身上微微落了落。 她穿了单薄的中衣,额角滑落的汗水将青丝粘在侧脸,在月光里似乎浮现些许不易之感。 谭廷心下微缓。 她在他之后去了浴房,回来照旧睡在了床边。 锦被下,似还残留着方才的亲密潮热。 谭廷目光转落在枕边的女子身上。 他想,项家的事情还是应该再提一下,毕竟以项家的处境,她会想要的…… 谭廷正想着如何开口,却见她刚闭起眼睛,似乎无意说任何话,疲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谭廷微讶。 * 翌日一早,族中有事早早请了谭廷过去。 项宜照旧先去给赵氏请安,然后打起精神打理事物。 乔荇发现她眼下发青,神色疲惫,还要早早起身做事,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一个早上。 项宜怕她嘴巴生事,便将她撵了出去,让她去看吉祥印铺有没有上好的石料,顺便问一问上次的印章卖出去没有。 乔荇被撵走了,回来的时候还真带了封信回来。 “夫人这次刻的印极好,掌柜的说能卖上好价钱,因而有人询价也未着急。” 这次刻的是个罕见古体的“和”字,眼下年关将近,“和”字讨巧,确实能卖上高价。 项宜并不着急用钱,只是不清楚家中怎么又来了信。 打开看到第一行字,项宜便觉得不妙。 “长姐,家中与大哥的书信来往断了。” 信中所言大哥,并非是项宜的亲兄,而是项直渊收养的义子、项宜姐弟的义兄顾衍盛。 顾衍盛有一个十分敏感的身份—— 他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秉笔太监顾先英的亲侄儿。 顾先英在宫中掌权的年月,朝中也有他相当广博的权柄,不少大臣与之交好,同气连枝,被外人称为顾党。 然而盛极必衰,顾先英先是因失仪惹得君王不快,接着又被群臣弹劾失了帝心,在被发落到行宫思过其间,行宫陡生大火。 风光无限的大太监顾先英就这么葬身在了火场。 他生前有不少仇家,在他死后都盯上了他唯一的侄儿顾衍盛。 缔婚 第10节 项直渊往日与他相交甚笃,不忍看顾衍盛被人欺凌,干脆认做义子,带在身边。 可惜两年后项直渊也被削官流放,更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顾衍盛担心再牵连项家姐弟,某天夜晚,留了书信一封,连身上唯一值钱的墨玉珮都没带走,留给了项宜,只身离去。 项宜和弟弟妹妹醒来时,他早已走远了...... 直到两年前,突然有人找上了项家,说了一个地址。 那是一间开在封府的小笔墨铺子。 项寓亲自拿着墨玉珮去了那间小笔墨铺子,终于联系上了离开多年的义兄。 只是顾衍盛却没有透漏自己身在何处,项家姐弟亦没敢多问,这两年来双方靠着开封府的笔墨铺悄悄来往。 但这次,项宁在信中说,他们找人送信过去,那铺子竟关门了。 来往的信路突然断了。 项宜暗暗觉得有些不好。 她这位义兄智勇双全,非是能久居人下之人,一直没有讲明如今的处境,可见处境非比寻常。 眼下突然与他们断了联系,是出了什么事吗? 义兄的事情,项宜不敢妄下定论,只能让弟妹小心留意。 倒是谭建大婚在即,新娘娘家远在京城,嫁妆车马提前出发,不日就到了清崡谭家。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在2022-04-09 05:38:40~2022-04-10 17:0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是风动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梨的zz 10瓶;老虎来喝下午茶、快更新啊啊、芝栀复吱吱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是日,杨家的嫁妆浩浩荡荡地进了谭家的院子。 整整六十四台满满当当的大红酸枝箱子,在日光下映衬出红亮的光泽。 城里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呀,这位新娘家可真是阔绰啊,光嫁妆就这么多!” “那可是,忠庆伯杨家府上,可是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是有传承的门楣!” 众人一听,越发赞叹起来。 杨家派来的嬷嬷甚是谦逊,抓了大把的红枣果子过来请邻里吃,顺带打听些谭家的事。 她道也不算什么,“京里人家嫁女,一百零八抬的也不是没有。” 众人一听都吓着了,“真陪送这许多东西?” 默默说真的,“咱们谭府的姻亲,林阁老家的嫡孙女,可不就陪送了一百零八抬嫁妆?我们家夫人还担心给姑娘的六十四抬少了,怕谭家看不上。” 她仔细听着众人的口风。 家中夫人可交代了,若是谭家有一丁点不满意,就说姑娘另还有五百亩粮田。 她们家姑娘女红什么的真不行,只能用嫁妆撑一撑了。 不想这些谭家族人邻里,一个个朝着她摆手。 其中一个瘦长脸嗑瓜子的道。 “那你是不知道你们姑娘的嫂子当年多少嫁妆吧?” “太太说项氏夫人?”嬷嬷连忙问,“项氏夫人多少抬嫁妆呀?” 她想这项氏夫人家境没落前,父亲算得京中新贵,多少有些家底在的。 她问了,这些人一个个捂着嘴笑。 谭有良家的吐了一口瓜子皮,啐得老远,笑着比量了一个手势。 婆子吓了一跳。 “八十八抬?!” 这不比他们家姑娘多翻了天了? 可众人扑哧笑出了声。 “是八抬!” “啊?” 街上卖油郎的闺女,也得十六抬嫁妆吧? 嬷嬷不好乱说话。 “这......约莫是项家落魄了,项氏夫人也没办法吧......” 谭有良家的听了,冷哼了一声。 她不免想起项宜将杏姑母女安置在善堂的事,嘴里没了一句好话。 “做人就得知道眉眼高低,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落魄了就别巴巴地嫁进来呀!” “而且,大爷可是我们谭家宗子,她嫁进来就是宗妇。谁家的宗妇是八抬嫁妆进门的,她不嫌害臊,谭家还嫌害臊呢!” 一旁的谭家女眷让谭有良家的小些声音。 “......到底是咱们谭家的宗妇。” 谭有良家的嗤笑一声,将最后一颗瓜子磕了,拍了拍手上的灰。 “罢了罢了,我们也不指望她用嫁妆贴补我们,别把我们谭家的钱都掏空也就是了!” 本朝女子的嫁妆大多尽可能的丰厚,以满足她们这一辈子在婆家的吃穿嚼用。 这些话都顺着风吹到了隔着院墙的竹林小道上。 项宜和乔荇正从树下路过,乔荇闻言脸色发青起来。 “谭有良家的在胡说什么?谁花谭家的一个铜板了?就算夫人花了谭家的钱,可也为他们尽心尽力所得的,本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要去同那些人争论,被项宜低声叫住了。 “好了。” 乔荇抬头看去,只见自家夫人脸上仍是方才的平静神色,眼眸似乎静若山间幽潭,哪怕是外面恶风吹来,也不动分毫。 “大喜的日子,何必找气呢?”她无所谓地笑笑,“回去了。” 说完,转身离去了。 乔荇气得鼻孔哼气,但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墙外人还在议论,墙内竹林小道的另一边。 谭廷刚从外面回来,正吩咐管事安排借接待宾客的事宜,墙外人叽叽喳喳的话,也同样顺着风飘进了竹林里。 同样的,项宜叫了乔荇,转身走开的情景亦落在了他眼中。 林边小道上,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长袄,身形如流云,很快消失在了竹林边缘。 谭廷蓦然想起她嫁给他那时,八抬嫁妆让人惊诧又取笑了好久,他虽然令谭氏族人不要提起此事,可大喜当日,还有人小声嘀咕。 “只有八抬嫁妆还要硬嫁进来,想让谭家给她添妆?” “添妆?她能嫁进来,已是宗家信守承诺了,难道还想要谭家给贪官之女撑面子吗?” 彼时她带着盖头,牵着手中的大红喜结,站在他身边不足一步的距离。 这些话传来的时候,他仿佛感觉的手中喜结的另一边紧了一紧,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寻常。 后来,他挑开她盖头的时候,还在想会否看到一张戚容或者怒容。 然而挑开盖头,她姣好的面容上,眼帘半垂着,面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风又送来许多墙外的话语,谭廷目光看了正吉一眼。 正吉迅速明白过来,快步跑去了墙外,外面立时静了下来。 谭廷抬脚离开了。 他回了正院,又回了和项宜的房中。 项宜并不在,在外面安排过两日大婚的内宅事宜,谭廷没有让人服侍,自己回到内室换了一身在家的衣裳。 他的衣裳都在内室的花梨木雕花的衣橱里,项宜的衣裳也放在此处。 平日都是项宜帮他从衣柜中拿好衣裳,此番还是他第一次打开他们二人的衣橱。 但是橱门打开,谭廷微微怔了怔。 衣橱里的衣裳放的并不算满,可一眼扫过去,几乎全是他自己的衣衫。 有一瞬间谭廷还以为这里并没有她的衣裳,直到他在衣橱最下面的两层格子里,看见她前些天穿的杏色长袄和蜜色比甲,还有几身并不鲜亮的衣裙。 本朝女子的衣裳比男子要繁复精巧许多,样式款式亦是层出不穷。 不说旁人,只说自己妹妹谭蓉,他回来这些日子,就没见谭蓉穿过重样的衣裳。 但看眼前的橱柜里,就只有最下面格子里款式不丰的几件。 谭廷不由又想到了自己没能认出项寓的事情,也想起了项寓身上水洗的发白的长袍。 他默默叹了口气。 当年他娶她,确实没那么心平气和,但他们成亲三年,她一直在家操持,母亲也好,弟弟妹妹也罢,从未说过她有何错处。 谭廷看着那几件不起眼的衣裳,心想即使她不提,也该寻个契机把钱支给她。 缔婚 第11节 ...... 大喜在即,项宜越发忙碌起来,又因着距离过年不远,许多族人也从各地回到了清崡,琐事繁多,无一不得项宜居中主持。 她还没忘了借居善堂的杏姑母女,让乔荇办完事,顺路过去探看一下。 不想乔荇耽搁了半刻钟才回来,回来时气哼哼的。 项宜打着算盘算账,见她这般,放下账本问她怎么了。 “夫人不知道,那谭有良家的又去善堂没事找事了,气得杏姑的娘差点没喘上气来。” 乔荇从小是能同家里的男孩子一较高低的性子,这会自然要行侠仗义,同谭有良家的吵了一顿,将项宜说得族规搬了出来,把谭有良家的赶跑了。 她道,“是她自己的儿子喜欢杏姑,她来骂杏姑做什么?真是个恶婆!” 项宜听着暗暗叹气。 谭有良家的最喜欢走街串巷地闲逛,没事还要生出是非来,更不要说她自己家的事了。 她劝了乔荇两句,让她尽量不同谭有良家的接触,又继续打起算盘来。 ...... 天气一日日冷了下来,谭氏一族回家过年的人多了,喜事又临近,处处热闹。 谭廷被族学请去议事,回程路上经过善堂附近,恰遇见几个妇人围在一起低声议论。 “咱们谭家是在行省里都数得上的大族,谁不想嫁进来?若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可不是得使些手段?” 其中一人这样说,众人不少都点了头。 谭廷听得皱眉。 这时有人突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想嫁进来的多了,楚杏姑算是找对门路了。还有谁能比那位更知道怎么算计着高攀?况她穷酸的很,哪有来钱不要的道理?” 一旁还有人笑了一声,“可真是,两块玉佩也看在眼里了,真真掉钱眼里,家传的贪呢......” 这人话音未落,突然被偷偷拉了一把。 她回头一看,同众人一般都僵住了。 “宗、宗家大爷......” 她们身后站着脸色发沉的宗子。 几个妇人都是谭氏族中女眷,发现自己在宗子眼皮子地下议论宗妇,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宗家大爷容禀,我们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谭廷默了默,却不由想到他几次想同项宜,提及补贴项家一些钱的事,但她都好似无意一般...... 他压了压眉。 “到底是什么事?” 见他并未护着项氏,反而只想弄明,众人都默默松了口气,当下不敢撒谎地将听来的都说了。 “......是谭有良家的,发现楚杏姑贿赂项氏夫人,让她在善堂多住些时日,以此同谭家子弟亲近,想办法嫁到咱们谭家来。今日谭有良家的,就看到楚杏姑给项氏夫人的丫鬟乔荇塞了两块玉佩。” 众人说着,又去看宗子的神色。 宗子神色几乎沉到了极点。 “然后?” “然后......谭有良家的确实在乔荇房里,翻出了楚杏姑的两块玉佩,眼下正在秋照苑请老夫人做主呢!” 作者有话说: 晚安~ * 感谢在2022-04-10 17:07:58~2022-04-11 17: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雨5瓶;芝栀复吱吱2瓶;一只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秋照苑。 乔荇完全不知道玉佩是怎么来的。 今日一早,杏姑身子好了许多,亲自过来道谢。 她不仅道谢,还奉上两块玉佩给夫人,另给了两只绣花荷包送给乔荇,感谢乔荇肯替她仗义执言。 彼时乔荇同她笑着摆手,“不当事,你们能安心养病就好。” 她收了荷包,但玉佩贵重,乔荇素来知道夫人行事准则,便推拒了回去。 不想她转身出了一趟门,那两块玉佩竟又回到了她房里。 她跪在厅中惊讶不已。 “奴婢根本没有收下这玉佩,是有人陷害!” 一旁楚杏姑的脸色也发白。 “老夫人,我没有贿赂的意思,乔荇姐姐也没收下,不知怎么就......” 但她话没说完,就被谭有良家的打断了。 谭有良家的姓邱,出身维平府平泽邱氏。 当下邱氏冷笑一声。 “人人都看到你去找乔荇了,现在你的玉佩就在乔荇处,怎么还敢不承认?” 乔荇听她咬住她们不松口,气得瞪了眼睛,“不是就不是!但话说回来,就算是又怎么样?还不许杏姑感谢夫人吗?” 杏姑也道是,“项氏夫人帮扶我母女,缘何不能谢她?” 邱氏当即笑了起来,斜着眼睛看向杏姑,扫过乔荇,最后落到了一旁站着的项宜身上。 “谢她?谁知道你是感谢她,还是贿赂她?她帮你一个外姓女,住到谭家是做什么来了,打量别人都不知道吗?” 邱氏一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自从楚杏姑住进来,三天两头地往善堂跑。甚至那杏姑老娘要换副药,他跑前跑后地帮着请大夫前来问诊。 昨日她气极了,说要把杏姑撵走,他竟道,“宗家夫人都说了,谁人都不可再议论此事。母亲也不能妄议。” 邱氏当场差点背过气去。 说来也巧,她去富三太太家瞧热闹,回来路上正看到杏姑去找了乔荇回来。那病秧子不中用,走路上竟把没送成的玉佩落在地上了。 邱氏正因着乔荇同她吵架的事,在心里给乔荇记了一笔。 当下她拾了玉佩,直接使了点小钱,找了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把那玉佩塞回到乔荇房里。 接着就闹到了赵氏面前,说乔荇收了贿赂,央了赵氏派人去搜。 一搜一个准。 眼下,她一口咬定是项氏和乔荇受贿,哭在老夫人脸前。 “老夫人可要做主啊!” 赵氏头痛,嗅了口鼻烟壶才缓过劲,叫了项宜。 “你怎么说?” 从事发到现在,项宜并未心急说过一句话,直到赵氏问起,才缓声回道。 “回母亲,我和乔荇同杏姑母女之间,从未有过钱财往来,至于我留她母女在善堂,完全是出于帮扶邻里的本分。” 她没什么过多的辩解,但也不会无缘无故认了这样的污名。 赵氏揉了揉额头。 自己这儿媳嫁进来三年,就算旁人不知,她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放心把中馈都托过去了。 可邱氏着实闹腾得厉害。 当下邱氏还在反复说着,“老夫人,楚杏姑母女住进谭家居心不良,根本就是想要勾引谭家子弟,断不能容她们了!” 赵氏犹豫。 杏姑在这话里,脸上一分血色都没有了,身子摇晃欲坠。 项宜见状,一步上前。 “母亲,事情未查明前,若是这般将她们撵回去,于杏姑清誉有碍,若是天寒地冻她们母女再出了事,外人如何看谭氏?请母亲三思,寒门庶族也是血肉之躯的人。” 她说到后面,语气重了些许。 世族占着这天下的粮田、禄米、锦缎、地位,寒门庶族已经没有什么出头的路了,何至于再将他们逼至绝境? 赵氏没说话,却在项宜的话里点了点头。 邱氏一看,自己闹了这一场,宗家竟然还不准备赶走杏姑母女,不由着急起来。 “老夫人,那可是行贿受贿,我还见乔荇频繁出入吉祥印铺,定是她收了这些东西,不敢去银楼玉楼典当换钱,所以偷偷摸摸找了个印铺,不然去哪干什么?” 这事赵氏倒是不甚明了,意外地看了乔荇一眼。 乔荇想解释,又想起项宜制印去卖的事情并不想让谭家人都知道。 她只看邱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跺了脚。 “我去印铺怎么了?印铺掌柜是我远房舅父不行吗?” 之前为了遮掩,乔荇同姜掌柜是通过气的,她不怕,抬手朝着站在门前的邱氏指了过去。 “有本事你去印铺问!” 不想她刚抬手指了过去,门帘一动,穿墨色长靴的男人从外面正巧走了进来。 房中气氛霎时一凝。 缔婚 第12节 谭廷刚进来,便看到了乔荇的动作,眸中冷意直接溢了出来。 他没有呵斥乔荇,反而目光直直落到了项宜身上。 他眸色沉沉,房中静到几乎凝固,门外的风抽打着门帘的下摆,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这寂静中异常刺耳。 项宜在那冷肃眼神下,只得叫了乔荇一声。 “乔荇,不得无礼。” 乔荇也不知怎会这般巧,惊吓地连忙收回了手。 谭廷大步进了堂中,负手立在了项宜的上首,周身的压迫气势溢了出来。 邱氏偷偷看看谭廷,又看了看项宜和乔荇,暗中得意了几分。 宗家大爷不喜作为贪官之女的项氏,又不是什么秘密,可见眼下也不会替项氏撑腰。 她忍不住出了声,“不管怎么样,楚杏姑的玉佩就是到了项氏夫人的丫鬟乔荇房里,别说旁的事,我就想知道项氏夫人到底要如何解释?” 人证物证可是都在的,邱氏嘴角斜斜扬了起来。 众人目光不由都落到了项宜身上,谭廷亦看了过去。 他也想知道,她到底要怎样解释这件事? 项宜一句话也没说。 她解释不了。 事发得太快了,她甚至到了秋照苑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般情形下,她拿什么解释? 项宜抿了抿嘴,沉默了一时。 风依旧抽打着门帘。 见她这般表现,谭廷缓慢闭起了眼睛。 这些年,他并未对她有什么过分严苛的要求。 若是缺钱,她大可以开口跟他要,他不会不给。可弄这些旁门左道,难道不有失身份吗? 还是说,就同那些族人议论的一般,她是项直渊的女儿,也秉承了所谓血脉相传的贪婪? 谭廷失望摇头。 乔荇还想要说什么,至少替夫人说句话,却被项宜一个眼神阻了回去。 没有证据证明清白,说什么都是强辩。 众人沉默,只有邱氏暗自高兴不已,上前讨好地问向赵氏,“老夫人,您看?” 赵氏揉着额头,勉力直起了身子。 “我看,此事先行搁置吧。家中还有大喜事要办,喜事为要。至于乔荇,先关几日再说。” 说话间就让自己的嬷嬷,带人将乔荇带了下去。 乔荇不甘地脸色涨的青红不定,项宜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路看着她被带下去。 邱氏又问杏姑如何,这次不用项宜开口,赵氏便道,“天寒地冻,谭家没得撵人的道理,杏姑母女先留在善堂吧,但暂不要出善堂的门,可愿意?” 杏姑的老娘比她病得重,根本回不了家。 杏姑连声应下,“只望老夫人明察。” 邱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闹了半天,杏姑母女还是留下了。 可赵氏已起身回了内室,她便是想说也无从说了。 邱氏走了,项宜也行礼离开了去。 秋照苑的厅堂里立刻空了下来。 赵氏捂着头叹气,转回头又瞧了一眼谭廷。 谭廷皱着眉看向项宜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开了口。 “若她真做出这样的事,母亲不必替她遮掩。” 话音落地,亦拱手离开了秋照苑。 * 乔荇被关在了后罩房自己的房中。 正房无人,谭廷亦没有回来。 项宜并未着急去看乔荇,而是将丫鬟春笋唤了过来。 春笋是谭氏的家生子,十三四岁的年龄,办事机灵,早就在廊下等着项宜了。 项宜唤她过来把事情低声说了,春笋脆声应是。 “夫人放心,这事有奴婢替您盯着。” 她说着又小声笑了起来,“奴婢爹娘正让奴婢同夫人道谢叩头,说多亏夫人将我姐姐调去庄子上,我姐姐在庄子上顺利生了个胖姑娘,她那恶婆婆想要欺负她,可够不着了!” 项宜一听就笑了起来,回房中拿了两支花簪,叫了春笋进来。 春笋一看连连摆手,“夫人对奴婢家有大恩德,再不能受夫人的赏赐!夫人放心,交代奴婢的事情必然替夫人办妥!” 说完,跟项宜连叩三个响头跑了出去。 ...... 一直到二更的更鼓响起,整个谭氏的灯火渐渐熄灭,谭廷才踏着夜风回了正院。 房中并未熄灯歇下,他那位妻子点了盏小灯在窗边做针线。 她见他来了,将针线放下走了过来,如平日般上前替他更衣。 谭廷突然开了口,“不必了。” 他径直避开了那双手,任由那双手怔在原地,自行利落地解了衣裳,撩了帘子回了内室。“ 被撩起的帘子裹了一阵风,向项宜吹了过来。 项宜微怔,然后又神情无波地重新回到了窗下。 只不过这次,她并未急着继续做方才的针线,而是从架子上去下了厚厚一摞账册。 她不紧不慢地翻着,将谭家这几年收入支出的账册一一理好,然后重新放回到了架子上。 也许,不知道哪一天,他需要查她的账的时候,就会用到了。 届时,希望他能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作者有话说: 晚安~ * 感谢在2022-04-11 17:33:53~2022-04-12 18:3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开富贵、58040902、老虎来喝下午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冰少女12瓶;九九欢喜10瓶;y~hgeng 7瓶;aretemis、浪一会5瓶;铃铃铃3瓶;快更新啊啊、芝栀复吱吱、喵饼亿只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年关将近,各家之间来往频繁。 在清崡替林大夫人谭氏清点田产的秦焦,得了林大夫人让人传来的口信,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秦焦有些头疼。 来到谭家这些天,他一直在留意那位宗妇项氏的错处,可惜一桩也没留意到。 秦焦正不知道怎么回话,不想玉佩的事情就闹了出来。 秦焦得知此事当天,就让身边的小厮将正吉叫了过来。 “项氏夫人出事了?你细细同我讲讲?” 正吉不知道他为何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原原本本把知道的都说了。 话音落地,就见秦焦禁不住抚掌,“好好好。” “好?”正吉咽了口吐沫,“秦先生,大爷因此连着两日脸色阴沉了。哪来的好呢?” 秦焦拍了他的肩膀,“这好处并不在眼下,而是在长远。等到大爷回京之后就......” “就怎么?” 可惜秦焦不说了,只是笑笑,“这话我不便早说,但是好事错不了......说来,项氏作为一族宗妇,竟行收受贿赂之事,枉了谭氏一族如此信任她。” 秦焦已经决定写信回给林大夫人了,当下连墨都磨起来了。 正吉却道,“这事还没来得及查明,未必就与夫人有关呀?” “还有什么不一定?” 秦焦不以为然,他想着谭廷一直对项直渊贪腐的事情耿耿于怀,眼下项氏又是同她爹一样的做派,可见大爷心情不会好。 就把正吉撵了,“好了好了,你回去好生伺候大爷吧。” 正吉走了,秦焦立刻手书一封,将项宜如何收受贿赂、惹怒谭廷的事情写在信上,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 “你留意着些,这几日若是见到有谭家安排进京的人,就让他们把信送到大夫人处。可记好了?” 小厮连道记好了,秦焦放了心,继续任劳任怨地替林大夫人做事去了。 寒门的出路就在于世家了,他可不能似项氏那般,惹得世家不高兴。 ...... 缔婚 第13节 谭有良家。 谭江帆从那日邱氏闹事之后,便把自己锁在了房中,连吃饭都不肯出来。 偏谭五爷谭有良只醉心下棋,邱氏让他把儿子叫出来,他反而训斥了邱氏,“又折腾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无事生非?” 邱氏管不了儿子,又被丈夫训斥,再想起自己闹腾了一通,楚杏姑还留在善堂没被撵走,宗家也只是把乔荇那丫头临时关了而已。 她心烦意乱得不行,听到邻居说富三太太家又来了一批好木料子,也没了闲心去看。 她就怕真查起来,查到自己头上。 思来想去,她回房抓了一把铜板,装进一个灰扑扑的荷包里,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避着人偷偷去了趟谭家宗房。 她将替她往乔荇房里送镯子的小丫鬟找了出来。 那小丫鬟正因为出了事,怕的两日都没睡好觉,见了邱氏不由哭了起来。 邱氏连忙捂了她的嘴。 “哭什么?又没人来将你揪出去,你不说我不说老天爷不说,谁能知道?” 她说完,将手里不起眼的荷包塞进了小丫鬟腰里。 “这些钱给你买头花戴。记着嘴巴紧些,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了你!” 小丫鬟被她一哄一吓,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了。 邱氏松了口气。 她指认乔荇和杏姑是人证物证俱在的,只要这小丫鬟不说出去,她们是不可能翻身了。 邱氏左右瞧着没人,迅速离开了。 只是她没看见,附近墙角的柏树后面,有人影一闪而过。 * 忠庆伯府是京中体面的公侯伯府,谭杨两家的亲事也是早在谭廷父亲在的时候,就定下了。 如今谭建和伯府二小姐杨蓁都到了年纪,婚事自然顺理成章。 尤其谭廷特特从京城回来,这场婚事办的盛大风光。 清崡县城几乎半城都是谭氏一族的宅邸铺面,忠庆伯府的花轿从北门进城,一路穿过半个县城到了谭家,城中无人不住无人不晓。 众人都跑来看热闹,挤得道路中间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谭建,差点无路可走。 好在谭廷早已料到,提前准备了人手清路,有他的面子在,知县也派了衙役前来吆喝。 谭建迎亲的路又稳当了起来,他嘴角高高翘着,忍不住偷偷去看身边的大红花轿。 虽然他知道,新娘子定戴着红盖头,在花轿里安静坐着,他什么都看不到,但...... 但,他怎么看见了门帘里的一双水亮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的下一息,门帘倏然一放,隔开了视线。 谭建:“......” 我眼瞎了? 婚事并未因这个小插曲,有任何的不顺当。 反而项宜倒是发现谭建,不断地偷偷看新娘子,连拜天地的时候,都偷偷看她。 项宜想到自从杨家的嫁妆箱子进了谭家的门,谭建就每天红光满面的。 定是很喜欢吧? 项宜温声笑笑。 至少谭建是期待他的新娘的,他们婚事可以有一个好的开始...... 一日的热闹过去,直到二更鼓响起,闹洞房的也都消停了,谭氏一族的大小巷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项宜去看了乔荇一回,被关了两天的乔荇甚是自责,“奴婢是不是把夫人的名声带累了......” 项宜说没关系,“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嗓音温和平稳,落在乔荇耳朵里,自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乔荇眼睛发红。 项宜投去安慰的眼神,同她笑笑。 “安心歇息几日吧,只要记得把账本都记好收好便是。” 谭家的账目放在谭廷和项宜的正房里,项宜的私账在乔荇处。 乔荇隐约好像明白了项宜的意思。 “夫人放心,奴婢都收好了!” ...... 从后罩房回来,夜色深重,月光远而清,轻轻淡淡地铺洒在寒冬中的房檐黛瓦青石路上。 项宜抬头看去,一轮残月低低悬在半空。 她突然问了一句。 “今日是二十几了?” 替她打灯笼的小丫鬟愣了一下。 “夫人忙忘了,今日是二十五了。” 二十五啊...... 回程的后半程,项宜没再让小丫鬟挑灯,遣了她回去睡觉,自己一个人踩着清浅的月光,缓步回了正房。 她回去收拾了一番,谭廷才回来。 从出事那日之后,这房中越发静默无边,房中除了浅淡的呼吸和偶尔的脚步声,就好像没有人存在一样。 尽管忙碌了一整日,谭廷并没有立时休歇的意思,站在书案前悬臂写字。 项宜依旧坐在窗下的交椅上,挑了盏小灯,不紧不慢地做着给妹妹项宁的针线。 房中的气氛仿佛凝固。 没有人打破这死寂。 直到近三更天,谭廷才从书案前走了回来。 两人同往日没有分别的洗漱宽衣,项宜在他之后也吹熄蜡烛进了帐中。 残月落进些许光亮在床榻前。 项宜不由试想他要再怎样。 是继续不变的规矩,还是将她晾在一旁? 冷风掠过两人之间,月光薄薄地洒在帐子上。 帐内,那越过两人之间缝隙,落在项宜腰间的手,始终没有过来。 冷风依然从两人中间掠过。 项宜突然觉得,被他讨厌,也不失为一件不错的事。 她安心地闭起了眼睛。 ...... 翌日,新妇拜见尊长、认亲、拜祠堂。 一番忙碌直到午间才结束。 新娘子果然长了一副福气的面相,脸盘圆圆的,五官并非小巧精致,反而眼眸如杏,鼻梁高挑,红唇艳艳,下巴上还长了一颗山东人常有的福痣。 项宜照着赵氏的吩咐,给这位新娘子杨蓁讲了些家中的规矩。 她讲了半个时辰,就见新娘子脑袋一点一点,挑着眼皮硬撑着听。 项宜看着好笑。 “弟妹你先回去吧,改日咱们再说不迟。” “啊?这样行吗?我还能再撑一会的。” 春笋听着都在旁笑了起来,项宜连道“不碍事”,让她回去歇着去了。 这会没了旁的事情,项宜倒是想起了义兄顾衍盛的事情。 不知有无消息。 她想着,就让人套了马车,亲自去了一趟吉祥印铺。 项宜到的时候,掌柜和小伙计竟然都不在,她一路走到了后院,才看到掌柜在和一群人说话。 那是一群衣衫单薄工匠模样的汉子,着急地与掌柜分说些什么。 掌柜姓姜,他见项宜来了,便让那群人先回去。 “他们说要么减一半的工钱,要么就请别人了,让咱们自己看着办......工钱委实削得厉害,容我再想想怎么办。” 那些人佝偻着背一脸愁苦,谢过他叹气走了。 项宜遥遥看了他们几眼,问了一句,才知道这是些木刻工匠,接的都是些工钱极低的散活,便是这般,还被削了一半的钱,日子不好过。 姜掌柜说可惜,“其实他们手艺都不错,但世道如此......” 他并未多言,听项宜问起家信,回道。 “并没有信送来,夫人再等等吧。” 项宜点头。 没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项宁项寓会直接把信递到谭家府上。 姜掌柜让人上了茶,说起项宜上次的“和”字印来。 “夫人这印做的当真是上乘,来了不少问价的人,我想着约莫能卖上高价,就做主没着急出手。” 缔婚 第14节 项宜说好,“您比我更懂行情,看着办便是,只要别卖给谭氏的族人即可。” 姜掌柜明白,没什么必要,项氏夫人并不想让这事被谭家人知道。 “夫人放心,不会卖给谭家人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姜掌柜将给项宜收来的好玉拿了上来,送她离去了。 项宜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进了铺子里。 ...... 谭廷今日见了几位自从清崡路过的友人。 他送别友人回来的时候,去了县衙大街上的书肆,从书肆出来,便看到了一个从前没怎么留意过的印铺。 他抬脚迈进铺子,一眼便看到了最中间摆放的一块黄石小印。 那小印只有拇指大小,上面雕了一只连叶荷花,雕工细腻,样式大方,印底用罕见古体刻了个“和”字。 他眸色一亮,“这块印怎么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喜欢的朋友记得点个【收藏】哦~ 晚安~ * 感谢在2022-04-12 18:33:43~2022-04-13 15:2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越千歌30瓶;笨笨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这块印怎么卖?” 谭廷这话问出去,看店的小伙计愣了下,仔细看了看他。 “您是......谭家大爷?” 谭廷点了点头,还以为他要请店中掌柜招待自己。 不想那小伙计,立刻将小印收了回去。 “这个不卖。” 谭廷讶然挑眉。 掌柜的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谭家大爷疑惑的神色,连忙解释。 “谭家大爷再看看点中其他摆件、闲章吧,那小印已经被旁的客官定了。” 谭廷静默地看了掌柜一眼,又看了看小伙计。 显然不是这般原因。 但谭廷也不能强问。 他皱了眉,可惜地又看了看那和字小印。 那印刻的着实不错,难得与他有些眼缘,不知是什么样心灵手巧的人刻的...... 但他们不卖给他,谭廷没什么办法,只能沉默离去了。 他走远了,姜掌柜才松了口气,拍了小伙计一下。 “你小子说话缘何这般直?” 小伙计朝着谭廷离开的方向撅了撅嘴。 “项氏夫人日子过得艰难,从没见谭家大爷疼惜一二。可见是不懂项氏夫人的人,既如此,夫人的小印便不该由他买去,没得耽误了这印。” 他说得有理有据,姜掌柜都听笑了。 但话又说回来,小伙计说得也没错。 但凡谭家这位宗子,能多疼惜项氏夫人几分,夫人何止如此艰难? * 谭氏宗房。 项宜刚回到家,就见秋照苑的丫鬟在门前等着她,神色焦急。 “夫人快去秋照苑吧。” 项宜到的时候,赵氏脸上还残留这怒气。 赵氏不是无事生非的脾气,项宜上前温声询问,才晓得原来是常替谭家做活的几个木工,喜酒吃多了,因着几句口角打起架来。 这点小事,赵氏是不会管的。 但他们打架,竟然动了给谭蓉打嫁妆箱子的木料,损坏了两块相当不错的木料子。 旁的事情对赵氏都好说,唯独涉及她独生女儿谭蓉的事情,她可半分不让。 “咱们谭家给工匠的钱一贯丰厚。他们不念着谭家的好,反而恣意妄为。之前便有族人说他们做工越发怠慢,如今更闹出这种事来......这批匠人不能要了。” 她叫了项宜,“给你妹妹打嫁妆箱子的工匠,必须要换妥帖的人来。” 原先这批工匠,谭家用了有些年头了,据说是族里富三太太娘家表亲。 富三老爷人如其名,家境在谭氏族人里算得富裕,只是考中了举人之后,就无论如何都中不了进士了。 富三老爷这一辈子都没干过旁的事,只读书会友,钱财方面靠着祖产过日子。 但富三太太却不是死板的人,于经营一道相当上心,大大小小地包揽了不少活计。 只有钱流进她手心里,没听说能从她指缝里漏走的。 项宜想着,同赵氏提了个醒, “......母亲若是直接换人,只怕富三太太要有说辞。” 富三太太表亲族里遍是木匠,前几年谭家换匠人的时候,就把活计都给了他们。 然而赵氏不耐地摆手,“活做不好就该换人,你就道是我的意思,她若有说辞就来找我。你眼下先替你妹妹定好靠谱的工匠再说。活计繁多,须得早早定下来。” 项宜听了,只好点了点头。 但清崡县就这么大,工匠也十分有限,赵氏想要的不是旁的工匠,正是需要能给谭蓉嫁妆箱子雕花刻木的工匠。 她想了一阵,莫名想到了今日在吉祥印铺听见的事情。 出了秋照苑,就叫了春笋往吉祥印铺走一趟,让那些木匠送些像样的木样子来看看。 项宜吩咐完了事,回了正院。 因着忠庆伯府在京中,而眼下年关将近,杨蓁的三朝回门改成了三月回门,等到明岁谭建再跟着杨蓁回京小住一月。 项宜回正院的路上,恰遇到了谭建。 然而谭建一脸疲色,耷拉着眼皮没有看到她,就从另一边走了。 项宜奇怪了一下,猜测着谭建约莫是因谭廷布置的繁重课业烦恼,便也没过问。 ...... 当晚无星无月,正房里重复着往日的凝滞气氛,似多年的冰雪从未融化过分毫。 项宜已然习惯。 翌日一早,谭家宗房门前早早就来了人。 几个工匠模样朴素,怀里仔细抱了木样子,小心翼翼地请门房通传一声。 “还请小哥行个方便,是项氏夫人让咱们过来送木样子的。” 门房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他们确实木匠打扮,打满补丁的衣衫上还有些许木屑味道,便让他们在此等候,进去通传了。 项宜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还站在门前。 冰柱悬在檐下,工匠们冷得只搓手,但仰望谭氏的黑漆描金的门匾,并不敢莽撞地踏进门里来。 项宜让他们到门房里吃盏热茶。 “冰天雪地,莫要冻着了。” 他们连连摆手,“咱们这样的匠人,能有幸登一次谭家的门,已是幸事!若是此番能得了谭家的差事,就是冻死在门口也值了!” 像这样的世家大族,好的活计都惠及了姻亲,或者是有门路的工坊。 像他们这些乡野工匠,便是手艺再好也进不来,只能接些散伙,还要被压榨工钱。 项宜见了他们这般,神色越发柔和下来,拿过他们带来的木样子看了看,不由地点了头。 诚如姜掌柜所说,这些匠人出身虽低,手艺却不低。 她不由道,“若是老夫人能相中手艺,谭氏必然以公道的价钱聘你们做工。” 工匠们一听,无不兴高采烈,连跺着脚搓手取暖,都越发有劲了。 项宜看着再次让他们都到门房里来避寒,工匠们还不好意思,项宜笑道。 “这会老夫人正有时间,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兴许立时就有好消息了。” 工匠们惊喜不已,连声谢项宜。 项宜没停留,让人取了他们的木样子,一道去了秋照苑。 赵氏正得闲,见项宜这便送了木样过来,直接翻着看了看。 她来回看着,渐渐目露满意。 “这活做的又细又扎实。”她问项宜,“是州府里的工匠吗?” 项宜笑了,说不是。 “就是本县的工匠,只是从前没有这般际遇,只能四处做些散活。” 缔婚 第15节 这让赵氏诧异了几分,又将木样子细细看了。 “这块似乎还是新雕出来的......” 连夜做的,不是假的了。 赵氏越发满意,又看了一阵便吩咐了项宜。 “那就让他们先做几个雕花箱笼试试,若是做的好了,从此就留在谭家做活吧,不用东奔西走了。” 项宜听着眼中映出笑来。 “多谢母亲。” 说话间谭蓉来了,她听说要换了新木匠,便道,“我正想做些小玩意,不若也让他们做了来。” 项宜自然说好,谭蓉笑道,“那我回去仔细画了,改日给他们送去。” 项宜点头,只要谭蓉觉得好,此事便也就成了。 * 门房里,几位工匠还都在小心翼翼地等待。 这会见项宜走过来,都吓了一跳。 “是不是咱们的东西,老夫人看不上?” 几个壮汉紧张地额头都出了汗。 项宜见了连忙道,“不是不好,是很好。” 话音落地,几人怔怔没敢说话。 风摇着门前的灯笼。 项宜笑起来,“老夫人已经应了你们先试着做几个箱笼,若是做好了,便也就留下了。” 这话说完几息之后,众人才猛然回神。 他们跪下就要给项宜磕头。 “感谢老夫人、夫人大恩大德,竟然肯让咱们来谭氏做事!咱们必不让老夫人、夫人失望!” 项宜不用他们这般行大礼感谢,连忙让门房扶他们起来。 “不必道谢,你们只要活计做的好,谨慎用心便是了。” 工匠们连声应了,应得响亮。 “夫人放心!” 谭家的活计等闲落不到他们头上,此番落下来,他们岂敢怠慢? 只是他们不敢耽误项宜的事,连忙告退了,道是明日就去谭氏的工坊上工。 项宜身上也另有旁的事情,同样带着春笋走了。 只是众人刚走,就有人凑上了来。 “那一伙破落户是做什么的?怎么上谭家的门?” 来人正是邱氏。 她正因着诸事不顺,心里堵得难受,暗中盯着宗房和项宜的动静。 门房并未遮掩,把老夫人和夫人给谭氏换了工匠的事情说了。 邱氏听得直瞪眼。 “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好事怎么轮到他们了?” “是我们夫人寻来的,手艺极好的。” 门房这么说,邱氏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项氏每次都帮扶这些寒门破落户,真这么好心?莫不是当真收了贿赂了吧? 她现在很怀疑,项氏的账目里,一定有经不住查的东西! 若是谁能查她一番,可不就解了自己的围? 邱氏暗暗在心里嘀咕了一阵,想到了另一桩事。 “对了,她这是要换下富三太太的人,还不知道富三太太答不答应呢!” 邱氏这么一想,心头一亮,转头直奔富三太太家中去了。 ...... 邱氏如何作想,旁人并不知道。 项宜刚到了正院门口,竟见谭建在附近转圈,一副想进去又不知道该不该进的纠结模样。 回想之前他的颓败神色,项宜走上了前去。 “二爷找我?”今日谭廷并不在家。 她这么一问,谭建吓了一大跳,但在项宜的目光里,一咬牙点了点头。 他突然上前给项宜鞠了个深躬,带着委屈的腔调。 “请大嫂救我!” 项宜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的【营养液】和【收藏】,编辑给推荐啦~ 明天晚上的新章节里,给大家发30个小红包,记得评论区先到先得哦~ 日常晚上9点更新,晚安~ * 感谢在2022-04-13 15:22:43~2022-04-14 17: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虎来喝下午茶、470208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083081 80瓶;追冰少女、aretemis 5瓶;橘子酱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请大嫂救我!” 项宜被谭建吓了一跳。 她干脆把他叫到了正院来,又让人将院中清了。 “出了什么事?” 谭建一脸委屈,纠结着没直接开口。 看来不是学业的问题了。 “难道和新娘子处的不好?” 话音落地,谭建的脸哗啦垮了下来。 看样是了。 项宜惊讶,新娘子性格开朗活泼,看起来与谭建甚是相合,怎么新婚两天就闹别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建扭捏起来,扭来扭去得令项宜觉得好笑。 “真不说吗?”项宜问。 他来寻自己,而不是寻谭廷,可见并不想让谭廷知道。 但他再不说,谭廷就该回来了。 显然谭建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紧张了起来,左右看着没人,声音压到极低把话说了。 “......新婚那天,我、我好像把她弄疼了,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她就......就一脚把我踹床下去了。” 项宜幸亏没喝水,不然这会要失态了。 她看着谭建涨红的脸,“之后呢?” 谭建委屈的不行,“我给她赔礼道歉了,但她不让我上床了。” 声音越来越小,“我这两天都是睡在小榻上的......” 项宜揉了揉额角。 难怪他不敢告诉谭廷,以那位谭家大爷的性子定然训斥他。 而谭建约莫也怕谭廷对新娘子有不好的印象。 项宜这般一想,觉得他倒也有些担当,至少是知道护着自己媳妇的。 可谭建都快哭了。 “嫂子,这可怎么办了?她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 项宜有些想笑,又怕让谭建难堪,极力忍着,跟他低声说了几句。 谭廷听着眼睛眨个不停,“这、这样就行吗?” “去试试吧。” * 谭氏一族聚居的鼓安坊西南。 某家院中,富态圆脸的胖夫人,手指灵活地打着算盘,看了一眼下首低头弯腰地站着的男子。 “啧啧,现在想起来跟我讨主意了?早干什么去了?” 缔婚 第16节 此人正是富三太太,下首站着的是表弟付桉。 付氏是本地一个小氏族,原不过比庶族们稍强一些,自从搭上了富三太太的路子,进了谭家做事,整个氏族都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他们本是木匠起家,族里人木工做的不错,只不过这些年起家之后懈怠了,手艺下滑不说,也不肯辛劳出力做事了。 那天喝了喜酒,竟然闹起事来,闯了大祸。 付桉不敢抬头。 “求表姐别生气,我罚了他们半年的工钱,他们这下都老实了。要是没有谭家的活计,我们这一族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求表姐去宗家替我们说两句话吧。” 旁的不说,就说这谭氏富足,给的钱多又稳定,他们偶尔昧下些许木料,也没人发现。 尤其谭氏宗家要给姑娘打嫁妆,接下来这两年有的是好料子进来,他们不拿多,每样取点,转手一卖就是一年的嚼用。 多好的事呀。 付桉继续央求富三太太。 “弟弟的财路不断,才能给姐姐聊表心意,不比这活儿落到别人手里强吗?”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 “表姐看看,这是这一年的账目,表姐的抽成我都替表姐记着,一分的不会少!” 付桉明白,这活要想做的长久,首先就得给这位嫁进谭家的表姐喂饱了。 这位可是只进不出的。 富三太太眼睛看着账目那长长的一排数,眼角笑纹忍不住夹了出来。 她道罢了,“只当我欠你们的......少不得明日舔着脸去宗家给你们求情。” 付桉一听,笑出了一脸褶子。 这个时候,外面小丫鬟通传,道是邱氏来了。 富三太太挑眉。 她家今日也没什么热闹,邱氏怎么溜达到她这里来了? 她想了想,让人把邱氏请了进来。 不想邱氏开口就道。 “富三婶子,我今天听说一件事,听了就立时来告诉您了。宗家要换木匠了,换什么人都定好了。” “啊?”富三太太脸上的胖肉抖了一抖。 付桉更是跳了起来,“换的谁人?!” 邱氏啧啧,“是伙穷酸模样的木匠,走街串巷做散活的那种。” 她这么说,付桉和富三太太都有些迷糊了。 “这样的人,是怎么进的谭家的门?”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邱氏眼睛一眯。 “还有谁呀?当然是宗家那位项氏夫人招来的呀。” 富三太太皱了眉,“宗妇为何要替那些人作保?” 邱氏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富三太太手里的账册,又是两声啧啧。 “富三太太怎么忘了,那勾搭我儿的楚杏姑,不是两块玉佩送到她丫鬟手里,才进了善堂的吗?她家贫,还不想私下里多捞点钱吗?毕竟是宗妇,又没人会查她。” 话音落地,厅里静了几分。 富三太太眯了眯眼睛。 她自己尚且想要多添进项,不要说被娘家被抄的项氏了。 只是项氏怎么捞钱不行?截了她的财路算怎么回事? 富三太太慢慢拨弄着手里的账本,脸色阴冷地若有所思。 * 鼓安坊正东,古树环绕的谭家宗房。 夏英轩满院挂满了大红喜绸,廊下的红灯笼悠悠晃动着。 院中,谭建紧张地扯了扯领口,深吸一气进了房中。 他这边进了门,杨蓁的目光就落了过去。 她正坐在桌边,摆弄着娘家带来的象棋,烦躁地不行。 李嬷嬷今天发现谭建在榻上睡觉的事情了,吓得魂都飞了,求她万不能再这样对待二爷。 可那天......他真把她弄疼了...... 杨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见谭建进来也没什么好气,扭过了头去。 前两日这般,谭建也就知难而退地去小榻了,但他今日又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娘子在下棋?要不要我陪娘子下一盘?” 话音落地,见杨蓁转头一眼看了过来。 她的眼睛大大的,但从那天他被她踹下床之后,总觉得这眼神有点凶。 谭建心头一颤,但想着今日项宜交代他的话,默默深吸一气,坐了下来。 “我也略懂一二,还请娘子指教?” 杨蓁抬着下巴打量了他几眼,把棋盘上的棋一推,抹了之前她自己玩着的棋局。 “来吧。” 谭建松了口气,先将棋盘重新摆了。 他摆得认真,杨蓁不免多看了两眼,不想他也正好看过来,杨蓁立刻转过了脸去。 谭建飞快地眨了下眼,按照嫂子的吩咐不敢乱来,与她各执红黑,开始下起了棋来。 今夜无风无雨,室内外宁静安详,烛火偷偷燃了下去,一不留神竟下了三盘过去。 原本杨蓁以为,谭建未必会玩象棋,可三盘下来,前两盘两人打了个平手。这第三盘也到了让她为难的时刻。 她两手托了下巴,盯着棋认真思考。 谭建偷偷看着,想着自己先前没敢连赢她两句,偷偷放了水怕她生气,但她并不是输了会生气的姑娘,反而大大方方地赞了他一句,“好棋!” 彼时,谭建听见这两个字,心都快跳起来了。 这会,她还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但下一息,突然眼睛一亮。 谭建觉得她眼中的光亮比桌上的火苗还要盛一些,她突然直起身伸出胳膊,啪地一下吃掉了他的象。 她这思考半晌的决定性一步,力气十足。 谭建不知道她到底从小练了多少工夫在身上,这一下啪地用棋打在棋上面,竟然将棋子的边缘震裂了,木质棋子裂了开来,木刺扎进了她的手指里。 谭建讶然,下意识地一把拉住那手。 “怎么扎到了?疼不疼?!” 他的语速极快,面露着急。 杨蓁眨了眨看着他,“......不疼。” 可他却道,“木刺扎手里,怎么会不疼呢?” 谭建正要叫人拿了药膏过来,但一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杨蓁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谭建愣了一愣。 他脑袋发空了一时,但又想起了嫂子的嘱咐。 大嫂说,“待新娘子,要温柔更温柔才行,不然她离开自己的家,千里迢迢地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连个能靠得住的、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是会害怕的。” 谭建把嫂子的话默念两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语气放柔了下来。 “娘子,你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你、你能别生我的气了吗?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他这般小意的道歉,杨蓁一时没说话,神色有些发紧,但脸也有点发红。 谭建一下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肯原谅他了。 嫂子说得果然是对的! “那、那娘子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拿药膏替你包扎好不好?” 杨蓁脸更红了,飞快地点了点头。 谭建几乎要雀跃起来,大声吩咐着仆从拿草药、纱棉过来。 只一瞬,夏英轩就热闹了起来,连大红灯笼的灯影都闪动起愉悦的光芒,映在地上如水中红鲤般灵动。 ...... 相隔不远的正院,从房内到房外,一如既往地静到仿佛被冰雪覆盖。 项宜仍旧坐在窗下做着针线。 从维平府察看大堤回来的谭廷,在书案前翻看一本治水之书。 今日他去查看大堤,见到了许多维平府的穷苦百姓,从前就因潮云河决堤流离失所。 若是当年项直渊在任时治水没有贪污朝廷的款项,这些百姓不至于此。 房中越发安静如同陷入死寂之中。 只是夏英轩的热闹声陡然从窗缝里传过来。 项宜细细去听,手下却晃了神,指尖一痛,尖尖的针头一下扎进了手指腹中。 这一下扎的极深,项宜轻抽了一气。 缔婚 第17节 只一瞬,渗出豆大的血珠来。 不知是不是也听到了动静,男人抬头向着窗边看来。 然而他只是目光微落,就又收了回去。 夏英轩的方向越发热闹了,项宜笑笑,擦掉指腹不断溢出血珠,继续手下的针线。 作者有话说: 努力铺垫,然后搞事~ 今天这一章,评论区前30名有【小红包】,记得打2分评哦~ 朋友们的【营养液】再来一波吧~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4-14 17:40:45~2022-04-15 17:3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政治经济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暴躁的芒果20瓶;笨笨、政治经济学10瓶;追冰少女5瓶;1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谭家宗房夏英轩。 卢嬷嬷眼角含笑地撩了帘子进了房中。 谭家的规矩大,对于年轻子弟读书方面要求严格,尤其似谭建这等宗家嫡出少爷,哪怕是新婚也不能耽误了学业。 今日一早,他就去了书房。 房中只有杨蓁一个,坐在桌前摆着象棋,棋子半天不走一格,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蛋红彤彤的。 卢嬷嬷甫一进来。就忍不住笑了一声,“看来姑娘今日心中并无不悦之气了。” 卢嬷嬷是杨蓁的奶嬷嬷,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先前还替她打听过许多谭家的事情。 杨蓁被嬷嬷这般笑,脸色越发红了起来,哼哼着转过了头去。 “嬷嬷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说着,胡乱走了几招棋。 卢嬷嬷越发笑起来,坐到了她身边。 “姑娘旁的不懂都行,只是人情世故这方面,万不能不懂。” 突然说起这个,杨蓁迷惑了一下。 “难道我又得罪人了?” 从前在京里同年岁相近的姑娘来往,她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 连她娘都说她,“你就有什么话在脑子里过三遍再说!” 杨蓁心想,她就是过三十遍,不还是这句话吗? 但她娘说了,婆家不是娘家。只有把和婆家人的关系处理好,才能过得舒服自在,不然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这会,杨蓁皱着眉头问卢嬷嬷,“我......得罪谁了?” 卢嬷嬷忙道没有,“姑娘没有得罪谁,只是老奴给姑娘提个醒罢了。” 说着,特特看了杨蓁一眼,“昨日二爷是不是同前两日不一样了?” 话说得杨蓁心头一跳。 是不一样了,头两日,他迷迷糊糊地总犯痴,莽的很;昨日却极有耐心,举止也是极其轻柔的...... 杨蓁没回答,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才脸蛋发热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卢嬷嬷笑了笑,“二爷是得了贵人指点了。” 杨蓁睁大眼睛,听见卢嬷嬷低声道,“昨日老奴见二爷在正院门口徘徊许久,想进又不敢进的,最后还是被大夫人遇见了,叫进正院去了。” 杨蓁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嬷嬷是说,是大嫂指点了二爷?” 卢嬷嬷点了点头,“老奴特特在正院附近停留了一阵,看到二爷从正院出来,眼睛亮亮的,显然不是之前迷糊纠结的样子了。” “这样啊......” 杨蓁意外,但一想到,这样的事说到了项宜那里,杨蓁脸更红了,似被烈日晒透了一样。 可卢嬷嬷却在旁说了一句。 “大夫人是心善的,才教了二爷如何同您相处。若是个不怀好意的,岂不趁机挑拨离间?” 杨蓁心惊了一下,喃喃,“大嫂确实最是和善,只是不知为什么,好像谭家族人并不怎么喜欢她。” 这些事情,卢嬷嬷比她更清楚。 “到底是出身闹得,说白了,这些年世家同庶族越发不对付,项家又出了那样的事,难免影响了项氏夫人。” 她说着,放低了声音。 “姑娘不知道,项氏夫人嫁进来的时候,据说只有八抬嫁妆。” “八抬?!”杨蓁从来没听说谁家嫁女八抬嫁妆,“项家没钱,难道谭家不给她添妆吗?” 替家境不丰的新媳妇添妆,是夫家给的尊敬和体面。 反过来,似乎也很能说明谭家对项氏的态度了。 杨蓁瞧着那位宗子大哥是处事公允的做派,为什么这般对待自己的妻? 杨蓁想想大嫂温柔和善的样子,再想想谭家和宗子大哥的态度,一下就坐不住了。 不等卢嬷嬷再多说一句,杨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去趟正院!” ...... 杨蓁突然登门。 项宜还以为要过几天,谭建才可能跟她说些什么,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她是疾步来的,卢嬷嬷呼哧呼哧小跑着跟在后。 项宜看着火急火燎的主仆二人。 “弟妹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 卢嬷嬷还没缓过劲来,杨蓁也一时没急着说话,只是看向这位大嫂。 大嫂是谭家的宗妇,照理该比自己更加体面,但却穿着一件纹样过时的素色衣衫,耳上坠了一对仅米粒大的小银坠,规规矩矩的发髻上,簪了两只不能更寻常的花簪。 饶是如此,她仍清丽出尘,杨蓁一眼看过去,就很不能把自己所有好东西都捧出来送给她。 她这么想,当即上前了两步,从袖中拿出一只荷包放到了项宜手边的茶几上。 叮叮咚咚之间,荷包里的东西滑了出来。 是一对质地极绵润的白玉镯,有半段用细入发丝的金线细密地缠绕出花样。 一看就价值不菲。 “大嫂,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杨蓁斩钉截铁。 项宜愣了一下,看到卢嬷嬷一脸尴尬的笑,旋即明白了杨蓁的意思。 她好笑了起来,将镯子推了回去。 “弟妹太客气了,本是我该做的,不用这些东西。” 在这谭家,若有一人待她没有那么多芥蒂,约莫也只有谭建了,谭建有事情她自然要帮的。 况且,她也喜欢这个出身行伍之家的弟妹。 她婉拒了,杨蓁却急起来,“大嫂怎么不要呢?难道是不喜欢这花色,我不懂挑这些的......” 她没挑拣花色,只急匆匆,把嫁妆里最贵重最漂亮的一对镯子拿来了。 卢嬷嬷没办法了,也只好道,“大夫人,一点心意而已,您收下吧。” 项宜无奈好笑,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了院子里响起的男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响,她眼皮跳了一下。 项宜神色正了几分,正要再让杨蓁把镯子收起来,不想杨蓁却把自己手腕上那对碧绿的翡翠镯子一并褪了下来。 “大嫂是不是觉的金丝俗气?这对翡翠的成色也还行。那大嫂收下这对吧,或者两对都收下......” 脚步声渐近,项宜眼皮跳的更快了。 她晓得杨蓁没有旁的意思,那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但这镯子她当真不能收。 项宜把杨蓁的两副镯子都装进荷包里,放回到了杨蓁手里。 “弟妹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吧。” 说着,看了卢嬷嬷一眼。 “这会我就不多留弟妹了,改日得闲弟妹随时再来。” 卢嬷嬷一下就明白了项宜的意思,她急忙暗暗扯了自家姑娘一把。 “......咱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大夫人。” 说话间,卢嬷嬷拉着杨蓁,项宜也将她们送到了门口。 然而杨蓁想送的东西全没送出去。 明明这位大嫂都这么难了,自己也是真心要送的,她为何不收呢? 缔婚 第18节 眼看到了门前,杨蓁一着急,趁着项宜不注意,手脚极其利落地,把荷包放到了门边的小几上。 项宜并未发现,还跟着杨蓁主仆出了门去。 门帘撩开,刚从外面回来的谭廷,刚好也到了廊下。 众人相见,各自行礼。 杨蓁对这位宗子大哥的好感十分有限,匆忙给谭廷行了个礼,就拉着卢嬷嬷就走了。 谭廷甚至给这位弟妹点头,都只点到一半。 她们主仆一走,空荡荡的正房廊下,就只剩下谭廷和项宜了。 两人照旧无话可说,谭廷只是回来取本书而已。 但项宜垂眸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房中,却见他脚步顿在在门边的小几旁,看住了上面的荷包。 那荷包口散开,两副不菲玉镯的珠光宝气溢了出来。 谭廷足足看了荷包几息,眉头紧紧地压了下来,惊诧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项宜身上。 他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弟媳才刚进门不到三天,他的这位宗妇妻子想要如何? 谭家什么时候,有了刚进门的弟妹要这般侍奉长嫂的道理? 项宜也愣了一愣,才刚看到这个本已被她还回去的荷包。 但她更看到了谭廷阴沉难看的脸色。 她脸上温和的神色在这目光下淡没了影。 她抿着唇默了默,“这是弟妹东西,我会让人还回去的。” 男人依旧沉默的看着她。 有一瞬,项宜想再多解释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此时不管她说什么,她这位夫君多半也是不会相信的,又何必多解释呢? 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神色,将荷包重新系好,将春笋叫了过来。 “去把这个送回到夏英轩二夫人处,同二夫人说,我不便收下。” 春笋领命立时去了。 春笋一走,正院房中再次静了下来,静中再次拉紧着令人窒息的氛围。 项宜无言地收拾了茶几上的残茶冷盏。 谭廷沉着脸负手站在原地半晌,周身的气息压得门外的风都不敢游走而入。 半晌,他才深深吐了一气,走到窗前的书案上,磨了墨提了笔,走笔凌厉地不知写了什么。 写完,他重重搁下笔,头也没转地看了项宜一眼。 “把这个裱起来,就挂在房中的墙上。” 话音落地,他抬脚离开了房中。 房中瞬间只剩下了项宜一个人,项宜转头看向窗下,那墨迹未干的一篇字。 她走了过去,看到了谭廷的字,那是一首叫做《题贿金》1的诗: 萧萧行李向东还,要过前途最险滩。 若有赃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间。 春笋在这时从夏英轩回来复命了,看见项宜站在书案前,也走了过来。 他看到了书案上的这幅字。 “夫人,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项宜目光落在这幅字上,定了几息。 “意思是,做人不要贪得无厌。” “这......大爷写这个做什么?” 外面的风吹开了窗,裹着她的衣衫,将她细瘦的脊背衬得越发清瘦。 项宜极淡地笑起来。 “挂在房中,时刻告诫我,要为人清廉吧。” 作者有话说: 1《题贿金》作者:吴讷【明】 下一章,章节名《查账》~ * 昨天的小红包发了,前排的朋友注意查收,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4-15 17:38:34~2022-04-16 19:1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树梨花压海棠、宿雨5瓶;追冰少女2瓶;sophie、快更新啊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当天晚上,谭廷留在了外院书房。 项宜挑着灯等到夜深了,听着更鼓响起,也没见着人影,明白了谭廷的意思,自己回了床上睡觉了。 翌日一早,正院有人趁着没人注意,匆忙跑去了谭有良家中。 邱氏一听,兴致勃勃地去了富三太太处。 富三太太昨日睡得不好,眼下有些发青,见着邱氏溜了来,本不想理会,但想到自己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留了她一并吃早饭。 邱氏得了富三太太一顿早饭的看重,高高兴兴地把早间听来的消息跟她说了。 “......道是昨日宗家大爷,是甩了袖子一脸怒色离开的正院,然后当天晚上就留在了外院书房,一夜都没回去呢。” 富三太太惊讶于邱氏消息灵通,“当真?是何原因?” 这种细节性的消息,邱氏自然是不得而知,她猜,“约莫和二爷新娶的忠庆伯府的小姐有关。” 富三太太没琢磨明白,但邱氏又说了另外一句。 “但还有另外一个要紧的消息,说是大爷题了一副名叫《题贿金》的诗,当天就让裱起来,说要挂在房中。” 这话一出,富三太太先自己激灵了一下,转瞬一想,似又明白过来。 “你是说,诗是给项氏看的?” 邱氏一笑,“反正不是给咱们看的,咱们也没有那样的权柄不是?” 富三太太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只是仔细一想,项氏娘家那般穷,又坐了那样的高位三年,怎么也不可能是干净人,手中收的贿钱还不知凡几呢…… 有了这个消息,富三太太这顿饭没工夫吃了,立刻让人把表弟付桉叫了来。 * 秋照苑。 赵氏院中的红梅全都开了,枝头喧闹,喜气盈人,她一高兴就把所有人都叫来,午间一起用饭。 项宜到的时候,其余人都还没到,方才有个小丫鬟把水不小心砸在了赵氏裙摆上,此刻赵氏正在内室换衣裳。 丫鬟上了茶就下去了,项宜一个人坐在厅中等候。 只是赵氏还没出来,外间又有了人来。 项宜只听到那脚步声便垂了头,待那人进了厅里,她也只如常行礼,就没了下文。 厅中没有旁人,谭廷看了一眼自己的妻,想到她昨日的事,嘴角压成一条线,冷着神色坐到了上首。 他不说话,厅中也没有第二个人说话,小丫鬟上了茶就吓跑了。 房中气氛压得不像话。 连内室的赵氏都察觉了一二,小声问了吴嬷嬷是怎么回事。 吴嬷嬷在内宅久了,消息自然比邱氏灵通的多,当下就把昨日的事情说了。 “依老奴看,多半是误会。” 项宜是什么人,旁人不清楚,掌过家的秋照苑的人还不清楚吗? 赵氏听了叹了口气。 “怎么又闹出这样的误会?项宜也真是,就不能软下身段,小意温柔地同廷哥儿解释几句?廷哥儿又不是暴虐不讲理的人。” 吴嬷嬷不便多言,“唉,夫人多少也有些执拗脾气吧。” 赵氏叹气说罢了,“少不得我出面劝两句。” 她往外看了一眼,厅里仍旧无人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没了人。 赵氏也不想此时出去,揉了揉额头,问其他人缘何没来。 “姑娘方才拿了新画的花样子,去木工坊了,估摸着这会快回来了。夏英轩那边......” 话没说完,外面就有了谭建和杨蓁的声音。 杨蓁是行伍人家的姑娘,嗓门不算小,虽听不清具体,但声音已经传到了厅中房内。 庭院里,谭建连忙让杨蓁小点声音。 “娘子小点声音吧,有什么话慢慢说就行,不急不急......” “怎么不急?”杨蓁瞪了他一眼,“我今儿可听说,昨天我从正院走后,大哥就弄了个什么《题贿金》的诗,这不是完全误会大嫂了吗?” 缔婚 第19节 她说着,跟谭建哼了一声,“我看不下去了,我得替大嫂说句公道话!” 她走得越发快了起来,谭建都快跟不上了,抹着一把汗,只怕自己媳妇没解释清楚,反而更连累了大嫂。 不想两人刚到了门前,杨蓁撩开帘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哭声。 这哭声甚急,不光杨蓁和谭建吓了一跳,连厅中项宜和谭廷也愣了一下。 还没看清是谁,只见谭蓉哭着跑了过来。 “娘!大哥二哥!” 她一边跑一边哭,进了厅中,转身扑到了闻声急忙赶来的赵氏怀里。 “娘!” “我的儿,怎么哭成这样?谁惹着你了?!” 赵氏旁的事都可以不要紧,唯独女儿的事情不能。 她急忙抱着女儿到了榻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谭蓉一味地哭,哭得急说不出话来,赵氏也跟着她着急了起来。 谭廷走了过来,示意吴嬷嬷先替谭蓉擦一擦眼泪,温声叫了她。 “小妹莫哭,出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来。” 他嗓音里自有一种属于宗子、长兄的令人安定的力量,谭蓉听着哭泣声缓了许多。 项宜见状便没多言,帮吴嬷嬷一道拿了帕子过去。 倒是杨蓁脾气急一些,叫了谭蓉,“小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先把话说完,再继续哭不迟......” 话音未落,谭建就急急忙忙地扯了她的袖子。 什么叫说完再哭不迟...... 好在谭蓉终于从哭泣中完全缓了下来,但她开口就道。 “娘,大哥,快把那些新来的工匠撵出去吧!我今日去工坊让他们做活,回来的时候竟有人躲在一旁,想、想轻薄于我!” 一句话说完,谭蓉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众人皆惊。 谭蓉是谭氏宗家的大小姐,无人不知,别说在谭家,就是整个清崡县,都没人敢碰她一下。 今日竟有工匠敢轻薄她? 关键是,这批工匠确实不是从前用老了的人,而是项宜荐来的新换上的乡野工匠。 项宜心下一滞,眼皮抽动乱跳了一下。 下一息,赵氏便一眼看住了项宜。 “你找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赵氏这么一问,众人的目光都落了过来,谭廷眉头也皱了起来。 项宜亦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是见过那些工匠汉子的,还着人去问过姜掌柜,姜掌柜担保是可靠的人。 “母亲息怒。” 她说着连忙问了谭蓉,“小妹可能详说一下当时状况。” 谭蓉抽泣了两声,才道彼时从工坊回家,刚走了没多远,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个男人,油腻的胖脸堆笑,眯着眼睛,叫她“蓉儿小姐”,还道,“小姐可要我近身伺候?” 谭蓉想起刚才的事,哭得更厉害了,“那人就穿着坊中工匠的衣裳!” 她抽泣不停,赵氏心疼得一颗心都扭在了一起,不住地抱着女儿安慰。 项宜却在谭蓉的话里,听出了些许不同的意味。 她不由道,“母亲,可否把这些人都叫过来,让小妹认一下,看到底是谁做的。” 不想她此话一出,谭蓉浑身抖了起来,脸色煞白,不停地向赵氏怀里钻去。 谭蓉身上从未出过这样的事,赵氏心疼得像针扎了一样,见项宜还要再说,登时发了脾气。 “你怎么敢让蓉儿去认人?想要吓死你妹妹吗?这些人都是你找来的,你是不是还想怪蓉儿惹了他们?!” 连着几句怒问砸过来,项宜也愣了一下。 “儿媳不敢。” 她不再言语了,垂首退到了一旁。 谭建和杨蓁都被赵氏发火的场面吓到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抽泣声不住响起,赵氏不顺之气一下重过一下。 谭廷目光掠过项宜,这几日的事情按不住地从脑海里翻了上来。 他沉声叫了谭建。 “把那些匠人叫来,你去问到底是谁人惹事,此事总要弄清楚。” 话到此处,他又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项宜。 “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要弄清楚这样没有规矩的匠人,是怎么进的谭氏的门。” 话落至此处,房中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项宜身上。 谭建不安地干咽了口吐沫,刚要应下,外面来了通传,道是富三太太和邱氏来了。 邱氏脸上几乎掩饰不住兴奋了,不等富三太太开口,便急急忙忙道。 “天呢,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上次楚杏姑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呢!” 她说着,特特瞧了项宜一眼,“宗家老夫人,宗家大爷,咱们这位宗妇夫人是不是又......” 她故意说到了这里,捂了嘴,“我可不能乱说话,无凭无据的......” 厅中无人出声,只她一人说得来劲。 富三太太倒是没有让她把独角戏唱下去。 “宗家都在,我正好想问问这件事。先前的匠人有错处,罚了便是了,怎么突然放了这群没规矩的新木匠进来?” 她说着,哼笑了一声,“我倒是听说,这些人都是走了宗家夫人的路子进来的。宗家夫人急匆匆地把这样的匠人放进谭家,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她看了项宜一眼,想到自己好端端的财路,被项氏就这么截了去,越发来了气势。 她又飞快地看了宗子一眼,见宗子当真没有护短的意思,向前一步站了出来。 “其实,我今儿就想替咱们谭氏族人问一句,宗家夫人是不是收了那些人的贿金?是不是旁的事情上,也不那么干净?” 若说方才谭廷是暗语质疑,此刻富三太太和邱氏则完全挑明了这般意思。 两人倒也不怕得罪宗妇。 邱氏本就因为楚杏姑的事,相当于同宗妇撕破了脸,而富三太太旁的不论,谁断她的财路,她便也要断了谁的路。 与其让项氏还有机会翻身,不如就趁着她与宗子关系恶劣的时候,将她拉下马好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宗家是不是该查一查项氏夫人的账了!” 查账。 项宜在旁听了半晌,此刻禁不住心下淡笑一声。 她仍面不改色地站着,并未有什么言语,等着她那位宗子夫君的态度。 作者有话说: 谁都别跟谁说不,谁也别向谁屈服。 * 一章写不完,今天只能这样了,明天会多更点~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4-16 19:16:43~2022-04-16 22: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只、科斯不搭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鱼10瓶;一树梨花压海棠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查宗妇的账。 这话甫一提出来,就把厅中人都惊住了,连谭蓉一时都不敢再继续哭,不安地看了一眼项宜。 宗家之所以是宗家,不仅占着血脉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要能在族人中立有威严。 宗妇掌着一族家宅琐事,必要时要替宗子行事,若是随便查账就查到了宗妇头上,又万一查出问题来,宗妇的体面何在? 赵氏虽怒,可觉得这般不妥,皱起了眉来。 谭建也觉不可,但他一时没开口,杨蓁直接站出来替他说了。 “你们这要求,委实过分了吧?” 在她眼里,大嫂这样好的人,便是有些一二错处,又有什么了不得? 她大大方方开了口,谭建飞快地眨眼看了过去,眼中闪了光亮。 项宜愣了一下。 没想到第一个开口替她说话的,竟然是刚嫁进来三天的弟妹。 她眸色和缓下来,却在下一息察觉了上首的冷峻目光。 那目光似是冬日冰面上的寒风,毫不掩饰冷意地挂了过来。 缔婚 第20节 项宜脸色的和缓不见了,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负手而立的谭廷,心下沉了下来。 他十五岁做了谭氏宗子。 彼时,近半数的族人质疑他这般年纪,如何领得了族人、守得住家业。 若不是故去的三老太爷力挺,加之他科举一路顺畅,嫡枝的宗子之位只能拱手让人。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加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楚杏姑的事情,若是不查明,不给族人一个交代,算怎么回事? 可是若就这么查了她的账册...... 谭廷紧紧压了压唇角。 昨日的事情之后,他本想让她自己明白过来,因而题了那首《题贿金》,不想今日还是出了事。 谭廷有一瞬的犹豫,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问。 正吉连忙跑了进来。 “大爷,工坊里的事被族人知道了,他们把那些工匠扭到门口来了,不少族人都跟了过来看如何处置。” 族人都来了,也都知道了,事情闹得越发大了。 富三太太眼角禁不住翘了翘。 那些人中的一部分,都是她和邱氏提前说好了的,平日里靠族中接济过日子,最在意族中钱财的去向。 人带着人过来,可不就越来越多。 不怪她们存心闹大,若不把场面闹成这般,万一宗家碍于面子包庇项氏怎么办? 若此番项氏绕了一圈又继续管家,她们的日子还怎么过? 少不得要趁这个机会,闹得项氏丢了管家权。 反正宗子也不喜她,休了也不是没可能。 正吉这边说完话,外面喧闹的声音越发明晰了。 事已至此,便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可能了。 谭廷心下完全沉了下来,最后看了项宜一眼。 “你可有什么要说?” 她要是自己说明,有错认错,虽然脸上难看些,倒也比被别人逼着查出来,多几分体面。 项宜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可她能怎么说,说她是清白的吗? 族人不会信,恐怕他自己也不会信吧。 项宜摇了摇头,“妾身无话可说。” 这话出了口,谭廷闭起了眼睛,再睁开时,他沉声开口。 “查账。” ...... 既是到了查账的地步,不若把事情都摊开了来看。 谭廷干脆将族中几位族老请来见证,让族中善算数的子弟和宗族账房,两两一组,一边核对各项出入,一边核算账目数字。 照着谭氏的规矩,所有的收入支出都有详细记录,项宜当家三年,账册不算少,好在人手多,谭廷把能用上的人手也都调了过来,务必今日有个结果。 厅堂里极静,时间在噼啪不断的算声中,缓慢又异常紧凑地向后推移。 项宜独自站在厅堂的边角,静默地看着他们一笔一笔地,算着她这三年经手的账目。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核算总账的谭家子弟停下了拨打算盘的手,抬起了头来。 “怎么样?”富三太太和邱氏最着急,两步走上前去。 只要是发现了项氏做的脏账,这许多事情就能混在一起算了。 富三太太还故意叫了那个做最后核算的子弟一声,“你可看清楚了,别弄错了,冤枉了宗家夫人。” 那人听了,点了点头,把最后几个数重新核算了一遍,道了句“没错。” 富三太太着急,“所以呢?” 那人抬了头,把他们核算的数目和账册数目直接摆到了众人脸前。 “账目是平的,夫人的账干干净净。” 这句掷地有声。 话音落地,厅中人神色各异起来。 赵氏正愁万一查处项宜有事,项宜不能继续管家,这个家她是不是还得重新掌起来,眼下听了这结果,大松了口气。 谭蓉眨了眨眼。谭建却扬起了嘴角,杨蓁最干脆,“我就知道大嫂没问题。” 族中老人们也都满意地点头。 站在上首的谭廷怔了一下,不由抬起了眼帘。 他还以为,她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只是数目大小而已。 但眼下...... 他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她仍然半垂着头,似是有些疲累,闭起了眼睛,脸上并无一丝波澜。 难怪方才,她没有害怕,更毫无阻拦。 心中压着的一团火气本已经烧到了顶,眼下却似遇到了春雨一般,悄然消减了下来。 他目光又在她身上落了落,才慢慢收了回来。 但富三太太和邱氏却傻眼了。 两人不信邪地抢过账册和核对的纸张看了起来。 再怎么看,两个数也是一模一样,连铜板都没少一个。 “你们算错了吧?!” 富三太太在这个结果里,浑身出了一层黏腻的急汗。 一个掌了三年家的宗妇,竟然干净地连一个铜板都没私藏?! 这怎么可能?! 邱氏也喉嗓发紧地干咽了两口吐沫。 只是比起富三太太的完全不能相信,邱氏脑子转得更快。 “账目没问题,不代表项氏没有收受贿赂!银钱肯定在她自己手里攥着!” 她不敢明说要去搜宗子的院子,但也道。 “上次楚杏姑的事情,不就是丫鬟乔荇代收了玉佩?我看先把她的屋子搜了!” 她记得项氏乔荇同吉祥印铺从往过密,而且这次的新木匠,似也同吉祥印铺的掌柜交好。 说不定项氏就托吉祥印铺,把贿金换成了珍贵的玉石等物,暗中收着。 她如何作想,旁人并不知道。 但是楚杏姑两块玉佩的事情,众人也都听说了一二。 因着谭家前几日大婚,此事还没有个结论,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众人目光往族老们、宗家众人,尤其是宗子谭廷身上看去。 这次,谭廷没似方才查账那般,冷着脸果断下令。 他犹豫地看了项宜一眼。 只是项宜却在此时抬起了头来。 “大爷派人过去,将乔荇的房子搜了吧。” 既然查到了这种程度,也没必要再留一层了。 谭廷微顿,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他看过去,却发现她的目光根本就没有落过来看他一眼。 他敛了敛心神,目光在富三太太和邱氏身上一扫而过。 “既出如此,那便一次查个清楚吧。” 谭廷直接指了几个人去了乔荇处。 …… 正院后罩房。 乔荇被关了好些天,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有刚才过来给她送茶水的小丫头提了一句。 “夫人他们都去老夫人处了,好些族里人也都聚在了秋照苑门前。” “什么事?”乔荇问。 可惜小丫头年纪太小,闹不清这些事。 乔荇觉得不太对劲,想到上次邱氏闹事搜罗自己的房间,将许多东西弄坏了,还打碎了两只杯子,就赶紧将放在案上的一个大匣子收拾了一番,上好锁,放到了床下面去。 不想她刚从床底出来,外面突然喧闹起来,纷乱的脚步声竟就到了她房门前。 邱氏最着急,也跟着谭廷点的人来了。 现在她谁都不放心,毕竟没有提前准备,所以要亲自来翻腾出来东西才行。 乔荇一眼看见又是她,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邱氏却管不了这么多,冲着乔荇哼了一声,上手就要翻找。 乔荇房间小,来来回回就这几件家什,况上次也算翻过一次了,谭廷指派的人看了一遍,都道没有。 乔荇在一旁抱臂冷笑。 缔婚 第21节 邱氏一听没有,可真着急了,连着翻了好几个柜子,最后让自己的丫鬟看向了床底。 不想丫鬟当真呀了一声,“有个匣子!” 邱氏眼睛都放光了,急忙让丫鬟把匣子拉了出来。 两人这般粗暴,乔荇恼了起来,连让两人停手。 邱氏听她急着叫停,越发来了劲头,再听匣子里叮咚一片声响,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不是项氏通过吉祥印铺换的珍贵玉石?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把抱住了那匣子。 “藏的真深呢!” ...... 秋照苑。 富三太太恨不能亲自把账目再算一遍。 但没有问题的账,再算也没用,反倒是几位族中老人看她的眼神,平白多了许多鄙夷。 厅中人都在安静等待,项宜还站在原来的地方,让人看不出情绪。 谭廷目光在她身上落了几下,又收了回来。 他刚端起茶盅,外面就有了动静。 邱氏比任何人跑得都快,仿佛是抓到了什么救生木头一样,将木匣子紧紧抱着,到了厅里。 “找到了,东西就在这匣子里!” 她将木匣子啪地一下放到了厅中央的桌案上,得意地看了项宜一眼。 项宜皱了眉。 她这般表现,厅中众人目光禁不住有了几分变化。 邱氏越发得意,“项氏夫人,这个匣子你认识吧?锁着不让人看可不行。” 她特特敲了敲锁,众人都在撬锁声音里,再次看向项宜。 谭廷亦看了过去。 站在人群另一边的项宜,微微抿了唇。 她晓得到了这种境地,是不可能将她无意讲出的事情,继续掩藏起来了。 项宜闭了闭眼睛,嗓音极淡地开了口。 “此处并无钥匙,撬开吧。” 她说得利落,邱氏听了还以为她在量自己不敢,当即就找了人来。 “这可是项氏夫人自己说得,那就撬了。” 邱氏这般行事之态,厅里众人齐齐皱了眉。 可邱氏管不了这么多了。 只要坐实了项氏有罪,这些族老还能说她什么? 这匣子材质寻常,并非名贵的木料做成的,当下一用力,匣子上的锁就脱落了下来。 邱氏和富三太太都凑上前来,心想着打开匣子能看到许多闪了眼的珠宝。 不曾想匣子蓦然打开,没有什么闪亮的珠宝,只有几个未完工的印石料子和刻刀印泥等物。 “这......” 富三太太愣了,看向邱氏。 邱氏也愣了,拿起那些未完工的玉料,用力看着,仿佛要能看出价值。 项宜目色平静。 邱氏来来回回翻了一遍,还真就翻出来两块像样的玉石。 “这两块价值不菲吧,是从哪来的?”邱氏捏着这两块玉就要做文章。 “项氏夫人进门的时候,只有八抬嫁妆,不像是能买得起这般玉石的吧。” 项宜只有八抬嫁妆,确实买不起这般玉石。 只是不等旁人开口,乔荇突然闯了进来。 她眼见着邱氏伙同富三太太,这般欺负自家夫人,而夫人独独站在厅堂边角,没人替她说话,没人帮她申冤。 乔荇气极,“以夫人的嫁妆是买不起这些玉石,但夫人绝不会贪污受贿,也从未动过谭家一分一厘的东西!这都是这些年夫人辛辛苦苦,一刀一刀刻来的!”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厚厚一本账册,狠狠拍到了案上。 丫鬟的大胆,令不少族人都皱了眉,可乔荇已顾不得这许多,直接道。 “这是夫人自嫁进谭家以来的私账记录,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查吧!” 连私账也都记清楚了? 众人都惊诧起来,尤其邱氏和富三太太,不信邪地上去一阵翻看。 乔荇任由他们去翻去,眼睛发酸地走到夫人,仔细去看项宜的脸色。 项宜同她安慰地笑了笑,乔荇却在这笑意中,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不由想起自己曾问过夫人,私账还记这么详细做什么。 夫人当时没有过多回答,道是记下来总没错。 她那时想,夫人这是嫁人吗?嫁人怎么能分割得如此清楚? 眼下看来,多有必要啊…… 乔荇把账目摊开在桌案上,匣子里的玉料也都摊开在所有人脸前。 邱氏和富三太太翻着那些记录极细的私账,约翻越像灼了手一样,两人脸色难看,汗珠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两人这般表现,几位族老无不看在眼里,心下明了起来。 杨蓁最先坐不住,拨开那身形僵硬的两人,也看了一眼账目。 她简直不敢相信。 堂堂世家大族的宗妇,手里可以支配的钱财,不是娘家带的,也不是婆家给的,竟都是自己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谭建也忍不住走了过来,看到那账目上记着的店铺名。 他喃喃,“我原还想,怎么在吉祥印铺见过大嫂几次,竟是这般原因......” 他说不下去了,却想起即便大嫂这般拮据,当时大哥写信回家问众人可需代买物什,大嫂也没拜托他买过一件东西。 想到这,他禁不住看了自己的大哥一眼。 厅中不断有人小声议论着,谭廷耳边却陡然安静到一丝声音都没有。 他顿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被邱氏翻腾出来的一张张纹样纸上。 那几张纹样纸小儿巴掌大小,从匣子里飘落了下来,无人注意。 只是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谭廷脚边。 那些纸上面,细细地描了一个又一个古体的“和”字,似在找寻最好的制在印上的样子。 吉祥印铺。 那块和字印。 难怪他们不肯卖给他...... 谭廷默了默,不由地看向了整个厅里离他最远的那一边。 她静默站着,两三碎发被她挽在耳边。 她梳着最规矩寻常的发饰,发上簪着一只样式普通的银簪和一支不甚精巧的花木梳。 身上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杏色长袄和蜜色比甲,在半新不旧之间,已经偏向了旧衣。 谭廷视线慢慢转开,在厅中所有人身上转了一遍,最后又落到了她身上。 所有人,不论是守寡的母亲赵氏,还是上了年纪的族中老人,没有一个人似她这般素淡到手腕上连一对镯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千珍万爱的妹妹和嫁资丰厚的弟妹。 她什么都没有。 可他,还要查她的账...... 谭廷一顿,心口突然掠过些许异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大肥章了,就是总字数有点要超了(笑哭)…… 朋友们,晚安,明晚9点见~ 第15章 账目摆着,那几个负责核算账目的谭氏子弟过来看了看。 其中当头的一位,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账目做的当真详细,账目做成这样,不会有错的。” 若是想要假公济私,大可以不做私账,方便混淆视听。 可这私账做了,还做的这般细。 几个查账的子弟一直认为,不用核算也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几位族老心里也有数了,都暗暗点头。 赵氏也没想到项宜能这般干净,把公私账目分的清清楚楚,做的漂漂亮亮。她也做过宗妇,彼时并不能做到项宜这般。 缔婚 第22节 谭蓉则飞快地看了项宜几眼,禁不住又想了想今日工坊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建则耷拉了脸,他暗自懊恼,自己为何没早发现大嫂过得这般不好,亏得大嫂嫁进来这三年,对他多有照顾。 相比他们心中各生想法,杨蓁可就利索多了。 她冷哼一声,两步走到邱氏脸前。 “大嫂把账目做的这般清楚,你还要查她,我就问你,你能做成这样吗?” 转头又问富三太太,“还是你能?!” 她虽然辈分不高,可出身高地位高,气势更是逼人,厅中竟然无人敢多言一句。 谭建已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是转眼,他看见自己极佩服的娘子,竟转身看向了他的大哥,挑眉问了一句。 “还是说,大哥可以?” 她在为大嫂鸣不平。 话一出口,谭建呼吸都摒住了。 他小心觑着自己的大哥。 然而,大哥并无一丝怒气,反而目光轻轻在大嫂身上落了一下,又在大嫂并无情绪的神色里,慢慢收回了目光。 “我亦不能。”他坦然承认。 谭建眨了眨眼。 事情发展到这般程度,众人的目光都不再打量项宜,反而都盯住了邱氏和富三太太, 所有人看她们的目光都不对了。 说轻了,她们是无事生非,若是说重了,这根本就是藐视宗家,陷害宗妇! 富三太太想起自己这些年,靠着谭家没少捞钱,娘家人没有不巴结她的,此事一出,她还有什么可捞钱的地方,自身都难保了。 邱氏的地位远不如富三太太,丈夫谭有良还三番四次告诫过她,不要无事生非…… 她最急,脱口就道。 “说不定,钱都被她转去了娘家!” 这话一说,项宜就禁不住笑了。 邱氏还要说什么。 正这时,有人重重开口。 “够了。” 两个字重极了,落下的一瞬间,邱氏还欲闹腾的话语,径直被堵在口中。 她看到了沉默许久的宗子冷凝的眼神。 属于一族之长的巨大的威压落了过来。 邱氏和富三太太都忍不住僵了一僵。 她们不仅摄于宗子的威势,更是惊讶起来。 此事从头到尾,宗子都没有要护短包庇项氏的意思,甚至也一样把事情弄明白,这才是她们敢闹出来这一场的根本。 毕竟项氏是拿着旧婚约硬嫁给宗子的,宗子并不喜她,没必要为她撑腰。 但眼下,宗子替她说话了...... 两人都有些傻了眼,冷汗一阵阵溢了出来。 她们这般表现,谭廷如何猜不到她们心中想法? 只是他不由地看向远处那个人的时候,恰恰触碰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态度好似令她也惊讶到了,她目光在他身上微落,又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极快地收回了去。 谭廷一怔,他知道不仅那些必有用心的人认为他不会护着她,连她自己也一样...... 念及此,他沉下一气,沉声开了口。 “今日之事,夫人也好,旁人也罢,账查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无需再查。” 他目光扫过厅堂和院中聚集的族人,最后落在邱氏和富三太太身上。 “谁人还有异议?” 邱氏和富三太太在这句话里,口舌发干,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厅内外肃然一清,没人再敢质疑一句。 这时,项宜介绍来的新工匠们从外面传了话进来。 他们都道自己并没有单独见过大姑娘,更不要说什么轻薄,请姑娘出来认人,让真相大白。 说起来,这件事的导火索正在此处。 谭蓉一听让她认人,禁不住又要发抖。赵氏见女儿怕成这样,不免于心不忍。 可是谭蓉不去认人,这事就说不过去。 杨蓁推了谭建一把。 “小妹若是害怕,让你二哥陪你去便是。” 谭建也希望赶紧把事情都弄清楚,不要再误会大嫂了,连忙站了起来。 “正是,小妹不必害怕,我陪着你。”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谭蓉若还不去,不免显得宗家小姐遇事畏畏缩缩,她只能把心一横,跟着谭建去了。 谭廷见了,略一思虑,低声吩咐了正吉几句。 富三太太已经稳不住了,暗暗落下冷汗来。 不到半刻钟,谭蓉和谭建就回来了。 谭蓉这次当先出了声,“母亲、大哥,新来的工匠里没有那个吓唬我的人。” “真的?”赵氏神色一松。 谭蓉飞快地看了项宜一眼,见大嫂神色平淡,没有因此恼怒她的意思,松了口气。 “只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吓唬小妹的是谁了。”谭建皱了眉。 是什么人扮成新来匠人的样子,故意去吓唬宗家小姐呢? 问题聚在了此处,富三太太脸上的冷汗止不住流,完全不敢抬手去擦了。 不想就在这时,正吉快步进来。 “大爷,抓到人了。” 抓到人了? 众人皆神色一正,只见一人被压到了厅门前。 他刚一露面,谭蓉突然出声,“就是他!” 而这个人见着事情不对正要逃跑,却被一下抓住,他吓得不轻,此时又被谭蓉当场指认,更是扑通跪了下来。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付家三爷让我做的,是他让我做的!” 付家三爷正是付桉,富三太太的娘家表弟。 此事不用再说下去,在场众人无不明白过来-- 富三太太不甘心被自己包下多年的工坊旁落,这才弄了这些事情,栽赃陷害新工匠们和宗妇项宜。 众人齐齐看向富三太太身上,目光似箭矢一般射了过去。 富三太太在众人的目光里,脚下一虚,狼狈歪倒在了地上。 她算是认了,邱氏还不肯认,急着推脱,“这、这些事都是富三太太教唆我的,我不知情啊!” 她急急忙忙要脱开关系,便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乔荇也忍不住了。 “邱氏太太,您不知情,那么楚杏姑的两块玉佩怎么到了我房中的?” 楚杏姑的事情,邱氏都没敢提,只怕真的追究起来。 没想到乔荇竟然自己提了。 她一个激灵,却察觉到了项宜的目光。 那目光清澈透底,似乎能将人一眼透彻看穿。 邱氏浑身一冷,看见这位她们无论如何也没能拉下水的宗妇夫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她嗓音虽淡,可落在邱氏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把证人都带过来吧。” 她开了口,丫鬟春笋立刻带了三个人上来。一个是正院洒扫的瘸腿刘婆子,一个是族中学堂的小学子。 还有一个人,邱氏看到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那是正院的粗使小丫鬟小蜂儿。 而春笋嘴皮子极其利落,两句话就说了个一清二楚。 “那两块玉佩是邱氏太太在半路捡到的,她以为没人看见,却被彼时从学堂下学的族中小少爷看见了。而刘婆子则实打实看见了小蜂儿,往乔荇姐姐房中偷藏东西。至于奴婢本人,跟了邱氏太太几日,亲眼看见邱氏太太给了小蜂儿一只荷包,装了满满当当一把铜板。 邱氏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竟让人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而项氏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她以为项氏无所依靠,可项氏自己就是掌家三年的一族宗妇,怎会软弱毫无手段? 当下小蜂儿就哆嗦着认了罪。 邱氏彻底哽住了,她就是想要辩解,嘴里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这下,她和富三太太一样,脚下虚软得立不住了。 当下便有族老忍不住了,冷哼一声。 “两个无知妇人,竟做出这等脏事,栽赃宗妇!” 缔婚 第23节 说白了,她们做的并不复杂,不过是仗着宗妇娘家势单力薄,在谭家又并无依靠罢了。 她们试图借此机会将宗妇拉下水来,以满足她们的私欲。若不是宗妇清白干净至此,今次难逃一劫。 族人们的眼神都变了,原本落在项宜身上的不善神色俱没了,露出惊讶的佩服来。 而再看向邱氏和富三太太的目光,皆成了尖锐的箭矢。 谭廷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有冷峻的寒光。 他在沉默之后,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一个时辰后,开祠堂。” 开祠堂! 族人皆惊。 族内除了逢年过节祭祀,轻易不开祠堂,除非是出了大事,或者宗家有紧要的事情要说,才会开祠堂请族人都到场。 眼下,宗子要开祠堂了。 这下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栽脏宗妇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 邱氏也彻底明白过来,她浑身抖若筛糠,而富三太太干脆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 宗家要开祠堂的事情,瞬间传了出去。 秋照苑庭院里的人都散了,诸位族老也都暂时离去,准备前往祠堂。 赵氏这才回过神来,想问谭廷一句,“开祠堂会否太过兴师动众”,但是想起自己因着女儿的事情训斥了项宜,心下叹气,便将此话咽了回去。 谭廷却目光微转,向仍旧孤零零站在旁的那人看了一眼。 她并无一分恼怒,也无一丝委屈,反而问了问谭蓉是不是吓坏了,温声说着。 “过些日,城外的安螺寺有平安道场,小妹可去求枚平安符来。” 谭蓉倚在赵氏怀里,小声应下,“多谢大嫂。” 她温和地笑笑回应。 谭廷从旁看着,心中又泛起那异样的感觉。 明明,今日闹出的这一场,是针对她,受了委屈的人,也是她...... 但她并无其他表现,见没了旁的事情,跟赵氏告辞,规矩一分不错地行礼退下。 谭廷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要走,下意识要跟她一起离开。 然而,她路过他身旁的时候,接连向后退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亦跟他浅行一礼,然后一息都没多留,更没多看他一眼,独自撩了帘子离开了。 谭廷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上推荐的字数快超了,明天得暂停一天,咱们后天晚上9点继续更新~ 下一章的评论区有50个小红包,记得打2分,先到先得~ 晚安,后天晚9点见~ 第16章 谭廷被落了下来,想举步跟上,也不知如何跟起,只能看着她头也没回地快步离开了。 只不过谭廷也并未在赵氏处过多停留,叫了正吉吩咐了事情,去了谭氏宗祠。 路过正院的时候,禁不住脚步微顿向里看了一眼。 正院如平日般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门房看到他连忙过来问,“大爷要进院子吗?夫人刚回来。” 谭廷略一犹豫,道算了。 至少,今日的事情,他该先给她一个交代。 他抬脚要走,想了想又道了一句。 “让夫人在家休歇,不必去祠堂了。” * 项宜没去祠堂,落得清净。 只是乔荇一张脸黑得厉害,好像谁欠了她百两黄金,“两个蠢毒妇人,竟敢联手欺负夫人,若是夫人有一点半星错处,岂不被她们拿捏?!” 她越想越生气,直到春笋带着祠堂里的消息跑过来。 她上来道道大爷没有直接处罚富三太太和邱氏。这话听的乔荇差点跳起来。 但春笋又道:“大爷让人把富三老爷和谭有良叫了过来。” 乔荇一听,飞快地眨了下眼,让她赶紧都说了来。 春笋立时道,“大爷没有罚那两个妇人,反而当着阖族的面,让两位爷跪在祠堂前,请了族老将族训一句一句念给两人,念一句便令人抽一鞭,那一章族训念完,两位爷都快疼昏过去了。” 乔荇止不住睁大了眼睛。 项宜在旁听着,也微微挑眉。 自谭廷继任宗子以来,除了继任之初以雷霆手段惩治过作乱的族人外,还从没开祠堂做过这般重罚。 项宜略一思虑,不想春笋却笑了起来,她一脸出了口恶气的样子。 “夫人和姐姐没见着,重罚了两位爷的时候,那两妇人就在旁看着,鞭子是没抽到两人身上,但比抽到两人身上还厉害。富三太太昏过去三次,那邱氏两眼都发直了,一直哆嗦说完了完了……” 乔荇禁不住激动起来,“真的?!” 她又疑惑,“不过大爷果真没抽她们鞭子?” 春笋说没有,“但大爷令那两位爷好生整肃家风,如有再犯,也不是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那两位爷一听,当场就开始整肃家风了。” 春笋哼笑。 “富三老爷直接叫了人,把富三太太遣送回了娘家,道是小庙供不起大佛。邱氏太太不一样,娘家没什么人了,良五爷没把她送回娘家,却送进了族庙里关起来,三年五年不得出来溜街窜巷了!” 话音落地,乔荇一脸阴霾陡然一扫,“活该!” 那两人作恶一场,总算罪有应得。 只是乔荇转眼看了看自家夫人,却见自家夫人神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沉默着思索了一阵。 乔荇哼哼,嘀咕着,“这也就是咱们家小爷不知道,若小爷知道谭家这般欺负夫人,那还不得……” 话音未落,被夫人出言打断了。 “今日发生的事,不要让寓哥儿知道。” 乔荇一哽,还想说什么,又在夫人严肃的目光里作了罢。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夫人在意小爷的仕途,在意项家的以后,胜过她自己。 但她真的希望小爷知道,替夫人出一口气…… * 谭廷离开祠堂之前,立在高阔的院中廊下,目光扫过众人。 “凡宗族子弟,当勤勉向学,凝力向上,但凡再有寻衅滋事、污蔑宗家、藐视族规之人,必施以严惩,重则,逐出谭氏族门。” 话落了地,无人敢发出一声。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他们不得污蔑、必须敬重的宗家,也包括那位庶族出身的项氏夫人。 而被罚的富三老爷和谭有良,更是后背冷汗倍出。 要知道,他们是有庞大的宗族庇护,才能过上这般安稳有盼头的日子。 一旦被逐出族门,以如今寒门庶族与世家大族之间的矛盾,他们将如水中浮萍,无依无靠。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谭廷看向族人的目光慢慢收了回来,负手离开了祠堂。 谭建从未见自家长兄如此冷肃重罚,可想想富三太太和邱氏做的事,又觉活该。 只是他正想着,忽见身边的杨蓁甩开了他,朝着大哥追了过去。 谭建一惊,刚要问一句娘子做什么,就见他家娘子在所有人都不敢触怒长兄的关键时刻,两步赶到了长兄脸前。 “大哥,不仅富三太太和邱氏的事情,冤枉了大嫂。还有上次我送镯子的事情。” 她说着,口气冷下三分。 “大嫂这样的一族宗妇,竟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恕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拿了玉镯赠与大嫂,并非大哥心中以为那般。” 这句话带着七分气愤,三分嘲讽,毫不掩饰。 谭建头皮都要炸了,想替杨蓁圆两句场,都不知从何圆起。 他忍不住看向大哥。 然而谭廷只是默了一默,一分怒气都没有,反而微垂了眼帘,轻叹一气。 他从今日杨蓁的表现就猜到,玉镯的事确实是他误会了项宜。 他从她拿着婚书站在谭家门前那天起,便以为她是同她父亲项直渊一样的人。 那是族里德高望重的三老太爷过世的第三天,阖族悲痛。 三老太爷生前乐善好施,又桃李天下,待他恩重如山更不必说。 彼时他亲自发了讣告出去。三老太爷生前的弟子都要在接下来的一两天内,陆陆续续来到清崡。 她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拿着婚书到了谭家,一动不动地立在谭家门前…… 缔婚 第24节 谭廷念及往事,又叹了一气。 只是,不管从前怎样,今次他明白过来—— 她与他所以为的,并不一样。 “多谢弟妹提醒,我记下了。” 谭廷这般态度,杨蓁倒也没什么可再说。 谭廷没再耽搁,一路脚步不停地回了正院子,只是到了正房廊下,不由地脚下犹豫几分。 这时门帘撩动,乔荇走了出来,乍然看到他愣了一下,接着没什么好气地行了一礼走了。 谭廷尴尬,目光困在了帘内房中。 帘子阻隔了她的身影,他看不见她,但他这确实是他的不是,他该亲自跟她表态。 谭廷略略一顿,便撩了帘子进了房中。 房中安静而空荡的,似乎连香气的盘旋都没有,谭廷目光往窗下落了落。 平日里,她多半时候都只坐在窗下做针线。 但今日窗下没人。 谭廷下意识还以为她并未在房中,但下一息,内室纱帘微动。 她撩了帘子走了出来,恰与他看过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谭廷心下微停,正想着她会有怎样的态度。不管怎样,他都接受。 不想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淡然地走上了前来,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爷回来了。” 谭廷怔住了。 他试想过她的许多反应,独独没想过会是这般。 谭廷怔着,看着她平静地走上前来,如同平日一般,抬手替他宽衣。 她身量算不得高,尤其站在他身前,半垂着头的时候,越发显得细瘦小巧。 她脸上毫无情绪,远山浅黛的眉下,眼眸被浓密的羽睫遮住,谭廷看不到的眼睛,只看到白皙的鼻尖和下巴。 她手下利落地替他解了外罩的锦袍,转身放去一旁。 她脊背不丰,在冷清的房中似细竹半挺立着。 谭廷想到今日秋照苑里,她就这样挺着细竹般的脊背,被人污蔑质疑,被清查她多年的账目,将她的私事都摊开翻查...... 他不由地心下一顿,心下暗暗思索如何与她开口致歉。 她已替他拿了一套牙色绣万字不断头的常袍过来。 她又到了他身前。谭廷没再让她不断忙碌,自己接过衣裳,轻轻道了一句“多谢”。 她在这句谢中,动作几不可察地停了一下,然后又拿了腰封过来。 她替他系腰封,从来都是从前面扣上,系好后再转到后面,于腰前挂上吊坠,从未有过环着他的腰间,替他在后面系起来过。 今日也是一样,谭廷目光落在她脚尖,才发现她虽然近身替他更衣,但脚下却离得不近,甚至有些远...... 谭廷没留意自己看了她多久,直到她扣住他腰封的手有些茫然。 那腰封上的玉扣似乎卡住了,任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替他扣上,远山黛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玉扣是有些问题,谭廷回了神。 他轻声,“我来吧。” 与此同时,他手伸了过去,恰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 她指尖凉凉的,一点温热都没有。 谭廷心下微缓。 这三年,是他做的不好,是他先入为主地错怪了她。 无论怎样,他没有推脱错处、不肯承认的意思。 谭廷看住了身前的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玉扣啪地一下扣了起来。 而她却在他不经意的触碰下,陡然收回了手,然后向后退开了一步,退开了他的身边。 谭廷愣愣地看向她。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毫无情绪的掀起眼帘问了一句。 “爷还有旁的吩咐吗?” “没有......” 谭廷话音未落,就见她点了点头,然后欠身利落离开了内室。 珠帘微晃,寂静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谭廷要说的话就这么顿在了舌尖,整个人尴尬地立在刚才的地方,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而她,谭廷有些明白,她似乎也根本没想过,要从他这里听到些什么吧...... 房中明明点着清淡沁人的香气,谭廷心口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只从细缝里冒出一股酸酸胀胀的不明情绪。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评论区有小红包50个哈,先到先得。 晚安~明晚9点见~ 第17章 晚间,谭廷看完京里来的邸抄。 邸抄记着朝中法令调任事宜,便是不出仕或者赋闲在家的人,看邸抄也能知晓朝中事宜。 他简单翻了一遍之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天色不算太晚,若是前几日,他多半还要练字或在读一阵书,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再回去。 但他今日略略思虑了一下,早早回了正院。 不想到了正院,却见正房里灯火漆黑,他愣了一下,问院角里耍玩的两个小丫鬟。 “夫人睡了?” 此时远不到入睡的时辰。 小丫鬟们也摇了头,“回大爷,夫人没睡,并不在房中。” 谭廷微微松了口气。 若她早早就睡了,他想说的话,又不知道怎么同她说了。 他进了房中,坐到书案前翻了翻书,又让正吉干脆把李程允的来信拿来,留在正房回信。 李程允是槐宁李氏的宗家三爷,谭廷的同年老友。 他在信中,提了一件隐晦的事。 太子前年出巡时,不知从哪里得了个道人,这道人见识不俗,深得太子喜爱,回京之后便被招到东宫伴驾。 彼时朝中虽有些微词,但本朝重道,宫中常有道人出没,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可不曾想这道人之心远不止求仙问道之事,竟逐渐参与到朝中大事上来。 尤其今岁秋,这道人竟然怂恿太子去查多年前的江西科举舞弊案。 这是早就定了性的陈年旧案,朝中皆道无甚可查,不必浪费精力。 不知这道人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太子再次责令大理寺再翻查此事,但来回翻了两月,什么都没能查出来。 谭廷本没留意这些事,可这两日接到几封京中友人来信,都提及了这件事,还道太子如今深信那道人所言,没查出什么仍是不甘,竟然着了东宫辅臣亲自前去调查。 可巧的是,东宫辅臣走后,那道人似乎也有段时日没有现身了。 李程允并未过多猜测,只是感叹了两句,怕年后朝堂要生出事端来。 谭廷看了信,目光不禁向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于朝中事问的越发少了,多数事宜逐渐托付太子。 而太子是心性极其宽和之人,谦和有礼,善听人言。 从前朝中都道此乃仁君品格,但如今太子信那道人,只怕要胜于朝臣了。 历朝历代,这般可都不是好事。 只是这道人什么来路,到现在也无人知晓。 谭廷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待回过神,他不仅往外看了两眼,庭院并没有什么人要回来的迹象。 谭廷只好又挑灯看了会闲书。 但夜渐深了,院中越发静谧,连脚步声都甚少有。 寒风卷着檐下的冰柱,咣咣铛铛地吹着窗棂。 谭廷的闲书看得静不下心来,时不时就看一眼窗外。 这个时间,家里族里都没什么事情了,都该各自安寝了吧? 谭廷向外又看了两眼,默了一会,叫了人来。 “夫人眼下在何处吩咐事?” 来的还是正是方才耍玩的小丫鬟,八九岁的样子。 缔婚 第25节 “回大爷,夫人没在吩咐事。” 谭廷挑眉,小丫鬟又赶忙道。 “夫人在乔荇房里刻石头呢。” 在乔荇处刻石头...... 她的篆刻器具和玉石都是从乔荇房里收来的,是一直在乔荇处篆刻,还是他回家之后...... “夫人经常在乔荇处刻石头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 “从前夫人刻石头,都是在正房里的。” 话音落地,谭廷沉默了一息。 果然是因为他来了,她就避开了。 夜深了,风也更冷了,谭廷向后罩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去把夫人请回房里吧。” 小丫鬟一去,谭廷继续翻看闲书的心思更散了,连着翻了几页,却不记得看了些什么。 直到门外脚步声响起,门帘微动,她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进了门,她便向他看了过来,似是在询问他叫她回来有什么吩咐。 谭廷没有吩咐,只是看向她手边——她回来了,制印的器具却没有带回来。 谭廷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而她看了他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却等到了更鼓声。 她好像明白过来,让丫鬟烧了水,才开了口。 “爷要洗漱么?” 谭廷嗯了一声,见她又要过来伺候他,便道。 “我自己来吧。” 她神色无波地点了点头,坐到梳妆台前拆卸钗环。 她身上并无多少钗环可拆,只将银簪和耳饰拿了下来,抽开放置收拾的匣子,放进去。 谭廷目光微微落了过来,扫过了那匣子。 匣子不大,拢共没有多少格子,可大半的格子里仍是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前的几个格子,放着些许不甚精巧的银饰。 她并未注意他的目光,只是在他洗漱之后,也洗漱了一番。 房中一如往常寂静,她坐到了床边,眼见谭廷放下了闲书,便吹熄了蜡烛,放下帐子躺了下来。 房中再没了第三个人,也没了白日的喧闹和纷繁的事情。 只有两个人并排躺在同一张雕花床上。 月光稀薄,熄了蜡烛的房中帐中,谭廷默默枕边的人一眼。 不管怎样,他欠她一个说法。 她嘴上不说,面上不表,不代表心中也一丝委屈都没有。 他确实该说些什么。 谭廷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开口,想好了就算她不提,他也要多贴补她和项家一些。 希望她心中的委屈可以缓和下来。 只是谭廷正要开口,却察觉到了枕边的人的呼吸。 那呼吸渐深,变得和缓绵长起来。 谭廷心里要说的话,彻底顿在了嘴边。 她睡着了。 疲累极了的人,才会这般快地陷入睡梦。 稀薄的月光越发淡而无光了,谭廷默了许久。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轻轻拉了拉两人的被子,将怎么也没找到时机说出来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 翌日一早,去秋照苑请过安,项宜去了花厅理事。 她走之前,只是跟谭廷浅行一礼,并无什么言语。 从前谭廷没怎么留意,只觉得与这位妻子无话可说,眼下看来,恐怕她更无意同他多言。 只是谭廷看着她远去时略显单薄的背影,不由就想起了上次雁之皮货行皮子的事情。 那必然也是个误会了。 谭廷叹气,他彼时说了些重话,但也让她随便去库房拿皮子,想必她并不会拿太好的来。 他干脆将库房管事找了来。 “夫人上次拿了哪一件?库房里可还有更好的毛料?” 管事不意大爷突然问这个,事无巨细地将四件上好的毛料和二十余件寻常料子都说了。 “可夫人......没有来库房拿过毛料啊?” 话音落地,谭廷沉默了。 他该想到的…… 库房管事不知他心中所想,揣摩道,“夫人很少来库房,每次来也是存取公中物什,都有详细的账目可查。” 他问谭廷,“大爷可要查账?小的可以把账册都搬过来......” 话还没说完,被谭廷打断了。 “不必了。” 谭廷揉了揉额头,又想起什么,吩咐了一句,“不要同夫人提及,我问过库房之事。” 大爷一向沉默寡言,难得多说了两句。 管事似懂非懂地揣着这几句话下去了。 谭廷重捏了几下眉心,莫名就想起了乔荇在秋照苑说的话。 “夫人绝不会贪污受贿,也未动过谭家一分一厘的东西!” 她嫁进来三年,和谭家、和他这位丈夫,都分割的一清二楚...... 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反而,她干净得似山涧的清溪,一粒灰尘都没有。 念及此,他把正吉叫过来,好生吩咐了几句。 * 项宜如平日般,去花厅料理了家中族中事务。 今日的仆从都意外的顺和,项宜不多时便料理完了琐事,回了正院。 不想在路上,恰遇到了谭建和杨蓁。 “大嫂,咱们出去耍玩吧!”杨蓁开口就邀请项宜。 项宜愣了一下,“出去耍玩?” 她嫁进谭家之后,事务繁忙,不方便也没人邀她出门耍玩。 谭建连忙在旁解释,说县衙大街上的时萃酒楼来了个戏班子,唱的都是近年大行的话本子,要带着杨蓁过去看看。 杨蓁连连点头,“天天在家可闷死了,偏偏天寒地冻跑马也不方便,好不容易有个有趣的戏班,大嫂快快跟我们一起去,我让二爷包了最好的位置!” 这位弟媳真是热闹的小孩性子。 项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但她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也没有这份空闲时间。 只是她刚玩婉拒,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开了口。 “出去转转吧。” 项宜讶然回头,才看到身后的男人。 他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不到半步的地方。他挡了飞扑过来的寒风,但属于他的气息也漫了过来。 项宜不习惯地向另一边退开了去…… 天这般冷,风里渗透着冰雪的寒意。 谭廷略一走近,就看到她没有似谭建杨蓁那般,穿一件镶毛领的外衫,单薄的衣领下,白皙的脖颈半露在风里,继续落下的细发在颈边滑动。 谭建和杨蓁,都同他行了礼。 她也转过了身来。 只是却在转身的下一息,向一旁退开了两步,再次与他拉开了距离。 并未看他一眼,垂头行了礼。 两人之间陡然变大的距离,除了两人,旁人并未意识到。 谭廷默默多看了她一眼。 弟妹在这时上去拉了她,“大哥都应了,大嫂快跟我们走吧。” 她仍没有立刻应下,反而正经看了他一眼。 那眼中满是不解。 作者有话说: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 缔婚 第26节 第18章 项宜被杨蓁连劝带拉地带走了。 谭建偷偷想,自家大哥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知道了,是不是该请大哥一起去? 可他有小心思,若是请了大哥,而大哥又答应了,自己这戏只怕是看不好了。 他故意装作没想起来,含混着跑了路。 没人邀请谭廷。 弟弟没有,弟妹没有,他的妻子更没有。 谭廷只能看着三人离去,独自一个抿着嘴负手回了书房。 他刚回了书房,便收了一封族里的请示帖。 谭廷立时收了心神,打开看了看。 今岁年成不好,不少本地庶族农户的田里收获甚少,根本交不上衙门要的税,日子过得艰难。 若是趁着这个时候收购田地,能以低价收下不少良田,非常合算。 已有不少大小宗族如此办了。 谭氏的族人也想借机拿出手中闲钱,收了良田以后,再让这些农户变成佃户为他们种田,而大宗族天然就有府县衙门关系,并不需要交多少公粮。 里外里,是稳赚不赔买卖。 这些年,每逢灾年便有人趁机收田,不光世家大族在收,宗室皇亲也在收,甚至压价收田,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今岁天冷的厉害,远过于往年,手头缺钱过冬的农户陡然多了起来。 族中众人合了一封请示帖递了上来,不仅想要收田,还有不少人请求向族里借钱收田。 如此一来,本来占了清崡县乃至宁南府大片良田的谭氏一族,此番又能扩大田产不计其数。 族里众人的日子也会越发好过了。 这本不是一件大事,族人跟族里借钱也是平常。 谭廷本该提笔批下这张请示帖子,但笔悬起来,又被他放了下来。 他看着那请示帖,陷入了沉默。 若是经此收田,经过这一冬失去良田的农户,只怕更加艰难了。 庶族农户的日子,看似不与世家大族相关。 但他们过的不好,流民就会增多,世家大族与庶族农户之间摩擦也会增多起来。 小摩小擦也就罢了,若是闹出流血大事,便不好收场。 谭廷莫名想到了他的妻子。 她也是庶族寒门出身,从前两家缔结婚约的时候,世家和庶族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这般紧绷。 不过是十年的工夫,两族已相互横眉冷眼,只要再有一事大闹出来,两族之间只怕更无法共存。 届时,他与她又会怎样? 谭廷皱了眉,将那请示帖推去一旁,另取了两张纸出来。 朝堂里,打理朝政的太子一向以民为先,极又重农事,而谭氏早有族规,与邻为善,广交善缘,不可因势大而欺压弱小。 他前后思虑一番,回了那封请示信,将朝中法度、太子态度,以及谭氏族规和祖宗训诫,条分缕析地说了。 谭氏族中不会借出这笔钱,他同样告诫族人不要压价买田,因小失大。 回了这封帖子,谭廷亲自去了一趟城外宗族田庄,将今岁过冬的事宜吩咐了几句。 此番打了个来回,回到城中便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谭廷于听戏一事并无太多兴致,但今日城中戏声正盛,远远看去,前方喧闹里传出唱声的正是时粹酒楼。 正吉骑马跟在他家大爷身边,突然听到大爷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许久没看戏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正吉都说愣了。 正吉努力回忆了一下,“大爷好似有大半年没看戏了。” 大半年,算不算很久呢? 正吉不知道,却见自家大爷默了默,然后调转了马头。 “嗯,那就看看吧。” 正吉不敢耽搁,连忙跟上前去,见惯来不喜热闹的大爷,另外人头攒动的时粹酒楼前,下了马。 清崡县不大,最热闹的就是这县衙大街。 正吉见大爷倒是不急着进去看戏,反而目光看向远处巷子口一家不甚起眼的铺面上。 那铺面门匾刻了四个字——吉祥印铺。 正吉连忙上前,“大爷有什么吩咐?” 大爷点了点头,刚要说又想起什么,看了他一眼。 “你不行,让秦方去,让他不许透漏身份……” 谭廷把事情吩咐给正吉,让正吉寻秦方去了。 秦方是他在京城收的管事,想来最不像谭家人。 谭廷看着远处的吉祥印铺,叹了口气。 正吉走了,谭廷在喧闹的人群里四下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人,于是抬脚进了酒楼 ...... 他前脚踏进去,还没走出几丈远,便见有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急急忙忙地朝他走了过来,同时让人从喧闹的人群里,分隔出一条道来。 是时粹酒楼的方掌柜。 方掌柜能在清崡县城开大酒楼,全凭谭家给面子,当下听说谭氏宗子竟然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下面的人骗他,但看到谭廷当真在此,汗都落了下来。 他完全不知道这位宗子大爷是来做什么的,诚惶诚恐地引着往后面庭院走,但见这位大爷脚下不动,反而看了一眼戏台,又立时醒悟过来。 “二爷定的桌就在看台正下方,正戏还没开场,大爷过去坐一坐?” 他问了,见这位让人琢磨不透的大爷微微蹙眉。 谭廷没想到,正戏没开场,谭建他们便卡着时辰也没到。 方掌柜又要让人往坐台前为他开路,他开了口道罢了,“寻个远处窗下的座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方掌柜满头都是雾水。 不过谭廷也没让他继续猜下去,让他自行忙碌,自己坐去了窗边的雅座。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酒楼厅里突然静了几分,有人开道,有人清场,他转头向门前看去,一眼看见了说着笑着走进来的自家弟弟。 明明也是娶了妻成了家的大男人了,还成天嘻嘻笑笑,看个戏堪比皇上出巡。 谭廷厌弃地瞥了谭建一眼。 谭建身后,便是弟媳杨蓁,杨蓁手里拿着花花绿绿许多玩意,可见是在街上好生逛了一番。 他并未太在意,目光困在了杨蓁身后。 她也走了进来。 比起谭建杨蓁的热闹,她手上什么也没有,细细看去,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串淡紫色的绢花串。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宝蓝襽边的长袄,没有镶毛的领口上露出半截白皙脖颈,时萃酒楼的大堂里喧闹非凡,似乎人人都在躁动,唯独她安静地站着。 杨蓁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转头叫了她,叽里咕噜跟她说了一大串话,谭建也在旁凑了两句。 她和淡的神情似春风抚过幽潭,柔波四起,眼眸闪动了柔和晶亮的光,嘴角勾起了点点笑意。 谭廷远远看着,莫名看住了。 然而就在此时,她似有感应一般地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她一眼看见了他。 只一瞬,脸上的笑意蒸发似得,忽得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谭廷愣在了那里。 * 吉祥印铺。 有工匠过来取一批刻刀。 姜掌柜见了那工匠,便要恭喜他,“在谭家做事可好?你们可得勤快些,活干的细些,能留在谭家就更好了!” 工匠说是,又叹了口气,“谭家是好,可谭家里有些人和姻亲,却不是省油的灯,我们险些把项氏夫人连累了!” 他这么说,姜掌柜吓了一大跳,赶紧让他坐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就把昨日谭氏宗房里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 “......要不是夫人和咱们光明磊落,就要被这些小人祸害了去!当真是逃过一劫!” 工匠说完,取了刻刀走了。 姜掌柜半天没说出话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落,直到他外甥从乡下过来,叫了他一声,才回了神。 “舅舅这是怎么了?” 姜掌柜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听到一桩惊人的事。 “什么事?”外甥问。 姜掌柜开口要说,铺子里进来一个面相陌生的客官。 姜掌柜打住了话头,见这人一眼就看中了和字印。 缔婚 第27节 和字印经过几轮叫价,如今的价格姜掌柜已经十分满意,基本定下要出手了。 有了意向的价格和买主,掌柜的对这人便不怎么太热情。 偏这人当真看中了和字印,问起了价钱。 姜掌柜实话实说,“这块印价钱偏高,客官有意向?客官可以再看看本店其他印章。” 他这么说了,以为此人必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反而就拿住了那方印。 “掌柜的开个价吧。” 如此豪气,掌柜的可就不客气了,直接起了个高价。 “二十两。” 二十两,在这样年成的光景里,能买良田好几亩。 他出了个高价,见那人果然皱了眉,“价钱不值。” 掌柜的出价虽高,但要说此印不值他第一个不同意,正要说什么,之间那人径直拿出了三十两来。 “这印至少值三十两。” 姜掌柜懵了一下,见那人已将银钱推了过来, 这……?原来这人说的不值,竟是这意思。 但姜掌柜还是怀疑对方拿出来的是假银子。 怎么还有人买东西加钱呢? 他偷偷用指甲掐了一把银子,不是假的。 姜掌柜又打量这人,这人操着一口京城口音,面孔也生,并非谭家人。 这下姜掌柜真回了神,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立时不再犹豫了,直接了当地将和字印卖给了他。 那人也甚是爱惜,小心收好带走了。 姜掌柜仔细收了银子,暗暗高兴买了个好价钱,也能让项氏夫人手头松快些了。 他高兴起来,一旁的外甥又问了一句。 “舅舅方才到底要说什么惊人的事?” 他那外甥名唤符耀,虽然家中不甚富裕,但学业却好,可惜要帮衬家中无法全心读书,只能有时来县里书肆看书,或者买一张青舟报抄来看。 青州邸抄并非朝中的邸抄,而是隔壁维平府青舟书院,抄下京中来的邸抄,附上时文和趣闻,以极低价格卖给不能入学的寒门读书人看的报抄。 符耀今日进城,就是买这个来了。 姜掌柜没似方才那般激动张口就来,而是隐去谭氏的大名,只道是一位出身不高的女子,嫁进世家做宗妇的事情。 符耀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当下听了姜掌柜的话,一时将邸抄抛在了脑后。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若非那夫人清白,还不要被那些人诬陷死?少不得最后连带着把污名扣到我们这些身份不高的寒门庶族头上!” 他气愤不已,“世族越发欺负人了!” 他说着又问姜掌柜,“这是哪一家的事?!” 姜掌柜被他说的,也跟着动了几分肝火,差点把那世族姓氏说了来,话到嘴边才咽了回去。 他想起来,自家外甥的笔杆子甚是厉害,他眼下说了,万一被外甥抖搂出去就不好了。 想来,以项氏夫人那般安静谨慎的性子,也不希望这事传出去,尤其要是传到拒此不远的青舟县她弟妹处。 项氏夫人的胞弟项寓,姜掌柜也见过几次,那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万一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姜掌柜有点后悔说给了外甥,只能嘱咐他,“你自己知道便罢了,此事莫要乱传,可记住了。” 他见外甥哼哼着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作者有话说: 文案回收~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 感谢在2022-04-19 14:56:22~2022-04-23 07: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是风动、蛋炒饭2个;满江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632511 15瓶;浪一会10瓶;我爱不二家6瓶;浦城青山君5瓶;奥服服4瓶;追冰少女3瓶;sophie 2瓶;我叫豆豆、amy、凌乙烯同学、nihao、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时萃酒楼。 厅里厅外几乎挤得水泄不通,幸而谭建早早定好了台下的圆桌,当下由着伙计开道,往桌前去。 他道小妹没来可惜了,“我瞧着她是想来的,母亲怕她又被冲撞着,把她留在家里了。不然咱们更能热闹了。此番的戏班大半年才来清崡一次,叫我好等啊......” 杨蓁对谭建说得戏班不熟悉,但她觉得谭蓉胆子太小了些,说不来也好,说着想起了一旁的大嫂。 大嫂是那等安静柔和的性子,眼下这么多人不会也害怕吧? 杨蓁嫁进来就遇到了大嫂受欺负的事情,当下便在意项宜是不是害怕了,不想转头看去,却见大嫂脸上的兴色落了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 项宜看见了那位谭家的宗子。 她顿了顿,又抬脚走了过去。 谭廷还在她陡然冷下的神色里没回神,眼下见她主动走过来,稍稍缓了口气。 然而她到了他脸前,同他行了个礼,神色平静中带着冷淡。 “大爷来了。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我这就回去。” 台上的戏就要开始了,厅中的喧闹声一浪盖过一浪。 谭廷耳中却静得只剩下项宜的两句话。 她好像没有想过此事以外的其他可能,眼下已经要离开了。 谭廷和杨蓁急忙跟了过来。 “大嫂要回家?”谭建讶然。 杨蓁就更惊讶了,“戏还没开始呢,大嫂不是说好久没看戏了......” 她笑着说没关系,“下次再看也一样......” 谭廷几乎能想到她立时要同自己行礼离开的样子了,他禁不住在她之前开了口。 “家中没事,你不必回去。” 他语速似乎有些快,三人都向他看了过来,尤其他的妻子,眼中露出困惑。 是了。 若家中没事,他怎会突然到此处来? 毕竟他们三人前来他知道,但并没被邀请。 他总不能解释说,莫名其妙就到了此处...... 他干脆叫了谭建。 “把随从护卫留下,你随我回家。” 谭建耳中一轰,足足怔了几息。 大哥竟然是来找他的?! 他心心念念的戏班,第一次带着娘子出门的宝贵时光,忙里偷来的一点点闲...... 都没了? 谭建傻眼了。 戏要开始了,闹哄哄的人群开始安静下来。 谭廷不想让那人再继续用不解的目光看他,便让她和杨蓁去往台前看戏。 谭建独独被留了下来。 看着大哥阴晴不定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不过大哥好像也没说立刻就要走,谭建抱着一丝幻想。 “大哥许久没看戏了吧?这戏班子有几出拿手的好戏,连各地的王府都喜欢听,时常请他们过去唱。” 他说着,见大哥没有推拒的意思,目光落在不知是台上还是台前的地方。 谭建略微壮了一点胆子,小声说起他最期待的一出戏。 “......那戏当真让人看得落泪,若不是横生阻碍,两人何至于生离死别......小姐死后,秀才也不欲独活了,待他老母去世之后,秀才便不见了。村人皆找不到他,最后才发现,他将自己葬在了小姐坟旁......” 谭建说着,都快哭了。 台上已有咿咿呀呀试戏的声音,唱的正是他说的这一出。 大哥不知怎么,似也瞧向那戏台的方向。 谭建满心希冀,心道大哥是不是也被这般凄美的故事感动了? 然而他期盼被感动的大哥,却看到自从他来了之后,他的妻就再没似方才那般兴致满满了。 杨蓁嬉闹着跟她说了什么,然而她也只是笑意浅薄地点了点头。 兴致全无。 谭廷紧压的唇抿成一条线。 谭建并未察觉,还道,“哥,这般绝世之恋是不是的确令人动容?” 话音未落,他哥的眼神落了过来。 那眼神满满都是不悦。 缔婚 第28节 “绝世之恋?戏班子用来营生的夸张之事你也信?” 谭建被训斥得头都不敢抬了,又听见大哥冷哼一声 。 “我看你就是时文背得太少,明日再让人去给你买五本来。有时间多读书,大丈夫怎能沉溺于男女情爱?!” 他冷声说着,沉着脸起了身,大步离开时萃酒楼。 * 谭家。 秦焦不敢耽误林大夫人谭氏的事情,唯恐出了错处,惹得林大夫人心生不悦,所以事事亲力亲为。 他也不图许多,只求林大夫人能看在他做事认真的份上,帮他谋一份知县知州的差事。 可怜他秦焦读书科举一辈子,只能在举人上打转。 当今世道举人枚不胜数,有些世家的子弟都未必能有好差事,别说他一个无甚依靠的寒门穷酸书生了。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林大夫人了。 秦焦连着在外跑了许多天,浑身酸疼地回了谭家。 回了谭家就听说了项宜被查账的事情。 他甚至来不及喝茶,“查了项氏的账?怎么说?贪了多少?大爷如何惩治的?” 然而回话的小厮挠了头。 “先生,账查完了,一个数都没错。夫人她没贪啊,大爷倒是开了祠堂,亲自将闹事的族人惩治了......” 小厮说完,秦焦愣在了原地。 没贪,没像她爹项直渊一样贪污受贿...... 这令他惊诧不已,但他又想到了另一桩事。 突然叫住了小厮。 “我之前给你的那封信呢!” 那封信上,他笃定项氏手脚不干净,事情还没查清,就急急写下要给林大夫人寄过去。 眼下项氏没贪,他那信岂不成了笑话? 他紧急让小厮将信拿还给他。 但小厮更挠头了,“这可怎么拿回?三日前府里有要进京的人,奴才已经把信托给他们带去京城了!” 信三日前就送走了。 秦焦吸气,觉得自己也要被送走了。 但信三日前就去了京城,眼下也不可能追回来了。 秦焦头晕目眩,他在清点田产上兢兢业业,却在这里犯了大错了。 他的知县知州是不是没了? 秦焦心里一片悲寂,但转念一想—— 林大夫人不待见项氏,并不会因为项氏做事清白而改变,说白了,她是不待见项氏的出身。 毕竟在她看来,庶族出身的贪官之女,怎么能配得上谭家宗子? 所以,就算他信中写的不是事实,但林大夫人也不会怀疑,反而会高兴吧。 毕竟这样一来,越发坐实她心里,项氏配不上谭家大爷的念头了。 而林大夫人也能按着她自己所想行事。 秦焦这么一想,又回过了三分气来。 林大夫人顺心行事最要紧,不刻意去查,应该不会发现他。 * 年关将近,诸事忙碌,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寻常。 只是项宜那位宗子夫君,这两日不知怎么,停留在房中院中的时间有些长,徒增许多不便。 就比如昨日,乔荇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没看见那位大爷在内室看书,张口便道:“夫人的和字印卖了三十两!” 项宜讶然,她以为二十两已经不少了。 她刚要问一句,却突然意识到那位大爷还在房中。 她目光落过去,发现那位大爷翻书的手顿了顿,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脸上有些许柔和。 项宜不懂。虽然谭家没有不许媳妇在外做事的规矩,但她并不想当他的面说自己的私事。 便叫了乔荇出去说话…… 他总在家,项宜自然不能赶他,这里都是他的地方,她不过是来做事罢了。 不方便,就避开。 这会项宜就到了乔荇房里。 乔荇给她缝了个厚厚的垫子,怕她在自己房里冷,替她灌了汤婆子放在手下。 项宜笑着谢她,拆了刚从吉祥印铺拿回来的家信。 信仍是项宁写的,照理先说了说近况。 项宜见她字迹有力了许多,知道妹妹近来身子强健了些,不似往年三灾八病的,冬日里过不好。 项宁简单说了些琐事,也说了自己为了强健身体,每日要在多走许多路,但弟弟项寓不许她晚上走,怕她夜盲掉进沟里。 项宜好笑,项宁又写到了项寓,她道项寓近来在书院里颇得先生喜爱。 她道,主持青舟报抄的一位先生,将项寓选进了报抄的班子里,让他帮忙负责报抄选文。 虽然是个费时的差事,却每日都能多读许多文章,还有朝野趣闻,项宁也跟着看了不少,有些颇为荒诞有趣,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青舟报抄,还是父亲在任的最后一年,某天翻看邸抄时,突然想起来的。 邸抄能上传下达朝中大事,凡读书人都该看看,但对于尚未中举人进士的书生却过于遥远了,所以父亲便让青舟书院将邸抄与作的好时文和在一起,印来给学子们看。 后来父亲虽不在维平府任职,但青舟报抄的影响却大了起来,临近几个府县的寒门读书人没有不喜的,他们也给青舟书院回信交流,也会将听来的趣闻写进信里送去书院。 而书院时不时会选择几篇书生们投来的趣闻,附在后面的报抄上。 项寓还只是秀才,进了报抄班子也多半不会负责时文选登,倒有可能被安排甄选趣闻。 不管怎样,增长见识总是好的。 项宜没太在意这件事,只是看到家信平稳,尤其弟弟妹妹在青舟,并未听说自己在谭家发生的事情,悬着的心放下许多。 提笔写了回信。 ...... 谭廷这几日便是多在院中停留,也未多见到项宜几面。 他明白她在避着自己。 从前是他做的不好,她对自己心有芥蒂也是有的,他也不能强求什么。 有些话说出口,还不如不说而去做。 他安排了几桩事下去,接到了廖知府的来信,道是潮云河堤坝加固即将竣工,请他过去检视。 谭廷本不欲去,但想了想,还是去了。 他一走,项宜身边安静松快了不少,每日打点家事族事,还让乔荇去看了看杏姑母女。 事情大白了,但杏姑母女也不再好意思回谭家,生怕再连累了项宜。 幸而杏姑的姨夫姨妈听说了母女困境,愿意收留她们过冬,眼下已准备启程去亲戚家。 项宜听了,叹了口气,她能做的也就止于此。 不过这般也好,杏姑母女好歹不用再受谭家一些族人的冷眼。 天越来越冷,谭廷并未当日去当日回。 他去的那日是初四,翻了一日,便是初五了。 他从前不在家便罢了,如今回了家,遇上初五、十五、廿五,多少有些不自在。 今日初五,至夜幕四合,院中陆续掌灯,也未见他回来的身影。 项宜暗暗松了口气,闲适在灯下做了一阵针线,就准备睡了。 谁知这时,院中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听到丫鬟的禀报。 “大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20章 天色晚了,项宜料想那位大爷是不会回来了,刚拿出针线筐,闲适地做了一会针线,就听见外面的传话声。 “大爷回来了。” 不时,男人的脚步声就到了廊下。 门帘晃动,他撩了门帘走了进来。 项宜看过去的时候,他恰也看了过来,目光相交在了一处。 项宜意外于他到底还是在初五这日回来了,垂下眼帘错开了他的目光,上前帮他换衣裳。 谭廷垂眸看了看他的妻。 缔婚 第29节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袄,脸上照旧让人看不出情绪,不过,谭廷可以确定的是,她那让人看不出的情绪里,并无见他回家的喜色。 她就站在身前替他宽衣解带,同往日一样脚下站的很远。 谭廷没让她再替忙碌,从她手里拿过衣裳利落地穿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这房中只有陷入沉默这一途。 好在乔荇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谭廷也趁机叫了正吉将东西拿过来。 正吉手脚极利落,捧了个红木雕花的匣子过来。 谭廷看了一眼他的妻,她将针线筐放到妆台下的柜子里,神色不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倒是乔荇偷偷打量了那小匣子一眼。 谭廷给正吉示意了一个眼神。 正吉连忙转身,直接将那红木雕花的匣子,放到了她面前的妆台上。 匣子轻落在项宜妆台上,她才微讶地看了谭廷一眼,见她那夫君没开口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盅,浅饮了一口。 项宜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见正吉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退了下去,只能亲自打开了匣子。 红木匣盖甫一打开,满室流光溢彩。 是三套金丝珍珠各色花样的头面。 乔荇被闪了眼,快步走了过来。 “呀,这些头面同前些日大姑娘戴的有些相像,但好似更端庄大气许多。” 她说得是谭蓉的金丝翡翠蝶样头面,正是谭廷归家之前的家信上提及送给她的。 谭蓉收到礼物,连着好几日,换了多个发饰戴在头上。 这是京里时兴的首饰样子,清崡县乃至宁南府都不多见。 当下突然三套头面摆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乔荇经了前些日的一档子事,稳重了几分,虽然很希望这些头面能给自家夫人,但谨慎地忍着没有乱说话。 项宜看了看首饰,又看了看谭廷,不知到底是何用途。 男人还是没有言语,只是端着茶盅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饮茶。 项宜看了看那些头面,暗暗思索了一番,最后叫了乔荇。 “将这些头面记到册子上,放到库房去吧。” 还在饮茶的谭廷,被一口浓茶噎住了。 他看了一眼将首饰匣子重新盖起来、推给乔荇拿走的项宜,才知道自己自己不说明,她是绝不会动这些东西分毫的。 这般认知莫名让谭廷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得不开了口。 “不必放入库房,你留下。” 话音落地,项宜推开首饰匣子的手顿了顿。 乔荇眼里立刻放了光,兴奋地小声道,“夫人,这是爷给夫人的头面。” 给她的头面? 项宜默了一默,看着这些流光溢彩的贵重首饰,有些明白自己那位夫君的意思了。 毕竟她是谭氏的宗妇,宗妇的体面还是该有的。 与其说是给她的,不如说是给宗妇的。 她这样一想,便觉得也没什么奇怪了。 “那就多谢大爷了。” 又安排了乔荇,“那就将这头面放到首饰匣子里吧。” 乔荇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 谭廷见她收了,松了口气。 若直说是给她的,她必会用不解的眼光看过来,而他着实不知该怎么解释。 当下,乔荇将那三套头面拆开一一放置,将她空空荡荡的首饰盒子慢慢填起来。 乔荇还指了其中玉兰花样的,小声同她道,“夫人原本的珍珠耳珰发黄了,明日就换这套吧,端地又明亮又好看。” 她看着那对珍珠耳珰,含笑地点了点头。 谭廷继续端了茶水浅酌。 杯中清波荡漾着三五茶芽,茶水中映着他唇角微翘的光影。 ...... 房中多添了火盆,一贯冷清的房中,融融暖了起来。 项宜不知他今晚如何打算,如常吹熄了蜡烛。 刚躺下来,男人的大掌便落到了她腰间…… 纱帐拖拽在地,帐中的湿热与室内的暖融气息交融,仿佛交混着无限的春光。 两人同从前一样,可又不那么一样。 项宜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今日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多少带着些不耐,反而慢了下来。 窗外的枝叶轻轻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 项宜在轻磨慢捻中,呼吸渐渐气促起来,细密的汗珠交混落下。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谭廷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她眼中有朦朦如水的月色,随着他的起伏荡漾起来。 只是又在他看到的一瞬,默然转开了目光。 他们从前是这样的,即便连帐中湿热交融的时候,也甚少有什么的交流,哪怕一个眼神。 谭廷薄唇浅抿,握着她腰间的掌心向上,托在了她纤薄细腻的脊背上。 距离有些许拉近。 他的掌心滚烫,项宜在那和过去不同的姿态里,忍不住看了过去,却见男人目光正就落在她脸上。 目光相接的一瞬,项宜下意识错开了去。 谭廷心下紧了一紧,掌心落回到她腰间,慢慢收拢了起来。 窗外的风一扫方才的温吞,盘旋四起,劲劲有力。 项宜本还极力撑着,可到了后面再撑不住这般力道,只能被风所裹,如叶片在风中飘荡。 半晌,窗外喧闹停止,安静了下来。 项宜被人从掌心轻轻放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得歇息。 他似是不喜仆从插手床榻之事,都是由她亲自清换。 只是她刚要撑着身子下床,却被他轻声叫住了。 “不急,等下让人过来弄吧。” 项宜没有回过头看他。 她停在床边只是沉默着怔了一会。 谭家大爷最近怎么了? ...... 待从浴室回来,房中已被收拾一新,第一次不用项宜亲自动手,她还隐隐有些不习惯。 可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是错位的,项宜已思虑不了这么多,几乎是躺下来就睡着了。 谭廷悄悄看了妻子两眼,见她又这般快地睡了。 只是她今日束在后面的长发,在事后散的有些厉害,有一缕被她压在了枕下。 借着浅薄的光亮,他伸了伸手,将那缕头发轻轻勾了出来。 她睡熟了,丝毫未觉。 火盆烧到了最旺的地方,似是一室春暖。 谭廷慢慢闭起了眼睛。 * 翌日项宜险些没起来,要不是乔荇在外连声唤她,就要错过给赵氏晨昏定省的时辰。 从秋照苑回来,项宜直接去了花厅理事。 谭廷从外院书房回来的时候,透过梅林恰看到花厅里的人。 梅影错落,她穿了一身茶白色对襟长袄坐在上首,下面一众管事挨个上前回禀报事。 她问事理事,令乔荇分发对牌,不急不躁地处置,下面无一人喧哗,远远看去便觉妥妥帖帖。 谭廷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肩头落了许多梅瓣,才缓步离去。 项宜并不知远处有人落了目光过来,只是如常理完了事回房,看到账房和自己那位夫君都在厅里。 项宜不明所以。 账房却上前将红布包着的银子奉了上来,交给乔荇。 “这是夫人这个月的例钱。” 这例钱发得早了些,掂量起来,重量也不太对。 乔荇看了一眼,“这是三份例钱吧?” 缔婚 第30节 怎么三份例钱都送到了夫人这儿? 项宜也看向了账房,顺带着看了一眼,书案前磨墨写字的谭家大爷。 谭廷笔下顿了顿,沾了些墨,看了账房一眼。 账房先生立时提了心神。 这三份例钱,除了本就是给夫人的那一份,其余两份都是大爷从自己私账上调出来补贴夫人的。 大爷不知为何不同夫人直说,而是让他一起交给夫人。 他只好解释,“夫人掌管中馈,还要料理家事族事,十分辛苦,例钱本该三份,夫人收下吧。” 乔荇看着陡然多出来的钱,眼眸亮了亮,夫人辛苦这么久,涨例钱本也是应该的。 然而项宜却皱了眉。 谭家给管家女眷的例钱,从谭廷的祖母时起,就是一个未曾变过的数目。 这许多年物价不曾有大的波动,到了她这里,自然也没有陡翻三倍的道理。 她道不必了,让乔荇将多出来的两份还回去。 “我只做了该做的事,拿应有的例钱即可。” 她态度明确,不该她的东西,便是落在她手边也不会拿。 项家不比旁的人家,在这样的事情上,须得越发约束才行。 账房看着乔荇塞回来钱不知所措,目光求问自家大爷。 一滴墨从笔尖落在了宣纸上,化开了来。 谭廷有想过,她从不同他提钱,他若是直接拿银钱给她,她可能会觉得难堪。 只是他没想到,连这点按月发放的小小例钱,她亦分的一清二楚。 哪怕她与他是夫妻,也许很快就有了血脉孕育的孩子,可她和谭家同他,还是被她划下的一条严明的线,分割在两边。 谭廷心口升起不适感,抿唇沉默半晌,只能让账房先行退下。 他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让乔荇把仅属于她的那份例钱收好,便回了内室。 ...... 接下来几日的正房里,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寂静,只是项宜隐约察觉这寂静同以前好像有所不同。 她收到了弟弟妹妹的来信。 妹妹项宁同往日一样在信里提及日常的趣事,今次还写了个趣闻给她看。 这趣闻是各地寒门读书人写下来寄给青舟书院的,项寓看了觉得荒诞又讽刺,说给了项宁,被项宁写进了给项宜的信中。 可项宜看完,额上凝了汗珠。 那日谭家查账的事情,她一直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传到了他们耳中。 作者有话说: 两个哑巴过日子。 晚安~ 第21章 那日谭家查账的事情,项宜一直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传到了他们耳中。 想想项寓的性子,项宜几乎要落下冷汗来。 好在项寓并不知道事情发生在谁人身上,只是一桩隐去了姓名的事情而已。 项宜提笔写了回信,自然不能提及那件事分毫。 她说了另外一桩事情,腊月初九是他们母亲的忌日。 项宜娘亲梁氏病逝的时候,她八岁弟妹三岁。 梁氏看着年幼的孩子至此就要没了着落,心焦得厉害,又怕项宜日后落了个“丧妇长女”的名声,被别家厌弃,便让项直渊早早为项宜定下婚事。 而项直渊替项宜缔结的这门婚事,就是谭家。 可惜,项宜虽然避过了丧妇长女在婚事上的尴尬,可嫁进谭家的她,过得并不似母亲所期盼那样...... 母亲忌日将近,项宜没富足钱财似父亲在世时一般,为母亲做水陆道场,只能叫了弟妹一道,去安螺寺为母亲斋戒一日,点上一盏长明灯。 * 谭廷让人将内院厢房辟成了书房,将自己在正房里原本为他定做的高大书案搬了过去,然后让人放了一张稍矮一些的书案过来。 谭廷将谭建叫了过来,让谭建请项宜做一枚闲章,又拿了一整套上好的白玉石出来,谭建的闲章只需要一只,其他都送给了项宜。 谭建不懂大哥怎么让自己出面,只是当嫂子不肯收下,自己死皮赖脸求嫂子留下那些白玉石的时候,才隐约有点明白。 为谭建做闲章,便不完全是私事了,而谭廷又搬去了正经的书房里,项宜便将她篆刻的一应物什,从乔荇房里搬了回来。 那张稍矮的桌案与项宜甚是相合,刻起章来越发得心应手。 因是给谭建做章,她又一向喜欢这个二弟,颇为认真。 只是谭廷一回了正房,她就停下手不做了。 谭廷都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回房了,只能越发放轻了脚步。 某次他回房的时候,项宜和乔荇竟然都没发现,两人正在房中,说过两日去安螺寺为梁氏忌日斋戒点灯的事情。 谭廷的生母过世更早,但每年他生母忌日,谭家都会让安螺寺做整整七日独姓水陆,后来不用谭家吩咐,安螺寺的主持也都会把每年那七日空出来,单为谭家所用。 听着她们说梁氏忌日也不过斋戒点灯,谭廷便想同她提一下水陆道场的事情,但他想了想,没有直说,而是转身出了门去,安排正吉替他去一趟安螺寺。 正吉领命立时去了。 谭廷站在廊下吹了会风。 他想起上次去维平府检视大堤竣工之后,专门去绕到青舟书院附近打听了一下。 项寓和项宁果然住在书院山脚下的镇子里。 他们没什么钱,只能在镇子边缘典了个老旧的二进小院。 项宁身体不好,多半时间留在家中,项寓不便留她一人在家,每日还要借书院的马上学下学,而他着实勤奋不似谭建那般,小小年纪进学风雨无阻...... 房中项宜和乔荇说话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摆打转。 谭廷想,他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与他们姐弟三人缓和些关系。 * 项宜每年都会去祭拜自己的母亲,赵氏并没有阻拦过她,也会替她添一笔香油钱。 只不过梁氏忌日的前一天是腊八,谭家有施粥的惯例,项宜会在腊八这天早早地领着谭家族人支了铺子施粥,待到下晌施粥结束,再赶去安螺寺。 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身边还带了个杨蓁。 杨蓁从前在京的时候,也跟着家中一起施过粥,但多半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主家只短暂出面。 不过谭家不一样,项宜从头到位地守在粥棚旁边,施的腊八粥也当真是用料十足的粥,每人都能盛到稠稠一碗。 杨蓁跟着搅动粥锅,问项宜。 “嫂子为何不让管事或者是族人来?腊八还挺冷的。” 项宜笑说动起来就不冷了,又跟她低声解释,施粥这种事,纯属于帮扶庶族寒门的穷苦人。 但架不住世家的人里,有人想在里面捞油水,有人做事不上心,也有人干脆不想便宜领粥的穷苦百姓,不少世族都闹出来施粥反而害死了人命的事情,与当地庶族之间几乎刀枪相见。 她巡视着粥棚的秩序,“年景不好,尽量不要在这关头闹出事情来。” 庶族百姓在寒冬腊月里吃不饱穿不暖,世族子弟却居于暖屋身穿绫罗,一旦双方摩擦起火,将平白招致许多祸事。 杨蓁是行伍人家出身,父兄皆在军营,也听说近年来世族与庶族之间摩擦不断,有时甚至需要官军镇压。 她来之前,母亲还嘱咐她少出门,怕谭氏一族和清崡其他百姓间关系紧张,不过眼下看来,清崡比旁的世族聚居地,要正常的多。 就说施粥这事,谭家的粥水用料十足,寒门百姓们过来领粥无不道谢,许多人都认识大嫂,还要特特要同她躬身说上一句。 “项氏夫人安好。” 大嫂则难得地露出笑颜,“安好。” 杨蓁越发喜欢这位大嫂了,听说她晚些时候要去安螺寺,待谭建从族学下学,便道也要跟着去。 “啊?娘子,那是嫂子去祭奠她娘家母亲。”谭建提醒。 杨蓁说知道,“难道我就不能和嫂子一道,祭奠她娘家母亲?” 谭建:“......” 她歪头问谭建,“你到底去不去?” 谭建当然想去,今天去了还能蹭上安螺寺的腊八粥。 安螺寺的腊八粥用了一些不同的食材,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但他不确定这样合不合适,也怕大哥训斥他时文还没写好,就天天想着出去玩。 他跟杨蓁商量,趁着嫂子还没走,去正院问问可不可以。 ...... 正院,谭廷虽未跟着女眷去施粥,但让人去县衙支会了一声,县衙极有眼力地派了一支巡逻队,谨防混乱生事。 这会施粥结束,项宜回了内院,谭廷也回了来。 今日到了下晌,风大了起来,安螺寺又在山上,山风只会更烈。 谭廷负手立在庭院树下,思量着跟她说,风太大了,他送她过去。 门帘一动,她换了一身米白素面的长袄,头上只戴了一只银簪,与乔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她看见他站在院中,轻轻挑眉,“大爷有什么事吗?” 谭廷说没有,刚要说出方才想的事,不想院中风一停。 缔婚 第31节 只这一瞬的工夫,风丝竟然都没了。 谭廷的话尴尬在了口中。 而项宜见他无事,行了一礼就要带着乔荇离开了。 正这时,外面一阵轻快的脚步,杨蓁和谭家到了。 杨蓁见项宜要走了,立刻说了自己想跟着一道的事情。 “嫂子,我和二爷也想去山上斋戒一番,祈祷明岁的平安。”她跟项宜眨眼。 项宜没什么不可以。 谭建也凑过来,虽然他也眼巴巴地想跟着去,却在大哥眼皮子底下不敢乱说话。 他偷偷去看谭廷。 本以为至少会看到大哥不善的目光,没想到大哥似乎并未理会他,反而略一思量,开了口。 “既如此,便都过去吧。” 他说着,微微停顿,清了一下嗓子,“我送你们一道过去。” 谭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连杨蓁也挑着眉,眨眼看了谭廷两眼。 谭廷却留意着自己的妻子。 他见她这次倒没太多意外的神色,而是静默地皱了皱眉。 好似他送她过去,是一件让她不适的事情一样。 不适...... * 大哥不仅答应让他去安螺寺,还要亲自送众人过去,谭建着实被吓到了。 只是这本事一件值得放炮庆祝的事情,但不知怎么,大哥说了之后,反而自己不高兴起来,沉着脸沉默,就像是谁欠了他银子。 谭建觉得这个比喻不对,他哥并不会因为别人欠他钱而在意。 这会骑在马上,谭建小心品着他哥的神色,还没品出什么来,突然被他哥一回头瞥见了。 大哥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打马跃到了前面去,只给他留了句话,“待回了家,把你近来做得文章,都送到我书房去。” 说完,高头大马快跑了起来。 谭建可跑不动了,脸哗啦垮了下来。 关键是,他近来就没做出来几篇时文啊! 他怕了,觉得到了安螺寺一定要避开大哥才行,不然他担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 安螺寺,有人提前到了。 小沙弥引路过来的禅房里,小姑娘不住地大喘气。 “我以为在家练了那么久,登山不会累了,怎么还是这么累?” 她出了一身汗,脸色红彤彤的,唇色略干了些许,清秀细长的眉下,眼眸水亮似溪水波光。 她抹了一把汗,又递了个帕子给眼前的少年。 “阿寓,你也擦擦汗吧,不然到外面吹风会着凉的。” 项寓不要,“你以为我也像你一般么?这点山路我可没出汗。” 少年仰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也不能说完全没出汗,他只额间落下了一滴,不过偷偷擦掉,没让项宁察觉罢了。 项宁将帕子收了回来,瞥了他一眼。 “我不信一会长姐来了,你也这般不听话?再怎么说,我也比你早从娘肚子里出来半刻钟,正儿八经是你二姐。” 她板着脸认真教训项寓,但她身子不甚强健,说起话来也有些中气不足般飘飘软软的,一点没有长姐的气派。 项寓好笑地哼哼了两声,瞧了一眼日头,叫了项宁。 “我和几位学子约了在后山见面,眼下时间快到了。” 项宁往外看了一眼,“是上次写了那则查账的事情寄过来的人吗?” 项寓说是,“我正好问问他,这是哪家的事情。” 他说着,脸色沉了几分。 他这两天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则“趣闻”,越琢磨越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家的事。 而这件事最好、最好,不要和谭家有一文钱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 * 感谢在2022-04-16 23:01:10~2022-04-26 17:2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笨笨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满江月、不是风动、蛋炒饭2个;花开富贵、老虎来喝下午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邓邓,邓老板57瓶;44632511 15瓶;我爱不二家14瓶;九九欢喜、浪一会、daiwazhenlei、某某沧的绿江10瓶;一只只、追冰少女8瓶;将离、加一、一树梨花压海棠、浦城青山君5瓶;长微、奥服服4瓶;19 3瓶;先留言、小小酥、nihao、sophie、关鸿子2瓶;凌乙烯同学、喜欢吃辣条、58809601、我叫豆豆、xx、a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关于某世族查了宗妇账的事情,项寓最初听到只觉荒唐的不行,但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恰得知写这则事的人,家住附近,干脆约了他来寺庙见面。 他走之前倒是不忘嘱咐项宁,“你这里等长姐,别乱跑记住了吗?” 项宁乖巧地点头,点了头又想起自己是姐姐他是弟弟,怎么又成了被他叮嘱了? 她要扳回一点来,不想少年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人已不见了。 项宁叹气。 ...... 项寓算着长姐可能快到了,他最好在长姐到之前,去同那学子见上一面。 只是他还没走到安螺寺后门口,差点与一人撞上。 那人一眼见了他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将他认了出来。 “寓哥儿,是不是你?” 谭建勉强到了山脚下,就连忙寻借口逃离了他哥,道是去从后山过去,替他们采些松林里的新雪泡茶喝。 这般好歹才能在他哥的威压下喘口气。 可巧就遇到了熟悉的面孔。 谭建晓得项寓和项宁搬到了青舟县住,只是他却从未见过项寓和项宁登过谭家的门。 逢年过节的时候,他问过大嫂要不要请他们过来一起过节,大嫂都是说不用,说项寓学业紧张,还是留在书院附近好。 在项寓的勤奋里,谭建只能缩头。 但这不妨碍他对项寓颇多好感,至少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都是还没有参加乡试。 他兴致颇高地走上前去。 不想项寓向一旁避开两步,皱眉看了他一眼。 “谭二爷,有何见教?” 这口气有点不对,但谭建却发现他也认出了自己,越发高兴起来。 “咱们之间何须有什么客套?” 他又向前捋了捋关系,笑着道,“你是大嫂的兄弟,我也是大嫂的兄弟,咱们不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吗?” “兄弟见面客气什么?”说着,伸手要拍项寓的肩膀。 不想项寓忽的一个闪身,他手下尴尬落空。 他看向项寓,只听项寓阴阳怪气十足地来了一句。 “不敢当。谭二爷是谭氏宗房的二爷,项某只是山野小民一个,怎能与二爷称兄道弟?” 这下,谭建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了,再看项寓神色,横眉冷眼仿佛跟他有仇一样。 谭建不敢说话了。 他原本想着大嫂那般平和温柔的性子,她弟弟约莫也差不多......怎么差别这么大啊? 恰在此时,有人找了过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项寓约在后山见面的人。 “二位是青舟书院的学子吗?” 谭建摇了摇头,项寓走上了前去,直接问了来人。 “在下项寓,阁下可是与我约好来此的?” 那人一听,连忙道是,项寓甚是客气,同人家正经行了一礼。 只是谭建在旁看着,才发现原来项寓礼数周道得很,只不过跟他不想有礼罢了。 这又是为什么...... 眼见着项寓同此人聊上了,谭建尴尬地准备走了。 不想正在此时,项寓问了那人一个问题。 缔婚 第32节 “兄台信中所说的,某世家以为宗妇手脚不净、查了宗妇的账的事情,不知到底是哪一家?” 原本他在信中也问了,但那人说不清楚,只是从舅父处听来的,要先找舅父问明白。 当下项寓问了,没等到那人回应,反倒先见着一旁的谭家二爷平地踉跄了一步。 项寓奇怪地看了谭建一眼。 谭建听着自己扑通跳的小心肝,莫名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何项寓对他全无待见之色了。 他干咽了口吐沫,正说想走,那人开了口。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吉祥印铺姜掌柜的外甥符耀。 他昨日刚回到清崡县城去问了自家舅父,只是不知怎么,舅父口风紧的很,让他不要再问。 当下符耀道,“抱歉啊项兄,舅父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兴许是那世家过于势大了吧。” 一听过于势大,项寓皱了皱眉。 一旁的谭建冷汗都下来了,他都不敢同项寓再说什么了,悄悄转身准备离开。 项寓没过多理会他,只是问符耀,“不知符兄舅父是哪里人?做什么营生?” 符耀直接告诉了他。 “家舅父就住在清崡县城,开了家印铺唤作吉祥印铺。” 这符耀还想告诉项寓,下次给自己寄信,可以直接寄到他舅父的印铺里,只是话还没说,见项寓突然瞪大了眼睛。 “姜掌柜?!” 符耀讶然,“项兄知道?那正是家舅父。” 话音落地,项寓眼睛陡然红了起来。 姜掌柜知道且不便说明的事情,还能是哪家的事情? 而再回想符耀写的那则事,处处都和自家长姐的处境贴切! 他看向偷偷开溜的谭家二爷,突然两步上前,死死地盯住了谭建。 “你告诉我,这事是不是你们谭家做的?!” 事实在前,根本由不得谭建否认。 谭建冷汗都冒出来了,想要让项寓冷静、息怒,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而项寓一想到那么多谭家的人,围困着他长姐要查她的账目,没有人给她撑腰替她说话,只有她一个人独自靠着自己的清白支撑。 他只觉得自己气血翻涌得厉害。 他一副眼睛发红的样子,谭建吓坏了。 “寓哥儿你、你冷静啊......” “冷静?你们谭家这样折辱、欺凌我长姐,你让我怎么冷静?!” 谭建颤抖不已,一旁的符耀总算看明白了。 那位被欺负的宗妇,竟就是项寓的长姐! 此时,从旁传来几个小沙弥急促的话语声。 “......说是谭家大爷亲自带着谭家女眷过来了,主持让咱们赶快去迎接!” 小沙弥说完就跑去前院了。 而项寓在这句话里,也听到了关键的字眼——谭家大爷。 原来这位谭大人也来了啊...... 他当即弃了谭建,直奔前院而去。 他去得极快,脚下卷起一阵旋风。 谭建还没及松口气,就意识到了什么。 “寓哥儿,你要做什么呀?!” 话音未落,项寓已经不见了身影。 ...... 安螺寺每年最大的一笔香油钱的来源,就是清崡谭家。 之前主持接到谭家的消息时,已经有所准备了,当下见谭家的宗子大爷亲自来了,惊讶不已。 往年谭家并没大办那位项氏夫人生母祭奠的事情,他虽然也会着人行方便,但是项氏夫人姐弟要求极少,只是斋戒点灯,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了。 主持很有眼力地见项宜和杨蓁去了不远处的古松下,才在大殿外廊下拐角,低声同谭廷道。 “谭大人放心,七天的独姓水路都为项氏夫人的亡母空出来了,届时由老衲同项氏夫人提及,只道是佛缘馈赠。” 主持把话说这般清楚,也是想同这位谭家宗子再确定一下。 毕竟这事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谭廷点了点头,目光在不远处的古松下微停,见她正侧着头同杨蓁说话,才道。 “嗯,只要不提是我的意思,便是了。” 他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旋风从拐角的另一边席卷了过来。 少年的怒喝声直冲谭廷耳中。 “用不着你可怜我们!” 谭廷转头看去,看到了项寓怒不可遏的脸,听见他咬着牙道。 “你们谭家是高贵的世家大族,我姐姐在你们眼里从来都是卑贱的庶族,所以她就算是宗妇,你们也可以随便查她的账,完全不顾她的体面质疑她!” 项寓冷笑连连,“既是瞧不上,这会儿又来假惺惺地出什么钱?以为我们卑贱,就可以拿钱让我们低头吗?!” 他怒到了极点,盛怒的质问之后,整个安螺寺一瞬间静得连鸟鸣都没有了。 从后面追过来的谭建,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不敢上前去看自己大哥的眼神。 谭廷神色僵了僵,但在这质问之中,没有出声辩解。 只是他没有认为他们卑贱,也没有想用钱让他们低头的意思,他下意识转头向身后看去,见项宜已经快步赶了过来。 项宜起初在谭家大爷提出来送他们过来时,便觉得有些不好,想着弟弟的性子,生怕他同谭廷起了冲突。 上次他们遇上,已经让事后知道的项宜后怕了。 之前弟弟童试,有人使坏还能被谭家的而名声压住,但到了乡试,名声就未必有用了,他们可能需要谭廷出手相帮。 项宜一直不愿项寓和谭廷闹僵,就是出于这层考量。 可万万没想到,项寓竟然知道了查账的事情,又正好撞上了谭廷。 她着急地跑上了前来。 谭廷看见她,莫名地心下紧了紧,他只怕她也似项寓那般想,刚要说什么,就见她一把拉开了项寓。 “寓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项寓看见了自己的长姐,想到自己还让项宁在信里写了那桩“趣闻”,而长姐的回信里一分表示都没有,完全没透漏出来一个字,那个被诬陷的宗妇就是她。 他简直不敢想象她那时是怎样的心情?! 项寓嗓音都抖了起来,“姐,他们谭家欺人太......” “好了,不要说了!” 项宜一贯无甚情绪的脸色沉到了极点。 她的反应出乎了谭廷的意料。 下一息,谭廷看见她转过身来,同他深深行了一礼。 “项寓年幼,不懂分寸,大爷大人大量,不要与他小孩子一般见识,妾身替他给大爷赔罪了。” 素白色的衣衫下,她青白的脸上,她半垂下的眼眸带着浓重的忧虑。 可他并没有责怪项寓的意思,这事本就是他的错,是他对不住她。 她不该向他道歉的…… 高大殿堂下的檐铃纹丝不动。 谭廷在凝滞了的空气中,目光落在低头同他道歉的妻子身上,心口莫名闷到发慌。 他抿嘴沉默,伸手去扶她,可她又在他碰到她的一瞬,不着痕迹地退开了。 谭廷心口发闷到了极点。 他之前一直没找到同她道歉的机会,而她似乎也无意听到这些,有些话在心里一直没说。 但如今他晓得,这些话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不管她听不听,他都该说出来。 “你不用替寓哥儿道歉,寓哥儿说这些都是应该。此事本就是谭家的不是,更是我的不是。” 他微顿,看住了她,“让你受委屈了。” 他这句徘徊在心口多时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只是项宜却在这致歉里,不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谭廷知道她约莫又没想到,只是项寓在这时却冷哼一声,“然后呢?” 他问了,谭廷目光越发定在她身上。 他想补偿她,只是怕她不肯要...... 项寓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一般,又是一声冷哼,“我们项家虽穷,却也不缺你们谭家这两个钱!” “项寓!”她叫住项寓。 谭廷在这姐弟二人各异的神色中,默了默,他口气坦然。 “寓哥儿想要我如何做,只管说便是。” 缔婚 第33节 项寓听了,恨不能回答他“请谭家大爷立时与我姐和离”,可在长姐严厉的神色里,只恨声吐了一句。 “明日,我要带我姐回项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头疼疯了,可能有错别字没来得及捉,等头疼好一点来捉虫~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4-26 17:20:33~2022-04-27 18:2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漂亮姐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满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林50瓶;将离3瓶;漂亮姐姐、百事青柠、小捣蛋2瓶;橘子酱酱、百岁生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暮色渐起,西天红霞映着琉璃瓦下的寺庙。 杨蓁还在方才的震惊里。 她道,“我早就觉得大嫂脾性着实太好了,好在她那位胞弟是个有脾气的,又肯替长姐出头。” 她啧啧,“可惜大嫂没让那项寓把话说完,不过大哥也应了让大嫂回娘家的事。” 谭建在旁吃着压惊茶。 项寓说的话已经够厉害了,若是让项寓把话说完,他都不敢想自己的大哥是什么脸色。 至于大嫂回娘家的事,他记得大嫂上一次回娘家,还是回门的时候。 那时大哥要进京赶考,并未三朝回门,后来大哥进京之后,大嫂才择了个日子,自己回娘家小住了半月。 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谭建叹气,却见自家娘子兴致盎然地,还在推崇项寓方才怒发为姐的表现。 他非常怀疑自家娘子不是杨家人,也不是谭家人。 她是项家人吧? 念头未落,她就叫了他。 “咱们去大嫂他们的客院吧。” 谭建呛住了,压惊茶把他呛得说不出话,顺了半天胸口,才道。 “娘子,这合适吗?” “合适。”她从小榻上跳了下来,“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 谭建咳了两声,看着风风火火出了门的自家娘子,不得不跟了上去。 ...... 红霞消散,夜幕四起,寺院零星的灯火闪烁着佛寺静谧的光芒。 项家人落脚的客院,院子里静悄悄的,项宜姐弟在房里说话。 项寓的气还没消下去,抱臂生气。 项宜叹气。 “我的账干干净净,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反倒是那些跳梁小丑在自掘坟墓。” 她看着弟弟少年人脸上的凌厉,又劝他,“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若你再因为此事,与谭家大爷闹僵,岂不是因小失大?” 她说着,眸光微动。 “女子不能科举,项家也没有除你以外的第二个男子了,你要记住你最该做的是什么,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项寓嘴角抿下了不甘。 长姐自来都是隐忍的性子,她想要的不是旁的,是项家能立起来,能恢复清白的名声。 客房里的气氛沉了下来。 项宁看着长姐和项寓,默默在三人中间点了一支安神香。 安神香味道沉静,白色的烟气慢慢升起,房中气氛又渐渐缓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了敲门声。 三人起身去看,看到了门外的谭廷和正吉。 谭廷到了此处,三人都没想到。 项寓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项宁亦是目露戒备。 谭廷顿了顿,倒看见项宜向前走了过来,她仍旧穿着素白的长袄,只是身上染了些安神香的沉静味道,香气与她周身气质莫名相符。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到了此处,或许是云霞正好,又或许是旁的。 但他眼下看见她安静在此,突然想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他薄唇微动,只是在看着项寓和项宁戒备的神色,谭廷不知怎么开口。 他只能默默看向他的妻子,可她并不知他要做什么,反而在他的眼神里问了一句。 “大爷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一听要吩咐事情,项寓脸色更难看了,连乖巧如项宁也绷了脸,他们对着他,仿佛他是要折磨他们长姐的洪水猛兽。 小院里的紧张之气盘旋而起。 谭廷默默叹气。 他说无事,目光转了转,又落在项宜身上。 “今岁天寒,山上更要冷几分,不知你们是否住得惯。” 安螺寺给谭家留的客院,和项寓他们定的客院,相差不小,前者可以烧起地龙,后者却只能用炭盆取暖。 谭廷原本的意思,是将项寓项宁都接到谭家定的客院里来,可今日下晌这般一闹,别说项寓项宁了,连项宜都走了。 他这么问了,项寓哼了一声,要说什么,被项宜眼神压了下去,项宁乖巧些,没有开口,但脸上的戒备之色半点没消减。 最后是项宜开了口。 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嗓音亦是一贯的平静。 “多谢大爷关心。” 比起项寓的排斥、项宁的戒备,她这般毫无变化地应对,让谭廷本想同她单独说两句话的想法,越发不知怎么开口。 他默然看着她,而她则目光微转落向旁处。 别说单独说话,连目光都毫无交集。 谭廷口中发苦,正这时,院外又多了一阵脚步声。 杨蓁和谭建也到了。 项家临时落脚的客院热闹了一来。 谭廷看着满院子的人,他想同她单独说几句话的想法,是完全不可能了。 他不快,瞥了谭建一眼。 谭建哪里想到自己大哥也在,又被大哥一瞥,小心肝抖了一抖。 倒是杨蓁毫无察觉气氛的紧张,跟项家人一见如故似得,同项寓项宁各认识了一番,尤其见项宁乖巧白净,甚是喜欢。 女人之间甚是和谐,只是院中男人却气氛紧张。 谭建既不敢打扰自家哥哥,也不敢招惹项家弟弟,只敢跟项宜低声问了一句。 “大嫂真回娘家啊?” 不想他话一出,嫂子还没说话,项寓一眼瞪了过来。 谭建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而他拢共就说了一句话...... 还是项宜解了他的场,温声道。 “嗯,回去小住几日。” 谭建“哦”了一声,小心点着头,他想问嫂子几天回来,但在项寓眼神里没敢问。 但他大哥在这时开了口。 “几日回来?” 听他这般问了,项宜想了想,“大爷看三日可成?” 毕竟腊月里事情繁多。 但她这说法,立刻惹得项寓皱了眉,项宁也忍不住道。 “三日的话,姐姐还要来回一趟,也太辛苦了吧?” 话里透着小姑娘心疼长姐的不满。 谭廷只好改了口,“那就五日吧。” 他多添了两天,一来不想让妻太过奔波,二来不愿让项家姐弟不满的情绪太重。 谁想项寓直接冷哼出了声。 “只怕五十日,谭大人也不在意吧?” 毕竟他三年都没回过家了,妻子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 这话呛人得厉害。 谭建被吓傻在了当场。 缔婚 第34节 他觉得别说是自己了,就是整个谭家,整个清崡县乃至宁南府,也没人敢跟他大哥说句这样的话。 杨蓁却越看项家的双胞胎姐弟越顺眼了。 项宜连忙眼神警告项寓不许再乱说话。 谭廷左右都不是,最后只能道,“那就四日吧,”他看向项宜,“四日后我去青舟接你。” 项宜从未设想过他来接自己。 她想,因着谭家查了自己账目的事情,谭廷已经对项寓有颇多容忍。 但她和谭廷之间的关系,远不至于此。 这位谭家大爷,约莫只是客气一句而已。 她摇了摇头,“天寒地冻,妾身自己回去即可,大爷不必多费周章了。” 项寓闻言又要说话。 这次谭廷在他之前开了口。 夜幕下的山风里,项宜一身白裳如随山风轻飘如云。 谭廷深看了她一眼。 “要的。” 项寓没了话,倒是项宜着实顿了一顿。 * 七天的水路,项寓和项宜都没答应,谭廷只好着主持取消,陪着他们斋戒了一日,为梁氏点了长明灯。 腊月初九一过,项寓就带着项宜回了青舟他们的宿处。 谭廷许了四日,自然不能再留,只能同谭建和杨蓁一道返回了清崡谭家。 走的时候四个人,只回来了三个,赵氏听说吃了一惊,又听说项宜要回家四日,止不住头疼了起来。 “年前事情多的不行,怎么可巧在这个时候回娘家了?” 谭廷知道自己这位姨母不喜这些族中事,她本没有头痛的毛病,嫁过来之后管了几年家,才平添了这病的。 谭廷不欲让她因此责怪项宜,便道是自己让项宜回去的。 “若是母亲疲累,便由儿子来料理几天。” “这怎么行?哪有一族宗子料理族中庶务杂事的?” 赵氏上面还有德高望重的族老们,她可不能坏了规矩。 她不由看向刚娶进门的二儿媳妇。 杨蓁见她看过来,眼睛一亮,兴奋道。 “母亲让我帮忙管家吗?我在我娘身边看过几天,虽然我娘嫌我笨,但我觉得我可以试试手。” 赵氏差点呛着。 她赶紧说算了,要真让二儿媳妇接手了,只怕她的头痛要更厉害了。 “罢了罢了,不过四日我且应对吧。” * 青舟项家二进小院,热闹喜庆堪比过年。 镇子里年货都摆了出来,什么蜜枣瓜子甜球苏糕,姐弟三人买了一大堆回来。 邻里听闻项家的长姐、清崡谭氏的宗妇回来了,一个个跑过来看。 他们见到项宜,看到她没有绫罗绸缎,没有满头珠翠,也没有奴仆成群。 她就站在院子里,平易近人地拿了点心招待他们。 邻人皆惊讶。 他们这儿也有世族,远一点的有平泽邱氏,当家老爷夫人富贵的连走路都喘气;近一点的住着四大家族之一、凤岭陈氏的旁枝,那些人最坏,从不拿正眼瞧人不说,只想榨干他们的地、他们的田...... 但这位清崡谭氏的宗妇,好像完全不一样啊。 他们不好意思只吃项家的东西,也都拿了茶水果子过来。 来往之间,居于镇子边缘的项家,反而成了全镇最热闹的地方。 ..... 至于清崡谭家,冷清里透着混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 《缔婚》法采,首发晋江文学城。 作者有话说: 周日v,届时有三合一的大章掉落~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 * 感谢在2022-04-27 18:29:55~2022-04-28 18:0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满江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难能可贵5瓶;百事青柠2瓶;niha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清崡谭家,冷清里透着些许混乱。 赵氏久不掌家,此番项宜突然回了娘家,她连吃饭睡觉都不如往日踏实了,撑着发疼的脑袋理事。 谭建也不敢再跟他哥对眼神,就怕嫂子回娘家了,连替他在他哥面前解围的人都没有。 家中的仆从门听说项氏夫人归宁四日,也都甚是意外,有些人办事怠慢了,有些人则没了主见,还有些棘手的事情只能排队等着赵氏慢慢处置。 而谭廷这两日回了正院,正院一如既往的安静。 只是在这安静里,让人倍感冷清荒芜。 这日他干脆去了外院书房,路过门前时,听到有族人同门房说话。 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孩子,谭廷隐约记得是族里不甚富庶的一户,住在清崡下面的小镇子上,他离家进京的前一年,这对夫妻生了个孩子,那孩子是早产儿,族里派了老练的稳婆、大夫过去,才把大人孩子都保住。 当下他听见那夫妻两人问门房,“宗家夫人真不在家吗?我们住的远,不知夫人不在家的消息,来的不巧了。” 两人可惜不已,怀里抱着的孩子小脸冻得通红。 谭廷走了过去。 两夫妻见了他,连忙同他行礼,谭廷点头回礼,让门房将他们领进门来,又让人给小孩子盛了一碗热粥水,才问了一句。 “来寻夫人,是有什么事?” 那夫妻两并不绕圈,径直说是来道谢的。 妻子给孩子喂粥水,丈夫跟谭廷道,“......这孩子因着是早产身子虚,得了那病便整宿整宿地发烧,镇里县里的郎中都看了,都说没救了,我们夫妻没办法了,来宗家求项氏夫人帮忙请位厉害的郎中看看。” 他说项氏夫人可不是请了一位郎中,而是前后让人帮这孩子请了六位府里的大夫,最后的那位大夫是京中太医的门徒,经验丰富,开的药终于对了症,眼下小孩那病已经痊愈了,趁着年节来给项氏夫人道谢。 “我们夫妻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若不是夫人不肯放弃,前后请了六位大夫到家里给孩子治病,这孩子是再保不住的!所以才来给夫人道谢,让孩子给夫人磕个头。” 他说完,那孩子刚好也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热粥,看着小孩虎头虎脑的样子,当真是痊愈了的样子。 谭廷听着,脑海中禁不住浮现那人坐在花厅里,不紧不慢地理事的样子。 他眸色柔和了下来,吩咐了正吉一声,让正吉拿了大红荷包装了一把碎银子,给了孩子。 那夫妻吓了一跳。 “宗家大爷使不得!我们是来感谢宗家夫人的,没见到夫人的面,怎还能收宗家的银子?” 谭廷说不打紧,“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两夫妻还要推拒,被谭廷抬手止了。 他想了想,又道,“夫人眼下回娘家去了,你们不若过些日再来,给夫人当面道谢吧。” 两夫妻连声应下,又让小孩子给宗家大爷磕头拜年,才离了去。 谭廷看着夫妻两个带着虎头虎脑的小孩走远,神情越发柔和了下来。 他信步回了书房,坐在书案前又想起那夫妻两人说得话。 他们都已不抱希望了,项氏夫人也没有放弃,连番请了六位大夫给孩子看病...... 念及此,他不由地向西面看了过去,从清崡县再往西没多远,便是青舟的地界了。 只是这个时候,正吉通报了一声。 “爷,二爷来了。” 他一抬头,看到了缩头缩脑的弟弟。 这两日,他可真是好生拜读了一番亲弟弟的文章,那文章看得人都要上了火,当下见谭建便没什么好气。 谭建绷着嘴巴不敢说话。 大嫂不在家的这两日,大哥的威压越发深重了,前两天把他训斥的狗血淋头。 不过今日,谭建小心看着自家大哥,大哥好似没有再训斥他的意思。 只是看了他今日做的文章,哼了一声,“不可懒惰,年前再做十篇文章来。” 谭建眼睛一亮。 这个意思是,他今日写的还行?! 他忍不住雀跃,只是想到还要做十篇,又雀跃不起来了,老老实实应了,连忙退了下去。 缔婚 第35节 * 青舟项家。 白日里邻人都来窜门,项家热闹的不行,到了晚间才终于消停了几分。 项寓在自己的厢房做文章,一篇一气呵成写完,前半张纸的墨迹还没干透。 少年人立在桌前,看着自己刚做完的文章,心下沉了下来。 若说之前,先生们不许他参加明岁的秋闱,他作了文章自证,多少有些赌气的意思,那么如今,他真的想要拿下这场秋闱。 只有他中了举,才能将长姐接回家,让长姐不必再在谭家受委屈,能挺胸抬头地跟那谭家大爷和离。 项寓想着,又从旁拿了本书过来,准备将这几年各省的时文再研习几篇。 他想得入神,没留意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直到一碗热腾腾的安神汤放到了他书案上。 “长姐什么时候来的?”项寓才刚发现。 项宜温柔地笑笑,看了看弟弟手下刚翻开的厚厚的书。 “天色不早了,你今日都学了一整日了,也该歇歇了。” 项寓总觉得不够。 若此番乡试不能中举,下次就要三年后了。 都说他年岁小,三年再三年也没什么,但是他姐姐耗不起,他不想让长姐把青春年少的这几年,都耽误在了没人在意她的谭家,耽误在那谭家大爷身上。 他说没事,“再看几篇就睡了。” 他心里怎么想,项宜怎可能不知道,她想劝弟弟说自己没关系,在谭家的日子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可她也很清楚,弟弟想让她过得并不是这样不好不坏的日子,就如同她想让弟弟举业顺利、妹妹身子康健一样,弟弟妹妹也想让她顺心快乐。 项宜柔和的眸光中闪过一瞬的湿意。 “可再怎么样,也要仔细身子,仔细眼睛,熬坏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长姐放心,”少年郎挺直了脊背,“我可不似宁宁那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夜里还看不见东西......” 这话话音没落,刚摸到门外的人气呼呼地闯了进来。 “项寓,你怎么背地里说我坏话?!” 项寓被发现了,也不在意,反而笑了一声,“难道说错了?” 小姑娘气得瞪眼,她一把拉了项宜的胳膊,“长姐你看,项寓对我一点都不恭敬!他都不叫我二姐!” 有她这么一打岔,项宜方才眼中的湿意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说项寓确实不尊敬二姐,就算只比他早出生半刻钟,这姐弟名分也定下来了。 “寓哥儿该罚。”她看了一眼项宁,“宁宁说罚什么吧。” 小姑娘水亮的眼睛笑眯了起来,“听邻人说明日镇上有集市,就罚寓哥儿不许读书了,与长姐和我一道去集市。” 项寓张口要不同意,却听项宁又说了一句,“长姐好久没逛过这般集市了吧。” 项宜想了想,“是好久了。” 她这般说,项寓拒绝的话径直咽了下去。 “好吧,好吧,”他瞥了项宁一眼,“就你会出主意。” 项宁立刻又拉了项宜,“长姐你看,他又不叫我二姐了!” 项宜被弟弟妹妹闹腾了这么一阵,不由地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如果每天都能和弟妹一起过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 * 翌日天上飘了一阵小雪,幸而没有鹅毛般地大片飘下。 谭建被刮在脸上的冷风,刺得脸疼。 他本来是同杨蓁说好,今天要带着她吃一种清崡本地的小吃。 一想到她若是喜欢吃,必定开心的眼睛弯弯眯起来,谭建心跳就砰砰地加快。 他料想,大哥是一定不懂这种砰然心动的感觉的,也不敢同大哥说,只想偷偷地带着杨蓁溜出去,不想今日还是被大哥薅住了...... 谭建的心动几乎要变成了心死,只是看大哥这两日情绪不太好的样子,生怕大哥再留他做文章,便提了一嘴给五老太爷拜年的事情。 五老太爷是故去的三老太爷的胞弟,也是如今族里辈分最高、名望也是最高的族老,不过他老人家并不在清崡县城,而是在临近的永修县颐养天年。 他小声提醒了一声。 “大哥,年前不去五老太爷处了吗?” 谭廷还真就被他提醒到了,想到近来世族与庶族之间隐隐不稳的局势,或许该听听长辈的意思。 他翻了翻黄历,便道。 “今日是个宜拜访的好日子,你随我同去。” 谭建直接傻了眼。 可他不敢违抗兄令,只怕回来更没有好日子过,只能溺死在书山学海里,所以特别抱歉地跟杨蓁改期,陪着他大哥风里雪里地去了永修县。 谁能想到,这好日子五老太爷竟不在家,同道观里的老道士寻仙访道去了,约莫还得两三日才得回。 谭建又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了。 谁想到,路上竟遇上十几个青舟书院的学子,在江边即兴做文章,偏那些文章做得,还真就不比他差。 谭建怕了,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不想大哥前后听了听那些青舟学子的文章,静默了半晌,目光往青舟的方向看了几息,然后调转了马头,低声道了一句。 “你该去青舟读读文章。” 青舟哪儿?县城、书院还是项家? 大哥一贯寡言,谭建只能骑马跟在后面。 他们没有去县城,往书院的方向走了没多远,停在了山脚下的镇子里。 谭建想如果自己没记错,这是不是项家暂住的地方? 只是进了镇子没多远,谭建就被安置在了书肆里。 书肆里代卖着书院学子写的文章,大哥果然让他来读青舟的文章。 只是大哥自己似乎对这些文章无意,翻了几篇文章便起了身,但是什么也没说,负手缓步出了门去。 作者有话说: 其实项宜有个闺名,只不过弟弟妹妹不方便叫她的闺名,而谭家人尤其谭家大爷都不知道,所以这个闺名一直没有机会出现在文中。 不过不要紧,知道也能叫出项宜闺名的那个人,明天就要上线了。 啧啧,谭家大爷不知道的,人家可很清楚呢~ *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4-28 18:03:41~2022-04-29 18:4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欧阳盆栽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c 2个;欧阳盆栽、467697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大肥宅、火星与六便士、柏榕5瓶;陈仰3瓶;24321719、百事青柠2瓶;爱吃菠萝的矮墩墩、南飞、凄美地小金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项家典下的小院在镇子的另一头,但镇子不大,从这头走到那头不过两三刻钟的工夫。 距离谭廷说好了接项宜回来的日子,尚且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转到了这里,约莫是因为天太冷,又或者谭建不争气,写文章都写不过青舟书院的学生吧...... 人潮川流涌动。 腊月里的集市格外热闹,路边卖花灯、炮竹、春联、年画的,将地面衬得红彤彤的,连路人脸上都洋溢着红色的喜悦。 谭廷本被人群拥着向镇子的另一头走去,然而目光掠过路的另一边时,他脚步陡然顿住了。 后面的人差点撞到了他身上,谭廷没有留意,正正看向到对面说笑着走过姐弟三个人。 左边的项寓穿了一身宝蓝的长袍,穿在身上还有成衣的折痕,是件新衣裳,但约莫因为花费有限,料子差了些。 右边的项宁身子单薄,里外裹了两层棉衣,外头的也是件崭新的红色小袄,样式是前些年的,不过小姑娘花一般的年纪,穿什么都好看。 而在项宁和项寓中间的那个人,今日终于换下了原本的素色衣衫。 那是件藕荷色的崭新长袄,花色样式都不出挑,可十分和她的身,稍显艳丽的颜色衬得她脸庞似也明艳了起来。 在谭家的时候,她除了几只随意的簪花就是银簪,他送的那三套金丝珍珠的头面,她这两日还没曾戴过。 但她今日梳了不常见的发髻,用一只热闹拥挤的红梅簪在了鬓边。 不知道项宁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红润的唇色与鬓边的红梅相互映照。 莫名地,谭廷立着没动,目光一错不错地看了不知几息。 身边的人群仍如浪潮涌动着,倒是那姐弟三人,短暂地停在了路边的糕点摊子前。 那糕点摊子的推车上,林林总总地摆了许多样式的糕点,听摊主给他们介绍,都是临近府县有名气的点心。 摊主说着,点到了一个黄色上有一点红的点心。 “这是隔壁清崡县的点红糕,好吃着呢,客官们要不要来点?” 话没说完,项寓直接哼了一声。 缔婚 第36节 “我是绝不会吃清崡的点心。” 他突然出声把摊主噎了一下,“这、这是为何?” 谭廷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听见他语气不善地道。 “我一听到清崡便浑身来气,尤其清崡谭氏,尤其那位宗家大爷。” 摊主完全搞不清情况,一脸发懵地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远处的谭廷倒是都听见了。 他沉默着,越发停留在了人群里。 他的目光落在了藕荷色衣衫的那个人身上。 她并没有看到他,只是轻瞥了项寓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好了”。 “何必因为旁人让自己不快?” 她眉眼无波地说着,然后叫了项宁项寓,“走吧。” 姐弟三人转身离开。 寒风无法从拥挤的人潮中穿梭,谭廷感到了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闷滞感。 他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那句话。 “何必因为旁人让自己不快?” 旁人...... * 谭建觉得自己完了,大哥回程路上的脸色更差了。 他战战兢兢等着挨训,不过大哥一直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说,闷声打马回了家。 他甚至都不知道大哥在青舟小镇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从京里回来的人送了信过来,大哥无暇顾及他,谭建有惊无险地告退了。 是李程允的信。 谭廷在上次的回信里,只简单回应两句关于太子身边道人的事情,不想这次李程允的回信里,再次提及了那道人。 李程允所在的槐宁李氏,比不得当世四大家族之一的槐川李氏位高权重,更确切的消息李程允并不能拿得到。 但他猜测那道人可能确实是去随同查案了,因为朝中上折子请太子与此人保持距离的官员突然多了起来,更有人说钦天监星象有异,剑指有妖道要祸乱朝纲。 那道人在太子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不想此时突然掀起了浪来。 李程允在信中猜测道士可能真要在朝堂掀起风浪,只不过眼下没有人知道道士如今在什么地方。 谭廷想起了上次李程允信中的担忧,年后朝堂甚至整个朝野可能要起变了。 窗外的风咣咣铛铛地吹着门窗,谭廷沉思半晌,才提笔写了回信。 * 青舟项家。 突然有个镖师来送了个消息。 消息是带给项寓的,项宜在院中瞧着项寓得了消息,眉头拧了起来,待镖师一走,便将他叫了过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义兄的事?” 项寓点了点头。 之前笔墨铺子失了联系,他留了个心眼,让前去开封的镖师替他留意。 方才那位镖师来告诉他,那个笔墨铺子被官府查封了,道是有越狱的犯人流窜此处。 这约莫是个借口,但笔墨铺子被查封也是真的。 项寓问项宜,“长姐,义兄的事怎么办?” 项宜沉默,抬头看向了灰蒙蒙的天,乌云层层压下,看来是要下雪了,只是不知道这雪何时落下来。 她让项寓不要再盯着笔墨铺子。 “在官府查封之前,义兄便已经断了那条路,想来以义兄的谋算早就有所准备。既然如此,我们万不可让人发现端倪,平白让他增添烦扰。” 她说着,深吸一口寒气,慢慢呼了出来。 “义兄眼下不知在何处,但若是需要我们姐弟相帮,自然会出现,我们届时再尽力而为不迟。” 项寓连声应了下来,项宜却又想到了另外的,低声说了一句。 “义兄未必以旧日姓名出现,兴许会用别名,比如......盛故。” ...... 项宜归宁的第五日一早,项寓就摆了一张大臭脸。 项宁坐在项宜身边,“长姐以后每隔几月便回家小住几日吧,长姐不用出面,让阿寓去跟谭家大爷说。” 前两次,项寓在谭家那位大爷面前说话不客气,那位大爷都没有什么表示,项宁项寓约莫都以为可以提一些要求了。 不过项宜不这样认为。 前两次都是因为谭家大爷对自己所为失当心怀愧疚,所以项寓放肆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他能容忍项寓一次两次,还能次次都容忍吗? 项宜很清楚,她和那位谭家大爷的关系,根本不至于此。 她让项宁项寓都不要乱说话,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心道谭家大爷虽然说要来,但也不一定,也许只是打发管事过来一趟,不过无论如何,约莫都要到下晌才来。 不想她刚收拾了东西,同弟弟妹妹吃了早饭,一阵车马声就到了门外。 项寓没什么好脸色地开了门,项宜一眼看到了穿着褐色长袍的男人。 不止他一人来了,竟然带着谭建和杨蓁一起到了。 小镇子拢共巴掌大小,晨起的炊烟还没散去,一行车队突然而至,陡然就热闹了起来,仿佛是谁家姑娘出嫁的排场。 项宜愣在院子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反倒是谭廷,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于她的不解和惊讶,只是压了压唇角。 不管怎样,他希望可以与她慢慢地拉近一些距离,这本也是他该为她做的。 念及此,他神色又缓了下来,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走上前来接她回家。 * 谭家田庄。 谭蓉自被人故意吓唬了之后,赵氏便一直将她圈在府里,怕再有什么冲撞了她。 戏班子来时萃酒楼唱戏她没去,安螺寺施粥她也没去,如此也就罢了,赵氏前段日子开始替她相亲,此番还真拿到了几幅世家子弟的画像。 谭蓉本是带着些羞涩去看画像的,但越看越面如菜色。 这些世家子弟都相貌死板,只有一二相貌尚可的,赵氏嫌弃出身差了些,便放去了一旁,反而挑件了那相貌着实平平的,一脸满意。 谭蓉暗暗郁闷,话本子上的男子一个赛一个相貌好,怎地到了脸前,没有一个能看得过去的? 她越发闷得发慌,说要去田庄消遣几日。 赵氏自然依着她,只是让她不要在田庄耽搁太久,消遣两三日便回来。 谭蓉是应下了,但心里想着多玩几天也不打紧,不想到了田庄第二天夜里,竟然听见不远处的山头里有虎啸声。 这可不止她一个人听见了,田庄里不少人都听见了,一庄子人半夜都起身挑了火把。 这庄子外的山头里,多少年都没有老虎了,突然有虎啸声,谭蓉吓得小半宿没敢睡觉,让婢女全都陪在身侧。 好在一夜无恙,待到翌日天亮,谭蓉便呆不住了,连忙让婢女收拾了行装,又挑了几个健壮的庄户一路送她回府。 谁想刚出了田庄没多远,到了那山脚下的时候,本已消失的虎啸声突然又冒了出来。 庄户们齐齐持了棍棒,谭蓉吓得冷汗都落下来了。 但那虎啸声没几息就变了腔调,自凶猛变成了哀嚎,再接声音渐远了,很快消散不见了。 庄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猜测,“难道是有打虎英雄出现,将老虎打跑了?” 谭蓉一听,来了几分精神。 “这附近有打虎英雄?” 庄户们都道没听说,“兴许是过路的英雄?” 这话话音未落,远处山间突然传来了呼声,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林木道中,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扶着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青年缓步下山。 青年身材修长,发丝有些许凌乱,左手捂着胸口,身形微弯,但众人皆看到了他右手上提着一把剑。 那剑寒光逼人,然而剑身之上赤目的血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只一瞬,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是不是此人提剑赶走了山间大虫?! 庄户们见状连忙上前接应,谭蓉暂留马车中未动,可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人身上。 小厮和庄户们齐齐搀扶着那人走了过来。 男人似是受了伤,脸色略白了几分,额边散落的一缕碎发轻晃,只是尽管衣衫狼狈,可俊美的脸上却不见慌乱,嘴角噙着一抹浑然不觉的笑意。 或是疲累,或是伤口在痛,他一直半闭着眼睛,直到走近了马车附近,一双眼睛才慢慢睁开了来。 谭蓉蓦然看住了。 男人一双眼眸行似桃花,瞳里映着天光,他目光恰落了过来,谭蓉心下陡然一跳,匆忙放下了车帘。 庄户们已在问,是否是他提剑赶走了老虎。 他只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那虎吃了我两剑,虽说跑了,但也难以兴风作浪,诸位放心吧。” 田庄众人听着,禁不住欢呼了起来。 谭蓉在马车里,她嘴角止不住翘了起来。 她可以想象到车外的那般的青年,如何剑法卓然重伤老虎,神兵天降赶走猛兽的样子。 缔婚 第37节 只是她不好意思下车去,在车内清了一声嗓子。 外面的庄户们连忙安静下来,有人低声同那青年解释,“这是我们家大小姐。” 那人听了,脚步似是向后守礼地一退,道了一句“惊扰了”。 他这般守礼,谭蓉忍不住道,“感谢壮士为我等赶走大虫,着实辛苦了,我观壮士身上受了伤,不若到我谭家田庄上休歇养伤,不知可否?” 男人嗓音醇醇,“多谢小姐好意。” 谭蓉在他的嗓音中,越发心跳快了几分,这才问了一句。 “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风吹起车帘些许,谭蓉在缝隙里恰看到了青年的脸庞。 他嘴角仍旧挂着波澜不惊的笑意,桃花眼眼帘微掀地看了过来。 “在下姓盛,单名一个故字。” *** 《缔婚》法采著,来自晋/江/文/学/城。 作者有话说: 明晚三更合一,入v的第一个大肥章,一口气发出来! 【高亮】我在明天的新章节里放了100个小红包,打2分评论自动领取哦~先到先得~ 入v之际,有感概多说两句哈~ 这本真是非常的不容易了,从刚开始一直卡大纲,开文的时间从2月一直推推推到了4月。 但因为是临时起意特别想写的故事,所以没有什么预收,靠各路朋友帮忙才攒了200个收藏。 结果,就这一小撮收藏,还非常有幸地撞上了五一双周、大神云集的修罗场...... 着急的我,把心一横给自己的博文买了3块钱的热搜(bushi),然而没什么卵/用,只能战战兢兢地夹在中间上了第一个榜。 好在好在,上榜之后读者朋友们给面子,收藏终于起来了。 真的是,全凭着大家的喜欢和支持,这星期勾上网站的好推荐了! 真的好惊险,这个推荐,咱们真是挤在最后一名上了车(笑哭),现在还挂在尾巴上~ 但我已经十分十分感激了! 感谢大家支持咱们这个从一小撮预收开始的小苗苗,近9万字的免费部分,她明天也终于要v了,期待她之后会逐渐成长。 咱也不求长成参天大树了,自家孩子能长成一颗漂亮的小花就很好了~ 最后最后,还是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订阅支持,后续的连载里,我会不定时给大家发小红包哒~ 日常晚9点更新~ 晚安~ * 感谢在2022-04-29 18:44:09~2022-04-30 18: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油谷鸟10瓶;勋、将离5瓶;大阳、小捣蛋3瓶;47470682、地缚少年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三章合一】 从维平府青舟县返回宁南清崡的路程并不算太远。 杨蓁难得出门一次,抓住机会沿路耍玩,她本是与项宜一起坐在马车上,但见谭建骑在马上甚是快活,便也要骑马。 不过一行骑马的人有限,杨蓁要骑,便要有人下马上车,偏骑马的都是男子,若是随便让人下来与项宜一起坐马车,并不合适。 但她心里有数,在谭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问了骑在黑骏马上的大哥谭廷。 “大哥的马能借我骑一会吗?” 这话,打死谭建也不敢说出口。 但他看到杨蓁说了,大哥的目光往马车上落了落,便应了。 谭建飞快地眨了眨眼,悟了一下。 大哥是不是也想和嫂子一起坐马车呢? 谭建突然觉得自家娘子比自己靠谱。 只是谭建看着大哥已下了马,准备与杨蓁互换坐到马车里,不想她又同车内的大嫂说了一句。 “大嫂也去骑马吧,把谭建也换下来。” 谭建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他看见大哥掀车帘的手也顿了顿,好在大嫂没有应下,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太会骑马,你们骑吧。” 杨蓁只好道下次教大嫂骑马,便上了黑骏马。 谭廷撩了车帘,甫一要上车,便见原本好生坐着的人,要改坐到另一边去。 “不必动了。”他说了这四个字,坐到了她对面。 车内空间狭小,和暖的空气有些许闷。 她在他进车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谭廷也没有出声,静坐在她对面。 车外的杨蓁骑上了马,发出欢快的声音,谭建也跟着她逐渐话多了起来,衬得车内越发安静。 从前,他们都习惯于这样的气氛,只是现下,谭廷不知怎么,总想同她说两句什么,打破这样的安静。 但,是问她在娘家过得好不好,还是问她回到谭家又什么打算,又或者突然地问她有什么喜好...... 没有一个合适。 谭廷竟找不到与自己的妻子可以开口的话题。 他叹气。 一行人继续稳稳当当地走在返回清崡的路上。 清崡青舟一带,并无高山峻岭,但沿路也有山丘些许,因着有世家大族聚居,沿路多年并无什么山匪水贼,颇为安泰。 谭廷一行走着,风大了起来,马在寒风里前行艰难,他干脆下令在山丘间的避风处歇息。 众人并无异议,只有杨蓁说了一句,“在山间歇息,会不会遇上山匪啊?” 谭建笑了一声,同她摇了摇头。 “这些山头上并无山匪安营扎寨,若是旁的匪贼埋伏此地,光自身消耗便无力抢劫了,哪会有人这么笨?” 杨蓁听他说得有理,刚要夸一句,“原来二爷并非不学无术”,就听见山间突然传来一阵急哨声。 下一息,两边山坡的树丛间突然蹿出十数人,呼喊着提着刀枪奔了下来。 马车里,项宜正趁着马车停下,低头喝水。 谭廷呼听车外喧闹起来,便是一愣,接着只听一道破风之声,径直袭来。 男人一把扣住项宜手臂,将她向一旁带去。 项宜手中的水陡然泼了出来,而就在这时,有利箭从谭廷身后的车窗里穿进来,擦着他的手臂射到了对面的车身上。 那正是项宜方才背靠的地方。 项宜惊魂甫定地被人半圈在臂弯里,抬头向他看去,与他发沉的目光对了上来。 目光触及的一瞬,两人在陡然拉进的距离里,呼吸相接。 然而下一息,外面彻底乱了起来。 谭廷神色发沉,只说了四个字“你留在此”,便抽出马车座位下常备的剑,转身跳下了马车。 谭家此番来接项宜的人不少,尤其多是谭家护院,那伙匪贼虽然出其不意,但很快就居于了下风。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那些人眼看着根本不敌谭家车队,当头的人急急一声哨响,一众匪贼竟慌不择路地撤退了去。 谭家护院还要追逐,被谭廷谨慎止住了。 这伙贼人完全不知从何而来,他们追过去,要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就算不是,也可能令这群受伤的匪贼破釜沉舟与他们再战。 对战不是目的,目的是安全返程。 他立时让人调整车马队伍,又问了受伤的情况。 这伙匪贼武艺不精,谭氏众人只有部分因着最初他们偷袭,受了些轻伤。 谭建护着杨蓁,也受了点皮肉小伤,倒是杨蓁动手与匪贼过了几招,此时还在兴头上。 “这群匪贼当真奇怪,几个壮汉在我手下过几招都不成。看着气势汹汹,但就这样被咱们打跑了。” 谭建心道,世家规矩颇多,像他这样被要求习武的,都未必能在自己娘子手下过几招,别说那些人了。 他琢磨着,“看着不像是正经土匪。” 谭廷看着也不像,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一过,他下意识先回了马车。 他刚走过去,就见车帘掀开了来。 她神色无恙,反倒瞧了瞧他。 “大爷无事吧?” 她难得主动地说了一句,非是平日里的那些话。 谭廷禁不住心下一缓,嗓音自己也未察觉地温和了下来。 “我没事,你可好?” 她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也没再同他多言了,又去询问谭建杨蓁他们。 缔婚 第38节 众人无甚大碍,不过此地实在不能久留,谭廷立时下令出发,早早返回清崡。 可惜天不遂人愿,寒风卷着地上的草木砂石,逆向而来,一行人走了半晌也才走了没多远的路程,再看天上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雪了。 但路途走了半程,继续前进也不是,返回也不是。 项宜忍不住道,“不若寻一村庄暂时歇脚。” 风停了就继续走,若是当真下了雨雪,便借宿一晚。 她这想法与谭廷所想一样,男人点了点头,让人前去探路,不时探到了前方五里地处有个唤作柳阳庄的小村庄。 村口栽着三颗大柳树,谭廷他们到的时候,连着敲了几家的门都没人应,之后见着村里的小孩子问了问,才道大人们去里长家里说话去了。 小孩子们知道的不多,都在避风的地上写写画画,项宜瞧着,拿了一袋子糖给他们吃。 谭廷则派人去了里长家里,问风雪天可能在村子里落脚。 里长并无推拒,让人指了一户家中无人的宽敞院子给他们暂歇。 下晌的风一阵大过一阵,待到风好不容易停了,雨夹雪又落了下来。 谭廷一行彻底断绝了今日回家的念头,只能借宿柳阳村。 项宜着乔荇跟村人借了些草药来,只道是路上有人被风出得摔下马受了伤。 村人倒也好说话,给了他们不少草药。 谭廷看着她仔细看了众人的伤情,将草药一一分给了众人,最后手里还留了一份。 “大爷也被箭矢擦伤了吧,可需我替大爷上药?” 谭廷还以为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擦伤,眼下听她这般说,眸光更柔和了下来。 “好。” 两人住了小院的东厢房,回到厢房里,项宜便把谭廷的袖口扯开了些许,将他被利箭擦伤的伤口露了出来。 她将草药细细研磨了一番,先替他清理了伤口上的污秽,才轻轻将草药敷了上去。 草药对新伤颇为刺激,只是谭廷自然不会因此唏嘘甚至皱眉,他只是看着她手下极轻地替他处理了伤口,最后用一条白帕子帮他系了起来。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笨拙,柔和地似风吹动天边悠悠白云。 她身上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谭廷不知怎么,直到她利落地做完事离开,才回了神。 她在另一边净手,他掀起眼帘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今日也穿着那天他在小镇街市上见到的那件藕荷色新长袄,只是比起那日她神色上的些许轻快与跳跃,今日显得平静了许多。 鬓边自然也没有那枝热闹秀丽的红梅了。 谭廷抿了抿唇,外面传来乔荇的回禀声,道是杨蓁处理不好谭建的伤口,只能来请大嫂。 说话间,就听见了谭建的痛呼声。 项宜手净到一半,匆匆擦了擦,就赶紧过去了。 西厢房,谭建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娘子,求求你,别对我下死手行吗?” 杨蓁:“......” 她急的跺脚,“我已经手下够轻了,你怎么这么怕疼啊?” 谭建委屈,他确实不能和杨家满门的练家子相比,但若不是自家娘子下手这么重,他真不至于疼成这样。 当下见着项宜进来了,谭建简直见到了救星,杨蓁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密汗珠。 “大嫂你快来吧,我可搞不定他了。” 两人都解了救,项宜瞧了瞧谭建的伤口,确实比那位谭家大爷复杂一些。 弟弟项寓从小就是个争强好斗的性子,在外面没少打架,后来读了书才收敛了些,可惜父亲死后,总有人来项家骚扰,项寓的脾气又冲,三天两头身上带伤。 项宜替自己弟弟处理伤口多了,见了谭建这个倒算不得什么了。 只不过谭建被杨蓁方才弄得痛意未消,若是就这么给他上了草药,他恐怕要疼得叫起来了。 项宜让乔荇拿了一袋子糖过来,叫了谭建数着数吃,从一开始数,逢十才能吃一颗。 谭建听话数数吃糖的工夫,她手下极其利落地将伤口清理了,最后趁着谭建不注意覆上了草药。 谭建还在吃糖,最后这一下疼得差点叫起来,好在嘴里有糖,他怕呛着不敢叫。 项宜见此,连忙示意杨蓁把最后几颗糖一并喂到了他嘴里,哄着他,“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谭建这一口气缓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 “幸亏嫂子救我......” 杨蓁在一旁嫌弃地哼哼。 项宜见两人小孩子一般相处,十分好笑,但一转身,却看到了门外的男人。 谭廷目光在她脸上微落,便有定在了谭建身上。 他是被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的痛呼声,引过来的。 只是刚过来便瞧见...... 谭建也看到他大哥了,连忙起身行礼。 可他大哥只是冷哼了一声,用不善地眼神盯了他一眼。 “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谭建吓得立马闭了嘴,只是大哥也没再理会他,负手转了身去,回了东厢房。 他哥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谭建莫名觉得自己要完了。 “嫂子......” “怎么了?”项宜将草药收拾了,刚嘱咐了杨蓁两句。 谭建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只是觉得,不能再让嫂子给他上药了,就算是被自己娘子下死手,也不能再劳烦大嫂了。 “辛苦大嫂了,大嫂快回去歇着吧。” 项宜并没怎么领会他的意思,不过天色也不早了,项宜便回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男人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下默默喝着。 村人的厢房窄浅,项宜脚下动了动就到了他身侧。 但她也只是续了些茶水给他,便去床边收拾床铺,准备过夜了。 谭廷不禁想起她哄着谭建的样子,还拿了糖出来耐心哄着谭建。 可是到了他这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了。 他看着他的妻子的背影,抿嘴默了默,干脆出了门去,安排谭家的护院晚间守卫的事宜。 * 柳阳庄,里长家里。 一伙人相互扶着从灰扑扑的风沙里踉跄回了来,他们甫一出现,就被里长派人拉进了自家院子里。 当下里长看着这些人一身狼狈,不少人身上还有了血污,惊诧不已。 “你们当真去做土匪的勾当了?!遇上陈氏的人了?” 这一行狼狈的十几人,不巧正是谭廷一行来路上遇到的土匪。 当下一个领头的男人摇了摇头,“着实遇到了一伙人,不过不像是凤岭陈氏的人,却也是绫罗绸缎在身,我们本想劫掠他们,不过这些人比想象厉害,实在没打过。” 里长听得一阵惊怕,“为何如此冲动?不是陈氏就不该误伤!” 那领头男人脸上还有刚干的血迹,闻言冷哼。 “他们就算不是陈氏一族也是旁的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不都一副德行吗?趁这样的年景,压着价屯田,咱们不愿意,他们竟然动官府的关系强征暴敛,逼得我们卖田卖地,可给我们这些庶族小民留一点活路?!” 来压价抢他们田地的陈氏邱氏为富不仁,既如此,就不怪他们劫富济贫了! 世道如此,里长知道村人心里都憋着火,拦也是拦不住的,只能好言相劝了一番,让这些村人各自回家休歇,不要再行莽撞之事。 ...... 谭廷刚吩咐了护院夜间巡逻的事宜。 白日里遇到的匪贼着实来路不明,不排除他们夜间袭击村庄的可能。 只是谭廷刚吩咐完,便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是从里长院子方向过来,然后四散开来的。 谭廷不由想起他们进村的时候,村里好多人家都没有人在,反而都在里长院中商议什么事情。 他眼皮跳了一下,刚要差人悄悄打听一番,就见有人声从前面的转角传了过来。 下一息,自转角而来的人和谭廷照了个正面。 那人脸上的血污还没擦掉,看到谭廷的一瞬,立刻喊住了其他人,而谭家这边,谭廷身后的护院更是齐齐拔出刀来。 两厢再次遭遇上了。 短兵相接就在一瞬间。 风急了起来。 项宜听见动静急忙跑出来时,见谭廷已经令人将院子四面守了起来,与院外的人拔刀对峙。 杨蓁和谭建也闻声奔了出来,很快与村人战到了一处。 杨蓁一双短剑使得行云流水,她没有伤人性命,每每点到为止便将高她一头的壮汉轻松击退。 谭建看的几乎眼睛直了起来,只觉得她比今日下晌在山间对抗匪贼时,更矫若游龙。 那漂亮的一招一式从杨蓁手下使出来,照进谭建的眼睛里。 谭建只觉得自己眼里再没了旁人,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 他一时间竟然忘记提刀上前,还是被他大哥一脚踢在了腿上。 “刀剑无眼,此时发什么呆?!” 谭建这才回过神来。 他该怎么跟大哥解释,他也不知怎么就看呆了,心头跳的极快,眼里已没有旁的事物了。 不过他纵然解释得清楚,大哥这般性子,也未必会对什么人,砰砰地心动吧? 缔婚 第39节 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谭建就没敢提,连忙提刀战到了前面。 外面的匪贼高呼着将村人一波一波叫了过来。 后来的人甚至都没弄清是何状况,便向着自己村里的人,举起棍棒与谭家众人对抗起来。 这般,谭建和杨蓁都抵挡起来吃力了。 杨蓁着急,手下招式不免疏忽,险些被人一枪挑在肩头,谭建急忙替她挡了一枪,冷汗都落了下来。 “大哥,这般下去我们很快就要落了下风了,怎么办啊?” 谭廷亦发现了,可他还没张口,在弟弟紧张着急的呼声后,却听到了一个异常沉着的声音。 “这般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应该趁颓势未露之时,与村人谈判。” 谭廷转过头去,四下卷起的寒风里,他看到了身后换了身素色衣衫的女子,风雪将她半散下的青丝扬起,但她却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反而脸色越发沉稳地看了过来。 这一息,谭廷与那个一直避开他的目光,交落在了一处。 她当下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不由道,“夫人所言极是。” 言罢,他利落回身,一面挡开飞来的一枪,一面低声吩咐了领头的护院两句,未至几息,领头的护院趁着村人不备,将村里一个偏瘦的年轻人,一把拉进了院子。 有了人质,双方对抗的速度当即缓了下来。 谭廷也一眼看到了急急慌慌小步跑来的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等今日遇风雪阻挡,才在贵村落脚,本无相扰之意,各位何必与我等拼个你死我活?” 他说着,一眼看住了那上了年纪的人。 “里长以为,此事该如何?” 他一眼便从人群里猜出了里长,而老里长也万万没能想到,今日前来借宿的,竟就是村人当作陈氏世族误打误撞遇上的一群人。 老里长本就无意村人打杀,当下听了谭廷的意思立时明白过来。 只是双方遭遇两番,不止一人流血,想要就此停手根本不可能,更不要说说谭廷一行还挟持了一位村中年轻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人质在手,那些村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老里长叫了领头的男子。 “冰勇,人家不想同咱们打杀,所以才握了人质在手同咱们言语,你快快让人停下来,非要出了人命才肯罢休吗?!” 张冰勇便是最先提出要找压价屯田的陈氏、邱氏劫富济贫的柳阳庄人。 他只恨自己无权无势,只能受这些世族欺凌,村里许多人家因着今岁难过,卖了田地,往后只能去给世家大族做佃户。 虽不用交税了,可落到手里的粮食就更少了,还要任凭那些世族如奴仆一般差遣。 当下听了里长的劝说,心里又急又气又不甘。 “万一他们就是陈氏、邱氏的人呢?看这些人绫罗绸缎遍身,又在各族收地的时候来往,这都是说不好的......” 然而话音未落,杨蓁一马当先道。 “这不过是你猜测而已!告诉你,我们不是什么陈氏、邱氏,我们是清崡谭氏!” 她直接报了姓名,村人如何没听说过清崡谭氏的名头,当下再看护院们腰间亮出的腰牌,正正经经刻着“谭”字,都吃了一惊。 若说平泽当地的邱氏、凤岭陈氏旁枝是他们这些庶族村民无法对抗的世家大族,那么宁南府的清崡谭氏,是比邱氏和凤岭陈氏旁枝更庞大尊贵的世族。 村人惊疑不定,谭廷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我等确实是清崡谭氏,路过贵地并非是来压价买田,而是接我归宁的妻子回家。” 他说着,目光定在那领头的张冰勇身上。 “此番出行身上无甚钱财,你们劫富济贫也好,寻人报仇也罢,在此处与我等拼命岂非不值?” 谭廷的话素来不多,但却一下戳中了要害。 张冰勇等人并不是亡命天涯的土匪山贼,相反都是些寻常村人良民,他们纵然再有怒气,也没必要同不相干的人拼命。 谭廷话音落地,村人们都不由地手下顿了顿,相对看了几眼。 谭廷亦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相比村人们的犹豫,那张冰勇显得要激进许多。 “你们不是陈氏、邱氏,确实比他们更厉害的清崡谭氏,那岂不是比那些世族更能压榨我们这些庶族百姓?” 他说着,冷笑一声,“今岁天寒,你们谭氏难道没有做这般压价屯田的事情吗?说起来,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吧?” 他这般说,众村人又回过了神来。 “世家大族都一样,你们谭氏难道没有压价买田吗?!” 矛头又都举了起来,对准了院中的谭氏众人。 这次不用旁人开口,谭建率先道。 “我们谭氏还真就没有压价买田!” 他说着,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想到兄长在族中没有准许族人借钱买田时,族中还颇有些言语,只是在兄长宗子的威严下,无人敢挑战。 眼下看来,长兄彼时的决意果然是对的。 他道,“难道你们听说过谭氏一族也似陈氏、邱氏那般压价屯田吗?” 他这般应对敏捷,谭廷看了暗暗点头,杨蓁也止不住眨了眨水亮的眼睛。 项宜顺着谭建的话,看向那些村人,村人果真又犹豫了起来,他们之间相互问询关于谭家的事情,问来问去,似乎谁都没听说过,谭家压价屯田的事。 但那张冰勇却不肯随便相信旁人,道,“咱们没听说过,不等于他们没有做过,又或者以后不会这般做。他们是世族,可不是庶族!” 两族的矛盾不是一日了,已经渐渐势同水火。 众人又犹疑起来。 谭廷向前走了一步。 男人身姿高挺,出口字字清晰有力。 “我可以保证,清崡谭氏不会做这等压价屯田、欺凌庶族之事。” 他嗓音在风雪里依旧沉,寒风只吹动他锦袍下摆,却吹不动他言语里的力道。 项宜不由地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 在几乎所有世族都趁机屯田的情况下,他还能做出这样的承诺...... 如此这般,老里长都不禁看向了谭廷。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男子的身份,可看周身气度也晓得非是凡夫俗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必是谭氏一族掌权之人。 老里长在这话里,再次上前去劝了那张冰勇,“你想想清楚,咱们没得因为旁的世族的所为,加罪到谭氏身上,与清崡谭氏闹僵!” 谭氏的人能做出这般承诺,他们要是执意与谭氏交恶,又有什么好处? 这道理老里长说得明白,不少村人也纷纷点头同意。 谭家众人看着,都默默松了口气。 谁想到那张冰勇却低声念了一遍“清崡谭氏”四个字。 他问向老里长。 “他们这些世族的话,果真能信吗?咱们如何确定他们不会出尔反尔?最怕的是,万一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回了清崡便纠结官府官兵前来剿灭我们,我们到时可怎么活命?!” 他这一假设,将一众松懈了的村人都吓到了。 在世族和庶族水火不容的年景里,世族说的话,他们真的能轻易相信? 这次连老里长也隐隐有些忌惮,不敢再言之凿凿地保证。 谭廷眉头皱了起来,听见杨蓁着急地同这些村人分说,谭建也在旁保证,可村人们却越发戒备,不敢轻易信任。 庶族和世族之间的信任崩塌不是一日了。 他们越是分说,这些村人越是犹疑。 对于这些庶族百姓来说,或许就此灭了他们这些零落世族的口,反而比让放虎归山更加有保障。 只是他们还都是些种地的良民,一时间不敢下这样的杀手罢了,却不代表他们完全不敢。 风雪大了起来,凛冽抽打着寒冬腊月里僵持对峙的人。 谭廷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也许只能做谈判失败之后的最坏打算了。 他暗暗敛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风雪里举步走上前来。 风雪将她素白的衣摆沾湿些许,她半披散的青丝在风中翻飞。 她缓声开口。 “若我可以找人作保,你们可否相信谭氏的承诺?”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找人作保? 她提出这一想法,众人无不疑惑。 这种风雪天气,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作保。 而对面的村人更是道,“放你们出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去找救兵外援了?!别耍花招!” 谭建也道,“大嫂,你真能找到人让他们信我们吗?” 谭廷在这疑问里,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 她没有因为这些疑惑而退却,反而轻轻勾了勾唇角。 “我可能,真有保人就在村中。”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惊讶起来。 谭氏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村人们也来来回回相互看着,完全没有发现谁人认识他们,又有谁人能替他们作保。 那张冰勇可没有耐心了,“不要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人何不直说?若真能作保,便放你们离开!” 缔婚 第40节 在这催促中,项宜眸色清澈映着风雪。 暗下来的天光中,谭廷看到村人手中举着的火把照红她的半边脸庞,她依旧安静的立着,缓缓地开了口。 “教村中小儿识字的楚先生,可以请过来吗?” 谭家人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可村里人却都吃了一惊。 有人正要问她怎么知道村里有叫小儿识字的楚先生,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不远处快步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挑着灯笼,远远的看过来便疾步上前。 “项氏夫人!” 谭氏众人纷纷向那人看去,这才发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曾借居谭氏善堂的楚杏姑母女! 楚杏姑一下喊出了这称呼,众村人也都不可置信,连声问她到底这群人是何人。 楚杏姑怎么也想不到,她们母女离开谭家之后来姨夫姨母家中过冬,竟遇上村中哄乱,他们母女没敢出门,却听到有村人问清崡谭氏的事情,待到再听村人描述了详情,楚杏姑几乎是跑着到了此处。 老里长和张冰勇见她来了,都急忙投去问询的目光。 楚杏姑母女来的时候,只是来投靠亲戚过冬,但是村中唯一认字的老先生没熬过寒冬,村人正愁没了人教孩子们识字,替村人读信写信。 杏姑是秀才的女儿,最能识文断字,于是一文钱都不收取,给村人帮忙。 她细心又有耐心,当先得了孩子们喜欢,村人也都敬她,称她一声“楚先生”。 当下里长和张冰勇不约而同地问,“楚先生识得他们?” 楚杏姑连声喘气,她说识得。 “院中皆是清崡谭氏的宗家!” 她说着看向项宜,“这位便是我之前说,多次帮了我们母女的宗家夫人!” 张冰勇家就住在楚杏姑姨夫姨母家隔壁,如何没听说过楚杏姑母女的遭遇。 谭氏有些族人确实令人讨厌,但是后来查清事情,谭家也惩治了那些族人。 更重要的是,那位宗妇夫人力排众议对她们母女屡次相帮,并非是虚伪的帮扶,而是真正的善意,且她同样也是庶族出身! 张冰勇看看自己矛头对准的谭氏众人,又看向站在中间的女子。 那竟就是庶族出身的谭氏宗家夫人。 他心里已信了大半,还是问楚杏姑。 “你能为他们作保吗?保证他们不会回去报复?” 楚杏姑看向项宜,项宜跟她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 “只要大家信得过我,我可以为谭氏宗家作保!” 话音落地,风雪都停了一停。 刀枪相见的一场祸事,正如落进水中的雪,登时消散了。 谭廷当下着人松开了捉来的人质。 他不由转头看向了项宜。 被风撩动的青丝落在了肩头上,发梢仍旧轻轻摇动,她缓缓松了口气,跟楚杏姑点头道了声谢。 谭家众人无不齐齐松了口气。 杨蓁更是一步上前,“天呢,大嫂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谭建也诧异不已,“难道大嫂提前问过?” 查账的事情之后,项宜确实让乔荇去看过楚杏姑母女,但并没有问到楚杏姑具体去了何地。 她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进村子的时候,路边恰有几个孩子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给他们糖的时候,听到他们口中提到了新来的女先生,又恰恰说起,那先生姓楚,我便留了心......” 她将这场险事的前情,和她让众人惊讶的细心,就这般轻描淡写地说了来。 她说话时候,眸光清许,眼眸里细细密密地泛着似冬日火把一般的亮。 谭廷定定看着,那光亮不知怎么,就在他眼睛里亮过了天光。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火把的光亮,迅速而又毫无规律地,砰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 谭家田庄。 被众人簇拥着迎到田庄里面的青年,着实受了不轻的伤,好在他的小厮得力,并不用田庄众人帮忙,只需借些草药来用。 谭蓉没有再继续回清崡县城,天阴下来,起了风又飘了雪,谭蓉便短暂地停留了下来。 她听到小厮在跟众人借草药,便将小厮叫了过来。 “盛壮士的伤势很重吗?只用草药能行吗?” 那小厮名唤秋鹰,他叹气,说今次遭遇的老虎甚是厉害。 “若非我家爷身手敏捷,有功夫在身,只怕要被那老虎撕咬了。纵然如此,伤势也不轻,只是这冰天雪地的,除了草药又哪里有旁的药膏?” 这话说完,谭蓉的丫鬟小希便在旁笑了一声。 “我们家小姐这儿,什么样上好的药膏都有。” 谭蓉轻咳了一声,又在秋鹰投来的问询目光中,点了点头。 秋鹰连忙跪下,“还请小姐赠药一二,小人替我们家爷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谭蓉便将他叫了起来,又让小希拿了早就备好的几样药膏都给了他。 “不知这些药够不够,若是盛壮士还有旁的需求,你再过来。” 小厮秋鹰磕头道谢,只是走之前,又挠了挠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谭蓉见了,眨了眨眼,“怎么了?” 秋鹰说倒也没什么,他笑了笑,“只是我们家爷其实是个读书人,爷说他当不得英雄好汉、壮士的称呼,小姐也不必如此客气。” 他说完,规矩地行礼退下了。 谭蓉坐在房中的交椅上,手里抱着手炉,半晌没开口说话。 原来那人是个读书人,他还有功夫在身,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吧。 只是她从前对其他世家的事情,不甚是感兴趣,也没怎么出过远门,并不了解盛这个姓氏。 谭蓉抿了抿嘴,眼前却止不住浮现那人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样子。 他身姿高挑挺拔,似与长兄不相上下,便是受了伤,微弯了腰,也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 谭蓉想着,贝齿轻轻咬了咬唇。 他的相貌,比母亲替她挑来的那些世家子弟的那些,可出众多了。 ...... 外间的风雪越发大了起来,谭蓉干脆今日不再回程,至于明日要不要回去,她还没有想好。 不想到了晚间,小厮秋鹰上门求见,道是那位盛先生亲自来道谢了。 谭蓉连忙整了衣衫见了他。 男人确实受了不轻的伤,唇下依旧发白,只是他仍神色温和,礼数周道,先同谭蓉行礼道了谢,便说了一句。 “此番突然遭遇大虫,受了些伤,若是明日便上路只怕是不能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贵田庄多留几日?” 谭蓉听了,当即点头应了,“盛先生安心住下,不必急着上路。” 她这般明确说了,不想男人嘴角挂了些笑意,浅浅地笑了一声 “谢姑娘的好意,只是姑娘到底是未出阁的人,我这般贸然住在姑娘的庄子上,着实不太好。”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 “在下并非孟浪之人,以为这般状况,最好让姑娘家中主持中馈的夫人知晓才好,免得平白生了闲话,殃及姑娘清誉。” 他突然有这般明确的要求,谭蓉愣了一下。 只是他话音落地,一双桃花眼微抬,眸中似有葡萄美酒一般的光泽,在谭蓉身上落了落。 谭蓉禁不住心下扑通乱跳起来,急忙含羞垂了垂头,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先生放心,明日我便打发人告诉我家长嫂。” 作者有话说: 万字大章奉上!【营养液】来一点呗~谭家三兄妹都要吃速效救心丸了~明天项宜要见到故人了~ 这章下评论有100个【小红包】,记得打2分评,先到先得。 感谢大家支持~过两天还有小红包哦~ 晚安,明晚9点见~ * 第27章 柳阳庄。 有人作保,密布在庄子上空如黑云压城的紧张气氛,总算是散了去。 本来就过得艰难,谁又舍得轻易豁出性命呢? 楚杏姑从人群里穿过来,走到项宜身边行礼,被她扶了起来。 相比于谭建杨蓁劫后的兴奋,她的神色依旧不那么明显,除了跟楚杏姑道谢,便是问她在此过得可好。 她从没有什么架子,楚杏姑却依然守礼地同她说起近况,又问候了她,最后才道了一句。 “柳阳庄的人并非是亡命匪徒,他们也是被那些世家压价屯田给逼得无奈了。” 项宜点了点头,在此处沉思了几息。 缔婚 第41节 谭廷见她微微垂了头,正暗想她在想什么,就见她忽然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莫名地,谭廷眼皮跳了一下。 他看着她走到他面前,在距他一步之处便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落在谭廷耳中,让他方才止不住跳动的心,骤然一滞。 她垂着头同他行了礼。 “妾身此番自作主张,还请大爷莫要责怪。只是既然如此承诺了,便不可辜负了这些村民。” 她说完,终于抬起头来,看住了他。 谭廷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她眼里,他今日所作所为都是这风雪天里的权宜之计吧? 毕竟他是世家宗子,与他们这些庶民还有她,并不一样。 所以,她也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他会否真的信守承诺。 谭廷怎么可能不信守承诺,但是作为他的妻子,她却并不十分的确定。 风雪抽打着人,重了几分。 谭廷抿嘴看了她几息,她又恢复了垂头沉默的样子。 他转头将剑掷到了一旁,抬脚走到了村人面前。 放下了刀剑,他坦然走上前来,众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谭廷开了口。 “承蒙各位信任,肯与谭氏化干戈为玉帛。今岁寒冬难过,若是各位不介意,可以将田地租给清崡谭家。” 他说着,目光看向众人。 “租地价格只需按照往年均价即可,谭氏会提前支付租地费用给诸位过冬,至于租赁的年份,三年、两年、一年甚至半年,都可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整个柳阳庄随之一静。 不同于买卖土地,租地在期限之后,田地仍然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只是近几年需要将田中所产交给谭家,而谭家能提前支付过冬的银钱,在这般年景里,简直就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办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拿定主意,最后看到了里长身上。 老里长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好事。世家能不压价屯田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施出援手救他们? 他颤颤巍巍走到谭廷面前,弯着腰行礼,被谭廷托了起来。 谭廷看出他的犹疑,“老人家放心,谭某言出必行。” 老里长热泪几乎要落了下来,再次要给谭廷行礼,又被谭廷止住了。 他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世家大族的宗子,而后年迈的身躯,转过身去高呼一声。 “是真的!我们柳阳庄有救了!” 有救了,柳阳庄有救了,他们可以不用被逼卖田了。 他们这些世代务农的人,可以留下自己的土地在手里了! 老里长话音落地,柳阳庄众人齐齐欢呼。 谭廷只怕再有人还不那么信他,请人拿了笔墨来。 然后他悬臂提笔,白纸黑字地将方才所言,一一落在了纸上,交到了老里长手中。 老里长拿着那张纸,手下发颤,和柳阳庄众人一道再三感谢。 此番连那张冰勇也放下刀枪,上前来问,“我、我家也可吗?” 不用谭廷开口,谭建走上前回应了他,“自然可以!” 庄子里再没有一丝窒碍之气。 谭廷将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了谭建,他不再多言,转身向回走去。 众人的欢呼之中,他的妻子仍旧安静站着,只是这次目光随着他的脚步动了动。 谭廷走到了她身边,脚步顿了下来。 摒开周遭的喧闹,两人之间静静的。 谭廷低声开了口。 “我今日所为并非仅是权宜之计,”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不论何时我允下的承诺,都不会轻易食言。” 项宜掀起眼帘向他看去。 他却抿着唇沉默地无有再相扰,走开了。 ...... 谭廷一行仍旧暂时留在了柳阳庄。 经过第二次的刀枪相见,又有人受了伤或者扯开了之前的伤口。 这次谭建倒是并无大碍,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大哥,拿着草药哒哒小跑到了正房。 项宜正在门前吩咐乔荇过夜的事宜,谭建上前问了她。 “嫂子,我方才看到大哥手背上的伤口扯开了,出了不少血。劳烦嫂子再给大哥上些药吧?” 项宜倒是没注意,闻言道了声好,接过了谭建的草药,又吩咐乔荇倒了热水来,才进了房中。 乔荇倒了热水便出去了,房中又只剩下项宜和谭廷两个人。 项宜看了一眼坐在廊下、借了算盘计算今岁青舟清崡一带收成的男人,右手之前受的伤果然又挣裂开来,将那一片衣袖都染成了深色。 她没看到那伤处,他便也不提,沉默地坐在窗下算数。 村人的房中冷冷清清的。 项宜的目光刚落过去,谭廷便察觉到了。 他将刚算好的数记了下来,见她看来,只用余光轻轻看了看她,便收了回来。 他自不会像谭建那般,受点小伤就哭天喊地,要一群人围着哄着看伤...... 她若是不肯与他理会,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谭廷将算盘清了,默然准备继续算数。 只是他刚动了一颗算珠,看着他的那人轻声开了口。 “大爷的伤口,要不要再处理一下?” 她问他。 谭廷莫名觉得,他若是说不必,她自也不会上前了。 可他若是说需要,方才沉默半晌又是为何? 他压了压唇角,不想说话了。 只是他不说话,她更不会多言,两人就这么默了几息,谭廷到底忍不住出了声。 “嗯。” 他这般出声了,她才走上前来。 她替人处理伤口当真是利落,谭廷没有一丝担心。 她低着头,鬓边的碎发散落下来几缕,轻轻蹭在她白皙的耳边。 她似乎比方才更仔细了些,需要轻轻触及他伤口的时候,动作极轻。 谭廷看着,心下的闷气慢慢就散了去,心绪又和软了下来。 只是在她的微凉的指尖碰到他伤口边缘时,谭廷心口蓦然一跳。 今日下晌,在外面与村人对峙时,她缓步上前提出寻人作保时的样子,浮现在了眼前。 此刻的心跳,仿佛正是那时的延续。 谭廷似乎听见了咚咚咚的心声。 她的指尖还触及着他的手臂上,凉凉的,谭廷目光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她脸上,移不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挽起耳边的碎发,低声说了一句。 “这样便可以了。” 谭廷堪堪回了神。 她已经拿着剩余的草药离开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失了神。 男人垂着眼眸静默地揉了揉额角。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也会似那不中用的弟弟一般发呆...... 待到晚间睡觉的时候,项宜照平日里要睡在外边缘,谭廷开了口。 “村人的厢房冷,你睡里面吧。” 她眨了眨眼,看了他一息,才睡到了里面。 村人的厢房冷,床榻亦窄。 不似在清崡谭家的时候,两人之间总能空出一条缝隙来,睡在这里窄窄的床榻上,项宜的手臂会贴到谭廷的手臂上面。 谭廷这边刚躺下,她便似不习惯一般地向里退了退。 但在这窄窄的小床上,即便她退了,仍旧要与他的手臂触碰在一起。 她没办法了,不再动了,闭起了眼睛。 谭廷悄悄用余光看了她几息,才也与她一起闭起了眼睛。 被子下面,她不得不靠过来的原本发凉的手臂,轻轻贴在他温热的手臂上,渐渐地,一方的凉意散去,另一方的温热却仍旧继续着。 项宜的手臂逐渐变暖了起来。 缔婚 第42节 谭廷感受到两人温度的交换,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以后也许他和她的关系,也会如此慢慢暖起来吧...... 念及此,男人心头莫名又有几分跳动,嘴角轻轻扬了扬,只是他并未察觉,静静闭起眼睛,与身边的人同枕共眠。 * 翌日,谭廷一行辞了柳阳庄,终于回到了清崡谭家。 赵氏见他们过了一晚才回来,连问了好几句。 谭建和杨蓁都上了前去,把经历的险事说了。 赵氏吓得脸色发白。 谭廷连忙止了那两人,“何必再惊吓母亲。母亲亦不必担心,那些村人本不是想害人之意,我们已安然回来了。” 可赵氏还是捋了心口。 “话是如此说,可这些庶族若不是遇上咱们谭氏,是不是真就豁出去了?当真是吓人!” 谭廷闻言不禁想到昨晚算出来的粗略数目。 今岁天寒,不止是柳阳庄,也不止是青舟、清崡这一带,半个朝野都不好过。 世家们不缺吃喝也就罢了,若真趁机步步紧逼庶族百姓,似柳阳庄的事情,还会发生。 谭廷暗暗觉得应该给各世族提个醒,也给上奏朝廷监管此事。 不过当下,不便说与赵氏,只是安慰了几句。 而赵氏头疼好几日了,眼见着项宜回来了,连忙将中馈又都交到她手上来,摆手回内室休息去了。 只是项宜刚将中馈接了回来,就有人匆忙请见。 项宜见了来人,是谭蓉身边的婆子,项宜这才晓得谭蓉去了田庄。 那婆子一开口,项宜便禁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并不是什么莽夫壮汉,是读书人的做派,想要借宿些日子,又怕与姑娘清誉有碍,特特提及要同主持中馈的夫人说明。姑娘便打发老奴过来了。” 项宜听了这话,心下微转。 “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婆子张口欲回,话到嘴边竟然忘了。 “哎呀,老奴记性不好了,竟把名字给忘了!夫人莫怪,老奴只记得姓氏了。” “姓什么?” “回夫人,那人姓盛。” 这个“盛”字说得项宜眼皮一跳。 只是她未动声色,略作思量道。 “临近年关,路上恐不太平。此人借宿自然可以,只是我随你一道过去,将姑娘接回府里来吧。” 项氏夫人掌家理事一向自有主张,连老夫人都不甚干预,婆子也未觉得有什么奇怪,连声应了。 谭廷方才去了趟衙门,与县令议各族屯田一事。 项宜简单料理了几桩急事,便换了身衣裳,同婆子一道去了。 谭家田庄众多,谭蓉暂住的这一田庄,算是谭家地段最好的地方,说是别院也不为过。 当下项宜到的时候,谭蓉打了几个喷嚏,正在房中让人多烧几个火盆,喝着热茶围炉取暖。 当下见她亲自来了,吃了一惊。 “大嫂怎么来了?一桩小事而已呀。” 项宜笑了一声,说路上不太平,三言两句将柳阳庄的遭遇说了。 谭蓉吓了一大跳,暗暗庆幸彼时自己没跟着一道去,当下便也不再疑惑项宜为何亲自到来。 两人这才说起那借宿庄子的打虎英雄盛先生。 项宜道,“我既来了,便去见一见那位盛先生吧,也算尽地主之谊。” 谭蓉听了道好,也要与她一道过去。 项宜看了她一眼,可巧谭蓉刚一起身,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小妹莫不是吹了冷风?既这般,便不必与我同去了,留在房中烤火,我片刻便回。” “我......” 谭蓉是想去的,可话一开口,又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拿帕子捂了口鼻。 若是到了那位盛先生脸前,再这般失礼地喷嚏不停,岂不是丢死人了? 谭蓉无奈,撅了撅嘴,只好留了下来。 项宜暗暗松了口气。 而那位盛先生,就被谭蓉安排在了距她不甚远的宽敞院落里。 项宜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小厮秋鹰在院中。 她不识得这小厮,并没有多言,反倒是秋鹰见了她,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引她到了厅里。 项宜略一思虑,没有让人跟上,快步进了厅中。 可是厅中静悄悄的,一时间并未见到什么人。 她略略皱了皱眉。 但下一息,有脚步声自内室响起。 室内的暗风仿佛涌动起来,半垂半卷的锦帘后,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宜珍,是我。” 项宜抬头看去,锦帘撩动之间,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秋香色绣莲花纹的锦袍,长身玉立,英俊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在叫了项宜的闺名之后,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目光正正定在了她身上。 项宜睁大了眼睛,禁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大哥!” 作者有话说: 好了,现在连读者们都知道项宜的闺名了,某人还不知道! 作者君会给他安排一个绝佳的时机,让他从最合适的人口中知道~ 呵呵~真是恶趣味...... * 昨天万字v章一发,就看见大家的支持了,大家觉得我写的还行不?~~ 感觉100个小红包不够呀,明天的新章里我再发150个,这下应该更多的朋友可以领到了! 还是记得打2分评论,自动发放,不用太着急,红包充足哈~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 * 感谢在2022-05-01 17:53:23~2022-05-02 19:5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满天2个;花开富贵、阿俏、满江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娜子17瓶;murmure.15瓶;megin、豆花花、微微南来风10瓶;焦糖山核桃可可、将离5瓶;地缚少年、鲸落、lemonci 2瓶;芝栀复吱吱、勋、nihao、水果沙拉、sophie、追光者、是知了不是蝉、vincehah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大哥!” 项宜快步走了过去,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比从前身姿越发挺拔,嵌在高挑鼻梁下的一双桃花眼里,溢出浓浓的笑意。 顾衍盛亦垂头向她看去。 多年不见,她模样越发出挑了,只是神色不似从前那般似庭院里安静的玉兰,此刻更显沉稳端庄似雪中白梅。 顾衍盛定定看着她,禁不住轻声叹了一句。 “宜珍比从前更出挑了。” 项宜连忙摇了摇头,垂了几分眼眸。 “不及大哥千分之一。” 顾衍盛低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里露出柔和的光。 “你我之间,还相互客气什么?” 项宜亦抿嘴笑了笑。 她这才想起,顾衍盛此来极其隐秘,还用了盛故这个别名。 她不由又看了顾衍盛一眼,见他精神平平,唇色发白。 “......说是打虎受伤,大哥当真受伤了?可严重?” 顾衍盛轻轻咳了一声,捂了捂胸口。 “确实受伤了,却不是因为打虎,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说此间山上并无老虎,所谓两日的虎啸,都是小厮秋鹰以口技拟出来的。 “不过是想以此进到谭家,又不被人发现是受重伤而来。” 项宜一下捕捉到了后面的两个字。 缔婚 第43节 “重伤?” 她睁大了眼睛,顾衍盛见了连忙同她摆了摆手。 “不怕不怕,并未伤及性命,眼下已在养着了,只是想借你的地方暂避些日子。” 他虽这么说,项宜却不由想到与他联络的笔墨铺子闭门多日,还被官府查封的事情。 刚要问上一句,他先开了口。 “我听说谭家大爷从京城回来了,不知你可方便?” 项宜闻言敛了几分心神。 那人回家之后,她确实不如从前方便了,而且自查账的事情之后,他似对她心怀歉疚,两人相处的时间倒是长了一些...... 她说并无大碍,“谭家大爷并不插手中馈,大哥先在庄子上安心小住,之后再转旁的地方暂居亦可。阿寓宁宁也住在这附近,亦可让他们掩护......” 顾衍盛听了,知道她素来理事周全,便没再问。 却禁不住留意到她提及谭廷时的称呼。 谭家大爷...... 顾衍盛又看了她一眼,听她开了口,又问及了他受伤的事。 “......是什么人重伤了大哥?” 顾衍盛在这问话中,淡笑了一声,没有立时回答项宜的问题,深深缓了口气,说起了近况。 “我如今,在东宫太子身边了......” 满朝文武逐渐忌惮起来的那个东宫的道人,便是顾衍盛。 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唯独太子知道,而太子显然信他多于许多朝臣,在他提及江西武鸣科举舞弊案有异之后,太子便着人前去翻查此案。 可惜就这样寻常前往,根本查不出原委。他又再三同太子保证这件案子还有乾坤,才终于说动太子。 此番太子派出了东宫属臣,他只怕再无功而返,也请前往。 他们到了江西不久便查出了猫腻,只是这猫腻一出,有些人立时变得朝不保夕起来。 顾衍盛只怕证据被追到消灭,便假装自己携有所查证据,千里诱敌。 路上自然招致追杀无数,所幸皆逃了过去,眼下到了清崡,他受了重伤的身子无力再赶路,干脆在此等候,自有东宫的人来接应。 他说得寻常,三言两句便将前后讲了,只是项宜却听得掌心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大哥那年离开项家时,可谓是身无长物,唯一贵重的玉佩也留给了他们姐弟,这许多年过来,他竟到了太子身边,又深得太子信任至此,虽无科举出身,却已经开始插手朝堂之事了。 项宜不可思议。 顾衍盛在她的目光下,神情越发柔和。 项宜仔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 江西武鸣?并未听说有哪个大世族聚居那里。 她垂眸思量,顾衍盛便看出了她所想。 “那武鸣并没有什么大族宗家,但却颇多各族旁枝。只说叫得上名号的世族,就有槐宁李氏、槐川李氏、灯河黄氏,还有凤岭陈氏其中一支。” 他轻笑一声,眸中泛起冷淡的笑意。 “你猜是谁?” 项宜收敛了神色。 那便不仅是某一族的人了,至于到底是谁......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暗中出手的不会少。 她不免想起了当年父亲的案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不利的证据横空出现,齐齐压在了父亲身上...... 她垂了眼眸,顾衍盛也懂她的意思,嗓音沉了下来。 “宜珍放心,义父和我叔父的案子,我早晚会再翻出来的,只不过眼下,我们需要用这桩江西科举舞弊的旧案,将水搅浑,将太子彻底争取过来。” 他道太子是仁君,不似今上那般眼不看耳不闻。 “只要太子肯站在我们这边,世族便不能再一手遮天,我们这些庶族出身的人,就都有了出头之日。” 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棂咣当作响,他眸色陡变凌厉。 “届时,血债,我让他们血偿!” 话音落地,房内外的些许喧闹荡然一清,项宜也止不住挺直了脊背。 她眼前一阵闪动水光。 父亲临走前的样子浮现在水光里。 那时,父亲被从狱中拉出来,浑身伤势的他,被一把重重的枷锁咣当拷在了肩颈上,大大的封条封住枷锁,他被压下贪官污吏的帽子被流放。 朝中那些要治罪的人恨不能判他死刑,让项家永世为奴,但还要很多替父亲说话的人,纷纷上书。最后宫里下了圣旨,仅判了父亲流放千里,项家其余人不受牵连。 可父亲走前还是悲伤地看着他们,又将她独独叫到了身边。 他想似平日那般,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可重重的枷锁拷着他,他懂不了,只能爱怜地看着她。 “宜珍我儿,爹爹此番护不了你了,你记着要护好自己,护好弟弟妹妹,爹爹没有做丢了清白的事情,终有一天,项家的污名会洗刷殆尽的!” 说完这话,他就被人扯着上了囚车。 项宜和项寓项宁他们,追着囚车欲一路紧随,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他们只能看着父亲就那样离开了,过了没几日,父亲暴毙在路上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阴冷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往人骨缝里钻。 项宜静默着,眼泪却啪嗒滑落了下来。 无数个日夜,她苦苦思索父亲说的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才能不再让他们姐弟被人轻看被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直到今天...... 有帕子递了过来。 项宜这才收了心神。 她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帕子拭了眼睛。 房中的气氛又些微的凝滞。 顾衍盛递过帕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落了几息,才将帕子收了回去。 他走的时候,她还是个闺中姑娘,如今,她已嫁给谭氏宗子谭廷了。 他着实没能想到自己那一离开便是那么久,而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廷,竟还真就履了同她的婚约...... 顾衍盛沉默。 之前在京里的时候,他亦着人打听过谭廷。 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稳重有见地,颇有当年谭氏最鼎盛的时候,做阁臣的谭氏当家人的风范。 不少人认为清崡谭氏再次崛起,约莫就要在谭廷手中实现了。 可是眼下,清崡谭氏崛起,是世家的崛起,而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却是庶族的崛起。 一山不容二虎。彼时世家庶族相争,谭廷要如何,顾衍盛不在乎,但他想知道嫁到谭家的项宜,在两族之间掀起风浪之时,会是怎样的处境呢? 顾衍盛暗暗思量,不由又看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他蓦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小姑娘穿着一身牙色绣暗花的衣裙,安静地站在庭院里一颗盛开的玉兰树下,她干净地比满树的白玉兰还要洁晰...... 若是之后,她可以离开谭家,那么...... 顾衍盛的目光定在了项宜的眼睛上。 “宜珍,谭家宗子,待你如何?” 项宜还在日后项家洗脱罪名的思绪里,陡然被问到,她愣了一下。 她刚要回应,外面秋鹰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是谭蓉来了。 谭蓉是再不知道顾衍盛真实身份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住了话头。 院子里,谭蓉见长嫂和那位盛先生前后从厅里走了出来,还眨了眨眼睛。 大嫂同盛先生还正经说了几句话吗? 她看向项宜,项宜走了过来。 “我问了问盛先生的打算,盛先生伤势不算轻,便留他在庄子里多住些日子吧。” 谭蓉闻言禁不住兴奋了几分。 她抬头看那位盛先生,见他也同她点了点头。 谭蓉越发心中愉悦,只是刚要说自己留下来再过几日,就听大嫂开了口。 “近来外间有些乱,母亲也念着你了,今日便同我一道回府吧。” 话音一落,谭蓉便皱了眉。 可她要是执意留下,未免有些刻意了,母亲知道也会责怪她。 她偷偷看了看那位盛先生,只能暗暗想着找机会再来,便应下随项宜一起离开。 项宜并未留意她的异常,同顾衍盛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谭蓉一道走了。 她心里亦想着何时寻机会再来,毕竟义兄受了重伤,今岁天寒地冻,不可小心大意。 再者,他是被人追杀至此,暂居此处的事情必得严实遮掩,不能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此后若是谭家不愿再收留他,她最好替他备好旁的藏身之地,安稳让他等到东宫的接应。 这便是她此刻为他、为他们这些庶族出身人,仅能做的事了。 项宜沉下心来暗自思量,与谭蓉一道回了府。 * 清崡县衙。 知县周仁好一番接待了谭家的宗子大爷。 他着实没想到这位宗子亲自来了一趟,不是为了旁的,反而正经说了各世族屯田的事。 缔婚 第44节 虽说朝廷并不倡导这般行为,但世族也好,王府宗室也罢,甚至宫里也屯皇田,下面的府县都没有当过一回事。 不想这位谭大人一来,竟与他道清崡一带庶族百姓难过,不应再有肆意压价屯田之事发生。 周知县真没领会这位宗子大人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庶族出身的进士官员。 但周知县不懂,不代表不遵照执行,当下连声应下,说会把朝廷旧年的例令搬出来,禁止低价田产交易。 谭廷见状,点了点头。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正准备离开,不想见到衙役急急慌慌跑了过来。 周知县当先呵斥了那衙役,“着急忙慌做什么?” 那衙役连忙行礼告罪,无奈道。 “非是小人无状,实在是府衙快马加鞭传了缉捕令来,让大人立时着人照抄,在各处张贴搜捕。” 那衙役说着,将缉捕令拿了出来。 谭廷抬眼,便看到那缉捕令上画着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昨天看到大家夸夸我了,夸夸好开心,嘿嘿嘿~ 因为要上jj千字榜(夹子)的缘故,今天更得少了一点,明天绝对更新一个大肥章~ 还有,夹子上更新要晚一点,明天更新时间是晚上11点,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谢谢大家支持! 今天承诺了大家150个小红包,红包充足,记得打2分评论领取哈~ 夹子上人比较多比较复杂,可能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大家不要跟他们生气,忽略就好了~ 晚安,明晚11点见~ * 感谢在2022-05-02 19:55:28~2022-05-03 16: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2498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葡萄缇子一家亲、幸福转角闪5瓶;lemonci 2瓶;勋、浅草、minimini、mayki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二合一] 府衙紧急下发下来的缉捕令上,画了个男子。 那男子相貌颇有几分俊美,留着一把长长的美髯,眼型看不出来,被长眉所遮挡。 这画像颇有些妖异味道,谭廷皱了皱眉,又看公文中说此人乃是海匪上岸,是来探测地形,极其危险,但凡有见到此人的百姓,立时向官府举报,但凡线索真实,便能获得赏银百两。 百两? 什么样的匪贼,区区线索便能值得白银百两? 谭廷挑了挑眉。 显然周知县也不晓得具体情形,只晓的照着上峰的指令办事。 谭廷见状,准备这两日也去一趟宁南府衙。 世道越发不太平了,人活着本就不易,若再遇上不太平的年景,莫说建功立业,便是安身立命都是奢求。 谭廷出了县衙的门,便安排正吉传话族里,令阖族留心匪贼强盗,但凡出行尽量多人聚团,携刀枪防身,莫要大意。 一族宗子,自然要操心族中所有人的事。 正吉连声应下,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大爷,夫人眼下便不在府中,出了门去。” 谭廷意外了一下,今日才刚回来,她怎么就出门去了? “去了何处?带了多少人手?” 正吉把知道的都说了,提及夫人并没带十分多的护卫时,他见大爷脸色忧重了些许。 谭廷前面刚知晓有紧要的匪贼在这附近出没,后面便听说自己的妻子出门去了田庄。 他立时叫了正吉,再派些人过去,但转念一想又道不必。 “我亲自去吧。” 言罢便回了府。 但到了府里,却见府中车马齐在,再一问才晓得,夫人和姑娘已经回来了。 谭廷听了,松了一气,径直回了正院。 不想正院里静静的,项宜并不在,谭廷把避风处玩石子的小丫头找了过来问了一句,才晓得库房那边临时有事,请了她过去。 谭廷没见到人,回了房中。 房中有丝丝安神香的气息,她没在窗下坐着做针线,但谭廷看过去,却发现窗下多了一个木匣子。 他平日里并没见过这个木匣子,走上前去打开看了看,谭廷愣了一下。 竟是日常用的药匣子,里面放着几种常用的药,其中几瓶被单挑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谭廷仔细瞧了一眼,竟都是治外伤的膏药。 安神香的气息悠悠荡荡地蹭在鼻尖上。 谭廷手臂上的伤口没疼,反而痒了痒,似有人用细软的羽毛轻拂一般。 药香自匣子里散发了出来,谭廷看着那些特特被放到一旁的药膏,眸色禁不住柔软了下来。 ...... 项宜刚从库房回来,便听说谭廷亦回来了。 她想起临时放在窗下的药,匆忙去了正房,她甫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窗下她常坐的位置上的男人。他单手拿着一本书,正静默翻看着。 书的一旁,正就是她之前拿出来的那匣药膏。 他见她看过来,也似她平日那般看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 “回来了。” 房中安神香和药香交错盘旋。 项宜一时间没敢说话。 她一方面没想到他今日会突然主动开口,虽然是一句寻常的话,但情形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更要紧的是,药膏就在他手边。 项宜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走了过去,正要把茶几上的药匣子收走,给他倒杯茶来,不想他突然开了口。 “我已好了许多。” 项宜伸出去那药匣子的手顿了顿。 谭廷说了那话并未看她,嘴角微微翘着,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见她一时没动静,才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她的手在匣子上停了一下,又将匣子打开了来。 “虽是如此,但我还是给大爷再换一下药吧。” 她说着,已收下利落地将他要用的药膏挑了出来。 谭廷落在心头上的羽毛又慢慢拂动了起来,痒的不行。 他嘴角翘得更高了,又清了一下嗓子,温声道了一句。 “劳烦夫人。” 项宜连道“不劳烦”,她只是鼻尖上出了些汗。 * 翌日,天完全放晴了,明媚的日光照着院中次第绽开的梅花。 谭氏各旁枝派人陆陆续续来宗家问好拜年。 整个谭氏宗房白日里热闹不歇,到了晚间才安静了几分,赵氏便把儿女都叫到了秋照苑里吃饭。 经历了前些日项宜突然回了娘家、全家阖族中馈无人料理的窘境,赵氏越发对这个宗妇儿媳满意了。 当下见她有些疲累,便连忙免了她在旁伺候,只怕她若是累的病倒了,自己可就糟了。 项宜歇了下来,就落坐在了谭廷身边。 谭廷也发现她面有疲色,当下见她坐下,暗暗松了口气,又默默记下再多提拔几个管事上来,好歹替她分担一些。 连着几日奔波操劳,项宜确实累了些,只是最让她提心的并非日常庶务,而是住在田庄的义兄顾衍盛。 县衙里张贴出来的告示,乔荇看到的当天就跑来告诉了她。 虽然画像上有长长的胡须眉毛遮掩,而大哥脸上早已将那些去掉,可到底是突然来到清崡的外地人,难免不让人起疑。 更有大哥一身重伤,还不知道养的如何了。 她正想着,赵氏问了谭蓉一句。 “蓉儿今日给庄子上那位打虎英雄送药了?”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项宜也没准备瞒着,但突然被提及,项宜止不住绷了绷神色。 众人并未发现她什么,只有谭蓉说送了药。 “盛先生是替咱们田庄的庄户受伤,替我受伤,自然要送药的,还不能送便宜的药。” 项宜的药还没想好怎么不动声色的送出手去,谭蓉倒是替她解决了。 可她这么一提,本不知道此事的人,不由问了一句。 “打虎英雄,长什么样子啊?”杨蓁好奇。 缔婚 第45节 谭建也道,“果真打了老虎,虎呢?” 项宜看见那位谭家大爷更是挑了挑眉。 他不似杨蓁和谭建一般,或兴奋或疑惑,男人眸色凝了几分。 “此人什么来历?何时的事?” 他神色严肃地问了这么一句,厅中稍稍一静,立时谭建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别是什么匪贼伪装混进来的吧?” 这话可把赵氏吓着了,手里的汤匙啪嗒碰在了碗沿上。 项宜心下一沉,只是没等她开口,谭蓉急了起来。 “怎么会呢?母亲和大哥二哥太过紧张了,盛先生真是因着替我们赶走了老虎,才被我请进田庄的,他当真是读书人的做派,身边还带着文面小厮,哪里会是什么匪贼?!” 她急着辩解,但众人的疑惑并没有因此完全消减下来。 谭蓉急着叫了项宜,“大嫂也见了,大嫂来说吧,可别误了盛先生的名声。”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像项宜看了过来。 项宜听着,不紧不慢地起身给赵氏续了一勺八宝粥。 因着她的走动,厅内紧张的气氛松动了不少。 赵氏也问了她。 “你也见了那人?是怎样的做派?可守规矩?” 项宜笑了笑。 “盛先生确实是读书人,斯文有礼,因着突然受伤借住谭家,怕与姑娘名声有碍,特特让姑娘支会家里主事的人。” 她说着,慢慢沉了口气,道了一句。 “若是官府通缉的匪贼,遮掩行踪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提起?” 话音落地,谭蓉便道,“正是!” 赵氏是信任项宜的,不然也不会万事都托给她,当下大松了口气,喝了一口粥水。 “那倒也是。” 谭建也觉得匪贼不敢如此做派,给杨蓁夹了一筷子冰糖肘子。 杨蓁更是满不在乎地将冰糖肘子放到了嘴里,在那咸香鲜美的味道里,满意地弯起眼睛,道了一句。 “这年头,敢打虎的八成都是些英雄好汉,确实没得胡乱猜忌人家。” 众人都不再疑惑了。 只有谭廷没有出声,放下筷子,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都不要紧,独独他...... 项宜不得不开口,轻声问了他一声。 “大爷还有什么不放心?” 她这般问了,默默等着谭廷的回答,准备了说辞应对他的问题。 他是世族的宗子,比旁人都要警觉许多,项宜本没准备让顾衍盛在谭家逗留太久,但若才两三日就被谭廷发现...... 她暗暗有些担忧,但谭廷却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你既见了,我便没什么不放心。” 言下之意,是放心她。 项宜怔了怔,这倒是让她有些没想到了。 她没再多言,又坐回到了谭廷身边,默默给他布了些菜。 他见了,凝气的眸色柔和散了开来,嘴角噙着些清浅的笑意,也夹了些菜,一筷子一筷子,悄然放到她碗中。 两人有来有往,都没觉得如何,赵氏倒是瞧着悄声笑了笑。 若能趁着廷哥儿在家的时候,项宜有孕就好了...... 打虎英雄盛故的事情被揭了过去,谭氏宗家一家人,又继续和顺地用起了晚饭。 * 顾衍盛暂居谭家的事情,算是过了“明路”,项宜本思量着暗中照看义兄,不想万事不用她操心,谭蓉比谁都积极,送了药膏又送衣裳。 而且赵氏只顾着替她挑选世家子弟做夫婿,并未在意。 项宜松了口气,但某天打开衣柜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正房的衣柜里,男人的衣裳不知何时被收拾到了下面,上面的格子里,每一格都满满当当地放置了许多样式用料颜色各不相同的冬衣。 她站在柜子前愣了愣,乔荇走过来看了一眼,呀了一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夫人总算舍得给自己做衣裳了?” 项宜摇了摇头。 不是她做的衣裳。 门口的风一动,门帘被人撩了开,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谭廷见她站在衣柜边,神色有些发怔,却并没有动柜中衣衫,不由地心里叹了口气。 “过年总要穿几件新衣的,我亦着人给自己做了几件。” 谭家宗房从前也是有四季衣裳的例份,后来族中越发富庶,内院的女眷无不是大家出身,谁也不缺衣裳,还都各自拿了各自的好料子,让针线上按照时下流行的款式量体裁衣。 这样一来,四季衣裳的例份都是些中规中矩的用料和款式,便是做出来,夫人小姐也不穿,直接给仆从穿逾矩,压在箱底更是浪费。 某一年年成不好,族里要开源节流,彼时的宗妇便以身作则,干脆废了针线房的四季衣裳。 如今宗家各房的衣裳,要么自己院里的人来做,要么出料子给针线上做。 这般放在旁人身上,再没有任何问题。 可项宜却不一样。 她干净地似初落的雪,再不肯轻易动谭家的东西分毫,只能谭廷自己来了。 他这么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一句,言下之意两人都需要过年的新衣。 只是项宜又看了一眼柜子,他给她做的新衣,已经比他所有冬衣都要多了。 项宜不知所措了几息。 但男人已经走开,去了书架前翻书去了。 乔荇见她没有推拒,高高兴兴地上前,替她挑了一件丁香色镶薄红色襽边的对襟长袄。 “夫人穿这个能提气色,让奴婢再给夫人选一条马面裙......” 乔荇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项宜没有听清,她仍旧站在方才的地方,不由地看向了书架前的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高挑,身形匀称,从后面看去肩背宽阔,手臂修长。 此刻他轻巧抬手,取下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轻轻拍了拍书上的薄尘,脚下半转,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中,温润了几分。 项宜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田庄大哥问她的一句话。 “宜珍,谭家宗子,待你如何?” 她彼时若还有多一点时间,约莫能立时给出答案,但今天...... 项宜收回了目光,又看了一眼衣柜,默默垂下了眼眸。 他们之间,不该这般。 * 项宜不是不懂投桃报李的人。 隔天杨蓁不知怎么想起要给谭建亲手做一身衣服,但她身边的卢嬷嬷指导得太过复杂了,把杨蓁给吓着了。 杨蓁耐不下性子做,可又允诺了谭建,想起谭建闻言两眼放光的样子,又不忍跟他说不行了,反而心里有气同谭建发了两通脾气。 谭建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好不容易大哥这两日心情好,没有劈头盖脸训斥她,反倒是自家娘子不知哪里来的气。 他委屈巴巴。 杨蓁看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觉得拿不定的事情还得找大嫂,于是来了正房。 项宜自然不似嬷嬷那般要求繁多,见她打板裁衣,走线缝制,包括绣花都不行,干脆同她道,让针线上给她帮忙,每一道工序她都参与几分,针线上再帮衬几分,最后也算她整个做下来了。 想来谭建不会嫌弃。 杨蓁听了直呼好主意,连声夸赞项宜。 “要是没有嫂子,我可就不成了!” 项宜抿了嘴笑,见她蹬蹬地跑了,却暗暗想到了什么。 她或许也该替谭家大爷亲手做一套衣裳,至少算得上她接受了他的衣裳的一些表示。 ...... 晚间,项宜便同他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谭廷听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项宜还以为他对针线有要求,不放心自己的手艺,不禁打了几分退堂鼓。 “大爷若是不习惯,那便还是让针线房来吧......” “不是。”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项宜看过去。 灯影下,男人素来刚毅的面上,散发着似朦胧月色一般的温和。 他浓密英眉下的眼眸,眸光闪动,正正看在了她身上。 项宜不习惯这般目光,侧开了脸。 他这才又开了口。 缔婚 第46节 “你不要太劳累了。” 项宜在他的目光里,垂着眼眸微敢抬起,低声道了一句“妾身不累”,便寻了个旁的借口,暂离了房中。 冬日的夜风似冰水一般让人清醒。 项宜交错着慢慢搓了搓手臂,看着天边悬的清亮月牙。 她想这年还是尽快过完吧。 待谭家大爷回了京城,约莫便能一切恢复如常了。 至于往后怎样,她不敢深想。 * 谭廷赶在年前又去了一趟五老太爷的别院,这次终于见到了五老太爷。 五老太爷身子康健,精神也佳,见着谭廷带着谭建亲自来了,笑着让人把他前些天采来的山间雪水,煮了茶给兄弟两人喝。 比起三老太爷的德高望重,五老太爷更显随和,问了两兄弟近来如何。 谭建自然是认真读书作文章,准备来年秋的乡试。 谭廷没有说破他的学问考举如凑数,只是同五老太爷谈起了时政。 先把京城的情况说了说,接着便提到了世族与庶族之间的事情,提到了他们一行在柳阳庄的遭遇。 泰然自若如五老太爷,也禁不住压了眉头捋了胡须。 老人家叹了口气,“犹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游历四方,若是落脚在庶族百姓家里,人家听说我出自名门望族,虽也羡慕,却也友善,让我传他们些读书知礼的办法,若能家里宽裕些,也送孩子读书,往后指不定也能成为有传承的人家。” 从前是这样的,再苦再穷的百姓,只要出身没问题,便可以通过科举来改变一人一家甚至一族的命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庶族百姓通过科举走上去的人越来越少了,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从小耳濡目染诗书礼仪,自然有先天优势,但留给庶族的上升的机会却一年比一年少的可怜了。 这几年,尤甚。 庶族没了上升的机会,在下面被世家各族盘剥殆尽,如何能不满腔愤懑? 若是这般下去,说不定便会造成震动朝堂的事情。 届时,谁又能自保安泰? 谭廷在五老太爷的感叹中,不禁想到了家中的妻子。 两族一旦走到大动干戈的地步,她的处境只会最为艰难。 他不由开口,“世家和庶族本不至于此,若真刀枪相见,西北外族必然趁机南下,朝野只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五老太爷默了半晌。 “眼下虽没有大的风浪,但你担心的不无道理。” 五老太爷缓缓看向了谭廷。 “清崡谭氏自来与邻为善,亦不想让自己落得与周遭相互敌对的境地,但这也不是谭氏一族的事,你能想到此,可见这些年在外历练,心中有了丘壑。” 他说着,笑了一声。 “既如此,你便将此事好生思量起来,也许下一甲子的谭氏一族,便要在你手里起来了。” 这话说得随意,但一旁安静听话的谭建都跟着浑身滚动了热血。 他眨着眼睛看了看老太爷,又看了看自家长兄。 长兄一如既往地沉稳,只同五老太爷拱了手,说了一个字。 “是。” * 这般的日子到了过年。 谭家的一切稳稳当当,甚至连借住在田庄里的顾衍盛,项宜都没有操心。 谭蓉对他不知怎么十分上心,万事谭蓉都替他准备上了。 她阴差阳错地替项宜帮了忙,项宜倒是省了事,听闻义兄在庄子上一切都好,便没再去打扰,也暂时没有告诉项寓他们。 这般一晃就到了除夕夜里。 成婚三年,谭廷第一次在家中过年。 早间,他给自己穿了一身暗红色镶灰鼠毛的锦袍,他发现他的妻子见他穿了不常穿的颜色,便也挑了一件胭脂色绣白梅领口镶雪兔毛的长袄。 她脖颈白皙修长,红领上白绒绒的雪兔毛环在她颈边,衬得她整个人都俏皮了几分。 谭廷再没见过她这般穿着,一日下来,悄悄看了她好几回。 项宜并未察觉,先是让谭氏族人给邻里们送了许多饺子吃食,又将谭廷带着一族人写的春联分发给城中人,再又料理了些琐事,就被头一年嫁过来、精力旺盛没出使的杨蓁,叫过去打叶子牌。 项宜不甚耍玩,但杨蓁兴致极高,她也来了些兴致,一不留神竟打牌打到了年夜饭的时候。 亏的是平日里仆从做事自有章法,项宜倒也并未太过操心,只是待晚上在秋照苑吃完年夜饭,时候不早,她就开始打起了哈欠。 平日里早睡早起惯了,今日要守岁,还有些遭不住。 往年,项宜多半让乔荇替她守一会,自己悄悄睡几个时辰。 但今年那位大爷在家。 项宜坐在窗下做了会针线,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谭廷在书案前写大字,眼见着妻子还要泡了酽茶继续同他一起熬,无奈道。 “你先睡吧,我来守岁便是。” 他一开口,项宜醒了一半。 “这不合适,”她道,“还是我守着大爷睡吧。” 她这般说了,谭廷停了笔看了她半晌。 她还总是跟他客气守礼。 谭廷下意识沉默了,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再言语,她还真就能守着规矩,硬撑着熬下去。 他叹气。 “我不困,你睡去吧。” 他说完,见她还在犹豫,只好又多说了一句话。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这么多规矩?” 男人这般说了,项宜低头不说话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室内又静了下来。 外面有小孩子放的零星炮仗,与房内的烛火一起,噼啪响着。 项宜只又撑了一会,便又开始眼皮打架,还险些碰到了花窗上。 她抬头,留意到了书案前的男人,一脸无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项宜亦十分无奈,怕自己再出丑,只好起了身,同他道了一声,回内室睡觉去了。 她这般说了,才发现他的神色软了下来。 项宜已没有精神深究了,闭起眼睛竟就睡到了天亮。 只是这大年初一,她刚醒过来,便听见了外间急促的脚步声。 正吉通报的声音出来,不知是没睡还是早早醒来的男人,将他叫进了房中。 “有何事?” “回大爷,凤岭陈氏的陈五爷登门拜访了。” 男人顿了一下,“你说锦衣卫的千户陈馥有?大年初一他来何事?” 正吉道那陈五爷也知道大年初一不合规矩。 “但陈五爷请爷见谅,锦衣卫要抓一紧要之人,此人便是在咱们宁南府失去了踪迹,陈五爷来,应该是来请大爷襄助的。” 毕竟宁南一带,府衙和各县衙,都比不过一个清崡谭氏。 作者有话说: 投桃报李的哑巴夫妻生活。 先让谭家大爷过两天好日子,然后就给他安排上…… * 晚安~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时间~【日常晚9点更新】~ 明晚9点见哦~ 感谢在2022-05-03 16:24:57~2022-05-04 19:2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两风月、萌妹子的霸气范、满江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808321 16瓶;53297372 15瓶;未央、萌妹子的霸气范10瓶;儒雅的瓜子仁、25287305、忘川5瓶;小捣蛋2瓶;勋、addict/webholi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二合一] 谭廷去见了那位锦衣卫千户陈馥有。 虽然都是世家出身,但谭家素来和凤岭陈氏交集不多,而这位陈馥有在京任武官,同谭廷这种科举出身的文臣,并不太能搭得上话了。 此番为着抓捕囚犯,大年初一亲自上门,可见不是一般的囚犯。 陈五爷陈馥有已在外书房等着谭廷,眼见这位谭家宗子来了,连忙起身同他见礼。 他礼数不缺,也带了礼品,但言语之间却十分急切。 三言两语简单说了说情形,便请谭廷帮忙在这一带寻人。 他要缉拿的不是旁人,正就是官府下发了缉捕令,要逮捕的那海匪头领。 缔婚 第47节 谭廷早就对这被通缉之人心存疑虑了,寻常海匪如何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眼下锦衣卫这位陈五爷亲自前来,还这般急切,只怕更不是一般身份。 “这般紧要的人,果真在此地?”谭廷问。 那陈馥有连声道是,“他进了此地就没了消息,我们在周边布控了许多人,他若是逃出,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可见还在这里。还得请谭大人费心。” 他说得客气。 但是这么要紧的人,具体身份却不提分毫。 要请谭氏一族帮忙找人,却不肯透漏详情。 若是极其危险的匪贼,或者身上有利器,谭氏族人贸贸然寻去,岂非要被伤及性命? 谭廷暂无言语,端了茶盅喝茶。 然而那陈馥有当真并无同他细说的意思。既然如此,谭廷也不好多问。 他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情来。 “听说有陈氏一族的旁枝就住在这一带,不知陈五爷可同他们有联系?” 陈馥有出自陈氏宗家,他来此地寻人,陈氏旁枝的人早就提前候着了。 他眼下就住在旁枝族人的别院里。 他不懂谭廷怎么突然问起这事,还以为谭廷不欲襄助。 他只好道陈氏旁枝的人不算多,“如何也比不过谭氏在宁南的地位,还得谭大人帮忙才是。” 谭廷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笑了一声,说起了柳阳庄的遭遇。 陈馥有听了略吃一惊,但下意识便道。 “这些刁民,竟要反了不成?!他们没钱,世家买他们的田让他们有银子过冬,竟还起了杀心,该让府衙将这些人平了!” 谭廷端着茶盅的手定住。 他看向这位陈五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陈氏的旁枝压价屯田,欺压百姓在前,到了他嘴里,竟然成给刁民银子过冬,刁民却不知悔改了。 他本还想请陈五约束陈氏族人,不要与庶族百姓太过为难,眼下看来,以这陈馥有的态度,若不改变,说了也没用。 他垂了眸,只道自己会着族人留意匪贼,端茶送客。 外书房里面发生的事情,项宜让小丫鬟偷偷听了一耳朵,那位陈五爷声音不低,小丫鬟倒也听见了一二。 项宜本暗暗紧张,可看到谭廷沉着一张脸回了正院,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并未交谈甚欢? 她看到男人虽然没有同她明说什么,但却眉头紧皱,正吉同他说话也只随意应上两声,然后才想到什么事情,叫了正吉。 “去告知族中各家各户,近来或有匪贼或者什么旁的危险之人流窜此地,让众人留心自己安危,遇事不要声张更不要冒进,俱来宗家禀告。” 正吉听了,连忙去了。 项宜细细品着他的话。 陈五爷陈馥有显然是来搜人的,不出意外应该是大哥了。 但没有让族人帮忙寻人,反而让族人注意自身安危。 言下之意,根本并无帮衬那陈馥有的意思。 项宜心下禁不住一松,再看抿着嘴生气的男人,虽不知他为何生气,却觉得他比平日里生动了几分。 既然如此,项宜便也不再提心吊胆,只是暗暗将春笋的姐姐一家,从旁的田庄调去了义兄所在的田庄,以备不时之需。 初一这日一切照常,除了谭廷有些不高兴,其他并无事情发生。 倒是男人在下晌吩咐了马车,道是初二夫人走娘家的用途。 项宜从前过年事情多,无人帮衬,多半让项寓项宁他们到清崡来玩一日,姐弟一起吃顿饭,今年特殊,田庄里还住着义兄,项宜便把这件事放下了,还同项寓他们说天冷,等暖和些再见不迟。 谁想到,有个人竟替她安排了。 项宜心情有点复杂,只能安排春笋和她姐姐,紧盯着田庄的事情,有事来给她回禀,然后同那位谭家大爷一道,又回了趟青舟。 前些天刚来回了一趟,青舟小镇里的邻人们茶余饭后还总说起谭氏和谭氏的宗妇夫人,今日一早各家走亲戚窜门子,竟又抬眼见着谭氏的马车,长长一条队伍停在了项家小院门前。 这次比上次的人还要多。 邻人们一时间顾不得串门了,都赶忙停下来瞧热闹。 正吉搬了一筐子银钱出来,抓给镇子里的小儿们,当作压岁钱,小孩子们各个高兴的手舞足蹈。 大人们都也跟着高兴,只是他们不甚明白,谭氏这么有钱,又不似从前那般不同项家来往,为何不接济项家住像样的宅子呢? 项家姐弟还是住在这典来的老破小院里。 他们不晓得,项家院中,谭廷刚提议了此事。 谁料他刚说完,要给项寓和项宁重新寻妥帖住处,项寓一声冷哼就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哼。谭大人如此好心,让项寓十分不适。” 话音落地,整个项家院子都静了。 项宁眨眨眼,看向自家弟弟的眼神,只觉得此刻叫他一声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正吉刚在外面发完钱,刚要过来回禀,只听见这句,便吓得一步又退了出去。 谭廷来之前就设想过,他是真的想同他们姐弟三人缓和关系,但他那位妻弟恐怕还是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言语。 眼下项寓说了这话,谭廷倒也没有太多意外。 他神色平和,只是看向了身边的妻子。 她从进了项家小院,便眼神示意过项寓好几次了,当下项寓这般不客气的言论一出,她那双素来淡然的远山黛眉就皱了起来。 谭廷知道她又要训斥弟弟了。 在她心里,她可以管束她的弟弟,那是她的血脉至亲,她管束其实是为了维护,而对他客气守礼,是因为在她眼里,他是外人。 这般认知让谭廷闷闷,可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让她改变。 他只能在她之前开了口。 “没事,没事,”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只是觉得房子简陋了些,若是他们住惯了不愿搬,让府里的人来修缮一番也可。” 项宜要管束项寓的话,就这么被他打散化在了口中。 项宜是知晓她这位夫君因着查账的事情心怀愧疚的,但三番五次这般忍让项寓,甚至有越发包容项寓的意思,也着实超出了项宜的认知。 想想他待谭建的态度,再想想对项寓的态度,项宜心下沉沉,默默跟他行了一礼。 “大爷不必如此费心。” 谭廷同她摇了摇头。 “要的。” ...... 尽管自家弟弟从头到尾脸色也没有变好,但好歹没再说什么厉害的话。 那位谭家大爷不尴不尬地同项寓找话题说话,还真说到了一件。 “京郊有家薄云书院,虽说是举人来此读书居多,但近年也有秀才学子来此旁听访学,不知寓哥儿可有意向?” 此事他早就在心里想了,主要还是因为自家弟弟居家读书着实懒惰,他准备将那不中用的东西,年后送去薄云书院读书,自己近在京城,也能监督一二。 谭建是兄弟,这位妻弟项寓亦是。 谭廷说了,倒未急着看项寓的反应,反而余光瞧了瞧自己的妻子。 她在他的提议里,眼帘掀了起来。 谭廷眼角微翘,不想项寓此时开了口。 “项寓在青舟书院就很好,还是不劳谭大人费心了。” 他不是在说客套话,是当真一口回绝了谭廷。 谭廷想着他进学上进的很,多半会默认答应,再不然也至少犹豫一下,谁曾想竟一口气回绝了。 谭廷禁不住又以薄云书院的出众,劝了他两句,但少年根本不想理会。 这般,谭廷着实意外,他看向了妻子,见项宜又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好歹她没有似项寓一口回绝的,且他看着,她似乎有话想同项寓说,当着他的面又不合适。 谭廷见状,道是要吩咐正吉些事情,出了门去。 他这边离开了房中,项宜和项宁都向项寓看了过去。 项寓不是对薄云书院无意的,相反还曾多次提起这家大儒云集的京城书院。 “阿寓,你怎么想?”项宜温声问弟弟。 除了和谭家、和谭家大爷对着干的事,旁的事情项宜一贯尊重弟弟妹妹。 项宁乖巧没开口,项寓的情绪还在跟那位大爷的不对付里。 “我虽然也想去薄云书院,但却不想受那位谭家大爷的好处。”他说着,哼了一声,“他现在对长姐态度是变了些,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去?!没得让长姐因为我,欠他的!” 少年有傲气也知冷暖,项宜看着心里柔软的不行。 但薄云书院的机会太稀罕,他们这些庶族人家,没有世家皇亲贵勋的门路,能有多少机会进那薄云书院? 世家贵勋们由着天然的途径,享受着顶端的一切,而他们这些庶族,那一切仰着头都看不到。 眼下有这样的机会,项宜不能眼看着项寓就这样错过。 哪怕是欠了谭家大爷的,她再想办法还他就是了。 能把项寓送进薄云书院,早日登科及第,项家脸上有光,以后妹妹的婚事,也能有个好一些的着落。 她跟项寓摇了头,刚要说“不要因此推却这般好机会”,就听项寓先开了口。 “长姐,我不通过他,说不定也能进那薄云书院!” 项宜挑眉,又听他道,那薄云书院并非是世家贵族的附庸,他们见寒门书生艰难,特特开设了入院的考试。 缔婚 第48节 庶族寒门的书生,凡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只要过了入院春考,就能进书院读书! 少年说着,脊背挺直起来。 “项寓不才,愿意一试!” 这话出了口,浅窄的房中仿佛立时高阔起来。 项宁两只小拳头都攥紧了,“阿寓可以!长姐相信他!” 肃然一清的房内,项宜看着弟弟妹妹,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 她抽出帕子拭了眼睛,连声道好,禁不住笑着道。 “那便去考吧,长姐信你。” 弟弟妹妹都高高翘起了嘴角。 项宜看着弟弟的样子,禁不住想到了义兄之前说的话。 仿佛关于庶族、关于项家、甚至关于她的一切,都越来越有希望了...... 只是待谭廷又回到房里的时候,又问了问项寓愿不愿意,这次不用项寓开口,就被项宜婉拒了。 他着实没想到。 ...... 因着之前柳阳庄的遭遇,众人没敢多停留,趁着天色未晚回了谭家。 薄云书院的事情,项家人虽未应下,但项宜也着实发现,这位谭家大爷与从前相比,改变了许多。 但这让项宜越发不习惯了。 项宜悄然与他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倒是发现小姑谭蓉越发不对劲。 前面谭蓉给盛先生送药送衣皆不算,这两日这位姑娘又道家中窜门的人多,想要练琴却怕太过喧闹,要去庄子上练琴。 项宜忍不住问了一句,她便大大方方说盛先生不仅读书知礼,还善琴。 她在向盛先生讨教,而盛先生没有推辞,道可以教她写皮毛。 义兄确实善琴,不仅善琴,舞剑、作画、射箭、骑马、下棋,无一不通。 从前他在项家住的时候,邻家的姑娘们总是各种借口上门了。 明明他住进项家之前,项宜和项宁都是偏安静的性子,同邻家姑娘们来往并不算多。 还有些姑娘暗暗问及她这位义兄的亲事定在何处,得知义兄并无婚约在身,无不欣喜。 若不是他身份敏感,是曾经执掌后宫前庭,得罪了许多人,又一朝失势的大太监顾先英的侄儿,估计上门提亲的要踏破项家门槛了。 姑娘们来的频繁,偏义兄从来都是耐心十足的翩翩君子做派,从未对这些姑娘们有过一丝不耐,偶尔还指点她们琴棋书画,不急不躁,认真周全。 姑娘们每每期盼而至,娇羞而归。 直到项家一夜成了罪臣之家,顾衍盛怕自己的身份连累项家姐弟,于某晚一走了之。 他没有一句话留给她们,姑娘们似梦醒一般地芳心碎成了片。 ...... 当下项宜见着谭蓉的热切,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不能让谭蓉知道义兄的真实身份,却也不能看着谭蓉走上邻家姑娘们的老路。 项宜有心劝了一句。 “近来官府在附近通缉匪贼,妹妹还是少出门的好吧。” 可她这么说了,谭蓉却无所谓地笑了笑。 “大嫂为我好我也知道,可连我娘都觉得我该勤加练琴,盛先生善琴,不正是最好的琴师吗?” 言下之意,赵氏都没在此事上面多言。 项宜听了这话,只能不再劝了。 她想着大哥过不了太多日子就要离开了,到时候谭蓉还能追着他去不成? 最多伤心两日罢了。 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项宜不再管这些事情,而那位锦衣卫的陈五爷,在宁南一带好一番搜捕,却始终都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日子已悄然到了初五。 杨蓁因着没有回门,也没有初二走娘家,无处可去的她竟认真给谭家做了几□□裳,借着针线房的帮衬,初四这日就做好了。 初五迎财神,谭建便把杨蓁给他做的这身大红色的锦袍,穿在了身上。 得益于针线房的襄助,谭建穿着还真就十分合身,看杨蓁的眼神越发亮了起来。 赵氏对这位行伍出身的儿媳,是没什么太多指望的,不过也觉得嫁了人的姑娘怎么也该懂得做身衣裳,当下见她还真能攒出一身衣裳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反正她不是正经婆婆,只要杨蓁不给她找事,她只想养在秋照苑里,随他们去。 谭蓉忙着练琴,捞不着去田庄,便让仆从把盛先生的琴谱送来给她,一字一字认真抄写,并无闲心出门。 杨蓁做的新衣不能没人看见,就拉着谭建到了正院。 当然,谭建还是要选他的大哥不在正院的时候去。 项宜让两人进屋吃点心,但两人可不是为了吃点心而来的,杨蓁拿了剑出来,让谭建穿着新衣裳,同她一起舞剑。 谭建有些害羞。但项宜平白多了个观赏性的景致,颇有兴致,笑着鼓励了他几句。 谭建一想,反正大哥也不在,大嫂又不是外人,就接过了杨蓁的剑。 两人平日在夏英轩没少练。项宜见谭建文章没怎么长进,剑倒是舞得不错,暗暗好笑。 得亏没被那位大爷瞧见。 不想她思绪刚落,下一息,那位大爷竟然回了院子。 谭廷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那不成器的弟弟,不去给他上交时文,竟然穿的花枝招展,跑到他的院子里舞剑来了! 男人眼睛都瞪大了。 而谭建一招转过,一转头也看到了他大哥,还看到了大哥瞪大的双眼。 谭建吓得脚下一顿。 可惜杨蓁丝毫未察觉,正舞剑舞到兴处,按照原本的动作把剑向前一送。 谭建本是要顺势避开她送来的剑尖,可他已经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大哥,给吓傻了,竟然站着定在那里未动。 杨蓁眼见着要刺到了他身上,“哎呀”一声急急控剑向一旁偏去。 可到底是紧急偏过去的,虽然没伤着谭建,却把他身上那大红色的新衣腋下,一下戳了个大洞。 谭建堪堪回神,才发现好好的衣裳,瞬间破了个洞。 里间的棉絮子都掉了出来。 他傻着眼看着破衣裳和破棉絮,抬头看自家娘子脸色都铁青了,可一回头又是大哥不善的眼神。 谭建头晕目眩,听见自己娘子气坏了的声音,“你在想什么?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给你做好的新衣?!” 下一息,大哥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不成器的东西,还不滚回去!” “娘子......大哥......” 谭建惊得小心肝乱颤了,求助地看向项宜。 “大嫂......” 他一副可怜见的样子,项宜连忙轻声安慰他,“没事没事,快回去吧。” 谭建简直是捂着头跑的,杨蓁也跟在他后面气呼呼地去了。 两个冤家就这么跑走了。 方才的冤家路窄的情形还在脸前,项宜一直努力绷着嘴角,不想让自己笑出声。 只是当她抬头,看见那位刚板着脸训斥完自己弟弟的谭家大爷,脸上的怒气一顿,下一息轻咳着止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院中的小丫鬟们早就憋不住了,都捂了肚子笑了起来。 项宜这下也绷不下去了,笑弯了一双眼睛。 谭廷又气又笑,又念叨了两句“不中用的东西”,一转头看到了他的妻子脸上。 她垂着头笑着,雪白的贝齿露了出来,脸庞还有个淡淡的酒窝,那酒窝里好似盛了酒,是那种清甜又可口的酒、令人微醺的酒...... 谭廷一下就看住了,心口砰砰砰地快跳了三下。 而她手里的帕子落了下来,她弯腰去拾,白皙的脖颈在毛绒绒的领间露了出来。 谭廷蓦然想起一桩事。 今日,是初五吧...... * 凤岭陈氏旁枝聚集的坊间。 陈馥有在这一带不眠不休地搜捕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唯独谭家前些日子来的一个打虎英雄有些可疑。 他让人问了问是否符合画像,倒并不相像。 陈馥有还是想亲自去看看,那谭家收留的打虎英雄的,但那到底是谭家的地盘,并不能贸然前去。 偏谭家又没有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 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回想彼时谭氏宗子谭廷的态度,难道没有给他相帮的意思? 他一下子觉得棘手起来。 缔婚 第49节 如果没有清崡谭氏的帮衬,甚至谭氏族人还有意无意地回避此事,那么他怎么都不能找到人了。 而太子的接应就快到了。 陈馥有着急起来,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要想个办法,让那位谭家宗子谭廷,站到他这边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二合一】大肥章,奖励点【营养液】呗,谢谢大家~ 好的,谭宗子的美好过年生活,这章就到头了。 然后就是初五要做的事情,必须得写一下,接着么,作者就得给谭家大爷陆续上菜了~ 晚安,明天9见~ 第31章 [二合一] 锦衣卫的陈五爷,惆怅于谭家态度不明,无人帮衬的事情。 而此地接待这位宗家五爷的旁枝主事人陈余谋,也看出了几分。 他拦了小厮端的茶,亲自端了去了陈馥有的书房。 “这茶甚香,五爷喝了舒舒心。” 陈馥有摆手,“舒心有什么用?捉不到人,我回去没法交差。” 他说着,便嘀咕了一句,“谭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陈余谋可就等着他这一句了。 “就是,这清崡谭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旁的世家都在各地屯田,他们谭家倒好,自己不屯也就算了,还不许旁人屯,联合了这附近的州县衙门,不许低价易田......怪不得谭家越来越不行!” 陈余谋见着今年屯田极其划算,把前些年就看好的那些庶族百姓的良田,趁机买了过来,还有些顽固的,似那柳阳庄的人不肯低价卖,他少不得要使些手段。 谁曾想,眼看着良田就要到手了,谭家突然冒了出来,让那些村民租地给谭家,预支给村民过冬的银钱。 陈余谋的计划一下就落空了,这还不算完,他还准备了好些钱买其他的地,谁想竟等到了官府衙门不许低价交易田亩的消息。 这背后,全是清崡谭氏的主张,是那位谭家宗子的意思。 他就不明白了,谭氏到底是世族,还是那些破落庶族贱民?! 陈余谋心里有气瘪了好些日子了,只是听说宗家的五爷一来就去找谭家帮忙,他若是那时说谭家的不好,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忍不住进言,“五爷何不寻他们陈氏自己的宗家,将那清崡谭氏打压下去,然后插手清崡的各项事宜,找人也好、屯田也罢,不都便宜?” 毕竟凤岭陈氏可是当今四大世族之一,岂是没落的清崡谭氏可比? 谁料他说了,那宗家五爷陈馥有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 “你可真会想。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以为凤岭陈家到了此处,能在谭氏手里讨得好?!” 陈馥有看着这旁枝的陈余谋,蓦然就想起了彼时见那谭家宗子时,谭家宗子突然说起的柳阳庄一事。 他一愣,登时回过了神来,一眼瞪住了陈余谋。 “你们是不是也压着什么柳阳庄,买人家的地了?!” 陈余谋被问得一愣,又一心委屈,“正因着谭家插手,那好端端的良田全错失了!” 他还要诉苦,陈馥有可全部明白了过来。 他在谭家时,只想着庶族刁民胆大妄为,哪里想到就是自家这些旁枝族人,害得谭氏宗家涉险。 难怪人家不肯帮忙,原来是嫌他没有料理好自家的族人。 那陈余谋先是被骂的脑袋嗡嗡,还想说自己屯的田可以转给宗家,不想那位宗家五爷冷声叫了他。 “你就别想屯田的事了!今岁本地任何陈氏族人,都不许违反官府律令,私自屯田!但凡有人敢私下压价屯田的,被官府捉了去,别怪宗家不替你们说话!” 陈余谋一下就傻了眼了。 陈五爷陈馥有再不想看见他,连忙挥手让他离了去。 他越想越气恼,一把扫掉了茶几上的香茶。 因着这点屯田小事,险些坏了他捉人的大计。 要知道,那道人手里的东西若是真闹出来,可是对他们这些世族巨大的冲击...... 他暗暗思量自己应该带上那陈余谋去给谭家赔罪,可又想到那谭家宗子的做派,怕他不肯给面子,思来想去,提笔一封信写下,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京城。 双管齐下,要保证那位谭家宗子答应替他捉人。 * 清崡谭家。 陈馥有如何打算,谭廷并不知道。 他回了几封远在两广、云南等地,不能前来拜年的族人的信,天色就晚了下来。 天边挂着的一轮新月蛾眉月。 嗯,今日是初五。 腊月里的时候事情繁多,项宜回了一趟娘家,到了月底二十五,她那日有些着了风,到了晚间身上疲累的厉害。谭廷见了,主动提起早早睡下了。 今日,她精神尚好。 谭廷出了书房到了庭院里,目光掠过廊下,看到了窗纸上映着的她低头做针线的影子。 他不禁放轻了脚步,快步进了房中。 她正在灯影下,一针一线地替他做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她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此刻刚走过一遍针线,拿了小筐里的剪子,剪掉了线头,又眯起眼睛准备继续穿针引线。 想到她近来的忙碌,谭廷禁不住走上前去。 “天黑便莫做了,仔细眼睛。” 项宜这才发现他似个魂儿一般地,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他最近也不知怎么,走路总没声音,突然就到了她身边...... 项宜想说无妨,突然想起了今天的是初五。 她看了男人一眼,恰男人的目光也落在她脸上。 项宜登时明白过来。 点头算是应下,收了是衣裳和针线筐,便让人打了水来。 仆从们也甚是知事,早就烧好了水。 夫妻二人安静地各自洗漱了一番,天色当真不早了,两人便都进了帐中。 项宜原本是睡外边的,自从在柳阳庄宿了一夜后,那人便让她睡到了里间。 他素来夜间不用人伺候,项宜睡里外倒也一样,此刻她到了里面,等着初五的公事,却见他不知怎么,没有躺下,反而挑着灯在看书。 项宜不甚明白地瞧了他两眼,发现他还想真的在看,抬手翻了一页过去。 她琢磨不透,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快睡着了...... 谭廷还在看书,或者说还在翻书。 他用余光偷偷看了妻子一眼,发现她已经躺了下来,虽然也闭起了眼睛,但是眼帘微颤,并没有真的要入睡。 可见她也想起今日是初五了。 只是他们有些日子没有这般了,一想到要有极其私密的接触,谭廷就有些心跳快,不知从何开始。 然而枕边的妻子,向来入睡是极快的...... 谭家大爷略一犹豫,就吹熄了蜡烛。 房中似被罩进了巨大的帷帐里面,黑黢黢的,暖乎乎的,还密不透风。 在帷帐又帷帐里,谭家大爷心跳又快了几拍。 可他心跳虽快,动作却迟迟落不定。 从前习惯于落在她腰间的手,此刻还没越过两人中间的缝隙,就顿了下来。 她虽然也记起了今日是初五,但在初五之外,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谭廷悄悄看了妻子一眼,他并不能准确把握她的心思,但向来都是他主动的,这种事情总不能让她主动。 况且她好像要睡着了...... 谭廷下了决心,大掌终于越过了中线。 不想恰在此时,睡在旁的项宜,突然抬手要撩开纠缠住的鬓边碎发。 她一抬手臂,啪嗒一下,打在了停顿在她手臂上方的男人的手掌上。 两人皆是一愣。 谭廷的手僵住了。 她,不愿意...... 项宜也没想到这么巧,她看向那位谭家大爷,见他僵着,略略尴尬了一下,手下浅撩了一下头发,待手放下时,默默解了自己的衣带。 谭廷才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是个巧合。 他暗暗松了口气,眼见着她白透的衫悄然滑落雪白的肩头,他不便再迟疑,立刻跟随着她的动作回应了她,也默默解了自己的衣带。 ...... 重重帷帐之间,温热攀升极快,项宜额间出了汗珠。 那位大爷今天不知怎么,似乎是有所顾忌,又或者旁的原因,每一个动作都比从前更慢了许多。 项宜在那慢速下,气喘了起来,止不住抬眼去看他。 不想男人越发让她琢磨不透了,竟在她的目光下,微微清了清嗓子,缓缓侧了侧脸。 缔婚 第50节 房中似有不可言明的羞怯气氛。 只是他那般磨与蹭,弄得项宜极其不习惯,越发气喘又出汗,浑身软绵渐无力起来。 但他还是那般试探一样的小心磨蹭着。 项宜着实抵不住了,但又不便说些什么,只能气息喘着皱眉看了他一眼,也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 她是在清嗓子,只是清嗓的声音在此刻略略有些走调。 她素来都是安静无声,可这声清嗓的声调一出,谭廷只觉自己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下一息,一双大掌完全托住了她后背。 项宜倒吸一气,那些磨磨蹭蹭全都消失了,她被人圈在了怀里,一时间天旋地转,分不清此间是寒冬还是炎炎夏日...... 许久方罢。 只是停下之后,项宜仍旧被人圈着。 她不习惯于这等姿态,抽身准备离开,但下一息,那臂膀收紧,她陡然被人抱了起来。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谭廷在她吃惊的眼神下,再次微微侧了脸,这次并没有清嗓,而是低声说了一句。 “你辛苦了。” ...... 待到从浴房回来,她也没有落下她惊讶不解又暗含复杂的眼神,仿佛他今日这般,十分不合他们之间的规矩。 谭廷在这眼神下,幽幽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叫一声她的名,告诉她,他以后都会这般与她相处。 可要开口,谭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好像并不知道,她的闺名。 谭廷在这个认知里怔住了,要说的话也没能出口。 但他也没有敢贸然去问她,毕竟他们,其实是已经成婚三年的夫妻...... 只是在谭廷思量的空档里,项宜已经疲累发酸地,揣着满腹的心思,闭起了眼睛。 * 之后的日子,谭家大爷的外书房当真闲置了几天,这几日都留在正院的内书房里。 只是他一直没能从各处途径知道妻子的闺名,仿佛她闺中的名字,就真的留在了闺中。 他只能再想其他的办法。 倒是陈馥有再次登了门,又将谭家大爷的外书房启用了起来。 谭廷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因为就在陈馥有来之前的早晨,他收到了京城的姑父林大老爷的书信。 他一向尊敬这位姑丈,身为首辅嫡长子的林大老爷也一直对他多有照拂。 这次的信里,这位姑丈只正经提了一桩事,那便是请他给陈馥有帮衬一番。 此时再见着陈馥有登门拜访,谭廷越发晓得他们这次要抓的人,不是一般人了。 而陈馥有也褪去了上一次的急切,先让陈余谋就柳阳庄的事情,给谭廷赔礼道歉。 但他要谋算的并不是谭廷的地,而是柳阳庄村人的地,谭廷无所谓什么给他道歉,只问起了屯田的事。 这次陈馥有态度十分坚决,将他在本地陈氏旁枝里的决意说了来。 陈家任何人,也和清崡谭氏一样,不得压价屯田。 他这般一说,谭廷心里点了头。 陈氏在这一方的人数不算少,手中有钱的更不算少,压住了他们,旁的小氏族也不敢轻易出头了。 陈馥有见他目露温意,松了口气,将陈余谋遣下去,又说起了捉拿之事。 这一次,他带了十足的诚意,眼见周遭无人,直接低声告诉了谭廷那人的身份。 “......好叫谭大人知道,我此番要捉拿的,正是太子身边那妖道!” 话音落地,书房里静了静。 谭廷做过多番猜想,其中便猜测会是太子身边那道士,只是这道士能犯什么似匪贼那般的罪,要他们这般追捕?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陈馥有一眼。 陈馥有既然开了口,也不在乎多说几句了。 当下,他便道那道人去了江西查案,明为查案,实则要借机作乱迷惑太子。 偏太子对他信任有加,锦衣卫是奉了宫里的意思来拿人的,免得这妖道手里不知攥着什么东西,回到京城便要迷惑太子,插手朝纲。 要在太子被他迷惑之前,将其秘密押回京城。 陈馥有这般说辞,谭廷终于理解为何官府一条线索便开价如此之高了。 只是,这是宫里的意思......? 谭廷看了看陈馥有,又端起了茶盅,轻撩了茶叶。 他暗想,不管如何,陈馥有肯将话说至此,又有林姑父的书信在前,哪里的意思,都不妨碍他替他们寻人。 且话又说回来,那道人在太子身边插手朝政也是真的,这般来路不明的人,确实不适合留在东宫。 谭廷饮下这口茶,便没有再多问。 利落应下了陈馥有的求助。 ...... 谭家正房。 项宜甫一听说那陈馥有带着族人上了门,便心觉不好。 再见谭廷同他正经在外书房说起了话,她心里更是深觉不妙,但两人今次说话极其隐秘,半分不许人靠近。 项宜左右一思量,直接叫了春笋过来吩咐了几句。 春笋得了项宜的令,立时套车去了田庄。 她的胞姐早先被项宜调去了顾衍盛养伤的庄子,正好顺应照看打虎英雄的意思,在厨上帮衬。春笋此去寻她姐姐,倒也并没有什么人怀疑。 只是外书房这边。 陈馥有见谭廷应下了帮忙寻人之事,立刻便提了一桩。 “谭大人田庄上那位打虎英雄,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谭廷见他这般详细问了,并无隐瞒,直接说是为小妹解围,才被邀至田庄。 那打虎英雄与缉捕画像上的人并不如何相像,如若不然,陈馥有早就按捺不住了。 可他还是道,“虽都说不像,可那道人妖异非常,有变化容貌之手段也不无可能,谭大人若是不介意,在下想亲自去验一趟。” 谭廷自然没什么不可,略一思量,倒是与陈馥有一道起了身。 “谭某也与千户一同前去。” 倘若那盛故真是道人,谭家也仅是收留,全无包庇之意,方便将谭家摘出来。 陈馥有见他行事如此周全,暗佩服不愧是一族宗子。 他们这些世家的宗子族长,若是愚钝不堪的人,那么阖族便也糟糕了,旁的宗族便不会与他们过多来往。 但这位年纪轻轻的谭宗子可不是这般,是个聪明人,陈氏往后可以与谭氏多家往来了。 世家之间守望相助,才是长久之道。 两人言及此并未过多耽搁,带着人手快马去了田庄。 谁料到了田庄,竟听说那盛故半个时辰前出门去了。 这些日,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门,只是一般选天色渐晚才去,但今日,早早地就去了。 谭廷同那陈馥有,止不住相对了一眼。 不等陈馥有开口,谭廷便让人引他们去盛故落脚的院子看看。 院中并无变化,可再细看,此人随身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谭廷脸色沉了下来。 他此番幸亏同这陈馥有第一时间一同前来,不然谭家可真要摘不清了。 而陈馥有却一脸难看,当下管不了许多,连忙吩咐人手在附近寻找那盛故的踪迹。 房中还有几瓶他用掉的治伤药膏,陈馥有几乎要捏碎那些药瓶。 “必是这妖道变化容貌骗人,借谭家的地方养伤,我等竟都被他骗了许多日子!” 谁能想到被谭家大小姐邀请来的打虎英雄,还特特嘱咐小姐要告知家中夫人的盛先生,就是被锦衣卫秘密抓捕的妖道呢? 陈馥有自己没算准,自也不能埋怨或者疑心谭家什么,毕竟还要仰仗谭家帮忙。 谭廷见状,当着他的面便仔细吩咐了寻人之事。 陈馥有道谢,留了人在田庄联络,人便离了去。 陈馥有不疑心,不代表谭廷也毫无疑虑,他直接将田庄的管事叫了来,问今日都有什么人到田庄来。 因是过年期间,还有些窜门的亲友,来往的人倒也不算少。 “那可有从清崡过来的人?” 管事说了几家的亲戚。 谭廷负手听了,干脆让管事将这些人进出的时间拿纸笔列下来。 管事不敢大意,叫了几个人过来一起回忆,仔仔细细地写了半张纸。 谭廷拿到纸张,算了算时间,只这么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禁不住挑了眉。 缔婚 第51节 “春笋?夫人身边那个丫鬟?” 春笋本不过是许多今日进出田庄的人之一。 但她的时间比让人要不一样些。 谭廷略作推算,她从谭氏宗房离开的时间,恰在陈馥有来到谭家之后,而她到了田庄之后不久,那盛故和小厮就出了门去。 她没有过多逗留,盛故走后不久,也就回了府里 谭廷直接带人回了府。 他并不是疑心项宜什么,若那盛故真是太子身边的道人,她同一个道人又能有什么关系? 只是那个春笋虽然是谭家的家生子,但也不排除被收买的可能。 谭廷回了正院,想着要提春笋来问,也要先跟妻子说一声。 他进了房中,发现她今日并未在窗下做针线,而是坐在书案前,刻刀玉石在手,却没有动,不知是在思量如何下刀,还是在想旁的。 谭廷不禁想到谭蓉和她,都同那盛故照过面,心下有些后怕。 他缓步走上前去,她这才瞧见了他,连忙放下东西起了身。 “大爷回来了。” 谭廷跟她点了点头,见她一双眸子看过来,晓得她在疑问田庄的事情,低声同她说了一句。 “那盛故十有八九便是陈馥有要抓的人,只是此人十分警觉,赶在陈五到之前离开了。” 项宜听了,心跳都快了好几分,但她不敢表现出什么,佯装惊讶地道了一句。 “盛先生竟是通缉的匪贼?” 谭廷见妻子鼻尖有点冒汗,连道别怕,又安慰了一句。 “此人已经离了谭家,有官府和锦衣卫的人搜捕,想必不时便会捉到。” 他这样说,却见妻子神情并未放松下来,反而定了一定。 谭廷暗觉不该同她说这些惊险的事,于是道了来意。 “......此人走的蹊跷,我已让人问询了今日来去田庄的人,你身边的春笋也去了?可否能把她叫过来问一番?” 他说了,见妻子直接点了头,这就让乔荇把春笋叫了过来。 谭廷心下微松。 那春笋很快便到了,不用谭廷吩咐,便把去了田庄的情况说了。 她道前两日便同夫人说,得空想去看看姐姐和新生的小外甥女。 春笋的姐姐因着手艺好,被项宜派过去在灶上做饭,这事谭廷也晓得。 春笋说因着忙碌,没找到机会,今日夫人突然问起姐姐情况,她还没来得及去,便同夫人告假今日过去。 她叩了头在地上,“夫人一向照拂奴婢一家,奴婢感念夫人恩德,不敢耽误当时便去了,见姐姐和孩子都好,便没有过多逗留,又回了府里。” 她说完,都没敢抬头。 “奴婢若是犯了规矩,还请大爷责罚,同夫人无关。” 谭廷在这话里,蓦然就想到了他刚回家的时候,多次冤枉了项宜的事情...... 他不由侧头向她看去。 她没看他,半垂着头起身同他略施一礼。 “春笋今日确实同妾身说了此事,妾身也着实允了她过去。” 话说到这里,谭廷若是还继续问下去,那么到底是在疑问春笋,还是在疑问妻子呢? 他再不能做疑心她的事情了。 而他也信她,他们之间不似从前,她必是不会因此骗他的。 谭廷当机立断地让春笋起了身,又亲手扶了项宜。 “别怕,既是早说过的事,便无甚大碍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道菜:不会骗人的妻子。 * 哇,今天也是二合一的肥章,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5-05 20:24:47~2022-05-06 18: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名字什么的太难取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lloll、月、夏夏ziva、不热心市民10瓶;浦城青山君、难能可贵、明月逐人归、谬谬5瓶;就是想恰火锅3瓶;小雨2瓶;石水、轻夏、言然、通往考研之路的小法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二合一] 他没再多疑问一句,只是又问了问春笋在庄子上可见到什么异常的人和事。 然而春笋只道自己来去匆忙,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没能问出什么,谭廷便挥手让春笋去了。 待下面的人走了,他还同项宜道了一句,“那盛故非寻常人,他没在谭家伤人已是幸事,而谭家亦不知他就是匪贼,并无包庇嫌疑,只许配合陈馥有抓捕他便是了。” 他难得说了长长一句话。 项宜知道他并没有怀疑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听到了最后一句,她又看了他一眼。 他要配合那凤岭陈氏的五爷陈馥有抓捕义兄了,那么他知道义兄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项宜默了一下,问出了口。 “海上的匪贼,不知怎么如此得锦衣卫的看重?” 谭廷见她也觉得不对劲,不免觉得她还是要比旁人敏锐许多,当下悄声同她隐晦地提了一句。 “此人还有旁的身份,牵扯着东宫。”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项宜却抿了抿嘴角。 很显然,谭家大爷知道义兄是太子身边的人了。 太子是什么样的君王,对义兄是什么态度,义兄又是去江西查什么案子才落到被追杀的境地,他作为朝廷的进士、谭家的宗子,并不是不知道的。 上一次陈馥有上门,或许是因为柳阳庄的事情,这位谭家大爷没有待见他。 可这次陈馥有应该是讲明了义兄与东宫的关系,而他却愿意阖族襄助,将义兄送进陈五背后的世家手心。 说到底,他们世家本该如此“守望相助”。 项宜沉默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位谭家大爷,轻福一礼转身离开了。 既然陈氏、谭氏这些世家都联合起来抓义兄,那么也只有她这等庶族的人,能帮他逃脱魔爪,等待援应了。 谭廷并未发现妻子的异常,但将盛故的事情,告诉了赵氏他们,告诫众人若是再遇到此人,必得十分小心才行。 赵氏当真吓坏了。 比着赵氏的惊诧和后怕,谭蓉却完完全全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盛先生那么儒雅,怎么会是海上匪贼?!那陈五爷是不是弄错了?!” 但这并不能解释盛故为何恰好离开。 谭蓉经过了整整一日的震惊不能相信之后,终于在众人的劝说里相信了。 只是她并不相信盛先生只是海匪而已,他那般惊才绝艳的君子,一定有旁的身份,可惜她无从知晓罢了。 盛故给她的琴谱还在。 她没听赵氏的话,将那琴谱扔开,反而偷偷放在了箱笼里。然而再看赵氏给她挑选的那些世家子弟,越发没了兴致。 陈馥有联合官府找人越发铺天盖地,因着确实是在清崡不见的,这次更把目光锁在了清崡县,他已让人将整个县域,一村一庄一家地搜索。 但顾衍盛并未潜在村镇里,项宜悄然将他安置在了县城,就在距离谭氏一族聚居的鼓安坊的不远的地方。 她年前便悄悄用旁人的名义,典下了一座院子,然后与吉祥印铺的姜掌柜问起工匠们的住所。有些工匠家中艰难,过年也不耽误在县城做工,项宜干脆从工匠里,挑出了一对叔侄,请他们暂住在她典的院子里。 前几日那叔侄有事离开了,项宜正想着再找人住进来打掩护的时候,恰就出了事。 她直接便让义兄和小厮秋鹰,住了进去。 邻人不知道,还以为里面住的是前些日的那对叔侄。 这两日县城里也搜了一遍,房中有隔间,邻人又给了错的说辞,义兄轻巧地躲了过去。 虽然有了安身之地,暂时稳妥了,可不好的是,他因突然离开,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两人不便出门买药,秋鹰便按照项宜留得办法,给项宜传了个话。 翌日下晌,项宜便借着去吉祥印铺的名义,悄悄带着乔荇去了顾衍盛的藏身地。 那地方偏僻没什么人,秋鹰见她来了,急急忙忙同她行礼,她让乔荇守着门,快步进了房里。 一进房中,便看到了唇色发白的义兄。 顾衍盛见她来了,低声笑着让秋鹰给她倒茶暖手,“过了年还是这般冷,你素来怕冷,且暖一暖身子。” 他虽脸上挂着一贯的笑意,但项宜却发现他,额间竟细细密密布了一层汗珠。 这房里只有零星炭火,完全称不上暖,这汗珠是从何而来? 项宜忍不住问了他,“大哥是不是又受伤了?” 她急着问了,顾衍盛笑着跟她摆手,安慰地递去眼神,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缔婚 第52节 “要说是也是。没想到秋鹰是个笨的,我捡他的时候,看重他会口技,没想到手指头笨拙,险些把我谋害了。” 秋鹰听了,一脸惆怅头低的不行。 顾衍盛倒是不怎么介意,笑说罢了,“我都习惯了,也不能都怪他,着实是没了什么药膏,想要一整片伤都敷药,是有些难。” 项宜一听,连忙将带过来的几瓶药都拿了出来。 陈馥有在各处药铺医馆严查,项宜亦不敢在外取药,她想着谭家大爷的伤已经好了,房中的药并没有什么人会去动,便将房中几样治疗外伤的药膏,每样取三分之二,带了过来。 虽然每样分量不多,却有好几瓶药都可以用,秋鹰看着连道,“方才药涂得不均,小的再给爷上一些吧。” 话音未落,顾衍盛就笑瞥了他一眼。 “怎地还要害我?” 秋鹰无奈着急,“爷早日恢复才是紧要!” 可顾衍盛只是同他摆手。 项宜看了,皱了眉头。 大哥素来是翩翩公子的做派,风流倜傥又一尘不染,何时如此狼狈过? 但不早早让伤口愈合,之后颠簸回京的路上,还不知要遇上多少事,养伤就更难了。 念及此,项宜不由问了一句。 “不知大哥伤在何处?可需小妹替大哥上药?” 她话出了口,房中稍稍安静了下来。 清凉的药香在房中盘旋。 顾衍盛眼帘微掀,看了她一息,又收回了目光。 他轻言,“伤在肩头。” 肩头的伤,并不算太靠隐秘部位。 项宜已经手下利落地将药瓶打开了来。 “大哥把袖子褪了吧,我来替大哥上药。” 她说了,顾衍盛并未立时动作,又看了她一眼。 项宜这才留意到他的眼神,她微怔,隐约有点明白他的顾及。 她已经嫁为人妇,义兄是并非亲兄的男子。 他并没什么好怕的,他是在替她犹豫。 这般,项宜越发觉得不该在意了。 她轻声道,“如今我兄妹这般情形,规矩礼数什么的,并不打紧。” 她这般说了,顾衍盛眸中浅映了她的身影,半晌轻笑了一声。 “好。” ...... 项宜换药的动作娴熟,根本不需要秋鹰来帮忙,秋鹰退了下去,房中悄然就剩下了她和顾衍盛二人。 顾衍盛的伤势,要比谭廷、谭建、还有从前的项寓的伤势重的多。 项宜有些明白秋鹰为何紧张失手了,她看着这极深极重的伤口,项宜都不敢乱来。 想想从前义兄衣衫不沾尘的样子,项宜叹气。 她手下越发小心,全神贯注地务必不再弄疼了他。 房中药香四溢,秋鹰添了炭火又退了下去,暖融的空气簇拥着药香荡在房中各个角落。 顾衍盛目光一直静静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她的长发柔顺而有光泽,只是盘成了妇人的发髻,不似从前那般散在肩头后背,风一吹,发梢便随着风轻飘。 顾衍盛不禁想到了在田庄里听说的事情。 那谭家宗子谭廷与她成婚三年未回家,以世家对他义父项直渊的态度,谭廷显然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他亦听说了谭氏族中在谭廷回来之后,闹出来的事情,田庄的仆从不便多言,但他也猜出了一二。 可再听后面谭廷的态度,听到她年前年后都回了娘家,却见那位谭家大爷态度有了转变。 这倒也不奇怪,宜珍这般宜室宜家、如珍如宝的女子,谁会舍得冷待? 只是这般,顾衍盛亦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他更在意她的态度。 他能察觉到她对那位谭家大爷,之前是无意的。 可是之后呢?谭廷态度改变了之后呢? 药香冲上鼻尖。 女子就靠在距离他肩头不足一捺的地方,白皙而灵巧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上着药,安静的性子让她甚少有什么言语,但做事却是从不马虎的,又心思细腻地会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他记得叔父顾先英刚去世的时候,他突然失了所有依仗,被义父接到项家,一个人在不熟悉的环境里重新开始生活。 那时候,她每天晚上都挑着灯来他的院里,并不多说什么,就安静地陪他坐一会就走。 但是她每天都来,风里雨里从未间断过,直到他和项家人和仆从和邻里都熟络起来...... 他静静看着她,她鬓边的碎发突然落了下来。 细细长长的一缕,轻扰着她的脸庞。 顾衍盛禁不住抬起了手来。 项宜将一撮药膏替他上在了最后的伤口处,收回手抬起头来,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恰到了她耳边。 距离陡然近到再稍稍向前一步便可触碰。 项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顾衍盛落在他耳边的手顿住了,在那双澄澈的眼眸里,他低头笑了一声,随意道。 “方才有只飞虫,已经飞走了。” 他说完,收回了手去。 项宜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叫了秋鹰进来,帮她一道给顾衍盛包扎了,时候就已经不早了。 顾衍盛也道,“你快回去吧,免得谭家人疑心。” 项宜道并无大碍,想到他迟迟不好的伤势,不由又道。 “我两日后再来。” 她这般说,顾衍盛不由眸色和软地又看了她一眼。 “其实秋鹰手也没那么笨。” 秋鹰连忙在旁点头。 项宜抿着嘴笑了一声,“可这本也是做妹妹的,该为大哥做的事。” 她说完,叫上乔荇快速离开了。 顾衍盛站在院中,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嘴角一贯的笑意渐渐敛了起来。 * 鼓安坊谭家宗房。 年前带着孩子来感谢宗家夫人的小夫妻又来了,可巧谭廷又先见到了他们。 见他们这次专门打听了夫人从娘家回来,专程前来道谢,谭廷心下甚慰。 只是他同这一家三口一道回了正院,不想却听说项宜不在。 他讶然,“夫人去哪儿了?几时去的还没回来?” 下面的人便到夫人出门去了,春笋更是道夫人戴了篆刻的印章。 谭廷听了便了然了,他刚想让一家三口稍等些时候,就听外面传话,道是夫人从外面回来了。 项宜甫一回来,就听说了来人的事情,再回到了院中,见不仅一家三口在,那位大爷也在房中等着她。 见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泛着冷气,让丫鬟灌了汤婆子过来。 项宜见他并未过问自己去了何处,刚要松口气,便听到他道。 “去了药铺?” 项宜身上有药味。 她心下一转,便道是给妹妹项宁问药去了,然后并未再此处多言,直接问起了坐在下首的一家三口。 “......孩子好些了?” 小夫妻立刻让孩子给项宜磕头。 “都是夫人肯为他费心,何止是好些了,眼下是好齐全了,前两日都能在庄头同旁的小孩子打架了。” 说着,小男孩给项宜磕了响头。 项宜连忙道地上凉,让乔荇把孩子抱了过来,项宜接过来他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着实沉手了。” 孩子的娘亲连声道是,“夫人第一回 见的时候,说他太瘦,从族里支了银钱让我们专门买肉菜给他吃,这会儿可壮实了。” 项宜看着老实在她身边坐着的小孩,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谭廷在旁静看了她许久,当下见她就将小孩子放在自己的太师椅上,一边摸了小孩子的脑袋,一边轻声问他最近玩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又怎么同旁的娃娃打架了。 她极其耐心地问,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回答,童言无忌,她弯着眼睛笑起来。 谭廷不由就想起了赵氏的嘱咐。 这些日子他们再不似从前那般了,孩子是不是也快了? 那日的旖旎浮现在眼前,谭廷禁不住多看了妻子几眼。 项宜没如何注意,倒是那孩子娘亲看见了,笑了一声道。 缔婚 第53节 “夫人这般喜欢孩子,想来宗家大爷和夫人,也快有孩子了吧。” 谭廷在这话里,眼角弯了上去,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柔和。 项宜这才看到了他的神色。 那对夫妻家里住的远,是赶了慢腾腾的牛车抱着孩子过来的,不便久留便要离开。 项宜让乔荇把几碟子小孩子爱吃的点心,都包给了他们。 谭廷又要拿些钱给孩子,那夫妻两个说什么都不肯收了,带着孩子连声道谢地离开了。 只是他们走了,项宜仍旧隐隐察觉那位宗家大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世家延续最重要的便是血脉。 尤其各世家的宗家,血脉才是宗枝的根本,谭廷这一辈宗家只有他和谭建两人,他想要孩子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可是项宜一分都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她半垂了头。 这件事情,约莫不会轻易顺着他的心意了。 她如何作想,谭廷并不知道,恰回到了书房就听到了族人家中喜报,生了一对千金。 因是双胞胎千金,甚是罕见,请宗家来给起名。 喜气跟着请名帖一道送进了宗家,谭廷也禁不住柔和了眉眼。 他让正吉把大红洒金帖拿过来,直接题了“喜之”、“贺之”两个名字,让人送了过去。 喜气让人精神确实好了不少。 他不免就想到了,若是他的妻子有孕会怎样,于是又将大红洒金纸又拿了出来,试着取了好些名字。 他默默想,每月只逢五,是不是间隔太久了些? * 又两日,过完了年的天气又冷了起来,先是飘了一整日的鹅毛雪,雪天之后天气奇冷无比,谭氏族中许多贫困的族人都受不了了,来宗家跟族中借炭。 年前天寒,谭廷便觉这数九寒天不会轻易过去,吩咐了族里多备炭,因着清崡的煤炭有限,族中还去了别地高价购了不少炭回来。 年后几日天气和暖了许多,不少人还以为这般高价买来的炭用不上了,不想这一场雪下了下来,宗子提前吩咐的炭成了救命炭。 世家尚且不易,庶族百姓家里更不好过了。 谭廷让族人多少给实在过不下去的邻里匀一些炭,项宜又支起粥棚,叫了杨蓁、谭蓉一道,连着施了两日的粥。 待第三日,天气总算和暖了一些。 陈馥有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可见人还是没有抓到, 但陈馥有极快地封锁了清崡通往各处的道路,那道人不可能逃出去,而这般冷的天气,他竟还是没有露出半分马脚,可见是在此地有人庇护。 至于什么人,谭廷自然无从猜测,但让谭氏阖族都毫无察觉的,也不是一般人了。 他暗暗让人留心,先去族里看了看屯粮的状况,回程路上遇上玩炮仗的族中孩子。 小孩子不知害怕,将炮仗压在竹篾下。 谭廷路过时见他们这般,刚要阻止,竹篾便腾的一下炸飞了,他护着小孩,被划伤了手。 好在伤势不大,他将这些皮孩子训诫了一番,便回了家。 正吉要替他擦些药膏,谭廷想起正房里就有项宜之前用的,便让他去拿。 只是药膏拿出来,却发现那些药瓶比之前空荡了许多。 是他记错了,本就只有小半瓶药? 谭廷没太在此处多思量,倒是发现他的妻子并不在家。他叫了人来又问起夫人去了何处,才晓得她去了吉祥印铺,且去了些时候了。 谭廷眼皮跳了一下。 清崡县城就这么大,她平日里去偶尔吉祥印铺,并不会这么长时间,今日怎么迟迟未归? 念头一掠,谭廷蓦然就想到了下落不明的那道人—— 那人是见过项宜的,万一此人就潜藏在城中,又无法脱身,劫持谭家宗妇夫人为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么一想便坐不住了,叫了护卫跟随,便去了吉祥印铺。 吉祥印铺因着天冷没有客人,都要关门了,并无项宜踪迹。 谭廷见了,一时间心头直往下沉,却也没有声张,低声安排了护卫在城中小心寻访。 护卫一散而去,寒冷的大街上,冷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谭廷没有回府,就在附近一家茶馆等待。 一盏茶都凉了,护卫陆陆续续前来回禀,都没有消息,谭廷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只剩下最后两人还没回来过。 正吉都着了急,跑到了门前等待,终于看到了最后两个护卫跑了回来。 两人一回来,谭廷便开了口。 “有夫人的消息了?” 两人点头又摇头,回禀道,“不知道是不是夫人,只是有人看见两个肖似夫人和乔荇的女子,去了一处偏僻的巷子。” 这话让谭家大爷谭廷,惊诧地挑了眉。 她在城中,还有外宅不成? 谭家大爷心下掀起了浪来,但面上不表分毫,立时吩咐所有人不许声张,然后让人带了路,没多久便到了那偏僻的巷子里。 巷中人家不多,各家各户都无有什么异常,独独最后的一家不起眼的院子。 谭廷眼皮直跳,着人悄声接近。 谭家护卫无不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人,这般悄然走近再回来,直接回禀了谭廷。 “大爷,夫人身边的乔荇,就守在那门口!” 不是被绑在院中,也不是等在院中,而是守在门口。 话音落地,这偏僻的巷子静得落针可闻。 谭廷怔在了原地。 一时间,他看着那偏僻院落,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 第二盘菜:无数个念头。 周末愉快~ 晚安,明晚9点见~ * 第33章 偏僻的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声从各个转角倏然出现又消失。 正吉跟在自己大爷身边,只觉得比起周遭的寂静,大爷身边气氛仿若死寂一般。 没有谁敢在此时说话。 只是不巧在这个时候,那间偏僻院落里有了些微的动静。 众人都不知道谭廷如何打算,是要进到那院中叫出项宜,还是就在此等着项宜自己出来? 然而谭廷两条路都没有选,院中多了些许脚步声,就在院中人要出来时,他抬了手。 偏僻的巷子里,一阵疾风掠过,全没了人影。 项宜带着乔荇出来的时候,只有清冷的风在巷子里游荡。 她示意顾衍盛和秋鹰不用出来相送,免得惹了人眼,临行前又同顾衍盛浅行一礼,才同乔荇快步离开了。 主仆两人很快离开了偏僻的小巷。 僻静的小院悄无人声。 半晌,谭家大爷谭廷看着自己妻子渐渐消失的背影,才悄然跟在她身后也离开了。 他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也令手下都不许提及,只是暗暗留了人手在附近。 * 谭家。 项宜一如平常地回了正院,有管事前来回事,她料理了几桩事情,便开始坐在窗下,给谭廷的新衣做最后的收拢。 她安静坐在那里,谭廷回了院子便看到了。 这场景同平日再没什么不同,若是他平日里看到,心中还有些安稳的暖意。 他现在...... 他抬脚进了房中。 脚步迈进厅里,她便回头看了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衣裳,走了过来,“爷回来了。” 谭廷的身上染着浓重的寒意,她上前替他换衣,如往常一点分别都没有。 他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看着她的样子。 远山黛眉下,她神色平静,他当真看不出和往日的分别,除了...... 他在她手抬起替她整领口时,嗅到一股熟悉的药味。 谭廷神思晃了一下,心绪复杂了一时。 所以,家中那些突然变少的药膏,并不是他的错觉,是确实被她拿走了,给了那个院子里的人,是吧? 那个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是那盛故,或者说太子身边那个道士吧? 那么她的指尖也沾染了那些药味,是不是意味着,她亲手给那个人料理了伤口,替他换了药? 缔婚 第54节 念及此,谭廷只觉得心口闷得发疼,一种他几乎从未有过的感觉笼在心头。 他紧紧地看住身前低头替他换衣的妻子。 所以她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是他没能问出口,只是嘴角闷闷地压着。 他想起在巷子里的时候,他心头掠过无数个念头,念头多到他几乎要忍不住一探究竟。 但若是当真前去探寻,对她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他只好等着,等到她很快走了出来。 在他一眼看到她衣衫整齐,发髻丝毫不乱,眸色清明地还同里面的人行礼才离开时,他只觉得自己一颗悬吊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只是她和那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一时间还不得而知。 她已经帮他换了衣裳,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新伤时,愣了一下。 “大爷受伤了?正吉帮大爷上过药了?” 谭廷在这话里,默默看了她一眼。 她在外替旁的男人看伤,他的伤口也只能让正吉来弄了...... 但她这么问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几不可察地紧张。 谭廷心下微转,道。 “小伤而已。只是家中的药膏不甚多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话音落地,项宜几乎要渗出汗来了。 她一面庆幸于自己没有拿走所有的药,还留了一些下来,一面又忍不住疑问,这位大爷是不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她今日从义兄那里回到家中前就净了手,回了家里又换了衣裳。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位大爷竟然恰巧手伤,动了药匣子。 但她不可能向他和盘托出,不得不佯装寻常地道了一句。 “家中的药是不太多了,明日妾身让人补上。” 她说完,如常问了一句,“大爷还有什么旁的吩咐吗?” 谭廷再没有旁的吩咐了,他只是就这么多看了她一息。 他以为他们同从前再不相同,她亦不可能骗他。 但如今,他晓得了,她不光骗了他,她还在继续骗...... 谭廷没再言语,沉默地点了点头,闷声转身出了房中。 项宜见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还以为他并未察觉,送他到了门前,便转身要回窗下继续做衣。 她连多送两步都没有。 谭廷禁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次她倒是察觉了,却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 “大爷还有旁的事吗?” 房中的空气异常地发闷。 男人低声开口。 “没有。” 他说完,不再多言一句,快步离开了正房。 ...... 倒是庭院里,正吉紧张地看着正房。 正房里安安静静地无事发生,接着大爷便抿着唇走了出来。 正吉也闹不清大爷和夫人之间的事了,他只是看向自家大爷,看着大爷垂着眼帘,大步离开了正院。 正院起了一阵风,冷清里带着萧索和寥落。 正吉回头看了一眼正房,又看了一眼自家爷,忧愁地快步跟了上去。 ...... 当天晚上,秋照苑里,赵氏又叫了全家人一道吃饭。 这次来的最早的是谭建和杨蓁。 那日谭建的新衣破了,杨蓁回去差点把他给削了,他吓得求饶不断,杨蓁身边的卢嬷嬷真看不下去了,只怕自家姑娘这般,就算没惹恼了姑爷,被秋照苑老夫人知道,也落不得好。 但自家姑娘是个有气性的,她只好把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说能将新衣修补好。 卢嬷嬷这么一说,两个冤家才消停下来。 卢嬷嬷为着两个冤家,老命熬了一半下去,今日谭建总算又把新衣穿在身上了,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是后补的衣裳。 杨蓁才不再同他生气。 谭建连忙让卢嬷嬷好生休养,又同他家娘子小意赔礼,两人很快和好如初。 今日一听秋照苑叫着吃饭,两人便说着笑着来了。 来了这边没人,赵氏自然就让他们厅里坐着。 杨蓁是坐不下的,要去寻大嫂,出了门就见项宜和谭蓉也来了。 谭蓉自盛先生的事情后,没什么精气神,进了房中就独自坐了一旁不知想什么,倒是谭建问了项宜一句。 “大嫂,大哥怎么没来?” 项宜回他,“去了外书房,兴许有事在忙。” 谭建听了又道了一句,“听说大哥被炮仗炸伤了,不知伤的重不重?” 项宜这才知道他是被炮仗炸了,但她想起少了三分之二的药膏,便不想多提此事。 她只道,“应该不太重。” 话音落地,男人就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项宜看到他眼神在自己身上一落,在她看去时,又撇开了,不言不语地坐在了上首。 谭建他们给他行礼,她亦动了动身。 但他不知怎么,情绪不明中带着些闷。 谭建最关注他大哥,一下就发现了大哥的不对劲。 这些日来,尤其是年后,大哥情绪明显比刚回家时好了不少,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没听说族里有什么大事,大哥也不像是会因为一点小伤在意的人。 房中静静的,谭建小心到了他大嫂身边,用极轻的声音。 “嫂子,大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这么一说,项宜也觉得这位大爷好像有些异常的,但要说出了事,她又觉得不至于。 她低声回应了谭建,“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她这般说了,摆饭的丫鬟们到了,她便起身去安排摆饭了,没发现上首的那位大爷,脸色更添郁色了,神情更加复杂。 谭廷闭了闭眼睛。 他该想到的。 他受没受伤或者高不高兴,其实她并不在意。 ...... 今日吃饭她也坐在他身边,如常给他布菜,谭廷有一瞬想让她不要劳烦了。 她又不是真的想给他布菜。 可他这话亦说不出口,只能捡了她平日多夹的几道菜,也闷声放到了她碗中。 两人这般看着同旁日没什么两样,谭建见大哥情绪上虽有些说不出的怪,但行动上同往日无甚差别,便也放心了。 只有谭廷,会在他妻子替他夹菜的时候,多看她一息。 她和那道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当真不同他说一句吗? 项宜自然不会猜到他所想、亦不可能主动告诉他。 谭廷同一家人吃过饭,一息都没多留,便回了自己在外院的书房,连谭建的时文今日都没过问。 直到晚间,整个鼓安坊谭氏,灯火一盏一盏熄灭,这位大爷也还没回家。 项宜亦有些奇怪了,他近来在内院书房的时候更多,便是在外院,也会早早回来。 今日是怎么了? 她向院中瞧了瞧,便有丫鬟过来问她,“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小丫鬟问了,项宜默了一下。 那位大爷不回来,应该是另外有他自己的事情在忙。 难道她还催他回房吗? 她摇头让小丫鬟走了。 给谭廷的新衣,她总算是做完了。 不似杨蓁有针线房帮衬,给谭家大爷的这件衣裳,是项宜抽出一点一滴的时间,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用时长了许多。 灯火晃了一晃,她剪掉线头,她将新衣理好,仔细压平放在了桌案的青布上。 夜越来越深了,整个鼓安坊都没了动静,四下里静悄悄的,像是被墨般的幕布彻底蒙了起来。 项宜打了个哈欠。 若是他在内书房,她兴许还会挑灯等他一阵,但在外院此时还不回来,或许就宿在了外院。 缔婚 第55节 项宜便不等了,洗漱一番睡了下来。 ...... 外院书房。 正吉得了自家大爷的吩咐,慌手慌脚地,将好些日未曾用过的外院书房的床榻,收拾了出来。 但他这边收拾好了,回头请大爷休息,一转头发现书房没人了。 正吉讶然,一问才晓得,大爷竟然走了。 ...... 谭廷还是回了正院。 然而正房里已经吹熄了灯。 谭廷的脚步顿在院门前,都不知是不是这般不招人待见,是不是直接回去算了。 但他还是悄声进了房中。 房中漆黑一片,她绵长的呼吸声隐隐可闻。 男人站在床榻前,就这么看着帷帐里的人。 清透的帷帐里,她沉沉睡着,同往日没什么两样。 谭廷禁不住想,他若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她是再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的吧。 而且,那太子身边的道人,朝堂那么多人盯着,都没人能发觉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不会是那种容易被男人哄骗的女子,难道是之前就认识此人? 那么那道人来到谭家,也不是个巧合了...... 谭廷猜不出详情,他的妻子也不会告诉他。 他只是在发现她骗了他的同时,也突然清醒了似得发现,她对他也没什么在意。 夜沉沉的。 谭廷定定站在帷帐前看了她不知多久,抿着唇准备不再相扰,可一回头,却看到了案上整整齐齐压好的、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裳。 她把给他的新衣压得整整齐齐,用了他惯用的香料在旁染着。 那衣裳针脚细密,纹样绣的精致,他是晓得她做这件衣裳,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和功夫。 谭廷心里最大的困惑,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回头向帷帐看去,甚至想这一刻就问问她。 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 对他这个丈夫,她又是如何看待? ...... 鼓安坊谭家,同往日没有区别。 谭廷回正院的时候,项宜让他穿上新衣试一试,若有不合身的,她再改一改尺寸。 谭廷本说了“不用麻烦”,可看到她拿着给他的新衣手下顿在那里,一双眼睛有些意外的看过来,又忍不住道,“那就试试吧。” 他不用她服侍,就把新衣穿了。 那衣裳就如同他穿惯了的衣裳一般,半点不合都没有。 然而,她其实并未给他量身。 “大爷觉得呢?”她问他,“可有不适?” 谭廷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是看着这合身的新衣和她柔和的眉眼,心里的话如何都忍不下了。 他不能贸然去问,略一思量,看着这件道袍制式的新衣,思若无意道。 “没有不合。宫中信道,朝野穿道袍的人也多起来了。” 他难得多说两句,而项宜也正是听杨蓁说京里时兴穿道袍,给谭建做的也是这制式,所以便给谭廷也做了一件。 她点点头,应和他,“是听弟妹说得。” 谭廷看了她一眼,见她说了这句便没了旁的,只好又道了一句。 “弟妹是京城人士,自然晓得。不仅皇上信道,连太子身边,如今也常伴着一位道人。” 话音落地,谭廷余光落在了项宜身上。 房中有一时的寂静。 项宜在这突然出现的字眼里,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他突然说起此事,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项宜转念一想,按下来自己转头去看的动作。 那锦衣卫的陈馥有和官府,快要将清崡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有找到义兄,连重点管控的药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义兄的情况复杂,她不晓得谭廷与陈馥有等人,联手到了何种境地。 会不会,谭家大爷说这话,其实是在试探? 项宜不敢轻举妄动,只当做并不了解朝中之事地,随意应了一声。 “原来如此。”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 这件道袍是春裳,此刻穿过于单薄,项宜便要服侍谭廷脱下来,换上之前的衣衫。 她再没旁的话了。 谭廷静静看了她一眼,想起她先前问过陈馥有要抓的是什么人,他回她与东宫有关,此番他又提及东宫有位道人常伴君侧。 可她却无任何表现,谨慎地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谭廷默然。 他晓得了,如果他不想办法自己弄清楚,这些事情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告诉他。 他不再多言,负手回了书房。 正吉一路跟着,只觉得大爷的情绪越发低沉了。 他并不敢打扰,倒是大爷在半路突然停了下来,吩咐了他一声。 “让萧观留意夫人的书信往来。” 萧观是在京时随身的护卫,颇有些身手,前些日谭廷特允了他回家伺候老母,年后刚回来当差。 一些隐秘事宜,多是萧观来做。 正吉连忙肃了神色,“是。” ...... 下晌的时候,萧观悄然到了书房。 “回爷,夫人让乔荇从吉祥印铺取了封书信过来,不清楚是从青舟夫人娘家弟妹处来,还是旁人的来信。” 萧观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常穿着褐色靛青的寻常衣裳,说起话来不多也不少。 他道这会夫人去了善堂,乔荇还没来得及将信给夫人,信就在乔荇房里。 他在询问大爷,可要看这封不清楚来路的信。 他问了,小心觑着大爷。 大爷似有些犹豫,但到底点了头。 萧观很快将那封信,呈至谭廷的案头。 信没有直接送到谭家府上给项宜,反而是从吉祥印铺转过来的。 谭廷拆开信,却发现不过是项宁项寓写来的。 他不免松了口气。 先是小姑娘的笔迹,写了许多日常之事,谭廷见他们姐弟仍是过得艰难,又叫了正吉过来,暗中吩咐了几句。 接着第二页笔迹转变,一股凌厉之气跃然纸上,是项寓口吻。 他先在信中提及了年后天气陡冷的事,道青舟一带的百姓都不好过,而盘踞维平府的邱氏一面顾着自己,一面从庶族百姓手里抢夺炭火,不少人过不下去,去府衙伸冤,知府却抱病不肯理会。 他道完此时,便在下面写了一行。 “若是父亲在世,必不会出现这等事情。” 谭廷看着信顿了顿。 在项家人眼里,他那岳父项直渊是和现任维平知府廖秋,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谭廷不由想到,项直渊在任上修的河堤垮塌,殃及百姓无数,但也建起了给寒门学子读书的青舟书院。作为罪臣子女,他们敢就这般生活在青舟,没有遭到当地百姓的排斥,反而相处其乐融融...... 这些怪处谭廷早就想过。 但项直渊的案子不是小案,朝廷三司会审,来来回回查了半年,各项贪名皆有明确罪证,最后由皇上亲口定下了罪,确实定为贪污,只是没有祸及子女罢了。 谭廷思绪飘了一时,默默将此事压在心中,又继续向下看信。 只是这一看,男人眼皮直跳—— 他只看到白纸黑字项寓在信中写道,“学中先生都道小弟近来文章突飞猛进,八月秋闱越发有望,小弟只想八月早早到来,一举登科,长姐就不必再为小弟学业担忧,也可自那谭家离开了。” 这一行字看过去,谭廷顿在了原地。 信上非上等的墨汁的味道并未散去,此刻刺挠着人的鼻腔。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又将那句话一字一字看了三遍。 此时的门外,萧观得了护卫消息,上前急急提醒了一声。 “大爷,夫人和乔荇要回来了。” 书房里的人终于勉强回了神。 他默了片刻,让萧观进来将信原样封了回去,送回原处。 缔婚 第56节 他一个人留在书房里,半晌没说话。 他想知道,对于项寓的话,他的妻子......如何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三道菜:《我都看到了什么》 明天上这一波的最后一道菜:《见面》~ 看到大家的【营养液】了,谢谢各位朋友捧场~ * 晚安,明晚9点见~ 感谢在2022-05-07 17:28:38~2022-05-08 18:5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满江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雪依5瓶;星光璀璨3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2瓶;妡姈、随葱而蒜、凌乙烯同学、前程似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谭廷当晚宿在了外院书房,闭起眼睛,眼帘上便浮现项寓的那行字—— 小弟只想八月早早到来,一举登科,长姐就不必再为小弟学业担忧,也可自那谭家离开了。 谭家大爷何时睡下的,项宜在内院自然不知道。 谭家大爷提起太子身边道人的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不过项宜也谨慎地,一时没有出门的打算。 她收到了弟弟妹妹自青舟的来信。 此前,她没有同弟妹提及义兄受重伤来此的事情,自然弟弟妹妹的这次信里也不会提到。 项宜并未多想,晚间抽时间,在桌案前,慢慢给他们回了信。 ...... 翌日,项宜仍旧早早去了花厅理事。 花厅外的小池塘边,开了一丛白梅,映着水光纯秀生姿。 谭廷路过的时候,在白梅后定住了脚步。 梅影外的花厅里,他看见她一如往日般安然坐在上首,下面鱼贯进来人挨个回事,她不紧不慢地挨个点着问了,依次分发对牌。 她今日穿了之前的杏色长袄并蜜色比甲,发间也没有过多点缀,带着寻常的银簪。 她就如同这白梅一般清秀。 只是谭廷置办的那些,她今日一件都没有穿戴在身。 谭廷压了压唇角,又在梅树前看了她几息,才回了书房。 萧观已将书信摆在了他案头。 谭廷看着信沉默了许久,才打开了来。 她现在信中回复了项宁,亦提了几件日常事宜,又问及项宁近来的身体状况,嘱咐她若是项寓不在家,莫往人少处去,今岁奇寒,不知世道会否变乱,多加小心总没错,然后又说了开春换药的事情。 她嘱咐完妹妹,才回了项寓的那页纸。 对于自己父亲项直渊和知府廖秋的事情,她并未在信中多言,只提醒项寓,可以通过书院师长,将维平府不安之况,上达天听。 青舟书院虽然崛起时候不长,但因着是寒门学子读书的地方,颇得朝中寒门出身之官员的支持,与这些庶族出身的官员,亦相交甚好。 谭廷看着信中她的提议—— 她对这些事情,虽未细论,却将其中紧要关系,点得清清楚楚。 维平知府廖秋是庶族平民出身的读书人,但却是因着投靠世家才出了头,寻常百姓如何能让他去治理之下胡作非为的世家,但真正为寒门庶族着想的同样出身的官员却可以。 谭廷不由想到了潮云河大堤修缮时,项寓送来的数目记载。 那是项寓想到的,还是......项宜呢? 谭廷脑海中妻子的形象,一时间有些许变幻。 他又继续向下看去。 她继续回应了项寓读书的问题,这番只给了他四个字,“戒骄戒躁”。 科举不是一日之功。她要比项寓清醒又明白得多。 只是说完这个,信已经见了底。 谭廷目光缓缓移了过去,落在了她最后的话语上。 指腹按着布满她笔迹的信纸,默然压紧。 房中安静下来,他看到她回了项寓那提议。 “至于离开谭家之事,此时言语为时尚早,你安心读书,此事往后再议。” 她没有细说,可也仿佛说了明白。 庭院里的零星鸟鸣远去了,很快与风声一起消失无影。 她会离开,离开谭家也离开他,只是眼下不是时候罢了。 谭廷闭起眼睛,黑暗的视线里,许多情绪决堤似地涌了出来,在心头上不断泛滥,最后凝成了一个巨大而沉重的黑石,压在心口之上。 她的字迹不似项寓一般凌厉,可一笔一划,都像是刻在人心头一样。 谭廷下意识也想似看项寓的信时那样,一字一句地再看清楚,可他却多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他叫了萧观进来收信,抬脚向外走去。 天上乌云层层叠叠地压着,似是要下雪了,风在原地盘旋着,没有缓解任何冷凝而沉闷的气息。 他想寻一个风能吹散沉闷的地方,脚下离开了外院书房,只是不知怎么,竟回到了来时的白梅树旁。 从白梅树影间往不远处的花厅看去,一眼就能看到了花厅上首的那个人。 下面的仆从都已经散了,她轻轻点了点剩下的对牌,让乔荇用匣子仔细装好,起了身。 天要下雪了,今岁的冬日,一场一场的寒冷像没有尽头似得,如浪拍来。 她站在花厅前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固执穿在身上的旧衣越发显得单薄起来。 谭廷不由地想了起来,衣柜里的衣衫满满当当的,可她不用出门替谭家行事,或者不必去族中照看的时候,多半还是穿着自己平日里的旧衣。 首饰也是一样。 不似妹妹谭蓉,将他从京里带回来的头面拆成各种式样,每日里换着发饰戴出来。 可她,却只在某些人多或者紧要的场合,才正经戴上几支。 她之前还会戴一戴珍珠头面里的珍珠耳饰,似乎自从杨蓁买了一套珍珠耳饰,送了她两对之后,他送她的那套珍珠头面里的耳饰,她就再没动过了。 风吹得人越发冷了。 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起起伏伏,谭廷不知自己怎么就随着她的脚步到了正院,站在了正房廊下门前。 他没有撩开帘子进去,却听见里面她吩咐乔荇的声音。 她的声音一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年前年后我忙了些,只做了一个寻常小印,你同姜掌柜说,待开了春,会再做些能卖上价的来。” 乔荇应了,又忍不住劝她,“夫人这些日太辛苦了,连看闲书的工夫都没有了,二夫人叫您去打叶子牌,您也都推了,多少该歇一歇的。” 天冷,杨蓁在家中闲闷发慌,不是练剑就是打牌。 但她笑了笑,回了乔荇,“我又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宁宁约莫病情有些反复,她信中不提,字迹却虚浮,我想等天暖了,再给她换一副好些的药,再者阿寓赶考也是需要有钱傍身的......” 谭廷在这些话里,闭起了眼睛。 不管是弟弟科举赶考,还是妹妹病情反复要换药,都需要钱。 可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她都只是靠着自己,一刀一刀制印赚钱。 她没有跟他要过钱,连借都没有过。 她在信里最后回应项寓的话,此刻就像从她口中说出来一样,那淡然的嗓音,一遍一遍响在他耳边。 谭廷不由想起自己刚回家时,桩桩件件事情引发的查账。 在查账之前,她就没想过从他得到什么,查账之后,更是一点一滴都没有了。 谭廷垂了眸,没再打扰她,在那扇门打开之前避开了。 ...... 哪怕是十五的元宵节,因着今岁严冬难过,都萧索了起来。 杨蓁乘兴而去,差点败兴而归。 不过她是个乐善好施的,见县城街市上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便让人支了个摊子给路人套圈。 她把圈弄得极大,几乎人人都能套到东西拿回去。 这般可把路另一边的套圈小贩急坏了,那么冷的天,小贩急了一身的汗。 杨蓁看得哈哈大笑,让人抓了一把碎银子给他,直接把他的摊子也盘到了自己这边来。 小贩一看,喜笑颜开地连声道谢,还帮着杨蓁做起事来。 谭建在家里完全坐不住了,简直用平日里三五倍的速度写完了大哥布置的文章,一时管不上写成这般会被大哥怎样训斥,便急着去了街市寻自家娘子。 萧索的街市到了杨蓁这里竟堵得水泄不通,谭建一看她出门带着的鼓鼓钱袋,眼下完全瘪了下去,惊讶得不行。 她倒是笑眯眯地看着路人手里满满当当地,行走之间又热闹了起来,悠悠叹了一句。 “这般热闹才好啊。” 缔婚 第57节 夜风吹得满街通亮的灯笼摇摇晃晃,谭建拿了个大红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看着她小脸红彤彤的,伸了手出来。 谭建惊讶又好笑,“瘪了自己的钱袋还不够,还要花我的继续做散财童子?娘子饶了我罢!” 杨蓁呸了他一声,“谁要花你的钱做散财童子了?我跟大嫂说要买灯给她,但好像也被人套了去了,得再给嫂嫂重新买一盏好的。” 谭建一听是这个原因,就把钱袋子拿了出来。 “娘子随便买吧,给自己也买一盏!” “啧啧,穷鬼也就有个买灯钱了!” 杨蓁朝他吐舌,揣了他的钱袋子,给大嫂买灯去了。 项宜在家并未闲着,因着每岁灯节,多少要出点事,她来回吩咐了好几遍,千万注意火烛,各处留好水,莫要结冻成了冰,万一着了火及时扑灭。 等她来回吩咐好了,回到了房中,看到茶几上悄然放了一盏琉璃灯。 项宜见了那琉璃灯,便笑着问了下面的人,“二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下面的人却不甚清楚,道去夏英轩问问。 项宜让他们去了,顺便问问杨蓁他们玩的如何。 她上前好生瞧了瞧那灯,灯是梅花样的,做的精致透亮。 她难得有兴致挑了那盏梅样琉璃灯,在院子里走了几步。 那灯剔透晶莹,中间点了蜡烛,越发映得挑灯的人,衣衫都流光溢彩起来。 春笋和乔荇都走过来,围着这灯连道漂亮。 项宜亦点了点头,弯了眼睛笑起来,。 “弟妹总能寻些让人喜欢的东西。” 她又难得雅兴十足地提着灯,在院子旁的小潭下走了几步。 潭水早就结了冰,但琉璃灯的光彩映在剔透的冰上,又是别样的景致了。 项宜挑了半刻钟的灯,才回了房,就将那梅样琉璃灯放在自己制印的书案上。 过了好一阵,去了夏英轩的丫鬟才回来。 只是丫鬟回来时,手中也提了另一盏琉璃灯。 丫鬟道,“回夫人,二夫人和二爷刚回来,这是二夫人专门送给夫人的琉璃灯。” 项宜坐在桌前画花样,闻言一顿,讶然看了过去。 丫鬟手里提着的琉璃灯才是杨蓁给她的,那么眼前这盏梅花琉璃灯又是谁的呢? 项宜晃了一下,才让丫鬟放下灯,去夏英轩道谢。 她看着眼前这盏自己提了好半天的琉璃灯,默了一默,吹熄了灯火。 梅花琉璃灯一下暗了下来,流光溢彩消失了,项宜小心提起,原样放回到了原处。 ...... 今日是十五,还是正月里的十五。 谭廷没有再宿在外院,在鼓安坊灯火逐渐熄灭时,回了正院。 项宜在暗想他今日到底回不回来时,就见到了他。 时候不早了,他这边刚一回来,仆从便将烧好的水提了上来,供两人洗漱。 谭廷看了妻子一眼,只是一转头,又看到了茶几上的梅样琉璃灯。 目光落在灯上,男人眸光一暗。 那灯就放在原处,既没有被点亮,也没有被提起,甚至也许,都没有被人多打量几眼。 谭廷闷声压了唇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在信中所写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两人谁也没有多言,夜如某个谭廷刚回家时的夜晚一样,安静的让空气都想要逃离。 直到洗漱完毕,蜡烛熄灭,帷帐将两人挤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今日要做什么,他们都知道,可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谭廷余光轻轻看了看枕边的妻子,她同往日的情绪没有任何分别,仿佛是如果他要,她就会给。 但是今天,他也还能同往日一样吗? 谭廷忽然想要从这张床上离开,可又无法在这样的日子里离去。 床榻似覆了寒冰一样,让人无法安然躺下,谭廷第一次有这般感觉,他禁不住动了动身。 只是他一动,手臂碰在了枕边人的手臂上。 她手臂一如往日冰凉。 谭廷不由地向她看去。 项宜却在此刻,意识到了什么,低了低头,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只是下一息,谭廷突然出了声。 “不必......” 项宜抬头看了过去。 正房里的夜晚寂静异常。 谭廷在她困惑的神色里,心中抑制不住地掀起了大浪。 她没有留下的打算,或早或晚会离开,可他如果要,她就可以这么给吗? 他误会她,她不在乎;他查她的账,她亦无波澜;他愧疚想要补偿,她也无所谓一样。 除了面对项宁项寓,她在谭家甚少有什么情绪。 她从没想过从谭家得到什么,也没有想过从他这个丈夫这里,得到任何夫妻本该有的东西吧。 所以,她只是想借一借谭家的势,为此,她把她自己“抵”给了谭家...... 这般念头一出,谭廷再看到身边安安静静的妻子,心间似乎绞了起来。 他分不清这般绞痛的原因。 是他终于知道了,在她眼里,他们的夫妻是怎样的关系;还是他难以想象,她怎么就舍得这样对待她自己...... 他只是忍不住想要问她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这是她在谭家最后的保留了,他怎么能将她最后的保留,就这么轻易说破呢? 他已经做了许多错事了...... 帷帐里的黑暗与寂静,撕扯着人的情绪。 谭廷收回了目光,深吸一气,似若无意地起了身,嗓音低低地轻声说了一句。 “我有点事,你先睡吧。” 项宜看着他的背影几息。 而他在她的视线里,果真走去了另一边,她便也没再多问,睡下了。 * 翌日,杨蓁跑来问项宜花灯喜不喜欢,项宜自然道喜欢,也听说了她在街上做善财童子的事情。 “弟妹可是要出名了。” 杨蓁嘻嘻笑,“主要还是清崡县太小,太不热闹了,大嫂在京城看过灯会吗?简直是这里灯会的十个八个这么大!” 项宜本是应该看过的,只是她随父亲在京的那年,灯会还没开始就走了水,宫里见兆头这般不好,临时取消了灯会,项宜也就没看成了。 她摇摇头,杨蓁连道可惜,“等回头大嫂随大哥进京,到时候一定要看京城的灯会!” 项宜笑了笑,没应这话。 谭廷进京,应该并不会带着她同去。 至于他的子嗣,虽然紧要,可谭廷年岁算不得大,等过几年他正经想要子嗣的时候,自然是会有的。 只是那时,这谭家宗房又是另外的气象了...... 项宜邀了杨蓁在正院吃些点心,但杨蓁道与谭建约好一道练剑,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项宜趁下晌无事的时候,出府去了一趟顾衍盛暂居的院落。 她前脚一走,后脚萧观便来禀了谭廷。 ...... 街道上还有灯会延续下的几分热闹。 项宜甚是谨慎,换了不起眼的衣裳混在人群里,不时到了偏僻院落。 谭廷从另一边过来,护卫引他到了那院子甚是近的一颗树下,恰能听到几分院中言语。 当先是见礼的声音,谭廷听见礼数周全,又是一阵暗暗松气。 接着,便听项宜问了一句。 “大哥这几日好些了吗?” 谭廷在称呼里微怔。 大哥? 他暗想了一下,就听小厮道爷好了许多,然后小厮又去门前通传,不时开了门,有人走了出来。 此人不知为何,脚步没走几步便定了下来。 院内院外不寻常地安静了下来。 谭廷皱了皱眉,眼皮飞快地跳了一下。 院中,项宜没能察觉什么,她看了一眼刚从房中走出来的大哥,刚要问问他伤情,忽然见他笑了一声。 他看向院外,朗声说了一句。 缔婚 第58节 “阁下既然追到了此处,何不现身?” 说完,示意了小厮秋鹰一眼。 “去开门,请客人进来喝杯茶罢。” 情形陡转,项宜见秋鹰当真快步往门前而去,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向门口看了过去。 院外。 谭廷听见那声,便晓得这院中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原本今日,他是想等项宜从此处离开,再现身与她明说的。 不过,既然那人如此警觉,他也没必要再隐藏了。 他转身走出来,抬脚进了院子。 他走过去,便看到了她讶然失色的神情。 谭廷抿了抿唇,刚要同她说句“莫要害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听见廊下的男人,在他之前温声开了口,叫了她一声。 那人似乎是叫了她的闺名。 “宜珍别怕,到我身边来。” 作者有话说: 太多了,写不完,今天只能写到这了哈~ 昨天的第33章 里漏了个小情节,下午的时候补上了。是两个人的一点拉扯和试探,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回去翻一翻,在后半章。 虽然增补了不少字数,但订阅过的朋友只需要刷新,不需要另外付费哈~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5-08 18:56:10~2022-05-09 21:0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情重度愛好8个;大橘子、满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睡觉的木木子10瓶;好大一头鱼、老虎来喝下午茶5瓶;小捣蛋4瓶;地缚少年2瓶;哈哈、fake、喜欢吃辣条、落落、浅草、呆头呆脑、碳烤兔爪爪、就是想恰火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宜珍。 原来这是她的闺名,竟这般好听。 只是谭廷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妻子闺名的下一息,便看到屋檐下站着的男人朝她招了手。 “别怕,过来。” 谭廷在这话里倏然一闷,禁不住向院中的女子看了过去。 项宜刚从方才的震惊里缓过了几分神,竟就这般被发现了。 只是她立在院子正中,义兄立于屋檐下,而那位谭家大爷站在门前。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项宜知道义兄怕谭家大爷对她不利,但她敢做,便没什么不敢当。 可惜大哥伤势未愈,若是谭家大爷要告发他,他必不能脱身了...... 项宜脚下未动,目光坦然地向谭廷身上看了过去。 “大爷既然都晓得了,不知准备如何处置?” 她深吸一气,看住了谭廷,“大爷要告知官府和锦衣卫吗?” 院中风丝一停。 顾衍盛在项宜的反应中,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自是谭廷却在这两句话里,心口一滞。 她拢共说了两句话,若是前一句还意味不明,那么后一句便已经表露的明明白白了。 她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 谭廷嘴角向下压了下来,他没有回复项宜的问题,眼睛疲累似得闭了一闭,再睁开时,沉声问了一句话。 “所以他到底是谁?” 他是在问项宜,更是在问顾衍盛。 若是之前,还有盛故、官府缉拿的海匪、甚至太子身边的道人,这些身份遮掩,那么如今谭廷问得问题,却直戳最关键的地方,连朝中针对他的人都没能查到的要处。 项宜没想到这位大爷如此直截了当,一时间谨慎没有言语。 倒是顾衍盛低头笑了一声。 谭廷自进了院子之后,目光多半都落在项宜身上。 如果他想都不想地,就要告发自己,那么也不会是这般姿态了。 顾衍盛心下转了转。 “谭大人既然想知道,不如进屋一叙。”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等待着谭廷的态度。 萧观及时向前一步,低声快道,“大爷小心他房中有诈。” 此人眼下已是穷途末路,只要他们告发官府,他必然被捉无疑,但若是此人此时能以谭家的宗妇甚至宗子为质,那么就有了转圜之地。 萧观担忧地提了醒,却见自家宗子抬手止了他。 “无妨。” 此人的手段若是止于刀枪抵挡或者以人质脱身,怎么能迅速在太子身边站稳脚跟,又搅弄朝堂让凤岭陈氏急不可耐地出手? 谭廷并未多言,应了顾衍盛的邀约,点头走上前去。 萧观见状,只能示意身后护卫围住院子,若房中有动静,便及时出手护宗子宗妇万全。 谭廷迈步进了院中,没几步便到了项宜身前。 他看过去,见她低头给自己行了一礼,他想同她说什么,又在她与自己保持的距离中,不知如何说。 但好在,她方才没有避到那人身后。 只是也没有过来同他解释的意思...... 两人之间的风紧了紧。 她是避人耳目出来的,穿的极其单薄,只是谭廷刚要说一句“你也进到屋里来”,这句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人先说了。 顾衍盛示意了小厮秋鹰,秋鹰两步到了项宜身前,“外间风大,爷让夫人也进屋说话。” 项宜闻言,点着头同顾衍盛道了谢。 谭廷要说的话,被封在口中,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嘴角越发紧压了下来。 ...... 房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但谭廷进到房中便闻到了熟悉的药味。 他越发沉默,倒是顾衍盛让秋鹰上了茶来。 房中一时静谧,谁都没急着开口。 谭廷见此人如此沉得住气,心下倒是添了两分佩服。 只是顾衍盛也不同他兜什么圈子,问了一句。 “谭大人以为,在下是什么人?” 他将问题抛给了谭廷。 项宜看了这位大爷一眼。 义兄在朝中的身份是隐秘的,朝中人都不晓得,这位大爷自然也无从猜测。 只是她目光在他身上微落,听见他冷着脸开了口。 “阁下应该是姓顾吧?” 这话已让项宜忍不住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而在义兄点了点头之后,他又续了一句。 “若是谭某没弄错,是前秉笔太监顾先英的‘顾’吧?” 话音落地,项宜不由暗暗惊讶。 朝中这么多人都猜不到的事,他仅凭着义兄与她的关系,这么快就猜到了...... 顾衍盛也挑了挑眉,“看来谭大人确实敏锐过人。” 谭廷的冷脸上无有一丝变化,沉着嗓子道了一句不敢当。 项宜能叫“大哥”的人,又不是在项家出事之后,避嫌避得远远的堂兄、从兄、表兄之流。 而若是没太多关系的男子,只敬称一声大哥,她又如何能亲手给人家上药? 念及此,谭廷目光在她交握的指尖落了一下。 不是那些人,便只能是义兄了。 如果他没记错,顾先英的侄儿在失了依仗之后,确实被项直渊护佑了一段时日。 而,也只有顾先英的侄儿,才有这般胆识气魄敢近身太子身侧、插手朝堂事宜吧...... 谭廷并不认为猜中是什么难事,但他想知道顾衍盛做了这许多事情,到底如何打算。 他没言语,只看了顾衍盛一眼,后者便垂眸笑了一声。 “谭大人一定是想问,顾某此去江西到底做什么去了,”他说着,一双桃花眼眼眸抬起,“是去伸张正义,还是准备祸乱朝纲?” 他所说,正是谭廷心中所想。 缔婚 第59节 谭廷冷着脸又着意看了他一眼。 太子身边的道人插手朝事本就不该,连番怂恿东宫翻查江西科举旧案,还亲自悄悄去了趟江西,便不是陈馥有等人前来追捕,他亦觉得此行只怕目的不纯。 可话又说回来,凤岭陈氏本就同那江西科举案有关,又这般慌忙追杀,也不是没有猫腻。 谭廷开了口。 “陈氏道阁下,想以莫须罪证蛊惑太子,朝中不少人如此以为,所以阁下的说辞是......?” 他既然进了这门,便是要给顾衍盛说话的机会。 项宜见他没有似旁人那般,对大哥以道人身份插手朝政一竿打死,反倒让那个大哥自己来说,心下不由地松了一松。 她骗了他的事,他回去欲如何处置都可以。但大哥是在为寒门庶族奔波,不该就这么陷在这里。 那位大爷会给他机会吗? 她眸光一变,谭廷便看到了。 只是她心里如何作想,他亦瞧了出来。 谭廷闷而不言,收回目光,继续冷着脸等着顾衍盛的说辞。 顾衍盛见他这般态度,亦是心下一松。 谭氏同江西这场科举旧案无甚关系,所以这位宗子的态度,也和涉案的陈氏并不相同。 他兴许便可争取一番。 他当下直接道。 “谭大人既然问了,顾某没有不据实以告之理。那场科举旧案,原本只是院试后有人喊冤,道本地文章做得极好的几人,都没有榜上有名,反而是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纷纷登了榜,甚至有那平庸之人,高挂榜首......” 当地科举有这般现象已不是一日,但考试中第与府县考官出题不无关系,他们也可能因与考官政见不同而导致未中。 但这般事情一次一次地太多了,人心中疑窦便重了起来。 彼时有不少寒门读书人不甘心次次落榜,商量好待院试一结束,便聚在茶楼,将各自在贡院所做文章,再写一遍,留存下来,置于那茶馆之中,让所有读书人来评选。 彼时有个嚣张跋扈的某世家子弟,听闻之后笑得不行。 他笑话那些寒门书生,如此较真也没用,说话间也跟着参与了一回,将自己的破烂文章大大方方写了下来,让众人品评。 众人一看之下纷纷厌弃,皆道他那文章连县试都过不去。 可那人却一点都不生气,只道自己文章可比那些他们投选出来的文章强多了,大家等着瞧,他必会榜上有名。 待到放榜之日,寒门读书人都无不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文章能中,不想众人即上前去看了,那些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前几名,竟然一名都没有上榜。 反而是那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真就凭他那破烂文章,轻巧过了那次院试。 此事一出,一片哗然。 寒门读书人全都急红了眼,连声叫喊着不公,当夜就围了贡院。 官府一见这等情况,先是驱散,再见他们不走,便动了刀。 有寒门书生梗着脖子要一个说法,却在摩擦之中,被官差一刀割断了喉管...... 此事闹到了朝廷之上,彼时皇上虽然心不在朝,却不是如今这般闭目塞听。 皇上派了人前去查案。 当地寒门书生听闻宫里派了钦差,奔跑着沿路迎接钦差大臣,只盼钦差大臣能给他们这些庶族寒门一个公平,还他们一个清朗考场。 然而钦差大臣原本答应的好好的,可一番“彻查下来”,只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嚣张跋扈的考生,其实写给众人的破烂文章,并非是他原本在贡院所写,不过是为了逗趣众人罢了。 可此人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当地书生并非不知道,见他们欲闹起来之前,钦差又给了剩下的说辞: 此人确实有问题,胸无点墨中了院试,盖是因为买通了贡院里的小吏,夹带小抄进入考场,写出了高于自身的文章,蒙蔽了主考官。 钦差大臣从京城不远万里赶来,万众期待地查了一番,就将那嚣张跋扈的书生革除功名不许再考,又将他买通的小吏重打四十大板,发配边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结案。 整个武鸣一带,寒门书生一片寂然。 待他们反应过来不该就此收场的时候,再去寻那钦差大臣,那位钦差已经被官府衙门送走了。 他们怎能甘心,然而此事已经有了定论,再闹便就是造反了。 此案就此被生生压了下来。 但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当地寒门庶族子弟,与本地的世家各族冲突不断流血不断。 再后来,这一带的读书人越发少了,匪盗横行起来,当地官府多次请求周边卫所支援,压制本地匪患,可惜效果了了。 好端端的武鸣,再没出过寒门读书人,却成了无人敢去之地。 ...... 顾衍盛一口气将江西武鸣科举舞弊案,说给了谭廷。 他说完,问了谭廷一句。 “谭大人以为,这般案子该不该翻?” 谭廷一时间没有言语。 顾衍盛却哼哼笑了一声。 “当地的寒门书生,若不是对贡院主考没了信任,怎么能想到将文章公之于众,让众人的眼睛来评判?” 他继续笑着。 “寒门书生如此这般没有信心,能是一件两件夹带小抄或者买通考场小吏的事情,致使而成吗?” 他说着,口气起了变,讽笑中带着锐利。 “更可笑的是,在当年钦差查案之后,当地的寒门庶族才是真的彻底丧失了对科举、对官府的信心,所以才完完全全弃了这条走不通的路,哪怕是弃田落草,也要做匪做盗做贼去了。” “这是他们的错吗?!” 他说完,房中气氛有一时的激荡。 项宜听着,交叠的手禁不住攥了起来。 而顾衍盛又问了谭廷一句。 “谭大人以为,这般案子到底该不该翻?” 房中静得厉害,只有窗外的寒风吹动着简陋的窗棂,发出咣当如浪的声音。 顾衍盛此番所言,确实令人情绪随之翻涌,谭廷亦可以想象当地的寒门读书人,真的在这般状况之中,是有多绝望。 但就是这般如风煽火的不自觉扬起的情绪,才让谭廷眼皮跳动,隐隐觉得不安。 谭廷压了眉头,问了顾衍盛一句。 “那么翻查过此事回京之后,你待如何?” 项宜也不由地向自己的义兄看了过去。 她想起义兄在谭家田庄时,曾与她说,这番回京便能借机将水搅浑,将太子争取过来。 他还说了句话,“血债要血偿......” 然而此刻谭家大爷问了,她却见自己的义兄没有回答了。 顾衍盛没有回答谭廷的问题,反而只轻笑了一声。 谭廷在这笑声里,眉头越发紧压下来。 他不是不能理解庶族寒门的难处,只是在顾衍盛身上,尤其在他这声轻笑里,让他蓦然想到了李程允在给他的书信里的担忧—— 年后的朝堂甚至整个朝野,恐要乱了。 谭廷一时间没有言语。 倒是顾衍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问了他。 “那么谭大人此刻又如何打算呢?” 谭廷默了一默。 在他说完江西武鸣的科举舞弊案之后,告发他,便是同陈氏同流合污,联手迫害庶族。 谭廷看了一旁的项宜一眼。 可若要他蒙蔽陈氏,出手相护,只凭顾衍盛一面之词吗? 这倒也罢了,但他看向顾衍盛,想到他刚才的那番话与那声轻笑,便也不欲助他护他。 谭廷没再继续坐下去,径直起了身。 他目光肃然落在顾衍盛身上。 “谭某既不会告发你,亦不会助你,但有一言,谭某必须要讲。” 顾衍盛抬了手,笑道,“谭大人请讲。” 谭廷做不到似他这般轻松含笑,反而眉头越发压了下去。 “世庶两族之间本不至于此,是何种原因导致近年两族矛盾陡增,尚且未知,若是贸然挑动两族矛盾,朝野动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谭廷少有疾言至此的时候,话音落地,房中肃然一静。 项宜抬头看了男人一眼,不由想到了从前。 从前父亲在的时候,确实多半站在寒门的立场上言语,但是父亲也从不是打压世族的做派,毕竟这些世族,也是从一个一个的寒门慢慢崛起,世族与世族也不可混为一谈。 她不晓得父亲为何给她定了世族谭家的亲事,可那时候,世庶两族联姻本是常事。 只是就像谭家大爷所言那般,近年两族关系才急转直下。 若是父亲泉下有知眼下这般情形,不知欲如何看待? 房中一时间没人说话。 顾衍盛在谭廷的疾言中,嘴角的笑意缓了一缓。 他越发正经地看了这位谭家宗子几息,点头起身,跟谭廷道了声谢。 “谭大人的话,顾某听在耳中了。” 缔婚 第60节 他这般说了,谭廷自然不会多言。 他只是冷着的脸色无有一息和缓,沉声道了句,“谭某言尽于此”,便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目光落向项宜,他嗓音自己都未曾察觉地缓和了下来,可嗓音仍旧闷闷。 “随我回家吧。” 项宜在这话里微顿。 她有些不甚明白他的意思。 他没有告发义兄,她很感激,可她确实骗了他。 他若要休妻,她无话可说...... 但他道回家再说的意思,是另有处置? 不论如何,项宜坦然接受。 谭廷见妻子没有准备留下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他刚要抬脚带她一道离去,却见顾衍盛一步走上前来。 他嘴角仍旧挂着让谭廷不甚喜欢的笑意,侧身挡在项宜身前。 “谭大人,且慢。”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晚9点见~ 第36章 “谭大人,且慢。”顾衍盛侧身挡在项宜身前。 谭廷本是见着妻子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刚松了口气,就看见有人挡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两人之间本就有不少的距离,如此一来,更是隔开了去。 谭廷尚未舒展开来的眉头,此时完全压紧了下来,他目光看向顾衍盛,眸色冷厉起来。 “这是何意?” 顾衍盛见状倒是并不着急,先同他拱了拱手。 “谭大人肯放顾某一马,顾某十分感谢。只是方才谈的都是公事,眼下是不是该正经说说私事了?” 他说着,欲请谭廷继续坐下说话。 谭廷却在这“私事”二字之中,禁不住挑了眉。 “不知谭某与阁下,能有什么私事可谈?” 他虽然这般沉声说着,可目光却悄然向被那人拦在身后的妻子身上看去。 难道那顾衍盛还能将她留下吗? 那么她的意思呢? 她......也想留下吗? 谭廷立着未动分毫,顾衍盛见他没有坐下说话的意思,只得点点头开了口。 “顾某感谢谭大人不告发的恩情,但是项宜是吾义妹,她是为我这个义兄着想,才对谭大人有所隐瞒。除此之外,她并无其他错处。” 谭廷的为人他看出来了,不是那等小人做派,但宜珍到底是谭廷的妻,出了这个门,他便不好护她了。 所以他需要谭廷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他如何作想,项宜怎么能不知。 项宜心下感谢地看了一眼义兄,只是却同他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虽未多言,却以目光交换言语。 房屋狭窄,谭廷看在眼中,只觉得刺到了他眼前来。 难不成,这屋里只有他一个是那穷凶极恶的坏人? 他看向他的妻,顾衍盛亦看向项宜。 项宜在二人的目光里,缓步走上前来。 她从来都不是出了事躲在别人身后的人,当下缓声直言。 “不管怎样,我先随大爷回谭家吧。” 她确实骗了他,也骗了谭家。 他要如何处置,随意便是。 项宜虽然没有将心中所想完全说出来,可谭廷却莫名读出了她“任凭处置”的意味。 逼仄的房屋越发压得人闷窒。 谭廷紧紧看着自己的妻子,心口窒得厉害,只是见顾衍盛还在等着他的态度,下意识就不想将他们夫妻之间事情说与他。 他只闷闷地看了妻子几息,便转身出了门去。 他就这般抬脚离开,顾衍盛止不住挑眉,只是要说什么又被项宜止住了。 “大哥放心,小妹无事。” 顾衍盛并不能放心,他嘴角一贯的笑意消了下去,默了一默。 “宜珍,莫要同大哥逞强。” 项宜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将悄悄给义兄备下的药,放在了小几上。 “大哥不用替我担心,养伤要紧,我没事的。” 左不过,那位大爷让她离开谭家罢了...... 谭廷在院中等着他的妻子。 见她还迟迟不肯出来,忍不住回头看去。 恰在此时,门帘一动,她撩了帘子走了出来,碰到他的目光,只是低头行了一礼,便错开他向前走了去。 夫妻二人再没什么交流。 谭廷也未再停留,跟上妻子的脚步离开。 只有顾衍盛站在檐下。 院中的喧闹瞬时消停了下来,他隐隐听见了谭廷的声音。 那位谭家宗子如他自己所言并不再插手此事,当即便把谭家的人手撤离开来。 小厮秋鹰上前担忧地问了一句。 “爷,夫人不会有事吧?” 檐下风擦着墙边游走。 顾衍盛默了默,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那谭家宗子谭廷,是个君子。” ...... 谭廷和项宜两人,是坐了马车回去的。 项宜一直垂首等着这位大爷的态度。 不是她做的事情她不会认,但她做了事也不会推卸。 她确实骗了他也骗了谭家,她任凭他处置,她无话可说,不会替自己狡辩一个字。 她不言语,是不欲狡辩。 可是谭廷见她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一句解释都没有,不由地又想到了从前。 之前的事情是他不对,她不想给他解释他可以理解,只是这一次,站在她的立场,他没有觉得她有任何不对,但她是不是可以同他稍微说几句。 哪怕是说一下,她和顾衍盛只是义兄义妹。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去问。 马车里静悄悄的,马车里的两个人似乎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可这安静的车厢里,除了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传进来,旁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清崡县城就这么大,马车走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家,到底没有一个人讲了一句话。 倒是正吉跑了过来。 “大爷,族老请您去往族里的议事堂议事。” “何时?”谭廷这才开了口。 正吉连忙道,“正是这会儿。” 谭廷听了,只得点了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不得不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你先回房吧。” 项宜应下,给他行礼离开了。 他心里闷得厉害,议事堂的族老又等着他,只得暂时去了。 ...... 正院,照旧有家中族里的事情等着宗妇决断。 项宜回了正院,先料理了这些琐事,才进了房中。 乔荇要伺候她换衣,“夫人在外间的衣裳寒气重,换件在家里穿的吧。” 她说了,却见自家夫人摇了头。 项宜浅叹了口气,“不必换了,我们兴许要走了。” 缔婚 第61节 乔荇讶然,“可是,夫人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没有同大爷据实以告吗?大爷凭什么撵我们走啊?” 往轻了说,项宜只是隐瞒了谭家大爷一些事情,但是往重了说,她是窝藏朝廷罪犯,虽然这“罪犯”罪名没那么实。 只是话又说回来,项宜做的是为了庶族日后崛起之事,说到底与谭廷世家子的意图背道而驰。 且他们这场婚姻本就是她强求来的,就此一别两宽,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项宜虽然还想再等一等,好歹等项寓年长一些,考中举人,但这般情形,那位谭家大爷若是让她走,她自然不可能再留下来。 她看了看正房,其实她的东西并不算太多,最多只是制印的案上一些零碎的刻刀器具。 项宜站在房间最中央默了一几息,干脆叫了乔荇。 “先把东西收拾了吧。” 乔荇惊讶的不行。 但夫人和大爷之间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只能无措地遵着项宜的吩咐,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项宜归拢桌案上的刻刀器具,她便去收拾梳妆台上的首饰。 从前夫人的首饰匣子不大还空荡荡的,自从大爷送了几套头面过来,夫人原先的首饰匣子便不够用了,大爷又令人从库房取了一套黄花梨木的大匣子来给夫人装首饰。 乔荇看看那些时候,总以为夫人的日子就要开始好过了,没想到还是...... “夫人,奴婢要把咱们的首饰挑出来,再把大爷那几套收好,送回到库房里面吗?” 首饰刚送来的时候,夫人就让人将每一件都登记造册过。 她这般问了,项宜笑着点头。 “你如今比从前利落多了。” 乔荇听了不觉有什么喜悦,反倒在夫人的笑中叹了口气。 可是当她理清了首饰,又打开了衣柜时,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衣柜也是满满当当的,夫人自己的旧衣拢共没有几件,其他都是大爷后来让人给夫人做的新衣。 但衣裳不同于首饰,乔荇这次无法做主,看向了自家夫人。 项宜也顿了一下。 衣裳确实不比首饰。 首饰是贵重物,是可以当做家底的东西,她戴过用过没有关系,可以仍旧送回到库房里。 以后谭廷有了新夫人,新夫人若不介意可以继续戴,若是介意,大可以让人把那几套她戴过的首饰都熔干净,再重新打旁的样式来。 首饰可以熔了重新打,但是衣裳都是合着她的身做的,总不能留给后来的人。 项宜想了想,“把这些衣裳都收起来吧。” 谭家不会在乎这几件衣裳,既然做给了她,她便收下,没得留下来让后面的人不便。 乔荇懂了她的意思,又手脚麻利地将其他零碎东西一并收拾了。 除了衣裳装了满满当当一箱子,旁的拢共也没有多少。 就这么乍一向房中看去,好似项宜来了又走了,也没什么变化。 ...... 从议事堂离开,谭廷直接回了正院,路上听人道夫人回家理了几件事,然后就回了房里,一如平日一样。 他心下不知怎么,竟觉得这般当作无事发生,也挺好的。 可是当他一步踏进房中,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眼前花了一下。 房中好似什么都没动,却又好似什么都没了。 他看到妻子连衣裳都没换,静坐在收拾完备的东西前,见他来了,起身行了一礼。 “大爷回来了......” 话音没落,就被谭廷打断了去。 “你要去哪儿?!” 他禁不住向她走近了两步。 项宜却在他的话里愣了一下,不甚明白他问的这句话的意思。 她除了回项家,还能去哪? 谭廷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止不住心口一阵发颤。 “你、你要跟他走了?” 她不欲再留下来了,要跟她义兄离开了,是吗? 他紧紧盯着项宜,项宜却是完全迷惑了起来,顿了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原来,他以为她要与人私奔...... 项宜禁不住一张脸绷了起来,口气极其少见得完全冷了下来。 “我知道项家确实没有什么好名声,但项家女还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她口气像坠了千金一样重,脸色冷的厉害,谭廷却在她的态度里意识到了什么。 她并不是要跟那个人走。 那么她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 思绪未落,项宜又开了口。 她看重项家的名声,一时言语急切了不少,但是她先骗他在先,他那般以为也是常事。 只是这样一来,她更没有理由留下来。 项宜抿了抿嘴,跟他正经行了一礼。 “好叫大爷知悉,项宜再没有跟旁人私奔的意思,但事已至此,项宜也不便再留下,大爷是要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悉听尊便。” 项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和缓,没有让人误解的意思。 她轻声道,“承蒙谭氏照应,只盼大爷多多珍重,日后......”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男人突然一步到了她身前,一把扣在她的手腕上。 两人从未有这般疾言相对,更没有冲突接触之时。 项宜大吃一惊,抬头向他看去,却看到男人深压眉头下复杂目光里的一丝慌乱。 他匆忙开了口,“我没有和离,更没有休妻之意......” 他说着,紧紧看住了她,“我根本就没有怪你。” 他离得很近很近,与平日再不相同的急促呼吸,落在她耳中异常清晰。 不知怎地,项宜脑中突然混沌了起来。 只是这般与他极近的距离,令她实在不习惯,她急忙转过了头避开了去。 可他的手掌还扣在她手腕上,他掌心发烫,似烙铁一般,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项宜不知所措,亦不晓得他怎么和自己以为的全然不同。 谭家大爷这是怎么了? 只是项宜莫名没敢再去看男人的眼神, 不想下一息,院中突然一阵跑跳声传来。 接着,杨蓁提着剑,跑着跳着,向正房奔来。 “大嫂,母亲叫我们去秋照苑吃饭了!” 她说完才一步跨进了房中,只是撩了帘子跨进来,却一眼看到了几乎要贴面的大哥和大嫂。 两人何时有过这般近的距离,连杨蓁都意外地愣在了门前。 “呃......” 她没想到谭廷在家,就这么没当回事地闯了进来。 项宜亦没想到。 她怔了一下,手腕急急从那位大爷掌心抽了出来。 谭廷见状,只怕弄疼了她,只好松了手。 好在两人手下的姿势,杨蓁在门口看不见。 谭廷看着急忙从他身前退开的妻子,无奈却也无法在此时说什么。 倒是杨蓁这会察觉了不妥,默默收了剑准备退出去。 可目光一扫,却看到了房中收拾出来的箱笼。 她吃了一惊。 “咦,怎么把箱笼都搬出来了?谁要走吗?” 这话可问到了关键。 谭廷项宜夫妻之间的事情涉及颇多,再不便同弟妹说起。 谭廷清了一声嗓子。 项宜亦飞快敛了脸上情绪。 两人都开了口。 “方才房中有耗子......” “房中闹了耗子......” 话音落地,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恰巧找了同样的借口。 杨蓁自然没有察觉异样,了然地哦了一声,见此状况,干脆不再退出去了,叫了他们。 “秋照苑那边母亲在等着我们吃饭,大哥大嫂现在过去吗?” 项宜一时没出声。 缔婚 第62节 倒是谭廷看了妻子一眼,缓缓沉了口气,轻轻叫了她一声。 “宜珍,你先同弟妹过去吧。” 项宜在这称呼里又是一顿。 倒是杨蓁“呀”了一声,两步上前挽了项宜的胳膊。 “大嫂闺名叫宜珍啊,这名字真好听!” 说话间就把项宜半挽半拉着出了门去。 项宜还在方才的混乱与意外当中。 她不晓得那位大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边刚出了门,便听见身后,他叫了丫鬟。 “乔荇、春笋,把这些箱笼都散了,所有物件归置到原处去。” 作者有话说: 哑巴夫妻今天终于说了几句话呢~ * 其实,这一周更新量有点大了,作者君今天休息一下,整理大纲,梳理剧情,咱们尽量保质保量哈~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昨天给评论区前排发了【小红包】,注意查收~小红包会不定时掉落的~ 晚安,明晚9点继续哦~ 第37章 鼓安坊谭家,秋照苑。 项宜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摆饭前丫鬟向她请示,她半天才回神,然后又险些碰掉了碗中的汤匙。 这会谭廷一脚迈进厅里,看见她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杨蓁叫她来看新奇玩意,连着两声她才应下,转头就要往杨蓁处去,却根本没有看见后面端了热汤水上来的丫鬟。 丫鬟被她突然转身走来吓了一跳。 好在下一息,谭廷伸手揽了她一把,才堪堪与丫鬟手中的热汤水错开。 项宜被他虚揽在怀里,吃了一惊连忙退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走了神。 她方才走神,正是想到了今日的事。 本以为义兄藏在那处,官府和陈馥有的人都没有找到他,便一切安稳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位大爷竟然发现了。 只是他似乎早就发现了,却一直没有说出,直到被义兄察觉。 项宜当时觉得,这般情形,就算不至于休妻,他也一定会让她离开谭家,之后再寻旁的说辞,结束他们这场婚姻。 可他方才......却亲口说,他完全没有怪她,更没有和离、休妻之意。 项宜凌乱了一时。 眼下她一抬头,又是近在身侧的男人,项宜脑中只觉哄哄乱成一片,在他的目光下连忙低头道了声谢,避开了去。 她只在他怀中一息不到的工夫,就像受了惊吓一样地逃开了。 谭廷静默地皱眉看了妻子半晌,叹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她又要起身照应众人。 谭廷只怕她又走神出了差错,想要让她坐下顾好自己吃饭即可,不过他还没开口,赵氏就先看了出来,叫了她一声。 “我看着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累着了?快坐下歇着,让吴嬷嬷过来照应便是。” 自项宜上次回了娘家,赵氏便深觉没她不行,尤其自己年岁渐长,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当下见她脸色不太好,赵氏比谁都着急,连忙让她坐下歇着。 项宜顿了顿,转头又看了那位大爷一眼。 他亦点了点头,示意她回到他身边坐下。 只是项宜,正是因为不想离他太近才起了身的...... 秋照苑的晚饭这才开动了起来。 谭廷见妻子虽然不似方才那般走神,却也没有像平日一样放松。 她只是低头小口吃着碗中的饭,半晌才想起夹一筷子菜。 这般情形,谭廷干脆把她菜替她夹到了碗中。 可她似乎又被他惊吓到了,足足愣了几息,没有好生吃饭,却又开始替他布菜。 他夹了几筷子,她便垂着眼眸多一筷子还回来。 谭廷看着,没什么喜意,反而抿着嘴皱了皱眉。 倒是在旁伺候的吴嬷嬷小声笑了一声。 “大爷替夫人夹菜,夫人也帮大爷布菜,您二位这般只顾着对方,可怎么能好生吃饭呢?还是老奴来吧。” 吴嬷嬷这么一说,两人都停了下来。 谭建偷笑,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杨蓁倒是没察觉什么异样,反而被提醒到了,从盘中捡了块带肉的骨头,给了谭建。 谭蓉这些日一直闷闷不乐的,只看了他们一眼,并没说话。 赵氏却目露喜色,“如此这般,本是应该。” 相比众人的喜色,谭廷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不由想起了之前吃饭。 那时候他们夫妻有来有往,他还以为是他们之间慢慢变好了,如今看来,她约莫是极其不适应他的转变,反而觉得相互冷着、各过各的才是她所习惯的日子。 谭廷看着妻子垂着的眼眸,却看不到眼中细微的情绪,只得心下叹气。 他不敢再有什么多余的行动令她不安,只能闷声收回了筷子。 果然,他不再有什么动作,她就好似松快了下来一般,也能同吴嬷嬷浅浅说几句话了。 谭廷闷闷,吃完饭亦不敢太过靠近她,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处,回了正院。 ...... 项宜回了正院房中,进了房里便看到所有箱笼都没有了,所有物什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她本来都做好走的准备了,却又这样留了下来。 她无措地坐在房中,像一只在入夜的薄雾中,迷了路于林里徘徊的鹿,静默而无措。 谭廷进来便看到她这副样子,而她也在看到他的时候,立刻站了起来。 谭廷瞧着她眸中暗含着的紧张,心下又是叹气,想了想,轻声同她道。 “我今日有事,就宿在外院书房了。” 一听他今晚不会留下,她便马上同他点了点头,甚至还相当周道地问了一句。 “不知外院书房有什么缺的,大爷只管吩咐正吉来拿。” 谭廷看着妻子。 她是不是想把他的铺盖,全部都送走? 谭廷没有问,也没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闷声说没什么需要的,跟她点头出了门去。 入夜的鼓安坊谭家宗房,一如平日一般安静。 只是宗子谭廷心中,一阵一阵浪涌。 从前都是他做的不好,冷待了她,所以她才会这般反应。 但是从他离京回家,到年节已过,距离他返回京城的时候,没多少日子了。 念及此,谭廷深吸了口气。 若他再似从前一般,就这么将她留下自己离开,那么他们夫妻两人,就再也不会有相合的一日了吧。 只是不晓得,她愿不愿意随他进京。 ...... 秋照苑。 人一散去,吴嬷嬷便端着茶水到了赵氏身边。 “老夫人恐要有喜事了。” 赵氏一听,岂能不明白吴嬷嬷是什么意思,也笑了一声。 “哎,从前见他们夫妻冷得似外人一般,我便不是正经婆婆也替他们着急,眼下总算是好了。” 吴嬷嬷连连道是,“夫人脸色看着同平日不太一样,老奴瞧着,合该有喜事了。这样一来,待大爷开春离家,夫人也是能照旧留下的。” 这话简直说到了赵氏心上。 从前赵氏不觉得有什么,自从项宜回了娘家,中馈又落到了她身上,他这才发觉没有项宜根本不行。 “从前是我低估项宜了,我只盼着她能早早有孕,留在家中才好。” 吴嬷嬷连道,“老夫人必会得偿所愿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也只是他们的猜测,哪怕是在菩萨面前祈祷也没有个必然。 赵氏想了一番,嘱咐了吴嬷嬷。 “你去寻个药膳方子,开些助孕的药膳来。” 缔婚 第63节 直接用助孕药,赵氏怕把儿子媳妇逼得太紧,反而不易有孕,但药膳方子不一样,悄然无息地便能有了喜事。 到时候,项宜就能留下了。 ...... 正院,项宜一个人翻来覆去了一晚。 她想不通为什么那位谭家大爷会有这样的反应,而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 翌日在花厅处理完各项事宜,她便叫了乔荇。 “去一趟外院吧。” 乔荇惊讶,“夫人去外院做什么?” 府里的外院没有什么人,自从二爷成亲之后,也搬回到了内院。 夫人总不能是去寻大爷吧。 夫人可从没有去过大爷在外院的书房。 思绪一落,乔荇便惊讶地听见夫人道。 “去大爷书房。” 项宜猜不透那位大爷缘何如此,与其不安,那便不如同他问个明白好了。 ...... 外院书房。 谭廷翻了翻刚送过来的邸抄。 年后吏部选官已经开始了,只看邸抄便能看出来,各个世家出身的官员只要不太胡作非为,多半能升官向上,寒门官员却多在原地徘徊甚至下落。 更令人担忧的是,便是科举出来的官员中,寒门学子也越发少了,往前数十年,都不是这般数目。 不仔细去想不觉得,如今仔细一想,着实让人不安。 他又将之前的邸抄都拿出来,刚要再细看一番,正吉过来回了他。 “大爷,柳阳庄的里长带着人来想要见一见大爷。” 谭廷意外了一下。 之前他应下给柳阳庄人租借之事后,柳阳庄确实上了门来,谭家也没有食言的意思,连当时与他们刀枪相对的张冰勇,都将自家的田抵了过来。 谭家虽然对此颇有微辞,但有宗家在上,倒也没人更多言了。 这会,柳阳庄人怎么上门了? 谭廷让正吉把人请过来。 此番来的正是老里长、张冰勇和几个眼生的村民。 他们何曾来过谭氏宗家,之前来抵田,见着谭氏气象便是一阵后怕,眼下见谭家宗子大爷还把他们请进了院中来,更是吃惊了。 老里长见了谭廷就带着人要同他行大礼。 谭廷连忙抬手扶起了老人家。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老里长没什么含混的,直言。 “谭大人愿意典下我们的田地,预支与我们银钱,不仅如此,还压着那些恶人不再低价屯田,不光是柳阳庄,咱们附近几个庄子,甚至整个宁南、维平一带,哪有不感激您的?” 他道前几日天气陡冷,有些农人忍不过去又卖了田。 但这些交易的价钱都是正常年景的价钱,再不是被压低了的价。 老里长道,“这些村人一听说是谭大人的手笔,心里无不感激,央着老朽一道来谭家道谢,如若不是谭大人出手,我们这些寒门庶族的百姓,哪里能有好日子过呢?!” 他这么一说,他身后几个眼生的村人齐齐上前要给谭廷行大礼道谢。 谭廷连忙让正吉将人都扶起来,他这才晓得,他们竟只是来道谢而已。 ...... 项宜行至书房院外,脚步一阵犹豫。 只是谭家大爷缘何是那样的态度,着实令她困扰又不安。 项宜到了书房院外,正欲让人前去通报,不想里面的话语声,顺着风传了出来。 竟是柳阳庄的老里长、张冰勇他们带着人前来道谢的。 此时有守门的小厮看见了项宜,吃了一惊上前。 “夫人怎么来了?大爷在里面待客,夫人要小的去通禀吗?” 项宜道不急,“不必扰乱大爷,过会再说吧。” 门房小厮见她没有走的意思,连忙将她请到了门房避风处烤火奉茶。 进了院中,书房里的声音更能听见了。 当下她听见那老里长说了一通感谢之言,便听见那位大爷开了口。 “各位不必如此,照应邻里本是谭氏这一族的本分,况且朝中本就有律令,这般压价屯田本就不为律令所容,我亦不过是照着律令提醒官府罢了。” 他说得甚是谦虚。 项宜听着,不免就想起了在柳阳庄的时候,他保证回去之后不会报复、告发那些走投无路的村民,还主动提出了要预支租田钱给他们过冬。 在这思绪里,项宜怔了一下。 那时,他的行为便有些令她意外了。 她思绪刚飘起,书房里又传来了老里长的声音。 “谭大人再不必谦虚!虽然世家有祖训、官府有明文,但是这年头还有什么人能当真照着祖训和官府明文办事?旁的世家是什么嘴脸,咱们这些老百姓再清楚不过了。谭大人着实是同他们不一样的,是真心实意与我们这些寒门庶族做邻里相处的!” 老里长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话音飘到了项宜这里,她听着都止不住心下动了动,但在此刻,她莫名想听那位谭家大爷如何回应。 下一息,男人声音伴着隐约的淡淡笑意传了出来。 “哪怕是百年的世族,也是从庶族寒门的百姓起来的。世族之所以是世族,本意是想在各样复杂无可测的境况里,庇佑同姓同族的血脉亲人,这才凝聚一起。世族庇佑自身子弟免于被旁人欺凌,却不该有欺凌旁人之意。如今世道对庶族百姓不善,谭氏不可能视而不见。 “谭氏亦希望两族当真亲如邻里,各有前程,而不是一味的世家独大,令庶族寒门无出头之地。” 这是项宜第一次,从谭廷口中听到这般长的话语。 但这些话就像是说给她听得一样,她心中想不明白的事,似乎一下就明白了。 谭家大爷放了大哥,原来是因为他理解庶族,理解寒门百姓的不易,他可以站着庶族的立场上,看待世庶两族的关系。 那么他待她,其实也是一样,不是因为旁的,更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理解庶族的处境。 项宜明白了这缘故,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就行。 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有什么太多改变。 ...... 书房里,柳阳庄人又说了许多感谢之言,但他们也不敢过多打扰,不时便告辞离开了。 项宜不便见他们,就没有走出来。 只是他们走了,项宜原本想要问那位大爷的问题,倒也不需要问了。 她这边刚要离开,不想门房的小厮脚底抹油了一样,两步就到了正吉脸前,把话说了。 书房。 正吉脚下慌乱地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谭廷刚喝了口茶润了嗓子,见他这般便道,“稳当些,如此慌张做什么?” 正吉连忙回道。 “大爷,夫人来了半晌了!” 话音落地,便是稳重如谭家大爷也止不住站了起来。 只是他脑中莫名就掠过昨日正房的画面,那时她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成了箱笼,要离开了。 谭廷心下一沉,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快步出了门去。 项宜见状只能走到了庭院里。 当下,谭廷一眼见妻子又穿她自己的平日里的衣裳,就这么来了他书房,一颗心直往下坠。 他压了压唇角。 “夫人怎么来了?” 项宜方才已经等到她想要的答案了,此刻再说必然不合适。 可她只是来问问题的,两手空空,连个借口都没有。 她在男人的目光下,只能低声问了一句。 “昨夜起了一阵疾风,不知道大爷在外院冷不冷......” 她从来都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当下问了,只觉自己这借口找的尴尬。 然而话音落地,谭廷愣住了。 男人不由睁大几分眼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她不是要来告知他,她要离开的? 而是来关心他的? 他晃了神。 正吉在旁见自家大爷晃神,暗暗着急。 这可是夫人第一次来外院书房...... 而谭廷错愕半晌,才回了几分神,他下意识就想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不冷。 缔婚 第64节 只是这个“不”字刚出了口,就在一旁的正吉着急的眼色里,突然了悟了什么。 他略一顿,“书房里确实......不太和暖。” 他说着,悄悄看向妻子。 话都说到了这里,项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总不能说那还是回正房睡,暖和一些,这样意味不明的话。 她刚要低着声说,让人多拿几个炭盆过来。 就听见那位大爷开了口,他的语调有些不确定。 “要不我今日还是回正房......” 谭廷确实不确定,又去悄悄看妻子。 却见妻子半垂了头,轻声说了两个字。 “也好。” 也好。 话音落地的一瞬,男人眼睛陡然亮如明灯一般。 项宜并未看到,只是想着这些日的事情和他的态度。 今日他肯替庶族着想,她感谢他,改日,若是他更改了立场,她也不勉强。 到底他跟自己,并非是一路人,他又真能帮衬庶族到什么地步呢? * 清崡县衙。 陈馥有再次无功而返。 没有人,清崡已经被他翻了八遍都没有人。 那道士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他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太子的人被他们百般阻挠,却还是奔着此地来了,而那道士还有同党,他们必得在此接头,道士绝不可能先走。 那么一定是被人藏起来了。 “什么人能把此人藏得密不透风,连清崡谭氏一族这么多族人都没有发现?” 陈馥有百思不得其解。 他手下的百户听到这句,走上前来。 “千户,会不会,就是谭家人藏了那道士?” 这话一出,陈馥有愣了一下。 若是谭家不帮他,反而助力藏人,那么他就是把清崡翻一百遍也找不出来。 可那谭家宗子分明在接了林家的书信后,应了助他一臂之力。 陈馥有不可能去质问谭廷,但思来想去,又道。 “就算谭家有人藏了那道士也无妨,那道士在等他的同党前来,而那个同党......” 陈馥有说着,冷笑了一声。 “那同党,谭家的宗子谭廷若知道是谁,是必然不会再包庇一分的。他恨此人害了他父亲还来不及,如何还能包庇?” 话音落地,陈馥有慢慢出了口气。 “届时,便是这些人一起落网之时。” 那谭廷与他一样,都是世家大族的人,再加上又有旧怨在,又怎么可能再包庇庶族呢?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电脑出了点问题~ 晚安,明晚9点见~ 第38章 当天晚上。 谭家大爷早早回了正院。 正院烧了火炭暖融融的,谭廷不必旁人伺候他,趁着房中暖和,便把她给她做的那件春裳拿出来穿了。 项宜去了一趟茶房,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书架前翻书的男人。 她给他做的宝蓝色的锦袍,正被他穿在了身上。 他衣衫颜色普遍偏深,这件宝蓝色的亮一些,将整个人都衬得越发高挺,修长的腿上是窄窄的腰身,自腰身向上丰匀的脊背连着宽肩长臂,此刻正翻着一本书。 项宜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被看书的男人准确地捕捉到了。 他装作没有察觉她一般,就这么翻着书,却默默又挺了挺脊背,将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这身衣裳,越发撑起得恰到好处。 只是项宜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翻着的书上面。 他怎么看起了她的篆刻书? 项宜一顿,想到他放了大哥,她却还没有谢过他。 从前他对她来说是谭家大爷,是借光的人,如今又算是“恩人”。 项宜觉得这样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能让她心里安稳许多。 她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当即便道。 “大爷可需闲章?我给大爷做个闲章吧。” 谭廷听了,翻书的手停住了。 谭建便有了她做的闲章,彼时他借谭建的手,送了她几颗上好的白玉石,她便顺手给杨蓁也刻了一只,在之后,似乎又觉得没有给谭蓉不太好,便开始给谭蓉也画起了样子。 弟弟妹妹们,没有谁没得了她的小章。 只是谭廷是没有的,她也从未跟他提过一次。 今次,她想起他来了吗? “会否太累?”谭廷不由问了一句。 项宜是做惯了小章的,累倒是不累,只是这次他帮了他们,她只觉得一枚印章是不足以抵偿的。 但总算能还他多少算多少。 夫妻两个各有心思,但这话头却没有错开。 项宜摇了摇头说不累,问了谭廷,“大爷要做什么字的章?” 这是个好问题,谭廷在这话里,心下悄然一动。 走到了她的书案前,提笔写了两个字。 正是谭廷的表字,“元直”。 他落了笔,看了妻子一眼,轻声叫了她的闺名。 “宜珍,就用我的表字吧。” 谭廷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她会否以后不再叫他“大爷”,而叫他的字“元直”...... 只是下一息,项宜收下那张纸开了口。 “那就依大爷的意思。” 谭廷:“......” 房中静了下来,只有书案上的墨香轻轻荡了一下,又悄然飘走了。 男人只能安慰自己,能轮到他有她亲手刻的印,总是好的。 * 翌日是个好天气,天气冷了一冬总算是和暖了起来,日头晒着瓦上的冰柱,滴滴答答地落下融化的水珠。 杨蓁要教项宜骑马。 这话头是项宜从娘家回程的路上,杨蓁提起来的,一个年节过去,项宜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是杨蓁记得,终于等到了好天气,一早就吩咐了谭建找几匹温顺的马来。 项宜见她做事风风火火,当下说了当下就要去,倒是自己这边,还没料理完今日的事宜。 难得谭蓉闷闷不乐了许多天,今日听到两位嫂子要去跑马,也来了兴致。 她来了兴致,赵氏再没什么异议了,当下就让项宜他们带着谭蓉过去,至于那些琐事,待回来再料理也不迟。 赵氏都发了话,项宜杨蓁便带着谭蓉去了。 两人都没怎么骑过马,项宜只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带着她骑过小马,她那时年岁小,父亲怕她摔着,从头到尾替她牵着。 谭蓉更是从来没骑过马了。 她闷了这许多日子,今日坐在马上整个人都舒活了过来,连声寻杨蓁教她如何跑马。 谭建本来也给三人帮忙的,只是他还有先生留下的课业没完成,大哥安排的文章没写完,要背的书也没背透,只将三人引过来,就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杨蓁一个人应付两个马上新手,自然应付不过来。 好在项宜比谭蓉还多一些经验,便让杨蓁先仔细教谭蓉,她在旁看着跟着学就好。 谭蓉当真是第一次接触骑马,整个人处在一种既害怕又兴奋的状态里,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杨蓁。 倒是项宜从旁看着,掌握了些技巧,从缓缓地驱使马儿慢走,再到小跑,最后还真就跑了起来。 谭蓉还没跑起来,项宜已经驾着马儿跑得有模有样了,杨蓁连连拍手,“大嫂这样极好,只是不要跑太快了。” 谁料这话刚说完,马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快跑了起来。 寒冬里刚暖起来的风,呼啦一下就把项宜的衣裙吹得翻飞起来。 项宜被碎发抽打在脸颊,连声叫马儿慢些,这马儿却像听不见似得,风驰电掣一般地向外跑了出去。 缔婚 第65节 项宜不敢打马,拉缰绳也无用,一时间紧张了起来。 连杨蓁都着了急,拉过一旁的马,一步翻身上去,就向项宜追来。 “大嫂别急,我来了!” 有她在后的声音传来,项宜瞬间放了不少心。 但是这马儿却越发不听话了,脱了缰一般在寒风中飞跑,项宜伏在马上不敢乱来,被晃得七荤八素。 这时,一阵疾风伴着马蹄声到了身边。 项宜直觉是杨蓁来了,急急道,“弟妹,我的马停不住了,你能把马儿叫停吗?!” 她被马颠得头晕眼花,还没听见杨蓁回应,就觉得一阵风忽然向她身后掠了过来。 项宜直觉马身一沉,接着有人从后面接管了在她手里毫无用处的缰绳。 那人扯住缰绳,将她圈在了怀中,“吁”得一声就将马儿缓了下来。 项宜还在方才的眩晕之中,只觉弟妹仿佛比平日里高大了许多,可目光落在身后人的袖子上—— 杨蓁今日窜的是石榴红的骑马服,可这人却穿着铜绿色暗纹锦衣。 项宜讶然转头往后看去,一眼看到了就坐在她身后的谭家大爷。 男人低头看着她,宽阔的肩臂将她圈在怀里。 马儿不大,他坐得极近,如此越过她接管了缰绳,身子微微前倾,项宜整个后背都靠在了他怀里。 属于他的气息在疾风退去之后,丝丝蔓蔓地笼了过来。 项宜后背一僵,连忙坐直身子向前挪了一下,与他保持了距离。 “大爷怎么来了?” 她低了低头,掩下脸上惊讶,“多谢大爷襄助。” 谭廷原本不过是听闻家中女眷都来了马场,过来看了一眼。 他瞧见她学的极快,不时便能小跑,接着便能快步跑起来了,心下暗暗惊奇。 原来她不止料理家事有条理、篆刻工夫上乘,竟连骑马都学得这般快。 反观自家小妹,此刻还有些害怕,须得被弟妹牵着走。 他远远瞧着妻子难得兴致不错,远看着整个人似乎都与这明媚的天光融合在了一起,本不欲上前扰她,不想那马儿一下不受控起来. 谭廷彼时并未多想地直奔上前...... 当下,他低头朝着身前的人看了过去,却见她默默与他保持了距离,客气地同他道谢。 两人之间那她留心保持的间隙里,有风掠了过去。 谭廷眸光落下几分。 但若是平日里,他多半是不想让她不自在的,但今日,他莫名就当做没有察觉,继续将她圈在怀里,驾着马向前。 杨蓁原本要追过来了,不想大哥从后疾驰赶在她之前,停住了大嫂的马,再见大哥骑着马带着大嫂向远处去,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恰在此时谭蓉叫了她,杨蓁就没有赶上去了。 远处的原野上,蓦然就只剩下两人一马慢速地跑着。 项宜不知道这位大爷为什么不往回折返,反而越走越远。 她偷偷地转身去看他,又恰与他低头看过来的目光落在一处。 项宜急忙收了回去。 可是两人就这般同骑一马,让项宜莫名就有些不适与不安。 她垂了眸。 “大爷,时候不早了,不若回府吧。” 谭廷听见她又叫自己这样的称呼,抿着嘴半晌才“嗯”了一声。 听见他应了,项宜原本松了口气,谁料不知怎么,他没有往回走也没有转去回府的路上,倒是一路向前,直到河岸边才停了下来。 清崡有条南北通的大河,此刻他们停下的岸边,就距离码头不远。 今日天暖,渔人趁机开始破冰,将一整个严冬的河冰都破开了来,就要开春开河道了。 冰面开裂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冰面一开,明媚的日光下,清波顺势荡漾开来。 河面上碧波闪闪,耀着人眼。 谭廷默了半晌,此刻,在那破冰声与船推波浪的声音里,止不住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妻子。 项宜亦察觉了他的目光,听见他在此时,温而缓的嗓音开了口。 “宜珍,过些日,随我进京吧。” 风吹来河面上清波荡起的水意,项宜讶然愣住了。 ...... 鼓安坊谭家,待谭建心不在焉地把文章写完、书背完,急匆匆去马场找他们的时候,杨蓁已经带着谭蓉回来了。 谭建大失所望,却发现大嫂没有同行。 “咦,大嫂呢?难道大嫂提前回来了?” 杨蓁说不是,“大嫂的马停不下来,我被想去救,却被大哥赶了过去。我本想着大哥救下大嫂也是好的,没想到......” 她说着,两手一摊,“大哥把大嫂拐跑了。” 这用词引得谭蓉目光向远处看了看,目露几分幻思一般的向往,不过恰赵氏身边的吴嬷嬷到了,迎着她去了秋照苑。 谭建却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说大哥把大嫂带走了。” 杨蓁哼哼,说可不是吗,“还乘了同一匹马。” 她不怎么高兴,原本今天是她在大嫂面前大显身手的日子,却被大哥平白无故抢了风头,到现在都没见到大嫂的人。 杨蓁哼哼着将马鞭往谭建手里一扔,回夏英轩换衣裳去了。 谭建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只道自家娘子是个笨的,刚要追上去,去听说大哥大嫂回来了。 谭建不敢直接在大哥面前露面,免得被问及文章的问题,倒是隐在墙角里,远远向两人看了过去。 嫂子神色如常,不过走在前面,而自家大哥落在后面,不知怎地,大哥脸色竟然沉着,一副不怎么好的样子。 谭建一愣,谁想下一息,大哥似察觉了什么似得,转头就向他藏匿的这颗树看了过来。 登时,谭建冷汗都快落下来了,不敢再看,连忙跑了。 不远处,谭廷将妻子送回到了正院,自己没有进去,就回了外院书房。 他压着嘴角不说话。 方才在河边,她没有答应与他一起进京。 她当时低着头,找了些照看家里族中的借口,回绝了他。 谭廷知道必不是这些原因,但她不说,他也猜不透。 而他细想她总是与他保持着距离,从不亲近,似乎也不仅仅是习惯使然而已,是他从前做的太不好了吧。 她看重庶族的地位,看重同样出身的寒门百姓,倒是与谭氏的祖训有些不谋而合。 他亦希望自己能为庶族做一些事情,两族之间本就该是相互依靠的关系。 不知道他若是能多做些什么,她会否能与他更亲近一些,而不似现在这般逃避? ...... 正房,项宜坐在打开的窗下也晃了晃神。 那位大爷竟然要带着她进京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她还以为,他们会就这般分隔两地地过下去,直到,这场婚事的结束......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有些乱起来了? 他们不过是暂时被婚事捏在一条路上的人,还是把关系理清的好。 世庶之间恐怕会越来越矛盾重重,眼下那位大爷还愿意替庶族出手一二,到了后面庶族危机世族利益,他应该也不能如何了吧。 到时候他们这场婚姻便也不会太长久了,进不进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且项宜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大哥的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如果真的出了事情,她也不好连累谭家,必会自请离开了。 可能,她留在谭家也没有几日了吧。 项宜想到这些,暗暗叹气摇了摇头。 * 外院书房,谭廷走了一时的神,便被这雨声叫了回来。 正吉在这时冒着雨跑了过来,呈了封信在他案头 “大爷,是京城李三爷的信。” 李程允的信。 谭廷收回了神思,拆了信。 这次李程允倒是没有提起顾衍盛,京中朝廷不知道行踪、也不知道身份的东宫道人,眼下就在清崡。 只是谭廷着实对此人没有好感,亦不想插手他与凤岭陈氏之间的事。 但李程允却在信中提及了另一桩事,道是之前谭廷让他留意的事情,他已经着意查了一遍。 他在信中道。 “.......令尊当年的委任,着实是个巧合,与吏部应该没有关系。” 谭廷父亲的病死任上的最后一任官程,谭廷心下是有疑惑的。 彼时平兴府凤水州爆发了鼠疫,吏部要紧急委派人去接管凤水,压下鼠疫。 缔婚 第66节 这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担一族重任的谭廷父亲谭朝宽身上。 而最后父亲谭朝宽病死凤水,再没回来。 那次的调任,吏部最开始委任的是李程允的舅舅,但李程允的舅舅因突然父丧无法上任。 接着户部又指派了衡北程氏的宗家六老爷,那位程六老爷是去了的,不想走了一半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彼时疫症急切,户部抓不到人,户部尚书被叫进宫好一番训斥,回来便不得不临时委任在周边做学道的谭朝宽,过去上任...... 谭廷看了信中所言,缓缓闭起了眼睛。 看来是他多想了,还以为户部在那件事上有猫腻...... 他想起那时,父亲本来说好了要回家的,却因接了这差事,不得不紧急前去上任。 那凤水州的鼠疫彼时才刚冒了头。 可那凤水州的知州因年岁过长告老还乡之后,整个州只由着一位同知临时管着。 他父亲谭朝宽是接了朝廷的调令去的,必然要在这位同知手中接管凤水。 谭朝宽先隔开了得病的百姓,一边召集大夫试着用本地的方子治病,一边上折子请太医院再拟治病良方。 本地的方子效用一般,仍有不少人在病中身亡,百姓见如此多的人都死了,不由慌乱了起来。 这鼠疫比鼠传人更可怕的,是人传人。 谭朝宽见状连夜深入病区安抚百姓,施放良药粥米,督促人去迎太医院的方子。 不想太医院的方子到了,当地的百姓竟然闹了起来,推翻了粥棚,说这方子有毒,是来害他们的。 谭朝宽大吃一惊,一问之下才得知,这些百姓不知从那听来的言论,听说这京城来的方子,根本就不是太医院的,而是谭朝宽这样的世家联手拟出来的毒方。 毕竟谭朝宽那时,可是清崡谭氏这等世家大族的宗子。 世家联手把他们这些贱民趁机毒死了,大把的粮田房屋就都是世家的了。 他们说得话没凭没据,可偏偏的病的九成都是当地的庶族百姓,而世族安居一隅,稳稳妥妥。 这流言一出,凤水的人心立刻按不住了。 谭朝宽不得不出动了周边卫所的兵备,又请来了告老还乡的太医,亲自让衙门的人服药,证明方子无毒,并不是世家要害死他们,此事也与世家和庶族无关。 百姓将信将疑,谭朝宽带着衙门官兵几乎与他们同吃同住,这才堪堪压下了一场险些爆发的大乱。 只是这些凤水百姓的病情慢慢稳固下来的时候,谭朝宽一下子染病病倒了。 而此前他不眠不休太多天,身子疲惫不堪,根本无力抵抗疾病。 谭廷接了消息急着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撒手人寰了。 这是天灾,但更是人祸。 因为谭廷发现,之前那别有用心的世家害人的言论,竟就是那暂管凤水的同知散布而出。 此凤水同知,正是庶族出身,郁郁不得志良久,名唤杨木洪...... 念及此,谭廷莫名眼皮跳了几下。 他希望这人最好不要出现在他脸前,但好似冥冥中有种预感一般,总觉得此人会以最不合时宜的方式,突然跳出来,就此打乱他眼下的生活。 谭廷思绪飘飞了一阵。 * 清崡县城的偏僻院落。 顾衍盛算着日子,距离东宫来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只不过江西一案的证据并不在他这里,而是被他秘密安放在了另一个人手中。 此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正想着,秋鹰从外快步进来,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爷,有杨大人的消息了,杨大人就要到清崡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晚9点见~ 第39章 [二合一] 鼓安坊,谭家书房。 谭廷看着信思绪飘飞。 那杨木洪是个同进士出身的官员,他自命清高地认为自己能中那二甲进士,不想进士是中了,却是三甲的同进士。 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在进士里低人一等,这杨木洪便十分难受地只能在州同知的官衔上一直混着,直到凤水的老知州告老还乡,他才做了这临时的凤水州的堂官。 待他父亲谭朝宽接了临时的调令去了那凤水,这杨木洪便落回了原处。 那人心里深恨自己没有考中进士,而他那年的进士恰多为世族,更巧的是,谭廷父亲谭朝宽便是杨木洪同年的进士。 谭朝宽官路亨通,杨木洪却只能做个小小同知,如何不心生嫉恨? 他不去想着拯救那些被鼠疫祸害的百姓,反而暗地里传播谣言。 那些庶族百姓都以为他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不会为庶族寒门的利益着想,一时间都信了他。 彼时,好不容易被谭朝宽压下的疫病再次爆发,若不是以周边卫所官军压制,这场疫病只怕要闹出凤水一州。 正因如此,谭朝宽劳累过度。 待他也染了病,便一病不起了。 ...... 谭廷赶去凤水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这杨木洪,虽然谭朝宽的死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但再如何谭朝宽都是因为劳累过度,得了鼠疫病死的。 那杨木洪在谭朝宽的丧事时候,还来了一回清崡谭家,却被谭家人乱棍打了出去。 不知他是甚至自己罪孽深重又或是害了怕,在清崡徘徊了三日,才离开了。 此人之后辞了官,去了何处谭廷无意知晓,若非是父亲留有手书,不要他因为这样的意外恨与旁人,谭廷不知自己彼时会对那杨木洪如何...... 父亲虽不许他因此心生愤恨,可父亲那般英年早逝,谭廷一直不肯相信只是一个杨木洪造成的巧合。 杨木洪的罪责不能推卸,但吏部当时选官调任,怎么恰好就选到了父亲身上。 要知道这样危险的差事,朝廷也会考量世家的稳定,不会将这般险差随意安到担着重任的族长、宗子身上。 他到了京城便一直留意此事,因谭家在吏部没有重要官员,这才托到了李程允处。 李程允替他查了一番来龙去脉,同之前谭氏得到的消息并没有太多出入。 那么,吏部那次对他父亲的调任,也是无奈下的巧合了么...... 谭廷将信收了起来,从一个紫檀匣子里取出了一个羊脂白玉的莲花镇纸。 是父亲生前最喜的物件,竟在拿在手中把玩,那羊脂玉温润滑腻,谭廷放在手中不由就回到了从前在父亲身边的日子。 那时,谭建才刚启蒙,就透出一副顽劣之态,每每练几个大字便要歇上大半晌,偷偷摸摸地在荷包里揣些玩意耍玩,一堂课最多听半堂,字都写不成样。 宗家子弟不比寻常族人,谭廷见弟弟这般一心只想着玩,便生气训斥他,罚他在墙边站立。 谭建可怜巴巴地请他不要生气,他便只问他能不能把课听好、字写好,谁想那不中用的弟弟竟然还不敢一口应下。 谭廷见他还不改正,越发生气,倒是父亲听说了,将他叫了过去。 “我儿为何如此生气?” 谭廷板着脸回,“父亲有所不知,弟弟着实顽劣不上进。” 父亲听了便笑了一声,“建哥儿才刚启蒙,贪玩也是有的,待他大了就好了。” 那时谭廷便觉得,不中用的弟弟等年岁长了也未必能好。 可父亲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招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便是建哥儿到大了也这般贪玩,我儿也不必生气,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似你一般律己,建哥儿也好,族人也罢,做一族宗子,最要紧的事有三桩。” 谭廷在父亲的言语里抬起头来,听见父亲说了那三桩最紧要的事。 “身正、目远、心宽。” 彼时,谭廷将这三词六字记在了脑海里,他晓得这是紧要的三桩事,可要说融于心间,年岁还太小。 他还是因为不中用的弟弟而生气。 父亲最懂他的心思,倒是也没再劝他,只是暗暗琢磨着低声说了一句。 “看来得给你定一位,贞柔温淑又细腻通透的姑娘为妻了。” ...... 谭廷陷在了旧忆里。 父亲确实给他定了一位贞柔温淑又细腻通透的姑娘为妻。 谭廷念及妻子,禁不住柔和下了眸色。 但不中用的弟弟也确实如五岁启蒙的时候一样,至今仍是顽劣不上进。 想到这,谭廷柔和的眸色又冰了一冰。 可他父亲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如何就因为杨木洪那样的小人,早早结束了一生呢? 谭廷神情暗淡下来,默然良久。 * 这两日,乔荇发现夫人皱眉出神的次数越发多了。 可她去问夫人怎么了,夫人却又回了神似得,道无事,然后短暂地恢复如常。 可乔荇跟随项宜这么多年,怎么能不察觉异常? 缔婚 第67节 夫人好像有什么秘密藏在心间,她并不晓得...... 只是夫人不说,乔荇亦猜不透。 倒是项宜算着时日,准备给大哥送些药去。 之前都是她带着乔荇避人耳目过去,眼下那位大爷知道了,便不能再如此行事。 项宜暂时压下心中不安的思绪,让正吉替她同那位大爷说了一声,她要去一趟大哥藏身的院子。 正吉从外院书房回来的时候,萧观也到了。 萧观同她行礼,“大爷不便陪夫人过去,由小人随侍夫人左右,保夫人万全。” 萧观是谭廷近身的护卫长。 项宜猜到那位大爷自己不便出面,会派亲随同去,但直接指派了萧观,只能说又让项宜讶然叹了口气。 ...... 顾衍盛的伤好了许多,但东宫来接应的人也晚了一些。 从京城离开之前,他料想过此行不会顺利,但耽搁这么许久也是他确实没能猜到的。 眼下他倒是不用项宜再替他换药,但看她神色似有些疲惫,不由地问了她一句。 “是不是谭家大爷责怪与你?” 项宜连忙摇了头,“大哥不用担心,没有这样的事。” 顾衍盛想到之前谭廷看她的神情,又见她脸上没有说谎之态,看来那位谭家大爷确实没有苛责于她。 从前他对那世家宗子谭廷,既不认识,也无意结识。倒是在这般情形下有了交集。 只是那谭家宗子以君子之风相待,他亦不可能小人做派。 他陷于这般境地,只有脱困之后,才有可能说些什么,而如今,他见项宜并无同他过多提及之意,便一贯浅笑着错开了话题。 “宜珍可了解清崡一带的地形?” 他说着,让秋鹰拿了一张图来,铺于项宜眼前。 “此图是我来之前着人绘制,可惜此图甚略,有些紧要的细处未能绘出,十分不便。” 项宜一听便明白过来,“大哥想要一张细致的清崡舆图?” 她说着,眼眸亮了几分,“是东宫接应的人要来了么?还是大哥之前说的另外持有证据的人?” 她如此聪慧,顾衍盛瞧着她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含了笑。 他点头道是,与她轻声解释了一下。 东宫接应的人被阻挠耽搁了许多时日,而从另一路来此的他们一行的人,亦因为东躲西藏而耽搁。 两边俱碰在一起,反而凑上了同样的时日。 “我先接应杨同知,再等候东宫辅臣,兴许不日便要离开了。” 项宜不甚清楚他说得杨同知是谁,但听到义兄不日即将离开,心下竟有些不舍。 只是她又想到了那位大爷那日在河边马上说的话。 他说要带她去京城...... 项宜心底的不安又翻出些许,但很快又被她暂时压了下来。 她将这张简略的舆图收了下来,“清崡的地形我甚是熟悉,明日便给大哥送一幅详尽的来。” 顾衍盛听了,笑着跟她到了声谢,目光落在她眼下的些许青,轻声说了一句。 “宜珍,世道如洪,变化甚快,你此时困扰,约莫两三月后就已变化了光景。” 此番他若能顺利回京,朝野如何能毫无变化? 这话点了项宜一下。 只是不过她倒是想起了道家那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难道大哥真成了道士,心中也有了道念。 她眼睛微眨着打量了义兄一眼。 顾衍盛见她这般模样,暗暗猜到了她心里所想,笑着拱手道了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 话音落地,项宜一愣,旋即抿嘴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唇角完全翘了起来,却笑不露齿,温婉如风。 顾衍盛没有再更多言语,眸色越发柔和如丝帕一般,轻缓飘落在项宜脸上许久。 * 谭家。 谭家大爷自妻子离开便在院中沉着脸站了多时,算着他的妻子该回来了,这步子就踱到了门前。 没想到没有迎到妻子,却见到了陈馥有。 陈馥有还以为谭家大爷来迎接自己,不胜喜悦。 谭廷只好不情不愿地请他进了书房。 “陈大人此来何事?” 陈馥有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不过这次没什么要谭廷帮衬的,只是跟他提了个醒。 他先道,“那道人颇有些妖术,竟在清崡藏身这许多时候。” 说着,看了谭家大爷一眼,恰看到谭家大爷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眉头浅皱。 “确有些妖术......” 以至于他的妻到现在还没回家。 陈馥有不知他怎么想,只看谭家大爷这神色,也不像会包庇道人藏身的意思。 至于道人缘何一直找不到,他也想不通。 但这不耽误他过来特特提醒一声。 “那道人藏在清崡不说,竟还准备接应同党也藏身与此等待接应,谭大人猜那同党是谁?” 谭廷思绪还在顾道士的妖术上,只随口问了一句,“何人?” “是从前的凤水同知,那杨木洪。” 话音落地,谭廷的神思陡然收了回来,眉间川字落定。 陈馥有见话说到了,便也没再多言。 这杨木洪与谭家的事,旁人或许不知,他来之前却是被特特告知了的。 就算谭家有人包庇东宫道士,这杨木洪,他们怎么都不可能再包庇了吧? 不说旁的,就说这位谭宗子,第一个不允许。 * 项宜来回并未有很长的时间,甚至萧观还想了想万一夫人耽搁太久,自己过多久提醒一次这种问题,就见夫人已经利落地出了门来。 萧观大松了口气,护着项宜回了谭家。 项宜回了正院,先将几个来回禀的事听了吩咐了,然后回了房中将舆图铺开。 那图甚是简略,一些步行甚至骑马可过的小路也未在其中。 她晓得义兄藏身小院安稳,但只要动身去接应那杨同知,或者准备离开登上东宫来船,便会无端生险。 而熟知地形,便能替他消去许多险况。 项宜不敢懈怠,仔仔细细地替他补全那张舆图。 谭廷回来的时候,见妻子没有在窗下做针线,也没有案边做篆刻,却在补舆图,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她画的认真,先在一旁的草纸上细细勾画一遍,再仔细誊在画卷上,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谭廷闷闷地坐在了一旁,端看妻子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可她根本没有察觉房中进了人,直到春笋上了茶又来续了水,她才陡然发现了他。 “大爷什么时候来了?” 谭廷垂着眸饮茶,嗓音闷闷,“不久。” 三刻钟而已。 他余光悄然看了她一眼,她却只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谭廷抿着嘴不想说话了。 项宜倒是坦然地继续画图。 她这般坦然,谭廷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自己说了的,不会插手那顾道士的事情的,现在妻子替顾道士作画,他还能拦着不成? 可她替他做新衣,都没似画图这般全心全意...... 好在清崡不大,她晚间用过饭回来又做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做完了。 那般低头做画极其费神,谭廷见她一直揉着眼睛,心下越发闷闷。 之前她为他做衣裳,他都叫她慢些不着急,晚间也不要挑灯,仔细眼睛。 那顾道士倒好...... 只是她似乎毫无察觉,还同他道,明日再去一趟将图送过去。 谭廷薄唇抿了一晚上了,听到这话不得不开了口。 “宜珍怎么忘了,明日应了弟妹要去骑马的。” 有吗? 项宜怎么想不起来了? 但天色太晚,她也不便打发人去夏英轩问。 只有那位大爷说了一句。 缔婚 第68节 “明日让萧观送去便是,别误了同弟妹骑马。” 项宜想了想,想到萧观素来稳重妥帖,而自己也不便总是过去,也就应了。 谭廷暗暗瞧着妻子,趁着妻子没留意,将正吉招了过来,让他明天一早便去夏英轩,让二夫人来请夫人去马场骑马。 “嗯,一定要早。” * 骑马这种事情,没有杨蓁不答应的时候,哪怕她昨晚吹了风,今日精神不振,也换了衣裳一早来请项宜。 项宜没有察觉什么,同杨蓁和谭蓉到了马场。 谭建仍旧是课业繁重的一天,把她们送到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但杨蓁今日着实没什么精神,带着谭蓉骑了一阵就疲累地坐在一旁。 项宜见状道算了,“今日就回去歇了吧。” 杨蓁连道不行,“大嫂和小妹好不容易熟悉一些,歇两日该忘了。” 她又打起精神,让谭蓉在马场走圈,带着项宜在周遭小跑。 项宜见她这骑马师傅着实兢兢业业,都不便推辞了。 只是杨蓁同项宜刚出了马场,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哎呀!”杨蓁连忙用手绢捂了。 项宜这下可不敢再闹腾了,“受寒了不得,咱们快回去吧。” 杨蓁也犹豫起来。 谁想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奔来,说话的工夫,谭建竟就骑马到了她们身旁。 在他身后不远处,竟就是那位大爷。 谭建今日苦着脸回了府,遇到大哥还以为又要被问及课业,正缩头缩脑地想从另一条路溜走,不想大哥叫住了他,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道了一句。 “罢了,今日歇了吧。” 谭建简直是飞到了马场,没想到大哥也来了。 当下见杨蓁连声喷嚏,便要带着她去避风处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然后见项宜也要走,突然目光扫到了自家大哥身上,登时脑袋似开光一样地了悟。 “大嫂就别去了,恰好大哥在此,就让大哥带着大嫂跑马吧。” 项宜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便骑着马到了她旁边。 项宜蓦然想起上一次,与他同乘一马时的情形,她正欲推脱,他却先开了口。 “往前走一走吧。” 他没有与她同乘的意思,只是打马小跑上前,项宜小小松了口气。 但见着杨蓁谭建他们已经离去了,她便只能小心驾马跟上了男人。 两人虽然一起在旷野上骑马,可却一前一后,谭廷无奈只能停下来等她,半晌,项宜才驾马缓步上前。 两人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最后还是谭廷道了一句。 “宜珍骑马确有进益。” 才学了两次便能控着马儿慢吞吞地不走上前。 “多谢大爷夸赞。”项宜垂头抚了抚马儿浓密顺滑的鬃毛。 谭廷见她这般,闷声又说了一句。 “刚学会骑马,并不能在夜间、林中或者河畔跑马,免得失蹄。” 说到这顿了一下,“最好有人相陪。” 他说了,项宜便应下,继续垂头扶着马儿,喂了几根草料。 夫妻两人又不说话了,倒是在田间遇到了年节回了趟老家的林府幕僚秦焦。 秦焦远远瞧见似是大爷,连忙上前,再见大爷身边跟着的不是小厮正吉,反而只有夫人项氏,大吃一惊。 他脸上的惊讶都快掩饰不住了,浅浅同谭廷行礼问安,便离了去。 驾马走了还止不住回头去看。 这是......大爷在带着夫人跑马? 总不会开春要带夫人进京吧? 他年节里回了趟家,怎就如此了? 只是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京城林大夫人那边,前日传了信。 林大夫人的意思,道有两位世家的姑娘也要北上进京,准备请大爷沿路与那两位姑娘同行...... 秦焦不由想到自己之前给大夫人传去的错误消息。 林大夫人不喜项氏,只看让大爷同两位世家出身的姑娘一起进京,便是有旁的打算了。 可大爷若是要带项氏一起呢? 秦焦一阵眩晕,只觉要出大麻烦了。 ...... 田间。 夫妻二人谁都没说话地,安静走了好一阵。 天总算有了暖意,叽叽喳喳的鸟鸣都多了起来,低头上也有了小儿耍玩。 田间一派祥和。 然而就在这祥和之中,远处忽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田间的小孩都被这阵马蹄声吓到了,有大人连忙跑过来招呼他们,“不要在那玩了!快都回家去!快去!” 小孩子们一瞬间都急慌跑没了影,叽叽喳喳的鸟鸣也消失了去。 谭廷打马向前上了坡,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来回搜寻的官差和陈馥有的人。 看来他们是发现什么踪迹了。 他立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了一眼妻子,本不想让项宜知晓,不想妻子竟然也驾着马上了坡,同样看到了远处的人。 比起谭廷不欲插手,项宜的神色却一下紧了起来。 她下意识想到陈馥有等人会不会发现了大哥。 但她出门之前,让萧观去送了舆图,萧观还来回复图已送到。 看来义兄还在那里,那么他们此事是发现了谁人的踪迹? 那杨同知? 项宜下意识就促马向前走了几步。 谭廷见她竟向前而去,打马上前拦了她。 “宜珍不要管此事。” 项宜转头看了他一眼。 谭廷直接道,“他们抓的非是令兄,而是另外一人。” 项宜猜到了。 但杨同知一样重要,因为此人手上可是有江西舞弊案的证据。 那可是关系着庶族翻身的证据! 项宜忍不住便同身边的男人道。 “大爷还是先回去吧。” 庶族的事情,庶族的人不能作壁上观,但是没得让谭家大爷这等世族宗子扯进来的道理。 然而项宜说完,男人却越发上前挡住了她的马。 谭廷眉头压了下来,见她当真要插手,忍不住急言开了口。 “宜珍约莫不是那人是什么人。他未必就真的替庶族着想,而是那好不容易走通了科举之路,却心思不在百姓身上的小人。 “莫要以为这样的人有什么难处或者悔过,不过是一心只有一己私欲罢了,再不值得同情!”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音一落,周遭静了一下,只有远处官兵搜人的声音哄哄传来。 项宜抬头看住了男人,又在下一息,默然轻笑了一声。 谭家大爷这番话里描述的,到底是那个杨同知,还是......她父亲项直渊呢? 而此刻的谭廷,也突然在她浅淡的笑意里,意识到了什么。 周遭陷入死寂,他愣在了那里。 作者有话说: 完了,芭比q了,完了...... *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 第40章 前面的村庄官兵搜查的声音哄哄乱响,不远处的田间坡上,陷入了死寂之中。 谭廷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时便觉得不对了,只是看向妻子唇边淡淡的笑意,心头刺挠了一下。 “宜珍我......” 他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妻子慢慢垂下来的眼眸里,不知怎么就没说出来。 毕竟,他能说她是想多了吗? 他方才说得每一个字,都同他岳父项直渊所为,撇不清关系,不是吗? 缔婚 第69节 谭廷不欲越描越黑,一时间没有再开口。 项宜却在前面越发急切的搜捕声中,翻身下了马。 她垂头给谭廷行了一礼。 “大爷不必阻拦了,庶族的事情与大爷无关,大爷先回家去吧。” 项宜说完,抬脚便准备离开。 谭廷只见她连谭家的马都不欲再骑,就这么准备离去,心下一紧,亦翻身下了马。 项宜刚向前走了一步,便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禁不住转头向他看去,不明白他这般又是准备如何? 她没有准备让他出手的意思,但她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想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 但她看过去,男人还是握着她的手腕,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 项宜皱起了眉来。 田间地头的风吹在两人之间,日头被一块厚重的云层遮住,风冷而冽。 谭廷知道若是就这么让她离开,他就真的说不清了,可是杨木洪那样的小人,又怎么值得他们去救...... 他一时间没有松开项宜,两人就这么在冷冽的风里僵持了一瞬。 恰在这个时候,远处搜捕的闹声渐停了下来,隐隐约约传来官兵回禀的声音。 “回千户,各处搜查都没有可疑之人。” 各处都没有搜查到可疑之人吗? 项宜心下一跳。 谭廷在那回禀的声音里莫名地略松了一气。 他看向手心里紧攥着的妻子,见她紧皱的眉头落了几分,但她却在感受到他看来的目光时,再次转过了头去。 两人之间又静了下来。 反倒是在附近搜查的陈馥有发现了夫妻二人,讶然打马上了前来。 陈馥有走近,项宜便不欲再同那位大爷纠缠,手腕急忙挣了一下。 她一挣,谭廷只能松开了她。 下一息,她便向一旁退开了去,与他之间撇开了足足一大步的距离。 谭廷看着心下刺得难受,但陈馥有上了前来,他们再不便当着此人有许多言语。 陈馥有飞快地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两人没有带下人,只这么一人牵着一匹马在此处,便明白过来。 “谭大人和夫人当真有雅兴,天一暖便出来跑马了?” 项宜跟他见了礼。 谭廷自然不会否认陈馥有的说法,只是余光在妻子身上落了落。 原本,他们确实是趁着天暖出来跑马的...... 谭廷只佯装无意地同陈馥有点了点头,问了他一个问题。 “陈大人在此行公事?不知可抓到了人?” 陈馥有之前是给谭廷透过信,暗示了他莫要插手的,当下倒也没什么避讳。 他摇头,“可惜让那姓杨的跑了。” 这话一出,谭廷就见到妻子松了口气似得,眼睛缓闭了一下。 他亦松了口气。 若是此番陈馥有当真抓到了那杨木洪,他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既然暂时相安,谭廷再没了旁的言语。 陈馥有准备继续去抓人,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谭家宗子的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着意看了项宜一眼。 谭家宗子谭廷未成亲之时,就因父亲早逝而坐上了宗子之位。 他年轻有为,连四大家族都十分看重,程、李两族的宗家,更有将嫡女嫁给他的意思,更不要说其他各世家了。 可谭廷竟然履那旧日婚约,娶了项直渊的女儿。 而且,此女还是自己拿着婚书上门的。 陈馥有只听人言,还以为是那等泼辣又无知的妇人,没想到今日一见令他着实一惊。 女子容貌昳丽,淡雅知礼,举手投足大家风范,瞧着与谭廷竟十分般配...... 不过世庶有别,便是再般配的夫妻又如何? 从前也就罢了,日后,谭项两人不可能长久...... 陈馥有的思绪一闪而过,便辞了两人离了去, 他如何作想,两人并不晓得,反倒是他走了,谭廷低头看向妻子,低声道了一句。 “他们没有抓到人。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项宜默然,沉默地走到了马旁,翻身上了马,往谭府的方向去了。 这次换她在前,谭廷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府里。 项宜自然是要返回正院的,但是那位谭家大爷没有去外书房,竟也跟着她想正院走去。 项宜垂着眸子不言语,恰在此时,杨蓁他们也刚好回了府。 杨蓁当着地受了寒,手脚都有些发凉了。 谭建担心与她,着急的不行。 倒是杨蓁无所谓,“这怕什么?谁还没有个吹了风的时候,喝两碗姜汤就好了,你问大嫂是不是?” 谭建赶紧过来询问项宜,“大嫂看要不要请大夫?” “要的。”项宜并没什么犹豫,当即就让人去请大夫过来问诊。 然后道了一句,“我随你们一同去夏英轩吧。” 说完,径直同谭建杨蓁一道走了。 谭廷只看着她远去,但到底是弟妹生病,他怎好跟去?只能看着妻子就这么离开了。 ...... 晚间,赵氏照旧叫了众人秋照苑一道吃饭。 谭廷早早过去了,旁人都还没到,赵氏见他当先来了,还有些惊讶。 谭廷默然,向外看了几眼,夏英轩还没来人,谭蓉到了。 谭蓉同大哥自然没什么可说,倒是赵氏叫了谭廷,同他商议了几句谭蓉的婚事。 照理说,谭蓉是谭氏宗家唯一的姑娘,便是嫁给哪一世家做宗妇也是有的。 但做过宗妇的赵氏只想让女儿找个妥帖的男人,过省心的日子。 谭廷并无什么异议,妹妹不必联姻,能过顺心的日子也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眼下赵氏要定什么人还没想好,便寻来谭廷参谋,谭廷倒是觉得可以看看妹妹自己的意思。 若她喜欢,总是好的,若是夫妻之间心有隔阂,日子总要过得艰难...... 他简单同赵氏说了自己的意思,便回了厅里,又往外看了几眼,才见夏英轩来了人。 杨蓁病了,谭建留下来照顾她,只有项宜自己来了。 她进了院子便看到了他,但却没有急着走到厅里,只站在门廊下吩咐摆饭的事宜。 在秋照苑,谭廷自然不便多说什么,见她吩咐好了才缓步进了厅,给赵氏请安,同他行礼,坐在谭蓉身边问了谭蓉几句话。 她眸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平和,行事也没有带着一丝情绪。 只是谭廷悄然看着妻子,心里一阵一阵地难捱。 谭建杨蓁两人没来,厅里吃饭都冷清了许多。 项宜一贯安静,谭廷亦不便开口,谭蓉在走神,只有赵氏给身边的吴嬷嬷使了个眼色。 吴嬷嬷给项宜盛的粥水便没有从众人的汤盅里来,而是另一只特殊的炖盅。 这区别于众人的粥水一上来,除了走神的谭蓉,项宜和谭廷都发现了。 吴嬷嬷也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让项宜尝尝。 “是老夫人给夫人补身子的。” 项宜虽然身子纤瘦了些,但素来不怎么请大夫看病,赵氏无缘无故地能给她补什么呢? 项宜瞬间明白赵氏的心思,轻声道谢。 只是谭廷却眸中添了一抹郁色。 姨母想让宜珍怀孕留下,可他却想带她进京。 若是她有了身孕,路途舟车劳顿就不便再随他进京了。 而她,约莫也没那么想与他早早有子嗣吧...... 谭廷心下落得厉害,正想寻个借口让她不必喝这碗助孕的药膳。 可他还没想好说辞,就见妻子似乎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就将那粥水用了。 谭廷怔住,可她脸上还是无有什么情绪,继续照应着众人用饭。 一切的情形与往日再没有任何不同。 可谭廷却在这相同之中,一颗心直往下落。 他想了想,准备晚间与她好生说一说,只是晚上杨蓁发了烧,她从秋照苑吃过饭直接就去了夏英轩。 谭廷将她一路送到夏英轩门前,见她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夏英轩里,只好暂时回了外院书房。 缔婚 第70节 ...... 好在杨蓁素来身子结实,烧了两刻钟就缓了过来。 项宜见她没什么大事了,这才回了正院。 正院里安静得似被夜的幕布团团包裹,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夜风吹着庭院里的一株浅浅冒了青的迎春。 那位大爷不在。 项宜想如往日一般,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拿出没做完的小章,继续做事。 可今日不知怎么,刻刀拿在手里,却忘了该向何处下刀。 白日在田间坡上谭廷的话,蓦然就出现在她耳中—— “宜珍约莫不是那人是什么人。他未必就真的替庶族着想,而是那好不容易走通了科举之路,却心思不在百姓身上的小人。 “莫要以为这样的人有什么难处或者悔过,不过是一心只有一己私欲罢了,再不值得同情!” 那言语响在耳边,项宜闭起了眼睛。 只是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走动,秋照苑来了人。 吴嬷嬷奉赵氏的命来了。 药膳虽好,可若是大爷和夫人慢吞吞无有动静,这药膳又有什么用? 今日不是逢五的日子,但赵氏却让吴嬷嬷给正院送了一块香来。 吴嬷嬷笑着叫了项宜,“夫人今晚便点起来吧。” 项宜安安静静地看着那香料,答应了下来。 ...... 谭廷晚间回来的时候,便闻到了房中更换了的香气。 她素来只是在睡前用清淡的安神香的,但今次更换的香气浓重了几分,暗含着些愉悦一般。 谭廷不知这是何香,但见妻子换了香,还以为她亦换了情绪,心下不由随之一缓。 不等她上前来,他便先换了衣裳。 时候已经不早了,项宜见他这般,就唤了人倒了水洗漱。 两人早早洗了漱,项宜便吹熄了灯火。 暗含愉悦的熏香在寂静的房中悄然飘荡。 谭廷见妻子盏盏灯吹熄,径直入了帐中。 他想这般也好,此处再没了旁人,他们也该好生说说话了。 新换的熏香气息漫进了帐中。 项宜只着了薄薄中衣。 赵氏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吴嬷嬷走之前,甚至吩咐了下面的人把水都烧起来。 项宜垂头理了理锦被。 谭廷并不晓得吴嬷嬷来的事情,只看着妻子安安静静坐在帐中,他亦进了来。 只是他刚进来,就察觉帐中气息停滞了一下。 下一息,妻子默然解开了衣带。 轻薄的衣衫自她肩头滑落下来,她纤细的脖颈下,细瘦白皙的肩头暴露在了清冷的空气中。 帐中的气息凝滞得惊人。 谭廷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心下陡然一慌,谭廷急急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裳。 “宜珍别这样……” 项宜抬起头来。 谭廷在她的目光中心下像被谁攥住,倏然一痛。 他怔住了,口中苦涩遍布。 “你不要这样……我们先好好说说话,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只有一小更哈~我明天给大家发红包~ 明天的新章节留言前50名有小红包,记得早点来哈~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 第41章 “宜珍不要这样……我们先好好说说话,行不行?” 项宜掀起眼帘看向男人。 谭廷只觉她的目光,柔和里夹着冰霜,柔和都是给旁人的,冰霜只给他。 薄薄的中衣在谭廷一个晃神的工夫里,又落下些许,纤细脖颈下清晰的锁骨露了出来。 可她似乎是无所谓一般,就那么静静坐着。 暗含欢愉的新香在帐中盘旋。 谭廷毫无欢愉可言,口中发苦的厉害,在妻子毫无情绪的脸色里,指尖轻颤地匆忙替她拢了衣裳,将她衣衫拉回到颈间,裹住肩头,遮住露在冷气里的锁骨。 又要捋出衣带,替她好生系起来的时候,她才终于略略动了一下。 项宜避开了他的手,见他无意照着赵氏的吩咐做事,便自己将衣带系了起来。 谭廷顿了顿,又见她那中衣单薄,便从床边的绣墩上,将自己的罩衫拿了过来,想给她先披在肩上。 只是罩衫刚拿过来,她就从一旁拿过了她自己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谭廷心下叹气,只得将他的罩衫又放了回去,这才听见她开了口。 嗓音里一贯毫无情绪,“大爷要说什么?” 谭廷能说什么,自然是杨木洪的事情。 他将床边的小灯拨亮了一些,没再绕圈,直接道。 “我今日说那番话,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那杨木洪与谭氏与我有恩怨。宜珍你不知道,父亲的死与他那小人行径脱不开关系。” 谭廷说了这话,便见妻子意外了一下,掀起眼帘看了过来。 她这态度同方才再不一样,谭廷见她肯听,终于定了定神,在烛火的轻摇中,将父亲谭朝宽当年的调任和杨木洪所做的事情,俱都告诉了项宜。 这件事情算不得秘密,但知晓内里情形的人并不多。 而在那杨木洪辞官不知所终之后,谭廷也没有让谭家再谈论此事。 项宜并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当下听了,着实愣了一阵。 她只晓得谭廷的父亲是过度劳累,才染病身亡,没想到竟有杨木洪传播恶言在前,才导致谭廷父亲心神损耗、操劳过度。 只是,杨木洪若是这样的小人,大哥又怎么会放心将江西舞弊案的证据都交给他?而他也确实一路奔波至此。 要知道连大哥都在追捕下受了重伤,杨木洪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同知,对于他来说,此行如同舍命与陈氏等人较量。 一个肯舍命为了庶族的翻身而奔波的人,真的会故意传播恶言,让庶族百姓用命与世族抵抗吗? 项宜沉默思量,一时没有出声。 她并不是不相信谭家大爷,只是这其中的矛盾着实无法解释。 但站在谭家大爷的角度,她倒是可以理解他彼时所言的那番话。 谭廷看了看妻子,见妻子神色似乎是缓和了一些,暗暗松了口气。 “我道那杨木洪不值得宜珍相救,着实因为深知此人行径。” 谭廷看着妻子,想起她心里更是在意她那义兄的,低声又道了一句。 “哪怕此人眼下为令兄奔波,也不见得当真存有真心。” 这话又令项宜默然沉思了一息。 不管怎样,今日陈馥有都没有能顺利抓到杨木洪。 项宜也是丧了父亲的人,她可以理解谭廷的心情,而这杨木洪的事情看起来并不简单,先按下再论不迟。 项宜没再就此事言语了,只是顺着谭廷的话,轻轻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她终于有了肯定的态度,谭廷总算感到了这清冷房里的一丝暖意。 只是想到她整整一日都避着自己,没有一点和缓的神情,甚至姨母让她做的事情,她也都照做。 他知道她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她却没有一点抗拒。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谭廷抿着嘴去看妻子。 项宜在他郁郁的眸色里微微侧了侧头。 他无奈,莫名有些怕她下次又在这般情形下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只得道了一句,“我们先不急着要孩子,等你随我离了清崡再说,可好?” 项宜在这话里没有回应,心下却掀起了一丝波澜。 他就这么想将她带在身边吗...... 她没有反对,谭廷越发松了口气。 欢愉的香气浓重了起来,谭廷在那呛人的香气里,径直下床盖灭了那香,然后开了窗子,将这不合时宜的香味尽数通了出去。 窗外的夜风将房中污浊的气息荡涤一清。 缔婚 第71节 项宜看了看窗边的男人,见他这才将窗子关了起来。 接着,他又叫了水。 项宜眼帘微微煽动,又在男人挺拔的背影上看了一息。 仆从早就准备好了,假意的一番忙碌过后,房里才终于静了下来。 项宜见男人这才回了帐中。 两人相对静坐,项宜下意识不太自在,谭廷轻叹。 不过这番终于是说清楚了。 念及杨蓁今日着了凉,谭廷轻声叫了妻子。 “睡觉吧,好吗?” 不熟悉的香气退去,房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似乎安静里夹带着些许祥和。 项宜轻轻点了点头。 一直小心看着妻子的谭家大爷,才终于安了心。 ...... 翌日杨蓁已经好了,项宜去秋照苑的时候,见她又活泼了起来,全无病态。 赵氏许是知道了昨晚正房叫水的情形,今日一分也不让项宜忙碌,反而主动揽了几件差事料理,让项宜好生歇着。 项宜不由有想到昨晚谭廷说的不急于子嗣的话。 她垂眸默然...... 因着赵氏的帮衬,项宜清闲了不少,她寻了萧观打听了一下,听说昨日陈馥有的人手没有来城中搜捕,放下心来。 但想到昨日谭廷同她说起的杨木洪的事情,又觉得有必要跟大哥提个醒。 她请了萧观帮忙。 “萧护卫可否替我去书房同大爷说一声?” 萧观苦笑。 这若是旁人家的夫人,这等事情定然直接同自己的夫君说了。 但他们这位夫人,轻易都不会来大爷在外院的书房。 萧观怎能看不出来夫人待大爷的客气疏离,只好应下了这桩差事。 只是他到了书房,就见大爷没什么好神色,可夫人托他的话他也不能不说,只能苦着脸上了前,把话说了。 说完,见大爷脸色更加不好了,瞥了他一眼,仿佛是没听见一般,皱着眉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萧观被晾了足足一刻钟,才见大爷头都没抬,不耐地“嗯”了一声。 萧观终于松了口气要走的时候,又听见大爷说了一句。 “着意夫人的安危。” “是。” 萧观连忙应下,陪同项宜去了一趟顾衍盛藏身的偏僻院落。 小院一如往常,但秋鹰请项宜进了房门,才发现房中多了一人。 此人年近半百,头发花白,满身的沧桑与仆仆风尘并在,脸色发黄,似乎还受了伤。 项宜见了此人便晓得了他是谁,此人也在看到了项宜时,连忙同她行了礼。 照理,他不必同项宜行什么礼。 不过项宜也晓得,他行礼的人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清崡谭家。 顾衍盛见杨木洪这般态度,也略感意外。 从他昨日将杨木洪接应到清崡县城,这位老同知便有些神思恍惚。 今次见了项宜这般,顾衍盛也禁不住笑问了一句。 “听闻杨同知从前同谭氏先族长一道,在凤水一起做过事,难道同谭氏还有过交结?” 杨同知见他问了,苦笑了起来。 “不瞒道长,万万称不上结交。” 他直言,“是老朽的一段恶缘......” 顾衍盛挑眉,项宜却并不避讳地向那杨同知看了过去。 杨木洪念及往事,褶皱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悔意,他上前一步,到了项宜身前。 “今次老朽既然来了清崡,便没有遮掩从前过错之意,我有封信,还请夫人务必转交给谭家大爷。” 他说着,脸色肃然。 “谭家可以不原谅于我,但是却不能不小心自身!” 话音落地,项宜讶然。 ...... 谭家书房。 项宜一走,谭廷便禁不住去看外间的日头。 他总觉得分明已经过了许久,可天上的日头似是被妖道施了妖术似得,半晌未动分毫。 男人叫了正吉一声,“去把那绘了洋人的怀表拿来。” 那物件据说比看日头精确许多...... 但这话说了,他又道算了。 那表中洋人妖里妖气,不看也罢。 他道,“房中太闷,出去转转。” 正吉不知大爷这都是些什么路数,只能跟着他转了转,自书房向外,没几步就转到了门前。 可巧他们刚定下脚步,夫人和萧观回来了。 正吉再抬头看自家大爷,只见大爷神色俱缓和了下来,似开春回暖的风一样。 谭廷细细打量了自己夫人一眼,见她神色没有什么离开那地的不舍,反而有些急匆匆回家的样子,眸色又是一番柔和。 不想她开口便道。 “妾身可否与大爷往书房一叙?” 书房叙话? 这话一出,谭廷愣了一下。 ...... 外院书房,正吉上了茶退了下去,项宜便将一封信放到了谭廷的书案上。 “这是杨同知给大爷的信。” 谭廷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 谭家没有去报复那杨木洪,已经是仁至义尽,此人还敢再来清崡,还敢给他递信? 谭廷见了便心生不耐。 他一时间没有打开那信,只是皱着眉头盯了几息。 项宜见状,也晓得他心有芥蒂,只是杨木洪所言着实令人想不到。 她不由地又道了一句。 “那杨同知心有悔意,他早就写好了这封信,是确有些事要同大爷讲明。不管他从前如何,大爷先看了信再说,可好?” 她这态度同往日再不一样,谭廷见妻子如此,是再舍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 他心里虽觉得那杨木洪小人做派,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可还是打开了这封信。 只是这么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谭廷一下就冷笑出了声。 项宜见他冷笑起来,惊讶了一下。 谭廷直接将信推给了她,“夫人看看,此人都说了些什么。” 信不长,项宜没几息便看完了。 除了杨木洪在信里对谭家的悔过,他只说了一桩事。 那便是当年谭廷父亲谭朝宽的死,他认为并不是个偶然。 彼时他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不至于要在那鼠疫的紧要时刻,挑起世庶争端,他比谁都希望庶族百姓能尽快得到救治。 但却有人告诉他,京里来的药方有问题,更有几个最先吃了那药方的人,当真发病死了。 眼看着那药方马上就要被谭朝宽普及开来,他只觉这是一场杀人害命的阴谋。当地的百姓信赖他出身寒门,他却不能眼看着他们被毒害死,于是连夜将新药方有毒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本无意直言这毒药方,是世族迫害庶族所为,但话传出去根本由不得他控制,成千上万的庶族百姓一下就闹了起来。 他们都是些无依无靠的穷苦百姓,如何对抗的了占据这世间财富地位的世族,可谁又想就此葬送性命呢? 当时百姓间转瞬恨意滔天,已经是杨木洪所不能控制的了。 但他当时也有些红了眼,信了那些话,直到谭朝宽派兵前来镇压,又亲自带着人服用那新药方,证明无毒之后,才有些意识到此事不对。 可鼠疫因为这一闹越发厉害了,他一时管不了许多,但等到鼠疫压下,他想要寻谭朝宽说清此事的时候,谭朝宽竟然也身中鼠疫,且一病不起,不日撒手人寰。 杨木洪这才晓得他虽然也是世族出身,甚至还是一族之长,但却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是迫害庶族的恶人,反而是个清明好官。 这认知令杨木洪一时间悔不当初,可谭家人却再不肯听他所言,在他来了清崡之后,直接被谭家人打了出去。 杨木洪深感愧疚,干脆辞官还家。 就在他准备悔恨地过完这一生的时候,江西舞弊案需要人帮衬,顾衍盛的人寻到了他。 他自然是要帮衬的,可却在这其中,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前来追杀他的人里,恰恰就有当初在他身边,暗中告诉他那药方有毒的人。 缔婚 第72节 而这个人,他仔细分辨了一番,竟就是凤岭陈氏的人...... 项宜把信看完,未觉有任何不妥。 那杨同知确实传播了假的言论,这一点谁都没有否认,可他如今发现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而这人正是凤岭陈氏的人。 换句话说,彼时要害谭家的,其实就是凤岭陈氏或者其他更多深藏不露的人。 但她看向冷笑连连的谭家大爷,一时不明白他为何冷笑。 直到谭廷拿过信,叫了她一声。 “宜珍觉得这信上所言是真的吗?” 项宜没有急着开口,看向了他。 谭廷指尖点在了“凤岭陈氏”四个字上,忍不住嗤笑摇了头。 “就这么巧,在那杨木洪被凤岭陈氏的人围困清崡的时候,他告诉我当年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凤岭陈氏的人故意诱他为之。当真这般巧吗?” 他顿了一下,脸上嘲意更重。 “还是说,他就是想借这般说辞,让我在陈氏手中帮他们脱逃?凤岭陈氏是不怎么样,但他杨木洪此举,又是什么作为?!” 他一口气冷笑着说完了这番话,房中倏然寂静无声。 项宜默了一息,看向那封信。 半晌,她问了一句。 “大爷觉得,杨木洪信中所言非真?” 谭廷无奈地看了过来。 “宜珍,这不是很明显了吗?那杨木洪还是从前的小人做派,半分都没变!” 可叹,他父亲就是被这样的小人害死...... 书房里越发寂静,庭院里时不时的鸟鸣都没了踪影。 只是这个时候,项宜嗓音极低地问了他两句话。 “大爷有没有想过杨木洪所言,其实是真的?” 她微顿。 “而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并非尽是德行有差的小人?” 轻飘飘的两句话落了下来。 约莫有几息,书房里静到落针可闻。 谭廷在她的问话里,想说什么,却一时间没有开口。 而项宜却在他一瞬的犹豫里,隐约明白了他的答案。 她垂了垂头,明白了他的立场。 他能做到中立已是不易了。 若之后,大哥与杨同知被那陈馥有抓捕陷入困境,她也只会豁出她自己,而与他就此分割清楚,不会令他为难。 项宜念及此,反而觉得这般没什么不好。 本就是,世庶有别啊...... 此时,恰有族人有事请示宗子,正吉前来小声禀报。 项宜同他行了一礼。 “妾身先回正院了。” “宜珍......” 谭廷一怔,上前欲留她。 只是伸出手去,只触及她方才站立处的凉凉气息。 她已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进京的火车票作者已经给他们买好了哈,但是得先把核/酸查清楚了才能进(bushi)...... 晚安,评论去前排有50个小红包。 日常晚9点更新~ 第42章 当晚谭氏族中有族老过世,谭廷没有回正院,接下来的两日亦因此丧事忙碌了起来。 项宜在某日的间隙里,又去了一趟偏僻小院。 她把谭廷的态度明白说了出来,本以为杨木洪会甚是失望,但这位老同知也只是苦笑了一声。 “谭家大爷所虑并不为过,毕竟是这样不巧的时机,放在谁身上都该心有疑虑。” 他倒是甚能理解谭廷。 顾衍盛也不觉得那位谭家宗子会立刻相信,他看了项宜一眼。 “宜珍不必为难,我们藏身此地,能得谭氏居中姿态已是幸事。” 他说着,笑着将项宜细细补充的舆图拿了出来。 “宜珍这图画的极好,此番东宫会派船来接应我等,我选了多处接应之地,宜珍帮我看看可妥?” 项宜的心思一下被拉到了舆图上。 上次谭廷骑马带着她去的码头,是清崡最大的码头,但这样的地方陈馥有一定会布控人手。 她细细看着顾衍盛选得几处可停船的河岸,点了点头,“大哥选得地方偏僻稳妥。” 顾衍盛听了便放下心来,点了其中一个地方,“若能在此处上船再好不过,旁的皆是预备,最好是用不上。”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这一路从江西一路奔至此地,艰辛颇多。 东宫马上要来人接应,之后他们便不再担心于陈氏的追杀,陈馥有等人岂能不知道这时机的重要?只怕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们顺利离开。 项宜又提醒了顾衍盛小心,“大哥可与东宫商量了时日?” 她这么问了,顾衍盛目光在她脸上落了落,只一瞬,又极快地收了回来。 “过三五日吧。” 项宜并未留意到他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又浅言了两句,便准备告辞了。 杨木洪让她不必再为自己费心,“夫人不必因为老朽的事情,与谭家大爷生了罅隙。” 项宜对此并未说什么。 她与谭家大爷之间,何止罅隙,只怕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衍盛对此没有多言,让她回去好生歇息,“这些日,是大哥让你费心了。” 项宜不明白大哥缘何这般客气起来,本来他也是为所有寒门庶族的人奔走,难道她就不是他们中的一人了吗? 但未及多言,大哥就叫了萧观现身,让萧观护送她回去了。 * 谭家。 正院的迎春枝条凌乱地被吹在风中。 谭廷从外院书房回到内院书房,又从内院书房转到了正房里,最后坐在了项宜常用的书案前。 她虽然用这张书案篆刻,但寻常时候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零碎的物品俱都放在匣子里,只留一只花壶在案上。 花壶里插着一枝白梅,有些隐约的香气淡淡在书案上飘动。 谭廷连着两日忙碌,都未曾同她好生说话了,两人之间仿佛都生疏了起来。 谭廷闷得难过。 可是那杨木洪的信,确实难以令他信服。 窗外的风鼓着窗子吹进了一缕,将梅香打散开来。 恰在此时,院中有了动静,有小丫鬟的声音传进来。 “夫人回来了。” 他立时站起了身来,举步走到门前,她恰好撩了帘子进来。 两厢走近,项宜额头险些碰在谭廷的胸前。 男人只怕她摔倒,连忙伸出了手去。 只是与此同时,项宜在感应到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后,径直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大爷在房中......是妾身冲撞了。” 她垂首行礼。 谭廷的手顿在半空,在两人拉开距离的冷清空气里,愣了一时才收回了手。 “宜珍回来了......”他轻声。 “是,大爷安好。”她回应。 两人工整对仗一般的两句之后,房内房外安静了下来。 谭廷是知道的,他若是不多说,她也绝不会多言。 他只好又问了一句。 “那杨木洪......今次有没有又说什么?” 他还能主动问起此人,也是令项宜意外。 项宜想了想,道,“杨同知并未多言,只道大爷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缔婚 第73节 谭廷听了就忍不住想要冷哼。 此人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么也自能来来回回说这样的话,玩弄些心术把戏了。 只是他目光落在妻子半垂着的眼帘上,冷哼又收了回来。 他不想再当着妻子的面说那人的行径,怕再引她误会,只能抿着唇半晌,闷声提醒了她一句。 “宜珍不要轻信于他。” 这话也令项宜无法表态。 如果她没有见过杨木洪,或许会点头应下,但她见到那老同知,着实没有在他身上看到怎样的算计,反而是浓重的愧疚...... 只是她亦理解谭廷,便没再回应。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连风都透不进这无言的氛围。 半晌,谭廷只得暂时离开了。 日子一下仿佛回到了从前。 彼时他们全然不识对方,可如今了解了些许,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项宜在晚上难得的时间里,将给谭廷的印章继续做了起来。 房中有谭廷留下来的字迹,项宜从前是从不翻动的,今次拿了几张出来,照着谭廷自己的笔记,在纸上绘下了“元直”二字,然后誊绘到了做印章的白玉石上。 她并不晓得,那其实是他送给她的白玉石,只是当下在那白玉石上,细细刻着他的表字。 她可能要快些替他做完这件小印了,她总有种预感似得。 身边的一切在快速地变更着,也许不知道哪一日,她就要离开谭家,离开这里,也就同他就此分道扬镳了。 也许一两年,也许一两月,又或者就在这两日了。 谭廷当晚宿在了正院,只是令正吉过来嘱咐项宜,夜间风凉,早些歇息。 他没有回来,项宜反而有了更多时间,挑着灯一刀一刀刻着给他的印章。 乔荇来了好几次,见夫人还没歇下惊讶得不行。 “夫人,天色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项宜看了一眼蜡烛,蜡烛燃到了底部,她剪掉拖下来的长长的烛心,将火光拨亮起来,让乔荇去睡吧。 “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 陈馥有自那日让杨木洪跑了之后,便直接停了手,不再抓人了。 整个清崡都安静了下来。 他是暂时停了抓捕的人手,但谭廷也收到了另外的消息。 翌日午间,萧观过来禀了一句。 “大爷,陈馥有自外地将人手都调到了清崡来,拢共算起来,有百人不止。” 这话让谭廷挑了挑眉。 陈馥有这些天没抓人,反而聚集力量准备行动,看来是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看来是和顾杨二人,最后同东宫的接应有关了。 陈馥有的动作瞒不过谭氏,瞒不过谭廷,但眼下谭廷是中立的态度,在这两方之中谁都不想帮。 他只是吩咐萧观继续注意陈氏的动作,嘱咐族人不要插手其中。 这水甚是浑浊,清崡谭氏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 项宜昨晚将那给谭廷的白玉小印几近完工,今日早间又雕琢了一番,便成型了。 乔荇简直惊讶,“夫人怎么这般着急?” 她问了,项宜淡笑一声。 她亦说不清楚,兴许只是觉得,不会在谭家留下很久了吧...... 只是这念头刚闪过,眼皮腾腾跳了一番,一种不祥的感觉冲上了心头。 她默然站了起来。 “去请萧护卫过来。” ...... 萧观刚照着自家大爷的吩咐,交代了手下事情,又让人传话各处的族人着意自身安危,莫要在那两方冲突时,无辜遭殃。 这话前脚刚吩咐完,竟就被夫人找了去。 萧观还以为夫人知道了什么,来向他求证。 只是细看夫人神色,并不似那般,但夫人确实要临时再去一趟那院子。 萧观只能又替她跑了一趟大爷的书房。 谭廷直叹气,也只能应下了。 谁想,项宜和萧观到了那院子,便察觉到了里间的不对劲之处。 萧观立刻叫住了项宜。 “夫人别动,让属下先探一探。” 偏僻的巷口吹起一阵凉风,萧观前后探了一遍出来,愣了一息。 “怎么了?”项宜急急问他。 萧观苦笑一声,“夫人,这院子里的人都走了,院中房中并无打斗的痕迹,可见是想好了才离开的。” 他说着,替项宜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穿堂风便倏然涌了出来,项宜走进去,果真见到院中什么都没有了,再进到房中,更似从无人来过一般,空空荡荡的。 项宜讶然,略一思量,走到了床边,伸手向枕下探去,拿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走笔利落地只写了八个字。 “为兄已去,吾妹安心。” 项宜愣了一下。 义兄他们竟就这般走了吗? 她不由想起上次她问及大哥离开的时日,大哥还说要三五日,眼下看来,莫不是故意让她不要为他们操心? 她低头看着这张让她安心的字条,心下没有安定下来,反而眼皮又腾腾跳了几下。 她转头问了萧观一句。 “陈馥有的人是不是有几日没在各处搜寻了?” 萧观点头,“是有几日了。” 他自然是不能骗夫人的。 谁料夫人接下来又问了一句。 “陈氏这几日,有没有往清崡另外派人?” 这话一出,萧观直接顿住了。 他讶然看向项宜,完全想不到夫人竟然如此敏锐地,恰就问到了要处。 他着实顿了一下,想要回答,却又想到大爷不欲插手的态度,以及吩咐族人莫要陷入那两方的冲突里,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族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夫人了。 萧观一时间没说话。 可项宜却在他的态度里,猜了出来。 “看来是有了......” 陈氏绝不可能随便放大哥他们离开,那么这几日按兵不动,实则暗中增加人手的意思,是不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项宜不确定,因为大哥也没有似之前说的那般时日离开。 房中似乎还有些残留的住过人的温度,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今日刚走。 而大哥他们在清崡并无别处可去,这是不是意味着,今晚他们就能与东宫来人接上,然后离开? 那么陈馥有暗中增加的人手,又准备何时出手呢? 项宜又试着问了萧观两句,可惜陈馥有私下里的具体安排,萧观是当真不知道。 项宜自然也不会难为他,只能揣着满腹的不安与疑惑,暂时回府。 谁曾想,就在她刚到了鼓安坊谭家宗房的门前,竟就看到那陈馥有自谭家走了出来。 项宜叫住了萧观暂时停在了一旁。 陈馥有并没有看见她,只是从谭家出来,一脸胸有成竹般的神色,嘴角勾着笑意,撩袍翻身上马,然后叫了身边的人,快马加鞭地离了去。 在他这样的神色里,项宜瞬间一颗心沉了下去。 看来陈馥有,是已经提前得知了大哥与东宫来船的接头之地了。 所以,他才这般胸有成竹。 那大哥他们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般束手就擒了...... * 谭家外院书房。 谭廷让正吉把窗子俱都打开,将房内令人闷窒的空气尽数通出去。 方才,陈馥有突然造访。 与其说是造访,不如说是来提醒,道他陈馥有今晚就要动手了,请谭氏万万不要插手。 缔婚 第74节 毕竟他们要动手捉拿的,可是杨木洪。 谭廷彼时见到他那副样子,便皱了眉。 但待他走了之后,谭廷脑海中禁不住又浮现出他两次来谭家,提醒他要抓的是杨木洪的事情。 谭氏和杨木洪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什么秘密,但陈馥有的表现也太着意于此了。 若是来提醒他一次也就罢了,又来了一次,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拿准了这一点吗? 谭廷眯了眯眼睛。 他们凤岭陈氏,是不是对此他和杨木洪之间的仇怨,太有信心了? 念及此,谭廷不由将杨木洪的信拿了出来,同时翻出来的,恰就是远在京城的林姑父的书信...... 小小院试舞弊案,竟扯进来这么多人? 谭廷沉默了起来,目光落在书房外间的厅里,眼前陡然浮现出那日柳阳庄老里长,带着好几个村的人,来他这里道谢的场景。 “......虽然世家有祖训、官府有明文,但是这年头还有什么人能当真照着祖训和官府明文办事? “旁的世家是什么嘴脸,咱们这些老百姓再清楚不过了。谭大人着实是同他们不一样的,是真心实意与我们这些寒门庶族做邻里相处的!” 房中安安静静,但这些道谢声却在谭廷耳边响了起来。 他可以庇佑清崡、宁南乃至维平府这大片地方的百姓,但是其他地方呢? 就比如那舞弊案的江西?又或者其他朝野各地? 若是这次,顾衍盛还是没能帮他们发声,这些庶族百姓还能再发出声音么? 谭廷突然有种难言的感觉。 可是,如果他出手去帮,那么帮的,也是那个害死了父亲的小人杨木洪。 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出手...... 寒风从大开的窗子外呼啸而入。 谭廷负手立在书案前,四面风吹。 耳边风声与混乱的思绪交融作响,一时间是柳阳庄及其他各村人的道谢,一时间又是父亲英年早逝、阖族的哭声,倏而变幻,又成了陈馥有两番来此的有意提醒,以及那杨木洪书信里骤然指认陈氏的言论...... 谭廷思绪如麻,紧紧闭起了眼睛。 下一息,他听到一个嗓音清而淡的声音。 “大爷有没有想过......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并非尽是德行有差的小人?” 此声一出,纷杂的思绪消失殆尽,混乱的脑海突然安静下来。 谭廷深吸一气,慢慢吐了出来。 陈馥有今晚便要动手了,他还能再等吗? 他叫了萧观,想到萧观随着妻子出门去了,刚要换人,就见萧观应声上前。 原来是回来了。 谭廷没再多言,直接吩咐了他。 “你带着人跟住陈氏,若是陈氏胆敢今晚杀人灭口......” 他说到此处微顿,萧观抬起头来看向自家大爷。 他听见大爷嗓音极低地开了口。 “不必犹豫,出手相帮吧。” 萧观睁大了眼睛。 “是!” ...... 直到萧观离开,谭廷才想起忘了问他,项宜去了外面的事情。 他只能又把正吉叫了过来,问了才晓得夫人回府就如常回正院去了。 她既然如常回去了,看来是不知道今晚的事情了。 谭廷稍稍放下心来,想到这两日与她之间又变得疏离的关系,心下闷闷。 待晚间吃饭,他想了想,早早就去了秋照苑,只是到了秋照苑,却听说了一件事。 吴嬷嬷道,“夫人晚间不太舒服,已同老夫人说了,提前睡下了。” 谭廷讶然,转身就出了秋照苑,径直回了正房。 庭院里静悄悄的,他在房前放缓了脚步。 房中亦昏昏暗暗地没有点灯。 他轻步走到床前,只是在撩开帐子的一瞬,脑中忽然空了一下。 他转身向房中问去,“宜珍?” 没有人回应。 房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她的书案上,放着一封信,信上压着一只白玉印。 他一时间顾不得她突然替他做好的印章了。 他打开了信,寥寥几字书写匆忙,一眼就看到了尾,但谭廷却眼睛刺疼了起来—— 大爷容禀,事出紧急,项宜不能置身事外,已离开谭家前去报信。 与大爷夫妻三年,深受谭氏照拂,无以为报,项宜已仿大爷笔迹写下休书一封,若事发便以此休书为凭,绝不牵连谭氏。 如是项宜未能归来,只盼大爷日后另娶佳人,花开并蒂,琴瑟相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出核酸结果。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 第43章 [二合一] 春寒料峭。 夜晚的清崡县薄雾四起,升腾在只有星星点点灯火的旷野之上。 寂静的旷野上,一人一马于黑夜中飞驰,那速度快极了,像一道墨色的闪电,与黑夜融为一体,又在薄雾中隐现。 风将耳边的碎发吹到翻飞,项宜弓身伏在马上,任漆黑的夜吞噬光亮,任风吹刺她的脸颊。 这是她第三次正经骑马,骑得还是从姜掌柜处借来的老马。 可不管是垂老的马匹,还是初骑的女子,都在这黑夜的奔驰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地延误。 他们不敢有任何地延误,就这么一路向着之前定好的河岸接头地狂奔。 项宜眼前禁不住浮现出陈馥有离开谭家时候的模样。 陈馥有是那般的胸有成竹,快马离去,而在此之前,他好些日没有再搜查清崡,还秘密调集了人手。 这意味着,他约莫是从不知何处的渠道,得到了大哥和杨同知与东宫接头的地点了! 项宜哪里有时间犹豫。 同为庶族,她不能似大哥那般隐姓埋名伴于君侧,任凭朝堂辱骂也要为寒门庶族争一口气;也无法似杨同知那般,垂垂老矣仍舍命千里奔波,只为将舞弊案的证据送往京城...... 她能做的太少了。 可父亲被诬告贪污时,尚且有同出寒门的官员,舍了官也要替父亲奔走,如若不然,皇上也不会只判了父亲流放,放过了他们姐弟三人。 父亲还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那些替他说话的官员在这之后,多被排挤,虽未丢官,却也如履薄冰。 彼时,他们肯为她父亲言语,此刻,项宜就不能躲在人后冷眼旁观! 一阵偏方向的风突然裹了过来,将马上的项宜吹得身子晃动了一时,她连忙低身紧紧抱住了马身。 老马似通灵性一般,晓得背上的只是个初学骑乘的女子,在此之前从未如此骑马夜行,低唤了一声,步履越发稳健,却又似还如同壮年时那般,速度未减分毫。 项宜抱着马身,连连感谢抚慰。 就这般一人一马,急奔而去。 ...... 另一边,陈馥有离开谭家,便快马加鞭地将人手清点齐备,一声令下直奔河岸而去。 他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顾衍盛和杨木洪会在那处登上东宫的船。 只要他在东宫来船之前,在那接头处将二人抓住,这么多日以来的千里追捕,便没有白费。 如若不然,折腾这些天白费了不说,回到京城回到宗家,他可就难以交差了! 陈馥有势在必得,召集人马直奔那处河岸而去。 ...... 河岸,杨木洪不安地站起身在周遭转了一圈,河上清波一片,还没有船只到来,而他更着意身后,向来路上看去。 远处只有零星的灯火安静地亮着,并无什么动静。 秋鹰叫了他一声,“杨大人都起身看了五六次了,要不换小人守着?” 杨木洪摆了摆手,“只是我总觉得那凤岭陈氏不是善类,我们不会走的这般顺利罢了。” 他这么说,低头拭剑的顾衍盛,手下微微顿了顿。 陈馥有好些天没有动静,确实有些奇怪,所以他才没再耽搁,早早离开。 他不由地又想到了项宜。 如此早些离开,也免得再给宜珍带来更多麻烦。 这次终归是他带累了她...... 缔婚 第75节 他把剑又拭了一遍,见杨木洪还紧张地看着来路,轻笑了一声。 “老同知坐下歇歇,也换我起身站站。” 他嗓音素来含着三分笑意,便是这等紧急时刻,也能把话说得漫不经心。 杨木洪都禁不住心下一松。 谁想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无边的漆黑夜幕里闯了出来。 杨木洪和顾衍盛皆是一愣。 ...... 纷乱的马蹄声将路边村庄惊到,灯火都盏盏快速熄灭下来。 陈馥有顾不得许多,连声催促手下不许耽搁,到了那河岸便先将方圆三里都围起来,让那顾杨二人再无处可逃。 又是一阵疾驰,河里水光似近在了眼前,他忽的抬手下令,下一瞬,身后的手下四散开来,马蹄声在周遭响彻,不足几息,便已经将那河岸三里地出俱围了起来,甚至还躲了渔民的船只,将河道也管控了起来。 周围遍布陈氏人手。 陈馥有这番心下半安,紧接着便让人搜寻了起来。 顾衍盛想不到他还有通着消息的路吧。 顾杨藏在清崡,有什么人暗中襄助他不晓得,但是东宫也不是没有他们的人手...... 可他吩咐下去,将此地搜寻起来,各个方位的人来报,竟都没找到顾衍盛等人的踪迹。 “你们也搜仔细了,果真没人?!” 百只火把将湖面和夜空照亮,陈馥有的人又搜了一遍,除了附近渔民,却哪里有顾杨半片影子? “回千户,真的没人!” 话音落地,陈馥有脑中骤然一空。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周遭,周遭寂静无声,他一把拔出了腰间佩剑,刺啦的声音在人群里回荡。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地点没错了,陈馥有却完全没有抓到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转瞬恼怒起来,一把将剑掷在了地上。 “难道顾衍盛他们也得了人传信?!” ...... 他恼怒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传到一片树林之间,已经只剩下隐约可辨的语气。 杨木洪避在一颗树后惊魂甫定。 他看着一旁喘息不断地女子,讶然,“夫人真是救了我等一命!” 就在方才,他们看到有人突然冲黑夜里闯了出来,下意识就要藏身,却没想到马上是一女子。 顾衍盛一下就认出了是谁。 他急促起身,待项宜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项宜道。 “大哥!陈馥有的人要到了,快离开这里!” 话音一落,似乎远处就有了马蹄声。 众人皆是惊诧,来不及叙话便像一旁的树丛高地撤了过去。 他们堪堪隐身到了树林中,那陈馥有便一马当先地到了,让人围住此处,大行搜捕。 杨木洪一晚的不安终是应验了,但却因为项宜的出现力挽狂澜。 他禁不住要给项宜行礼道谢。 项宜一个小辈,再受不得他的礼,连忙避闪开来。 “同知不必如此客气,这本是项宜该做的。” 她连连摆手,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安抚卧在地上的姜掌柜的老马。 秋鹰更懂照顾马匹,从一旁的小河沟里弄了些水,又拾了些草料过来。 倒是顾衍盛蹲身到了项宜身边,皱着眉不可思议地细细去看呼呼喘气的女子。 “宜珍从前不是不会跑马吗?” 项宜确实不会,今次也才刚学会而已,好在老马稳当,一路顺利。 顾衍盛一时看住了她,半晌没有移开目光。 只是项宜并无意多言于此,反而看着树林下的接应码头,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问了顾衍盛一句。 “大哥和同知虽然暂安,但是这陈馥有的人占据了码头,待东宫来船,大哥又如何上船?” 她这话正是问到了要处。 顾衍盛倒也不避讳,远远看着陈馥有的人手中发亮的火把,将码头齐齐围住,淡笑一声。 “只怕是不易,要想些办法。” 但这个时候,再换接头地点已经是来不及了。 陈馥有的人在这般关头自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可见他也想到了,就算今次没能抓到顾衍盛和杨木洪,但让他们上不了东宫的船,被困在此地,就还有机会抓获。 但顾衍盛却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越发深沉,隐秘的树林里,几人商量了几个方案都不甚可行。 而就在这时候,宽阔的河岸上,有艘大船渐渐行至。 那大船高阔轩昂,灯火通明,火光映着船边的黄色帷幔,正就是东宫前来接应的船。 此番,是太子殿下安排东宫辅臣徐远明,借由太子侧妃省亲的名义而至,是再正经不过的东宫船只,没有人再敢上前嚣张。 可是东宫的船来了,顾衍盛一行人却被困在了码头之外,根本无法登船。 码头上,陈馥有也看到了来船。 船才刚来,说明顾衍盛等人确实还在清崡,未能脱身,那么他把此地围住,顾衍盛总有人襄助又能如何? 他心下定了几分,待见着东宫的船靠近,还让手下的人不要缺了礼数。 手下齐齐听令。 远远的,立在船头上的东宫辅臣徐远明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的码头。 本是隐秘的接应,这么多人便不是好事了。 果然他捋着长须,让人将船靠近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陈馥有。 “陈千户缘何在此?” 陈馥有也不避讳,同他拱手。 “呀,没想到徐大人竟到了此地。冲撞了徐大人,是在下无状了。只是此地有水匪出没,官府悬赏许久,锦衣卫亦照令办事,一时间人手恐无法撤离。” 佯装客气,实则包藏祸心。 徐远明自然晓得陈馥有的心思,只是他看着此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顾衍盛等人又在何处。 他只能让人临时停船此处。 但侧妃省亲的船队在前行,他这边亦不可能等待顾杨两人很久...... 林中,杨木洪看着远处的船,却无法近前登船,连番叹气。 “这可如何是好?” 只要他们现身,恐怕还没能近前被东宫的人发觉,就已经被陈馥有的手下捉拿了去。 陈馥有的人手实在是太多了。 杨木洪连声叹气,倒是顾衍盛轻笑了一声。 寒气浓郁的夜风里,顾衍盛开了口。 “这般情形,约莫也只有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了。” 众人都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让人出去,引走部分陈馥有的人手,甚至将陈馥有本人引开。 围困码头的人手薄弱,他们尚可拼上一拼,令徐远明发觉他们,也就能突破困境顺利登船了。 顾衍盛说了,便将佩剑丢给了秋鹰。 “秋鹰护着杨大人,以你的功夫,我想还是能抵挡到东宫发觉的。” 只是他话音一落,杨木洪便连声道否。 “这怎么可以?老朽是半截入土的人,能送那舞弊证据至此,已经心满意足,道长还得进京呈给太子殿下......此番应该由老朽去引人才是!” 他来之前,就没想过要回去,要留下这条本不该留的老命。 两人都欲舍己引走陈氏人马,秋鹰着急起来。 “爷和顾大人都留下来吧,爷如今伤势好了许多,也能抵挡那些官兵,该让小人去引人才是!” 连他也同那两人争了起来。 顾衍盛一听就笑了。 “这有什么好争?我如今伤势虽愈,但功力不成,秋鹰必得留下,好生护着杨大人上船。” 夜风自江边漫过来,甚至裹挟了些许火把中的火气。 顾衍盛见杨木洪还欲再讲,低声止了他,“杨大人把证据都交于东宫才是紧要,我等庶族翻身之事,就看这些证据了!” 他说完,转身欲再安排项宜稳妥离开。 这些危险的事情,她本不该参与其中,到底是自己把她扯了进来。 谁想他一转头,没有看到树下的女子,却看到马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女子翻身上了马。 那翻身的动作还有些许不熟练,可她到底稳稳坐到了马上。 “大哥、杨同知、秋鹰都不必再争。” 她勾起唇角一笑,远处的火光照亮她的半边脸,女子娴静的笑在此刻竟跃动起来。 “你们快快上船。这清崡的路,还是我更熟悉!” 缔婚 第76节 话音落地,顾衍盛心下一震,唇边的笑意再没有了,急着一步上前。 “宜珍不可!” 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只见女子拍马跃起,从树林小道径直跃了下去。 转瞬的工夫,顾衍盛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 陈馥有不欲同那东宫辅臣徐远明眼对眼,客气一声去了一旁的土丘上。 大家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思,他今日说什么,都不能放那顾衍盛等人离开。 不想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骑马冲了过来。 陈馥有腾地起了身,大声号令手下。 “快给我拦住此人,不许他冲进此地,免得冲撞了东宫船只!” 顾衍盛若是想就这样冲进来,想都别想! 谁料这一人一马,就在冲到边缘的时候,突然急转,向另一条路上而去。 夜色深重,看不清人,但陈馥有下意识便觉得此人一定是顾衍盛。 他抓顾衍盛小半年了,此人神出鬼没,似有妖术一般,近来更是频繁出现在他梦里。 可连梦里,他都抓不到此人,次次被他从手中滑走。 明知这是调虎离山,陈馥有还是心痒难耐,一边吩咐人手继续守住码头,一边忍不住召集了部分人,“随我追上此人!” 陈馥有这般出动,呼啦带走了不少人。 他一马当先地急追那即将没入黑夜的人而去。 那人先冲的甚是厉害,但座下那马却不如陈馥有座下这匹,渐渐慢了下来。 夜深,看不清人,陈馥有又是一番打马上前。 “兀那妖道,还往哪里跑?!” 他又是一跃,两马之间距离越发近了。 可前面那人却像是甚是熟悉清崡道路一般,一个急转进到了一条连看都看不清出的小路里。 陈馥有险些没能跟上,正心恨此妖道妖术厉害,却见前面的马身又是一转,又转去了另一条路。 就这般左右翻转,很快陈馥有便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他心下开始觉得不对劲。 顾衍盛再在清崡停留多时,也不可能如此熟悉此间地形。 而再眯起眼睛去捕捉那人身影,只觉马上之人比之那道士,甚是矮小。 “不对,不是那妖道!”他一下反应了过来,“必是襄助那道士的清崡之人!” 比起此人,陈馥有当然更在意自己怎么也抓不到的顾衍盛。 他心恨自己不仅明知是调虎离山,还中了个彻底,急急勒马停下。 他指了左侧一队人,“你们继续追!不能让妖道的同伙跑了路!” 说着又急道,“剩下的人跟我返回码头!” ...... 码头,冲天的火光乱了起来。 东宫船上的徐远明如何没有发现异常,立刻叫了人往喧闹处一探究竟。 然而陈馥有留下来的人亦不是吃素的,当下就有一位百户带着人拦截了他们。 “好叫东宫的大人们知道,此处有那水匪作乱,锦衣卫行事,各位还是不要过去了!” 但他也不过是阻挠罢了,东宫自有凌驾于锦衣卫之上的权利,当下徐远明亲自上前,带着众人不顾阻拦地往那乱处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还没赶到之时,陈馥有急急返回。 他一下就看到了远处喧闹处的人影,那人影和方才马上再不一样,这才是真的他要抓的顾衍盛! 可东宫的人也发觉了,正要赶上前去。 陈馥有心下急了起来,万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那么他回京城真的无法向宗家交代了,一时顾不了许多,眯起眼睛发了狠。 “传我的令,今晚水匪作乱,但凡见到贼人格杀勿论!提头在手者,奖白银千两!” 此令一传,下面的人瞬间向喧闹处涌了过去。 所谓水匪之祸,根本是假。 他是要搅浑了这水,趁机向顾杨二人下杀手。 而他人手颇多,便是东宫的人也不够阻拦。 顾衍盛和杨木洪眼见陈馥有的人提刀奔了过来,而东宫的人却被他们拥乱在外,心下俱沉了下去。 手中的抵挡渐渐无力,可陈馥有的人太多了,谁都挡不住了。 杨木洪被刀刺在腿上,一下跪了下去。 顾衍盛替他抵挡,也已不支,又被一枪戳在了旧伤之上。 他不甘地笑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是天意不让庶族翻身吗?” 谁料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更响亮的马蹄声,自四面围了过来。 只几息的工夫,顾杨等人都看到了跃马而至的男人。 谭廷一声令下,这混乱的码头陡然被数不清的人手完全包围了起来。 陈氏的人马一下不知所措,又在下一息被纷纷上前的谭家人,按住了手中刀剑。 陈馥有看着高于自己三五倍人手的谭家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谭廷。 他嗓音都尖利了起来。 “谭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风将马上人墨色的披风裹了起来。 他只听见谭家那位宗子,趁着声音说了一句。 “谭家不想再居中旁观,今次,要出手助人。” 话音落地,陈馥有只觉脑中轰鸣。 “这......谭家也是世族,怎么能去帮他们?!” 他一下指向了杨木洪,“谭大人难道忘了,正是此人害死令尊吗?!” 这话提及,周遭都静了下来。 夜风呼啸,谭廷没有看向那杨木洪,反而看向了陈馥有。 “你们陈氏怎么就这般确信?还是说,当年先父之死,你们凤岭陈氏插了手?” 他紧紧看住了陈馥有,这般问出去,只见陈馥有面色一紧,在这话中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有一瞬的怔住。 他那情绪,被谭廷完全地捕捉到了。 谭廷忽然闭起眼睛,心下为父亲阵阵发疼,讽笑一声。 “没想到,还有这层乾坤......” 在这般情形下,谭廷再不可能居中姿态,他只一个眼神扫过,有备而来的谭家人,便控住了码头前所有陈氏的人。 东宫的人见状立刻上前,终于将顾衍盛和杨木洪齐齐接到了麾下。 陈馥有眼看着大局就这么定了下来。 他再急,此时也没了办法,他得了宗家之令至此追捕近半年,终是功亏一篑。 他恨恨,但也不能与人多势众的谭氏硬拼,只能转身打马带着人手离开了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码头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杨木洪怔怔,不敢相信地看向谭廷,“谭家大爷......愿意信老朽?” 谭廷没有言语,但所做的一切都已表明。 而杨木洪心中多时的愧疚,早在谭朝宽的丧事上,就要说了。 他再顾不得旁人眼色,一下跪在了谭廷马前。 “令尊之事,是我之过,我悔恨久已。我再无言替自己辩解,只是那疫病的调任,恐还有猫腻,谭氏不可不小心啊!” 人群寂静无声,谭廷手下紧紧攥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那杨木洪,只是沉默半晌,道了一句。 “至此,谭氏与你之间恩怨,一笔勾销。” 夜风呼啸而过,吹起河上潮意。 杨木洪从未想过能得谭氏原谅,今日听到了这句话,忽的老泪纵横。 “多谢......多谢......” 东宫辅臣徐远明在此时上了前,同谭廷抱了一拳。 “今日之事,改日在下返回京城,必然禀告太子殿下,清崡谭氏功不可没!” 谭廷无意居功,下马回了礼。 就算有功,本也是他妻子的功劳才是。 他真不敢想,她竟有如此气魄胆识...... 只是他一眼扫过这糟乱的码头,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妻。 却听见顾衍盛急急道了一句。 “宜珍恐有危险!” 缔婚 第77节 ...... 旷野边缘的一片芦苇丛中。 项宜摒住了呼吸,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渐近,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姜掌柜的老马跑了一夜,再跑不动了,她只好与老马一起藏身在了芦苇丛里。 当下马蹄声越发近了,连马都仿佛察觉了危险,呼吸如同项宜一般轻了下来。 一人一马卧在芦苇丛中再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直到那马蹄声到了他们身后的路上,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后,远去了。 马蹄声彻底消失在了耳中,项宜大松了口气。 她连忙抚着老马的鬃毛,又给马儿喂了些水。 但左腿却嚯嚯地疼了起来。 方才疾行林间,没能发现一尖锐枝条,而那枝条倏然划过来,将她小腿划开了一条血口。 她侧身坐着,看着发疼的腿上的血口,叹了一气。 用池边的水试了清理一下,但夜太深,什么也看不清楚。 四下里寂静无声,她也不知义兄他们到底如何了,只是试图站起来,腿下倏然一疼,整个人又跌坐了回去。 项宜苦笑,抬头看了看天,星月甚明,看来要在此地坐到天亮了。 她不由想到了鼓安坊谭家。 也不知道那位大爷看到她的信,会如何...... 不知是流了血,还是过于疲惫,项宜靠在老马身上,慢慢闭起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腿下发疼,迷迷糊糊之际,老马突然唤了一声。 项宜陡然醒过些许,却忽然察觉有人快步进了这芦苇丛中。 她还未及反应过来,来人却在她身后蹲下身来,将她整个人从苇丛里倏然抱了起来。 项宜惊讶。 那怀抱初初还有夜里的凉气,但下一息,熟悉的温热自胸膛传了过来。 她惊诧地转头看去,看到了月光下男人走线坚硬的脸庞,看到了他深压的眉眼。 “大爷?” 谭廷嘴角紧压,唇下紧抿,在妻子惊诧的目光里,定定看了她几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他转身将怀里的人径直放在了自己的马上,然后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他解下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住,在悄然洒下的安静月色里,将她拥在怀中,打马归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大大大肥章了,营养液来一波呗 出结果了,明天俩哑巴就能上开往北京的高铁了~ 晚安,明晚9点见~ 感谢在2022-05-17 21:01:09~2022-05-18 21:0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火星与六便士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奖你一朵小红花50瓶;月10瓶;木木8瓶;pesiq 5瓶;轻夏、β、早就不酥了、前程似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二合一] 稀薄的云层拢不住月的光华,旷野之上洒满点点银光。 项宜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在芦苇丛中过夜了,可如今却被人抱在了马上,环在了怀中。 裹住她的披风有独属于身后人的浓重气息,而他一手握紧缰绳,一手环在她腰间。 除了床榻之上、纱帐之间,两人何曾有这般亲近姿态,项宜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怀中的人略微一动,谭廷便察觉了。 之前同骑她便挺直腰身,哪怕在窄窄的马背上也要与他拉开距离,此番竟又这般。 谭廷心下闷得厉害。 若是平日便不会再扰她,可今日,他一想到她就那么走了,留了封书信,替他把她自己休了,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她知不知道被休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竟然能把她自己休了。 她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念及此,谭廷没有松开她,反而扣紧了她的腰身,默不作声地将她向自己怀中拢了过来。 项宜在那力道下,茫然地怔了一时。 两人就这般打马向前,行进在月光里。 奇奇怪怪的气氛中又有种奇妙难言的感觉。 项宜只能让自己忽略那种不习惯,安静坐着不动,却在这时想起来一件事。 谭廷本见妻子不乱动了,心下稍安,又见她微微抬了头,叫了他一声。 “大爷......” 她难得主动开口的时候,谭廷还以为她终于记起自己是她夫君了。 他应了她一声,却听见她开了口。 “大爷,姜掌柜的老马跑不动了,还卧在芦苇丛里......” 旷野里静得吓人,只有跑马的声音咚咚咚地敲得人耳朵疼。 谭廷不想说话了。 可低下头去,又看到妻子替老马发愁的眼神,一股闷气又涌了上来。 他直接叫了身后的萧观。 “你现在回去,把老马接回城。” 萧观:“......是” 项宜谢了萧观一声,只是一抬头,看到了那位大爷越发不善的神色。 ...... 码头。 一切都已安静了下来。 顾衍盛也去找了项宜,却在最后听到了谭廷率先找到了她的消息。 他松了口气,但又想到了什么,怔了一时。 他远远地看向路口许久,半晌,轻轻叹着低笑了一声,转身打马,返回到了码头之上。 月光在湖面上泛起波澜。 东宫的船开了起来。 顾衍盛远远向清崡县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可能,那时就不该来清崡...... ...... 谭廷一行返回谭家,已经后半夜了。 知县晓得今晚生了大事,特特给谭廷留了城门。 谭廷领了这个人情,让正吉明日去县衙道谢,亲自带着项宜直接回了府上。 马蹄停下,项宜正要下马,不想身后的人先翻身下了马,然后径直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就这么抱着她便往院中去。 项宜吓了一大跳。 “这般不可......大爷快放我下来吧。” 但是那位大爷既没听见,也不说话,只是一路大步流星地向前。 项宜不得不搂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脸色这才似有和缓,嘱咐了下人一声。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许私下乱传。” 他说完,再没有一步停留,就这么抱着项宜回了房中,直到将她轻轻放在了窗边的榻上。 他不说话,项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他们二人,到底是何种情形...... 直到他将药匣子拿了过来,又叫了乔荇端了热水上来,项宜连忙开了口。 “大爷不必忙碌,我自己处理便是了。” 可男人却只看了她一眼,抿着嘴角不言语,撩开了她的裙摆,看见了那小腿上的血口。 他脸色完全沉了下去,伸手想替她清理,可手指微微触碰到那细瘦的小腿,她便不安地缩了一下。 谭廷怔了怔,亦怕自己不似她那般擅长做这些事,只能无奈退开,将春笋和乔荇都叫了过来,让她们细细替她处理上药。 两个丫鬟动作又轻又快,不时替项宜包扎完毕了。 春笋去端了炭盆上来,乔荇替自家夫人换了被树枝抽打的破碎的衣裳。 谭廷见她不光小腿受了伤,在灯光下细看,连脸上都有两条红痕。 缔婚 第78节 他不免就想起自己还曾经特意嘱咐过她—— “刚学会骑马,并不能在夜间、林中或者河畔跑马,免得失蹄......最好有人相陪。” 但她不要他这个夫君相陪,还借了姜掌柜的老马,就在夜间、林中、河畔飞奔...... 谭廷气了她一时,可又想到她一个女子,竟然能在这等状况下挺身而出,又不由地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没能挪开半分。 两人都未说话,直到乔荇替项宜换衣裳的时候,从她衣襟里落下一封信。 “咦?这是?” 项宜一愣,连忙要去拿那书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捷足先登。 谭廷拿到了那封信,直接将乔荇遣了下去。 乔荇一走,房中只剩下了夫妻两人。 项宜看着谭家大和他手里自己仿写的休妻书,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 但谭廷没有看手中的休妻书,反而盯着妻子看了半晌。 他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宜珍这到底是休妻书,还是休夫书?” 他的声音沉得似在水底。 项宜慌了一下,抬头向他看去,又在他的目光下,不安地低头错开了去。 “是休妻......” “真的吗?真不是休夫吗?” 他又多问了这两句,直问得项宜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事情发生的太仓促了,是她做的不周全...... 可下一息,男人却将火盆拿了过来。 谭廷沉了一气,静静地看着项宜,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话。 “谭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说完,径直将那封假休书,掷到了或火盆之中。 火光倏然腾了起来,将一室映得如白日般明亮。 项宜在那骤然发亮的火光里,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耳边来来回回响起他说的那句话—— “谭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 翌日,谭廷便替项宜告了假,道是受了风寒要休息,只能让赵氏接手打理中馈。 昨晚发生了大事,赵氏不是不知道,不过她并不晓得项宜也参与了其中,只同吴嬷嬷暗暗论起,“是不是怀孕了?” 吴嬷嬷觉得不无可能,“老夫人不若派个大夫过去瞧瞧。天暖起来了,大爷回京就这半月了,若是夫人此时怀了,岂不是好?” 赵氏可以打理这繁杂的中馈三日五日,但要是身边长久没了项宜,她可真就头大了。 当天下晌,赵氏就派了个大夫去了正院。 然而大夫回来,却告诉她。 “回老夫人,夫人并未有身孕在身,只是受了寒须得休息。” 这话一出,赵氏就烦躁了起来。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下面人来回禀,“大爷过来了。” 赵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谭廷也甚是开门见山。 “儿子此番回京,弟妹恰要归宁,儿子也准备带建哥儿去京城的书院读书,此番一并同行。” 赵氏听见他要带上杨蓁和谭建,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她总觉得好像谭廷这话还没说完似得。 果然,谭廷在下一息又开了口,口气郑重了许多。 “此番进京,儿子也准备将宜珍带在身边,族中、家中一应庶务,还得劳烦母亲了。” 这话一出口,赵氏的头就轰得疼了起来。 吴嬷嬷最知赵氏心事,赶紧上前。 “哎呀,老夫人这是又要犯头疼的毛病了......这中馈事宜,若是离了夫人可怎么好?” 赵氏也连忙点头,“项宜料理这些事情,着实是把好手,说起来便是在各族宗妇里,也是能数得上的!” 这话让谭廷听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心下却莫名发疼。 从前倒是没听姨母夸她半句,此时倒是这般说了。 可叹自己也是一样,有眼不识金镶玉,竟冷心与她冷了三年....... 只有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将他的家中事族中事照看的稳稳妥妥,让他这位姨母当了三年甩手掌柜。 念及此,谭廷缓缓收起了笑意,看了赵氏一眼。 “这般确实要辛苦母亲了,只是谭家宗房尚缺子嗣,连母亲不也都是着急的吗?儿子怎好再将宜珍留下来呢?” 这话简直就把赵氏最后的路堵上了,用的还是赵氏自己想出来的子嗣办法。 连吴嬷嬷都一时无话了。 谭廷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母亲倒也不必过于辛劳,似宜珍未进门之前那般,让族中女眷帮衬着便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旁人再帮衬,赵氏也总得自己亲自把这些事理起来。 谭廷前脚一走,赵氏就捂着头倒在了贵妃榻上。 “这可怎么办了?” 偏宗子的子嗣是阖族的大事,她就是想留项宜,只怕族老们当先就要训斥她。 她真是,再没有半分躲清闲的借口了。 连吴嬷嬷都连连叹气,“老夫人只能应了啊......” ...... 秋照苑里的事,项宜不久便晓得了。 她坐在窗下清理针线盒子,春笋来同她说了要走的事情,她着实愣了半晌。 只是她还未回过神来,男人便进了房中。 “大爷回来了。” 她下意识要从榻上下来,只是刚一动身,就被男人抬手止了。 谭廷一步上前,将她下来一半的身子,又抱回到了原处去。 他手臂有力,掌心温热,就那般抱着她,又似昨晚回府一样,项宜惊得连忙侧开了身子。 谭廷默默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她再对自己习惯了的疏离,再不愿同他亲近。 就如同昨晚之事,她宁愿替他把她自己休了,自己奔马前去传信,也不愿麻烦他出手救人 他只好收回了抱着她的手,低声说了进京的事情。 “我已与母亲说了,母亲没有不应的意思,宜珍你......就不要推脱了,与我同去吧。” 他没有逼迫她的意思,说完,留下她好生思量,先回了外院书房。 天渐暖了起来,细风从窗棂吹进来,没了之前刺骨的寒冷。 项宜恍惚了一时。 其实她拿着婚书上门那次,是她第二次来。 第一次,她寻门房给谭家人传了话,但不知道为何,那次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在谭家门外等了整整一日,又担心家中弟妹,只能回去了。 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弟弟科举无门,妹妹重病在卧,旁人都笑话她自己拿着婚书上门。 她知道她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可还是站在谭家门前,强求了这桩婚事。 那会她就想,她就借一借谭家的势,让她弟弟妹妹还有翻身的机会。 过几年,谭家想要迎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谭廷要休妻,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彼时谭廷也确实不喜她,从不同她有什么言语,成婚不久便离开了家。 项宜觉得这样也好,她就安心留在谭家,替他料理家中族中的事物,把她该做的事情一分不少地都尽到。 她亦没想到寓哥儿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连乡试都颇有希望。 弟弟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离开,她也禁不住动了离开的心思,主动离开总比被休下堂,还能留些脸面。 可自去岁末,谭廷回来之后,本来她想好了要与他与谭家分清楚的一切,全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位大爷更是...... 他待她越发不同以往了,令她焦躁不安,她禁不住想同他扯平,还回到原来的状态里,待这桩不合时宜的姻缘结束,谁也不要欠谁。 但她越想扯平,欠他的就越多,她再焦虑惶恐抗拒,似乎也没有用了。 如果她继续抗拒他,反倒是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项宜念及此,垂下了眼眸。 她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既然有了转变,她便领受也就是了。 至于她欠了他的许多,再找机会还吧。 项家欠的人情已经太多,也不差这一桩了…… 若日后他转了心意,欲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过门,她也一样,还是不会多耽误他一时一刻的...... 还有眼下庶族和世族之间越演越烈的矛盾,他们约莫也做不了几年夫妻了吧...... 虽然没有善始,但若这场父辈替他们缔结的婚姻,能有个善终,也是好的。 缔婚 第79节 项宜焦虑不安了许多日,此刻终于想明白了。 世道如洪水,不知何时便要将渺小的人淹没,能好生过一天,便也算一天了。 项宜轻轻叹气,推开身后窗户,看到了院中迎春。 那迎春花不知何时,竟悄然绽放开了。 渐渐和暖的风吹得人眉间舒展,乔荇在这个时候拿了封信过来。 “夫人,姜掌柜说,前两日青舟就来了信,昨日夫人去的匆忙,忘了给夫人了。” 项宜接过了信,问了一句老马的事情。 得知姜掌柜的老马安好,萧观专从谭家拿了两捆上好的草料送过去,老马还“呼”了一声甚至愉悦,项宜放下心来,打开了信。 她看了信惊讶了一下,通篇都是项寓的字迹。 项寓在信中说,恰有书院一位先生应薄云书院邀约,前去京城,让他和几位想要应考薄云书院的学子一同结伴前去。 因着行的匆忙,这封写完就已经上路了。 而且项寓在心中提及,道是放心不下宁宁一人在家,将她也带在了身边同去,让长姐不必担心。 项宜看着这信,蓦然就笑了。 “夫人笑什么?”乔荇问她。 不想项宜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杨蓁竟然来了。 她素来精神满满,没想到今日竟然愁眉苦脸。 “弟妹这是怎么了?” 杨蓁叹气,抬头问她。 “大嫂能帮我一个忙吗?” “弟妹但说无妨。” 杨蓁直接道。 “嫂子去外院劝劝大哥吧,别罚二爷了!” ...... 谭廷这些日忙碌,一时没顾得上谭建。 今日心烦意乱,本也不欲理会他,没想到竟然看见他穿的花里胡哨,从外面捧了两大盆花回家。 他当即就把他叫住,问了他文章写得如何,没想到他一听见文章,整个人就先垮了三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谭廷见了,冷哼一声,让他把这些日以来,每日做的文章拿到自己书房来。 文章不少,可谭廷就那么信手一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的很,谭建,你就给我交这些凑数的东西?!” 谭建当时听了那话,吓得腿都抖了。 他也不是每天都凑数,只是有时候看着娘子和大哥大嫂小妹都出去跑马,这心思就按不住了。 他还以为自己大哥忙忘了,谁想到大哥竟然想起来了。 可他再后悔也晚了呀...... 谭廷正烦闷得紧,当下气得厉害,也懒得同他细细理会,直接叫了正吉拿了手板来,把他那几篇凑数的文章都挑了出来,有几篇便抽了他几下,然后撵到院子里站着反悔。 这会,院子里寂静无声,谭廷坐在书房里,这阵气也没能消减下去。 父亲当年出事的背后,还不知有多少猫腻。 谭家宗房如今也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可那不成器的东西还日日玩乐要紧,他真是越想越生气。 他正气得狠,忽然外间有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门外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 “大爷在书房里吗?” 谭廷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是下一息,见有人轻轻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换了件藕荷色的长袄,手里提了红木雕花的点心盒子,见他看过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轻声说了一句。 “妾身替大爷拿了些点心来。” 谭廷半晌愣着没动,当真以为自己是被不成器的弟弟气得出现了幻觉。 但她却缓步走上了前。 谭廷骤然反应了过来,他两步上前。 “宜珍你怎么来了?腿不疼吗?” 项宜道无甚大碍,将点心拿了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谭廷还是有些似在梦里的感觉,不住地打量妻子。 她是不是,肯与他和好了? 只是项宜却看了一眼哭丧着脸站在外面的谭建,谭建两手被打得通红,站在院子里都快哭了。 项宜不得不开了口。 “妾身方才过来,好似看到了院外有两盆花,不知是什么人搬来的花,开得那般漂亮,令人赏心悦目。” 她含蓄地说了一句,轻看了谭廷一眼。 能是什么人搬来的花,自然是谭建了。 谭廷本来还以为妻子是来看自己的,万万没想到,她腿都伤了,还来替谭建说话。 谭廷突然觉得,他打那几手板真是打轻了,该重打那东西几大板! 只是妻子却在这时说了一句,“那花着实赏心悦目,可见搬来花的人,也有一颗舒展和乐的心。” 谭廷竟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他看着妻子,倒是想起了父亲从前对自己教导谭建的态度。 外面的风似乎吹来了些许花香,谭廷陡然失笑。 他起了身,朝着庭院里道了一句。 “看在你嫂子的面子上,还不快走?” 谭建简直似刑满释放一般,眼里都放了光,连着朝项宜行礼。 “多谢大嫂!多谢大嫂!” 说完,一溜烟地就跑走了,跑到门槛处还差点绊倒。 项宜禁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谭廷又是气又是笑,“真是没用的东西......” 但谭建一走,又只剩下了两人。 谭廷看着点心,知道妻子来看他,也不过是顺带着的,她本意只是想救谭建而已。 他心下叹气,轻轻拿了她送来的点心。 不想她却在这时说了一句。 “大爷准备何日进京?妾身也有不少东西,要提前收拾起来了。” 谭廷手里的点心险些落下,讶然看向妻子。 见她半垂着眼帘,脸上是再柔和不过的笑意。 谭廷愣在了当场。 “宜珍答应了?” 唇边勾起微微的笑,项宜轻轻点了点头。 ...... 启程的日子就定在了二月初二龙抬头。 此番走水路,慢是慢些,但一路向北,风光无限。 杨蓁谭建早几日就兴奋地睡不着觉了,当下几乎是跑上了船。 谭廷和项宜同赵氏等人辞行。 赵氏一阵一阵地头疼,眼巴巴地看着项宜,却在族老们面前,说不出个“不”字来。 谭蓉也希冀地想要跟去,但赵氏还在替她定婚事,未定好之前,她都不便出远门。 项宜的腿伤好了大半,辞了众人,谭廷护着她一路上了船。 风吹得船帆呼呼鼓了起来,人在船上衣袍如飞。 项宜很久没有坐船了,一时站在船头不愿回舱。 谭廷走过来问了她一句,“宜珍果真不再同寓哥儿说说,让他随我们一道进京?” 项寓早就走了,眼下约莫都快到了。 项宜笑着谢了他的好意,“寓哥儿书院的先生对他另有安排,大爷就不必操心了。” 另有什么安排,她没细说,谭廷也不知道,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这时,随同上路的秦焦走了过来。 他看看大爷,又看看大爷身边的项氏夫人,脸色有一时的怪异。 “大爷,林大夫人之前传了信过来,道是有两位亲眷也要上京,还请大爷半路上,将那两位亲眷接上。大爷看可好?” 谭廷不知是什么亲眷,但捎带一程这种小事,自然是点头应了。 倒是项宜在旁,默然发现那秦焦,似乎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作者有话说: 缔婚 第80节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 第45章 沿河一路北上,未等到春江水暖,反而因着北地春寒未退,众人又将厚衣裳穿了起来。 但比起窝在清崡小县城里,这一路北上风光无限,杨蓁似江中的鲤鱼一般活跃得不行。 谭建也想跟着一起跃,可被重打了一顿手板,老实了不少,每日只偷偷去看自己大哥的脸色,只有在大哥脸色好的时候,才敢提出一二玩乐之事。 好在这两日大哥心情尚算不错,今日就下令在前面的沪国县暂停半日。 谭廷停在沪国县还有个旁的原因,此地有一妙音寺,是求姻缘的胜地,他们来之前,赵氏让谭建一定要去一趟那妙音寺,替谭蓉求一枚姻缘石,愿菩萨显灵,让谭蓉接下来亲事定的顺遂。 谭家只有这位小妹还没有成亲了,自然是要紧着他的。 且本地不仅生产姻缘石,还生产一种青玉,最适合做印章。 谭廷见项宜腿伤几乎好利索了,便下令在此停上大半日。 沪国县恰有集市,从码头出来便热热闹闹直通县城。 依照杨蓁的性子自然要先去县城里玩一玩的,谭廷如今也甚是知晓这位弟妹的性子,当下就允了。 谭建兴高采烈地跟谭廷道谢,又道陪杨蓁转一圈,就立刻去妙音寺为谭蓉求姻缘石,两不耽误。 一遇上这样的事情,谭建便表现出超于学业五倍的精神,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比项宜理事还要周全。 谭廷一看,就忍不住要生气。 只是想到来之前,妻子的劝慰,又暂时地按下了心口的气。 他早先便让人去县城酒楼定了个雅间,当下四人在城中先逛一番,再去酒楼不迟。 谭建和杨蓁进到了集市中,便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来。 两人边说边走,左看看右看看,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有丢下。 谭廷目光落在弟弟和弟妹牵起的手上,虽然又为那不中用的弟弟一心没有学业生气,但却禁不住低头,目光落在了身边妻子的手上。 她的手白皙细长,替他上药的时候灵活轻巧,刻起玉石来又精准有力,只是谭廷不晓得若是握在掌心,是如何...... 他悄然看了妻子一眼,这时有几个壮汉在街道上快速穿梭,撞到了几个行人,谭廷见此便抬脚到了项宜身侧。 项宜没有察觉什么,她多时没有这般出来闲逛了,眼见着城中从地摊到商铺,在这个小县城里,林林总总卖玉石的竟有近二十家。 且对面就有一家门脸不小的玉石铺子。 只是这时,她垂在身边的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谭廷看了妻子一眼,见她似乎有所察觉地也看了过来。 他心下不禁有了些许期待,触碰到她的手掌刚要悄然将她握住,不想下一刻,她突然收回了手,跟他行了一礼。 谭廷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原处。 人群哄哄闹闹又挤挤挨挨,项宜没发觉任何异常,只是在眼花缭乱的玉石店铺里,禁不住同身边的这位大爷道了一句。 “大爷能否允我去街上转一转,不出半个时辰项宜必会回来。”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不淘些上好的玉石回来? 且这些本地产的玉石,一定比京城的便宜不少。 项宜满心想着去淘宝,并未留意身边的男人神色僵了一僵。 谭廷清了下嗓子,不得不收回了僵在一旁的手。 又听见她这般开口征求他的同意,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还不知道吗? 原本他让人停船在此,就不是只为了给谭蓉求姻缘石而已。 谭廷抿着嘴低头看她。 他有几息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项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有旁的打算? 项宜虽然很想去淘一番玉石,但也不便强求,刚要道算了。 忽听他叹了口气,口气甚是无奈似得说了一句。 “我陪你同去。” 项宜下意识就要拒绝。这买石是她的私事,本与这位大爷无甚关系的,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走在了前面,往对面玉石铺子去了。 沪国县产玉,也买入各地玉石在此转卖。 县城不大,但玉石店铺繁多,种类齐全,项宜才刚进了那家门头敞亮的铺子,就看中了好几块玉。 之前都是让姜掌柜替她留意好玉好石,如今也有她能亲自挑选的机会了。 她看中了这几样,就问了价钱,听着价钱尚算公道,项宜暗暗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钱,去除掉给项寓准备的科举盘缠,给项宁备好的好药材的支出,恰还有一笔,能卖上五六块好玉好石。 她反复在看重的几块玉石中挑选了一番,最后定下三块,又同老板讲了讲价,要付钱的时候,正吉赶忙走了过来。 “小的来付。” 项宜惊讶看了正吉一眼,正吉在她的眼神里,反而问了她一句。 “夫人有什么吩咐?” 项宜看着他当真从钱袋里拿出银钱,连忙摆了手。 “我带了钱,不必你垫付了。” 她这话说完,自己拿了钱出来,正吉反而惊讶了。 正吉看着自家夫人果真走私账付了钱,不知所措地看了一旁的大爷一眼。 谭廷本还替她相看着一块品相极好的血玉,却在那话和正吉的眼神里,禁不住向她看去。 而她丝毫无有察觉,利落地自己买了账。 正吉都不敢说话了。 项宜刚把三块玉石收好,转身便看到了谭廷正看着自己。 他沉着脸,就这么盯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似谭建那般用凑数的文章给糊弄他。 但这脸色里似乎还有些许不同,细品如被深闺中的怨妇,但下一息,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出了门去。 项宜愣了一下,低声问了正吉,“大爷怎么了?” 正吉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夫人的问题。 “小的猜测,大爷可能想要小的替夫人付钱?” 他这样猜测,项宜却并不认可。 毕竟她分清公私账目,谭廷一向是晓得的,又怎么会混淆起来? 见自家夫人摇头,正吉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得更明白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负着手站在铺子门前的大街上、神色不悦的自家大爷,正吉都不敢近前了。 好在夫人走上了前去。 项宜着意看了一下脸色极其不好的男人,问了一句。 “大爷是不是累了?” 谭廷抿着嘴没有回她这话。 项宜看他确实是生气的样子,又不回她的话,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 她只能又问了一句,“大爷是不是渴了?饿了?” 谭廷既不渴也不饿,还是那般闷着没有回应。 连着问了两句,他都没有回应,项宜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她低了低头,嗓音落下三分兴致地淡声道了一句。 “看来是项宜耽误大爷的工夫了,既如此还是回酒楼吧。” 话音落地,谭廷急忙转过了头来。 “不是......” 他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他巴不得她也似谭建杨蓁那般,高高兴兴地在这里耍玩。 他说了不是,项宜抬头向他看去,眼中聚满了不解。 她是真的猜不透了,谭廷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匆忙而过,撞到了两人。 谭廷急忙伸手揽了项宜,回头瞪了那撞人的人一眼。 那人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一脸的焦急,眼见着撞到了人,再看又是锦衣在身的贵人,慌忙地跟两人道歉。 谭廷并不会如何,见项宜没有被撞到,只是口气不悦地提醒了一句。 “走路小心些。” 那人连道是自己的不是,又着急起来。 “实在是头一天出来就把孩子弄丢了,心里急的发慌......”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快速地没入了人群里,找孩子去了。 集市人多又杂,丢孩子的事情总会发生。 但谭廷和项宜两人被这么一打岔,方才的事情便也岔了过去,谭廷还想同项宜解释,却找不到话头了,而项宜亦被那人丢了孩子的情绪,牵扯了几分,一时没了继续逛的兴致。 “还是先回酒楼吧。”项宜说了,转身向酒楼而去。 谭廷见她果真不欲再逛,止不住快步上前。 “宜珍,我......” 谁料话还没说完,项宜忽得转身向一旁的巷子里跑了过去。 谭廷被她吓了一跳,紧随她身后也跑了过去。 缔婚 第81节 巷子另一边的河道里,竟有小孩支离破碎的呼救声,待他们到了小河旁,只见河里又小孩几乎要沉下去了。 这次不等项宜开口,谭廷就叫了人手。 “快去救人!” 当下两个护卫直接跳进了河里,两下三下就扯着小孩上了岸。 那孩子四五岁的年纪,许是因为溺了水,眼睛都要翻白了,萧观亲自上前两下将他腹中水按了出来。 小孩一呛,才算活了命。 这般冷的天气,小孩子一身湿漉漉得发抖个不停。 项宜直接解了身上披风将小孩子裹了起来。 这番动静一出,立时围过来不少人,接着,方才撞了谭廷他们的汉子也奔了过来。 “木双!我儿!” 落水的小孩正是这汉子的孩子,他只见孩子险些溺死,却被谭廷他们救了起来,抱着孩子跪下就要磕头。 谭廷示意正吉将他托了起来。 “不必道谢,不过是随手救人罢了。” 他这般说了,那汉子还是道谢不止。 倒是项宜见那孩子着实可怜,不由道了一句。 “城中集市人多,合该更留意小孩才是。” 那汉子听了连连道是,可他苦着一张脸。 “只是此番是小人第一次带孩子来码头做工,做工能给饭吃,孩子在家吃不上饭,只能带他来蹭些饭菜,却又不敢让码头的工头瞧见,于是令他小心藏身,不想竟丢了......” 他这般一说,项宜才看到与他一同找孩子的汉子,都穿着码头上给的粗布衣裳。 他们并不像是做惯了码头活计的样子,反倒像是庄稼汉。 恰在这时,谭廷问了一句。 “第一次来码头做事?之前在何处?” 那汉子听了这话,重重叹了口气。 “因着去岁奇寒,把家里的田给卖了,卖田的钱面前够过个冬,但今后再没了田种,没了口粮,原先买我家地的当地大族,说让我们给他家做佃户,但他家发给佃户的口粮着实太少了,还将我们当奴仆一般差遣,我们实在不愿给他家做事,才来了码头。” 一旁几个汉子也是一样的,说那当地大户用极低的价钱买了他们的田,如今钱花光了,田也没了,又不愿被当奴隶驱使,只能出来了。 他们都是良民,又不是奴隶,怎么甘心被当奴驱使? “只是这码头的工也不好做,出来找事做的人多,码头上不差人,也给不了几个钱,顶多混一顿饭吃罢了!” 几个没了田地的庄稼汉,都愁苦着脸叹气。 在他们的话里,谭廷和项宜竟下意识看向了对方,对眼神有一瞬的接触。 果然,这些因为谭家的存在,而没有发生在清崡一带的事情,到底还是在旁处发生了。 世族借机屯田,庶族越发没了活路。 可那奇寒的冬天已经过了,该卖田的也都卖了,又有谁能迫使那些世族,将吞进去的田地再吐出来呢? 两族积怨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众人一时无言,谭廷叫了管事过来,道谭家的船此番也要在此地补给,就请这些汉子做搬运之事吧。 管事懂大爷的意思,暗暗把给这些人的临时的工钱也提了上来。 这些汉子见有了事可做,哪怕只是一下晌的事情,也都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道谢。 还有人忍不住道,“谭家要多少水米咱们都能搬,今日没接上送往京城的玉料的差事,这下总算也没落空!” 他们说得送往京城的玉料,正是给槐川李氏宗家嫡长重孙周岁庆生的玉雕。 李氏宗家的嫡长孙庆生,旁枝专定了一块大青玉,只是那东西贵重,他们这等刚来的汉子,连搬运那好玉的资格都没有。 世家的孩子庆生,提前半年就要准备起来;可庶族百姓的孩子,却东躲西藏地为了一顿饭,险些溺死河中。 项宜和谭廷都半晌没说出话来,只是偷偷给那孩子腰间塞了些银钱。 ...... 晚间回到了船上,项宜吃饭还有些走神。 她不由去想,大哥有没有顺利进京,他们从江西搜集来的证据,有没有顺利呈到太子殿下案头。 不过她尚且还不知这些消息,反倒是秦焦在吃饭的时候,过来提醒了谭廷一句。 “大爷,明日咱们的船就到灯河县了,恰能将那两位亲眷接上了。” 谭廷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反倒是一旁的谭建问了一句。 “灯河县?灯河黄氏的人?” 秦焦连连道是,又极快地从项宜身上扫了一眼。 “正是灯河黄氏宗家的两位姑娘。” * 翌日,灯河县码头。 码头被围了起来,只有灯河黄氏的人留在此处。 日头晒着河面,如同鱼鳞一般反光。 一个年纪小些的绿衣姑娘,将手中刻了玩的核桃扔了出去,她气势甚足,砸起一片水花。 一旁年长一些的黄衣姑娘看着她,笑了一身,“六娘还在生气?不过就是同乘一船罢了。” “哼,百年修得同船渡,我怎么就修的同那样厚脸皮的女人坐同一条船?那谭家也真是的,怎么就把那样的女子立成了宗妇,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年纪长些的姑娘不说话了,倒是她身边的嬷嬷走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四娘可莫要似六娘那般想,谭家再怎样,也是数得上的大族。咱们大老爷可是说了,要是您能接替那项氏做上谭家的宗妇,给您的嫁妆必然会再翻一翻的。” 嬷嬷说的大老爷,就是黄四娘的伯父、灯河黄氏的宗子族长了。 嬷嬷说着,笑着看向黄四娘。 “这可是姑娘的大喜事!” 江上吹来一阵清冷的风,黄四娘在这话里,并未说什么,只是目光远远地,往南边来船的方向看了几息。 作者有话说: 谭建:到底是谁不中用啊,牵手都这么费劲……啊,这是我能说的吗?快跑…… *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 第46章 [二合一] 行船在水面上摇摇晃晃,醒着的人都极易在这优哉游哉的摇晃中困乏,更不要说睡着的人了。 项宜醒来的时候,眼见着日头都高升了起来,吃了一惊。 春笋听见动静笑着走进来。 “夫人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从前在谭家,项宜作为宗妇必得做出表率,每日给赵氏的晨昏定省,除非是赵氏开口例外,其他全然不能省却。 刚上船前两日,她还总能在天刚亮就醒过来,但几日下来,船上晃晃悠悠又没有丫鬟叫醒,竟睡到了这个时候。 她低声吩咐春笋以后还是按时叫她起来。 春笋略有些为难,“可大爷吩咐奴婢们不要吵着夫人。” 项宜在这话里,顿了几息,一低头竟看到一个没见过的红木匣子。 “这是何物?” 春笋没急着回答,替项宜将那匣子打开了来。 匣子一打开,项宜着实定了定目光。 那匣子如同首饰盒子一般分了许多小格,但里面放的不是收拾,而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色泽各异的十块玉石。 春笋这时才开了口,笑看了项宜一眼。 “是大爷让正吉拿给夫人的。” 这些玉石水头都极好,比项宜买的那三块价值不知高到了何处。 项宜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问了一句那位大爷在何处,然后换了衣裳出了门去。 船头,船只掀起碧波,浪头打来阵阵疾风。 谭建一面在他大哥面前对答,一面偷偷抹了一把手心里的汗。 再背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抽手板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旁走来一个人,谭建一眼看见那人,便觉好似天神降临、天女下凡,止不住提醒了一声。 “大哥,大嫂来了。” 他这般主动打断对答,谭廷立刻就不悦,只是再听那话,他禁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妻。 妻子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袄、丁香色绣如意纹的比甲,发髻上簪了一只浅紫色的丁香花样簪梳,掠过船头的风向她吹去,吹动她耳边坠着的一对珍珠。 这次不用谭建提醒,谭廷便开了口,“回去继续背你的书。” “是,是,是......”谭建闻言,一息都未停留地跑了,边跑着边给项宜作揖。 要是没有大嫂,他这一路在船上和大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谭建一走,谭廷就转了脸色,向前迎了项宜两步,“宜珍醒了?” 缔婚 第82节 风吹得项宜耳边落下碎发,她抬手挽在了耳后,轻轻点了点头,想到那一匣子贵重玉石。 “大爷怎么买了这么多玉石?” 谭廷在这个问题里看了她一眼,正想要看看她喜不喜欢。 昨天是他不该同她生气,弄得她后面没了兴致,便没有再买玉石了。 他正要问她可否喜欢,不想她小声问了一句话。 “大爷买的这些玉石,不知价钱几何......” 项宜声音小极了,她有种自己其实不该问的预感,但是他们一向账目分得清楚,那些玉石着实贵重,她实在不能当做寻常物件收下。 但她这么问了,只见男人的嘴角果然又压了下去。 谭廷一口气闷在胸口,但是想到昨日正是生气没把话说清楚,惹得她落了兴致。 他这次直接就问了她。 “宜珍是又要记入账目,还是要把钱还给我?” 他忍不住闷声又道了一句。 “宜珍非要与我算得如此清楚吗?你我是夫妻,怎该如此?” 他总算是把昨日没说清的话,都说了出来。 项宜愣了下,这才抬眼看了一眼男人。 原来昨日真是正吉猜测的那般...... 只是项宜却在他这样转变的态度里,惊讶又暗暗叹了口气。 分的清楚又有什么不好?日后总是要省些事的...... 但眼下,项宜看着男人怨怪的态度,只能默然先记在心上了。 她垂头施了一礼,“那项宜就多谢大爷了。” 谭廷不要她这般同他有礼,抬手就将她扶了起来。 他细细看着眼前的人,今日她能收下他的东西已经不容易了,至于礼数这些事情,他再同她慢慢磨便是了,总归这一世都是要做夫妻的...... 两人各有各的念头,一时倒也在这个问题上达到了平衡。 清风吹来江上的清凉,谭廷解了披风,披到了妻子肩头。 项宜半垂着眼帘轻声道谢。 正吉远远看着都松了口气,本来想过来摆茶,一时间也没上前相扰。 谭廷嘴角都止不住翘了起来,指了前面岸边的小鱼市。 “天气转暖,鱼市都热闹起来了。” 项宜也向那热闹的集市看了过去,轻轻笑着点头。 谭廷又想起昨日没能牵成的手了。 这次他悄然靠近,在一阵江风迎面吹来的时候,碰到了身边妻子的手。 今日没有挤挤挨挨的人群,他略一触碰,项宜就察觉到看了过来。 谭廷没有迎上她的目光,只是装作本就是应该的寻常事一样,环住了她略有些凉的手,浅浅地握在了手心里。 那冷热的交换在一瞬间发生。 项宜不由地暗暗吸了一气,怔怔看了男人一息。 谭廷察觉了她手下的略微僵硬,就在刚要收拢掌心,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中的时候,杨蓁突然跑了出来。 “大嫂?你快帮我看看我刻的玉石!” 杨蓁在船上闲来无聊,也开始刻玉了。 她这么一喊,项宜下意识快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谭廷微微睁大眼睛,低头向她看去,项宜窘迫了一时,低着头没好意思回看谭廷。 “弟妹叫我,我先过去了......” 说着,连忙离了去。 谭廷被留在了船头,手里还残存着妻子柔软的手上微凉的体温。 只是他没似之前那般闷闷,反倒是看着项宜离开的匆忙脚步,莫名有种感觉。 宜珍是不是......有点点害羞了? 念及此,男人嘴角止不住地勾上去了几分。 可惜这次又被打断了。 想想不中用的弟弟和弟妹那般自然而然,谭廷不由觉得,他们夫妻本也该如此才是啊...... 这时萧观过来报了一声。 “大爷,再过一刻钟,就到灯河县码头了。” 谭廷还在方才的思绪里,闻言只点了点头。 * 灯河码头。 波光映着天上的日头。 张嬷嬷是长房派来的嬷嬷,黄四娘听她又说了好几句清崡谭氏的气象,说从前清崡谭氏也是出过阁老的世家,只不过这几年,因着先任宗子英年早逝,先任的谭家大爷又太过年轻,没落了些,但比之他们灯河黄氏,也是半分不差的。 黄四娘知道她的意思。 清崡那样显赫的门楣,若不是谭家大爷被迫娶了项氏做元配,本也是落不到他们黄家人身上,甚至自己身上。 黄氏虽然和谭氏门楣差不多,但她不过是宗家二房的姑娘,而大房的那位长姐夭折,之后就没了姑娘了。 谭家大爷是宗家宗子,合该用宗家嫡枝嫡女来配。 所以她也只能继任项氏之后嫁过去了。 河面上又反了一阵刺眼的光。 大伯父谁人都想交结,偏父亲又一味听他的。 她早早没了母亲,亲姐姐也不在身边,只能听任大伯父安排。 可她也总得先看看那谭家大爷品行如何,再看看那项氏到底是什么做派,那夫妻又是怎样的相处,才晓得自己要不要嫁...... 黄四娘几多思量,黄六娘却丝毫不知。 她此番进京乃是因为自己的老爹调任了京官,接她过去罢了。 她比四娘小两岁,虽然也到了婚嫁年纪,但并不太着急,反而是小儿心性,越想着要与厚脸皮的贪官女同船许多日,就越生气。 “......面由心生,那项氏必是丑极了,平白耽误了我这一路北上的好风光!” 说话之间,只见一座轩昂大船自南面河道里行了过来,黑漆船身上描金刻了个大字——谭。 等在码头的人立时都活络了起来。 这边船稳稳停在了码头前,黄四娘和六娘不意急着上船,自然要等谭家人先出面的。 两人都不由地向船上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铜绿色锦袍的男子和一个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联袂到了船边。 男子英俊,女子明媚,自船上下来时,还说笑着低声道了两句,举手投足十分亲昵。 这景象看得黄四娘和黄六娘都是一愣。 只是下一息,来送他们的宗家二哥走上前来,两人才晓得船上下来的两人身份。 原来是谭家二爷和二夫人。 四娘暗暗松了口气,六娘直接拍了拍胸口,嚼在四娘耳边。 “我就说么,这般明媚亮丽的女子,肯定不能是那个项氏,原来是忠庆伯府杨家的小姐。” 众人相互见礼见面,这才应了黄家人上船。 谭建将他们一路引至船上阔厅。 黄四娘一直暗暗留意周边,没发现什么人,直到进了那阔厅里,一眼看到了立在正中,负手而立的男子。 男子着一身墨蓝色锦袍,腰间束了白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黄四娘只敢极快地看了一眼男人的面庞,就在那比之谭家二爷更加俊逸而稳重的脸上,极快地垂下了头去。 她心下莫名略有些快,在堂兄的介绍下,礼数到位地给他行了一礼。 男人声音一如面相沉稳,又夹带着些许温和,不多不少刚刚好。 黄氏这边自然是要客套地邀请谭廷去灯河黄氏小住几日再走,但谭廷本就没有留下的意思,也就客套地道谢婉拒了。 黄家人只好拜托他照应两位姑娘,谭廷自然应下,便送了黄家人下船。 谭家的船前后停了半个时辰,就继续北上而行了。 两位姑娘便被引去了留好的舱内卧房。 一出了阔厅,六娘就在四娘耳边嘀咕了一句。 “那位谭家大爷看起来当真相貌堂堂,好可惜啊,怎么娶了那种女人?” 她想到方才并没有看到项宜,止不住道了一句,“是不是太丑了,不方便见人啊?那还带着进京作甚?” 这些问题,黄四娘都不好回应,只能让她谨言慎行,黄氏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莫要在别人家船上乱讲话。 但她心里也在疑惑,谭家大爷确实有一族宗子的气派,那项氏又是什么样的呢?没出来果真是因为丑陋或者被嫌弃? 只是她们刚到各自房中,就有丫鬟过来送了点心。 “夫人吩咐奴婢们给两位姑娘送些点心,解一解乏。” 四娘听着,暗中思量着道谢应了。 倒是六娘跑到了她的房中来,“哼,我才不要吃那种女人的点心。” 她说着拉了四娘,“姐姐不趁着天色正好,出去转转吗?待天黑了便没什么风光可看了。” 四娘心里还思量着至今并未露面的项氏,就被妹妹拉出了船舱去。 缔婚 第83节 但刚走到船尾,就与一女子险些碰了个对面。 女子丁香色的比甲衬得她面色极其柔和,耳边的珍珠映着水光,风一吹,整个人也散着似珍珠一般的光泽。 四娘和六娘都看向此人愣了一阵。 六娘下意识以为船上还有旁的顺捎接上的旁人家的女眷,倒是四娘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果然,下一息谭家二房的夫人快步走了过来。 “大嫂方才不是晕船了,这会怎么又出来了?合该再歇一会才是。” 项宜刚才在船的启停里,晕了一阵,谭廷便让她留在房中睡一会,歇一歇。 但白日里哪能无端睡觉,项宜这会刚好一些,就走了出来。 她见了两位姑娘,便问了杨蓁一句,晓得是灯河黄氏的姑娘,客气地同她们见礼。 两位姑娘都是婚嫁的年纪,项宜看了她们一眼,见两人不知怎么都有些怔忪。 年纪小些的六姑娘更像是掉了魂似得,还是四姑娘回过了神来,也同她见了礼。 项宜不是世家出身,与她们也并不熟悉,浅言两句便走了。 她这边离了去,半晌,船尾掠过一阵疾风,才将两人彻底吹回了神。 六娘干咽了几口吐沫,疑惑不解地挠了头。 “为什么啊?不是相由心生吗?她怎么长这么好看......不,未必就面由心生,说不定那项氏是个蛇蝎美人,当年就是把谭家挟制住了,才嫁进来的!” 她觉得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 四娘却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六娘又要继续嘀咕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好了,别妄议旁人家的事情了,小心被人听见。你不是说要趁这个机会练习雕刻核桃吗?快去吧。” 六娘就算再小孩脾气,也晓得在旁人家船上议论是不好的事情,只是她实在想不到,项氏怎么会那么秀丽夺目,同京里的世家贵女也是不差的。 黄四娘和妹妹想的无甚差别,只是却在那项氏的相貌和气质中,心下有些郁郁。 张嬷嬷如何看不出她所想,谁能想到项氏竟是这般大家做派呢? 但她低声劝了四娘。 “姑娘莫要被那项氏吓到了,再怎么样,她也是庶族出身,是贪官女儿,若是谭家没有要为宗子换掉这妻的意思,咱们又怎么能得了消息呢?” 她说着,声音压了压,“这可是咱们家姑夫人,从林大夫人口中听来的意思,说实在的,就算没有咱们家,也有旁人家,那项氏是不可能长久坐在谭家大爷正妻的位置上的,何必在意她呢?” 话是这么说,但这到底是林大夫人的意思,那么谭家大爷自己的意思呢? 黄四娘没吭声,张嬷嬷还欲再劝两句,恰在此时,船舱外面有了脚步声。 自窗子缝隙里看过去,恰看到外面走过来的人。 正是项宜。 张嬷嬷立刻噤了声,而船的另一边也走过来一人。 她们看不清出,却是男子的脚步声。 船舱中两人就安静地听着,就听到了外面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 谭廷见妻子没在船舱好生休息,竟走了出来,皱了皱眉。 项宜低声回应,“妾身有些闷,想着出来转转。” 可这会走到了山间,风大了起来,将她耳边坠着的珍珠都吹得跳动起来。 他只怕她着了风,当真要晕起船来了,不得不道。 “还是回去吧。” 项宜见此风确实大,确实不便再留在外面,便没再多言,行礼去了。 谭廷一直目送妻子回了船舱,才安了心却船头上吩咐事情。 夫妻两人在外间说话的具体情形,船舱里的人看不见。 但说了什么话,是如何的口气,还是听得清的。 当下两人一走,张嬷嬷就拉了黄四娘的手。 “姑娘可都听见了,那谭家大爷可一点都不想项氏出来,约莫正是嫌弃她丢人,不许她出舱呢!” 黄四娘确实听见了,那般稳重的谭家宗子,此番的口气有些许不快,而项氏刚开始还想辩解,被他训斥了之后,便不敢再说话了。 看来他们这二人,确实不和啊...... 所以谭家大爷带着项氏进京,其实是找机会要将她休掉的意思了吧。 黄四娘思绪翻飞起来,反倒是张嬷嬷没有那许多想法,直接道了一句。 “大老爷之前,不是说让姑娘替家中小爷请教谭家大爷学问吗?姑娘今晚用过饭,就去吧,好生说几句话,让那位谭家大爷把姑娘记住,这可是姑娘的好机会!” 黄四娘听了,有些不自在。 那谭家大爷到底还没有休妻...... “若是这般被项氏撞见,我可如何是好?” 就算是有学问做幌子,也多少有些窘迫。 张嬷嬷连声叫她放心。 “林大夫人既然有这个意思,必然安排了人手在谭家大爷身边,姑娘只管去,项氏是不可能撞到姑娘的。” ...... 晚间用过饭后,各自回了各自卧房歇息,船中单独给谭廷辟了理事的书房,他同项宜说了一声,便去了书房理事。 倒是谭建背完了书本,心思又活络起来,见杨蓁学着雕刻玩耍,自己反而从江中钓了一尾大鱼,做起了鱼羹。 他兴致勃勃地吩咐人炖了一盅,想给自家操劳的大哥也送一碗,转念一想又怕大哥骂他不务正业,便转身去央了嫂子。 “嫂子别说是我让人炖的,就说你嫂子自己心疼大哥就是了,替小弟给大哥送去吧。” 项宜好笑的不行,虽然并不认同谭建的说辞,但看在他手心刚好的份上,只得替他走上一遭。 入夜的江风微有些刺骨,远处河岸的渔火似乎都被寒风吹熄了不少,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项宜护着谭建的鱼羹往书房去,刚出走了几步出了船舱,便看到了一片裙摆从眼前晃过,向着谭廷书房的方向去了。 项宜微怔,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风更大了,她继续向前而去。 谁料就在此时,有人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秦焦眼见着这位项氏夫人突然出现,便觉得不好,再看她果真要去大爷书房,还是在黄家姑娘刚进去的时候。 秦焦一步拦住了项宜。 林大夫人为大爷挑的这位黄四姑娘,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宗家的嫡女,虽然是二房出身,但给大爷做继室也是够格了。 哪里是项氏这等庶族出身的贪官之女能比? 大爷这些日对项氏已经够好了,项氏若是懂事,也该晓得好聚好散的道理。 他道,“夫人可是要去大爷书房?大爷方才累了,这会正小憩,夫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项宜没想到谭廷竟这在这个时辰小憩,她有些奇怪。 只是她在秦焦的脸色里,莫名想起了方才从她眼前一下掠过的裙摆。 恰在下一息,书房的方向隐隐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声音不大,亦听不清说了什么,但项宜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夜风将河边的渔火盏盏吹灭,气死风灯在船上摇晃着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光影变幻了一时。 原来是这样啊...... 项宜淡笑着半垂了眼眸,将鱼羹放到了船边的小几上,轻声说了一句。 “这鱼羹就由秦先生端给大爷吧,我就不去打扰了。” 夜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也传来了书房里更多细细碎碎的男女言语的声音。 项宜放下鱼羹,抬手挽起耳边碎发,一息都没有过多耽误地,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二合一的肥章。 晚安,晚上9点更新~ 第47章 船上,秦焦愣了一时。 眼前除了那碗鱼羹,已经空空荡荡了。 项氏是听见了书房里大爷和黄家四姑娘说话的声音的,但却就这么走了。 他还以为,项氏少不得要闹腾一番...... 秦焦怔了一时,虽然惊讶,但到底省了他不少事。 他并不是同项氏过不去,只不过想好生替林大夫人办好差事,他读了一辈子书,都没能做的了官,只盼回京之后,林大夫人能看在他兢兢业业办事的份上,给他谋一份差事罢了...... 谁料,前脚项氏刚走,接着书房的门就吱呀了一声,秦焦转头看去,黄家四姑娘竟就出来了。 她从进书房到眼下走出来,拢共没有几息,只怕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吧。 秦焦惊讶挑眉。 而匆忙从谭廷书房离开的黄四娘,极不自在地快步回了自己的卧房。 那张嬷嬷正等着黄四娘,可刚把人送走,就见人回来了,意外地不行。 “四娘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缔婚 第84节 黄四娘烦躁地坐到了床边,她知道大伯指派了张嬷嬷陪着她,就是想要她入了谭家大爷的眼,但这种事,着实令人没脸。 方才她拿着家中兄弟的文章,去了那谭家大爷的书房,由着小厮通传进去,那谭家大爷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甚至都没让小厮上茶,没有正经会客的意思,只问了她一句。 “黄姑娘有何事?” 她彼时还强忍着不自在,上前去按照大伯的吩咐,把兄弟们的文章递了上去,请谭家大爷提点文章。 但那谭家大爷见了,也只是点了点头,问候了一句她大伯和父亲而已。 黄四娘这般动张嬷嬷说了,张嬷嬷便拍了腿。 “姑娘也真是,虽然开始不自在些,但这不说上话了吗?就继续往下说呀?” 黄四娘本来是要强撑着自己厚着脸皮继续说的,只是她还没开口,那位谭家大爷就奇怪地看了过来。 那眼神意味明显,分明就是在看她为什么还没走? 这会回想起那眼神,她还觉得窘迫得不行。 “若我再待下去哪怕几息,那谭家大爷就要看出我们的企图了!” 被一个尚有妻室的男子看出企图,岂不是真就不要脸了? 所以她只能趁着人家还没察觉太多异常,迅速地离开了。 当下,黄四娘见那张嬷嬷还要再说,当先开了口。 “再怎么样,我们灯河黄氏也是有传承的人家,这种违背祖德、败坏名声的事情,嬷嬷还要让我去做不成?” 把名声和祖德都搬出来了,张嬷嬷就算再得了大老爷的吩咐,此刻也不好再说。 她的目的总还是要成事的,万一真惹恼了四姑娘又有什么好? 当下连忙小意劝她,“四姑娘做的是,是老奴见识短浅了,总之这一路还有些时日,不急不急......” 张嬷嬷都赔小心了,黄四娘就是不悦也不便多言了,此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 河面上的夜风吹得人泛寒。 项宜回了舱中房内,就坐在了案台前,让乔荇把她平日制印的东西拿来。 不必拿出大把的精力来照管中馈,闲暇的时候多了起来,昨日项宜刚制好了一块闲章,今日乔荇听了,便问了一句。 “夫人可是要制新章?要用什么玉石?” 项宜见她说着就把谭家大爷买的那一匣子贵重玉石拿了出来。 她止了乔荇,“用我前几日自己买的吧。” 乔荇有些惊讶,下晌的时候夫人还细细看了看大爷送来的这十块好玉,夫人在从制印之后,还没怎么用过这么好的玉料。 乔荇不由道了一句,“夫人舍不得用吗?夫人的技艺比从前已经好了太多,配得上这些玉料的。” 项宜听了浅笑了一声,垂下眼眸一时没有多言,直到乔荇将她自己买的小玉石拿了过来,才道。 “我的技艺比之真正大大家还差的太远,总还是要继续精进的,不然到了京城,做的章卖不上价,就没了正经进项了。” 乔荇在这话里,神色落了一时。 “夫人还是如此辛苦......” 项宜无所谓,凭本事吃饭总是最稳妥的。 她收拢了心思,安下心来继续磨练自己的技艺。 只是她刚将刻刀拿在手里,外面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项宜挑了挑眉,竟看到那位大爷回了来。 谭廷理完了族里的事,便没多在书房逗留,直接回了房里。 他这边进来,就看到项宜有些意外的眼神,谭廷不晓得妻子意外什么,就见她起了身,要过来帮他换衣。 “大爷回来了。” 谭廷早就同她说过好多次了,他不用她这样伺候,当下见她走过来,刚要又提醒她不必,就察觉到她身上的三分外间的凉气。 “宜珍方才出去转了转?” 他说着,不用她动手自己解了外面的衣裳。 项宜应了一声,道是随便转转。 谭廷听了,便想到了方才的鱼羹,不由眨了眨眼,轻轻看了妻子一眼。 “那鱼羹甚是味美,是宜珍吩咐的?” 虽不是她亲自送去的,但到了晚间还能吃上如此味美的鱼羹,真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但他看向妻子,却见她摇了摇头。 “是建哥儿吩咐的。” 她说话的嗓音有些淡,谭廷下意识还以为是坐船疲乏了,又听她提起了谭建,倒是同她笑了一声。 “从前我总觉得谭建不思进取,今日看了黄家姑娘送过来的几篇黄氏子弟的文章,竟觉得他也不那般不中用。” 谭廷无奈地摇了摇头。 黄四娘送来请他提点的几篇文章,也都是出自宗家子弟之手,既然送到了他这里来,可见也是挑了几篇像样的,没想到竟与那不中用的弟弟用来凑数的文章差不多。 一时间,竟有些让人不知谭建到底是何水平了。 他这般坦然地说与她,项宜目光在他脸上微落了一下。 黄家人的事情,她不便评论,就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她是素来话少的,但是若说起谭建杨蓁的事情,总还愿意说上两句,但这会竟然一言不发。 只有外间船迎着风行进在河中,掀起水浪的声音传进船舱里来,房中静默无言。 谭廷不由地多看了妻子几眼,只见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来。 但身上还绕着外间的凉气,此时替他拿了块手巾过来,谭廷轻触及她的指尖,比平日里还要凉上许多。 他禁不住就想要将她发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暖一暖。 但指尖刚触及,她似没有察觉似得,转身离开了。 谭廷的手愣在了当下。 明明在船头,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的时候,她低头避闪,脸上带着三分不自在,就像是害羞了一般。 但眼下,她就这么走开了,眼帘依旧半垂着,神色没有一丝的波动。 谭廷默了一默没有言语,见她去整理被褥,便起身走到了外面,将春笋他们叫了过来。 “是谁惹了夫人不快?”他沉着脸。 但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回答出来这个问题。 谭廷皱了皱眉,回到房中见妻子已经要入睡了。 明明她同平日也没有太多差别,但谭廷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宜珍......” “大爷有什么吩咐?”项宜将烛灯端到了床边,听见他的声音,如常问了一句。 谭廷抿了抿嘴,走到了她身边,细细去看她的神色。 “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突然这般问过来,直问得项宜怔了一阵。 项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她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是寻常的该发生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 “是大爷想多了,什么事都没有。” 她如常笑着,说什么事都没有,说完便准备就寝了。 谭廷默然,压着眉头看了妻子好几息,又想从她身上看出答案,但到底什么都没看出来。 接下来的两日,她没再似刚上船的时候,时不时去船头或者船尾吹风。 谭廷若是不回卧房,几乎见不到自己的妻子了。 他干脆让人搬了个书案到卧房里,除了要见人便也留在了卧房。 船上的卧房并不大,他就这么挤了过来,项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这天,他刚拆了封信便叫了她。 “宜珍,江西舞弊案重审了。” 话音落地,项宜腰间都挺直了起来。 谭廷就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直接将信拿给了她看。 “......东宫的意思十分明确,是当真要彻查此事,不仅责令三司会审,还将涉嫌的几各家族的官员都暂时调离,将寒门官员临时调过去审案......” 项宜看着信中的字,听着谭廷的话语,禁不住激动起来。 这是东宫在给寒门庶族机会,是不管多大的世家都无法按下去的彻查! 今日能翻查江西舞弊案,明日是不是也能重审她父亲的贪污案了?! 谭廷见她捏着信的手都有些颤抖,忍不住上前将人环在了怀中。 “岳父的事情,一直是我没看明白,待进了京,我们便想办法给岳父翻案,可好?” 项直渊当年的贪污案,是惊动了多少人的已盖棺定论的大案,如何能再提及? 项宜自己都不晓得何时才有那样的机会,或许要等到太子继位,可身后的男人竟开口说了这话。 项宜不由地转头向他看了过去,他半分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眸色坚毅地向她看了过来,和他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 她本想说此事是项家的事情,其实与他无关,只是在这眼神里,竟一时没能说出口。 她虽然没有请他帮忙的意思,但他的好意,项宜记了下来。 这消息到了,也就意味着义兄、杨同知他们也都安然了。 缔婚 第85节 接下来的事情,便要看三司会审是怎样的结果。 此案并不复杂,但是审理繁复,经历多年,而且从前还是朝堂派了钦差去审案,却都没有结果,可见世族的势力只手遮天。 如今就这么翻了出来,虽是好事,但说不好就要引发动荡。 谭廷接了信的当天,便让人给清崡和各个谭氏旁枝的聚集地传信,所有谭氏族人谨言慎行,务必不要在这个时候与寒门庶族的百姓发生冲突。 他让人传了信,又吩咐加速行船,早早北上。 之后几日,江西武鸣舞弊案被重审的事情各地都传播了开来。 或许正是闹出了世家只手遮天,连寒门唯一上升的科举都掐灭,一时间此事还没审理出来,就在寒门学子间闹得沸沸扬扬。 更有许多或许是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寒门秀才,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消息,便将那江西舞弊案的事情,半真半假地写了出来,连平民百姓们也都人尽皆知了! 谭廷一行行船北上,这两日在岸边府县补给的时候,便能感觉到街市上喧闹混乱,暗暗有种压不下的势头。 庶族百姓本在世家之下忍气吞声地活着。 他们可以为世家做佃户,打散工,连吃饭都几多艰辛也能忍耐,可世家却连他们最后的希望都掐灭了。 没有了科举的路,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盼头? 难道世世代代只能被世家盘剥,在世家的马蹄下面做奴做仆吗? 谭家亦是有名的世族,船只停靠补给的时候,几乎能明显感觉到码头上的百姓对他们态度的变化了。 先前挤过来想要为谭氏做事的码头工极多,可这几日见到的人却都对他们横眉冷眼。 谭廷见状越发要求快速行船,早日进京。 不想越是要全速进京,越是在中途出了事。 谭氏的船撞到了山上滚下落在河中的巨石,虽然并无大碍,但必须要临时停船休整。 船停在了岸边一个叫做领水县的地方,当晚只能临时宿在此地。 领水本地并没有特别大的世族,但小世族还是有的。 大世族多半还顾及几分脸面,不会对庶族百姓太过剥削,但小世族却不一样了。 他们一行走在领水县城里,就不住听到有百姓暗暗咒骂本地冯、薛两个世族。 街上戾气颇重,吵闹声不绝于耳,谭廷一行不欲闹出事端,一直低调行事,当晚就暂住在了距离县衙不远的客栈里。 县衙附近要如常许多,众人全速行了好几日的船,在船上也都无聊极了。 谭廷见不少人想要出去转转,便道只能在这条县衙大街上走动,不许远离。 众人都晓得厉害,皆应了谭廷的话。 谭廷见妻子这几日都只在房中篆刻,并没有行船头几日的兴致,便也放下的手头的事情,要陪着她出去转转。 项宜连道不必,自己和乔荇出去转转即可,只是在男人压下的唇角里,只能应了下来。 只是刚走了没几步,清崡和京城就都来了信。 眼下这个敏感之时,谭廷不能不留意各处消息,天色本也不早了,项宜顺势请他先行回去。 谭廷闷声看了妻子一眼。 天都要黑了,他若是回去再出来,街市也该散了。 他没应她的话,寻了个附近的茶馆落座,将事情处理了再去寻她。 他既做了这个决定,项宜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当下就带着乔荇离了去。 谭廷不放心,还特特指派了一个护卫跟在她身边。 此地约莫从前学风浓厚,笔墨铺子颇有几间,但眼下看来,几件笔墨铺子都寥落了不少。 项宜替项寓挑了几块墨便罢了,转身往茶馆处去,不想远远地,竟看到了黄氏的两位姑娘。 那位陪同上京的张嬷嬷不知道同黄六娘说了什么,就让丫鬟带着黄六娘往旁处去了。 茶馆门前就只剩下了黄四娘。 谭建和杨蓁他们都不在此处,张嬷嬷将一只点心提盒递到了黄四娘手里,轻轻地向着谭廷落座的茶馆方向,推了她一把。 项宜的脚步停在了街道上。 天几乎黑透了,跟在她身边的护卫问了一句。 “夫人不回茶馆吗?” 说话间,茶馆门前的黄四娘已经提着提盒,娉婷走了进去。 张嬷嬷和秦焦一左一右都在门前。 项宜目光收了回来,转了身。 “再去旁处转转吧。” 天色越发黑了,黑幕拢着略显躁动的县城,闷闷地。 项宜又在旁处转了一时,不少铺子都打了烊。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去的时候,突然一声刺破耳膜的声音如雷如闪般传了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 项宜他们皆惊诧,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却看到黑幕笼罩的半边天,不知何时火光冲天,将这夜幕撕开一条巨口。 下一息,忽然一群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冲着项宜他们面前的县衙大街而来。 只一瞬间的工夫,慌忙奔跑的如浪人群,一下子将他们冲散了开来。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营养液】,谢谢大家~ 晚安~咱们都是准时晚上9点更新哈~ 第48章 茶馆。 谭廷看过了两封信,便借了纸笔给清崡家中,先回了一封。 刚准备回完这封信便去街上寻妻子,一抬头,看到有女子走了过来。 天色昏暗,看不清人,他还以为是妻子回来了,刚要上前才发现竟然是黄四娘。 黄四娘提着盒点心,先见着那位谭家大爷看过来的目光甚是温柔,心下刚小小跳动着,松弛了一些,不想男人定睛又看了她一眼,那温柔目光转瞬消失了。 “黄姑娘?”他只寻常疑问了一声。 黄四娘莫名就有些怕他,当下将手中点心提盒送出去的话,怎么都张不开口。 余光扫了一下张嬷嬷,那张嬷嬷不住地向她使眼色。 黄四娘无奈,把心一横刚要上前,忽然一阵骚乱的叫喊声从街道上传来。 黄四娘惊得手下一抖,而脸前的男人更是直接越过她,朝着外面看了过去。 只见方才还安宁的县衙大街上,突然冲过来一群人。 这群人奔跑极快,口中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逃命般地冲了过来。 而就在他们冲过来的方向上,火光冲上云霄,不知何时半个县城都被映得如同血水一般通红。 守在茶馆外面的张嬷嬷身子笨重,没来得及避闪,一下被人撞到在了地上。 她刚要忍不住咒骂,谁想再回头一看,后面竟然还有人群奔了过来。 这次不同于方才惊叫逃命的人群,后面的人各个红着眼,青筋暴起,有文面的书生,也有布衣的壮汉,半数的人手里竟还都提着刀枪斧头。 打杀只在一瞬之间,两个跑在后面的锦衣男子,骤然被追上的人砍翻在了地。 血溅得到处都是,惊恐、尖叫接踵而至。 张嬷嬷哪里还敢再骂人,惊叫着向谭家的护卫身后跑去。 谭家的护卫也都大吃一惊,萧观就守在附近,见状再不敢有一丝耽搁,当即叫回护卫守住茶馆。 谭廷脸色一沉,担心许久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他们拉了一个惊慌逃窜的本地百姓,一问之下知道了这场骚乱的原因。 江西舞弊案被重审之后,各地寒门读书人都恼怒起来,为自己多年应考无门愤愤不平,还有人将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写成书报传播开来。 而这领水县本是个学风浓厚的县,因着这几年科举中第的人越来越少,连笔墨铺子都寥落起来,不少寒门读书人只能回家种地,谁想去岁严寒无法过活,连最后的田地都贱卖给了世家。 他们心里虽然有气,但世道如此,都忍耐下来,压在心中。 而这江西舞弊案里爆出来的真相,就像是一根针,就那么轻轻一挑,径直挑破了他们心里脓疮,直接击破最后的防线。 今日久试不第的寒门书生们,就聚在一起要去县衙讨个公道。 不想还没到县衙,竟恰遇上包了酒楼吃酒的本地世族冯、薛两家的人。 两方相见,三言两语就吵闹了起来。 更有一个老秀才,看到冯薛两家一个中了举人的草包也在此,上前就要同那人理论。 那人自然不是当真靠自己考来的功名,当下心虚得恼羞成怒,叫了奴仆就将那老秀才按住打了起来。 要是往日,就算有人出头,此事也会不了了之。 但今日寒门书生心里火气甚急,再见他们这些世家竟然猖狂到了这种地步,敢就这么当街打人,心里更是怒到了极点,一时间顾不了许多,全都冲了上去。 本地的世族嚣张惯了,平日里皮鞭一甩就能让这些庶族百姓缩着脖子走开,当下见他们竟敢冲来,惊叫喊人,“竟敢闹事?!都往死里打!” 没有人在此时怯场,整个酒楼完全闹了起来。 但谁都没想到,这么一动手,还真就打死了人。 正就是那老秀才,忽然被人从二楼推了下来,一下摔在大堂里,当场就摔死了过去。 冯薛两大世族的人还以为庶族们这下可要老实了,可老秀才的血直接刺红了众书生的眼。 缔婚 第86节 而就在酒楼后街,恰有两个铁匠铺子,众书生手无寸铁打不过这些人,有人就冲进了铁匠铺子里。 铁匠铺里的汉子们,亦是被压迫多时的庶族百姓,当下直接将铺子的刀枪兵器俱都散了出去,呼着喊着也加入了进来。 可庶族哪里只有书生和铁匠,这一条街放眼望去,世族才有多少人,那些苟活在下面的不起眼的商贩匠人,甚至伙计奴仆,皆是庶族! 打杀就这么开始了,酒楼不知被什么人放了一把火。 那火腾得烧上了天,就像是将所有寒门庶族的人心里的火烧了起来。 世族的人终于察觉不对了,拔腿就跑,向城另一头的两大家族聚集的地方呼喊报信。 他们越是惊恐奔跑,越是将那些庶族百姓信了的火烧的旺盛。 当下,谭廷他们让拉进来的人把话说了,打杀已经到了这茶馆附近。 这街上七成的店铺都是那本地世族的铺子,这些红了眼的庶族百姓,干脆都闯进了周边的铺子里打砸洗劫。 茶馆的掌柜见状,弃了茶馆从后门逃了出去。 但谭廷一行却走不了,干脆将此地围了起来。 谭廷一边吩咐人守住茶馆,一边着人立刻去县衙击鼓报信,还厉声叫了萧观。 “快去找夫人、二爷、二夫人,还有黄家小姐!” 谭廷来之前谨慎得吩咐了又吩咐,到底还是撞上了这样的事。 或许撞上这样的骚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他不安地向混乱的人群看去。宜珍就在这附近,应该会很快回来吧? ...... 杨蓁和谭建在路边买了两块本地的香糕吃,忽然听着身后一阵喧哗声。 杨蓁下意识还以为附近来了什么热闹,拉着谭建就往喧闹声跑了过去,谁想刚一过去,忽的涌了出来一大波人,而远处被火烧起来的天空,也映在了两人惊讶的脸上。 前面跑过去的人还忙于逃命,后面追来的人手里持着刀枪火把,所到之处惊喊连连。 谭廷连忙将杨蓁拉进了怀里,连忙往回赶,“快!快回去!” 谁想两人刚跑了没几步,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他们的人立刻高喊了起来。 “这两人身着华服,必然是冯薛的人,快来人,莫要让他们跑了!” 说着,提起手里的刀就要冲过来,仿佛要将两人立刻砍死在街头一般。 谭建和杨蓁皆是一震,幸而皆有功夫在身,谭建一把缴了那人手里的刀,杨蓁更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两人趁着没有更多人过来,匆忙将外面衣裳反穿,急匆匆向回跑去。 这世道,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好在刚跑了不远就遇上了谭家护卫,护着两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茶馆。 谭廷眼见着弟弟弟媳安然回来,松了口气,只是他本以为不会走很远的妻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谭廷惊诧,“为什么夫人还没回来?!” 萧观已经派人去找了三回了,也没有找到项宜的影子。 倒是秦焦抿了抿嘴,没敢在此时出声。 方才他远远看见项氏了,项氏本是要回来的,但好似瞧见了张嬷嬷让黄四姑娘拿着点心进茶馆。 她没有再回来,转头走开了。 秦焦彼时意外了半晌。 原来项氏真的没有要占着大爷正妻之位的意思,和他从前以为的贪官之女,当真不同。 只是秦焦看着外面那些疯了一样的寒门书生,蓦然就想到了自己从中了举人之后,也是无论如何就中不了进士了。 可他总觉得,人在世上就得识时务,要抱上世家的腿,才能谋个一官半职...... 外面的打杀声还在继续,秦焦陷入了沉思。 谭廷又增派了多人出去找项宜。 那赵嬷嬷瞧着,小声嘀咕了一句。 “项氏夫人也是庶族,那些人不会向她动手吧,说不定此时还没回来,是同那些庶族走到一处了......” 看这领水的庶族,完全疯了,竟敢向世族下手了。 那项氏也是庶族的人,本也不该占着世族宗妇之位,那谭家大爷的妻室,还得让世家小姐来做才是。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谭廷冷厉的眼神就落了过来,杨蓁更是直接上前打断了她。 “闭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在,才逼得他们造了反!你若再敢多说我嫂子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张嬷嬷吓得踉跄了一步,见这位忠庆伯府的姑娘手里还拿着夺来的刀,当真怕了她,连连推到了黄四娘身后。 黄四娘早就嫌弃张嬷嬷话多,当下也叫了她。 “六妹也还没回来,嬷嬷莫要再乱说话了。” 杨蓁见黄四娘训斥了那老虔婆,也就哼哼着没再多言。 反倒是张嬷嬷心思不死,又在黄四娘耳边嘀咕。 “老奴就是试一试谭家待那项氏的态度。” 杨蓁的态度自不必说了,黄四娘方才也看到了谭家大爷冷厉的眼神。 她心下落了落。 “人家到底是夫妻,总还是在意的。”她看着谭廷又连番派人去找项宜,低声道,“端看连番派人去找项氏,也知道了。” 张嬷嬷却不这么想。 “找人总还是要找的,不过是面子罢了......” 然而话音一落,黄四娘就见那谭家大爷一把拿过了护卫的佩剑,径直就往外而去。 萧观和谭建见谭廷提着剑出门,都晓得他实在耐不住,要去亲自找项宜了。 但他到底是一族宗子,谭家最紧要的人,怎么在此时能出去冒险? 两人都在劝阻,要替谭廷去找。 谭廷看着外面的人,一茬又一茬地跑过,护卫也是连番去了许多,就是不见妻子的身影。 时间越久,他心越急。 想到妻子连骑马都是刚学会的,不似弟妹那般出身行伍,有功夫在身。 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这疯了一样的骚乱里,如何自保?! 想到这些,谭廷便心头焦得厉害,任是谁劝阻都没用,直接吩咐谭建守好此地,带着萧观就闯进了混乱的人群里。 “宜珍!宜珍!” 他连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 茶馆里的黄四娘和张嬷嬷都愣在了原地。 从方才连番派人出去寻人,便能看出一二了,眼下更是不顾自身安危出去找人,黄四娘就算再傻,也晓得这位谭家大爷,根本不似旁人说得那般,与妻子关系极差,反而根本是将他的元配妻子放在心头上。 连张嬷嬷都堵得没话说了,“啊这......” “嬷嬷还是别说话了。” 黄四娘看着远去了的谭廷的背影,神色没落了几分。 那谭家大爷是很好,比她自己的父兄都要好得多,亦让人心动。 但,他是旁人的良人。 ...... 黄六娘原本是要回去歇脚了,可张嬷嬷却说下船一次不容易,说另一边有好玩的,让她再转一转。 她脚下累了,是不想转的,但一想若是去茶馆,指不定要碰上那项氏。 这几日在船上,项氏还算规矩,没有总碰上,坏了行船的好心情。 只是黄六娘也不想同她有任何的熟络,免得回头到了京城,被其他世家的姑娘笑话。 她就顺着张嬷嬷的意思,继续转去了。 谁想这一走,竟遇上了城中骚乱。 黄六娘和丫鬟被冲散了,惊叫着相互喊着,可越喊声音却越远。 她被那些疯了一样的男人们撞得头晕眼花,险些倒在地上,只能找个角落躲起来,想等着这些奔命的狂徒跑过去,再想办法找人回去。 谁想到这些奔命狂徒走后,街道没有安静下来,反而留下来许多人,还有很多人从不知名的地方跑了出来,闯进街上的铺子乱打乱砸。 黄六娘吓坏了,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头看去,竟是个满脸肥油的陌生男人,那男人看她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看着她啧啧两声,就怪笑着,大力将她往巷子深处拉去。 黄六娘惊得直叫,谁想却又引来一个男子,也两眼放光地朝她扑了过来。 拉扯之间,她衣裳都被扯开了许多,钗环落了一地。 但再没有人能救她了,满街混乱,再尖叫说不定会引来更多的恶人。 那一刻,黄六娘脑袋都空白了起来。 她是世家养尊处优的小姐,再没遇上过这等事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飞身上前,两脚踹倒了那两个恶汉。 黄六娘转头一看,竟是谭家的护卫。 那护卫直接道,“是我家夫人让小人来救姑娘的!” “你家夫人......?” 黄六娘一愣,未及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就被护卫拉着往另一边跑去。 另一边有个窄小的门,她快速跑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里等待的项宜。 缔婚 第87节 “六姑娘没事吧?” 那嗓音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黄六娘此时听在耳中,仿若天籁。 而一旁有人也跑上了前来,正是她与她走失的婢女。 主仆两人禁不住抱头哭了起来。 半晌黄六娘慢慢停止了哭泣,她知道自己算是死里逃生了。 而救她的人,正是她看不上的、恨不能离得远远的项氏。 黄六娘看着项宜,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跟项宜板板正正行了一礼,再没有一丝轻视。 “黄氏六娘,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 项宜和乔荇被人群冲散之后,便觉得要乱了,匆忙找了这个狭窄过道的门里,暂时避难,还顺手救了两个吓坏的孩子,和一个被撞到受伤的女子。 她们不敢出声地避身于此,幸好之后谭廷指派在她身边护卫很快找了过来。 项宜松了口气。 但他们除了女人就是孩子,护卫一人根本无法带着她们安全离开,项宜干脆吩咐暂且留在这里,等消停下来,或者谭家的人找过来再说。 不想越来越乱,本来只有冲到路上的一群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当地的百姓也趁乱上了街头,有跟着打砸的,也有顺手牵羊的,还有人盯上落单的女子。 项宜先救了黄六娘的婢女,听闻六娘可能就在附近,就让护卫出去寻找,还真就在危急关头把人找了回来。 当下,一众人避在狭窄过道里。 项宜摆了摆手,道是顺手为之,当不得救命之恩。 今日不管是黄六娘,还是黄四娘,亦或是旁的女子,项宜都没有不去救的道理。 庶族因着江西舞弊案闹出来翻身,本是好事,但闹到这种局面,便是祸乱了。 外面又是一阵打杂,有附近的店铺也被人点了火,欲付之一炬。 骚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仿佛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而就在县城里的县衙,不知怎么,一直毫无动静。 这时,似乎有人想要闯空门,竟就朝着他们避身的窄门撞了过来。 过道里的人皆是一惊,项宜急忙示意众人都不要出声,却死死顶在门口。 外面的人连着撞了好几下都没有撞开,才咒骂两句暂时离开了。 门后人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在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们连这一片避身之地都没有了。 项宜亦皱起了眉头来。 知县恐怕是指望不上了,若是有人能一力接管县衙,出兵镇压骚乱,将这祸乱压下去,就好了...... 项宜禁不住期盼地想着看不见的远处看去。 ...... “宜珍!宜珍!” 谭廷嗓子发哑,心口焦急的厉害,但来回寻了许久,也没能寻到妻子的踪迹。 她到底被冲散到了何处? 此时又是如何境地?! 谭廷找不到人,只见被砸被烧的店铺越发多了起来,谁想就在这时,他一转头竟然看到一队官兵。 那些官兵并非是前来镇压,反而护着个人佝着身子逃窜。 谭廷一下就看了个明白,眼睛都瞪了起来,直接叫了人。 “拦住那狗官的去路!把人给我押过来!” 难怪骚乱了许久,他还让人去敲了衙门前的打鼓,都没有一点官兵出动的迹象,原来那知县竟当了逃兵,此时要逃跑了! 谭廷的人手出其不意,一下就打散了护着知县逃跑的官兵,将那惊恐万状的知县抓了过来。 “你、你是何人?!” 不必谭廷开口,萧观就走上前去,亮出了清崡谭氏的身份。 清崡谭氏,是比本地的世族冯、薛大了不知多少的世族。 那知县听得一哆嗦。 “谭、谭氏?你们要做什么啊?” 他和本地的冯、薛两族牵扯颇深,眼见着暴民连世族都敢打杀,他可吓坏了,只想要跑出城去。 可他越是想跑,越跑不掉。 他只见谭氏众人拥着的高挺锦衣男子,在冷笑一声之后开了口。 “城中乱成这般,今日,就让谭某来教教你,如何做个知县!” 谭廷言罢,直接叫了人。 “把这狗官给我押回县衙!” 谭廷脸色沉到了极点,压下了眸中的焦虑。 他一时间寻不到他的宜珍了,想必她那般聪慧一定是躲了起来。 那么他要做的,便是将这骚乱一力压下去。 骚乱停了,她自然就安全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五千五的肥章了,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日常晚上黄金档9点更新~爱你~ * 感谢在2022-05-22 21:02:14~2022-05-23 21: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颜梓。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两风月50瓶;41867693 40瓶;daisy 19瓶;满天、云端、假发柯人、墨予暗香10瓶;guomo25 8瓶;追光者6瓶;好看好看、心素如简、lovebook 5瓶;去冰半糖4瓶;lemonci、颜梓。3瓶;一一、完美花花、记录生活的好丽友2瓶;喜欢吃辣条、早就不酥了、livia、y、胡萝卜、污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茶馆。 谭建正替自家大哥发愁,反复看着门前,大哥还没有将大嫂找回来的迹象,而街道却越发乱了。 谭建多半的时间都在清崡,清崡有谭氏坐镇,他从没见过这般混乱场景,但这些日出了清崡,见到的混乱越来越多了。 世道的艰辛一直都在,只是太平的年景如织了一场梦一般将人蒙蔽,却在人梦醒之后,訇然爆发。 谭建叹气,看向县衙。 “县衙是怎么回事?难道知县不在?!” 谭家的人将县衙门前的鼓敲了一边又一边,里面就像是空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还是杨蓁冷哼了一声。 “狗官指不定跑路了!” 县城大乱,知县还跑了路,这等混乱场面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恐怕不仅不会停止,还会引来周边的匪贼强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喊了一声。 “县衙前来人了!” 茶馆里的众人急急向县衙看了过去,谭建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自家大哥。 只见大哥一个眼神过去,萧观拎了个干瘪老头出来,老头踉跄地趴在县衙门上。 “快开门,本、本官回来了!” 那老头竟就是本地的知县! 县衙大门一开,谭建就带着茶馆众人转移了过去。 他急忙奔去,一眼就看见那干瘪知县一身平民百姓的打扮,恨不能就这么混在人群里逃窜出去。 太平日子他作威作福,到了骚乱之时竟就敢这么跑路。 不等谭建上去,杨蓁就过去将那知县质问了一通,只问得那小老头说不出话来,哭丧着脸。 只是两人却发现,此处只有自家大哥,嫂子并没在。 “大嫂呢?”杨蓁禁不住问。 谭廷在这问话里眸色一暗,眉头紧压下来。 萧观在旁小声回了杨蓁,“......夫人还没找到。” “怎么会这样?”杨蓁和谭建讶然。 谭廷眸色沉沉地看了一眼远处四处起火的县城,抿嘴回看了那知县一眼。 “把县衙的人手都叫过来。” 知县不敢违背,连忙让人把官兵都叫了过来。 然而知县本人都要跑路,县衙又有多少官兵? 知县忍不住道,“只靠我们县衙这些人,只怕也管不住外面的乱啊。” 谭廷冷哼了一声。 若是起初骚乱开始的时候,知县就聚拢人手出去管控,根本不至于此。 缔婚 第88节 而到了现在,这些人手确实不够了。 他也没指望这些人能作什么,只问了一句。 “离县城最近的卫所是哪一个?” 知县听了,急忙回应,“是、是距县城来回一个时辰的湖门千户所。” 那湖门千户所的千户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平日给他礼尚往来都十分困难。 知县在骚乱之处就想去千户所求助,但一想到那千户与本地的冯薛两族关系平平,甚至还有些不待见,就打消了念头。 可他刚说完,就见那位清崡谭氏不知是何身份的男子,问了一句。 “那千户可是魏乾?” 知县讶然,“是是,正是!”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又见一旁的谭家二爷走上了前来。 “大哥认识那千户?” 谭廷点头,“谭氏与他有些交情。” 知县更惊讶了,但没等他弄明白这些清崡谭氏的人的身份,就听见那人直接差遣了县衙里为数不多的官差。 “五人一队,上街巡逻,以镇压骚乱、赶走匪贼为要。” 他说完,还特特强调了一句,“不许打杀百姓。” 知县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路数,是向着庶族百姓,还是要替世族出头。 他寡言少语,知县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只能吆喝着手下照做。 谭廷看了一眼被四处火光染红的天空,又低声吩咐了萧观派人与官差一起组队,继续去寻找项宜的下落。 而他叫了谭建守好县衙和众人,刚要上马带人去千户所请求支援,就见有冯薛两家的人奔了过来,让知县派官差支援他们。 “......那些暴民竟要烧了世家的宅子,就要攻破世族的门了!” 知县素来与这两家交好,但此刻的县衙已经不是他的了,他只能看向了谭廷。 谭廷又是一声冷哼,一点要帮衬的意思也无。 “他们自己做的孽,让他们自己受着吧。” 这一句掷地有声,知县再不敢有任何违背。 而谭廷言罢直接翻身上马,带上人手飞奔离去。 * 困在狭窄过道里的项宜等人,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机会。 护卫趁着外面稍安,从路边的摊子里,取了被摊主弃下的烧饼,照着项宜的吩咐放了银钱,拿给众人吃。 众人虽然都饿坏了,但外面几乎成了烧杀抢掠的修罗之地,谁都没有心思吃喝。 官府的人迟迟没有现身,项宜几乎断定那知县跑了路了,只能留在此地继续等待时机。 初春的北地甚是寒冷,众人只能挤在一起,幸而此处在高墙下面,算得一个避风之处了。 四下涌起的火光让人算不清时辰。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子,项宜隐隐约约竟然听见了官差敲锣的声音。 护卫和乔荇她们也都听见了。 众人神色皆是一振,等着那官差的锣声靠近,她们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不想就在这时,一旁被锁起来的空荡院子里好似有了动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便听到了隔壁传过来的七八个男人的声音。 这些男人自然不是那空院子的住户,而是趁乱从城外跑进城中抢劫的强盗。 这几个人在城中劫掠了一番,恰找了这个空院子做落脚地。 他们低声议论的声音,街道上的人听不清,可避在一旁狭窄过道里的项宜他们,却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除了护卫,便都是女人孩子,当下听见隔了一道墙的院子里有七八个亡命之徒,皆惊得大气都不敢喘。 项宜亦不安了起来,他们只等着官差过来便能离开此地了,谁曾想竟遇到强盗。 然而下一瞬,忽然一个小孩在害怕发抖之中,踩到了一旁的枯枝。 枯枝发出噼啪一声响,在寂静的狭窄过道里,声音似被无限放大了一般。 而隔壁空院子里,强盗们低声议论的声音,骤然静没了影。 项宜心下一沉,再抬头看去,只见那些亡命之徒极其警觉地从墙的另一边翻了过来。 只是当他们看到这狭窄过道里,大多除了女人就是孩子,那脸上的笑意都充满了玩弄。 有两个混不吝的,看着黄六娘主仆,直接调笑了起来。 “还有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 说话间径直向黄六娘走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护卫腾的一下跳了出来。 “小人挡着他们,夫人和姑娘们快跑!” 项宜也深知再没有旁的办法了,跑上街或许还有生机,但留下来,谁都没得好过。 她在这一瞬间,一把拉开了通往街道的门。 “快跑!” 众人呼啦一下从狭窄过道里跑了出去。 护卫拔剑与这些强盗抵挡起来。 但他到底势单力薄,很快就抵挡不住了。 强盗们亡命天涯多年,怎么能是吃素的,当下有几个径直越过侍卫,向着项宜他们追了过来。 “到了嘴的肥肉可不能丢了!” 不过三下两下的工夫,其中一人扯住了黄六娘,一人更是越到了项宜面前,生生挡住了项宜的去路。 “啧啧啧,一个比一个漂亮,今晚可真是要享了大福了。” 项宜惊诧后退,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声喊了起来。 然而方才明明在附近的官差锣声,此刻竟不知到了何处,她连声呼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强盗都笑了起来。 “就算那些官差来了,你觉得有用吗?官差若是有用,还能等到此时?” 言罢此人一身探上前来,项宜惊诧躲闪,还真就躲开了那人的手。 但那强盗反而越发兴奋起来,手下更是力道重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项宜的肩头。 项宜肩头一痛。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破风之声嗖的传了过来。 那声极快,又在下一瞬,骤然扎进了血肉之中。 有血滴溅了出来,在项宜瞪大眼睛的一瞬,落在了她的鼻尖。 而方才抓着她的那只手,陡然落了下去,那人胸口有一箭横穿而出。 不过一息的工夫,那人目眦尽裂地倒在了地上。 项宜方才的陡然变故里怔了一时,再抬头,却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夜空下,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弓,身姿高挺地骑在一匹黑马之上。 在他身后,冲天的火光下,乌泱泱全是从天而降的官兵。 谭廷在方才那一瞬里,脑袋几乎空了一时,手下的箭想都没想就射了出去。 他眼下更是立时翻身下马,两步到了项宜身前。 项宜鼻尖还有那强盗身上迸出的鲜血。 她只见男人拉着她的手臂,压着眉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才闭起眼睛大松了口气。 接着他抬起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鼻尖,轻轻擦掉了那滴鲜血。 他的动作轻柔极了,项宜怔了一瞬,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整条街几乎都是他带来的人。 她嗓音略哑地问了一句,“有官兵前来镇压了?” 男人还在细细打量着她,一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倒是萧观刚指派众人将黄六娘等人都救下来,上前说了一句。 “回夫人,大爷接管了县衙,又去附近的千户所寻来了官兵支援,城中很快就要无事了!” 项宜在这话里,忍不住向眼前的男人看了过去。 四处窜上半天的火光将他的侧脸映的更加坚毅分明,只是那双深压在眉头下的眼眸里,竟涌着如浪涌般的,让项宜说不清楚的情绪。 项宜没想到,自己期盼的能够在这混乱里,一力接管县衙、镇压□□的人,竟然就是眼前的谭家大爷。 她一时间没能错开他的目光。 反倒是谭廷在妻子难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了?” 风吹来深夜里浓重的烟火气,项宜默了一默,又转瞬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她没开口,谭廷也没再多问,只是又低头看了妻子半晌,然后拉了马儿上前,径直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马上,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这是第三次,他们同乘一马,只是这一次扣在项宜腰间的手臂始终没有离开。 他的力道极重,就那么将她紧紧扣在了怀里。 若说之前,只有他们两人,但眼下,他们身后却跟了几百人。 县城不算大,骑马三转两转就到了县衙门前。 缔婚 第89节 县衙里的人听见马蹄声都迎了出来。 “大嫂!” 项宜听见了谭建和杨蓁高声喊她,她正要回应,一转头却看到了一旁的黄四娘。 那黄四娘的目光亦落在了他们身上。 此时身后的男人已经翻身下了马,抬手要将她也抱下来。 项宜莫名觉得这不适合,正要自己从马上翻下来。 却见谭廷上前,不由分说地当着众人的面,尤其那黄四姑娘的面,双手托住了她的腰身,亲自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作者君有点事,先更到这个地方了哈,继续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呀~明天给评论区前排50名发小红包~记得早到早的~ 明晚9点,列车即将到达本次旅程的终点站:北京站。 咱就是说,前几天查的核酸,现在进京还管用不?俩哑巴还能进去不?(笑哭) * 晚安,明晚9点见~ 第50章 [二合一] 县衙门前。 当着众人的面,项宜就这么被那位大爷抱了下来。 她窘迫了一时,身边的男人却未觉丝毫不妥,与一同前来的湖门千户所的千户一道,分派人手,镇压城中混乱。 杨蓁跑过来问项宜有没有遇险。 “......二爷同我,差点被当成冯薛两家的人,被砍了,幸而我们有功夫在身!” 这话当真吓了项宜一跳,不仅有坏人为非作歹,连寻常百姓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身穿绫罗绸缎的人,就要下杀手。 这便是不祥之兆了。 项宜叹气,只道自己也遇到了强盗,幸庆谭廷来的及时。 她没有说黄六娘的事情,但却见一旁的黄六娘也奔向了黄四娘,见到自家姐姐便止不住掉眼泪。 她衣衫凌乱,钗环掉了大半,看得黄四娘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幸而她衣衫还算完整,人虽哭着,却道,“四姐,要不是项氏夫人救我,我就完了......” 黄四娘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黄六娘又重复了一遍。 “......幸亏是项氏夫人派护卫过来找我,及时将我找了回去,不然我就......” 黄四娘听了这话,止不住看向了站在谭家宗子身边的女子。 她发丝稍稍有些凌乱,鬓边的细发落下来,被充满烟火气息的夜风吹得浮动飞舞,人站在石阶上和她弟妹说着话,明明身姿纤瘦,但却被人一种安定之感。 今夜令人惊恐,而她并没有被吓到发抖,只是目露担忧地看着被火点燃的街道。 谭家大爷同千户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了她身边,低头不知同她说了什么,见她轻轻点头,才又离开了去。 方才两人同乘一马而至,男人亲手将她抱下来的场景还在眼前。 若是这般,她还能掩耳盗铃,又同那些故意介入旁人夫妻之间的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当下六娘还止不住后怕地落泪,反复说着是项氏夫人救了她。 张嬷嬷竟还不肯相信。 “真的假的?她好端端的,救六姑娘做什么啊?” 这话说得六娘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瞪住了张嬷嬷。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没人救我,嬷嬷才高兴?!” 张嬷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赔罪,“六姑娘息怒,老奴只是不明白而已。咱就是说,那项氏有这么好心吗?” 若说方才,黄六娘只是恼怒,眼下听了这话,简直一口啐到了张嬷嬷身上。 “呸!只有你不安好心,别把旁人都不当好人!” 她直接道,“项氏夫人如今在我眼里,就是菩萨一般的人物,不许你说她半句不好!” 黄六娘越想越后怕,若是没有她,自己是再也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名声身子也都毁了...... 张嬷嬷虽然是大房大老爷的人,但黄六娘的父亲三老爷才是灯河黄氏官做的最高的人,她敢在四娘耳边絮叨,却不敢真得惹恼了六娘。 当下被啐了,也只能捂着老脸低下头忍了。 千户所的官兵更有威慑力,人数也足够,当下谭廷和千户魏乾商议着连番派人在大街小巷镇压混乱,不时便听着吵嚷的声音小了不少。 那知县小老头见极难说话的湖门千户所千户,竟然更那谭家的大爷有商有量,越发好奇谭廷的身份。 只怕不是清崡谭氏一般身份的人。 不过不管怎样,有人替他操心把他办不了的事情办了,总是好的。 他暗暗窃喜,还顺捎着,欲在一旁给那两人出出主意,但谭廷和魏千户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他又摸着鼻子退到一旁去了。 恰在这时,又有人冲到了县衙门前。 不是庶族百姓,又是冯薛两家的人。 比起之前他们来的几次,这次来的人已经急的不行了。 眼见着千户所的兵都来了,更是急急道。 “县太爷,千户大人,快去派兵镇压那些暴/民/吧,他们真要把我们两家的门和墙攻破了,已经伤了不少人了,他们都杀红了眼了!” 知县老头根本做不了主,向谭廷看了过去,魏乾也要看谭廷的意思。 项宜也想知道那位大爷是什么意思,场面混乱如斯,不管是世家和是庶族都不好过,如今世家要被攻破了,他准备如何处置? 这是个棘手的事情,毕竟谭廷的身份摆在这里。 众人都向他看了过去,他却并没有一分纠结之色,只是冷哼了一声,思若无意地道了一句。 “也罢,就去看看吧。” ...... 冯家和薛家隔着一条河,原本是县城里最尊贵的地方,庶族百姓都不敢走此河道,要绕到而行。 而如今,沿河两岸聚满了人,两家的门墙下面,火把练成两条线,将整条河都映的如流淌着金水般发亮。 两家最初被攻来时,还派出家丁护院与这些庶民们战在一处。 可谁想,这些庶族百姓像疯了一样越涌越多,打不完,击不退,甚至反攻到了门前。 两家本来还想通气,一同打退这些人,但到了后来,各自自保都难了起来。 今日在酒楼当众打了老秀才的,正是冯氏宗家的二老爷,他见那些庶民疯了,被人护着跑回家求救他大哥,谁想庶族的人竟追了过来。 他喊着让大哥派人击退他们,可不仅没有击退,他大哥还被外面扔进来的石头砸中了胳膊,摔在了地上。 他已经连着想官府派了五六趟人手请求官兵镇压,可官兵迟迟不来。 就在他都以为那知县老头跑了路的时候,一阵喊声和锣鼓开道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人大喊。 “官兵来了!” 这冯二老爷爬到高台上看去,果见看不到头的官兵队伍直奔此地而来。 这冯二老爷吃了一日的憋屈,眼见着官兵总算来救他们了,振臂高呼着让护院们不必再窝在门墙之内。 “都给我打杀出去,官兵在此,我们这些贱民还有什么威风!便是打死百十个,我冯家也不怕!” 他倒要看看,这些庶族的贱民们还能威风几时?! 墙外的百姓都在火把下打杀红了眼睛,今晚他们若是退了,以后受这两族欺压的时候就更多了。 官兵没来,便是没人管,好歹让他们出一口恶气。 不然都会像被打、被从楼上推下来摔死的老秀才一样,没有活路了。 可他们正与这些世族斗到兴处,眼看着就要将他们的高墙大门攻破的时候,官兵突然而至。 众百姓都瑟缩了一时。 而就在这时,冯氏看到官兵助阵,直接派人再次冲了出来,显然是要仗着官府的势,将他们这些庶族百姓都打倒在地上。 众百姓素来是晓得官府从不站在他们这边,尤其如今的县太爷,更是与冯薛两家走得极近,何曾有替他们这些人做主的时候? 眼看着官兵来了,冯薛两族的人都冲了出来,这些百姓心里充满了悲戚。 冯二老爷在高台上看着墙外悲戚的百姓,出了口气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朝着官兵出现的方向便是大喊。 “知县老爷总算来了,快,抓了这些胆敢犯上作乱的贱民!” 知县早就被架空了,手里的官兵一个都没有,眼见着谭廷和魏乾带着人来了此处,没人理会与他,还是自己从县衙牵了马,踉跄跟过来的。 他远远就听见了冯二老爷这一声喊,也看见了门前疯了魔的庶族百姓。 这般场景,定是这些庶民做的太过了。 就算清崡谭氏有维护庶族之意,但他们到底是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真的帮衬这些庶族呢? 谁料就在几方都不看好官兵的立场之时,谭廷一声令下。 接着,官兵们迅速出动,直奔两世族门前,竟然将刚刚冲出来,准备联合官兵打杀百信的世族人手,全都压在了地上。 场面陡然翻转。 庶族百姓手里的火把未动分毫,却映的那冯薛两族的人齐齐傻了眼。 庶族百姓亦是怔忪不已。 那冯二老爷在高台上险些惊得掉下来,他忍不住问。 “官兵缘何帮衬暴/民?!是他们要冲进来杀人的!” 他还忍不住叫了那知县一声,“......好个县太爷,平日里给你塞得钱还不够吗?!” 县太爷骤然被点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缔婚 第90节 倒是谭廷缓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看向高台上的冯二老爷,又扫过冯薛两族的人,开了口。 “今日是你们打杀老秀才在先,才引发了这场骚乱。而究其根本,难道不是平日里欺压庶族百姓太甚,又与某些官员一道仗势欺人,才有今日下场?!” 他嗓音沉而定,在骚乱的人群里甫一出声,众人便都向着他看了过来。 庶族的百姓们也是被逼无奈了,才有了今日疯狂行径,若是但凡能有个活路,他们何至于此? 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谁又想打打杀杀拼上一条命呢? 这话说得众百姓心下皆是一阵酸涩。 太久太久,没有人替他们出头了! 只是同样的话落在冯二老爷这样的人耳朵里,却震惊不已。 他眯起眼睛去看负手立在众人之间的锦衣男人,细看也不认识,只是发现知县和千户都跟在他身后。 冯二老爷忍不住问了一声。 “你、你又是何人?” 河对面的薛家也有人问。 谭廷并无意回答他们这些问题,那冯二老爷见他气势沉稳,又能号令一城官兵,只觉不是一般人。 “难道是寒门出身的官员?!难怪要为你的同族出头!” 可他这么猜了,只见谭廷嗤笑了一声。 而一旁的知县老头,连忙同冯二老爷摆了手,而那冯二老爷见了,又细看谭廷身边的护卫,衣着整齐如一,分明就是世家的做派。 是世家,怎么会向着庶族? 他闹不清此人身份了,而他大哥冯大老爷直接将他从高台上撵了下来,捂着胳膊亲自上了高台。 “这些庶族暴民作乱,我们世族更该同气连枝!” 冯家虽然是本地的小世族,但上面也同大的世族往来紧密,当下他便道出了几个本地大世族的姓氏,欲暗暗拉拢或者压着谭廷。 可他连着说了几个本地大世族的姓氏,竟见立在人群里的男人,脸色不为所动分毫。 这...... 他禁不住便提了更大的世族,虽然并不是真的攀上,但眼下谁又能证实呢? 只要能让那人犹豫便是好的,不然他们两族今晚可就难保了。 他不住道,“我们亦同灯河黄氏相交甚密!” 这话一出,黄四娘和黄六娘便对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黄四娘还有些犹豫,黄六娘却气极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迫害庶族,才导致今日骚乱。 她一步上前。 “灯河黄氏?我便出自灯河黄氏宗家,不知你认识我家哪位叔伯兄弟?” 那冯大老爷,只是托人给灯河黄氏送过年节礼。 但是小世族给灯河黄氏这样的大族送年节礼的人可太多了,大世族根本不会记得。 当下冯大老爷一听,还真有灯河黄氏,而且是宗家的人在此,不由地傻了眼。 他结巴了一下,众人便都晓得他在扯谎了。 黄六娘更是道,“你们做败坏世族的事,莫要攀扯我们灯河黄氏!” 她气势这般足,弄得冯大老爷想扯谎下去,都说不下去了。 但官兵把他们的人压得死死的,这场面不翻转怎么能行? 他干脆扯了个更远一些的大世族,免得再出现被戳破的窘境。 他直接呼了一声。 “灯河黄氏便罢了,我们可是与清崡谭氏来往最多的!” 四大家族他不敢攀扯,便挑了个仅次于四大家族的远处世族,清崡谭氏。 冯二老爷也深知自己哥哥不过是在扯谎罢了,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清崡谭氏的人,谁都戳破不了。 谁料这话一出,竟见着知县老头脸色陡然变得古怪的不行。 他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那锦衣男子身边,一个长相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的男子跳了出来。 “你可知我们是谁?”谭建几乎要笑了,“我们便是刚自清崡北上的谭氏一族!” 而立在那锦衣男子身后的千户魏乾,更是笑出了声来,他看了身前号令众人锦衣男子一眼,叫了冯大老爷。 “好叫你知道,这位便是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大人。” 话音落地,一静之后,人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连庶族百姓们都笑了起来,众人都在冯大老爷的谎话里笑破了肚皮。 冯大老爷捂着被砸伤的手臂,窘迫地险些从高台上掉下来。 冯二老爷也傻了眼。 清崡谭氏怎么会到这里来,一族宗子又怎么会在此? 这次连知县都愣住了。 他猜到这一群人会是清崡谭家说得上话的人,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宗家宗子...... 谭廷已不想再废话了。 他摇头哼笑了一声。 “今日便是你们认识林陈程李四大家族,也挡不住谭某替天行道。” 他言罢直接回头同魏千户道了一声。 “今日城中骚乱皆是由冯薛两族在酒楼打杀引起,还请千户派人,将这两族涉事之人通通押走,直接押去本地府衙。谭某自会书信一封,告知知府今夜县城详情。” 他言语素来不多,但这三言两句,便将事情理得清清楚楚,交代得明明白白。 魏乾从前便与谭氏族中为官族人有过交集,对谭氏好感颇多,但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宗子。 眼下见他处身极正,遇事不慌,言语虽少却处处点在要出,不由地越发心生好感。 魏乾径直应了下来。 “谭大人放心,魏某早就看这两族不爽了,此番必将闹事之人俱都押往府衙,不会有一个漏网之鱼!” 话音落地,一声令下,官兵便趁着两族门户大开,直接冲了进去。 只一瞬的工夫,情形完全翻转过来。 庶族百姓们无人撑腰,今晚本要豁出一条命,与这两个世族斗到底,没想到竟然有人就这样帮衬了他们。 众人拿着火把照了过来。 谭廷目光落在众人身上,缓缓叹了一气。 “世庶两族本该相交共处,却闹到这般地步,世族有过。谭某进京之后,必会将此件事情俱呈朝廷,东宫极重此事,还请诸位莫要再胡乱打杀,待江西舞弊案审后,太子殿下自会为诸位做主!” 他们都是小民,在世族垄断之下,既不能上达天听,也听不见朝廷的声音。 此番谭廷讲话说得明明白白,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皆落了下来。 不少人闭起了眼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结束之时,倏然落泪。 原来,还是会有人看到他们的难处,替他们做主啊! ...... 一场突然出现的骚乱,没有持续到天亮,便落下了帷幕。 知县还想装模作样地上前感谢谭廷,谭廷却连看都不欲多看他一眼。 “好叫知县晓得,今日是你做知县的最后一日。” 包括知县逃跑的事情在内,他都会一封信写给府衙,这无用的知县,当真是做到头了。 话音落地,干瘪的知县老头更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垮在了一旁的衙役身上。 他本想着,背靠世族怎么都不会有错,可现在看来,竟是大错特错了...... 一旁的秦焦在知县的垮倒中,也愣了一阵。 他如何思量旁人并不知道,只是在人群渐渐散去,县城逐渐恢复平常的时候,项宜目光又落在了那位谭家大爷的身上。 男人没有察觉,直接让人找来了纸笔,当场就走笔利落地书信一封,交给了魏乾。 魏乾向他抱拳,拿着他的书信,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马而去。 夜风将男人的面容吹得越发棱角分明。 谭廷转过头去的时候,恰看到了妻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看过去,她愣了一下,就立刻别开了。 谭廷干脆走过去,站在她脸前,牵起了她的手。 这动作,令项宜的手不由僵了一僵,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的黄四娘身上。 那是林大夫人安排给他的人吧...... 然而她没能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却见那黄四娘带着六娘走上了前来。 四娘带着六娘正正经经给项宜行了一礼。 “四娘已听六妹说了,是夫人大义,救了小妹一命。四娘替小妹,替灯河黄氏给夫人道谢了。” 项宜不敢当,想要上前扶起他们,手却还在男人手心里抽不出来,她只能示意乔荇上前扶人。 而黄四娘也看到了谭廷和项宜交握的双手。 她慢慢垂下了眼帘,再没有多看谭廷一眼,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张嬷嬷在她身边还想说什么,被黄四娘一个眼神瞥了过去。 “四娘不会照着嬷嬷说得做了,嬷嬷就此闭嘴吧。” 缔婚 第91节 张嬷嬷愕然,但在黄四娘的心意已决中,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 人群都退了开来,县城又恢复了安静。 项宜看到黄四娘走开了,而她自己的手还被男人扣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从未有过的奇怪姿势,项宜不知怎么办才好,手下僵得不行,也不晓得此刻应该如何回应。 直到谭廷看了妻子半晌,在她的无措里,无奈叹了口气。 她今日遇到了那般危险,他找到她的时候,心下绷紧如同拉满的弓。 然而她却在那般险情之后,似还要与他保持距离一般。 只是谭廷不禁想到了今日,她两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握着她的手便没松开,反而道了一句。 “宜珍可否不要在我手心里握拳,能否将手心打开?” 这两句问话,令项宜手下越发僵硬了。 那般姿态,实在让她不习惯...... 可他难得说得这般明白,项宜怔了半晌,到底照着他说得,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掌心。 她刚一松开,就感觉到男人指尖探到了她的掌心里,他指尖有握笔而生的薄薄的茧,轻轻蹭在她的指缝里,从她根根指缝交叉而入,将她手心手背都握在了掌中。 指尖纠缠、掌心紧紧贴在一起的一瞬,项宜浑身都止不住僵了一僵。 但他的手掌温热,在入夜的冷风里,一阵一阵地热度传到了她手中。 夜风吹着两人,浓重的烟火气渐渐退了下去。 谭廷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微落,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这般掌心紧贴的姿态,是项宜从未有经历过的,她手下发麻了半晌。 她轻轻清了一下嗓子,见那位大爷无有察觉,也没有松开,只能任着他就这般握住了自己的手。 两人一路往客栈而去。 刚来的时候还干净整齐的街道,如今布满了狼藉,周边有不少店铺被火烧毁,店内物品被付之一炬,只剩下几根残梁。 走在路上的人都禁不住向路两边看过去,又都眼看着这样的景象,沉默了起来。 江西舞弊案的重审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闹出了这么多事情。 后面会怎样,朝廷真的会表明态度,而东宫又真的能替庶族寒门的百姓们撑起一片天,其实,没有人能确定。 世庶两族今后如何,也没人说得清楚。 谭廷看着周边的场景沉默许久,项宜亦在断壁残垣里暗暗叹了一气。 ...... 离开此地,谭廷一行的船再没停靠。 一路上又听闻了不少,各地类似那领水县城发生的大小骚乱。 天渐暖,风却还冷。 一行北上至京畿,弃船走马两日,终于到达了京城。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看到有姐妹说两个哑巴进京要先隔离两周,这也太难了吧(笑死) 本章评论前50有小红包~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 第51章 进了京城,一众人便分道扬镳了。 黄家三老爷任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是灯河黄氏在朝为官品级最高的人。 其夫人穆氏亲自来接了女儿和侄女,黄六娘一看到母亲,后怕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穆氏听了女儿的话,脸上的血色退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在京中也听到外面骚乱不断了,但这散乱就发生在了自家女儿身上,穆氏吓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只是待她回了神,再看项宜眼神就不一样了。 因着这些日庶族百姓掀起骚乱不断,京中世家都对此相当反感,连带着对庶族寒门出身的官宦也都有了芥蒂之心。 穆氏来之前还想,同那谭家的宗妇项氏就不要有什么交集了,毕竟这趟行船是林大夫人安排的,同项氏也没什么关系。 但万万没想到,女儿陷入险境,竟就是被项氏救了一命。 穆氏带着四娘和六娘又上前道了谢,见项宜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穆氏因着相交尚浅不便多说什么,却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份人情。 对此,项宜倒是没多想,与她们辞别之后,便随着谭廷去了他在京城的宅邸。 那是谭廷曾祖父时就在京城置下的宅院,京城居大不易,但也是座两路四进的大宅。 谭廷之前在京中便居于此,但项宜从来都没有来过。 只不过在前去的路上,她莫名想到了什么。 很多官员离家做官,身边不便携带妻室,便要带上妾室。 谭廷年岁不大,又是一族宗子须得作为表率,不便正经纳妾,但这并不妨碍他收侍妾、通房在房里。 不是有清楚名分的妾室,这些侍妾通房也无需告知正室。 项宜见他之前身边只有正吉和几个小厮长随,便没有多想,但京中留有侍妾通房也不无可能。 皆是他的侍妾通房要给她奉茶,她还能置之不理不成? 只是一路行至谭家在京城的宅邸,仆从上前迎接主家,项宜在人群里看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丫鬟。 她禁不住转头看了那位大爷一眼。 谭廷并不知她心里想了什么,只是上前牵了她的手,一路同她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从那日领水县之后,他总是喜欢这般姿态,有时项宜的手明明交握在身前,他却悄然过来,将她的手从她自己的手心里拉开,握在他的掌中。 偏他这般做了,却不说一句话,仿佛这般才应是常事。 项宜便是想婉拒,都没有话头,也只能由着他了。 他们仍旧住在了正房,将另一路给了谭建和杨蓁。 但杨蓁过几日会挑个黄道吉日回门,谭建要一同陪着过去住几天,宅子还是以谭廷和项宜为主。 当下他们到了正院,秦焦就上了前来。 他是林氏的幕僚,虽然在林氏不受重用,但也是为林大夫人办事的人。 回了京城,秦焦便道此番去清崡已经替林大夫人清算过了田产,要回林家回话了。 谭廷对此人无甚感觉,不过因着是自己姑母身边的人,携在身侧罢了。 他点头应了,顺便也叫了自己的人过来,往林府走一趟。 谭廷这趟回来自然要告知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乃是他父亲谭朝宽的长姐,谭家宗房那一辈只有这姐弟两人,感情甚厚,再之后谭朝宽去世,林大夫人对谭廷这个侄儿总是多有照顾的。 而林大夫人,是林陈程李四大家族之首林氏的当家宗妇,便是宫里都要多给几分面子的人。 项宜是晓得此来京城,必得拜见林大夫人的,礼盒都让人备好了。 只是路上接了黄氏的姑娘上船的事情之后,项宜多少是晓得了林大夫人的态度。 她见秦焦离开之前,又看了自己一眼,心下越发明了。 只不过谭廷派了人去了林府,人回来的时候道,林大夫人的意思,让两人暂时不必过去。 “......姑老爷这几日伤了风,姑夫人怕大爷颠簸了许多日,去林府再过了病气,道是等姑老爷病好了,大爷再过去。” 谭廷有些惊讶,他这位姑父一向身子强健,便是如今上了岁数仍然是倜傥身姿、风度翩翩,看似三十出头的人一般,不想竟病倒了。 他同项宜道,“姑父待姑母甚好,如今姑父病了,我哪有避讳的道理,自当去探望一番。” 他道项宜不必过去,自己明日去走一趟,过几日等林家无事了,项宜再去不迟。 他说的林大老爷待林大夫人极好的事情,项宜之前在清崡便有所耳闻。 据说林大夫人嫁进林家多年未有身孕,便思量给林大老爷纳妾,但林大老爷全都拒了,不许林大夫人再提此事,只让她安心养好身体。 直到两人成婚多年,林大夫人才有了身孕,给林家添了嫡孙,如今已是坐稳宗妇之位的人了。 林大夫人如何,林家又如何,项宜无意了解更多,但毕竟是长辈,照着长辈尊敬也就是了。 至于那位林大夫人有什么其他的安排,项宜又能多说什么呢? ...... 谭廷翌日去了趟林府,林大老爷病得不重,过两日就能好了。 他同项宜说好,过几日一同去见姑父姑母。 项宜自是应下。 他们要去拜见尊长,也有人来此处拜见他们。 清崡谭氏一族在朝为官的子弟不少,当下就有在京里为官的,听闻此番宗子带着宗妇来了,递了帖子前来拜见。 这都是宗妇该做的事情,项宜倒也并没有因着这些族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而怯场。 连着两日来了好几户人家,项宜连番见了五六位女眷,都如常招待,寻常言语。 那些谭氏的女眷都没有见过这位出身特别的宗妇夫人,眼下见她温婉不失气派,虽少言寡语却不失亲近。 更要紧的是,她们从前都以为宗子待宗妇不过了了了,谁想却都看到宗子同她温言软语地说话,便是说事情也都以询问的语气先问过她,也没有叫过她一声项氏,而是轻轻叫她的闺名。 缔婚 第92节 这是宗子在给宗妇撑体面,在告诉族人虽然她出身寒门庶族,但依旧是谭家的宗妇,是谭廷的妻。 一众族人都惊讶得不行。 可他们也都隐约有些知道林大夫人的意思,还有消息灵通的,听闻林大夫人是让宗家大爷这一路,接了灯河黄氏的姑娘来京的。 但灯河黄氏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宗子待宗妇又是这般亲密。 众人都有点闹不清了,但谁也不敢不给项宜面子,不敢胡乱作为。 ...... 不过刚进京几日,便见了许多人,料理了许多事。 项宜没有闲着,谭廷、谭建亦然。 谭廷先带着谭建见了几位长辈和友人,眼下又遣了他去了薄云书院拜见山长,待陪杨蓁回门之后,便去书院读书。 项宜不禁想到了自家弟弟。 不知道项寓去考薄云书院,有没有下文。 自己的弟弟虽然有志气,但年纪到底太小了,项宜并不觉得寓哥儿真的能考上,但试一试总是好的,也能见见世面。 那薄云书院虽然也在京畿,但路程不近,谭建连着两日都没有回来。 杨蓁自从嫁到了谭家之后,便跟谭建形影不离,眼下谭建两日未回,她整个人便蔫了似得,坐在项宜院子里扯花瓣。 一朵好好的花被她扯了个秃,人还没回过神来。 老院子光秃,有几多花不容易,项宜便叫她放过那花,到房里来说话。 杨蓁嘟着脸,“嫂子要说什么?” 不光神情蔫蔫,连脸色都不如前些日红润水灵了。 项宜讶然地打量着她,“建哥儿最多明日就回来了,弟妹明日不就能见到他了吗?” “明日!”杨蓁眉头皱巴了起来,“大嫂也说是明日,还得许多许多时辰呢,是一整日呢!” 这话就更令项宜惊讶了,杨蓁却在这时问了她一个问题。 “嫂子,你有没有那种......一天,不,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就会浑身不舒服,抓心挠肝地想见到他的感觉?” 她突然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项宜着实被问住了。 她一时间愣着没有回应。 ...... 谭廷一早被老友李程允约了出去。 李程允见他回来了,便连忙将他约出来问他这一路的见闻,也说起江西科举舞弊案重审的事情。 李程允出身的槐宁李氏,非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槐川李氏,他们早在老祖宗的时候,就与槐川李氏分了宗,如今虽然也显赫,但同清崡谭氏差不多。 现今世家与庶族矛盾频出,李程允的大哥便是一族宗子,他们兄弟也想听听谭廷的意思。 谭廷的意思很明确,世庶两族本是同根,不应闹到如此地步。 他直接把舞弊案证据上京,发生的追杀之事告诉了李程允。 他当然没有提及顾衍盛的真实身份,但谭家助力其间,协助东宫击退陈氏的事情,他说得明明白白。 李程允惊讶不已,细细看了看谭廷,点头记下他的意思。 “待我回去同大哥好生商议,此前我们兄弟多半要听槐川李家那边长辈的意思,如今看来,似乎也该自己做主了。” 他这么说了,谭廷便到应该。 只是说完就站起了身来。 他看了一眼外面,道了一句。 “今日不早了,就先回家吧。” 李程允一愣,看了外面透亮的天色,眨了一会眼。 “元直,这会才晌午,如何叫不早了?京城开了一家新馆子,我正要请你一同前去呢。” 然而新馆子也拦不住谭廷的脚步,他清了一声嗓子,道下次再去不迟,不等李程允更多言语,便径直回了家。 李程允还没回过神来,发现他老友谭元直人影都没了。 “元直这是怎么了?” ...... 谭廷还没发觉自己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话说完了,便该回家了。 他进了府邸便问了下人夫人在何处,得知项宜就在正院房里,脚下没有多绕一步,径直去了正院。 不想刚到正院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弟妹的声音。 他撩起帘子,便听见了弟妹的那声问话。 “嫂子,你有没有那种......一天,不,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就会浑身不舒服,抓心挠肝地想见到他的感觉?” 这话是问项宜的,但谭廷却在门前听住了。 他不由地想起今日晾了李程允,莫名其妙就想回家的事情。 在窗下说话的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谭廷的目光却不由落在了妻子脸上。 她也一定懂弟妹的意思吧...... 男人轻快地眨了眨眼,又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谁料下一息,妻子摇了头。 “并不曾有。” 项宜着实不明白,什么人能重要到半天没见到,就能浑身不适,抓心挠肝? 这会否太过夸张了? 她摇了头道了否。 但想起那句如杨蓁形容的一样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模糊身影。 她微怔,不想一抬头,突然看到模糊的身影突然近到了眼前。 杨蓁看到大哥回来了,便没再多停留,同他行礼就走了。 倒是项宜抬头,看到男人默然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似有怨愤,但他绷着嘴不说话,就那么直楞楞地盯着她。 项宜:“......” “大爷回来了?” 那位大爷还是压着嘴角不说话,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了半晌,突然转身出了正房。 项宜惊讶,不由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 谭廷初初还见妻子跟着自己的脚步,心下稍稍一缓。 但他的脚步刚到庭院中间,她的脚下就停在了正房门口。 谭廷余光看过去,见她无措地站在门前。 谭廷本要生气的心思,一下就软了下来。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视线恰同他平齐,见他一言不发地来了又走,走了又回,眨了好几下眼睛。 谭廷心下无奈到了极点,他想要同她说什么,思来想去,又做了罢。 恰好有族人又来拜见。 他要说的话只能本压了下去,轻轻同她道了一句。 “好了,我先去书房了。” 他这么说了,项宜才松了口气。 “好。” 他走了,项宜回到了房中慢慢坐了下来。 春笋过来给她上了杯茶,茶盅里的绿茶芽在水中悠悠晃荡。 而那位大爷方才的神色变化,也不由地浮现在她脑海中,转来又转去。 兜兜转转,不知多久。 作者有话说: 北京隔离酒店。 谭廷(暗想):同一间房,14天,嗯......挺好......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谭先生,我们的要求是,就算是夫妻也要分开隔离。 谭廷:??? 项宜:嗯......挺好...... * 我可以有营养液吗?! 晚安,明晚9点见~ 第52章 晚间吃饭的时候,只剩下三个人。 谭建不在家,整个饭厅都冷清起来,且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不想吃饭。 杨蓁不想吃饭,项宜多多少少是理解的,毕竟她心里只思念着谭建,哪有心思吃饭? 缔婚 第93节 但那位大爷也不太想吃? 不过项宜一时间顾不上他,只能哄着杨蓁多少吃一些,别等到谭建回了家,发现自己的新娘子都饿瘦了。 她只顾着杨蓁,谭廷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 待旁人,她总是细致周道,体贴入微,就好似七巧玲珑心一般,但到了他这里,不知怎么还不如旁人的一半。 谭廷又想到今日自己早早地回了家,却在门前听到的她的答案。 他默默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她见了,这才也给他夹了两道。 谭廷见了,心下叹气道罢了。 她不是弟妹那般直来直去的性子,且从前都是他做的不好,他又能指望什么更多的呢? 只是他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她会不会同他更亲近几分了? 今日,是逢五的日子了。 ...... 谭廷晚间早早地回了房中。 项宜见他回来了,便想到给他做的小印做的着急,便同他道。 “大爷可否把小印拿回来,我再细细地雕琢一下边角。” 这话说得谭廷心下一暖,那小印已经做的很好了,但她还想要为他精益求精。 “会否累着眼睛?”他轻声问。 项宜道不会,“是近来又学到了新的技法,恰能用在那只小印上面,我也试一试。” 谭廷小小呛了一下。 原来不是为了他,是为了精进技法...... 他不说话了,默然洗漱了一番,坐到了床上看书。 项宜看着早早坐到床上的男人,又确定了一下时辰。 这会儿距离平日歇下的时辰,还有好一段时候。 项宜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今日是逢五的日子了。 清崡那一次秋照苑送来了熏香,她照着赵氏的吩咐做了,但他却惊到了似得,拉起她的衣裳说不要那样,他们在离开清崡之前先不要孩子。 之后便上了路,船舱里不似宅院厢房,诸多不便,逢五的日子也消停下来。 现今到了京城,又到了逢五的日子了。 项宜见他早早地上了床看书,自然就明白了过来,也放下手头的事情,洗漱了一番上了床。 谭廷悄悄打量了一下妻子。 他不禁也想到了上一次熏香的事情。 若她仍旧那般不情愿,不想与他亲近,却又不得不那样做,他是不会勉强她了。 但她今日神色如常,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悄然看了过来。 静悄悄的帐子里,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帐外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震落了两人轻微的僵硬。 谭廷目光坦然落在了妻子身上。 她今日只着了一件米白色的中衣,钗环已经散了,但乌黑光泽的青丝也半散了下来,落在她纤薄的脊背和肩头。 她在他的目光里轻轻垂了垂头,白皙细长的脖颈从衣领处完全露了出来。 帐外的小灯明亮了一时。 项宜微有些赧色地小声道了一句。 “大爷把帐外的灯压暗些吧。” 嗓音去了三分冷清,越发显得温软起来。 谭廷心下止不住快跳了一下,立时照着她说得,压下了过亮的灯火。 ...... 帐中,湿热之气像温泉水一样灌满了整个帐子。 项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掉进了滚烫的沸水里,男人胸膛的炙热将人化在水中。 从前他们便是这般事情,也多少隔着些什么,没有更多的腿与臂的纠缠。 项宜却被他完全托起了后背,他托着她贴近,滚烫的胸膛压下她,将两人之间最后的空气挤压殆尽。 帐内的气息越发湿热,没有熏香的房中也似有浓重惑人的香气流转。 项宜已无一丝力气抵挡,她气喘不断,眼眸间凝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半晌,他额头间的汗珠滴答落下来,也渐渐停止了下来。 项宜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正想着如何撑着自己起身去洗漱一番,不想他的大掌再次落在了她的腰间。 而他并非是似上次那般,抱起她去浴房洗净,而是又俯身探了过来。 这?! 项宜止不住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她过于震惊的神色,才让男人稍稍停了一下。 “宜珍怎么了?” 项宜难以直白讲出来,只能问他。 “大爷......不歇下吗?”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思考了一下,询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要不明日再......?” 明日?! 项宜禁不住脱口而出。 “明日并非逢五的日子......” 是了,除了赵氏送熏香的那次之外,他们都是在逢五的日子里才有这样的亲密。 谭廷听了,清了一下嗓子,闷闷看了妻子一眼。 “宜珍,我们要孩子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项宜神思一晃。 然而思绪未落,他已轻按了她的手在耳边,俯身再次压了下来。 ...... 到了后面,项宜早已分不清时辰了。 帐子外被他压灭多的小灯似乎又亮了起来,项宜迷迷糊糊地咬了唇又松开,额边的细汗交汇成流,又与他颌边落下的汗水交混滑落锦被之中。 谭廷轻轻看着臂膀里的妻子。 她脸色红彤彤的,眼中是细碎的水光。 鼻尖凝了小小的汗珠。 而她的唇色从未有如此鲜艳水润的时候,此刻被她轻咬之后又立刻充满红润,似浸在糖水里的樱桃。 谭廷一时看晃了眼,止不住低下头去,唇角到了她红润的唇边。 帐中湿热之气包裹着两人。 只是即便亲密如斯,两人也从未有过唇舌相交的时候,就是连轻轻一触也从未有过。 当下男人甫一靠近她唇边,项宜下意识侧过了头去。 两人皆是一怔。 被湿热挤至边缘的冷清空气,骤然翻了个身,从两人唇间的空隙里穿了过去。 她是太累了吗? 谭廷愣愣看了妻子几息,没有再强求地靠近她的唇,只是动作放轻又加快了些许。 又过了一阵,帐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谭廷直接抱了妻子去了浴房。 谭廷早就吩咐人准备了大桶的水,直接将妻子抱到了浴桶之中。 只是木桶算不得大,谭廷转身也踏进来,便有些许拥挤。 项宜再不习惯这样与他在非是床榻的地方相对,匆忙洗了一下身上,便撑着发软的身子要离开。 谭廷见她这就要走还愣了一下。 不想下一息,项宜脚下一滑,没走成反而落在了男人臂弯里。 再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水花被掀起又落下来,挂在项宜脸上。 谭廷难得见妻子这般窘迫中带着些许慌乱的时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轻轻抬手,擦掉她眉边、鼻尖的水珠。 唇上也挂了一滴。 他指尖向下,拭去那水珠的同时,亦渐渐低头再次靠近了那唇畔。 他想,亲吻在夫妻之间本该是寻常吧。 她方才,应该只是有些累了。 然而他再次靠近,却看到妻子再次避开了他的唇。 浴房里的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缔婚 第94节 谭廷怔住,她已匆忙从他怀中抽身,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怀中空空荡荡的风。 ...... 翌日,书房里点了安神香。 但安神香的作用显然并不显著,谭廷坐在书案前,还止不住想起昨晚她两次的避开,也想起了弟妹问她思念一个人的问题,她回答的那句“不曾”。 选官的事情还没有落定,谭廷此番正式入仕的第一个官职,关乎甚多,这两日便有族中官员来信与他商议此事。 本是一件颇为紧要的事情,但谭廷莫名地一时间没有心情细论此事。 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但还是思绪忍不住飘飞。 也许还是因为他之前做的不好,冷落了她太久了...... 谭建去了薄云书院也有几日了。 他想起当时欲将项寓也送去薄云书院读书,他们姐弟却没有答应的事情。 不晓得他们姐弟到底是如何考量。 她应该不至于拒绝了他的帮助,让项寓自己去薄云书院应考吧? 他们夫妻虽比不得旁人亲近,但还不止于此疏离。 谭廷想着,等谭建回来,再问一问书院情况,还是将项寓也送过去的好。 从前是他做的不好,但如今他与他们姐弟之间也该亲近一些了。 念着妻子,谭廷思绪又散了多时,才慢慢回了神,落到了书案上的事情里。 ...... 京畿,薄云书院。 谭建连着两日留在此地,到了第三日已经完全按捺不住要赶回家的心情了。 但他这边辞了书院山长要走,去发现书院外面不知何时堵得水泄不通。 谭建下不去山,问了一句才晓得,今日竟然是薄云书院春考放榜的时刻。 薄云书院专门给寒门出身的普通学子留了进院读书的名额,需要这些有真本事的学子通过考试才能进来。 谭建这等有优待的世家子,也禁不住佩服前来应考的各地书生。 他不由向那大红榜上看了几眼,那都是考中的寒门书生的名字。 名单不长,几眼就看到了尾,大多的人还是落了榜,但也有少部分人榜上有名。 只是谭建这么向下看了几眼,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遍,不敢相信地又叫了身边的小厮帮着他也确认了一遍,不由地咽了口吐沫。 “项寓?!寓哥儿也来薄云书院了?怎么还是自己考进来的?!” 他之前听大哥的意思,原本好似是想让项寓与他一起来薄云书院读书的,不知道后来怎么,项寓就没有一起前来。 他还纳闷呢,却没想到项寓自己来了书院应考,名次虽然靠后了些,但他还真就考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谭建的声音太大,有人闻声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人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转头就要走。 谭建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寓哥儿?!果真是你!” 项寓此次中了薄云书院的春考,刚要回家告诉项宁,再写信告诉长姐,就见到了谭建。 他并不想跟谭家人有什么理会,见了谭建也只不失礼数地拱了拱手便罢了。 但谭建却拦着他不让他走。 “你怎么自己来考了?嫂子她知道吗?” 他说着,又叫了项寓,“正好我要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嫂子知道你考上一定很高兴。” 他这么一说,项寓怔了一下。 “谭二爷是说,我长姐也来了京城?” 谭建连忙说是,将大哥专程带着大嫂在身边行船北上的事情说了。 项寓听见着实愣了一阵。 没想到那位谭家大爷还真就把他姐姐带在了身边。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以前不是恨不能十年也不回家吗?不就是看不上他们寒门出身的人吗? 这又怎么变了? 项寓不想与谭建多言,只道自己晓得了,之后会去京城寻自己长姐。 但谭建还在诧异,“你、你不跟我去京里住几日吗?” 他问了,项寓也只是摇头,冷淡地谢了他的好意,转身就没入了人潮里面。 他一走,谭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敢再纠缠这位连他大哥都敢怼的小祖宗,连忙回京城去了。 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能让项寓自己来应考呢? ...... 京城。 谭廷从书房回到正院的时候,看到妻子正在院中浇花。 见他来了,还是那句“大爷回来了”。 若不是昨晚她两次的避开,谭廷听见她说这句,还总觉得心里暖暖的,可如今听了,只觉得心里闷闷。 平日里的举动她没有任何异常,就连床榻上也没有任何奇怪,但却在某些亲密的时刻,突然就避开了。 谭廷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问她,又或者该说什么。 却听见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接着脚步声到了安静的院门口。 杨蓁在外面喊了一声。 “大哥大嫂,二爷回来了!” 弟妹看到弟弟回来,眼睛里都是光亮,明明那是个不中用的东西罢了,她却像是见到了什么香饽饽似得。 谭建也高兴的不得了,手下紧紧拉着杨蓁的手。 两人过来跟谭廷和项宜行礼。 谭廷浅问了两句拜访书院的情况,他一一回了,谭廷点了点头。 不想这时,他忽然转向项宜说了一句。 “大嫂,我看到寓哥儿了。寓哥儿可真争气,中上了薄云书院的春考,榜上有名呢!” 项宜忽然就听到了弟弟的消息。 她愣了一下,旋即嘴角止不住地翘了上去。 “当真?” “当真!我亲眼看到的,还见到了寓哥儿,”谭建摸了一下鼻子,“就是他不肯随我一道进京。” 项宜让谭建不必介意,想到弟弟小小年纪竟然考中了薄云书院,还禁不住地打心里高兴。 但下一息,却留意到一旁一个震惊疑问的眼神。 谭廷看着妻子,直接沉默了起来。 她还真就拒绝了他的相帮,是让项寓自己去薄云书院应考了? 谭廷心下突然发涩得一疼。 项宜也察觉了什么不妥,不安地向他看了过来。 她觉得她可能要解释一下,比如寓哥儿是自己立志要来应考,也是他青舟书院的先生们带着过来的,但莫名地,又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她一时没有说话,但谭廷也没有就那般问下去,只是沉默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闷声转身去了书房。 项宜脚下不由地跟了他两步,但又在他真的要离开的脚步里,又停了下来。 ...... 谭建一回家,整个谭氏老宅就热闹了起来。 但杨蓁也到了回门的日子,这下盼来了谭建,高高兴兴地带着谭建回了忠庆伯府。 他们要先回新娘子娘家,再去拜见林家的姑母。 不过谭廷和项宜却不同,第二日,谭廷便带着项宜去了林府。 夫妻二人这两日连平日里一半的话都没有了。 不过到了林府之前,谭廷轻轻看了妻子一阵,还是嘱咐了她一些林家的事宜。 然后又轻声道了一句,“......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你便让人传话给正吉,我总是在的。” 林大夫人威重,是杀伐果决的性子,在世家里颇有名气,项宜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已经想好了那位林大夫人,约莫不会对她有什么亲近的态度。 当下听着谭廷这般说,心下止不住微缓,“多谢大爷。” 只是她进了林府,与谭廷分开之后,到了林大夫人院中,一坐半个时辰,却根本连大夫人的人影,都没见到一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日常晚上黄金档9点更新哈~ * 感谢在2022-05-26 21:00:16~2022-05-27 21: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缔婚 第95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将离、pesiq 20瓶;藍天碧海16瓶;团子爱吃大福8瓶;释然、总会好的、谬谬5瓶;23483722 3瓶;50808280、wuyirou、lxs 2瓶;碳烤兔爪爪、浅草、胡萝卜、大萝卜,嘻嘻、通往考研之路的小法师、53161106、早就不酥了、叶月弥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京城,林府。 林大老爷林序在外院书房见了谭廷。 谭廷自是先问候了一番这位姑父的身子状况,见他好了许多,便道,“听闻姑父是淋了雨才受了寒,姑父怎如此不小心?” 林序捏了眉头笑了一声,“是我大意了。” 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什么,反倒是看了谭廷一眼,问了他一桩事。 “之前陈氏在清崡捉人的事情,元直怎么反手助了那道士?” 陈馥有在清崡抓顾衍盛,这位姑父可是亲自写了信给谭廷,让他相帮的。 最后谭廷反过来助了顾衍盛,阻止了陈馥有,这件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第一世家的林氏,谭廷来了京城,自然要同这位姑父有所解释。 不过那件事情,牵扯着陈氏在他父亲之死上藏有猫腻。 谭廷虽知这位姑父待自己颇多帮衬,但父亲之死真相未明了之前,他还是留了个心,没有提及这事。 他只是道那陈馥有以锦衣卫的命令去捉拿人,还道是宫里下的命,可事实并非如此,乃是那陈馥有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是多大的罪过,姑父也晓得,元直未将他此罪告上宫里已是手下留情,怎么还能助他而得罪了东宫呢?” 他说着,又道了一句,“况且如今江西舞弊案重审,可见确有猫腻,倒也算不得那道人祸乱朝纲了。” 谭廷是不想说那顾道士什么好话的,但是总要解释给林姑父,顺便看一看这位林氏的态度。 当下,谭廷不着痕迹地看了林序一眼。 林序只了然地点头笑了笑。 “原来如此,陈氏的人要去捉东宫道士,我自是晓得的,没想到他们到了清崡还敢假传圣旨。不过元直所做不错,毕竟没有实证,也不能真的将凤岭陈氏告知宫中,毕竟都是相交颇多的世家。” 谭廷在这话里,心下稍稍转了转。 彼时林姑父写信,只是因为不想道士危害东宫么? 谭廷没有言语,林序又说了一句陈氏的事情。 “约莫是这场舞弊案,陈氏牵连过深,才着急忙慌不择手段,待重审之后宫中自有惩罚。反倒是那道人......” 他转头向谭廷看来,“元直此番既与那道人有了接触,可晓得此人是何身份?” 他说着,还琢磨着似得补了一句。 “我总觉得此人或许是什么旧人。” 旧人...... 前大太监顾先英的亲侄儿,如何算不得旧人? 但这是顾衍盛的事情,他既然并非是要以假乱真祸乱朝纲,谭廷自然不会将他的真实身份讲出去。 且说出顾衍盛的真实身份,多少要牵连家中妻子。 谭廷没有讲。 只是说了一句事实,“只能看出东宫甚是看重罢了。” 该保留的要保留,但该点明自然也该点明。 林序明白谭廷那话的意思,点点头应了下来,便没有再多提此事,问起了谭廷此番入仕准备从何位置开始。 谭廷对此事早有了思量,谭氏族人和李程允亦与他商讨了此事多时。 毕竟他还年轻,多半还是要从低品级的官位稳扎稳打地往上走,但不管怎么走,总是官途畅通的,这便是世家的优势了。 林许听了便道也好,又说了几句旁的事情。 谭廷来了一趟林府,不能不拜会林老太爷,也就是当今首辅林阁老。 不过可巧的是,林阁老今日恰接了旨意入宫面圣去了,并不在家中。 谭廷又同林大老爷说了一时的话,天色便已不早了,他见林大老爷病中刚愈,此刻也疲乏了,就辞了去。 出了书房的门,谭廷就问了正吉。 “夫人在何处?可有什么事情吗?” 正吉连道没有,但道,“夫人早些时候就在花厅等大爷了。” 谭廷略显意外,自己与林姑父相谈的时间并不算长。 “夫人在姑夫人处,真没什么事吗?” 正吉连道确实没有,但脸色古怪地道了一句。 “姑夫人好似......没见夫人。” 谭廷脚步顿住了。 ...... 项宜在林大夫人处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见到那位姑夫人的影子。 但她也不好多言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有人自后门轻轻瞧了她两眼,去了后面联通的隔壁厢房里。 有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刚吩咐完下面的人事宜,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周嬷嬷走上前来,“老奴方才去瞧了项氏夫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这话落下,林大夫人也放下了茶盅。 “她若是沉不住气,也不会在清崡稳稳当当做了三年谭氏宗妇了。” 周嬷嬷道是,问了一句,“夫人真的不见吗?” 林大夫人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很干脆。 “不见。” 之前这项氏拿着婚书上门的时候,她便觉得这桩婚事不妥,欲让谭廷使钱打发了她了事。 但谭廷心里顾着亡故的父亲的遗愿,舍不得违背,还是应了这门亲事。 但她自来觉得这婚事不切实际,再后来听到秦焦说此女竟然还为了些小钱贪赃,更是厌弃得不行。 她不甚清楚谭廷见她带进京中是为何,不过既然来了,倒也方便了之后和离甚至休妻。 总归是要离开谭家的人,林大夫人见不见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得让项宜明白,谭氏并不待见她,不要想着能长长久久地将这宗妇之位坐下去。 林大夫人道了“不见”,朝着厅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不会给她立什么规矩,但今日不会见她,但凡她明白好聚好散的道理,不要夹缠,日后大家都便宜。” 林大夫人说完,又料理了几桩家中族中的事,见外面风吹得急了,就让人去书房给林大老爷和谭廷送些热茶,再就是让灶上给林大老爷炖煮驱寒的药膳。 诸事料理完毕,眼见着时候不早了,她让周嬷嬷替她走了一趟厅里。 项宜被晾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周嬷嬷来了,才起了身。 周嬷嬷只是传话罢了,当下便道。 “夫人回去吧,大夫人今日琐事繁多,不便见夫人了。” 之前林大夫人久久不来,项宜已有预感,再听周嬷嬷这般说了,她就明白了过来。 这位大夫人倒是爽快人,意思也十分清楚,这般行径的意思,就是看项宜自己明白不明白了。 项宜怎么可能不懂呢? 当下半垂了眼帘,淡淡地笑了笑,说了两句客气话,便离开了林大夫人的厅堂。 周嬷嬷见她就这么利落地走了,还怔了一下,转身回去告诉了林大夫人。 “......看着是有些涵养的样子,听了老奴的话,只客气了两句,都没多问便走了。” 林大夫人在这话里,亦微微一顿,又点了点头。 “看来是个聪明人,如此倒是好办了。” ...... 出了林序的书房,谭廷一听到林大夫人没有见项宜,快步就去了花厅。 远远地,便看到她安静地坐在花厅里饮茶,神色与平日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垂头端着茶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谭廷疾步进了花厅,到了她脸前,她才回过神来。 她见他来了要起身,他连忙按下她,坐到了她身边,皱着眉问。 “姑母没见宜珍?” 项宜听到他问了,又见他眉头皱成了疙瘩,便替林大夫人打了圆场。 “......临时有些事,抽不开身罢了,但也派了周嬷嬷过来。” 可宜珍在厅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姑母能有什么事,连一盏茶的工夫去见宜珍都没有? 谭廷抿着嘴一时没有言语。 姑母应该是同他之前一样,也同大多数人一样,在不了解宜珍的时候,因为名声“响亮”的岳父项直渊的缘故,而给她扣上庶族出身的贪官之女的帽子。 可是人只有相处了之后,才会晓得那不过是伤人的偏见罢了。 但越是偏见,越难以移除。 谭廷细细看着妻子,越是看着她神态自若,风轻云淡,心下越觉难受。 他有必要改日再来一趟林家了...... 此时,远远的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项宜看了一眼外面,便起了身。 缔婚 第96节 “快下雨了,大爷回家吗?” 外面聚起了厚重的云层,谭廷亦起了身,伸手握住了项宜的手。 他掌心莫名地热,项宜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他亦低头看住了她,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起来。 “走,我们回家。” 他握紧她的手在手心里,并没有避讳旁人的目光,带着项宜离开了林府。 两人离开了林府。 没留意到有人在外面看到了他们。 秦焦回到了林府的幕僚宅院,他看到两人的同时,也听到了消息—— 林大夫人今次没有见项氏。 他不由就想起了自己那封言说项氏贪污受贿的信。 当时他也是怎么都没想到,项氏竟然干净至此。 但信都寄来了京城,大夫人显然也看到了,他还能说那是个误会吗? 若真这么说了,只怕想让林大夫人替他谋个官职的可能,也全没了。 秦焦看了离开的谭廷和项宜,又看了看林大夫人的院子方向,本来还想要去寻大夫人说一说谋官的事,但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垂头丧气地走了。 ....... 回程的路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京城的雨滴比清崡要重,砸在车上砰砰乱象,车窗外的马路上滚来雨滴混着泥土的腥气,自车窗涌进来,将车内的温度生生压了下去。 谭廷用披风将妻子团团裹了起来。 项宜轻轻瞧了他一眼,“大爷也披件衣裳吧。” 她的嗓音温而淡,谭廷想到她今日在林府遇的冷,心下酸了起来,再想到昨日自己还同她生气,两人一日没好好说话了,又觉得真是自己不好。 正是因为她身份如此,处处受冷,才总要与人多些距离以保自身,自己怎么好对她要求太多? 他心里钝钝得疼,觉得自己该同她道歉。 而项宜却不由想到林大夫人的意思。 以林大夫人在京城的权势和高高在上的辈分,想要折腾她还不是太简单了? 林大夫人今日这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和谭廷好聚好散。 项宜当然不想他日离开之后,却和谭家处成仇敌,当下再看身边的谭家大爷,也想到了两人昨日闹出的不快之事。 到底是他的好意,她就算没想着依靠于他,却也该同他说清楚的。 马车转了个弯,车外的混着雨水的凉风一时没有再吹进来。 两人却在同时看向了对方。 “宜珍......” “大爷......” 不约而同开口的瞬间,两人都怔了一下。 外面的雨声小了不少,车内似乎还有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声音回荡。 项宜呆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谭廷禁不住微顿,又在妻子柔和的神色里,心下软的不行。 “宜珍先说吧。” 他既然说了这话,项宜便点点头先开了口。 “昨日寓哥的事情,其实是我不好。” 她想着项寓应考薄云书院前后的事情,虽然觉得有可能解释不清,但还是觉得确实有必要,于是试着解释了一下。 “......寓哥儿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本事,也有青舟书院的先生鼓励于他,我亦觉得毕竟我们是庶族出身,没得和旁的庶族不同,反而走了世族路子的道理,所以就让他自己应考去了。” 她说了,看了看谭廷。 “大爷的好意项宜心领了,还请大爷莫要因此不快。” 她竟然先解释,先道了歉? 谭廷喉嗓发涩得几乎要说不出来话了。 他转身伸出手臂,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项宜讶然睁大了眼睛。 这目光让谭廷心下又丝丝点点地跳动着疼。 “宜珍如何能同我道歉呢?是我该想到的,寓哥儿不似建哥儿不中用,他是有志气不愿意走旁的门路,这才是他的性子。他都愿意自己去考,宜珍你又怎么能勉强他?” 他突然这样说,项宜更是眨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车窗外的雨大了或者小了,只有车轮晓得,车子里的人却在此时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悄然相互冷了一日,原本两人都不知道还要冷到何时,没想到就在此时忽然将此事说开了来。 两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性子,眼下突然相互说了许多话,接着往下要说什么,又都不知道了。 马车里静悄悄的,还是谭廷又开了口,嗓音里带着些许闷。 “宜珍以后莫要事事都靠自己,靠一靠夫君也是应该的。” 话音落了地。 项宜目光轻轻落在了这位夫君身上。 她怔了一下,又在他等待着她的回答时,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这么轻轻地点头,谭廷眼角就止不住翘了起来。 项宜亦微微弯了弯嘴角。 虽然不晓得还剩下多少日子,但能愉悦的度过一日,总比彼此郁郁来的强的多了。 ...... 两人和了好,院子里的春花也都盛开了来。 杨蓁和谭建人还没回来,但是打发了忠庆伯府的人给谭家在京城的老宅送了许多花。 她还给项宜留了话。 “薅秃了嫂子院子里的花,这是我赔给嫂子的,等我回来,再带一车花回来!” 项宜好笑的不行,看着院子里摆满的都下不去脚的花,让人整理了半晌,才将这些花妥善安置在了老宅里。 春雨过后的晴朗天气里,整座谭氏老宅都熠熠生辉起来。 倒是谭廷还总想着姑母没有见妻子的事情,准备明日再去一趟林府。 但他这边还没去,林大夫人却派周嬷嬷来了一趟,给两人送了花笺。 谭廷着意问了周嬷嬷,这花笺邀请的到底是谁。 周嬷嬷想到那日这位大爷是牵着项氏的手离开的,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笑着明确回答了,林府的春日宴邀请的当然不只有大爷,还有项氏夫人。 若是姑母先不见项宜,春日宴也不邀请她去,那么谭廷今日就要去林府同自己姑母好生说说了,但林家的春日宴却请了项宜。 谭廷这才点了点头。 倒是项宜看到了邀请自己的林府春日宴花笺,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觉得林大夫人会突然对她有什么改观,而林府林大夫人亲自主持的春日宴,应该也不仅仅是小聚的作用,兴许还有旁的作用...... 那么林大夫人请她过去,似乎就更不应该了。 可林大夫人确实请了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项宜一时没能想明白,但林大夫人的春日宴既然请了她,她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且这春日宴还在半个月之后。 项宜没有多管这件事情,反倒是项寓和项宁找了过来。 两人十足的别扭,还和从前在清崡时一样,不肯上谭家的门,请了项宜去附近的茶馆里说话。 谭廷不在家中,项宜算着他好似快回来了,就给他留了信,把去附近茶馆见弟妹的事情说了清楚。 她这边换了衣裳出了门,很快就找到了项寓传话的茶馆,进到茶馆里,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弟弟妹妹。 两人似乎都长高了一些,尤其是项寓,翻了年像翻了山一样长起来,立在窗下的日光里,满身都是光亮。 项宁似乎也康健了许多,兴许是开了春天暖了的原因,她穿了一身桃红色并松绿褶裙,衬得小脸红润许多。 姐弟在他乡再见,自然都欣喜不已。 项宜先问了问项寓考薄云书院的事情,听闻当真是考上了,校舍都分给了项寓,心下高兴,但又想起了项宁来。 “既然寓哥儿去住书院,那就让宁宁跟我住谭家吧。” 这话一出,弟弟妹妹都惊讶。 从前在清崡,他们是从不依靠谭家一点半星的。 “姐姐同谭家大爷和好了一些?” 项宁瞧瞧打量着项宜,猜测着问。 项宜觉得也算和好一些吧,就点了点头。 不想项寓却冷哼一声。 “他今日同长姐和好,谁知道明日又怎样?如今世庶之间闹成这样,不定明日便因牵扯了他们谭家,又冷待于长姐,长姐可不要心软信了他!” 项宜与谭廷如今是何的关系,没有人比身在关系中的人更清楚。 对于项寓的话她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只是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如今大了,是不好再总在一处了,况寓哥儿要去书院读书。” 薄云书院可不比青舟书院能随意上下学。 这话倒是提醒了项宁,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话没说完,就被项寓打断了。 缔婚 第97节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托了从前的先生跟书院的人说了此事,没必要分开。” 话音落地,项宁倒是没说什么,项宜定定看了弟弟一眼。 但项寓明显不想多言此事,岔开了话题。 ...... 京城谭家。 谭廷又早早地回了家,只是今日回家,家中却没有人。 妻子既不在案前篆刻,也不在院中浇花,更没在花厅做事,一问之下才晓得夫人出门去了,给他留了信。 项宜这次的信写的明白,连项寓定了哪家茶馆说话,都写的一清二楚。 谭廷看完,直接叫了正吉,转身就出了门去。 “去寻夫人。” ...... 茶馆。 姐弟三人刚又说了几句话,项寓就突然看向门前来人,站起了身来。 项宜和项宁亦转头看了过去。 三姐弟见了来人,都忍不住脸上露出了惊讶之意。 那人一身着大红袍子,一身倜傥扮相,在三人的惊讶中走上前来。 他轻笑一声,打量了姐弟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项宜身上。 “怎么?都不知道叫一句大哥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今天是个肥肥章了~两个哑巴难得说了一堆话~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 日常晚上9点黄金档更新呀~ * 第54章 [二合一] “怎么?都不知道叫一句大哥了?” 顾衍盛说完,撩袍坐了下来,就坐到了项宜身边。 他都已坐了下来,姐弟三人才回了神。 不要说许久没见他的项寓项宁了,连上个月刚见过的项宜都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义兄确实有些本事在身上,这面相确实是他自己的面相,但看起来好像又不那么一样。 大概是因为在东宫以道士的身份行事,并没有将真实身份暴露于人前,所以相貌总有遮掩。 念及此,项宜连忙道,“这茶馆大厅不方便,要不去楼上雅间?” 她这般一提,顾衍盛的目光便止不住落在了她身上,他不仅想到那日夜晚,她胆敢自己骑马去引开陈馥有的人,让他脱逃...... 若是她彼时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得怎么办才好...... 顾衍盛没让项宜再忙碌,笑着目色柔和地看着她。 “进了京便是到了我的地盘,合该由我做东,宜珍莫要忙。” 他这边说完,秋鹰便出去了一趟,待回来时,便引着他们去了另外一家较为偏僻的茶院。 项宜没想到要换地方,走在大街上,还往之前的茶馆门前看了一眼。 但两家茶馆离得并不算太远。 项寓和项宁没有项宜那么多思量,更好奇义兄本人,对着他又是好一通看。 顾衍盛都止不住笑了起来,问项宜,“我没有从前好看了?” “怎会?”项宜连连摆手,目光在顾衍盛俊美的脸上微落,抿嘴笑了笑。 “大哥还是一样的风姿绰约。” 顾衍盛眼中都盛满了笑意。 项寓开了口,“大哥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又为何在京城,还同长姐好似近来见过似得?”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得顾衍盛和项宜都笑了两声,这事颇为复杂,顾衍盛概略地回答了他。 他说了,一旁的项宁便道,“如此波折起伏,就跟听书似得。” 小姑娘像听稀罕景,但项寓却在那浅短的言语里,听出了冷汗来。 他不禁问项宜,“长姐竟都不同我说一声?” 项宁也反应了过来,“都没同我们说一声!” 见她病病殃殃得也跟着大鱼上窜,项寓翻了个白眼看了她一眼。 但长姐竟一字都没同自己提及。 项宜连忙安抚了弟弟一声,但项寓又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谭家大爷知道了?他没有替凤岭陈氏捉拿大哥?” 谭廷在这件事情上,立场转变帮了顾衍盛的事情,是切切实实的,顾衍盛自然不会遮掩,只是看了项宜一眼。 “谭家大爷确实帮了我们。” 项寓惊讶得不行。 在他看来,谭廷是世族的宗子,就像他对姐姐冷淡那样,就算不至于祸害庶族,也不会出手帮忙。 他真是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言什么。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已经太久没有团聚,项寓也不想多提那位谭家大爷,先说起了自己去薄云书院读书的事情,接着又说到了京城四月春闱在即,不少外地的读书人都陆续到了京畿的州县里。 眼下江西舞弊案的事情翻出来,引起了这些读书人主要是寒门书生的惊诧与不满,连薄云书院里都议论此事,现在书院里面的寒门书生和世家子弟之前,开始有些明面上的隔阂了。 项宜之前听谭廷说过对此的担忧,毕竟科举影响的是庶族百姓向上走的道路,没有了向上走的可能,他们怎么能按捺得住。 她不由问了顾衍盛一句。 “大哥,那案子三司会审还没审完吗?” 那案子牵连的人太广,从当地小世族一直到凤岭陈氏,还有彼时的钦差和一众官员,谁涉及了什么,又有谁暗中部署了什么。 “此事颇有乾坤,非是短时间能查完的。” 至少凤岭陈氏不会那么容易就范,陈氏虽然没有出阁臣,但却有前后两位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朝廷也得思量三分。 况太子到底只是太子,皇上也不是完全不问朝事的。 “还得再等一等。” 他看了看项宜,问了她几句,见她对眼下的时局颇为清楚,很显然是那位谭家大爷没少同她论起此事。 他们是不是越发好了? 只是不晓得,若是世庶关系再继续激化下去,他们还能似如今这般吗? 或者说,那时候,谭廷还会放宜珍离开吗? ...... 有人在旁处饮茶小聚,有人找到了留信上的地点,却一个人都没瞧见。 谭廷愣住,让正吉去问了掌柜。 京城的茶楼大多繁忙,掌柜只说确实有姓项的客人来喝了茶,又结了账走了。 但去哪了却不知道了。 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走了呢? 谭廷皱眉,又将小二叫过来问了一句。 “项姓的客人坐哪一桌?”说着又补了一句,“都有几人?” 小二比掌柜的要记得清楚,张口就道。 “本是两人,后来了一位夫人打扮的人,刚坐下没多久,又来了位穿着红袍相貌甚是俊美的爷,他们之后便跟着那位爷走了。” 谭廷笑不出来。 他就知道那顾道士在京城为东宫做事,不可能不在宜珍面前露面。 可她怎么只说同弟妹吃茶,却没有提顾衍盛? 谭廷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但又不禁想得多起来。 可惜小二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何处。 正吉看着自家大爷的脸色,那脸色沉得不像话,嘴角紧紧压着,正吉只敢小声问一句。 “要不大爷先回家,小的再让人去寻?” 谭廷没有言语,他思量了一下顾衍盛的身份,暗暗琢磨了一下。 “去后面巷子里的茶院看一看。” 正吉不知道大爷如何想,还想着回家多叫几个人手去找夫人,但他随着大爷刚走到了后巷的茶院门前,竟就看到里面陆陆续续走出几人,当头的便是项家小爷。 项家小爷正同二姑娘说话,似是在拌嘴,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自他们后面又走出来两个人。 男子穿着大红色的锦袍,身姿高挑,惊艳夺目,眉眼之间自有一股倜傥风流意,正低着头同最后走出来的女子轻声言语。 若不是两人之间还保持了一步的距离,正吉都要替自家大爷头皮发麻了。 他偷偷转脸去看大爷神色,只是还没瞧清,就见大爷一步上前。 正吉心下一紧,只怕大爷没那么能言善辩,要在这种场合吃暗亏,却听大爷开口叫了夫人。 缔婚 第98节 “宜珍也真是,怎么不叫着舅兄和阿寓宁宁到家里去呢?” 项宜这才看到了他。 谭廷礼数周全又不失亲昵得笑着,两步走到了顾衍盛和项宜之间,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项宜的手。 他近来总喜欢这般动作,项宜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爷怎么来了?” 谭廷苦闷地飞快看了她一眼,嘴上却道。 “宜珍给我留了信,不就是让我寻来的吗?” “额......”项宜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但谭廷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问了一句一旁的顾衍盛。 “舅兄也在。” 这新称呼落在顾衍盛耳中,顾衍盛也是一愣,但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看了半晌才道。 “谭大人客气了。” 谭廷见状越发牵住了项宜,又跟项寓项宁都点了点头。 “阿寓和宁宁又长高了。” 他叫得亲昵,真如妻弟妻妹都喜欢的大姐夫一样。 弄得项寓项宁不想搭理他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不情不愿地跟他行礼,“谭大人安好。” 谭大人...... 谭廷:“......” 还是项宜怕自己弟弟又犯轴,不给这位大爷面子,岔开话题问了顾衍盛。 “义兄不是要回去吗?” 他们本还要再说些时候的,但东宫来人寻了顾衍盛,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衍盛点头道是,没再多留,只是又跟谭廷拱了拱手。 “上次之事,顾某多谢谭大人了。” “举手之劳。”谭廷又提醒了一句,“那案子不知还要审到何时,若太子殿下能授意早点了结最好。” 顾衍盛知道他的意思。 看来他确实不想世庶矛盾太重,也许也是为宜珍敏感的身份考量。 目光再次落到谭廷握着项宜的手上,微微一落,又移了开来。 顾衍盛应下,但走之前又叫了项宜一声。 “宜珍,我们改日再见。” 说完,还着意看了谭廷一眼。 谭廷礼数周全的笑快守不住了。 但身边的妻子却没他这般感觉,还问项寓项宁。 “你们这会要回去吗?” 两人都说要走了,但项宜还是想让项宁跟自己住,她露了这个意思,便去看了谭廷。 谭廷当然答应,这是多好的修复与他们姐弟关系的机会。 “家中恰有个花开四季的院子,最适合修身养体,宁宁今日便搬过来吧。” 他是盛情邀请,但项寓却瞪了眼。 “不劳谭大人费心,宁宁自有我照看。” 他这么果断拒绝了,谭廷倒也在意料之中,倒是项宜又看了弟弟一眼。 项寓完全不想再纠缠此事,项宁也道不用。 “谭大人的好意宁宁心领了,只要长姐过得好就好,我同阿寓从娘胎便在一处,都习惯了。” 这话里,项寓想说什么但也没说。 只是两人见天色不早,跟项宜和谭廷行了礼,也离开了。 转眼就只剩下了项宜和谭廷两人。 谭廷见妻子还看着弟弟妹妹离开的方向半晌才会了头,不由地闷声问了她一句。 “宜珍来见舅兄,如何没同我说?” 项宜连忙跟他解释,大哥是自己找过来的。 谭廷已经猜到了,但想到顾衍盛的话,还是又道了一句。 “下次宜珍再见舅兄,万万要告诉我。” 项宜:“......好。” 原来他这么看重大哥。 * 京城的天也渐渐热了起来,但是今岁的春暖却带着一股躁动与不安。 项宜在某天同谭廷说了一桩事,道是自己父亲从前有位亦师亦友的老师,就住在京郊,她来了京城一趟,没有不去探望长辈的道理。 那位长辈是海东齐氏的六老太爷。 海东齐氏的族人喜好自由自在的生活,入仕的人并不多,所以在世家里并不算名声显赫,但确是相当古老的世家,至少历经三朝而不败不散。 之前项直渊便同齐老太爷相交,他出事的时候,齐老太爷还站出来替他说了话,但还是没能替他摆脱恶名。 项宜同谭廷说了自己要去拜会,本意是想自己带着弟妹前去。 但没想到,那位大爷却道要与她一同前去。 “海东齐氏的六老太爷?这可巧了,我这两日正思量着前去拜访。” 海东齐氏的六老太爷,恰是谭朝宽刚入仕的时候,同衙门的上级,对谭朝宽颇多关照,谭廷这几年在京里,年年都要去拜会老太爷。 两人这么一说,都有些惊讶,待挑了个好日子去了,齐老太爷见了两人更是道。 “我还寻思着你们小夫妻会不会分开来呢!” 分开...... 谭廷觉得若是放在之前,还真有这般可能。 但如今不同了,他悄然看了看妻子,如今她什么事都是与他说清楚的。 谭廷嘴角微翘,却发现一年没见老太爷,老太爷头发已白了大半,精神也不过是强撑着的样子。 谭廷想到去年老爷子就不太好,今岁越发严重,不由便问。 “老太爷没有寻太医院的太医看一看吗?” 老爷子笑着摆手,“看了看了,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活几年算几年就是。” 他说完,外面恰来了通禀,道是老夫人过来了。 项宜还没来得及去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却来了,她甚感抱歉。 可老夫人却完全不在意,不似旁的人家威严老祖母的做派,齐老夫人让人提了提盒过来,见了项宜和谭廷还笑着道。 “来了小辈,那可正好,快帮我劝老太爷,先把药吃了。” 说着,见老太爷已经捂了嘴别过了头去,老夫人直接道。 “怎么,当着小辈的面还耍脾气不吃药?是不是恨不能快点死,离我远点?” 这话落地,项宜和谭廷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 但老太爷却不在意似得,捂着的嘴松了一下,道了一句。 “不就算说些狠话,我也不要吃这苦汤子,本就没几年好活了,何必糟践我?” 说完,又把嘴捂上了。 老夫人气得上前要去掰他,还叫了惊在一旁的项宜。 “快帮我把药端过来,给他灌下去!” 老太爷却急着叫了谭廷,“元直拉住你媳妇,不许过来帮忙!” 项宜:“......” 谭廷:“......” 但老太爷最终还是吃了那碗苦药汁,老夫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每天都要来这一出,你没死,先把我累死了......” 老太爷说不会,“我觉得你一天比一天力气大!” 老两口说完,相互看着对方,都笑出了声来。 项宜怔怔,谭廷看了妻子一眼。 若是白首还能如此,该多好。 老夫人这才想起来两人,想到老爷子刚才叫“元直”,指着谭廷问。 “是谭家那个做宗子的孩子?” 老太爷道是,谭廷上前行礼。 老夫人却又看到了项宜身上,“你是项家的姑娘吧。” 项宜连忙点头,也行了礼。 老太爷却问老夫人,“咦,你倒是知道她是谁?” “我怎么能知道她是谁,只能看出来是个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 缔婚 第99节 老夫人笑着解释。 “但我记得,项直渊拿不定女儿亲事的主意,写信来同你询问过,谭朝宽听说了也写了信来请你说些好话,项直渊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后来两家各给你了送了一车的酒。” 老太爷抚掌而笑。 “你记得当真清楚,是这么回事了。” 老太爷说着,还同项宜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爹送的酒,比他爹送的好喝许多!” 项宜抿嘴笑了起来,“老太爷喜欢就好。” 谭廷却失笑摇头,“那我改日再给您送些好喝的来。” 老太爷却说不要,“你们家的酒喝起来总是闷头闷脑的不痛快,况老婆子如今也不许我吃酒了!” “那确实。”老夫人点头。 两人的婚约还有这样的往事,谭廷和项宜都没想到。 老太爷说要找当年的信来给两人看,问老夫人信在何处,可惜时间太久了,老夫人也记不清了,翻了许多收信的箱子,都没找出来。 老夫人道,“回头我找到了,再给你们小两口看。” 两人连声道好。 傍晚,两人就留在齐家吃了饭。 老爷子趁着有客人的机会,要求喝酒,老夫人没拗过他。 谭廷便陪着老太爷喝了几杯。 三杯下肚,老夫人就叫停了老太爷,说什么都不许他再喝了。 “你要是再喝,明天后天再给你加两碗苦药汁。” 但老太爷却把心一横说行,“我今天就要和元直喝到底了,他小子的酒量也跟他爹一样深不可测!还是项家人好,项直渊一杯就倒。” 项宜呛了一下。 她爹确实......每次和人喝酒都是走着去、躺着回来的...... 她很担心寓哥儿以后。 可任是老太爷再怎么说,老夫人也不许他再喝了。 “忘了你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了?” 项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如常、脸上连一点酡色都没有的谭家大爷,莫名就小声提醒着问了一句。 “大爷还要喝吗?” 谭廷听见妻子主动问了自己,眼睛亮了一亮,但他未及回答,就听见老太爷跟老夫人商量。 “我可以不喝,但谭元直可以喝吧,我用茶跟他喝总行吧?我到底要测测他们谭家人的酒量有多深。” 老夫人:“......” 谭廷笑出了声来,只好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轻声到几乎是用唇语,同她笑着说了两个字。 “没事。” ...... 他说没事,看起来真的就没事似得。 后来应老太爷的要求,饭桌改摆到了院子里。 刚长出新芽的葡萄藤下,傍晚的凉风里夹着春日来临的暖意,习习小风吹着酒香,一轮半隐半现的明月悬在檐角的尖尖上。 谭廷一直喝到老太爷茶都喝不下去了,仍旧脸色如常,连说话吐字都是清晰的。 老太爷喝了一肚子茶,生了气。 “谭家人好没意思。” 谭廷笑着摇头。 时候已经不早了,再不走京城就要关城门了。 只是在走之前,谭廷提了一句当下的局势。 老太爷在这话里,收起神色叹了口气。 “我们海东齐氏历经三朝,还头一次见到世庶闹到如此境地的时候。但世族也好庶族也罢,不都是一样的人吗?谁还比谁尊贵不成?我想终归还是要共存共处的,只是眼下总像是有只手在搅弄风云。” 是了。 谭廷便有如此感觉,之前也与本家的五老太爷提起过此事。 谭廷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父亲身上的猫腻,以及岳父项直渊的死。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手,在拨弄着这盘天下大棋。 ...... 老夫人算着时辰,提醒两人快些回去,又叫了项宜。 “我看你家元直也未必没喝醉,回去给他煮些解酒汤吧!” 项宜应了,谢过老夫人,同谭廷一路登车回了京城,刚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京中。 月亮高升到了屋檐上方,亮堂堂地挂在那里。 那位大爷的眼睛也是亮堂堂的,乍一看确实毫无醉意,但项宜却察觉得到他周身的气息都似在酒里滚了一圈,呼气在她耳畔都灼了起来。 “大爷回去还是喝点醒酒汤吧。” 谭廷歪头看了她一眼。 “宜珍看不起我?” “怎么会?”项宜连忙摇了头,“是齐老夫人吩咐的。” 谭廷“哦”了一声,又轻轻叹了口气。 项宜不知道他叹什么气,马车恰在此时到了谭家,她下了马车就吩咐灶上做醒酒汤去了。 不时,她端着醒酒汤进屋里,看到他以手支着额头,闭眼小憩,人还没走进,便察觉到了他身上灼灼的热气。 她把醒酒汤放到谭廷手边的案上,“大爷醒醒酒吧。” 话音落地,男人睁开了眼睛。 那眸子在这一瞬明亮的异常,下一息,滚烫的手臂将项宜圈进了怀里。 项宜被他吓得都不敢动了。 “大爷不喝醒酒汤吗?” 他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宜珍,我们今晚也要孩子,好不好?” 项宜差点没回过神来。 “可今日不逢五......” 男人嘴巴抿了一抿,转瞬又开了口。 “以后都不逢五了,逢双好不好?” 项宜:“......” 不太好吧。 ...... 是夜,京城谭家老宅祥和一片。 但距离京城不远的几处外地考生聚集的州县,闷躁了许多日,终于在这晚像被投入了火星一般,突然乱了起来。 大批的人涌上街头,两座书院被大火烧毁,还有一地的府衙被读书人团团围了起来。 知府惊恐不已,看着乌泱泱涌过来的书生。 “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人群里一阵沸腾,不知有谁在在这时说了一句。 “若是反了能换来我们这些庶族寒门的出路,那就反了吧!”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来了!!!今天评论区前50名有小红包。 剧情和感情是同时向前推进的,有一些暂时没有讲到的东西,后面会讲,比如项宜会不会怀孕以及她自己的态度等~ 大家来看每天的更新,我特别感谢,记得要开开心心啊!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5-28 21:00:50~2022-05-30 21: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饼、ivy、tt、火星与六便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中取一43瓶;言然40瓶;42083081 20瓶;满天17瓶;宁、酸辣粉不要放醋10瓶;梨子小姐姐9瓶;高山流水、樹·葉5瓶;苔米不抬米3瓶;大步向前冲2瓶;早就不酥了、十三月微微凉、未夜青岚、小肯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京城谭家老宅。 项宜难以相信,自己也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她看着庭院里明亮的日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春笋偷笑着走过去,而乔荇却嘟了嘴,走到项宜身边仔细瞧了瞧她眼下的乌青。 “奴婢给夫人剥个蛋来滚一滚。” 缔婚 第100节 项宜清了一声嗓子,尴尬地走到了一旁的水缸旁,对着水面瞧了瞧自己。 仔细看看,眼下竟真青了。 她越发尴尬,其实她自己也不晓得昨晚几时睡下的。 微风吹来,水面起了一层细细的波澜,项宜莫名就想到了那位大爷昨日的提议。 逢双。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项宜正想着,眼前的大水缸里,竟又映出了另一个面孔。 那人似是精神满满,眼中含着笑意,从她身后探了脑袋出来,呼气轻轻在她耳畔。 “宜珍醒了?” 项宜被他吓了一跳,她想着昨晚的闹腾,没好意思回头。 “大爷来了。” 谭廷却没有什么羞怯,笑着点了点头,从水中看着妻子的样子,水面掀起细细微微的波澜,映着她白皙的面容。 他不由想起了昨天夜间,最后的时候,他抱着她从浴房出来,她闭着眼睛迷糊睡着倚在他肩头,白皙的脸上湿漉漉地泛着酡色...... 思绪飘飞了一瞬,项宜却在这时开了口。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水面映着的男人。 “大爷合该好生休息才是。” 谭廷还以为她在关心自己睡的时辰不足,便笑道。 “宜珍放心,我睡足了。” 水中的影子动了一下,项宜轻咬了一下唇,更加明确地说了一句。 “应该好生休息十日才是。” 她说话,谭廷下意识就要点头,可再一听,反应了过来。 十日? 她的意思是,不能逢双,只得逢五? 谭廷足足怔了一息。 他想细细看一看妻子的神色,但她始终没有回头,他只能看着水面,闷声问了一句。 “可是宜珍,我们不是要孩子吗?” 项宜又清了一下嗓子。 “但是大爷,就算是要孩子,也该休息充足才是。” 谭廷:“......” 她是疑问他身子不够强健吗?可经了昨日她也该晓得才是。 那是因为......她不喜欢? 谭廷抿了抿唇没出声,乔荇在这时剥了鸡子回来了,骤然看到夫人和大爷一前一后紧挨着站在水缸前面,还愣了一下。 但看到夫人眼下的青,便走上前来。 “夫人滚一滚眼下吧,今日下晌还有两位族中女眷要过来的。” 谭廷愣了一下,转步走到了另一边,再一看项宜眼下,果然青了。 都怪昨日喝多了酒,这下好了,逢双没了。 但逢五也太...... 谭廷像学堂里犯了错的小学童,呆站在旁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妻,直到乔荇回房帮项宜滚过眼下,他才走上前来。 房中只剩下夫妻两人,他一走动,空气中流动起微妙的气氛。 “宜珍,昨日是我的不是,以后绝不如此了。” 他为这桩事赔礼道歉,项宜脸上微热了一下。 但他所说的逢双,实在荒唐。 她只摇摇头却没出声,谭廷知道都是自己的不是,逢双是不敢奢望了。 他悄悄看了一下妻子。 “宜珍说逢双不妥,那就逢五逢十可好?” 项宜一愣,讶然看了他一眼。 她还以为他会就此回到原来的规矩上去,没想到...... 谭廷亦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恰好在此时,正吉过来通传了一句。 “大爷,萧观刚从京畿回来,有要事要禀告大爷。” 话音落地,谭廷没等项宜回应,极快地同她道了一句就快步出了屋子。 项宜想说不合适都来不及了。 ...... 书房,萧观应了谭廷的吩咐,去了趟薄云书院附近,看项寓项宁住的妥不妥当。 他们住在附近的县城里,还算稳妥,那一带有许多在薄云书院读书的世家子弟,带来的仆从临时住在城中。 而世家子弟沐休时候便会从山上下来,回到各自的院子里休歇几日。 因着都是不是寻常百姓,县衙甚是看重,每日巡逻不断,还算安全。 再加上县城不远有一片绕水青山,景色宜人,也有不少京中高门将别院安置那里,官道都比旁处整齐许多。 项寓项宁典的院子,就在他同窗的老娘住的院子隔壁,也算相互有个照应,项寓每五日下山一次,还算合宜。 谭廷知道哪怕项宜项宁都不再同他计较,项寓也是难办的。 谭廷叹气,只能思量过段时间,再同项宜提及此事。 他听萧观将这事回过,又问,“还有旁的事吗?” 萧观点头上前。 “大爷,昨晚来京应考的寒门书生闹起来了,差点冲进府衙,要不是卫所来人压制,这些书生也多少不敢拿自己功名胡来,可就真要反了,有人都直接喊出了反言......” 因着舞弊案迟迟没有审出结果,这些寒门书生本就烦躁不安,都觉得接下来京中春闱,兴许也有世家垄断其间,让他们十年寒窗作废。 在这般躁动之中,不知是谁传了个消息出来,道是涉案的凤岭陈氏让族中两位封疆大吏上折子说情,皇上已经允了,迟迟没有审完,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替罪羊,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寒门书生之间炸开了锅。 这么大的案子,太子亲自下令审查的,都能这般让世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世族岂不是要只手遮天,而朝廷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还有他们什么活路? 消息就像是往干柴中扔进的火星,一瞬间就点燃了躁动不安的人群。 当晚连着几个住满了等待春闱考生的府县,都闹了起来,要不是知府听说过领水发生的事情,有了预备,而卫所又及时赶来,兴许那些被点燃了的书生,连功名都不要,也要举旗造反了。 虽说没有真的反,但也不少人在冲撞里手上,还有一名知县被打伤。 萧观是拿了第一时间的消息赶来报信的,此事必然捂不住,不晓得宫中是如何反应。 若是宫中忌惮他们竟然在京畿闹事,那么这些书生可真就十年寒窗作废了。 谭廷在这时问了一句,“所以那凤岭陈氏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查到是谁放出去的?” 这一套作为,可真和他父亲治疫时的传言,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目的怕不就是,要生生点燃这些人的愤怒,把事情闹大开来? 事情闹大,这些寒门书生第一个没有好处,那么谁有又好处呢? 然而萧观摇摇头,说消息的来源完全不可考,是好几个州县同时都出现了这样的传言,在寒门书生看来,倒也算是相互印照了。 看来是有人故意放消息了。 不说凤岭陈氏眼下还没有这般动作,便是有,在这件事之后也没法再有。 可见放消息的人,也没有将陈氏考虑在内。 这倒是和他父亲彼时的情况,又不同了...... 谭廷又问了萧观几句,暗暗思量了一阵。 到了下晌,京郊几个府县昨晚发生冲突的事情,便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闹得京城都人心惶惶起来,只怕他们发疯真的反了闹到京城。 连百姓都如此想,可见宫中如何思量。 这事这个时候闹出来,其实对前来应考的寒门子弟伤害最大,甚至有可能本届春闱后延,而这些闹事的书生被禁止以后再考。 这样一来,进入朝廷改换命运的寒门子弟就更少了。 当下最好是能按下此事,安抚寒门书生的情绪,如期春闱。 这便是最好的击退制造矛盾的人的办法。 李程允本是要来同谭廷论此事的,但是他的妻子这两日就要生了,他不敢离家,只得作罢。 谭廷也没让他出门,只是让族人留意朝中动向。 第二天,多日未上朝的皇上,出现在了金銮殿里。 当即就有朝臣提起了京畿府县的混乱,说要禁考这些闹事的寒门书生,皇上并未言语,太子在一阵沉默后,反问了一句。 “难不成,要将他们果真逼到造反?” 读书人造反只会比寻常百姓更可怕。 没人说话了,这时皇上才开口,问及有谁愿意前去安抚。 寒门出身的官员并不算多,他们虽然跟那些书生同根同族,但官位大都不高,官高权重的几位封疆大吏都不在京中,而寒门出身的官员并不能代表世族在此事上面的态度,但若是让世族的人去,只怕又不能说服他们。 此事当场竟然没能定下前去安抚的人选。 谭廷倒是愿意去,可惜他尚在补官之中,官位未定。 缔婚 第101节 但却有人毛遂自荐,翌日,朝中便将此人的定为安抚使臣。 谭廷接到消息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 朝中没人应这差事,竟还是在京郊养病的齐老太爷毛遂自荐愿意前往。 齐老太爷确实是最佳人选,他虽然出身海东齐氏这样的世族,但却在国子监和翰林院都任过职,尤其在国子监任教,教过太多寒门出身的书生,比如项直渊,在庶族寒门内亦是有名的大儒。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但谭廷想到齐老太爷的身体,又同项宜去了一趟齐家。 齐老太爷并没有当一回事,还同谭廷和项宜小声说。 “正好能避开老婆子几天,不用喝苦药汁了。” 谭廷无奈摇头,同他老人家说了几句彼时在领水发生的事情,让他老人家务必要多注意。 人的情绪最难控制,更不要说一群人的情绪了。 老太爷连道“放心”,“我过得桥比你们吃得盐都多。” 但老夫人不知怎么,今日沉默了几分,直到听他说了这话,才瞪了他一眼。 “休要说大话,早点回家要紧!” 老太爷连声道好,在上马车之前,又同谭廷和项宜小声得意地嘀咕了一句。 “老两口在一起一辈子了,她怎么还那么黏我?” 谭廷险些笑出声来,项宜也抿唇勾了勾嘴角。 老太爷还问了谭廷一句。 “你家小娘子,是不是也这般黏你?” 这话问得谭廷哽了一时。 他倒是没有老太爷这福气了。 送了老太爷前去安抚考生,谭廷和项宜便辞了老夫人回家了。 路上,谭廷看了看垂着眼眸的妻子,想到老太爷刚才的问话,但也想到了被她拒绝了的逢双。 他叹气,也许再过一两年,等他们有了孩子,她会眼里有他吧? 但谭廷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她眼里还可能有他吗...... 谭廷竟有一瞬回答不上来自己提的问题,但正吉脚步轻快地到了车窗前来,连忙把话说了。 李程允的妻子生了个男孩。 槐宁李氏宗家只有李程允和他大哥李程许两人,而他大哥身子不好,多年以来膝下只有一女。 世家里也不是没有宗女当家的,但宗女总要比宗子更辛苦为难。 李程允的大哥舍不得女儿做宗女,便和李程允商议,若是自己无子,就让李程允的长子做日后的宗子。 没想到李程允的妻子头一胎,还真就生了个男孩。 其实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槐宁李氏的大喜事。 前些日他就已经同李程允打过了招呼,到时候孩子洗三礼,让项宜过去先同各家女眷见见面。 林大夫人的春日宴场面必然是极大的,项宜初来京城,拢共不识几人,先在洗三礼上结识一些,到了春日宴上,便能自在许多了。 当下,他便把此事同项宜说了。 “......程允的妻子和嫂子都是好说话的性子,两人也非是出身世家大族,你不必担心。” 李程允的妻子是宗室县主,大嫂是西南一个小世族出身的女子,因着对李程允的大哥有救命之恩嫁进来的。 两妯娌都不是难说话的人。 谭廷对各家女眷的了解有限,只好拜托李氏妯娌做项宜的引路人。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 “别怕。” 他声音温而轻,似脉脉温泉流淌过来。 项宜并没有紧张或者害怕的情绪,却在这位大爷的话语里,莫名安实了几分。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几个小孩子从巷子里突然冲了出来,车夫被吓了一跳,急忙拉了马。 车内陡然颠簸起来,项宜险些从凳子上颠下去,谭廷急忙伸手揽住了她。 马车又是急转一颠,车外有车夫忍不住发怒,压着声音训斥调皮小孩的声音。 这一颠,几乎要把项宜颠进了谭廷怀里。 谭廷看着臂弯里的妻子,又想起齐老太爷说得黏人的话,思若无意地提醒了项宜一句。 “宜珍可以搂住我的腰身,免得再颠簸。” 他说得甚是正经,项宜一时间还以为,是让她搂住什么柱子梁子之类的东西。 可那到底是他的腰身,不是柱子梁子...... 项宜一时间僵着没动,恰车子又颠了一下,这次是反向的力道,项宜顺势就从他臂膀里出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握住了车厢上的手柄。 “多谢大爷,这会坐稳了。” 谭廷:“......” 谭廷闷声看了看自己的腰,他非是五大三粗的身材,这精细腰间,搂着不是正合适? 不比一些柱子梁子手柄强? 他又想到之前唇边与她靠近,她惊吓似得转头避开,眼下还不肯稍稍搂抱那么一下,心情自是郁郁不必提。 * 那位大爷情绪发生了怎样细微的变化,他不说旁人便难能察觉出来。 倒是项宜认真打点了一番,去参加了李程允长子的洗三礼。 果如那位大爷所言,李氏妯娌都极好说话。 李程许的妻子宗妇苗氏并非是典型的宗妇派头,她为人极其亲和,说话的声音似百灵鸟一般悦耳,见了项宜便拉了她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了她许多话。 她这般做派做宗妇,自然威严就差了一些,但李程允的县主妻子性子偏冷,很能立得起来,便是坐着月子,也帮自己大嫂打理中馈。 妯娌两人有商有量,甚是相合。 当下秋阳县主替苗氏交代了几桩事,也同项宜说起话来。 她同下面的人说话,是夫人是县主,但转头跟项宜说话,便柔和了许多,还拿了件小孩子的衣裳给她。 一般到了百日或者周岁才送小孩衣裳,这会就送给她了。 项宜也不好意思问那位话不多的县主,倒是苗氏捂着嘴笑了一声。 “是你们家大爷的意思,着急忙慌地便跟我们要小孩衣裳。” 项宜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将小儿衣裳收了起来。 心想,回头就放在那位大爷枕头上好了...... 除了槐宁李氏本家的女眷,还有许多槐川李氏的女眷也来了。 两家本是同根,走的近也是寻常,但比起槐宁李氏女眷好说话,槐川李氏的女眷去隐隐有些自持身份的意思。 她们见了项宜,都多打量了两眼,然后说两句客气话就坐到了一旁,可眼神却时不时落在项宜身上。 项宜当然不会自找不痛快地讨好她们,便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安静坐着。 只是她留意到其中有一人面色偏凶,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几回,一旁的几个女眷不知说了什么,她冷哼一声。 “卑贱的庶族手段倍出罢了。” 她声音不算小,不少人都向项宜看来。 秋阳县主在此时叫了婢女上茶,这才将这一阵眼风压了下去。 苗氏将项宜叫到了她身边坐着,在婢女们鱼贯进来上茶之后,才同项宜说了一句。 “那是他们家的三小姐,原先不知你们的婚约,想同谭家议亲。她后来嫁的夫婿去岁从马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日子过得不太如意。” 苗氏的意思,让项宜不要跟那位李三小姐计较。 项宜当然不会计较,但她暗想,彼时她拿着婚书强求这场姻缘之前,应该有不少人家想同谭家议亲吧。 在她们心里,她自然是挡了她们的道的。 项宜谢过苗氏提点,也没准备与这些女眷有什么相交。 不想却在这时,陆续进来几个婢女,在各家主子面前说了什么,众人脸色都变了起来。 本有些平和的神色皆染了几分怒气,本就暗含敌意的神情,骤然变得明显起来。 那位李三小姐更是直接道了一声。 “我就知道,卑劣的庶族没有好心!” 众人的目光不由地便落在了项宜身上。 项宜一怔,春笋也在这时快步走了进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春笋紧着脸色点了点头。 “是齐老太爷出事了。齐老太爷前去安抚寒门考生,却被那些人从高坡上推下来,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恐要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昨天的小红包,前排的朋友收到了吗?祝阅读愉快~ 明晚9点更新继续~ 缔婚 第102节 第56章 “是齐老太爷。齐老太爷前去安抚寒门考生,却被那些人从高坡上推下来,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恐要不成了!” 话音落在项宜的耳朵里,耳中乍然一痛。 齐老太爷临行前,她和谭廷还专程去看了他老人家,还说起了领水发生的混乱之事,他老人家只道放心,说出不了事。 怎么还是...... 项宜脑中空了一时,急着问了一句,“所以老太爷到底怎么样了?” 春笋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厅里有人声音压着,却又没完全压住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假惺惺装些什么?到底非我族类,心中有异。” 这话阴阳怪气十足,项宜看了过去,看到了李三小姐本来姣好的面孔,在刻薄的神色里扭曲了几分。 项宜没有说话,亦不想同这样的人理会。 她一心想着老太爷出了事情,老夫人在家得到了消息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两口的一儿一女都不在京城,海东齐氏的族人在京为官的也不多,眼下出了事,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项宜想着这些,就有些坐不住了,神色露出几分焦虑。 但这焦虑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尤其李三小姐。 她初初看到项宜的时候,其实甚是惊讶。 她以为能拿着婚书自己上门的女人,必是粗鄙不堪的人,却没想到竟生的端庄秀美,落落大方。 但若不是项氏没脸没皮地挡了她的道,说不定她当时就嫁进谭家了,哪有后来夫婿坠马摔断腿成了废人的事? 当下齐老太爷的事情传来,见这庶族出身的项氏果然坐不住了,她心下总算痛快了一下。 但这一点痛快,是不足以抵掉她这几年难过的日子。 这会见着苗氏和秋阳县主又要给项氏解围,将她叫到了新生儿旁边,还将孩子放到了她手边。 李三小姐哼了一声,似若无意地同各位世族的女眷说了起来。 “齐老太爷这样的人,桃李满天下,那些人可怎么舍得下手?他们待齐老太爷都这般态度,对我们这些寻常的世族子弟,还不知恨到什么地步?说不定便暗地里使阴招,咱们可得小心,被害了也不知道。” 这话落地,众人的目光紧随着也都落了过来,而项宜的手指刚刚碰到小婴儿的手。 项宜知道苗氏和秋阳县主都不会介意,可还是在这话里,冲着小孩子笑了笑,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李三小姐越发得意起来,说得话也重了起来。 “那些卑劣的庶族心里不知藏着怎样毒辣的心思,便是科举中第做了官,也必是贪官污吏吧......” 越说越有所指,在座的谁不知道项直渊便是庶族出身的贪官,而谭夫人项宜就是项直渊的亲女儿。 秋阳县主第一个看不过去了,但她还在坐月子,嬷嬷不许她出内室,而苗氏因着出身小世家,素来不怎么在这些大世族的女眷面前说话,此刻一愣。 不想却有人在这时走了进来。 “是我来晚了,只是怎么一进门,便听见些厉害的话?” 她说着,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看到了李三小姐身上。 “在说什么呢?” 项宜不认识此人,只见她年纪比她们稍长,穿着件秋香色绣万字纹的对襟长袄,眸色冷淡中暗含几分威严。 但项宜却突觉此人眼熟,再听那李三小姐和李家众人上前叫了她一句“二嫂”,一下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人是槐川李氏的宗家二夫人,但她还有个本来的身份,是灯河黄氏的二小姐,黄四娘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黄二娘。 槐川李氏的宗妇在槐川老家,而京城的一应事宜,都是二夫人黄二娘打点。 在座的槐川李氏的女眷敬她,项宜却在明了她的身份之后,沉默了一阵。 彼时在船上,很显然林姑母是要将黄四娘和那位大爷撮合在一起了,但最后也没能成。 黄二娘是黄四娘的亲姐姐,也许也想让妹妹嫁到谭家...... 项宜知道自己早晚是要走的,无意久占那个位置。 她一时没说话,李三小姐却在想到什么之后,跟黄二娘说了一句。 “我是在为齐老太爷抱不平,顺便提醒大家小心些,免得被庶族的人害了。” 她料想黄二娘必然会向着她说话,黄四娘跟着谭家的船上京的事情,她可是听说了。 众人也都看着黄二娘的态度。 谁想黄二娘忽然笑了一声,转头问了李三小姐一句。 “要是照三妹这么说,以后咱们也别上街了,街上许多酒楼茶馆绸缎铺子,可都没法进了。” 她笑着说,这话说完,李三小姐一脸不可思议地愣在了那里。 而黄二娘又说了一句更加明白的。 “两族都是□□凡胎的寻常人,谁又想赔上自己去害旁人呢?” 她这话几乎是把李三小姐方才的言语,原原本本驳了回去。 李三小姐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大多时候都是黄二娘帮衬她,眼下黄二娘这么说了,她想反驳都张不开嘴了。 李氏的族人也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闭了嘴。 倒是项宜一怔,向黄二娘看了过去。 她看过去,恰黄二娘也看了过来,冷淡眸自不知何时转成了柔和,跟她轻轻点了点头,坐到了一边。 苗氏连忙上来,把话题扯去了一旁,这事暂时消停了下来。 洗三礼自是一番热闹,李程允和秋阳县主的儿子嗓门洪亮,嗷嗷哭了好几声。 一众女眷都在一旁,看着着新生的小儿笑。 这时项宜听到有人在树丛后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去,树丛里站着的正是黄二娘。 项宜上前跟她行礼,正要谢她一句解围之恩,她却先开了口。 她声音不大,但稳稳当当落在项宜耳中。 “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家父又一味听从伯父安排,小妹亦不知推拒。项氏夫人大人大量,没有同她计较,让她难堪,二娘心里甚是感激。” 和项宜所想完全不同的是,黄二娘自听了胞妹黄四娘脸色尴尬地说了船上的事情,不禁后怕连连。 若是项氏是那等心思深沉的妇人,此番稍稍使些手段,就能把四娘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让四娘从此委身作妾,也不是不可能。 可项氏完全没有,反而在骚乱中救了六娘一命。 这是何等人品? 黄二娘当时就训斥了妹妹,又将这人情牢牢记在了心中。 此番洗三礼,黄二娘也猜到以李三小姐的气量,今次必然要与项宜不痛快,只是有事绊了她一下,这才来晚了。 她正正经经谢了项宜,甚至要给项宜正经行上一礼。 项宜只觉对黄二娘也好,六娘也罢,不过是凭着本心为之罢了,当不得大礼。 她连忙扶了黄二娘,“二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小事罢了。” 她越是这样的气度,黄二娘越是打心里起了敬佩之情。 不过她还是给项宜好心提了个醒。 “齐老太爷的事情我亦听说了,接下来几日夫人只怕不好过,也不晓得这般什么时候是个头。” 项宜暗暗叹了口气,谢过了她的提醒。 有李家的女眷找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个从严寒中走出来的春日、一些温暖的东西。 但两人谁都没有多言,仍旧是不甚相熟甚至根本不认识的李夫人和谭夫人。 洗三礼很快就结束了,秋阳县主也累了,小婴儿苦恼了一场,这会也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众人渐渐散去,项宜也辞了秋阳县主,苗氏一直将她送到门外。 “今日人太多了,我改日再请你过来玩。” 项宜到了门前,却没见到谭廷的身影,只见到正吉匆忙赶了过来。 “夫人,齐老太爷出事,大爷怕齐老夫人也出了事,临时赶去了京外的齐家,夫人先坐车回家吧。” 项宜点头。 只是众人的马车是排着队离开的,他们都是结伴而来,或者相互认识,有说有笑地一起返回,项宜不便插队,就在一旁等着。 ...... 谭廷匆忙去了一趟齐家,老夫人得了噩耗人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但她仍旧强撑着,“老头子还没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里,我总不能在他之前死了,都放心,我撑得住!” 谭廷见老夫人这般,心下一阵敬意。 他帮着齐家安排了些人手,又派了自己的人手,赶去了老太爷出事的地方,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就急急忙忙奔马赶回了京城。 他琢磨着李家的洗三这会可能刚散,直奔李府去了。 他到的时候,果然刚散场,众宾客正陆续离开。 牵了马从人群里走过去,正要找人问一下妻子在何处,就看到了站在墙下的妻子。 旁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落单等候在了墙边。 那些世家女眷也都看到了她,但她们谁都与她不相熟,谁都没有上前跟她哪怕打个招呼。 她们只极快地看她一眼,便又都回过了头来,小声议论着。 有说着身份之间的差别,也有说起她作为项家女的名声,还有人说起她曾拿着婚书上谭家的门...... 一阵风吹过来,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落下来,她这才微微动了一下,安静地抬手将碎发挽了上去。 谭廷心下蓦然一酸,快步逆着人群向她走了过去。 缔婚 第103节 众人也都看到了他,不免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好奇,不少人短暂地停下脚步,向着两人看了过去。 项宜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大爷......” 话音未落,谭廷大步走上前来。 众人都等着看谭家宗子要如何对待项氏。 却见他解下披风,径直裹在了女子的肩头,恰在这时谭家的马车也从后面跟了过来。 他拉着女子的手,携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一时间没有了谭家夫妻的影子,众人的三三两两嘀咕的声音肃然一清,又都相互对看了许多眼神,才在意外之中,陆陆续续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 ...... 谭家的马车里。 “大爷怎么赶回来了?” 谭廷没有着急回答,抿着嘴低头看了看妻子,见她神态平和,还想着问了他一句“老夫人怎么样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 “老夫人没事,还撑得住。” 项宜又问起了老太爷的情况,谭廷没有回应,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又从那么高的坡上摔下来,谁也说不好。 反倒是推他老人家下来的人,竟消失在了人群里,找不到了。 恐怕不是官府无能,而是此人本就是有目的而来,就算老太爷身边有不少官兵保护,却还是让人趁乱得了手...... 这一闹,局面更加复杂了。 谭廷默默握紧了妻子的手,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在说话,乘了马车返回谭家老宅。 前去安抚考生的齐老太爷受伤的事情,已经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一二了。 而路上恰好发生了拥堵。 有间客栈突然将住在里面等待科举的寒门书生全都撵了出去,说以后再不做庶族的生意了,有钱也别想进来。 书生们全都聚在门前闹起来,掌柜的振振有词。 “我们是世族的产业,你们连起齐老太爷这样的大儒都要下手,就别怪我们与你们划清界限!” 客栈门前堵得水泄不通,有吵闹的有看热闹的,更多的是议论纷纷。 原本只是伏在水下的矛盾,却被接连的浪头,一波又一波地翻了起来。 双方皆有各自立场,谁都不肯让谁。 若说之前还是庶族单方的骚动不安,眼下双方都皆有此感,敌对了起来。 谭廷越发握紧了项宜的手。 温暖的力道传了过来,项宜禁不住抬头向男人看了过去。 他像那天在齐老太爷家中一样,几乎是用唇语的、极其轻声地,同她说了两个字。 “没事。” 项宜心头忽的一热。 车外喧闹不安,车内却有种安定的气息在慢慢流淌。 * 此事一出,翌日早朝又各执一词起来,要禁考这些寒门书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太子皱眉,却一时间没有言语。 皇上问了林阁老一句,“林阁老如何看?” 首辅林阁老留了美髯,一把年纪胡须头发还是黑亮的。 他半垂着眼细细思量了一阵。 “臣亦觉得不该将他们逼上绝路,但齐老大人这般,必然是不能安抚了,也不知道什么人还能去安抚。” 林阁老倒是沿用了之前太子的意思,但是接下来,如果还要继续安抚,那么让什么人去的问题,又重新绕了过来。 当朝确实没能论出合适的人选。 毕竟齐老太爷出了事,世庶之间更加紧张,谁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安抚庶族,为庶族说话? ...... 下晌,东宫太子书房。 顾衍盛和徐远明以及其他辅臣都聚于此。 太子还是持有之前的观点,不想朝廷开了禁考庶族的路。 “还是要派人前去才行。” 徐远明上了前。 “臣愿意去。” 徐远明既不是庶族也不是世族,他是军户出身,通过举荐又科举,才到了朝中,又是太子近臣,总也有些分量。 但也有辅臣提出了疑问,“之前齐老太爷前去,其实是代表世庶两方态度,若是只有徐大人前往,只怕这层意思要差一些。” 两族越闹越僵,只有一方现身,着实不能完全说明朝中各方的态度,那些书生不如寻常百姓好说话,徐远明去了,可能还是会让他们不安。 但身份能代表世家的,愿意在这中危机时刻前去的,恰就在京中的人,掰着手也找不出来了。 太子提了一个人。 是黄六娘的父亲、灯河黄氏的黄三老爷。 灯河黄氏是大世族,黄三老爷也为官多年,颇有些官声,眼下就在京城。 可下面有辅臣摇了摇头,“臣已经去探过黄家的意思了,那位黄大人倒是愿意去,可是他宗子长兄却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之前便写信让他不要出京。” 这话一出,太子便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些世家的权柄真是够大,连朝廷都支使不动朝廷的官员,反倒要看他们的意思。” 这便是他为何肯为庶族发声的原因。 没有了寒门出身的官员,满朝都是世家的子弟,才是朝廷最大的隐患。 顾衍盛一直在旁没有出声。 他倒是有个人选在嘴边,但在这般紧张的情形下,顾衍盛也只是想了想没有开口。 那谭家大爷谭廷毕竟是谭氏一族的宗子,真的敢去蹚这趟浑水吗? 若是谭廷出了事,宜珍又要怎么办...... 顾衍盛一时没有开口。 他想除非谭廷自荐,不然他亦不便提出。 但谭廷尚在补官之中,又怎么会自荐这等不合的差事。 可没有能代表世家的人,只徐远明一人,并不能成行。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黑云压城一般的寂静之中。 太子重重叹气着捏了捏眉心。 恰在这时,有太监疾步上前,骤然打破了这寂静。 “殿下,有人递牌子求见。” 顾衍盛眼皮莫名一跳,太子问了一句。 “是何人?” “回殿下,是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廷谭大人。”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谭家大爷看到上章评论区对他的内心os描述之后。 “一派胡言!怎会如此?我妻待我甚好!” 然后想到妻子的一贯态度,抿了抿嘴,又压了压嘴角,郁郁闷闷。 内心:我和宜珍之间的事,她们怎么都知道了...... *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哈 第57章 紫禁城高阔的红墙下,谭廷转头看到了一同出来的某道士。 他在宫中当真是道士打扮,穿着青袍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同茶院那次一身亮眼的大红袍可真是不一样。 谭廷见了顾衍盛,同他浅行一礼。 顾衍盛见他着意打量了一眼自己的道袍,约莫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有回应,只是道了一句。 “谭大人好魄力。” 世族在朝不止百官,未有敢出头之人。 他却敢在此时,递牌子求见,自荐东宫。 彼时太子听闻他愿意自荐前往,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衍盛亦多看了谭廷一眼。 谭廷拱拱手道当不得,“道长能舍命千里查案,谭某亦敢挺身有所作为。” 缔婚 第104节 他又换了称呼。 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看了顾衍盛一眼,声音略低几分。 “说起来,也有一点私心罢了。” 说着,目光又在顾衍盛身上点了一下。 顾衍盛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他为了宜珍能在世族中立住脚,也要将这矛盾压下去。 当然这只是他第一层意思, 第二层恐怕是要提醒自己,他不在京城的时候,让自己继续做个清心寡欲的道士。 顾衍盛止不住笑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谭廷,见他负手立着,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心想,到了这会紧要关头,他倒是还记得这些事....... 但顾衍盛亦想到了那日在茶院门前,他牵着宜珍的手,而宜珍甚是习惯的模样。 约莫正是因此,宜珍对他才会...... 顾衍盛嘴角的笑意微落,但也点了点头。 “贫道晓得了。” 一个没有直接说,一个也没有直接答,倒是达成了某些协定。 谭廷嘴角微翘,同顾衍盛拱手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恰看到新开了一家玉石铺子,谭廷不禁停下来多看了一眼,见那铺子种类齐全,约莫是刚开新的缘故,颇有些像模像样的玉石在。 谭廷看了看,正欲挑上几件回去,不想却被人找了过来。 来人不是谭氏的人,衣衫上有用青线规整地绣上的“林”字。 来人上前便道,“大爷,我们大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眼下?” 来人点头。 谭廷只能暂时将手中玉石放了下来、 他才刚从宫里出来,姑母便着人请了他过府,可见林氏消息果然灵通。 谭廷倒也并无推拒,他今日此举,不时满朝文武、庶族世族皆会知晓,倒不如提前去林家先道一声。 ...... 林府。 林大夫人问了周嬷嬷一声,“元直还没到?” 周嬷嬷说尚未,“夫人也太心急了,这才多少时候?” “我怎么能不心急?”林大夫人揉了额头烦闷,“旁人避讳还来不及,他倒好,亲自递牌子上东宫。这会递牌子,还能有什么意思?必是自荐去了!” 说话的工夫,谭廷未到,林大夫人的独子下了学过来请安。 林大夫人多年不孕,膝下无子的年月在林家着实不好过,但林阁老也好,林大老爷也罢,没有一个人为难与她,林大老爷林序更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让她安安心心不要着急,万一真没有子嗣,过继一个便是。 林家待她如此,她越发为此上心,好在上天开眼,让她顺利怀上一胎,恰是个男孩。 如今这儿子林滕才刚十岁,小小年纪便有一族宗家嫡子嫡孙的样子,林大夫人暗自欣喜的不得了。 这几年,夫妻恩爱,家事顺遂,儿子好学,连娘家侄儿都一举登科,成了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娘家也越来越好,林大夫人的日子满京城都羡慕。 她自己如何不晓得惜福,但侄儿却不对劲起来,好端端地,舍身为寒门庶族奔走。 这会她问了几句儿子在学中的事情,院中便来了通传,道是谭廷来了。 林大夫人心下不免着急,只让儿子同大表哥打了个招呼,就遣了众人,姑侄在厅里开窗叙话。 林大夫人也不同谭廷绕弯,开门见山。 “你递牌子进东宫做什么去了?” 谭廷直言,“姑母应能猜到,自是为京畿书生之事自荐而去。” 话音落地,林大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这些事情同我们有什么关系,闹出事了是那些庶族自己担着,最多凤岭陈氏和一些人家因着江西舞弊案牵扯其中。” 她道林家与此事无关,谭家也与此事无关。 “林氏都不掺合,元直你怎么倒是掺合上了?” 但谭廷却摇了摇头。 “林氏是四大家族之首,世家之楷模,其实本该插手此事才对。” 但林阁老的立场表现的颇为中立,中立之中又带着些回避的意思。 “元直不知阁老如何思量,但此事不能在这般下去,总要有世家的人出面,缘何不能是侄儿?” 林大夫人见他如此决意,并不想与他论此事是非,只是道。 “我先还同你姑父商议,刑部恰有五品的空缺,让他为你留下。刑部世家官员众多,你此举前去回护庶族,庶族领不领情还不知道,但难免要让不少世家之人与你心有隔阂。” 她道,“这可是你正经做的第一任官,上任就是五品,以后官途坦荡,若是因此受挫,岂非因小失大?” 林大夫人不是寻常内宅女子,是林氏的宗妇,对朝中事了解甚深,为侄儿筹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谭廷谢姑母对自己的心意,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若是为了一二官位,或者有意在各个世家里讨巧,而丢了本有的立场,姑母觉得,那还是谭家吗?” 清崡谭氏素来是朝中清流,今日若身为宗子的谭廷,为了官位而舍了立场,便是把祖宗打下的名声舍了去。 这话说得林大夫人哽了一时。 她皱着眉头看了谭廷一眼,“你可真同你父亲、祖父一样,总有你们的道理。但当年你爹要去治疫的时候,我便拦着,可他却还是去了,结果你也看见了。” 突然说起此事,谭廷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姑母,一时间想要告诉她,父亲的死其实另有文章,但是稍稍一顿,又没有将此事说出口。 他已安排了人手着力调查此事,在调查出来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多人知晓。 他有几息没有言语,林大夫人却想到了旁的。 “是不是,项氏怂恿你去的?” 那日他牵着项氏的手从林家离开的事,她可都听说了。 当下不快地道了一句。 “你倒是瞧得上她。” 谭廷听她这般说,立时道了否。 “宜珍没有怂恿我,她根本不晓得此事,姑母也勿将此事归在她身上。” 他这么稍稍一说,就见到姑母林大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起来。 谭廷也想起了那日在林家的事情。 很显然姑母对项宜不喜,若是他又在这时候替项宜分说,只怕姑母更要怪罪项宜了。 时机不对,谭廷便也没再多言,只是道了一句。 “宜珍很好,庶族出身也没有错,姑母日后会晓得的。” 林大夫人压了压眉头,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会已是不早了,林大老爷临时有事出了京,这么晚谭廷也不便拜会林阁老,便辞了林大夫人离开了。 林大夫人见侄儿去意已决,只能让他莫要为庶族全抛一片心,总要提防那些人一二,让自己的儿子去送了表哥离开。 他一走,林大夫人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周嬷嬷走过来,叹道,“他对项氏的态度,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周嬷嬷不敢议论朝中事,但顺着林大夫人的话,提了一句春日宴。 “大夫人的春日宴,精心请了这么多人家的姑娘,这可怎么好了?” 林大夫人亦头疼了一下,可想想侄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又觉得自己这般为他着想没有错。 “他还年轻,不晓得轻重,如此越发要有个世家的妻子在身边了。” 一阵风吹开了雕花窗,林大夫人目光向外看去。 “如今朝野,虽然仍是宫中、百官、百姓这般位次,但世家崛起不必可免,庶族暗淡只能沦为下层,而世族亦有高低之分,小世族就是要向大世族靠拢,层层向上聚拢,最后是站在山尖上的四大世家。谭家虽然不复往日光彩,但也仅在四大世家之下,只要好好地与各个世家维系关系,总还是数得上的大族......” 她是林氏的宗妇,几乎能看到往后的格局只会如此自下向上一层一层地聚拢,下面的人不可能再跃到上面来,而上面的也不可能向下掉落下去。 固于此处,对于大的世家最为有利,对谭家亦然。 林大夫人不懂侄儿的执着,只是叹了一句。 “我真得尽快为他寻一位世家妻子了,总不能看着他把路越走越窄......” 她在这层思量里,不由想到了项宜。 “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最好能老实听话,我不会亏待她......” * 回去的时候,那家新的玉石铺子已经打烊了。 谭廷在家门前停了一下,转头同正吉说了一声。 “我明日要出京的事,不要告诉夫人。” 正吉连忙应了下来。 项宜没想到他这么晚才回,但也吩咐了灶上备好了饭菜。 谭廷见妻子挽了袖子为他盛汤,那汤水还没落进胃里,就暖了一时。 他让她别忙,叫了丫鬟做事,携了她的手坐在桌边。 “京里新开了一家玉石铺子,宜珍得闲过去看看吧。” 项宜道好,谭廷却想到了之前乘船路过卖玉石的小镇,她不肯让他花钱的事情。 因此似若无意地说了一句。 “结账的时候让正吉去。” 缔婚 第105节 他这么说了,见她果然停顿了一下,露出犹豫之意。 谭廷不说话了,轻轻放下了筷子。 正吃着饭,却把筷子放了下来,项宜不由看过去,看到了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怎么轻快的目光。 这是又生气了吗? 她暗想,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呢。 不过她也隐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在那目光里,只能无奈轻声道了一句。 “晓得了。” 话音落地,谭廷眼中便恢复了之前的愉悦光亮,重新拿起筷子,给自己的妻连着夹了好几道菜。 看着碗里都叠高了起来,项宜连道不用,他才停下来。 谭建杨蓁还得两日才回谭家,桌上只有夫妻两人。 两人倒是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后面都再没说话了,只是筷碟轻碰之间,发出了些温馨轻快的声音,一直绕在饭桌之上。 项宜有点吃多了,主要是被夹进她碗里的菜实在太多。 谭廷夹菜的时候没觉得,眼下见妻子撑着了,才怕她晚间积食,拉了她的手去后院转两圈。 项宜想起安抚考生的事情,问了谭廷一句。 “朝廷定下人选了吗?” 她问了,谭廷微微低头看了妻子一眼。 月上了柳梢,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清亮的蓝,有片片飞霞涂抹其间。 浅浅的光亮落在身边的人脸上,衬着她温柔清丽的面庞。 谭廷轻声说定了。 “是什么人?”项宜神色正了几分。 肯在这时前去的,必不是一般人了。 她看向身边的那位大爷,见他似是浅笑了一下,才道。 “是灯河黄氏的黄三老爷。” 原来是黄六娘的父亲。 项宜想了想那位三老爷的身份,确实合适,不过她没想到,以黄氏宗子的做派,竟然肯让那位三老爷前去。 既然有了人选,项宜便未在多问了,只说了盼望齐老太爷能保得安康的话,两人又继续安静地走在花园里。 天气越来越暖,花园里的花次第开放,并之前杨蓁送来的许多花一道,便是夜间看不清楚娇艳颜色,也能闻到阵阵花香。 两人牵着手走了一阵,项宜就舒服了许多,站在亲水码头上歇脚的时候,池中有鱼儿摇头摆尾地游过来。 项宜接了丫鬟递过来的细谷子喂鱼,天上的月和水里的月齐齐映出光亮来,波光流转地照在她脸上。 她伸手往远处的鱼儿处撒了一把,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来。 有鱼在这时扑腾打了个挺,红色的鳞片一闪而过,却搅碎了水中月亮,溅起一片水花,恰落在了那细白的手腕上。 项宜轻轻“呀”了一声。 正欲抽出手帕擦拭,不想有人却快她一时掏出了帕子来,大掌握住她的手,替她细细擦了手腕。 他离得极近,呼吸皆可相闻。 项宜有一时的怔忪,可抬头向他看去时,却被他恰恰捕捉到了目光。 男人吐气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 “宜珍,今日逢十。” ...... 项宜从没答应过逢十的规矩,但那位大爷却当这规矩似是早早就定了下来一样。 正房里,帐中似涌起红霞漫天。 项宜腰间酸软到了极点,终于在他间歇之时,才得以休歇几息。 男人似是也发觉了她的不适,大掌垫在了她腰下。 他指腹还有薄薄的一层茧子,轻擦过去一阵酥与麻蔓延。 而那大掌轻轻一托,两人之间越发紧密得连空气也无一丝了。 项宜全然没了力气,只觉他一次比一次懂得纠缠。 这时,他另一只手不知怎么将她软在一旁的手腕拾了起来,项宜不知他要作甚,察觉他掌下一直牵引着她的手腕向上,最后将她的手,轻落在了他腰间。 项宜讶然向他看去,谭廷神色坦然,略清了一下发哑的嗓子。 “宜珍可以扶着我。” 这话一下将项宜的思绪拉到了那日在车里颠簸的情形。 只是同那日更不相同的是,她的手掌毫无衣缕隔开地,就那么被他放在了他腰间。 那腰间紧实起伏,却滚烫惊人。 项宜只触及了那么一下,就被那惊人的热度,惊得急忙撤开了手去。 “不......不用了......” 项宜不住留意到自己的手心。 她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人腰间的热,热气逆行向上,在昏暗的帐子里,涌起脸庞上的些许热意。 只是帐子太过昏暗,谭廷看不清那些项宜脸上的变化,只是见着妻子再次婉拒了他的腰,还侧开了面庞,就没再出声了。 他同她之间的亲密,总是差一些...... 他不吭声,但却扣着她的腰稍稍用了几分力。 这般,项宜越发精疲力尽了,直到后来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了一声问话。 “......也不晓得宜珍会不会想我。” 想谁? 项宜不知道,被人洗净抱回帐中,一觉睡到了翌日天色大亮。 那位大爷总是精神抖擞,这会也不知去了何处,并未在家中。 项宜问了一句,只听见下人说大爷一早出门去了,她以为他同平日一般出门做事,便没细问。 先料理了几件琐事,想着谭建杨蓁快回来了,今日恰是个空闲,便让人套车,当真去了一趟谭廷说得新开的玉石铺子。 可巧的是,在街上竟然遇到了黄四娘和六娘。 四娘跟她行礼就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旁,倒是六娘甚是热络。 “谭夫人今日怎么有闲心出门了?” 这话正是项宜想要问黄六娘的。 她看了一下黄六娘的神色,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听说令尊出京安抚考生去了?” 这话说得黄氏姐妹皆是一愣,黄六娘和黄四娘对了一眼。 四娘说不是自家三叔,“三叔没有出京。” 项宜讶然,却听见黄六娘问了她一句。 “夫人不知道是谁去了吗?” 项宜不知道,但她眼皮跳了一下。 “是谁?” 黄六娘不可思议地回答了她。 “今去安抚考生的人,是您家大爷呀!” 话音落地,项宜定在了当场。 作者有话说: 谭廷:别告诉夫人,莫让夫人担心。 正吉:大爷放心,夫人不会担心的! 谭廷:? * 晚安,日常晚9点更新~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2-06-01 21:02:40~2022-06-02 21: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饼、餅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我眼神行事20瓶;onthefloat 10瓶;青影若晚晴3瓶;半城花田、老虎来喝下午茶2瓶;早就不酥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辞了黄氏姐妹,项宜叫车夫回了家。 正吉小心看着夫人的神色,不得不替自家大爷上前解释了一句。 “大爷是怕夫人平白多添担忧,道是京畿几个州县离得近,约莫三五日就回来了......” 正吉说了,小心看着夫人,只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晓得了。” 言罢,项宜也没再去新开的玉石铺子,直接回了家。 缔婚 第106节 不想她回了家,谭建和杨蓁竟然也到了。 两人提前一日从伯府结束了归宁,当下杨蓁便走上前来。 “大嫂别担心,我爹说东宫辅臣徐大人也一同前往,还给大哥配备了不少人手。” 谭建说是,但也忍不住道了一句。 “大哥可真是,谁都没商量就应了这差事......要不我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正吉连忙上前。 “二爷万万不能去,大爷可是吩咐了您要留在家中照看的,若是大爷见您没在家中,恐是要生气的。” 谭建最怕自家大哥生气,也晓得大哥专门给他在薄云书院告了假,让他这几日提前回家。 当下也只能不再提出门的事,摸摸鼻子,看了看项宜。 “大嫂别着急,兴许大哥晚间就来家书了。” 毕竟离得那么近。 项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房里。 京城老宅的正房比清崡谭氏宗家正房要略微小一些,但比起清崡的屋子,这里满满当当地摆起家什、衣物、茶碗、摆件,却比清崡要温馨许多。 但此刻,风从西面的窗子吹进来,又自东面的窗子溜走,将整间房都吹得泛起凉气来。 项宜站在门前被贯穿的凉风吹着,一时间没有动,半晌,才缓步走到了桌案前。 她打开了篆刻用的匣子,恰就看到了里面给那位大爷做的小印,在她细细打磨了一番之后,还没来得及给他。 她将那小印拿了出来。 每次那位大爷问她做完了没有,他要收回去了,她都觉得还差一点,今次终于做完了,他倒是不在家了。 项宜开了大红印泥,用小印沾了上去,印在宣纸之上,利利落落地印下了两个字—— 元直。 静默坐在书案前,项宜看了那两个字不知多久。 ...... 晚间,京城谭家饭厅只有三个人吃饭。 杨蓁总觉得嫂子比平日里好像更加安静了,虽然嫂子总是少言寡语的,但是今日她莫名就感觉,嫂子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给谭建示意了个眼神,谭建同她也示意了一个眼神。 诺大的桌子,杨蓁挤到了项宜身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身边忽然有人夹菜过来,项宜下意识一愣,转头向身边看了过去,又在看到杨蓁的时候顿了一下。 “是弟妹啊......” 杨蓁眨眨眼,又给项宜夹了一筷子菜。 “嫂子多吃点。” 她这话刚说完,外面忽然来了人,正吉领着个风尘仆仆的护卫,匆匆上了前来。 “大爷来家书了。” 话音落地,杨蓁看到嫂子眼睛似乎是亮了一瞬。 从前谭廷来家书,都是呈到秋照苑,谭建打开来读的。 这次谭建也立刻上前取了家书在手上,快速地打开了来。 书信不长,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只是写着他这般决意没来得及与族人商议,让谭建替他同族人交待一二,又说了一些族中和家中的事情,也让清崡那边母亲妹妹族老们不必担心,并且嘱咐谭建就算在家,也不许荒废了学业。 这信和他往日里的家书再没有什么区别,但谭建和杨蓁却都默默看了嫂子一眼。 同以前一样的,大哥这次也没有提及嫂子。 厅中寂静一场,连正吉都干咽了一口吐沫。 项宜默了一默,稍稍一顿便又回过了神来。 他的家书不肯提她也不是一天了,今日没有提及,应该来说也没什么奇怪才是。 项宜没有言语,眼眸垂落了下来。 风从厅堂径直穿过。 就在这时,外面送信的人却专门同她道了一句。 “夫人,大爷另外给夫人写了封信。” 言罢,将那封信呈了上来,信封上走笔沉稳而俊逸地写了四个字—— 吾妻亲启。 信放到了手上,项宜还愣愣的,没回过神来。 他们从来没有过书信,连家书的消息往来都不会多提一句,可今日却专门有一封信,是他写给她的。 杨蓁非常适时地凑了过来。 “呀!大哥给嫂子有悄悄话呀!写的什么呀!” 这话让项宜不自在了一瞬,忽然不晓得要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倒是谭建一把将自家娘子扯了回去。 “你也晓得是悄悄话了,还问写了什么?” “对哦!”杨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同项宜说了一句。 “那嫂子我们就不打扰你看信了,我们走了!” 两人说完,拉着手笑着跑走了。 项宜:“......” 厅里竟然有些热起来了,项宜将窗子都通开了来,坐到了书案前,拆开了信。 给她一人的信,竟也同写给众人的家书长度相仿,虽然都不是甚长...... 项宜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发了一阵呆,又看了两眼,才回过了神来。 他先说了此事因为时间紧张,便没有同众人商议,又怕她听到齐老太爷的事情之后担心,所以昨日没有相告。 他给她道了歉,然后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项宜看到这句,不免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亦想到了他昨晚忽然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腰上的事情...... 项宜把这句话掠了过去,他便问了她可有去新开的玉石铺子,不知道都买了些什么,可挑到像样的玉石,又嘱咐她晚间不要熬着眼睛。 最后,他道了一句: 吾妻不必担心,为夫会赶在下月初十前归家。 下月初十...... 项宜坐在书案前,看着那位大爷的书信默然半晌。 他平日里话那般少,没想到信上的话却不少。 正吉过来问了一句。 “夫人要给大爷回信吗?” 这话问得项宜愣了一下,书信是该有来有往,可那位大爷信中提及的事情,除了玉石铺子,其他的可怎么回? 但玉石铺子她还没来得及去。 她想了想,禁不住向着难免京畿州县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天上繁星闪烁,明月高悬,几片云悠悠暗暗缀在夜空里。 半晌,她同正吉道了一句。 “那明日再去趟玉石铺子吧。” * 京畿。 谭廷到了地方便去看了齐老太爷。 齐老太爷年纪大了,本就有病在身,这一下从高坡上摔落下去,人一直没能清醒,但也总算是留了一气。 谭廷问了宫里派来的太医,太医道药都用了,就看老太爷明日能不能醒。 若明日能醒,这条命就算保了下来,若是不能,恐要通知齐家准备白事了。 这话让谭廷心口都悬了起来,鼻间酸了一时。 他老人家一生豁达喜乐,怎么能落得这样的情形离世呢? 他在老太爷床边守了许久,待到聚于此地的官员都过来,才走了出来。 东宫辅臣徐远明与他一同前来,当下与他道了一句。 “我方才问了众人,这些考生里其实有几个领头的读书人,他们自然都是寒门,还都颇有些才学,但即便齐老太爷出了事,他们也没有松口,咬定了要为千万寒门书生讨个说法。” 徐远明道,“都是些难啃的骨头,咱们的人去劝解多次都无用。” 谭廷默然,与徐远明一道进了厅里,果真听到之前老太爷帮衬的官员和本地的州县官员,都一直认为这些领头的考生十分关键,只要能让他们改变态度,剩下的事便好说了。 但怎么才能让这些人改变态度,谁也说不出个办法来。 一众官员离开之后,徐远明便问了沉默听在旁许久的谭廷。 “谭大人怎么说?” “自然还是得从这些人入手。”谭廷说着,顿了一下。 “既然劝解无用,便不再劝解了,最好是让他们自己看能明白眼下的复杂境况。” “那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都是些钻了牛角尖的读书人。” 读书人转牛角尖是最难办的。 徐远明发愁,他本是想要请几位大儒前来说话,慢慢劝解,但听身边这位谭家宗子的意思...... 缔婚 第107节 “谭大人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他们自己明白?” 谭道这办法他亦不确定。 “但若是能用上,多半就解了这困局了。” 这会,他低了低头,徐远明亦附耳过来,他浅浅言了几句,徐远明眼睛便睁大开来。 “真能暴露出来不成......?!” 谭廷笑了一声。 “不试试怎么晓得呢?” 徐远明连道正是,万一此法成了,他们可是一举两得了。 待他再抬头去看那位谭家大爷的时候,目光便有些不同。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做一族宗子的人,同只是科举出身的文臣,还当真就不一样。 徐远明应了下来,谭廷送了他离开,又去看了齐老太爷一阵,老太爷一直没醒,他只得回了自己的下榻处。 天空早就黑透了,天边的两片云飘了又散,散了又聚。 谭廷遥遥向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妻这会应该收到他的家信了,只是不晓得她会不会给他回信。 毕竟之前,他们成亲三年,也未有过书信往来,彼此之间没有消息便是消息了。 谭廷想想以前,重重叹气,想到现在,又隐隐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 就这般站在夜幕里向北看了半晌,才回了房中。 翌日一早,徐远明就来寻了他。 “今日就去见那几人吧,我已经着人同他们说了,好说歹说才答应见咱们,可真是......” 谭廷点头,正欲走,老太爷养病的院子忽然闹腾了起来。 谭廷心下一紧,转身就往老太爷院中而去,到了门前,脚步有一时的犹豫没敢跨进去。 不想突然传来太医的声音,“醒了,老太爷是真的醒了!” 醒了?! 谭廷再不犹豫疾步进了房中,一眼就看到老太爷睁开了眼睛。 太医一边给他老人家施针,一边道,“醒了就好,醒了就能回京治病了!” 谭廷两步到了老太爷身前。 可惜他老人家只能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人,却还不能张口说话,只张了张嘴。 谭廷立时便把自己来接任他老人家的差事的事情说了。 “您安心回京养病,此处有元直在。” 他这般说,老太爷反而更是看住了他,手下动了动,拉住了他的衣裳。 他老人家说不出话来,但眉头紧皱起来,手下用力拉住了谭廷衣衫。 虽然什么言语都没有,但谭廷立时便明白了过来。 他反握了老太爷的手,声音低了下来。 “此间有恶人作祟,我心中有数,必不会让他们再得手!” 他说了这话,老太爷正正看了他两眼,终是放心地闭起了眼睛,点了点头。 徐远明立刻安排人送老太爷回京养病,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同谭廷一起去见了那五个领头的考生。 这五位考生在闹事的考生里颇有些名气,又有众人保着,谁都不便动他们,他们便铆足了劲要为寒门书生逃公道。 当下见了谭廷和徐远明,便道,“听闻那位齐老大人已经苏醒,看来是无事了,那么我们也算放了心,一码归一码,朝廷维护世族迫害寒门的事情,要怎么算?” 他们口气甚是强硬,约莫是觉得朝廷也不能奈何他们,听得徐远明直皱眉。 谭廷倒是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 “各位怎么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 他们来之前,齐老太爷才刚刚苏醒罢了。 这几人被他这么一问,都愣了一下,其中有个叫何冠福的而立之年的男子,道了一句。 “我们自有消息的来处,就不劳谭大人费心了。” 谭廷瞧了瞧他,来之前便听说了此人,这何冠福是五个人里比较能说得上话的,虽然是庶族,但家中颇有资产,说起话来也硬气不少。 谭廷并不想与他们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个徐远明一起,先把朝廷劝解他们不要继续闹事、不要继续煽动情绪的话说了。 这样车轱辘一样的话,官府同他们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这些人也都听腻味了。 “我们不过是要为寒门庶族,争得应有的利益,若是这么随意就退却,还能争得来什么?” 徐远明一听,便忍不住道。 “你们的意思,朝廷都知道了,太子殿下甚是体恤,但此事要从长计议,你们若是这样闹下去,闹得人心惶惶,与世族人水火不容,甚至起了兵祸,太子殿下想保你们都保不了。” 但这些人并不能听进去这些话来,只道,“太子殿□□恤之情我们晓得,但是这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他们又如何作为,谁知道呢?总该让他们晓得,我们这些寒门也不是好欺负的!” 话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弃闹腾,那何冠福还看了谭廷一眼。 “就算谭大人作为世家也能体谅我们,那就代表所有世家也可以吗?” 他说着,就道了一句。 “齐老大人摔下高坡之事一发,各地世家针对我们的言论便多了起来,可老大人是怎么摔下去的,我们也不知道,谁知是不是自己没有站稳,才摔倒在地?但世家不都一致认为,是我们这些寒门考生所为吗?” 他问了谭廷,谭廷默然看了回去,突然笑了一声,开口。 “这真是个好问题。” 他说着,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了过去。 “你们有没有想过,老大人摔倒,既不是自己没有站稳,也不是寒门有人推搡,而是藏在暗处的另一股力道推他下去?故意造成此等局面?”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了一下。 那何冠福不由便道,“谭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将这一切归于阴谋,以此让我们罢手?” 谭廷并未言语,只是默然看了这五人一眼。 “各位都是身家清白的读书人,如今的作为本没有错,但若是被人利用,行差踏错地走下去,以后会如何恐怕谁都不会晓得了。” “谭某不为朝廷和世族开脱,但各位要为自己为天下寒门的今后着想。”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 “各位好生想一想,这些日子以来,身边可有可疑之人在旁,打着替你们拿主意的名头,借机将他们的意思加于你们身上?” “说白了,就是暗地里撺掇、唆使,刻意左右众人心绪的人。” 他的话骤然停在了这里,议事的厅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那五个寒门考生都是一愣,下一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对了个眼神,安静了一时。 谭廷默了默,不再多言了,只有徐远明提醒了他们一句。 “若是各位看到可疑之人,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就静静看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作为。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让这些人露出马脚,让事情真相大白,各位以为呢?” 那无人都未有言语,徐远明和谭廷也不再多说,留给他们私下商议此事,离开了去。 两位朝廷安抚官一走,五个人便陷入了奇怪的寂静之中。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房中没有言语,但在五人的眼神里,却起了变化。 ...... 五人散去之后,何冠福和另一个领头的考生、名唤赵立的人,回了客栈。 两人住在同一家客栈,何冠福住在一等厢房,他晓得赵立家中没什么钱产,时常请他来自己房里喝茶。 今日也不例外,尤其听了新来的两位安抚使的话,脑中有些乱,当下就叫了赵立。 两人刚到何冠福的客房里,把水烧开,就有人前来。 此人也是与他们一起应考的人,名唤李木友,是西北来的,西北考生不多,李木友一时间没有找到同乡,多跟何冠福在一起。 他来了,倒也不绕弯,直接就道。 “听闻二位仁兄又见了朝廷命官,这次又如何说?”此人说着,还道了一句。 “据说还是东宫辅臣和世家宗子,想必又有新的说辞了。” 何冠福听了,便点了头,确实是新说辞,让他都禁不住犹豫了一下。 他与这李木友相交不久,但此人脑子好使过自己,他下意识就像找他参谋一下,开口就要把谭廷和徐远明的话,说给李木友。 但是话还没说出去,一旁的赵立便急急打了个眼神过来。 何冠福的话骤然就停在了嘴边。 那位谭氏宗子的话突然就从脑海深处响了出来: “各位好生想一想,这些日子以来,身边可有可疑之人在旁,打着替你们拿主意的名头,借机将他们的意思灌输过来?” “说白了,就是暗地里撺掇、唆使,刻意左右众人心绪的人。” 声音响起,何冠福落在那李木友身上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不会,真让那位清崡谭氏的宗子说中了吧?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端午安康~ 晚安,明晚9点见~ 第59章 缔婚 第108节 何冠福和赵立都被自己惊奇的想法吓到了。 这边他们打发走了李木友,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何冠福还有些难以相信,“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这根本就是那谭徐二人的离间之计?”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赵立想了想,“那万一李木友真有问题呢?咱们不妨就照着那两位安抚使说得,跟在李木友身后看看好了。” 何冠福不想做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有违读书人的身份。 但紧要关头,也晓得顾不了这么多了,赵立劝了他两句,两人便悄悄行动起来。 不过一直等到下晌,李木友也没有什么动静。 何冠福悄悄跟赵立说,“你看,李兄也没有什么怪处,咱们若是再跟下去,被他发现了,反而显得咱们不信任兄弟了。” 赵立也犹豫了一时,但还是道,“说不定夜深人静就有动静了,再等两刻钟。” 不想,还真就被他说中了,不到两刻钟,那李木友便换了身深色的衣裳,悄然出了门来。 李木友家里贫寒,住的是客栈下等房,衣裳来回也就这几件,两天未必要换上一身,这会倒是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暗色衣衫溶在夜色里,若不是何冠福和赵立两双眼睛盯紧了他,说不定便丢了他的行踪。 两人不敢打草惊蛇,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时就到了一片无人的荒地里。 两人还想要跟近一点,却没想到从另外两边轻手轻脚走出来好几个人。 趁着月色正明,仔细看去,那些人竟都是平日里喜欢在人群里说话的人,还有一个最会辩论,常常说得人哑口无言。 何冠福和赵立都不敢乱动了,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细看。 李木友似是这些人里的头头,众人都在听他言语,他不知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然后绕到了一颗大树下面,从树冠里取了个包袱出来。 那包袱沉甸甸的,比块大石都重。 他不紧不慢地,叫着那些人上前,挨个从包袱里拿了东西出来给他们。 “一人五吊钱,待你们回去,便散给下面的人,让这些人继续言语,凡是听见有利于安抚的说辞,必须辩驳,辩得好的,要记得加钱。”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肃了几分。 “务必将水搅浑,把人心搅散。” 风将他的话送到了何冠福和赵立耳边。 两人愣在树丛里,相互看对方的眼神变得惊诧起来。 何冠福有些安耐不住了,他救济李木友不是一日两日了,总觉得此人没钱,眼下看来,这哪里是没钱,只怕那一包袱里的钱,比他带来的还多! 而这根本不是钱的事,枉他如此信任,没想到李木友竟是个混在其间的恶鬼。 他忍不住就要上前去,问问那李木友到底要做什么,倒是赵立一把抓住了他。 “你想死不成?李木友都未必是李木友,你这么上前去,真能活下来?你忘了谭徐二位大人,嘱咐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他这么一说,何冠福哄乱的脑子才冷静了下来。 他没再动,僵在暗处许久,直到李木友遣散了那些人,自己亦匆忙回了客栈,两人才从暗处走出来。 后背皆是冷汗淋漓。 许久,何冠福才回过了神来。 “怎么会这样?” ...... 翌日,何冠福和赵立两人就去寻了其他的三个领头考生,另外三个人里,也有两人察觉到了身边似有拱火之人,五人相互对了一下,都莫名害怕了起来。 这些人不可能是谭徐二人派来的,因为这些人在他们身边,早就不知多少日子了。 “他们是什么人呀?想要干什么啊?还有那么多钱!” 有人问了这个一个问题,但其他四人都没能回答上来。 五人心有余悸,这下不用别人再来劝说,也晓得冷静思量了,赵立甚至直接提议。 “要不我们告诉两位安抚使吧!” 他这么提了,众人还是有一时的犹豫,就这么告诉了安抚使臣,其实就等于放弃了继续闹下去的立场。 五人又是一番犹豫。 街市上还在喧闹,不停地有人争吵议论,带领话头。 李木友混在人群之间冷眼看着,身边的人看到他目光朝着安抚使臣落脚的官府宅院看了过去,问了他一句。 “头,咱们要向新来的两位下手了吗?” 毕竟这是他们来之前,主子下的令。 李木友没有立刻回应,慢慢摇了摇头。 “今次来的人不一般,没有主子的新令,不能轻举妄动。” 手下的人想了想来人的身份,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话说完不到一个时辰,突然就来了新消息。 李木友拆开看完,手下微顿,又立刻将信烧毁了去。 手下在这时才问了一句,“头,上面怎么说?是不是让咱们不要动手了?” 毕竟新来的使臣身份,和齐老太爷不相同。 但李木友却摇了摇头。 “不,要动。” 他说着,目光落在远处安抚使臣落脚的官府宅院,缓慢说出了一句话。 “主子的新令,要下杀手。” ...... 何冠福五人犹豫到了傍晚,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办,之前闹事的时候心意坚如磐石,这会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五人聚在何冠福的宽敞客房里说话,说来说去,都有些动摇了。 “那李木友到底是什么来历,咱们也不晓得,还得是说于两位安抚使,才能查明,不管怎么说,那两位不是朝中佞臣,一位来自东宫一位是世家宗子,也不是不能就此相信......” 告诉两安抚使吗? 众人又是一阵犹豫,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哄乱了一声,接着整条街都乱了起来。 五人连忙起身跑下了楼去,就听见有人道。 “那边的学舍塌了,砸死了人了!” 学舍是本地官府给历年聚集此地前来科举的学子,准备的房舍,自然有钱的书生不会住在此地,但还有很多贫寒的书生,只能在此凑合。 学舍虽然简陋,但也都是结结实实盖起来的,怎么会突然塌了?! 若是从前,五人肯定义愤填膺地跑去官府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今次都没有轻举妄动,皆是一愣。 然而,他们没有喊问什么,街道上却喧闹了起来,一群考生聚到了街头,嘴里大喊着“公道”“公道”,朝着两位安抚使的住处就冲了过去。 这些人又多又急,有人夹在其间不停地引着他们喊着,“讨个公道!讨个公道!” 而何冠福却一下子,看到了藏身在前面的一人。 “李木友!是他!” 但他发现是已经晚了,李木友呼喊着那些考生一道,一下就重开了安抚使的大门。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便拉他们一同见阎王好了!” 话音落地,何冠福无人脸色瞬间煞白。 “徐大人、谭大人怎么办......?!” * 京城。 项宜下晌去了趟那位大爷说的玉石铺子,在里面挑件了一阵,还真就看上两件不错的,下意识要自己付钱,但正吉急急忙忙上了钱,眼巴巴地看着她。 “夫人,让小的付吧!” 项宜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那位大爷什么,只能让正吉把玉石的钱付了。 回程路上有些颠簸,项宜一个人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 只是刚闭起眼睛,脑海中便闯入了一阵喧闹声。 她立时醒了过来,向着车窗外看了过去,街道上一切如常,商贩、铺子和官府的巡逻队,没有她方才眼前一晃而过的喧闹混乱之声。 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可是她再闭起眼睛,不时迷糊了过去,那喧闹的场景竟浮现在了眼前,她竟看到谭家大爷就身在混乱之中,有人从人群里跳出来,拿起火把向他身上扔了过去。 项宜一下醒了个彻底,她愣了一息,马车也恰好到了家门口。 项宜不由便问了一句。 “大爷回来了吗?” 正吉被她问得一愣,“夫人,大爷还没那么快回来。” 项宜这才回了神,心道也是,点了点头没再问,回了房中。 他的书信还放在案上,项宜今日去了趟玉石铺子,将新买的玉石放到了他的信旁边,看了一会,拿出了纸张来,提笔写了回信。 项宜实在不晓得有什么话能细说,努力写了几句也才不到他信长的一般。 她无法,只能嘱咐他当心着凉,早些回家之类,但又莫名想到了他信尾那句,赶在“下月初十”之前回来的话。 项宜无奈沉默了一阵,自然不会也说这样的话,就做了罢。 她落了自己的款,但想了想,将乔荇叫了过来。 “我的小印呢?” “夫人说是给小爷和姑娘写家书时,用的小印吗?” 缔婚 第109节 因着前段时间刚见过面,项宜一时没有同弟妹书信往来,小印被乔荇收了起来。 她这么一说,乔荇就问了一句。 “夫人要给小爷和姑娘写家书,不知让奴婢送去何处?” 之前都是送去吉祥印铺的,但京城可没有吉祥印铺。 谁料夫人却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摇了摇头。 “把小印拿过来吧,不必你去送信。” 乔荇一愣,这才看到书案上没有自家小爷和姑娘的信,反而放着出了京的大爷的信。 乔荇惊讶地眨了眨眼,把项宜的小印送了过来。 项宜拿着小印愣了一会,见这信着实短,只能将小印盖在下面,总算也能好看一些...... 将信写好,放在一旁晾了起来,她抬头望南边的方向上看去。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 京畿。 那安抚使下榻宅院的门被破开的瞬间,何冠福他们全都吓到了。 他们都想到了之前齐老大人突然从高坡上摔下来的事情,若是今次两位安抚使也出了事,他们这些庶族寒门可真就摘不清了。 况且那两位,是真的为他们着想的。 五人立刻跑进了人群里,也向着安抚使的宅院跑了过去,便跑便喊着众人。 “不要闹!不要闹!闹出了人命就完了!” 但五个人声音太小,完全被喧闹的人群,和夹在人群里刻意制造混乱的人盖了下去。 何冠福急的头皮都炸了起来,见喊声无用,闷头也向安抚使的院子奔去。 好歹让他报信提醒一句! 然而就在他着急忙慌闯进宅院的时候,却见那宅院里根本就没有人。 而闯进来的众人也都傻了眼,不知那些朝廷官员去了何处。 但下一息,官府的人马直接从后面报抄了过来。 何冠福一愣,骚动的人群里就有人高声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抓走吗?我们只是为了学舍的人讨个公道!你们也要抓人吗?” 这话一出,就立刻有人跟着起哄。 从前都是何冠福带领着众人,如今他在旁看着,不禁在这些起哄声里,有些发怔。 但这时,有人从官兵之间走上了起来。 何冠福看过去,正是那位谭廷谭大人。 一看到他,何冠福心下便是一安,接着听见他开了口。 “官府要抓的,是人群里的恶鬼,与诸位无关。” 他突然没前没后地道了一句,冲进来的考生们皆是一怔,但下一息,徐远明忽然一声令下,官府兵立马进了人群,一下就将那些在人群里挑唆助威的人,抓了出来。 众考生还没明白,何冠福却睁大了眼睛。 原来谭徐两位大人,真的发现了藏在人群里的恶鬼,就比如此刻就被他们抓住的李木友! 但李木友根本不肯就范,装模作样地冷笑了起来。 “什么恶鬼?!我们都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要为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你们却这般行径!到底是何用意!” 他说着,联合众人便要骚动起来,甚至一眼看到了何冠福。 “冠福兄!你也都看到了,他们竟然说我是恶鬼!” 李木友没想到谭徐二人竟然有准备,但他亦不害怕,见何冠福就在一旁,立刻叫了此人。 此人在考生里相当有威望。 当下众人都朝着何冠福看了过来。 然而何冠福一开口,李木友愣住了。 “别装了,你就是恶鬼!你散步钱财挑唆生事,我昨晚看的一清二楚!” 他说着,大声叫了众人。 “他们不是好人,甚至根本就不是科举的考生,他们是别有用心的人派来挑唆的!大家都不要听他们的!” 这话一出,李木友彻底愣住了。 而站在官府兵马前的谭廷,淡笑了一声。 “还欲狡辩吗?”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他的脸,他下了最后的令。 “给我拿下,留活口!” 若说李木友方才还有侥幸心理,这下变故突生,他已知道自己被识破了。 “逃!” 他高呼一声之后,人群陡然爆发出一阵动乱。 何冠福只见着从前贫困文弱的李兄,突然从衣袖里抖出短刀,招式凌厉地打杀了起来,和他一起被抓的人亦如此。 可他们在众多官兵之间,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 李木友等人根本无从逃脱天罗地网,他目眦尽裂,在绳索向身上套来之事,喊了一声。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完,忽然一刀插在了自己胸口。 何冠福震惊,不过一瞬的工夫,李木友和其手下,全都倒在了院子里。 他们真的是恶鬼啊...... 经了这番变故,在场的书生全都僵住了。 徐远明上前看了一番,回来同谭廷皱了眉。 “真的都死了。” 谭廷默然。 他也料到了,当下让人把李木友等人都拉到了院子中间,堆叠起来,朝着惊诧僵住的寒门书生看了过去。 “看到了吗?你们之中,还有这么多来历不明的死士。” 这些日子一来吵闹不停的考生,这下全都闭了嘴,不能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谭廷没有多言,事实就是最好的言语,他只是最后又看了何冠福一眼。 “何举人,明日咱们再议一议此事吧。” 这次他提出这话,何冠福简直没有多想一息,立刻点着头。 “好,好......” 人群在惊愕之中散了开来。 徐远明可惜道,“没能留下活口,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既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怎么会随便露出身份,能今次被他们抓住明确的把柄已经是不易了。 “无妨,那些人恐怕还有后手,届时再留意不迟。先安抚了考生再说吧。” 徐远明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下考生们应该老实了。” ...... 果然如他所言,没有恶鬼作祟,翌日临近几个州县都安静了不少,原本吵闹的人群似乎都消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了前些人闹腾的欲望。 谭廷和徐远明顺势叫上了何冠福五人。 他们虽然还是要给寒门争取,但也全都和软了态度,帮衬着谭徐二人,在几个州县间一起安抚考生。 “其实我们也可以相信朝廷,相信太子殿下,和谭大人这样的世族!” 谭廷缓缓点头。 “正是。” 迟迟推进不下去的安抚之事,终于在这场喧闹之后,推进了下去。 谭廷算算日子,自己兴许能在初五之前就回家了。 只是他来到当日就送回家的家书,不知为何还没有回音。 他正想着,从京里回来的人便到了。 来人将家书递到了他手上来。 谭廷立刻拆开看了一遍,是不中用的弟弟的笔记,如常说了几件家中事,让他不必担心。 弟弟虽然不中用,但也有些长进。 他看完了信,又看了送信的人一眼。 “就这一封吗?” 他向送信人手中看去。 “夫人的回信呢?” 他给她专门写了一封信,她不可能不回吧? 但送信人为难了一下。 “回爷,夫人她......没有回信,只是给大爷带了口信,让大爷小心自身,早日归家。” 缔婚 第110节 谭廷一愣。 送信人小心看了大爷一眼。 见大爷垂着眼眸,眼中的光亮看不见了,半晌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谭廷发送一条长消息给【妻~】 妻~:【已读未回】 谭廷:! ** 晚安日常晚上9点更新~ 第60章 东宫辅臣徐远明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连着两日,他都只见那位谭宗子,一张英俊的脸死死沉着,本就不多的话又减三成。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徐远明日日与他一起做事,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要不是在那些制造骚乱的人被抓出来之后,安抚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他都要怀疑这位谭家宗子这样不说话,他们到底是来安抚考生的,还是来吓唬考生的...... 但是徐远明试着问了两句,却没有问出来什么事,询问了一下周边的人,既没听说朝中有事,也没听说谭家有事。 这就让徐远明搞不懂了。 不过之前抓那些潜伏恶鬼,可以说大半的功劳都是这位谭宗子的,这会安抚考生,徐远明觉得自己替他多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虽然嗓子有点哑了...... 比起他们刚来的日子,等待进京赶考的寒门书生们明显安静了不少,连何冠福等人都觉得,前些日似是每天喝三碗鸡血一般,一些利弊轻重完全计较不得了,只想着不能停必须闹。但现如今冷静下来,回想之前行径,只觉冷汗频出。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些书生都是想要他日考中进士,一展宏图抱负,确实不甘心寒门唯一能向上走的机会,被世家断掉。 徐远明晓得他们的担忧,连番道着放心,“太子殿下心系寒门,必不会出现这种境况。” 如此这般,众书生也都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徐远明却见谭家宗子一点好转都没有,晚间两人吃饭的时候,夹两筷子菜之后便一直在走神。 徐远明比谭廷年岁长许多,他晓得太子殿下非常看重这位谭宗子,待回京之后,必然要安在东宫身畔,当下便思量着好歹弄明白这位谭宗子到底是怎么了,于是亲自盛了一碗粥端到了他脸前。 “元直若是胃口不好,可多喝点粥水。” 两人熟络起来之后,便改了称呼。 谭廷回了几分神,跟他道谢。 徐远明见状,便笑着问了一句。 “咱们这差事办的顺畅,不日便能回京,元直为何还有心事的样子?” 他问了这话,便没把谭廷当作外人的意思,谭廷微微顿了一下,无奈摇了摇头。 “让徐兄操心了,只是有点事没想明白。” 徐远明也猜测约莫只是件不大不小的事罢了,这会没有外人,徐远明又痴长谭廷几岁,就道,“元直不若同我说一说?” 他这么说了,见那位年轻的宗子十分认真地思量了一下,然后转头问了他一个问题。 “徐兄往家中写信,家中可都回信?” 这是个什么问题? 徐远明道:“那自然是要回复的,难道元直寄家书,家中没回信?” 不能吧,没听说谭家出了什么事啊? 谭廷见他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再说,端起粥水喝了两口,才又道了一句。 “听闻徐兄妻女都不在京城?” 徐远明说是,“家父家母身子不好,小女又年幼,拙荆便留在老家照看他们了......说来亦十分辛苦。” 他说完这话,就听谭宗子又问了一句。 “不知徐兄可否单独给令正写信?” 徐远明愣了一下。 “这......这倒也没有,不过家书便是给家中所有人的,何须单独写信?” 一般来讲,徐远明这般正是大多人家的作为,丈夫和妻子说白了也是家人,有了家书,似乎也就将他们之间要讲的事情涵盖其中了。 谭廷在这话里默然一思。 虽然他单独写了信回家,但也许他的妻是徐远明这般想法,觉得没必要多写? 谭廷默然吃了一勺粥水。 其实,她还是给他单独捎了口信回来的,也算在家书之外的单独回应了吧。 这么一想,谭廷闷闷好些天的心情,就松快了一些。 一定是这样。 她不习惯单独的书信,所以才没写回信。 谭廷试着说服了自己一番。 谭廷也盛了一勺粥给徐远明,“徐兄说的有理,这几日辛苦了。” 这话可说到了徐远明心上。 他连道,“不辛苦。” 就是嗓子有点哑...... 当下,徐远明见他眸色都隐隐亮了些许,暗暗惊奇起来。 难道谭宗子因为给自己妻子写信,而妻子没有回应而心情郁郁? 这...... 徐远明挠了挠头,不是很能理解。 让谭家宗子哑巴了好几天的,就这点事吗? 不过别人夫妻的事情,也不好多问,倒是东宫让人传了信过来,再过几天,众考生情绪稳定下来,他们就能回京了。 谭廷亦想着回京的事情,吃过饭便去街市上转了转。 没走几步,便看中了一双白梅玉簪。 他让人细细包好,握在了掌心,连着两日的郁郁清走了不少,嘴角微微翘了翘。 嗯,就快回去了。 * 京城。 项宜看到了书案上落在水中又晾干了的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默了一默。 那日她写完信,就等着谭建回给那人的家书一道,让人送过去。 只是翌日,杨蓁拉着她出门,去银楼取林府春日宴要戴的头面时,恰在银楼里遇到了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身姿高挑匀称,容貌明艳动人,年岁不似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那般小,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举手投足却都是大家气度。 彼时项宜并不识得她,只觉必不是寻常出身,不过杨蓁识得,一边同那人见礼,一边介绍给了她。 “嫂子,这位是程大小姐。” 项宜微顿。 原来是刚出了三年母孝的、程氏的宗家大小姐程云献。 项宜与她见了礼。 程云献因母孝闭门三载,近日孝期结束,才出了门。 杨蓁虽然与她识得,却并不熟悉,没有更多可讲的言语。 倒是那位程大小姐程云献听到了项宜的身份,着实看了她两眼。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与杨蓁来银楼的目的一样,是来取过几日春日宴要戴的首饰的。 三人不相熟便也没有多言,不时项宜和杨蓁就回了家。 路上的时候,项宜一贯的安静,倒是杨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咯咯笑了两声。 项宜问她笑什么,她歪着头道。 “嫂子你说好不好笑,之前京里的人都不晓得嫂子和大哥有婚约,竟还有思量着将待字闺中的女儿许配给大哥。 “我记得我娘说过,彼时京里不少人家都以为,大哥这样年轻的大家宗子,若是不娶李家三小姐,那便是要娶程家大小姐......方才那位程大小姐彼时的呼声,比李三小姐可要高呢!” 杨蓁越说越觉得好笑,捂了肚子。 “他们都没弄清楚大哥身上有没有婚约,就要许配女儿,还是世家大族呢,怎么也犯这种蠢呀,太好笑了!” 杨蓁一向觉得京里的大世族行事古板没有意思,这会又嘲笑了他们几句。 项宜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妹,见弟妹嫌弃那些大世家犯蠢,也跟着她微微笑了笑。 只不过,未必就是人家犯了蠢...... “好了,别笑了,小心肚子疼。” 杨蓁已经肚子疼了,捂着肚子趴在了项宜胳膊上。 “嫂子,我听说林家春日宴请了好些姑娘,程大小姐也在列,不晓得什么样的人家能娶得程大小姐。说起来,程大小姐的年岁也不小了,不知道谁家有合宜的郎君,能娶得她那样拔尖的高门贵女。” 缔婚 第111节 项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马车咕咕噜噜走在街道上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在马车里。 两人不多时就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谭建刚去了趟齐老太爷府上,看望了老太爷一番回来。 项宜问了一句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状况。 谭建笑着道老天保佑,“老太爷已经能说话了,老夫人道是阎王爷嫌弃他,将他从鬼门关里撵了出来。” 这话一出,项宜就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佛。 杨蓁问了一句,“大哥不晓得怎样了,还要多久能回来?” 谭建说不知道,但却叫了项宜。 “我把家书写好了,嫂子也有信吧,这会一并让人给大哥送过去。” 项宜早就写好回信了,点了点头,回房中拿了那封盖了她小印的信。 只是她刚拿起那封给那位大爷的回信,在银楼见到的程大小姐的明艳不俗的样子,突然出现在了她脑海里。 她拿着信的手顿了一下,不想那信便从指间滑落了下去,径直落进了水盆中。 信湿了个透。 项宜看着墨迹已在水中晕开的那封信,就那么站在水盆前,默了半晌。 那天,她没有再写回信,只传了一句口信,做了罢。 ...... 眼下,那信早已经干透了。 项宜看着卷曲如枯叶一般的信,暗暗叹了叹气,将那信放到了抽屉深处。 * 寂静无人的庭院,一间幽深的书房里。 坐在书案前的人将手下的信拨到了一旁,缓缓笑了一声。 下首立着一人,见他笑了,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都是他们办事不利,竟然被人发现,要不是了结的利落,可真是麻烦了......” 上首的人并没有对此作评,倒是下首那人看着两封被拨到一旁的信,又问了一句。 “他们是何意?您待如何?” 上首的人直接将信拨到了下首的人手边,示意他自己去看。 那人看了,皱起眉来。 “再派人去,只怕那谭徐二人早有防备,是不可能再让那些寒门书生,闹出来什么花了,反而可能露出更大的马脚。” 他道,“不能再派人去了。” 然而上首的人却摇了摇头。 下面的人讶然,“这......您当真还要再派人去鼓动书生闹事......” “不。” 上首的人缓声开了口,目光向远处落了一落。 “不必再闹事了,以后再寻旁的机会吧。但有个人,我想,最好不要留了。” 他没说明是谁,但话音落地,幽深的书房里一片死寂。 下首立着的人压下了些许眉头。 “还要再下手吗?” 上首的人又是一笑,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也不知是说给下面的人,或者说给自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早该想明白啊......” 下首的人沉默了一瞬,但也只一瞬,又点了头。 “我晓得了。” 言罢,转身离开幽暗书房,快步向外而去。 * 谭家。 不知道是不是回了杨蓁从小长大的京城,她的胃口开了不少,午间吃了两碗饭,项宜只怕她积食,午后叫了她去花园散步。 谭廷不在家,谭建肩上的事情便多了起来,项宜自然有照顾好弟妹的责任。 但杨蓁觉得自己没什么事,走了几步就觉得太热了,在池塘边的凉亭下停了下来。 丫鬟照旧拿了些细谷子供她们喂鱼,今次也有鱼儿扑腾跳出了水面,把池水都溅了起来。 项宜递了帕子给杨蓁擦溅在身上的水,不由便想起了那天晚间的情形。 彼时,鱼儿打挺溅出的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不等她抽出帕子,那位大爷便将她的手腕攥在了手心里,替她擦起了水珠...... 神思这么一晃,就被杨蓁问了一句。 “大嫂想什么呢?我手腕上没有水珠,大嫂怎么只擦我的手腕呢?” 项宜:“......” 她清咳一下,收了帕子。 倒是杨蓁细细看了她两眼,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大哥好些天没在家了,大嫂是不是想他想到抓心挠肺了?” 项宜险些呛了一声。 抓心挠肺...... “弟妹想多了。” 她说完,转身准备坐到凉亭里的小桌子旁,却被杨蓁一把拉住了手。 “真是我想多了吗?我怎么不信?”杨蓁冲着项宜眨了眨眼。 “就算不是抓心挠肺,但也总是会想大哥的吧。”她琢磨着,“算起来大哥离家好些天了。” 确实好些天了。 不过听闻他在京畿那几个州县,抓出了些带头闹事的别有用心的人,在此之后,就没有再出过乱子了。 他把事情办的漂亮又顺利,应该快回来了吧。 可能不到初五就回来了...... 项宜思绪又晃了一下。 但同样的话头,杨蓁却想到了不同的地方去。 “再过些天,就到林府的春日宴了,我甚是不喜欢那些夫人小姐的宴请,礼数怪多怪麻烦的,一句话说不好就得罪了人。” 她说着,拉了项宜。 “嫂子,到时候咱们找个僻静处消遣吧,我只和你好,旁人都不好!” 项宜笑了起来。 可能正巧,林大夫人也想让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不要掺合吧...... 项宜淡淡笑着,又慢慢将笑意收敛了回去。 杨蓁又说了一堆京里历年宴请勾心斗角的事情,她说自己每次都弄不清楚,还得回家之后她娘分说给她听,她才知道。 “人人都长十个心眼,烦都烦死了。” 项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能像她那样简单快乐的人,着实不多。 两人喂完了鱼,就回了前院。 不想刚走到门前,谭建便疾步走了过来。 项宜眼皮一跳,直接问了一句。 “是出了什么事吗?” 谭建焦灼得口干舌燥,脸色有些青白。 “大哥他们回京路上,遭遇到了一伙强劲的流寇!目前大哥和徐大人都下落不明!” 这话一出,项宜脚下着实晃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晚9点见~感谢在2022-06-04 21:05:32~2022-06-05 20: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孽,法海在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ningstar123 35瓶;pesiq、妖孽,法海在此!10瓶;豆花花6瓶;47470682 5瓶;50808280 2瓶;メグ、早就不酥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徐兄还能走吗?” 京畿一处谷底,夜色正浓,谭廷扶着树走到徐远明身前,看他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伸了手过去。 徐远明握着他的手起了身,试了试自己的腿。 “还能凑合走几步。” 两人跌落山谷,都没有受极重的伤,已经是幸运之事。 缔婚 第112节 这个时节的夜晚,山谷里湿冷之气甚重,两人不便在此久留,只能找路往外而去。 徐远明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轻声问了谭廷一声。 “元直以为,这些流寇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冲撞朝廷命官的车马?” “那自然不是一般的来路了。” 谭廷哼一声,“里面有几人,约莫根本不是流寇能有的身手。” 亏得两人,一个是军户出身,另一个受严苛的宗子之教,也有防身的功夫在身,不然此劫难逃。 但徐远明不甚明白。 “京畿安抚之事已成,那些鼓动考生的人全都死了,我们并没有抓到什么线索,若是那背后之人还动手要置我们于死地,对他们能有什么用?” 今岁春闱大局已定,这一番世庶之间的矛盾压了下来,他们一时半会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了。 这个时候动手杀人,徐远明真是想不明白。 “还能恼羞成怒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谭廷摇摇头。 能暗中在考生中部署良久鼓动躁乱的人,不是会恼羞成怒的人。 那么他们还要继续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默了一时,徐远明又说了一句。 “可能并不是之前那背后之人,或许是旁的人?真是想不明白......” 可能或许,正是为了让人想不明白,所以才另外隐藏目的地动了手...... 恰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谭廷立时按住了徐远明的肩头。 两人悄声退到了一旁的石头后,不时便见有人拿着火折子走了过来。 “会不会掉到后面去了?头儿说找到人让我们不要动手,要让那些黑衣人亲自处置。” 黑衣人亲自处置? 谭廷和徐远明对视了一眼。 两人避身藏着,又听见拿着火折子找他们的人说起话来。 “说实在的,我们这些流寇还不敢动朝廷命官的,这到底是京畿,离着京城多近啊,那些黑衣人竟然敢动朝廷命官,不知道给了头儿多少钱,能干这桩事。” “不过这回麻烦了,让人丢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啧啧......” 流寇们说着,拿着火折子朝着谭徐二人避身的大石照了过来。 火光照亮大石,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几个流寇又向着另一边照了照,拨出去两个人往另一边的山洞里寻去了。 谭廷和徐远明避在大石后面,都松了口气,此时又听见那些流寇说了一句。 “这次是非要置人于死地了,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命脱身。” 那人...... 谭廷和徐远明都是惊讶了一下。 那人的意思是,这群人要杀的,其实只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 是谁? 两人皆是一默,就听见那些流寇开了口。 “说起来,那位谭家宗子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官吧?至少肯替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人说话,不知是什么人非要弄死他......” 话音落地,徐远明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谭廷。 他见那位谭宗子沉默了下来,直到那些流寇走远了,才淡笑了一声,看了过来。 “看来是谭某拖累徐兄了?” “元直莫要这般说!”徐远明连连摇头,“元直也是为百姓做事才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这样简单吗? 谭廷没有出声,看着徐远明受伤的腿,想要独自离去又不是。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冷光一闪,骤然从黑暗中窜出一黑衣之人,朝着谭廷便砍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谭廷猛地一个侧身向一旁闪去。 那一刀砍空,又落了过来。 只是这次谭廷再不给此人机会,抽出腰间佩剑抵挡了过去。 那黑衣人虽功夫不低,但谭廷还有徐远明帮衬,他无法得手,反而被两人步步紧逼,他见势头不妙,一声哨响就要暂时逃遁。 但下一瞬,破空之声传来,谭廷的剑擦出血珠,径直架在了他颈边。 “不要动,我只问一句话,” 谭廷眼睛眯了起来,“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是......是......” 这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那脚步声根本不是寻常人的脚步,分明正是此人方才放出的哨声引来的救援。 下一息,那人一个字都没再吐出,骤然跳起,从腿下抽出匕首就向谭廷脖颈处刺了过来。 “元直小心!” 下一息,匕首刺破皮肤扎了下去,鲜血喷薄而出。 幽深的山谷树丛间,夜色浓重。 谭廷立在那里没动,而眼前的黑衣人砰然倒在了地上。 谭廷收回沾满了那人脖颈鲜血的佩剑,拔下扎进他手臂里的匕首,在那些脚步声未至之前,与徐远明一道飞快离去。 * 京城谭家。 一夜灯火通明。 谭建陆陆续续派出了好几拨人马去寻谭廷,林大夫人亦听说了,亦同林大老爷一道,调了林府的人马去找人。 杨蓁夜间耐不住,趴在茶几上睡了一阵,这会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自家大嫂立在门前,双手交握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睡下之前,嫂子就一直这般站在门口,而她迷糊了一时醒过来,嫂子还这般站着。 天已经亮了,遥遥自天边跳出天光,晨起的薄雾还冷冷清清地拢着庭院,庭院中春花都似乎在雾中淡去了色彩一般。 杨蓁看着大嫂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样子,不由走上前去。 “嫂子还是歇一歇吧,都站了一夜了。” 除了谭家林家,东宫更是亲自派人去找,但是都一夜过去了,京城的天色都亮了起来,他还是没回来。 项宜立着没动,一直看向外间的眼睛,眼帘垂落了几分。 薄雾顺着风吹进来,与冷气一道灌在人的颈间袖口,项宜发冷了一瞬,也只是抱了抱自己的手臂,继续站在门前等着,轻声道了一句。 “没事,我再等他一会。” 他就快回来了吧。 今日是初五,他定会赶在初五前回来的吧...... 项宜紧了紧交握在身前的手。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喊,那一声甚是嘹亮,猛然划破了冷清庭院里的寂静。 “大爷回来了!” 话音落地的一瞬,紧握在身前的手突然松开,项宜一步向外跨了出去。 ...... 谭廷没受什么重伤,萧观更是带着人赶在那些黑衣人之前,找到了他。 还没到家门前,谭建便赶了过来,围着他来回转了三圈。 “大哥真没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谭廷瞥了弟弟一眼,“就这点出息。” 他本下意识又要骂他一句不中用,可想到听到管事说二爷在家处事周全,万事料理妥当,此番派去找他的人,竟在东宫和林府的人之前就到了。 想到这些,那句“不中用”便没出口。 谭廷瞥了弟弟一眼,嗓音和缓了几分。 “我不在家时,你做的不错。” 话音落地,谭建简直定在了当场,谭廷都向门前走出几步了,他还定着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 “大哥夸我了?夸我了?!” 只是一步走到了门前的谭廷,却在一眼看到了庭院里的来人时,心下砰砰快跳了两下。 他方才还在想,妻是不是在正院里等着他了,以她素来矜持的性子,不晓得会不会在院门口接他一下? 但眼下,他却看到眼前快步走来的人。 她穿了件米白色长袄并浅红色比甲,衣衫不知怎么有些皱,头上只簪了一只珍珠簪,因着发髻的松散,也垂下了几分。 风卷着她的步履快步向前,又将她的裙摆吹飞而起。 她这般模样,似与平日的矜持端庄不那么相同。 谭廷怔怔地看着她,见她步子极快地走上前来,抬起头向他看过来。 谭廷看到了妻子眼中的血丝。 他愣住了,“宜珍......” 而她只是反复打量着他,来回看了好几遍,远山黛眉蹙着问了他。 缔婚 第113节 “大爷伤在哪了?可伤的厉害?” 晨起的清风拂过,似是满院的花香都吹了过来。 谭廷心头也似是被春风拂到一般,一阵春暖花开。 他低头看住妻子,嗓音极其轻柔地。 “宜珍我没事,你看好着呢。” 他下意识抬了手臂给她看。 只是右臂刚抬起来,被匕首深扎的伤口便是一疼。 他微微一皱眉,便被项宜看了出来,她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大爷莫要再动了!” 她语速快极了,谭廷又愣了一下,手下顺手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总有些凉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轻言在她耳畔,止不住勾起嘴角。 “我都听宜珍的。” ...... 京城谭家老宅终于热闹了起来。 谭建整整一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大哥夸我了!” 吃过晚饭,入了夜,项宜烧了水净了手,准备给谭廷换药。 谭建过来送了些从杨家带来的膏药时,忍不住跟项宜也道。 “大嫂你知不知道,大哥今早夸我了!说我在家做的极好!” 项宜早就听说了,当下还是跟给面子地笑着点头。 “是,二爷近来做得确实不错,大爷也是看在眼里的。” 谭建只觉得嫂子这话说到了自己心上,凑上前就要同她再说几句,不想突然有人冷冷清了一下嗓子。 谭建抬头就看见了自己大哥,只是却看到了大哥皱起的眉头。 “一点小事还要说多少遍?没点出息,还不去读书!” 本是兴高采烈的谭建,一下就定身在了当场。 项宜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大爷,眼见着谭建高兴的神色可怜巴巴地落了下来,只好开了口。 “二爷也没说几句话,大爷何必如此严厉?” 谭建见嫂子替自己说话了,立刻投去万分感谢的目光。 倒是谭廷一下子不言语了,嘴角绷着看了一眼妻子。 她倒是总疼惜没用的弟弟,也不想想他还等着她换药...... 好在谭建还是有眼力见,行了个礼就跑了。 到了里间,谭廷还绷着嘴角看妻,项宜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便只让他将衣衫脱了,坐到床上,把手上的手臂露出来。 伤在大臂,被匕首深深扎进去的地方深到几近骨头。 项宜还没处理过如此厉害的伤,当下也管不了他的情绪了,照着太医的吩咐,仔仔细细地替他清理了一下外围的血肉,上了些药膏,慢慢又包扎了起来。 她做事本就细致认真,这会手下更是小心谨慎,连鼻尖都渗出了些水珠来。 谭廷一眼伤口都没看,目光只落在了自己的妻子脸上。 他不由就想到清晨他回到家时的情形,她竟然迎他到了大门前,脚步那样的快,上前反复地打量着他。 谭廷心下不由又快了起来,一错不错地只把目光定在妻子的脸上。 项宜坐在床边,替他处理好伤口,有将衣裳替他拢起来,才松了口气。 她将处理过的布带放到了一旁,刚抬起头来,准备问问他疼不疼,忽然有温热而软的东西,在她抬头的一瞬,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定在了当场。 夜静悄悄的。 项宜没有乱动,唇边停在她额头的男人却在一阵紧张之后,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他贴面与她靠近的时候,她总要侧头避开。 尤其那日在床榻和浴房里,他靠近她的唇角,她便着意地避开了去。 但今日,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唇贴在了她额头时,她却没有动。 她没有避开。 谭廷眼眸渐渐亮了起来,映着床边明烛的光。 房中静静地只有药香流转。 项宜未动,浑身紧张地绷直着,直到那唇离开了她的额头,她刚要小小松口气,男人温热的唇却又落了过来,落在了她的眼角上。 这下,项宜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她紧张地整个脊背全都挺直了起来。 而男人的唇却又在眼角留下他的温度之后,轻碰在了鼻尖上。 安静的房中静到只有彼此之间的呼吸之声。 一股暖流在两人紧贴的面庞间打着转,伴着呼吸之间的湿气,让项宜每一寸肌肤似都颤栗起来。 项宜听见了交错的心跳声,错乱的大脑令她分不清心跳谁是谁的,她只觉得男人完好的左臂悄然贴在了她脊背上,越发替她挺直了脊背,更令她无法动上分毫。 交错的呼吸都越来越重了。 而这时,那唇离开鼻尖继续下落,项宜仿佛看到了男人的眼睛。 而他的唇,终是向下,停在了她的唇畔不足一张薄纸的距离外。 烛火微晃,噼啪响了一声。 男人的唇极其缓慢地,轻轻贴在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到这儿了,哑巴夫妻的一点进展~求一波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第62章 京城的春夜,清凉中带着些细微的暖意,鸟儿虫儿自花丛树丛里跳了出来,啾啾鸣鸣地在窗下檐梢。 房中静到了极点,只有烛火噼啪声,不时轻响一声。 男人温热的唇,就这么轻轻贴在了项宜的唇瓣上。 温热不断从那柔软的接触中传来,项宜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或许是因为他的掌心紧贴在她脊背上,或许是因为他受了伤,又或许是旁的原因,项宜竟未敢动弹分毫。 可偏偏,他的唇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唇上,不肯离开了。 时间一息一息地在烛火噼啪声中滑过。 不知多久,项宜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下来,禁不住掀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而他不知何时,竟闭起了眼睛,仿佛沉醉在这一时的柔唇相触之中。 他甚至,在项宜看过去的一瞬,薄唇微动,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项宜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然而闭起眼睛的谭廷,却似尝到了什么诱人的甜美,紧贴着怀中人脊背的手慢慢收拢,揽住她的腰身向怀里拢了过来。 湿热发酵了一般布满了整个帐子。 没想到今夜妻子异常地乖顺。 谭廷不由侧了侧头,越发让自己的唇与那乖顺的甜美紧密贴合,啄向那鲜花瓣似的柔唇。 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而臂弯收拢着她的身子,完全将她带到了他的怀中。 距离近到毫无间隙。 而项宜却在这第一次的如此贴近之中,下意识紧张的抬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只是指尖恰恰碰到了伤处。 伤口的痛意牵连着谭廷动作,他微微顿了一下。 项宜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回了手, 只是与此同时,亦侧过了头去,错开了紧贴的唇。 她急问了一声。 “大爷没事吧?” 说完,余光察觉他摇了摇头,嘴角轻轻勾着,垂眸看着她缓声道了一句。 “没事。” 他声音轻轻的,似是怕惊走了什么极其难得的美好。 烛火摇晃了一下,落在帐内影影绰绰。 项宜小小松了口气。 不想下一瞬,他忽然伸出没有受伤的左臂,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力道大极了,哪怕只一条手臂,也将项宜稳稳抱了起来,径直将她抱坐到了自己腿上。 如此这般,比起方才,项宜更是被他完全抱在了怀中,甚至视线堪堪与他平齐。 项宜无措起来,再次紧张到连呼吸都不会了。 烛火晃了一晃,悄然暗了几分。 他却嘴角含着笑意,又细细看了她一眼,低头向她唇边靠近。 缔婚 第114节 只是却在两人再次相触的前一息,院中突然躁动起来。 谭建的声音火急火燎地传了过来。 “嫂子,嫂子!阿蓁吐起来了,难受得不行,嫂子快去看看!” 这一声喊出来,帐中的气氛像被横插一杠,谭家大爷最怕惊跑的气氛,到底是跑没了影。 项宜终于彻底回了神,急急忙忙地从那位大爷身上跳了起来。 甚至都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只道了一句就匆忙出了房去。 “我去看看。” 转瞬的工夫,房中便只剩下了受伤的谭家大爷。 谭廷抿着嘴默了一默。 半晌才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只不过方才那一瞬的甜美似还在唇边残留一般,他思绪晃了起来。 ...... 西跨院。 杨蓁吐了好一阵,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谭建急着要请大夫,但这会京城已经宵禁了,大夫并不好请。 倒是项宜和卢嬷嬷相互看了一眼。 卢嬷嬷脸上禁不住露出喜色来。 “大夫人是不是也觉得......”她说着,还压了些声音,附在项宜耳边,“二夫人有喜了?” 项宜嘴角弯起笑来,点了点头。 算起来,两人成亲也半年了,他们素来形影不离,虽说也要克制守规矩,但两人这样相合的年轻夫妻,哪里就真的能守住规矩了? 杨蓁这会怀了身孕,也很是正常。 不过那两人还不明就里,一个回想自己有没有吃坏东西,另一个只当是生了大病。 项宜无奈地走过去。 “宵禁了不便请大夫,明日我请个大夫来给弟妹好生瞧瞧。” 她说着,又着意看了两人一眼。 “我想,未必就是坏事了。” 这话一出,那两人才回过了神来。 杨蓁嘴巴张的能塞个鸡蛋,谭建在一愣之后,一把冲过去把杨蓁抱了起来,急急忙忙放到了床上。 “快到床上躺好!娘子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我!” 项宜见两人的夸张样子,好笑的不行,嘱咐了杨蓁好生休息,明日看大夫怎么说,又给谭建讲了几句留心注意的事情,便回了正院。 她撩了帘子进了房中。 房中安安静静的,空气里有药香与安神香交混着飘飞。 项宜莫名想到了方才自己与那位大爷的事情,一时悄声立在门口,没有走进去。 倒是谭廷明明听见了妻子的脚步声进来了,却没瞧见人。 “宜珍?” 项宜被他这一喊,只得从门前的木架前走了出来。 她似若无意地应了一声,没有去看那位大爷,去了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水喝,这才说了西跨院里的事情。 “......弟妹许是有喜了,明日请大夫进府替她把把脉。” 谭廷猜到了。 “是件喜事,正好也能让谭建安心去薄云书院读书了。” 免得在家里,竟做些饶人兴致的事情...... 项宜听了这话,替可怜的二爷难过了半息。 不过她并没应什么话,反倒是谭廷见妻子坐在外间迟迟不过来,自顾自地吃茶。 他不知她是何意,悄悄看着她,暗暗猜测了一番,见她还不肯过来,不由叫了她一声。 “宜珍可否帮我也倒杯茶来?” 项宜听了才起了身,应了声好,倒了杯茶水送了过去。 谭廷瞧了瞧妻子,轻轻拍了拍他身侧床边。 “来回走了一趟,累了吗?” 他轻声问,项宜摇了摇头,将茶水递给了他,才坐了下来。 谭廷捏着茶杯浅啄了一口,目光掠过茶杯边缘,瞧了妻子一眼,极轻地道了一句。 “二弟和弟妹都要有孩子了。” 这话没前没后的就这么一句,像是在轻敲着什么似得,落到了项宜耳中。 他的目光亦轻轻落了过来。 项宜晓得他的意思,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谭廷看着妻子半垂着头,不知妻子心里对此如何作想。 不过,他们比不中用的弟弟成亲时间久,倒是二弟他们先有了喜事了。 谭廷看着妻子白皙的脸庞,想着方才被打断之前他们的亲密,再次伸手将她抱到了腿上来。 项宜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坐到了他身上,被他拦在了怀里。 只是这次,他的掌心发烫,贴在了她腰间,看向她的眼眸里,染了似明烛一般的火光。 他刚一探身靠近,项宜的手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大爷不可.....” 谭廷被她拒绝,愣了一下,眸色落下三分,嗓音闷闷的。 “可今日是初五......” 今日是初五不错,可他也受了伤,那么深的伤口就在右臂上。 项宜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手臂上,嗓音压紧了一些。 “大爷的伤这么重,怎么还能再不知节制?” 谭廷听了这话,眸色越发落了下去,但想到西跨院的喜事,不由便又说了一句。 “宜珍,弟弟弟妹都要有孩子了,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试探地看着妻子的脸色。 项宜却在这话中,眼眸垂了下来,侧过了头去。 “大爷就这么想要子嗣吗?” 谭廷看着她点头。 “那是自然。” 他当然想要和她的血脉骨肉。 “可......”项宜道了一字,却没有说下去。 谭廷看着她问。 “宜珍想说什么?” 床边的明烛火烧到了底,烛火晃了一下,室内幽暗了下来。 “没什么。” 项宜摇了摇头。 “还是先等大爷伤势好了,再说这些事吧。” 她说完,从谭廷的腿上离开了去,谭廷想要拦她一下,也没有拦住。 他看着自己的伤臂,真是伤的不是时候。 倒是项宜想到了什么,一面收拾着外间的杂物,一面问了一句。 “所以大爷也不晓得,昨日是何人刺杀大爷?” 她岔开了原本的话题。 关于昨晚的事情,明面上是流寇作祟,实则另有文章,这一点项宜还是知道的。 不过昨日的事情,谭廷也好,徐远明也罢,都还不晓得是何人指使,但着实让谭廷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人是专门朝着他来的。 念及此,他便同项宜道了一句。 “在背后之人没有抓出来之前,宜珍要万千小心才是,他们兴许是奔着我来的。” 这话一出,项宜惊了一惊。 “奔着大爷来了?难道和之前老爷之事有关?” 她说得是谭廷的父亲谭朝宽之死。 她这般说了,谭廷默然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他哼笑了一声。 “我正愁寻不到这些人的踪迹,没想到他们倒是主动现身了,可惜没有得到紧要消息,不过他们亦没能杀得了我,恐怕还会伺机再来。” 项宜手下紧握了起来。 谭廷看了一眼妻子的紧张,又赶紧安慰了她。 缔婚 第115节 “宜珍不用怕,他们对父亲的事也好,我的事也罢,都伪装的甚是隐蔽,若是没有掩人耳目的机会,应该是不会向我下手的。” 这倒也是,项宜点了头,不由默默谭廷一眼。 所以他是真的想要子嗣了,谭家宗房至今还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而已。 念及此,她暗暗叹了口气。 ...... 翌日,大夫过府,给杨蓁双手交替把了把脉,起身便给众人道喜。 “恭喜恭喜,确实是喜脉了!” “真的?!” 谭建听了简直一蹦三尺高。 谭廷见他又是这般轻浮之态,想要训斥他,但在这样的喜事里,便忍了下去,哼了一声,连撵他去书院的话,也一时没说了。 杨蓁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肚子,项宜和卢嬷嬷在旁问了大夫些事情,见杨蓁一切如常,都放心起来。 倒是谭廷趁着大夫没走,低声问了项宜一句。 “宜珍也让大夫把把脉吧?” 项宜顿了一下,知道了他的意思。 但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妾身前几日刚来过小日子。” “这样啊......” 谭廷说了,言语不免有几分失落,但转瞬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了一句。 “宜珍莫急,”他说着牵了她的手,贴在她耳畔,“我们也很快会的。” 他说完,还略微清了一下嗓子。 项宜淡淡笑笑,默了一默。 两人一路向回走,走到半路,谭廷想起了一桩事,叫了正吉去取一样东西来,正吉很快打了个来回,东西递到谭廷手上,谭廷又放到了项宜的掌心里。 “打开看看?” 是个巴掌大小的红木小匣子,项宜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双镶金白梅簪,金玉相配,毫不俗气,反而显出白梅的高贵来,甚是惊艳。 “给我的?” “那是自然。”谭廷笑起来。 项宜拿着簪子,不由多看了男人一眼,那位大爷笑着任她打量。 “多谢大爷。” “宜珍只要喜欢便好。” 一阵风吹来些微的凉意,项宜看着白梅簪子,半晌没有说话。 ...... 当日下晌,她借口给杨蓁买些吃的玩的,上了街去。 谭廷本要跟着,被她以养伤的理由拦了回去。 她先替杨蓁买了几样玩意,就去了一趟药铺。 大夫是个须眉皆白的老郎中,见了项宜便问。 “这位夫人有何不适?” 项宜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伸出手腕来。 “劳烦您帮我看一看.....孕事。” 老郎中在京中多年,虽不及太医院中的太医,但来回把了把项宜两手的脉,皱起了眉来。 “夫人这是有宫寒之症啊,与孕事上恐有难处了......” 老郎中如此说了,项宜眸色如常,只缓缓闭了闭眼睛。 她嫁到谭家的第二年,偶感风寒,大夫前来问诊时,才晓得了此事。 她不知这病症从何而来,大夫便问她,可否受过大寒。 项宜一下想了起来。 那是她父亲被定为贪官污吏,流放途中死去的当年。 他们闭门守孝,还有人前来欺凌他们姐弟,寓哥儿气不过,瞒着她与那些人打了一场,却被人报复,绑起来扔到了结了冰的河面上。 项宜听说的时候吓坏了。 那天夜很深,妹妹项宁不能出门,她只能自己提着灯笼去找弟弟。 在冰面上发现弟弟的时候,寓哥儿几乎冻僵了。 她急的不行,拉着冻昏过去的寓哥儿离开,不想冰面忽然破裂,她急忙之中,一把将寓哥儿推到了岸边,自己却落进了冰水里。 数九寒天,冰水将人四肢都几乎浸透。 她在冰水里近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 彼时,谭家的大夫便道,“夫人这是落下寒症了,与孕事上要艰难了。” 这事旁人并不晓得,而那大夫也道,“这病症并非不能痊愈,只不过须得些年月才行,待夫人年长些,兴许能好起来。” 那时候,那位大爷常年在京并不回家,再后来,他们相互冷着已成了常事,而弟弟项寓科举顺利,项宜便觉得,自己有这寒症也不错。 如果她一直没有孩子,待到离开的时候,总会好过许多。 ...... 当下,项宜问了京中的老郎中。 “您能否瞧出来,我这病症比之从前,是转好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老郎中诊了又诊,一时无法给出定论。 “老夫给夫人几颗药丸,夫人早晚服用了,三日后再来看诊,约莫就能看出来了。” 项宜缓缓点了点头。 谢过老郎中,给了诊金,她回了谭家。 不想她刚到家,家中便喜气洋洋比上晌杨蓁怀孕,还要喜庆三分。 “这是怎么了?” 正吉跑过来告诉她。 “夫人,双喜临门!大爷的任命下来了,是通政司右通政,正四品!” 项宜吃了一惊。 通政司,皇帝近臣的衙门。 之前谭廷与族人商议,此番能补到五六品的官位,就算可以了,没想到任命下来,竟然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 看来是这次安抚考生立了大功,宫中表彰的意思。 项宜不由地快步回了正院,刚进院子,就看到了满面红光站在台阶上的大爷。 “恭喜大爷。” 项宜上前给他行了一礼。 他连忙扶了她,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亦笑了起来。 “夫人同喜。” ...... 接下来几日,整个谭家春满庭院,春花都盛开得缤纷夺目起来。 四日后一早,便是林府春日宴了。 作者有话说: 高考加油~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第63章 因着杨蓁怀孕,整个京城谭家老宅都热闹了起来。 不过杨蓁的反应着实厉害,随便吃什么都要吐,偏她还口味怪了起来,要吃些稀罕玩意。 谭建每日要里里外外跑上一百回,变着法弄好吃的好玩的,给杨蓁吃。 然而这一怀孕,杨蓁也不敢舞剑骑马打球了,只能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甚是无趣,谭建见了,更是同他的娘子寸步不离,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 但凡有个芝麻绿豆点的事拿不定主意,还要来正院寻项宜。 初初有了孩子,兴奋些也是正常的,但谭廷见谭建书都不读了,文章也不写了,就忍不住将他叫到了书房去。 “我看你这般,还是早早去书院,非休沐不得回。” 这话一落,谭建眉开眼笑了好几天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 “大哥,阿蓁才刚怀孕,离不开我......” 谭廷哼了一声,盯了弟弟一眼。 “是她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她?” 谭建被这么一问,谭建脸色垮了下来,实话实说。 “是、是我离不开她......” 一想到要同怀了身孕的娘子分开许多日子,才能回家一趟,谭建便难受的紧。 缔婚 第116节 京城距离薄云书院算不上近,那书院有大小休沐两种,小休沐放半日假,能下山去转转,晚间宿在外面也可,第二日一早是要回书院上课的。 这样的小休沐五日一次,可谭建要想来回一趟京城,时间可就不太够了,除非像项寓那般,家就安在书院山脚下。 而能一口气放两日的大休沐,却半月才一次。 谭建委屈地看着自己大哥。 “大哥,能不能再缓......” 话没说完,就被他大哥一眼瞪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年岁,岂能耽于情爱?” 谭廷说完,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甩手出了门去。 “你好生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他一走,谭建就垮了身,佝了背,站在书房半晌没动。 直到正吉看到可怜的二爷,劝了一句,“二爷先回去吧,回去再想也不迟。” 谭建垂头丧气地走了。 确实。 大哥在他这个年纪,早已考中了举人,很快也要中进士了,反观他自己,中举都没有什么把握。 他把大哥的话来来回回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终于想好了,趁着大哥大嫂还没有离家去赴宴之前,去了一趟正院。 ...... 正院。 项宜让春笋拿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裙穿在了身上。 林府每年的春宴是仅次于宫中的大宴请,项宜不能不郑重一些,但又不想穿些娇艳如小姑娘们的衣衫,便挑了这颜色。 谭廷走过来瞧了一眼,见妻子穿的偏素了一些,便问了一句。 “不是新做了两套正红色的,宜珍何不穿一穿?” 正红是正室的颜色,项宜穿着本没有什么异议,但她默默想到今日场合,就道罢了。 “妾身觉得这湖蓝更好看。” 她都这么说了,谭廷自然不会再劝她穿旁的,反而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将身上的黄棕色锦袍换了下来。 项宜看了过去,只见他将穿好的衣裳换了,转身竟然也换了身湖蓝色的锦袍。 料子恰恰和项宜是同一匹布的料子,连团纹都是一样的。 她愣了一下,却见利落换上了新衣的男人,笑着看了自己一眼。 “宜珍看可好?” 项宜发呆了一下,见他拿了玉带过来递给她,这才回了神,亲手替他将玉带,束在了那窄窄的腰身上。 男人身姿高挑如松,他平日里多穿些暗沉颜色,今日穿了这般稍显扎眼的眼色,项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谭廷留意到了妻子的目光,嘴角勾了起来,见她坐到了妆台前,乔荇利落地帮她梳了个发髻,又替她拿了螺黛出来染眉。 她眉色稍浅了一些,染一染更显精神。 但乔荇昨日做活碰到了手腕,这样细致的活竟做不得了,刚碰到项宜眉毛手就抖了一下。 “呀,奴婢怕一会失手,给夫人弄花了......” 项宜便道罢了,刚要说一句“今日不必染眉了”,就见有人走了过来。 “我来吧。” 项宜抬头,看到锦衣玉带的那位大爷,径直接过了乔荇手里的螺黛。 他们从没有这般过。 项宜不禁睁大了眼睛,刚要道“不必麻烦了”,他就坐到了她身边。 没等她开口,男人就探手到了她脑后,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的头,将她托在手心里,一张脸正正向他对了过去。 他在此刻没有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眉,似她平日里雕刻印章那般精细,用螺黛细细画在她眉上。 项宜呼吸屏了一屏。 房中人已经都退了下去。 安静的房内外,只剩下雕花窗下,晨起画眉的夫妻。 项宜轻轻看了那位大爷一眼,又别过了眼眸去,在他的手中未敢乱动。 ...... 谭建觉得自己想好了。 他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总不能有了孩子还什么功名出身都没有,他也要给杨蓁赚来凤冠霞帔才对。 确实不能耽于情爱了...... 他想着,就走到了大哥大嫂的正院里。 正院里静悄悄,只有一双黄鹂鸟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上,小声叽喳着。 可谭建却一眼看见了正房大开的雕花窗子里,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正一手扶着嫂子的后颈,一手轻轻替她画眉。 谭建还以为自己看晃了眼,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过去。 只见那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不能耽于情爱”的大哥。 而大哥极轻地替嫂子染好了眉之后,手掌从后颈滑到了嫂子的下巴上,径直捧住了嫂子的脸,细细看了好久好久,看得大嫂都不自在转开了目光。 而后,大哥在一阵清风从桂花树下吹进窗中时,微微低头,唇轻点在了大嫂眉间。 谭建彻底睁大了眼睛。 “这......” 大哥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年岁,不能耽于情爱吗?! 不知是不是他太过震惊,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项宜一下就看到了院中发直立着的二爷。 男人的唇还停留在她眉间,项宜在谭建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中一窘,连忙推开了身前的人。 急急低声提醒他。 “大爷,二爷在院中......” 谭廷一顿,这才转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总能挑好时机出现的弟弟。 谭建本来想要问一下大哥为什么要骗他,顺便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反转一下。 说他暂时先不去书院了,等杨蓁好些再说。 反正大哥也耽于情爱不是吗...... 可他还没说,只在大哥一个眼神里,就立刻把那一点点硬气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我明天就去书院......” 谭廷只冷哼了一声,连话都没说,眼神示意他立刻消失。 但谭建还是在消失前,大着胆子为自己争取了一句。 “那我今日不去林府,在家陪阿蓁,行吗?” 那副可怜的样子,连项宜都看不下去了。 她轻看了谭廷一眼。 “大爷就答应了吧。” 她都开了口,谭廷自然不会反驳了,又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谭建。 谭建一息都不停留地,连忙跑了。 只是跑到了院外,脑中闪过刚才看到的窗内那一幕,还觉得惊奇。 大哥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啊...... * 时辰差不多,项宜和谭廷便出了门。 谭廷本该是要骑马的,但只让人牵着,同项宜一道坐了马车。 谭廷在马车里,同项宜说了些有可能在宴请上见到的人。 因着京畿考生的动乱平息下来,两族之间隔阂一时间消停了些许,加上这次宴请,还有许多宗室或者贵勋人家的贵人,世庶的针锋相对倒也没那么重了。 谭廷同项宜说了些话,项宜俱都听了记下了,不多时马车恰好路过了一间药铺。 车窗帘被风卷起,谭廷恰向外看了一眼。 “宜珍昨日来这间药铺了?” 项宜一顿,她昨日确实来了。 但她道是给妹妹项宁换方子,谭廷便没多想,只问了项宁的身子如何了。 “还算好,好似京城的气候更适合她,近来好了不少。” 谭廷点头,心里想着,他之前吩咐了人留意薄云书院附近的庄院,若能购置一座,不管是宜珍还是谭建杨蓁,都能方便一些。 别院还没买好,他倒也不急着同项宜说,反倒说起替她在一间古书书肆里,买到了一本古法篆刻技艺的古书,因着书在外地,过几天就能到了。 项宜听得一愣,“是孤本?” 篆刻技艺的书并不多,古书就更少了。 她问了,谭廷笑着点了点头,见她惊讶,又怕她多想,连忙道了一句。 “其实不贵。” 其实不贵,那便是贵了...... 项宜轻声道了谢,抬眸向他看去,自他走线利落的下颌一直向上到眼眸,在他吩咐车外的正吉做事的时候,默然看了那双眼睛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 缔婚 第117节 林府门外的街道挤满了车马。 他们来的还算早,还有些地方停车,后面来的就不知要停到何处了。 谭廷与项宜联袂进了林府,当先去拜见了姑母林大夫人。 上次她没见项宜,今次倒是头一遭了。 谭廷一路与项宜同行,直到进了厅里,同林大夫人行了礼,也没有立刻离开。 林大夫人确实是第一次见项宜,但一眼看去,却当先看到两人穿着同色的衣裳。 男子英俊身姿挺括,着湖蓝襄墨色襽边,配白玉腰带,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女子肤白清丽,身子稍显单薄纤瘦,穿了件湖蓝色襄银边的直领对襟长衫,下着月白色褶裙,端庄不失柔美。 林大夫人一眼看过去,愣了一下,才回了神来。 她目光不由地在项宜身上又打量了一下。 她没见她之前,只觉她多半是个相貌不错的小家碧玉,后来见到了秦焦的传信,又觉此女约莫有些姿色,但行事不端多少有些恶相。 但今次亲眼见到了本人,林大夫人恍惚之间还以为这是哪个大世家出身的姑娘,如此出尘,让人见之忘俗。 林大夫人默了一下,才开口同两人说了两句客气话。 谭廷并不是要听客气话的。 照道理,项宜是林大夫人娘家侄媳,这么大的宴请,林大夫人没有儿媳,侄媳要跟在身边帮衬的,这是正经的体面。 谭廷一时没走,等着自己姑母的态度。 他正想着,若是姑母不提,自己只能提醒一下了。 却见姑母直接叫了项宜一声。 “你这会,就留在我身边吧。” 谭廷一听,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偷偷看了项宜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因为见着威重的姑母不适,或者怎样,越发放心。 倒是林大夫人看了看侄儿,见他时不时就要看项氏一眼,眉头皱了皱。 “好了,你去寻你姑父吧。” 她说着,目光从项宜身上扫了一下,又同谭廷道。 “之后会再叫你过来的。” 谭廷自是要去的,也没多想什么,但还是又同安静站着的妻子,低声嘱咐了一句。 “宜珍若是有事,就让人去找我,我随时过来。” 见她点头应了,谭廷才放下心来,跟林大夫人告辞,暂时离开了。 他转身向外走,一身锦衣阔步离开的背影,项宜多看了一眼,但又想到了什么,默默收回了目光。 林大夫人并没有同项宜多说什么,也没有立什么规矩,确实带着她迎了一阵客人。 后面的客人多半都是第一次见到项宜、这位清崡谭氏的宗妇,林大夫人也给足自己娘家侄媳的面子,众人见了都点头。 如此这般迎客近一个时辰,客人才终于都到了。 客人都到了,也都各自安置落座或者在花园中赏花吃茶。 一时间没有了旁人,林大夫人转身回房换衣,在走之前,叫了项宜一声。 “你同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还是迎客半晌,林大夫人第一次单独跟项宜说话。 不过项宜并没有什么意外,反而意料之中,神色平静地跟着林大夫人去了房中。 林大夫人很快换好了衣裳,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她认真看了项宜一眼。 “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带着你见客?” 她问了,见那项宜稍缓了一下,便回了她。 “是大夫人再给娘家侄儿媳妇、给谭家宗妇面子。” 她半句没提自己。 林大夫人一听,便晓得果然是聪明人,不由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我也不同你绕圈子了。” 林大夫人将手边的茶水饮了两口,放下茶盅,直接道了一句。 “你同元直本不该为婚。” 林大夫人说了这话,不禁又看向了项宜,见她神色仍旧无波无澜,倒是多看了她几眼,接着,一口气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从前你拿着婚书上门,谭家亦履了婚事,我们也不算不仁义了。但你如今也看到了,世庶之间矛盾不断,这次元直看似安抚有功,但他此番作为,在世族里却颇受非议。他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宗子,之前他为何要去替庶族说话,我不想再追究,但你们这桩婚事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不若趁着还没有孩子,择个时机散了的好,与你与他都没有坏处。你以为呢?” 林大夫人说得清楚极了。 散了这婚事...... 项宜一时没开口,只是唇下抿了抿。 林大夫人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便又道了一句。 “我知道此事与女子,总是有损的。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将人逼上绝路的恶人,你只要答应和离,给你备了一百亩粮田,你日后另嫁也好,自立门户也罢,这些田地尽够你使了。” 她说着,从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田契拿了出来,放到了项宜脸前。 厚厚的一叠田契,项宜看着没出声。 林大夫人容她思量了一阵,又喝了口茶,才又道了一句。 “我的意思你也晓得了,其实今日春宴,便是我给元直相看的日子,你若是答应,我今日另给你安排一个僻静去处,你先避一避。至于这些田产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打点好,不会让你吃亏。” 她利落地把话都同项宜说明了,抬头向这位侄媳看了过去。 “你意下如何?” 林大夫人的房里闷闷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项宜在这闷窒的气息里,突然就想起了昨日去老郎中处复诊的情形。 彼时,她照着老郎中的嘱咐,连着三日早晚吃了药丸,然后去复诊。 老郎中仔仔细细切了她双手的脉,半晌,同她叹了一气。 “夫人这寒症,眼下,实在看不出好转的迹象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哑巴夫妻画眉的一天~ 别怕哈,这一时还出不了什么大事~ 晚安,明晚9点见~感谢在2022-06-05 21:01:43~2022-06-08 21:0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4992896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这夜色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餅桃、老虎来喝下午茶2个;巴黎右岸、妖孽,法海在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鱼50瓶;藍天碧海37瓶;米哈斯24瓶;肖肖肖可爱20瓶;蓝麟宇、胖妞妞胖15瓶;58012859、豬豬。、夏有桥木,雅望星空、满天10瓶;余安兮9瓶;34126265、巴黎右岸、不热心市民、曾一、今天更新了嘛、蓝蓝的蓝月亮、谬谬5瓶;芝栀复吱吱4瓶;赤色伶人、早就不酥了、53161106、沫沫、老虎来喝下午茶3瓶;19280700 2瓶;古月长歌、言然、回甘、微笑变天堂、兔子先森、bee、哈哈、50808280、碳烤兔爪爪、佛孚、メ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你意下如何?” 林大夫人房中。 房中原本的名贵浓香,与闷窒不通的气息交混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项宜在林大夫人看过来的目光里,轻声回答了她。 ...... * 每年的春日宴,是林府最要紧的日子之一,花园早在两月之前便翻了一新。 此时桃红柳绿,河边林间假山上下,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品种名贵的花草。 或含苞待放,或娇羞初开,又或已经盛放开来,春花争奇斗艳,人行其间,与花草一并融在春色里,端地是一副盛景。 不过也有人眼中没有赏景的闲情逸致。 李三小姐名唤李莲姑,名中虽有花字,但她尚在闺阁里的时候,便没有闲情逸致赏花,只觉得这些花草,还不如胭脂水粉、锦衣华服实在一些。 后来嫁了人,初初还好,但夫君意外坠马摔断了腿之后,日子越发灰扑扑起来,眼中都是枯槁,哪里还有娇艳花草。 此刻她叫了一旁与她相貌有几分相近的女孩。 “你要仔细留意着今日来的、与你年岁相近的未订婚的女子,到时候要表现的与她们不同些才好。” 那女孩听了,便笑起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三姐放心,蓉娘心里有数,早就让人备好了东西。” 李蓉娘在槐川李氏宗房行七,和李三小姐李莲姑一样,都是李氏宗家的女子。 只不过李蓉娘父亲乃是宗房庶出,宗家打听到林大夫人想换侄儿媳妇的意思,合计了一番,就把李蓉娘送进了京里,赶在春日宴前到了。 三年前谭家宗子未婚的时候,李氏便想与谭家结亲,可惜未能成,此番若能成也不算亏。 毕竟此时的谭家宗子,更显得年轻有为,起步就是正四品的通政官。 李莲姑看着七妹李蓉娘如花般娇艳的容貌和年纪,心里想到自己被耽误了的青春,郁闷了一时。 只是她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人。 李莲姑定定看了那人好几息—— 缔婚 第118节 几年过去了,她倒是还同从前没什么太大变化,若说有变化,却是更加出落地大家气度了。 “那是谁呀?”李蓉娘顺着她三姐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柳黄色华服的女子,“她也是姑娘家的打扮,但看起来比我年长不少。” 李莲姑点了点头,“确实,她与我年岁相仿,是程家大小姐,程云献。” 李蓉娘一愣。 她在闺中的时候,便听过程大小姐的名头了,说当年也是京中拔尖的贵女。 最开始的时候,程家有意让程云献入东宫为继太子妃,可惜太子殿下在元配去世之后,一时并无另娶的打算。 再后来,程家便想要同谭家联姻,但谭家宗子照着旧日婚约迎娶了项氏女,而程云献母亲病逝,在家闭门守孝三年,才刚刚出了孝期。 她自然年岁比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稍长了一些。 “她不会也来相看吧?”李蓉娘紧张了起来。 李莲姑并未否认此话,只是轻哼了一声。 “她蹉跎了三年,倒是正遇上时候了......” 她说着,又看了自己七妹一眼。 “你也不必被她吓到,程云献出身虽高,但林大夫人和谭家大爷看中你,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们槐川李氏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又不比他们衡北程氏差,况且还有族里的老夫人们替你说话,你届时见了谭家大爷只需要......” 李莲姑附在妹妹耳边说了些话。 姐妹两人的言语,俱都隐在了花丛之间,并没有人能听到。 而与女眷隔着一条河的高地,是男子们谈天说地的地方。 谭廷亦先同林大老爷以及林家一众男子一道,迎了一阵子宾客,眼下宾客都到了,众人才得以歇下来。 林大老爷叫了谭廷去书房里浅坐了一下,喝杯茶稍作休歇。 他仔细瞧了瞧谭廷,“看来你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快?” 谭廷点头说是,“没伤到要处,算是幸事了。” 林序捋了捋胡须。 他须长而黑亮,端地是一把美髯,这般姿态浅捋着胡须,更显儒雅风韵。 他道,“你姑母听闻你失踪受伤,心急得两日都没歇好,不过你没事就好,可见平日里读书之余,也没少练筋骨。” 谭廷说是,“孔子尚善剑保身,何况如今的读书人。” “正是,我年轻的时候亦时常练功,只是上了年纪,折腾不动了。你这般是对的。” 林许说着,跟谭廷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着意提醒了他一句。 “以后更得小心才是,总有人藏在暗处。” 谭廷应下了这话,见他欲起身换衣了,便告辞离了书房。 从后门离开书房院落,出去便是一片竹林,可巧李程许、李程允兄弟就在林间说话。 李程许是槐宁李氏的宗子,与谭廷一样,年纪轻轻就坐了宗子之位,不过他身子不似谭廷康健,之前行路时意外坠入西南山涧受过重伤,若不是被彼时还未娶回家的苗氏所救,早已没了命。 也正因此,李程许回了宗家便力排众议,将籍籍无名的小世族出身的苗氏娶回了家。 这会他坐在竹椅上,腿上盖了毯子晒着太阳,见谭廷来了要起身,谭廷连忙跟他摆手,让他不必客气。 “好生歇着要紧。” 李程允见了谭廷行走如常,也道了一句,“元直这伤好的挺快。” 谭廷说是,略微动了动手臂,已没了什么明显的痛感。 今日不少人都惊讶于他伤好的快,此刻李程允也说了,他便道了一句。 “拙荆每日给我换两次药,她心细手下又灵巧,伤自然好的快。” 谭廷说着没觉得什么,倒是想起妻子来,不由地往女眷的方向看了几眼。 可惜隔着院墙树丛,什么也看不见。 但李程许和李程允兄弟见他这般,却笑着对了个眼神。 李程允不由问了一句。 “元直莫不是想念妻子了?” 谭廷听了,收回了目光。 他清了一下嗓子,看了李程允一眼,倒也坦荡。 “拙荆没怎么来过这般京中大宴请,我怕她迷路。” “迷路?”李程允直接笑了起来,“项氏夫人又不似我嫂子最初那般,从没来过京里参加过宴请,怎么会迷路?” 苗氏来自西南山中小世族,嫁进李家之前,从没来过京里。 第一次去某家的宴请,便在那些人为堆砌的假山树丛溪流之间迷了路,在人家后花园里兜了五圈,最后还是李程许亲自去,把她从草丛里找了出来。 出来时她还惊奇道。 “这家的花园怎么这么大,我真是好一番走!” 苗氏初来乍到闹的笑话,满京城都知道。 这会李程允说了,他大哥李程许无奈地笑着摇头。 比起苗氏从没进过京,项宜到底算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可能在园子里迷路呢。 谭廷并没有接老友的话,只是觉得他话太多,瞥了他一眼。 李程允没有会意,反而笑着又问了一句。 “元直这么看重家中妻子,缘何之前三年,没带来京中呢?” 李程允说了这话,便见谭元直转过头,十分不悦地皱眉看了过来,终于回应了他的话。 但却冷声道了一句。 “往事休要再提。” 李程允险些笑出声来,坐在竹椅上的李程许亦弯了一下嘴角。 恰在此时,有丫鬟过来寻谭廷,道是大夫人那边有请。 谭廷正好也不想同日渐絮叨的老友多言,与那兄弟二人行礼,去了林大夫人会客的花厅。 去路还算顺畅,谭廷不时便到了林大夫人的花厅。 林大夫人请他过来,说是有位谭家的老姑奶奶这两日正好随儿孙做官到了京城。 谭廷虽是宗子,但到底是小辈,这位姑奶奶又是高寿年纪,他前来拜见也是常事。 只不过见过了老姑奶奶,林大夫人却将他留在厅里说话。 厅里坐了不少各家夫人、老夫人,谭廷是小辈,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妻子。 但此处都是上了年纪的夫人,妻子年轻或许在旁处。 他并没多想,倒是那些夫人不知怎么对他颇为感兴趣,你一眼我一语地问了他些话,才让他走了。 谭廷自不会多留,不过出了花厅,就让正吉去打听了一下。 “问问夫人现在何处?” 然而正吉打听了一圈回来,跟谭廷摇了摇头。 “大爷,有人是看到夫人离了大夫人处往花园里去了,但现今在何处,一时没人知道。” 林府的花园很大,又移步易景,景致复杂多变,一时间打听不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谭廷想到了苗氏在别人家花园里迷路兜圈子的事情,就让正吉打点了几个林府的小丫鬟,让她们留意到项宜在何处,就来告诉他。 然而他要往回走,回到离开女眷聚集处的时候,有林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挡了他的去路。 “大爷勿怪,方才大爷来的路,这会正被戏班子占了,大夫人的意思,让大爷从另外的路回去。” 谭廷并不怎么听戏,对戏班子里的人也无甚兴趣,便点了头让那丫鬟引了路。 这路初初还是条正路,可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些僻静的路上。 谭廷并不介意,一来能避开花园里的女眷,而来他的妻不是喜闹的性子,说不定就在某僻静处。 但谭廷并没有遇到他的妻子,反而一路上,撞上了许多各家的姑娘。 他先是在一处花坛旁,遇到了两位在花中对坐抚琴的女子,接着又在古树下碰上三个吟诗作赋的,再往后又在水畔见到一位作画的...... 谭廷与这些姑娘都不认识,但这些人都上前同他行礼,报出家族名号,说起家中父兄,谭廷便也就知道了,不得不客气回两句才能离开。 这一条路没走完,遇上不少世家女子,反倒是自己家中的妻子,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谭廷嘴角压成了一条向下的线,眼见着前面路上又有女眷经过,便直接负手停在小路上没向前去。 他停留的地势稍有些高,下意识便向四下看了几眼。 但来回看去,园中女眷花花绿绿穿着各色衣裳,倒是衣着素淡的项宜不知在何处。 正吉也问了附近的小丫鬟几句,竟然没人晓得。 宜珍能去何处? 难道真的似苗氏那般迷了路吗? 谭廷眉头皱了起来。 ...... 林府另一处。 阴凉潮湿的书的味道甚是浓重,约莫是为了防止起火,还在这处特特放了几个盛满了水的水缸。 门一开,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 小丫鬟开了门就走了,书阁里只剩下项宜和春笋。 春笋打开窗子通了通,还是觉得潮气太大了。 “夫人若留在此处抄写戏文,不如去这书阁的三楼,兴许还通透些。” 项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拿着林大夫人借口给她抄写的戏文册子,安静地登到了三楼上。 缔婚 第119节 三楼没有太多潮气,春笋把窗子通开,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林府的书阁坐落在花园北边,位置偏僻,连戏班子试戏的声音都听不见。 项宜自窗口向外看了一眼,天上聚拢了些厚重的云层,日头被挡了起来,不知会不会下雨。 林府花宴的风光倒是尽收眼底,这般一眼看去,花园中柳绿桃红间,点缀着衣着鲜亮的锦衣女眷。 此处并不能看到男子聚集的地方,只能看到园中女眷。 风吹耳边吹过去,她目光刚要收回来,却在一众鲜艳颜色之间,一下看到了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高挑男人。 项宜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他身上,跟着他一路前行了起来。 见他从小路上穿过,走不了几步便停下来,同路边的女眷行礼。 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见了他似还有些羞怯,垂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他亦同她们回了些什么,项宜自然是听不见了。 偏僻的书阁,四周静悄悄,只有风从窗外穿起来,吹打着窗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姹紫嫣红的花衬着花丛里的人。 项宜立在书阁三楼,静静地又向远处看了几眼,默了一默,慢慢收回了目光。 春笋替项宜摆好了桌子,铺好了纸笔。 抬头向她看去,却见自家夫人站在窗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垂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来。 不知怎么,春笋看着那淡淡的笑意,心下跳了一下。 她不由地问了一句,“夫人......怎么了?” 说完,见夫人这才抬起了眼眸,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 不都是她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了吗? 项宜说完,反手关上了身后的窗子,将远处吹来的风一并,关在了窗外。 作者有话说: 过了这个大坎儿,俩哑巴就能把话说清楚了~总得有个过程不是? 今天有点事,就先更这么多了,明天争取多更一些! 晚安,明晚9点见~感谢在2022-06-08 21:04:58~2022-06-09 21: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4992896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ilv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一30瓶;tomas 19瓶;砂糖16瓶;颜九伊10瓶;栗子、aretemis 5瓶;50808280 2瓶;一树梨花压海棠、早就不酥了、慕容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二合一] 林府春宴,后花园。 谭廷暂停在小路旁,避开前方经过的女眷。 正吉又打听了一圈返了回来,还是跟他摇了摇头。 “爷,没人见到夫人。” 谭廷眉头压了下来,抬头看到厚厚的云层聚拢在头顶。 妻子性子安静,又同众人并不相熟,是不是自己寻了什么僻静处? 心里想着,目光从不远处的三层书阁上掠了过去。 不过那书阁窗子关着,不似有人的样子...... 谭廷只能让正吉再去找人,又让他留意苗氏。 秋阳县主坐月子没来春宴,宜珍也只同苗氏相熟了,这会说不定与苗氏一起。 前面路过的女眷走远了,谭廷无意再在各家的女眷之间停留,叫了那丫鬟快速领路离开。 不想刚走了几步,绕过一处树丛又撞见了人。 偏这次,两位女眷背着身对着他,似乎是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可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谭廷皱眉背了手,正示意那丫鬟上前让两位女眷让让路。 两人背着身,不知说到什么笑话,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丫鬟一时间没有上前打扰。 而两人恰在这时转了身来。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氏姐妹,李莲姑倒没什么,但她身侧年轻的小姑娘,手中拿着一只杏花,就这么突然转过来身来。 小姑娘脸上还挂着笑意,被粉杏衬托的脸蛋娇艳动人。 两人似是这才发现了身后的男人,李莲姑“呀”了一声,而李蓉娘立刻娇娇俏俏地低下了头去,一枝杏花半遮脸。 此情此景此人,连正吉和领路丫鬟,都愣了一下神。 但这两人并不重要,李莲姑和李蓉娘都用余光偷偷向谭廷看了过去。 谁料那位谭家宗子神色未变分毫。 “原来是李家小姐在此,谭某有事在身,借过。” 说完,眼神示意正吉开道。 他从头到尾,连看都没多看两人一眼。 两人俱都是一怔,直到谭廷离开了此处,两人才回过神来。 李蓉娘脑袋有些发懵。 “我方才,是不是没弄好,缘何那位谭家宗子......” 这个问题李莲姑一时也没回答上来,只能安慰妹妹一句。 “方才他从那边一路过来,不也都没多停留吗?兴许就是这般性子吧,对谁都一样......” 只是李蓉娘却目光向前方看了过去,问了一句。 “那他对程家大小姐也那样吗?” 她说了,李莲姑反应过来,立刻也转头看了过去。 不想一眼就看到谭家宗子走到了桥边,没有继续走,停在了程家大小姐身边。 ...... 谭廷这一路寻不到妻,反而遇到众多女眷,莫名有些烦闷。 只是往前走了没几步,又遇见一女子。 谭廷只觉得自己这一路遇见的女子着实有些过多了...... 但他一眼从那女子手上的书封面上扫过去,却顿了一下。 他一时未动,倒是那女子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谭大爷。” 谭廷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谁。 “程大小姐。” 两人客气行了一礼。 程云献并未急着说什么,也没有额外的表现,只是不紧不慢地看着这位谭家大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书上。 听见他开口问了一句。 “程大小姐这本书是从何处买来?” 程云献在这句问话里,眸中闪过一阵让人不易察觉的光亮。 她将手上的这般前朝篆刻图谱,立在手中翻了一下。 “谭大爷说这个?这是云献来路上,突然瞧见有人摆摊卖的。虽是小摊所卖,瞧起来却似前朝孤本。” 她说着,伸手将书向前送了送。 “云献眼力有限,谭大爷若懂篆刻,不知能否帮云献辨一辨真伪?” 她说了,见谭廷果然接了过来,翻看起来,嘴角几不可察觉地勾了一下。 她目光从旁扫过,一眼看到了附近的李氏姐妹。 李氏姐妹自然也看到了程云献这边的场景。 李蓉娘直接傻了眼。 “这......那程云献缘何同我们不一样啊?!” 在槐川李氏的未嫁女中,李蓉娘可是最拔尖的宗家女,多少人踏破门槛想要求娶她,怎么到了这里,却比不上一个上了年岁的女子? 她又委屈又不甘,而一旁的李莲姑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和程云献,虽然都没能嫁到谭家做宗妇,但程云献却比她更被看好。 两姐妹都不甘心地定定看向程云献。 而程云献这边,只是在那两人的目光里,不动声色地轻轻笑了笑。 她来之前,可是特意打听了的。 近日这位谭家宗子,正在寻人购置篆刻孤本,刚刚高价买下了一本,似是还没送到京城来。 既然谭家宗子如此在篆刻上用心,她没有不投其所好的道理。 毕竟,她和那些姑娘们可不一样,她不求谭家宗子有多喜欢她,她只是没什么时间等下去了...... 程云献见谭廷仔细翻着自己手中的书,心下越发定了下来。 不由便问了一句。 缔婚 第120节 “谭大爷定善篆刻吧?云献近来也想修习此道,不知能否向您请教?” 她问了,目光定在了谭廷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谁想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谭某并不善篆刻,善篆刻的乃是拙荆。” 这话一出,程云献愣了一愣。 却又听他道了一句。 “谭某想为拙荆买下此书,不知程大小姐可愿割爱?” 桥边的风有些凉。 程云献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许久才回了神,道了一句。 “谭大爷说笑了。云献并不怎么懂篆刻,既然谭大爷想要,这本书便转赠令正好了。” 谭廷闻言,这才抬头看了程云献一眼,接着同她行了一礼。 “多谢程大小姐。” ...... 两人说了什么,旁人并不能听到。 只是李氏姐妹完全不能相信,那位谭家宗子竟然同程大小姐,说了好一阵话。 李蓉娘年纪小,最坐不住。 她爹来之前还嘱咐她,谭家同往日不一样了,若能坐上谭家宗妇,他们庶出的这一房,也能在宗家面前抬起头来。 毕竟是世家大族的宗妇之位,谁不想坐呢? 她想着,抬脚就走了出去。 “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再想个办法,让那位谭家宗子留意我才行!” 她这么说了,李莲姑也点了头。 “也是,我们李家凭什么输给程家?” 两人正要上前,却被人忽然叫住了,回头看去李莲姑道了一句。 “二嫂有什么吩咐吗?我们还有些事。” 黄二娘不急着开口,仔细瞧了她们姐妹两眼。 “你们不会还要去纠缠谭大爷吧?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有失身份。” 她一下就把话挑明说在了两人脸前。 两人脸色俱是一僵。 黄二娘又道了一句,特特点了李莲姑。 “上次槐宁李家洗三的事情,你忘了?项氏未必就要离开谭家,你们这又是去做什么?” 李莲姑知道她说得是谭家大爷亲自接了项氏回家的事。 但她却一哼。 “世庶有别,别看眼下消停了,日后怎样还不知道。我们也是遵宗家的意思办事,二嫂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李莲姑这么说了,黄二娘笑着摇了头。 “我言尽于此,你们若是丢了脸面,可别怪我这做嫂子的没有提醒。” 黄二娘说完,转身离开了。 李莲姑又在她背后哼了一声,转身就带着李蓉娘走进了另一条小道里。 “她到底不是我们李家的人,约莫因着黄四娘没能成事恼怒,不必理会她。” 两人说完,就钻进了小道。 ...... 谭廷别了程云献,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有女眷。 刚才那觉得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宜珍不知所踪,他倒是莫名其妙撞上了这么多女眷,且好似多半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谭廷正觉得不对之际,忽然听见身边的草丛里一阵喧闹声。 “啊!蛇!” 一道女声忽然传了出来。 接着,有人慌张从草丛里跑了出来,没等谭廷反应过来,一下向着谭廷身上撞了过来。 谭廷急急闪身避让,那草丛里跑出来的女子没碰到他,倒是险些踉跄倒地。 正吉惊讶了一下。 “李七小姐?” 谭廷也发现了,慌张跑出来的竟然是李家七小姐。 他正要着正吉去看看,草丛里的蛇在何处,却见那李七小姐虽没撞到他,却一下拉住了他的右臂。 “谭大爷,草丛里有蛇!” 李蓉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扯着谭廷的手也有些用力,心道这样那位谭家宗子,总会对她留心吧。 不想那位谭家宗子忽然闷哼了一声,而小厮立刻上了前来。 “李七小姐快松手,您扯到我们大爷的伤处了!” 李蓉娘一怔,这次是真的慌乱了,连忙松开了谭廷。 “蓉娘、蓉娘不知情......” 潜在一旁的李莲姑也没想到竟出了这种岔子,但转念一想又走上前来。 “蓉娘怎么如此笨拙,还不快扶大爷去那边院落看伤?” 说着跟李蓉娘眨了一下眼睛。 谁想这一眼竟就落到了谭廷眼中。 伤口嚯嚯地发疼。 若说方才这一路遇上这么多未出阁的姑娘,他还有些奇怪却不明了。 眼下见李氏姐妹又跳了出来,还说起这样没有规矩的话来,恍然间就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下,他见李蓉娘还真就走上前来,冷冷开了口。 “没想到槐川李氏就是这样的规矩,见了外男不避开,反而走上前来攀扯?” 他说着,看向了两人。 “二位小姐是何意?” 这样的事情在富贵人家的宴请里不算少,本来讲究的就是半知半解、顺水推舟。 李氏姐妹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谭家宗子竟然一语将两人之意道破了。 两人脸色都青白难堪起来。 李莲姑还想给自己打个圆场,不想那谭氏宗子却一转身,甩袖离开了去,连听两人回答的意思都没有了。 李蓉娘毕竟是世家大族教养长大的姑娘,第一次舍下脸面做这种事,竟就被说破了。 她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而李莲姑却一眼看到了就在附近的黄二娘,隐隐听见黄二娘啧啧了两声,她脸也火辣了起来,匆忙避开了黄二娘看笑的目光。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 没再让丫鬟领路,谭廷自顾自行到了一处无人树下空旷地带的谭廷,转头看了一眼那领路的丫鬟。 丫鬟这会冷汗都流了下来,在谭家大爷的目光里,几乎要跪了下来。 不过谭廷也晓得,她不过是奉命办差的人罢了。 他声音发冷发沉,只同那丫鬟道了一句。 “立刻去把你们大夫人请过来!” 他真是要问问姑母,到底想要做什么? 丫鬟惊慌地一边应着一边跑走了。 伤处隐隐作疼,谭廷双手紧攥着负在身后。 他自树下向花园中远远近近看了过去。 姑母这般作为,又置宜珍与何地? 只是,宜珍眼下到底在何处? ...... 林大夫人听了丫鬟传话,便晓得了,寻了个借口头出了厅,去了谭廷等她的地方。 她素来晓得侄儿不重这些后宅之事,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谁都不商量,直接履约娶了项家女进门。 她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他是不会答应此事的,因此她想等着相看完了再说。 不过林大夫人也没想到,他竟然瞧出了端倪。 这会林大夫人刚一走进,谭廷便皱眉看了过来,直接问了一句。 “姑母这是何意?难道还要给我换/妻不成?” 他说了,林大夫人就点了点头。 “你既然瞧出来了,我也不用专跟你说了。” 缔婚 第121节 她道。 “项氏不适合做谭家的宗妇,不说她是贪官之女,只说世庶有别,就算你眼下平息了一些动乱,但长久来看,世庶矛盾只会越来越大,近来就有许多世族对你所做之事不认可,若是你再有一庶族出身的妻子在身侧,于你仕途不利,早日散了这婚事也好。” 谭廷听见自己姑母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只觉得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他和宜珍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他亦知道是自己当年不对,冷落了她,如今夫妻之间才刚刚重回暖意。 姑母竟然要让他停妻再娶?! 他正要反驳,不想他姑母又说了一句话。 “这是我的意思,我同项氏讲过了,亦准备了一百亩良田补偿她,不会让她吃亏......” 谭廷听见她已经同项宜说过的时候,耳中轰然炸开,周遭只剩下轰隆声,心下慌了起来。 宜珍知道了姑母要给他换/妻的事情...... 谭廷在那一刻心慌到了极点。 但听见姑母又说,拿出了一百亩粮田给项宜,让她离开。 这些他从没想过的事情,突然就到了脸前。 谭廷炸开的耳朵,在爆炸之后陡然静了下来,静到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他愣着问了一句 “她要那些良田了?” 他问了,紧紧看向自己的姑母。 林大夫人在这话里,亦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她说了一番劝项氏离开的话,也准备了田产。 她想,项氏若是聪明人会答应的,但若项氏不肯答应,她也自有手段。 但项氏点了头又摇了头。 彼时的房中只有她和项氏两个人,四下寂静无声。 她听见项氏开了口,她嗓音柔却韧。 “大夫人不必给我什么田产,项家虽名声不好,亦落魄了些,却不要这样的钱,我只要带走我的嫁妆即可。” 那仅仅八抬的嫁妆? 林大夫人一时没有言语,却见项氏说到此,眼帘微落几分,声音轻了一些。 “能与大爷好聚好散,本也是应该。” 项氏说完,便没再多言了。 那时,林大夫人沉默了好几息。 她看向项氏,莫名地,竟然在这个拿着婚约嫁进来的贪官之女身上,看到了几分清矜风骨...... 事情的走向和林大夫人所想有些差池。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回答了谭廷。 “没有,她没要那些田产。” 话音落地,谭廷默然揪起来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 “她不会要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旁人或者自己。 “我就知道她不会要的。” 天上聚拢的乌云里,轰隆传下两声雷响。 周边暗了几分,正吉从旁快步走了过来。 “大爷,小的打听到夫人的去处了。” 他小心看了林大夫人一眼,小声,“夫人在书阁里。” 林大夫人倒也不避讳。 “是我让她去书阁的,”她皱眉看了侄儿一眼,“我实在是觉得她不该嫁进谭家,亦与你不能长久......” 可话没说完就被谭廷打断了。 谭廷忽然转身,正正经经跟她行了一礼。 再起身的时候,他嗓音沉定地说了一句。 “宜珍是父亲为我定下的、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侄儿的婚事,还请您不要再费心。” 他说完,在漱漱落下的一阵急雨里,快步向偏僻的书阁而去。 * 书阁。 突然下起来的急雨打得窗棂叮咚作响,顶楼的雨声异常清晰。 项宜没有听见,手下抄写着林大夫人吩咐的戏文。 但她总是写了不到半页,就失手错了字。 旁边已经叠放了好几张废纸,竟没有一张完整抄完。 眼下这张她又从头抄写起来,刚写到第十个字,神思一晃,在低头看去,笔尖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这张纸又做了废。 桌边已经叠了一堆废纸。 项宜看着那些被她写废了的纸和上面的字迹,发涩而又无奈地笑了笑。 春笋端了茶水过来,项宜抬起头,这才听见了雨声。 “下雨了啊?” 春笋说是阵急雨,“约莫雨云散了,就停了。” 项宜点了点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时深吸了一起缓缓吐了出来。 她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的纸,放到了面前。 不能再写错了啊...... 项宜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提起笔来,沾了沾墨。 正在此时,天上轰隆响了一声雷,伴着雷声的是楼下一阵响动。 似是有人一把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由下自上地传了过来。 项宜悬在纸上的笔,在这熟悉的脚步声中定住了。 她抬头向楼梯处看了过去,下一息,脚步声忽然近在耳边,男人的身影一下出现在了楼梯口。 笔下刚沾好的墨,啪嗒一下滴落了下来,滴在了空白的纸上,晕开了一片。 项宜看着男人大步走近的瞬间,莫名地心口砰砰快跳了几下。 而谭廷也看到了他的妻子。 疾风骤然将她身后的窗子吹开,外面的雨从她身后卷了进来。 旁人都在花园里,或抚琴下棋,或吟诗作对,只有她在这潮湿而发闷的书阁里,一个人抄写着不相关的东西。 风把她的头发刮乱了起来,谭廷一步走上前去,看到了她写废了的一摞纸。 他心下忽然一酸,抽出她手中的笔扔到了一旁,然后将她从书案前拉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写了,一个字都不写了。” 春笋急忙退了下去。 疾风吹着窗棂咣当作响,雨丝亦随着风在书阁的顶楼里旋转扫荡着。 项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却在一阵急促的雨声之后,见他看着自己开了口。 他嗓音有些哑,他叫了她。 “宜珍,姑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那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主张,我并不知道,也从未点过头。” 他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跟她解释。 窗外的急雨似乎打在了项宜的心头上,打得她心头颤了几分。 她应了他,“我晓得的。” 谭廷听了妻子这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那我们走好不好?” 项宜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下了楼。 外面的急雨好似就要停下来了。 谭廷拉着妻子的手要离开此地,却突然听见她,低声叫了他一声。 似是有话要跟他说。 “大爷......” 谭廷脚步微顿,不知怎么有一息没有回头,然后才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宜珍想说什么?” 雨半停未停,一楼的书阁安静异常。 项宜觉得自己可能要跟他说些话了。 可他却在这时,低头看住她的眼睛,缓声又问了她一句,声音闷得如同沉在水底。 “宜珍不会......不想要我了吧?” 项宜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盘旋在嘴边的话,绕舌三圈,终于没能说出口。 项宜摇了摇头。 缔婚 第122节 “不是......” “那就好。” 谭廷看着妻子,越发攥紧了她的手。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渐近。 谭廷拉着项宜走到了门前。 急雨停了下来,林大夫人一眼看见了两人,也看到了谭廷拉着项宜的手。 她连声叹了气,见侄儿脸上还有未散的怒色,不由道了一句。 “好了,今日是春宴宾客众多,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 但却见谭廷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在不远处人影绰绰的树丛间扫了过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的所有人都听见。 “回头也不必再说。” 他一字一顿。 “谭廷只有这一妻,不会休妻,亦不会停妻另娶。” 话音落地,树丛里的人影树影静悄悄的。 “你......” 林大夫人头疼了一下,但在自己的花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有项宜听了这话,脑中纷杂的诸多思量,密密麻麻地盘旋绕乱了起来。 她抬头向身前高挺的男人看了过去,定定看了他许久。 作者有话说: 波折中前进,螺旋式上升~ 今日二合一。 明天给评论区前60名发小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 晚安,明晚九点见~ 第66章 春宴后半,谭廷找来了苗氏陪着项宜。 苗氏性子喜乐,胆子也小一些,不是很有心机的人。虽然不是合格的宗妇模样,但却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她和春宴上大多数的人一样,并不晓得林大夫人的打算,自然也不知道项宜遭遇了什么,只是同项宜说说笑笑,说起第一次见到程大小姐,没想到如此气质出众,又道槐川李家的两位小姐不知怎么,脸色甚是不好看,宴请进行到一半就回了家。 这种在人多的宴请上早退的事情,总是不免要被人注意,被人猜测。 正是因此,谭廷才忍着不快,同项宜说宴请一结束,他们就回家。 苗氏絮絮叨叨同项宜说了些话,见项宜性子柔和平易近人,又与自己一样,同为非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宗妇,不免同她说起一些自己的事。 “要不是我家大爷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必须以身相许,我想族里定然不同意他娶我。不过我爹娘当时也甚是担心我远嫁,亏得大爷待我还好......” 项宜听说过她的事情。 她可是只身从老虎口中,把重伤的李氏宗子李程许救了下来。 她本是个胆小的姑娘,但凭着这份临危不惧的英勇,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也未必能及。 但世道如此,世人看人,总要先看出身,甚至只看出身的。 宴请一结束,谭廷就让人来女眷处接了项宜,甚至没有当面同林大夫人辞行,只让丫鬟通禀了一声,就回了家。 马车吱吱呀呀地往家的方向驶去。 车上,项宜想到今日的事情,悄悄看了身边的人几回。 但他没这声不说话,只是绷着脸攥着她的手。 项宜暗暗叹气。 其实今日林大夫人的意思,她是应了的,但不知为何,他好似并不晓得她应了。 项宜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隐约还含着些郁色,低低问了项宜一声。 “宜珍难道有什么话要说?” 这话让项宜莫名想到他在书阁里问得那句。 “宜珍不会......不想要我了吧?” 项宜的话头刚落在舌尖,一滑又落了回去。 她说没有,见男人松了口气似得,瞧了瞧她,又想到了什么,开了口。 “我今日见到了程家大小姐。” 程大小姐...... 程大小姐亦来了今日花宴,应该也是来相看的吧。 项宜没有做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却见他忽然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来。 竟是一本篆刻的图谱。 他道,“是程大小姐割爱转赠给宜珍的。” 项宜接过他手里的书,半晌没说出话来。 书上还有隐隐的香气。 那位程大小姐的意思,怎么可能是想要赠一本书给她,定然是他当着程大小姐的面提起了自己,程大小姐无奈才赠了书。 但项宜向他看去,只见他坦坦荡荡,还道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前朝真本。” 薄薄的一本书,项宜拿在手中却觉沉甸甸的。 他又说起自己替她搜罗了几本书,还说过两日就到了京城。 项宜拿着沉甸甸的书,耳中反反复复回荡着他的话,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又都翻了出来。 本要告诉他,她其实应了林大夫人的事情,怎么都不忍说出口了。 她目光轻轻地落在身边的这位大爷身上,而他又跟她开了口。 “此事是姑母太自作主张了。” 谭廷想到自己姑母竟能天方夜谭地做出这种事情,还事前没有同他说一声,就不由道。 “林家算得上是世家之首,姑母又是林家的宗妇,兴许是掌权久了,便觉得什么事都该由着她的想法处置。” 谭廷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说着又叹了口气。 “姑母性子自来强硬,不过说起来,她这样的性子在林家却颇得看重,姑父似是从未与她意见相左吵闹过,或许正因如此,姑母越发喜欢万事自己做主了。” 他并不想替自己的姑母开脱,但想到姑母竟然同项宜说了那些话,心下还是有些慌慌乱乱,他解释了这些,又看住了项宜。 “宜珍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可好?” 项宜默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好。” ...... 一直到了晚间,项宜给谭廷换药的时候,才发现他这几日恢复良好的伤势,竟然扯开了些许。 “大爷怎么把伤口扯开了?” 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处,又出了血,沾在白纱布上。 谭廷抿了抿嘴,看了项宜一眼,才道。 “被不相干的人扯到了。” 他这么一说,项宜猜到了些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替他解了沾了血的绷带,小心替他擦拭了一番,从新上了药,包扎了起来。 夫妻两人都没说话。 春夜里静悄悄的,有初生的夏虫在窗外的庭院里轻鸣两声。 项宜替他换了药,又净了手,已经不早了。 但她刚坐到了床边准备睡下,忽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 她一顿,男人有力的臂膀一下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 项宜没有坐稳,身子向前一倾,几乎与他鼻尖碰到了鼻尖。 她连忙侧了侧头,但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扣住了腰。 他掌心滚烫,只隔着一层薄衫贴在她腰上,项宜止不住直起腰来,他却蹭到了她耳边。 呼吸里湿热浓重,他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 “宜珍,今日逢十了。” 项宜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怎么记这么清楚。 她刚要提醒他,伤口还没有痊愈。 不想他在她之前,又蹭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宜珍上了药,我伤就好了。” 缔婚 第123节 项宜:“......” 外面虫鸣阵阵,窗边挤进来深春温暖的风。 男人的呼吸一直在项宜耳畔,湿热之气让人浑身发软,而他却微微抬起头来,吻在了她的耳珠上。 温热的唇吻上耳珠的一瞬,项宜整个人都颤了一颤。 而他未伤到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悬着抱了起来,又轻轻放在了锦被之上,低身到了她身前。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亲密,可他整个人靠近的时候,项宜还是微微有些不习惯地侧了侧脸。 但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唇角上。 她听见他嗓音有些发哑地开了口。 “宜珍,我想要......” 项宜微顿。 他又想要孩子了? 她有一瞬的默然。 可他却在些微的停顿之后,将这句话说给了她。 “宜珍,我想要......你。” ...... 夜深人静,纱帐拖拽在地上,帐内湿热之气盘旋。 不同于以往,清洗换过,项宜便累的睁不开眼睛,昏昏沉沉地进入了黑乡之中。 今夜项宜不知怎么,并没有什么睡意,在床上躺了两刻钟,还清醒着。 倒是深更鼓响,明日是谭廷第一日上任,他不得不先歇下了。 绵长的呼吸在耳边起伏,项宜见他睡熟了,慢慢坐起身来,绕过他下了床。 天渐渐暖了起来,项宜给自己倒了被茶水,拿着杯子轻声走到门外,穿着单衣竟不觉得外间的风凉。 整个京城谭家老宅的人都睡熟了,只剩下初生的夏虫还在啾鸣。 项宜坐在廊下的红漆围栏上,自院中的葱郁的花草,一直向上看到尖角弯弯房檐,看到天上明亮的月。 今日发生的事情,鱼贯一般地从眼前闪过。 林大夫人提出那意思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意外,她一直以来便晓得自己和谭廷不会长久。 她答应了,亦避开了林大夫人给他安排的相看。 那时她还以为,他们应该就能这样慢慢分开了。 她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离开,会离开京城,也不会再去清崡,返回老家与弟弟妹妹一起生活。 而他会在她离开之后重新娶妻,娶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与他身份相当的女子,他想要子嗣,他们也一定很快就有了孩子。 至此各安天涯,此生不会再相见了...... 但他却闯进了书阁里。 他扔了她手中的笔,拉着她的手一路下了楼,当着林大夫人和旁人的面,没有一点犹豫地告诉他们,也告诉她。 他只有她这一个妻,不会休妻,更不会停妻另娶。 那些话说得她脑袋都乱了起来,但也说得她心头快跳了许久。 她是晓得,他对自己有愧疚又补偿甚至也有些情意,他亦说过他不会休妻。 可今日,他当着众人的面,牵着她的手就这么说了这些话,一下子就把她这些年以为的他们日后好聚好散的情景,哗啦一下都推散了。 原来他的情意,不只是她以为的那些而已...... 她突然就不知道与他的前路该走向哪里。 然而,他们确实世庶有别,她贪官之女的名声确实与他仕途有碍,而他更是一族宗子,可她却身后寒症子嗣艰难。 如果不能好聚好散,那么该怎么办呢? 一阵风自花园深处的树丛里吹了过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在项宜单薄的衣衫上,吹得人冷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问她是不是有话要说的时候,他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原本要说的话,实在没能就那样说出口。 泛着凉意的风又大了一些,庭院前后寂静无声。 项宜拿起茶杯饮了些温茶。 她有寒症的事情,她是要告诉他的。 但现在就告诉她,不用他回应,项宜也能猜出来他的答案。 他能说出不会休妻、不会停妻再娶的话,那么他亦不可能因为子嗣,就立刻跟她好聚好散。 南面檐角上悬着的一颗星闪了闪。 项宜忽然有点鼻子发酸。 这么多年。 母亲病逝的时候、父亲获罪流放身死的时候、弟弟不能科举被人欺凌的时候、妹妹卧病在床命悬一线的时候、甚至她第一次去谭家却一个人都没见到、无功而返的时候...... 那么多时候,她都没有无措。 但眼下,他定是不肯放她走了,她亦不能留下封书信一走了之,可他们这样的状况,又能怎么办呢? 树丛深处地冷风不停地吹着人。 项宜抽出帕子揉了揉鼻子,半晌,才觉得好了一些。 也许,她只能等一等了,等到他们两人都冷静一些,再把这些事摊开,好好地做一个决定。 想到这里,项宜深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风轻了许多,从树丛起掠过竹林吹过来,夹带着些竹子的清香。 没有人,也没有事相扰,项宜半垂着头轻轻倚在一旁的木柱上,她拢住了自己的手臂,缓缓闭起眼睛。 不知过了几息,忽然有件衣裳披在了她肩头。 项宜一怔,转头向身后看了过去,才发现熟睡的大爷不知怎么就到了她身后。 谭廷方才便醒了,却没发现枕边的妻子,他起身去寻,竟在门外的廊下看到了她。 她一个人坐着,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会她讶然看过来,谭廷便打量着她的脸色,问。 “怎么坐到了这儿?不冷吗?” 他说了,见她起了身来。 她说不冷,“妾身只是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 谭廷疑问地看了看她,可她没再说话了。 他闷了一下,忽然间,却察觉有一只微微发凉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谭廷一怔,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被一个纤细的手握了起来。 哪怕只是那么虚虚地握了一下,他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下来。 他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妻子,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一下嗓子,极轻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大爷明日还要上衙,快回去睡吧。” 天上星光铮亮了一时,夜风化作了无数柔软情丝,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谭廷心间。 这一瞬,他心里的疑问尽数退了下去。 他低头向妻子看过去,看到了妻轻轻垂着眸子,嘴角却有些温柔的浅笑。 他立刻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那宜珍呢?” “我亦回去睡了。” 谭廷笑了起来。 “好。” * 翌日,西跨院凄风苦雨。 谭建今日必须要遵照大哥的旨意,前去薄云书院读书了,非休沐不能回。 他使了些小性,早间要求在西跨院单独与杨蓁吃饭。 谭廷根本没有理会他,正好也同项宜一道单独用了早饭。 今日是他第一天去上衙,穿了四品文官的绯红绣云雁官袍。 项宜亲自环着他的腰,为他束了腰带。 他整个人高挺地立在哪儿,英姿雄发,神采奕奕。 通政官下通万民,上达天听,是人少却紧要的衙门。 这会还没上任,谭廷便得了不少消息,吃饭的时候还同项宜道,说是江西舞弊案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凤岭陈氏这次难辞其咎,就算有封疆大吏在朝,也要被重罚了。 只不过春闱就在这两日,朝廷想等着春闱之后,一并处置。 这对于寒门庶族来说,就是莫大的好事了。 项宜俱都记了下来。 时候不早,西跨院的谭建和杨蓁也吃完饭走了过来,一同送谭廷出门上衙。 谭廷瞥了一眼自家弟弟,难得没有训斥地勉力了他一句。 “勤勉用功,日后这绯袍自然也会穿在你身上。” 缔婚 第124节 谭建本还有些郁闷,眼下听了这话,那点懒散的郁闷一扫而空了。 他看着大哥身上夺目的绯袍,正正经经应了一句。 “是!大哥的话,弟弟记下了。” 谭廷朝着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只是项宜将他送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什么嘱咐了一句。 “宜珍晚间不必等我,今晚多半要与同僚饮酒了。” 初入衙门第一天,京里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项宜说好,但也瞧着他提醒了一句。 “大爷少喝些。” 谭廷笑起来。 “宜珍还不晓得我的酒量吗?” 项宜晓得,但还是无奈又道了一句。 “那也少喝些。”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的,谭廷听了,再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亦轻柔地应了她。 “好,我都听宜珍的。” 这般说完,正吉着急催促起来,他才出了家门,翻身上马,同众人挥了手,上衙去了。 项宜站在门前又停了一会,转头正要问谭建准备几时出发,不想有人快马加鞭地到了门前。 项宜不认识那人,却见那人穿着萧观这般谭府暗卫的衣裳。 她微怔,那人特特上了前来,跟她行了礼。 “夫人,属下乃是大爷吩咐留在寓少爷和宁姑娘身边的人。” 项宜一听,心快跳了一下。 “怎么了?” 那人道了一句。 “宁姑娘出了些事,您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区前排有60小红包~感谢大家的订阅支持和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第67章 “宁姑娘出了些事,您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项宜听了这话,惊得心下一跳,再一问才晓得。 原来昨日下晌,妹妹项宁在家门口发现一个走失的孩子,怕孩子家里着急,就带着孩子去寻路,将那小孩送回了家。 只是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夜里瞧不见东西,只能匆忙往家里赶,不想却撞到了几个路过的行商。 那几个行商见她年轻貌美又独自一人,言语调戏起来,还向她伸了手。 项宁吓得转头就跑,起初那些行商还追逐她,但她跑越跑越远,就把那几个行商甩开了。 只是那般慌不择路地跑着跑着,天就黑了,她看不见路,一下掉进了水沟里。 谭家的暗卫连连告罪。 “是属下失职,是属下失职......宁姑娘甚少出门,属下那会以为没什么事就去吃饭了,没想到回来就发下宁姑娘不见了,还是一位住在当地的世家公子在水沟里把宁姑娘拉了上来。姑娘崴了脚,擦伤了几处,倒没什么旁的伤处了,但也确实受了惊吓。” 项宜听到妹妹有惊无险,一口气吊起来又松了下来。 倒是萧观听闻之后,脸色冷肃地将那暗卫叫去了一旁。 恰好谭建正好要收拾东西去薄云书院,项宜与他提了一下此事,道是这会与他一块过去。 谭建和杨蓁听了都吃了一惊,杨蓁更是道,“不若嫂子把宁妹妹也带来府里吧,正好也能与我做个伴。” 项宜确实有此想法了,同她点了点头,道是先过去看看,便同谭建一道去了薄云书院附近的县城。 县城距离书院稍有些距离,项宜没让谭建陪着自己去,遣了他去书院,自己去了项寓和项宁租住的小院。 她到门前的时候,恰门内有脚步身过来,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间走出来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见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位夫人是......?” 项宜想起弟妹租住的小院,是同书院同窗寡母所住的院子毗邻的,约莫这位上了年岁的老妇人,是项寓同窗的寡母了。 她报了自己名讳,“......我是宁宁长姐。” 老妇人呀了一声,她一边说自己是隔壁邻居,一边又多看了项宜一眼。 “恕老婆子眼拙,没想到您和宁姑娘长得不甚相像,老婆子一眼没认出来。” 她说着,又惊奇地看了项宜一眼。 “说起来,您倒是确实和寓哥儿有六七分相像的......” 项宜并未回应这话,只是跟她笑了笑,见她手里还端着篮子,里面放着碗筷,便同她道谢。 “多谢您照顾小妹。” 老妇人这才回过神来,连道应该,说着便请了项宜入内。 ...... 项宁受的伤不算太重,但瞧起来着实狼狈,好端端的脸上,下巴和额头都有擦伤的血痕,最紧要的是,崴了脚不能走动了。 项宜一说起接她去京城谭家的事,她就摆了手。 “姐姐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日后我定不乱走的。” 她本就身子不好,又有夜盲之症,一年到两头都出不了几回门。 之前项寓在青舟书院的时候,还能带着她出门转转,眼下项寓几日才回一趟家,她只能留在院中不出门了。 项宜还是想带着她去京城,“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姐姐怎么放心?” 但项宁想了想,还是道,“要不等寓哥儿休沐回来再说吧,不然他回家岂不是要扑空了?” 项宜看了妹妹一眼,却见妹妹笑着打量了她。 “姐姐同谭家大爷是不是越发好了呀?从前姐姐可从不提谭家的。” 项宜之前确实从不提谭家,项寓和项宁也几乎从未去过清崡谭家府邸。 项宜被妹妹笑着打量,不自在地清了一声嗓子,看了她一眼。 “你想听我说什么?” 项宁捂着嘴偷笑起来,项宜被她笑得脸都有些热了。 好在她又想起了旁的来。 “谭家大爷还派了暗卫护着我,改日我专程同他道谢。只是阿寓是个爱记仇的,未必肯领他的情。” 弟弟是什么性子,项宜还不知道吗? 她只得笑着叹了叹,她自己同那位大爷的事情,都还没理清楚,更不要说项寓了。 不过项宜也没再说立刻带着项宁去京里的话了。 “我这几日先留下来,等寓哥儿回来再说吧。” * 京城。 晚间谭廷与同僚饮过了酒,出了酒楼看见正吉的时候,脚下还晃了一晃。 正吉不敢让大爷自己骑马,叫了马车来,带着大爷回家去了。 谭廷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待回到了家,想起自己早间出门前妻子的嘱咐,不由地打起些精神来。 他一边往正院走,一边问正吉。 “我看起来像喝多了吗?” 正吉瞧了自己大爷一眼。 “回大爷,有点像。” 谭廷一阵无言,只好捏了捏眉心,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脚下已经到了正院门口。 他小声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夫人会不会生气?” 心里猜想着,想到昨夜在廊下,她主动握了他的手,早间更是嘱咐他少喝些......这会他喝得有一点点多了,她是不是会也有一点点生他的气,但应该不会不理他。 酒熏得人神思恍惚,思绪不断。 谭廷嘴角越发勾了上去。 但正吉却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不会的,夫人不会生气的。” “不会?”谭廷脚下一停,转头皱眉看了正吉一眼。 正吉被这眼神惊得一怔,但也实话实说。 “回大爷,夫人今日没在家呀。” “嗯?” 缔婚 第125节 谭廷转身向正房瞧去,房中安安静静的没有光亮,他抬脚快步进了房中,房中冷冷清清的无有一丝和暖。 谭廷愣住,酒醒了大半。 “夫人呢?” 这么晚了,妻怎么没在家呢? 正吉这才把事情说了。 “......夫人留下来照看宁姑娘了,道是过几天再回。” “那怎么行?”谭廷拧眉吩咐了正吉一句,“明日你去一趟,将夫人和宁姑娘都接府里来。” 谭廷如今已是正经官身,除了休沐都要上衙,妻不在家,他倒是想去亲自接人,但这会城门也关了,只能自己洗洗睡了。 谁想到第二日,谭廷下了衙门就回了家,回家一问,妻子竟然还没回来。 “这又是何故?” 正吉来回跑了一趟,眼下也刚回来没多久。 “回爷的话,宁姑娘伤了脚不便行动,夫人也道等寓少爷休沐,同他商议了再说。” 谭廷听了,遥遥往薄云书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自家的四角庭院。 他闷闷地不说话了,半晌才想起什么,吩咐请一位老道的郎中去给项宁看脚伤,一个人回了房里。 西跨院也比平日里寥落。 谭廷是听说自从谭建去了书院,弟妹便心绪不宁,每日让人来回传信,甚是想念那没出息的弟弟。 同样是父亲生前为他们兄弟定下的妻,他的妻却气定神闲,一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谭廷想了想项宜的性子,又觉得罢了。 难道他还能因此同她使小性不成?那又同没出息的弟弟有什么区别? 房中无人,他只好去了书房理了些事。 因着明日就是春闱了,他又吩咐了人,给今次来京参加春闱的谭氏族人安置妥当,待到考完早早接人休歇,等待放榜。 之前在京畿闹事的几个领头的考生,何冠福他们,也递了帖子过来,道是想要考完试来拜会他,谭廷自然是应了。 世族庶族本该如此,这次春闱便是个契机,太子那边的意思亦是借此让寒门出身的书生安心,朝廷并没有弃他们于不顾,科举也一直为他们留好了青云之路。 不过可惜的是,挑唆闹事和要刺杀谭廷的人都还没有找到,而父亲那边的陈年旧事,一时半会也没有线索。 谭廷翻了翻邸抄,看了会书,就回了房中。 他看着空出来的半张床,叹了口气,才睡了下来。 不想这一觉竟然睡得并不安实。 梦里乱糟糟的。 一时在清崡老家的河边,陈氏的兵马狂奔,他手里只有一封休书却找不到人。 一时又到了突然闹事的领水,所有的百姓都冲上来,他转身看不到身边的人,却只看到火光冲天。 又一时间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四下里潮湿而闷窒,是林府的书阁,他一路从三楼寻下来,终于看到了妻子,却看见她和姑母站在一处,见他来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他一怔,立刻追了出去,可外面黑黢黢的,她走得一干二净,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宜珍!” 谭廷突然睁开了眼睛,有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他晃了一下,才发现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他怔了一时,起身下床点了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拿起水杯,却不由就想到了春宴归来那天晚上,他们燕好之后,平素总是累到趴在他肩头的她,却半夜起身去外面吹了风,一个人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经深了,谭廷点起的烛光晃了一晃。 有值夜的丫鬟看到了光亮,脚步到了门前。 “爷醒了?要喝茶吗?” 谭廷被这一问,问得回了些神。 他道了句不用,让丫鬟下去了,这才揉了揉眉心。 不过是场梦罢了,这会儿是他顺着梦多想了。 明日还要上衙,谭廷便没再耽搁,吹熄了蜡烛回了床边。 目光落在床榻里面,那半边空落落的,谭廷抿着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低语了一声。 “还不快些回家......” * 翌日,项宜一早起来就打了几个喷嚏。 “姐姐不会着凉了吧?”项宁问她。 项宜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不由地就想到了京里的那位大爷。 这几天她不在家,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她往门外看了几眼,不想不多时还真就有人上了门来。 她看过去,发现正吉又来了。 项宜眸光微微亮了几分,歪着头问正吉。 “大爷怎么又让你过来了?我不是说过几日就回去?” 正吉只好道,“大爷记挂着夫人,也记挂着宁姑娘的脚伤,让小的请了为京里的大夫过来。” 项宜眸中越发闪动起柔和的光亮来,嘴角亦挂了些笑意,项宁坐在旁边的看得愣了一阵。 这位老大夫曾跟着太医院的太医修习过两年,医术颇为高明。 他先替项宁看了看脚伤和各处擦伤,又切了她的脉,然后惊奇地问了一句。 “姑娘是有些夜间的盲症?” 项宁道是,项宜顺着问了一句,“您可有治这盲症的办法?这次摔伤便是因着盲症不便来的。” 老大夫又为项宁切了切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和气色,然后竟请了项宜也看一看。 项宜从前给妹妹看病,也问过这症,但治来治去都未见好转。 这次这位老大夫连她都一起看了,项宜反而觉得不一般了。 但这老大夫诊完了项宜,捋着胡子半天没说话,问了两句项家众人的情形,听闻一母同胞的项寓,和项家爹娘都没有此症,愣了一会。 项宁眨了眨眼,“是不是我这病不好治,其实只要晚间不出门,倒也没事。” 大夫还是没说话,倒是项宜想到了什么,眼皮跳了一下,打了个马虎,请了大夫到外间无人处说话。 “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左右无人,这才道了一句。 “不瞒夫人,二姑娘这病不是寻常的夜盲之症,恐怕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换句话说,二姑娘的祖辈父母辈必有人有此病才对。” 但项家众人上到项宜祖辈,都没有这夜盲之症。 项宜在这话里,默了一默。 她没多言,只是问了一句,“不晓得这样祖辈传下来的夜盲症,能不能治好?” 大夫道有些难,“老朽也没太见过这种病,只是听闻有一地方常见此病,还需要回京再问一问才行。” 项宜点了点头,目光往项宁房中落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低声同老大夫道了一句。 “小妹这病,还要劳烦您,万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老大夫常在京中富贵门庭走动,怎么不知道此间道理,连声应下。 “夫人放心,老朽必然守口如瓶。” 老大夫留了个方子和药膏走了,项宁还宽慰项宜,“治不好便罢了,姐姐莫要在意。” 项宜跟她笑笑,项宁倒是又想起了什么,算了算日子道了一句。 “寓哥儿过两日就要回来了,姐姐莫要告诉他,我是因为被行商骚扰,才慌不择路掉进水沟,不然他定要再寻人家晦气的。” 那些行商已经被绑到衙门打了板子,项宁不想将事情再闹大了。 项宜晓得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但莫名地,心里掠过些思绪。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不让寓哥儿知道也好。” * 薄云书院。 谭建入学的第二天,见到了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呀,寓哥儿!” 项寓正在竹林下的石桌旁背书,看见谭建不怎么想搭理,只行了一礼便罢了。 偏谭建走了过来,上来就拍着他的肩头来了一句。 “你别担心,你姐姐没事的,你在此安心读书即可。” 项寓一听,瞪了眼。 “你们谭家又把我长姐怎么了?!” 他一瞪眼,谭建就吓得向后退了一句。 “不不,我们没把嫂子怎样,我、我说的是你二姐......” 他这一说,项寓眼睛瞪得更大了。 “宁宁?!宁宁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谭建:别谢我,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传话机器....... 缔婚 第126节 * 昨天前排朋友的小红包收到了吗? 晚安,明晚9点见~ 第68章 项宁的伤要慢慢地养,而夜盲的症状更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解的。 项宜送走了大夫,跟项宁一起说了会话,就去了灶房里,同乔荇一道给项宁煎药。 只有项宁脚扭伤了,坐在床上不得动弹,暗暗想着回头项寓回了家,编个什么谎话不要被他看穿。 不想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项宁一愣,坐直了身子向窗外看去,竟然瞧见穿着靛蓝色长袍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呀!” 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就见门帘被人撩开了去,有人一步踏进了房里,极快的步子旋起了一室的风。 他急促的呼吸声在静悄悄的房中显得异常清晰,皱着眉头看住了项宁,又在看到她一脸的伤时,英眉完全压了下来。 项宁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阿寓?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休沐啊......” 项寓没有说话,两步走到了她床前,坐在了她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一张好端端的脸,此刻被猫挠花了似得,尽是擦出来的血痕。 “还疼吗?” 他嗓音有点低沉。 他平日甚少这般,项宁一时怔了一下,才摇了摇头。 “不疼了。” 但他手又落到了她盖在被子里的脚踝上。 “崴得厉害吗?” 不是休沐,他却突然跑了回来,进了门就连着问她。 项宁有点被他问蒙了,也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 可他的眉头却越压越紧了,目光正正盯到了她的眼睛上。 “为什么乱跑出去?不是跟你说申正之后都不要出门了吗?” 项宁夜间看不见东西,申正之后便是黄昏了,她一向都是听话的,从不乱跑。 但那日那个走失的小孩出现的时候,恰在申正之前。 她道,“那会还不到申正呢,还差半刻钟......” 她这么说了,不想项寓眼睛都瞪了起来,瞪住了她。 “半刻钟......你知不知道北地天黑的早,天转眼黑了你怎么办?” 项宁觉得还好,不知道他怎么有些生气似得。 “其实那小孩家不远......” “你......” 项寓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可说的了,直接道,“那你以后,过了申时就不要出门了。” 他往前提了半个时辰。 项宁听了嘟了嘴,“那也太早了吧?其实天越来越热了,黑得也越来越晚了......” 见她竟讨价还价起来,项寓忍不住哼了一声,语速快了起来。 “你不晓得自己晚上看不见吗?我不在家,你再出了事怎么办?我看你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门了!” 项宁本就和正常的小姑娘家不能比,这会听见项寓让自己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门了,也生了气。 “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谁料项寓因着她这话更生气了。 “我小题大做?你到底知不知道危险?!” 项宁也急了,“我知道呀,我会小心的,你这么凶做什么呀?” “我......”项寓头皮都快炸了。 倒是项宁一眼看到了后面跟过来的人,委屈地叫了一声。 “姐姐你看阿寓,那么凶,还专门从书院跑回家来训斥我!” 她这么一说,项寓才察觉项宜来了。 他愣了一下,起身给项宜行礼,“长姐也在?” 项宜说是,“宁宁伤还没好,我留下照看她几天。” 项宜方才就听到了院中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外更是听见了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弟弟,见他一脸满满的不快,问了他。 “你怎么从书院回来了?” 项寓是跟先生请了半天假回来的。 他道,“我听谭二爷说了此事,就回来了。” 他说着,恨声道一句,“那些行商在何处?只拉到衙门打他们几个板子,也太便宜他们了!” 项宜本想着瞒着弟弟,万没想到千算万算把谭建算漏了。 这会见他已经知道了,又是一副要寻人再找晦气的样子,叫了他一声。 “那些人挨了板子,都离了此地了,你还要再天南地北地找人寻仇不成?” 她说了,瞧见弟弟脸色还是发青,叹了口气。 “好了,我会留下来照看好宁宁,你回书院读书去吧。” 项宁也委屈道,“免得在家吵我。” 项寓听见她这话,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没良心......” 话没说完,留意到了长姐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闭了嘴,想说什么也没再说,但也没有立刻就离开。 房中静了一下,项宜看了看站着没走、脸色发青却悄悄看了项宁一眼的项寓,不由地就想起了之前。 之前,她两次三番提起来,要让项宁跟自己一起住,都被项寓否了回来。 她刚开始还以为弟弟是对大爷心有芥蒂,但后来初来京城与大哥弟弟妹妹一道吃茶那次,大爷前来亲口说了让妹妹去谭家住,项寓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彼时她只觉得是两人在一起久了,分开不适应,眼下看来...... 项宜疑惑地又看了项寓一眼,说了一句。 “说起来,宁宁一个人在外面住确实不合适,待你下次休沐,就把房子退了,宁宁搬到谭家与我同住。” 她这么一说,项寓便说了不好。 “谭家不合适......” 项宜看着他,“那怎么办?宁宁又不能搬到书院与你同住。” 话音落地,项寓不出声了。 他看了看各处擦伤的项宁,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姐,在长姐似有探问的目光里,不得不收敛了神色。 “......我知道了,就按长姐说得办吧。” 他肯答应,项宜不由地松了口气。 “那就等你大休沐的时候,从这儿搬走,把房子退了,你休沐时就同建哥儿一道回谭家吧。” 她这么说了,听见弟弟嘀咕了一句。 “长姐倒是同谭家大爷和好了。” 项宜并没回应弟弟酸溜溜的话,不管她和那位大爷以后怎样,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不过好在弟弟也没再多说什么,看来对谭家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她算了下时辰,没有再留项寓。 “既然是临时请假出来的,就莫要耽搁了,快些回书院去吧。” 项寓“嗯”了一声,转头又看了项宁一眼。 但项宁还在生他的气,哼地一声扭过了头去。 项寓叹了一声,只得离了家去。 * 项寓走了,项宁又嘀咕了他几声就恢复了如常。 只有项宜坐在窗下,思绪飞了一阵。 翌日下了一天的雨,雨过之后天气越发热了,项宜正不知京城如何了,却见正吉又来了一趟。 她挑了挑眉问正吉。 “怎么又来了?” 她拢共才来了五日,正吉就来回跑了三趟了。 项宜无奈道,“过些日自然回去的。” 正吉却道,“夫人,是二夫人有些胎不太稳,想请夫人回家照看一二。” 家中本来就没有长辈,项宜虽然没有过生育,却是长嫂,眼下听了这话才恍然想起家中还有一个无人照看的怀孕弟妹。 缔婚 第127节 项宁在屋檐下晒太阳,听了也道,“姐姐还是回去吧,我好多了,这几日慢慢收拾一下东西,过些天搬走便是。” 项宜思量了一下,就把乔荇留下来照看项宁,除此之外还有谭家的由暗转明的护卫也在,项宜便跟着正吉回了京城。 但是回了京城,却见杨蓁好端端地,在花园里钓鱼。 虽然百无聊赖了些,但却什么事都没有,一会的工夫就钓了两三条上来。 项宜看了一眼把她接回来正吉。 正吉:“......” 项宜没问,正吉就缩着脑袋跑走了。 这一来一回天色已经不早了,项宜回房换了身衣裳,就有人下了衙回了家。 她走到了门前,那人就已经快步到了廊下,隔着竹帘他还没瞧见她,便想房内唤了一声。 “宜珍!” 项宜听了掀了帘子走了出来,脚步刚迈出去,男人就到了她身前。 她瞧见了他满脸的笑意,想到今日正吉扯了谎将她接回来的事情,抬眼看了这位大爷一眼。 谭廷自然不会提这件事,他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低低地缓声道了一句。 “上衙有些日子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下衙后见到夫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带着些极轻的怨怪。 他目光一直落在项宜脸上,项宜在这声轻轻的怨怪与锁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中,耳根稍稍有些热。 “天热了,大爷还是先换了衣裳吧。” 谁想他说了一句,“我不热,是夫人热了吗?” 说完,目光定在了她微有些烫的耳珠上。 项宜:“......” ...... 今日晚饭,家中三人吃饭。 虽然谭建没在家,但项宜回来了,杨蓁的话就多了一些,听到项宁就要搬过来了,项寓也要和谭建一起来回书院,连连道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杨蓁后半段吃饭就难受了起来,总是要吐,卢嬷嬷只能护着她回了西跨院。 饭桌上只剩下谭廷和项宜。 项宜不免被杨蓁提醒到,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后面吃饭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谭廷瞧了瞧妻不知在想什么,连给她夹菜她也没注意,不由问了她一句。 “宜珍在想什么?” 项宜在那日在房外,听到的项寓匆忙回家同宁宁说话的样子。 她有些不甚明朗的猜测,自己都没有确定,而且也不便说出来,眼下听了谭廷问了一句,就摇了摇头。 “没什么。” 她说完,给谭廷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是有些掩饰的意味。 饭厅外的檐角有黄鹂驻留,啾鸣两声飞走了,却显得厅里安静下来。 谭廷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见她不肯告诉他,便也没有开口了,垂着眸子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罢了,只要她不把他全然抛在脑后也就是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不会忘吧。 ...... 晚间,项宜还在琢磨弟妹的事情。 弟弟妹妹年纪不小了,项寓还好,但妹妹项宁确实到了该订婚的年纪。 这些年因着父亲的名声,他们姐弟过得艰难,项宜一直没怎么想过弟弟妹妹的婚事,如今看来,不便再耽误下去了。 她暗暗思量着回头同项宁商量一下,问问小姑娘自己的意思。 想着这些,项宜晚间料理完家中琐事,就洗漱了一番上床准备睡下了。 只是谭廷看着自己的妻,见她一晚上都没有主动跟自己说几句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会更是被子都盖好了要睡了,谭廷闷着,不得不地问了一句。 “宜珍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他这么一问,见她才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什么日子?” 果然不记得了。 谭廷抿着嘴没有说话,站在床帐前,低头看着她,慢慢解起了衣裳。 他今晚穿了一件华青色暗纹锦袍,精细的腰间束了皮质金边镶翡翠腰带。 项宜愣了一下看了过去,见他脸色稍沉,嘴角下压着,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解开了腰间的皮质腰带,信手扔到了一旁的交椅上。 项宜心下一跳,见他仍旧眼睛看着她不动,拉开了锦袍系带,整件长袍散了开来,而他紧接着又将中衣系带也扯了开来。 衣衫挂在肩头,自突出的喉结向下,脖颈锁骨和坚实的胸膛俱都坦露了出来,起伏着向下眼神直至收紧的裤间 项宜脊背都跟着紧了紧,呼吸都滞了一滞。 而他的目光看着她越发紧了。 庭院外的月亮圆圆的,洒下满院的光辉,亦悄然流转进了房中。 项宜终于想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大爷......” 男人脸色不变,嗓音却哑了几分,带着些微的不满,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 “宜珍想起来了?” 项宜想起来了,抬眼看着他莫名有些想退缩。 而男人已经直接褪下那些衣衫,随手丢到了交椅上,俯身进了帐子。 项宜脸上热腾起来,而他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房外安宁祥和,房内却起了疾风骤雨。 他今日不知怎么同往日全然不同,项宜渐渐迷糊了起来,由着帐中风吹雨打...... 许久许久,疾风骤雨才慢慢停歇下来,项宜纷杂的思绪亦空了,只能由着他抱着清洗,又倚在了他肩头。 见到妻子迷迷糊糊地睡在他肩窝里,谭廷用件薄衫将她纤瘦的身子裹起来,拢在怀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心里到底都想些什么,缘何从来都不肯同他说一说呢? * 京城一处宽阔宅院。 四下寂静无声,连鸟鸣虫鸣都像是被杀灭了一般销声匿迹。 程云献跪在只有气死风灯照出白光的庭院里,抬头向廊下的人看了过去。 廊下站着一个身着锦袍束玉带的中年男人,下半张脸被黑色纱巾遮住,让人看不到全脸。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嗓音阴沉地道了一句。 “要么进谭家,要么就入后宫与你姑母做伴,你自己选吧。” 后宫,皇帝都已经年过五旬了...... 那人说完,瞥了一眼跪在庭院里的程云献,甩手回了房中。 房门闭起半晌,程云献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气死风灯被风吹动,惨淡的白光照不亮整个院子,她悄然退下,这才离开了这座院子。 丫鬟早就等在外面了,连忙拿了披风上前。 “老爷怎么又让姑娘跪这么久啊?” 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几年却从没有一丝好脸色。 程云献都习惯了,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披风。 “所以,我们得快些了。”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这里会有争议哈~那我说一下吧。 项宁的身份在后续剧情有专门的作用,不过项寓和项宁的关系确实会因此而发生变化,但可以明确的是,作者不会写网站不允许写的违背伦理道德的内容,一切都在伦理道德的范围内。 大家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是否阅读即可~祝天天开心~ * 晚安,明晚9点见~ 感谢在2022-06-12 21:05:01~2022-06-13 21:0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艾米宝儿2瓶;早就不酥了、19280700、古月长歌、喜欢吃辣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一早,天色未大亮,谭廷就要上衙。 他早早醒了过来,看着怀中睡得昏沉的妻子,一时还有些恍惚。 之前三年,他们夫妻连睡在同一张床榻上,都要隔开一掌的距离,谁也不和谁触碰,谁也不跟谁搭腔...... 缔婚 第128节 如今看来,真是错的离谱。 谭廷不舍扰了妻子的清梦,轻轻抽出手臂,将她放到了枕头上,替她拢了拢锦被。 只是越是想轻声些,越是出了纰漏,他去找昨日信手扔到了一旁的翡翠腰带时,竟撞了一下床边的交椅。 咚得一声,惊醒了帐中的人。 项宜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直愣愣地坐起了身子。 谭廷抱歉地看向妻子,却见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昨晚他虚虚替她系起来的衣带,经了一晚已经散开了去。 而没有衣带的束缚,衣襟便从她肩上滑落了下来,白皙的小肩头骤然露在了谭廷的视线里。 她还没完全醒,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迷糊。 谭廷在这番景象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热了几分。 不过这会儿可不早了,他还得去上衙,只能坐到了床边,将她滑落的衣襟提了起来。 “再睡会吧......” 只是他指尖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就下意识似得缩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惊怕的意思。 谭廷晓得昨夜自己带着些情绪,颇为用力了,才这般吓到了她。 当下不由地又软下了口气。 “这会儿还早,我去上衙,你再睡会儿吧。” 项宜昨日怎么睡下的,今日一早都记不清楚了,只晓的他不知道怎么了,同她过不去似得,帐中纠缠了许久。 这会他好生说话了,项宜只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她不言语了,竟是有些生气了,谭廷这才慌了神。 他连忙拉了她手,低声同她道了歉。 “昨日是我不好,宜珍别生气,待二十那日我必不这般了。” 项宜只见他还想着下一次,不由便道了一句。 “大爷近来实在......无有节制,合该休歇两月。” 休歇两月。 谭廷听了,惊讶地看了妻子一眼,接着眸光都落了下来。 “看来宜珍不想同我亲近......” 项宜:“......” “妾身不是此意,只是大爷......” 这次没等项宜说完,谭廷便道,“我以后不那般了。” 他都这么说了,项宜也没什么可说了,只好拢起了身上的衣裳,提醒他时候不早了,快去上衙吧。 谭廷松了口气,又瞧了妻子一眼。 想到自己昨日那般,其实还不是因为她总是心里藏着事似得,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他一时没走,坐在床边也没出声。 见妻子不甚明了地看了他一眼,才开了口。 “宜珍要记得,你我是夫妻。” * 项宜没有不记得,也不知道这位大爷都乱想些什么。 好在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每月二十是书院里的大休沐,项宜提前一日就去了弟弟妹妹典下的院子,帮着一起收拾一番,退了房子,把妹妹接到自己身边来。 但她到了那小院,却发现弟弟项寓竟然也提前回了家。 项宜意外,“寓哥儿怎么提前回来了?” 项寓一边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一边道,“我有些风寒,先生让我回来提前回家歇一歇。” 他这么说,项宜好生打量了弟弟两眼,但也没看出他有任何生了病的样子。 宁宁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只剩下些浅红色的印,约莫再过半月就看不出来了。而她脚伤似也好了许多,听见项宜的声音便从房中走出来了。 “姐姐来了。” 她刚一走出来,项寓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又走动做什么?还不快回屋坐着?” 项宁不肯,说没事了,“再坐在屋子里,我就发霉了。” 她这么说,项寓就皱了眉,但也没再说什么,拿了个杌扎放到了她身后。 “那就坐在屋外吧,别乱走动就是了。” 项宁这会倒是没反驳他,顺着他的话坐了下来,还同项宜笑着道。 “姐姐你看,阿寓是个操心的命。” 项寓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继续收拾起来院中的东西,见项宜目光落在他身上,才顿了一下,便道把几个凳子送给隔壁同窗家里,转身出了院子往隔壁去了。 项宜一直看了弟弟好几眼才收回了目光。 项宁在此住的并不算久,东西也不那么多,乔荇都已经帮她装进了箱笼里,拢共也就那几个箱子。 想着项寓也在家,那干脆今日就搬走好了,只是项宜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忽然有了敲门声。 项宜让人去看了门,竟瞧见是位十七八岁的锦衣公子,穿着得体,相貌堂堂。 项宜还不知此人是谁,项宁便站了起来。 “赵公子怎么来了?” 赵公子......项宜这才晓得,原来这就是那日把项宁从水沟里救起来的人。 她彼时着人打听了之后,还去送了谢礼。 没想到今日这位赵公子竟然上门来了。 这位赵公子名唤赵嘉,是江南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的公子,如今同项寓一样是秀才出身,走了京中亲戚的关系到薄云书院来读书。 因着初到北地水土不服,先在书院外调养了半月,恰出门散步的时候,撞见了落入水沟的项宁。 他见了项宜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谭夫人吧。” 他通报了姓名同项宜行了礼,项宜亦还了礼。 可惜他们正要搬家,到处乱糟糟的,都没法好生招待一番。 那赵公子并不介意,先问了项宁好些了没有,见他们要搬走才问,“夫人是要把姑娘带去京城谭家吗?” 项宜点了点头,“妹妹一人住在这处到底不方便。” 那赵公子又要说什么,恰好项寓从隔壁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见赵嘉就目露三分防备似得,再听说是救了项宁的人,才上前正经行了礼。 赵嘉还不晓得他是谁,听到项宁说了一声,才惊讶打量项寓。 “没想到是宁姑娘的双生弟弟!今次一见,真是一表人才!” 他客气,项寓自然也不能缺了礼数。 项宜赶紧吩咐乔荇把桌椅收拾出来,好歹泡一壶茶招待人家。 那赵嘉甚是不在意,反倒同项寓攀谈起来,先说了薄云书院读书的事情,听闻项寓是自己考进去的,惊讶的不行。 “我还以为是谭大人帮衬,没想到贤弟竟是凭着自己本事。” 他看着项寓的目光都亮了几分。 项寓见惯了这般目光,尚算习惯,可他接下来,话锋忽然转了一下,声音小了几分,似是有些羞赧。 他问了项寓一句。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宁姑娘她有无婚约在身?” 他问了这话,脸色稍稍红了些许。 赵嘉那日从水沟里救起那狼狈姑娘的时候,便瞧住了她。 这些日,他先让人打听了一下项家的事,又加急往家中送了信,得了家中首肯才上前来问的。 只是他这么一问,却见项寓神色一僵。 项寓一时没有讲话,倒是乔荇沏好了茶,项宜招呼了他们一声。 项寓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赵嘉并没有太在意,他自然是正大光明的,转头再让下人打听就是了。 因着要搬家,各处有些乱,赵嘉也没有停留很久,拿了些江南特制的去疤药膏给项宁,偷偷看了她几眼,就走了。 他这边走了,乔荇就过来跟项宜说了,赵嘉打听项宁婚配的事情。 项宜从他今日的举动就瞧出几分来了,这会听了,就笑着同乔荇小声说了一句。 “说起来宁宁确实不小了。” 都十六了,正到了定亲相看的年纪。 乔荇也道是,问了项宜,“夫人觉得那位赵公子如何?若赵家当真是上门提亲,您答应吗?” 谁料项宜还没有回答,项寓一步走了过来。 “姐姐不要答应!” 项宜讶然回头,看到了脸色青白的弟弟。 她默了一默,让乔荇先下去了。 四下无人,她低声问了项寓。 缔婚 第129节 “为何不能答应?寓哥儿可有个正经的理由?” 她看着弟弟,见他眸光闪了一下,开了口。 “那赵嘉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公子,但我们项家却恶名在身又落魄潦倒,他想娶宁宁,并不是不在乎这些,或者真的喜欢宁宁到这些都不重要的地步,而是看重了长姐你在谭家做宗妇。纵然我们项家名声不好,但有谭家做靠山,他便觉得宁宁的出身也不算太差了。” 他抬头看了项宜一眼。 “若是哪天长姐不是谭家的宗妇了,他也能好好地待宁宁吗?” 项宜本想听听他能有什么样正经的理由,没想到他还真就说了出来。 他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项家是什么名声,在世家眼中又是怎样的存在,项宜心里还是有数的。 项宜没否认,只是看了项寓一眼。 “我会好生思量的,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说完,见弟弟脸色僵了一僵,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有了赵嘉的事情,今日便没有搬成家,又暂时住了一晚。 晚间项宜似若无意地同妹妹说了一句赵嘉的意思。 项宁吓了一跳,“我同那赵公子其实并不怎么认识啊。” 那就是无意了。 项宜点了点头,又问了妹妹一句。 “你怎么想自己的婚事?” 这个问题项宁还真没怎么想过,毕竟之前项家名声太糟,而长姐又嫁的坎坷。 她说不急,“缘何要急着嫁人呢?” 项宜听了这话,莫名多看了妹妹一眼。 “宁宁不准备嫁人了吗?” 而项宁开了口,笑了一声。 “宁宁的意思是不着急,过两年再嫁也不迟,总之,我都听长姐的就是了。” 妹妹言语间毫无掩藏之意。 项宜听了暗暗松了口气,但想到了自己弟弟,又觉得有些头疼。 项宁非是亲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她也是在六年前父亲获罪流放之前,被父亲特特告知的。 彼时,父亲说此事乃是秘密,不要让人晓得,至于项宁的身份,父亲只告诉她是母亲一位故交之女,但是什么人又在何处,却不曾知道了...... 项宜想起六年前的事。 难道彼时,项寓在无意中听到了这件事吗? ...... 翌日搬了家,项宜姐弟和下了学的谭建一并,去了京城谭家。 整个京城谭家老宅都热闹了起来。 谭廷让人在后花园的凉亭里里摆了饭,他这么热情,十分不想来谭家的项寓也收敛了神色,还给他敬了杯酒。 谭廷眼角都弯了起来,低下头凑在项宜耳边。 “宜珍,寓哥儿给我敬酒了。” 都在一张桌子上,项宜还能没看见吗? 项宜“嗯”了一声,笑着应了他。 她瞧了一眼谭廷眉眼含笑的样子,又看了一眼项寓,只见项寓神色落落,余光轻轻落在和杨蓁说话的项宁身上,却又在她目光投过去的时候,立刻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和谭建说起了话。 项宜默然,心下有些发沉,后半程吃饭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稍有些心不在焉,谭廷就看了出来。 不时凉亭里的家宴散了,项宁住到了谭廷之前便留给她的四季花开的院子,而项寓去了前院,谭建和杨蓁寸步不离地回了西跨院,凉亭里只剩下谭廷和项宜两人。 夜风隐有了夏夜的暖意,谭廷拉着项宜的手绕着凉亭外的池塘走了一圈。 他想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绕着池塘一圈走下来,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水面,还是什么都没说。 谭廷不由地开口想要问一问她了,却见她先开了口。 “大爷,今晚早些睡了吧,妾身有些累了。” 她瞧起来确实有些疲惫,谭廷只得点了头,但还是问了一句。 “宜珍缘何如此疲惫?” 项宜满腹的心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捏了捏眉心。 “兴许天热了起来,有些闷吧。” 真是个拙劣的幌子。 谭廷看着妻子,见她转了身往正院的方向去了,目光定在她身上,一时没有跟着她一起回去,而是又坐到了凉亭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低头看着那酒半晌,酒中映着的月光都冷清了些,他举起杯子,一仰头饮尽了。 晚间的正房异常的沉闷,是这么多日子以来,最沉闷的一夜。 只是夫妻二人,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夜在更鼓声中,悄然滑过。 翌日,谭廷早早又去上了衙。 项宜在家中料理了些琐事,忽然门房的小厮跑了过来。 “有人送这个给夫人。” 是一封信。 项宜拆开,发现竟不是一封完整的信,而是被火烧坏的几张碎片。 只是项宜皱着眉看到其中字最多的一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指尖颤了一颤。 她连忙问门房是何人送信,可门房却摇了头。 “回夫人,不知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 几件事都撞到一起喽~啧啧~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0章 那位大爷上衙去了。 项宜没怎么贪睡,早早起身洗漱了一番,先去西跨院看了怀孕的弟妹,在院门口就看见谭建和杨蓁拉着手耳畔低语,她只好笑着走了,又去瞧了瞧妹妹。 春夏之交,不少春花已次第凋谢,只有项宁的院子还春景依旧。 她说自己昨晚睡得很好,让项宜不用担心,只是问了一句。 “也不晓得寓哥儿一个人在外院习惯不习惯?” 项宜有心让弟妹分隔开,便道自己一会去看看,让她别操心。 “你的脚还没好利索,莫要走许多路,就在院中好好养伤吧。” 妹妹乖巧,自然是应了,项宜就去了前院,看到项寓早早就起了身,这会已经写好了一篇文章了。 见她来了,规矩行礼,似是想问一句什么,但到底没问,项宜也没说,只道附近有书肆,项寓闲来无事可以过去转一转。 少年低着头应了,沉默了许多。 项宜心下叹气回了正院,有些琐事须得她料理,她先处理了几件事,就有针线房的人过来拿了些料子来给她挑选。 “是大爷吩咐奴婢们给夫人做夏衣的料子,夫人选几匹,奴婢们尽快赶制出来。” 项宜顿了一顿,没想到那位大爷还记挂着这些事情。 她顺着他的好意挑了几匹,顺便替他也挑了几匹,最后留下一批青色的薄料,“这匹留下吧。” 年节前后,她给他做的春裳,他隔两日就要上身一次,明明是新衣却穿的有些旧了,这些天热了起来,也时不时要穿一穿。 既然如此,那她再给他做件夏裳吧。 项宜刚让人把料子留了下来,拿出他的旧衣比量着裁剪了一会,就见门房的小厮送了一封不知名的信过来。 项宜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残信,看到最大的那片纸上的字迹,指尖都颤了一颤。 她把所有含有字迹的纸都拼了拼,定定地看完,脑中哄乱了起来。 如果此信是真,那么这封信是一个人写给另一个人,提醒他可以在朝中安排人手,与写信人的人手一道,掀起一桩“证据确凿”的贪腐大案。他们把这件案子坐实,让那个陷在贪腐风波里的人,再不能翻身。 这封被烧却又没有完全烧毁的信里,那个被针对的人,名字出现在了被烧得发黄的纸片边缘——项直渊。 房中静悄悄的,项宜坐在桌案前,看着这封残信的碎片,一动没动,心下却一下比一下跳的快起来。 是谁送了这封信,又想做什么? 可惜送信的人并不想让她知道,把信送到她手上就消失无影了。 项宜一直都知道父亲是被人冤枉的,可是什么人做的呢? 当时质疑他弹劾他的人太多了,甚至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而这封残信并不完整,只是当她又细细把信看了一遍,却在两个碎纸片上,看到了暗红色的印章痕迹。 这是写信的人在落款处留下来的印,若能破解出来,立刻就能知道写信人的身份。 她当即把这两片含有印章的纸片单独拿了出来。 缔婚 第130节 印迹在发黄的纸页上有些不好辨认了,可项宜最擅的就是制印。 她仔细将两片纸张上的印迹描绘了下来,按照制印的技法,沉下心来勾勒了一番。 那残缺不可辨的印迹,一下就清晰了起来。 而当那个印章上的三个字出现在她笔下。 项宜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还是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浑身有些发凉—— 昌明林。 昌明林氏,四大世家之首,林大夫人的婆家,项宜前些日才去应邀春宴的林家。 同样的,也是谭家最紧密的姻亲,谭廷的姑父姑母家。 房中一时间静到让人发慌。 项宜在那三个字上,看了许久。 信是被不知名的人,特特送到她手上来的。 若是料定了她能看出“昌明林”的玄机,那么送到她手上,是想离间谭家和林家,或者想要想离间她和谭家大爷呢? 而这封信,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项宜不知道,只是恰巧在这个时候,项寓从外院过来了。 弟弟年少,项宜没准备告诉他,将信收了起来才见了他,却听见他道。 “大哥听说我们搬来了谭家,想请我们去酒楼聚一聚。” 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大哥了。 只是项宜想到顾衍盛,想到他说过,这些年在调查他伯父顾先英葬身火场的事情同时,也在暗中调查她父亲的冤案。 项宜立时应了,让人叫了项宁,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同谭建和杨蓁打了声招呼,带着弟弟妹妹出了门去。 顾衍盛定的地方总是偏僻,不过项宜也没有避讳谭家人,很快就到了。 兄妹四人有些时候没见面了。 但顾衍盛见了他们姐弟三个,三人中只有受了伤的那个还一如往常,另外的姐弟两人不知怎么,一个远山黛眉间拢着愁绪,另一个垂着眼帘沉默无语。 “这是怎么了?” 他惊奇地问了一句,才见那两人回了些神。 顾衍盛看了看项宜,又看了看项寓,先笑着问了项寓。 “被书院的先生骂了?” 他这么说了,项宁也跟在一旁眨着眼睛问了项寓。 “对呀,阿寓你这两天怎么了?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项寓默默看了她一眼,却又在她澄澈的眼睛里,立刻收回了目光。 “同你没什么关系。” “那同什么有关系呀?”她追着问。 项寓不想说话了,夹了一块豌豆糕放到她碗里。 “吃饭吧。” 他不说,顾衍盛也不好勉强,倒是又着意瞧了瞧项宜,他也夹了一块豌豆糕到项宜碗中。 他笑了一声,特朝向了项宜。 “都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说。” 项宜自然不能当着弟妹的面说话,便也收了心思吃饭了。 吃饭完,兄弟姐妹四人先浅浅聊了几句,项宜便同项宁道,附近有个花圃,让她过去瞧瞧,顺便叫了项寓,道是另一个方向有家书肆,让他过去看看书。 会试已经结束了,不时就要出榜,近来京城书肆里尽是文人墨客,项寓去看看也好。 项寓看了看项宁,又看了看自己长姐,只好应了。 两人前脚一走,顾衍盛便倚在椅背上,瞧了他们一眼。 “这两人是怎么了?” 项宜捏了捏眉心。 项宁的身份,连义兄也是不知道的,她不便详说,但想了想,问了另一件事。 “大哥近来可查到了与父亲有关的事?” 她一问,顾衍盛就歪头看了一眼。 他道还真的有,“当时朝中义父之事一出,弹劾的人看似多而杂,实则似有操控一般,言论甚是有序,所谓的证据也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让为义父平反的人措手不及。我近来在留意那些弹劾义父之人的升迁调派,多少有些眉目了。” 项宜一听,便直起了身子。 “是不是......和林氏有关?” 话音落地,顾衍盛就认真看了她一眼,“宜珍知道什么了?” 项宜立刻将那封残信拿了出来,把信给顾衍盛看完,最后指尖点在了两片碎纸的印迹上。 “这落款印,是昌明林氏了。” 顾衍盛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眉头轻皱。 “是谁给宜珍的?” 他问了,却见项宜摇了头。 “不知。” 顾衍盛听得愣了一下,倏然又笑了起来。 “这可就有意思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时不时有人声车马声传来,但这偏僻酒楼的雅间里却十二分的安静。 项宜叹了口气,“不知道送信的人想做什么?” 此事已过六七年,手中有此信的人六七年都没有送过来,眼下突然送来,又能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想到了谭廷,轻轻咬了咬唇。 “大爷还不知道这件事。” 顾衍盛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 “宜珍要告诉他吗?” 项宜默了一默,声音略有些低。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想......” 她说着,抬起了头来。 “我想,我早晚是要告诉他,把话说明的。” 她这般表了态,顾衍盛默默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她待谭廷,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事情是真,那么她和林家再不能共处下去了。 谭廷夹在她和林家之间,若是之前,她一定是想着两人好聚好散,而她离开谭家之后,这样的局面就瓦解了。 但她现在,要跟谭廷说清楚了。 她如此信任那位谭家宗子吗? 半晌,顾衍盛才开了口。 “宜珍可以晚些再告诉谭家大爷。” 项宜看过去,见义兄笑了一下。 “这封信是否为真,我们首先得证实一下。” 他指着残信上提及的两个名字。 “这两人都参与了弹劾义父的事情,但在当时并没有出头,可信上却特特提及了。如果此信为真,那么这两人恐怕在其中有重要作用,我去查实一番,也就知道真假了。”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才又道了一句。 “谭家大爷到底是世家的宗子,是林家的姻亲,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宜珍不若等我们查到了实证,再告知他不晚。” 项宜听了沉默了半晌。 她不认为那位大爷会参与林家对他父亲的恶行,但诚如义兄所说,谭家是林家的姻亲,而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他们得了这消息,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窗外的车马声远远近近地在耳边,一时有些喧闹。 项宜看着手中的残信,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顾衍盛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宜珍不要因此焦虑,大哥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多谢大哥。” * 下晌,谭廷下衙回了家,就听说项宜带着弟弟妹妹出门去的事情了,他问了一句,萧观过来小声回了他。 “大爷,夫人今日去见了顾道长。” 顾道士。 谭廷眼皮莫名跳了一下,返回正院的步子都快了些许。 正院,项宜在窗下做针线,刚把今日给他做夏裳的衣料裁剪好,这会刚调配了线穿了针。 他脚步匆忙地进了房中,还把项宜吓了一跳。 “大爷下衙了?”见他脚步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缔婚 第131节 谭廷定睛看了看坐在窗下的妻子,见她安然一如平常,稍稍松了口气,脚步进屋坐到了她身侧。 他说没事,从茶几上拿了她的茶杯,喝了口茶。 项宜没察觉,却不由地想起那封残信的事情,也不知道义兄那便须得几日能查出来。 她余光在身边的男人身上微落,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林家所为,她告诉了他,他又准备如何呢。 她晓得他待她同从前再不相同的,他也是想跟她做夫妻的,但那到底是帮衬他良多的林家...... 项宜思绪重了起来,手下的针线也有些做的心不在焉了。 她微微有些变化,谭廷便看了出来。 方才他看她,还以为这次去见那道士只是如常小聚而已,可当下看起来,却好似不太一样了。 他想起萧观说的话,萧观说用完饭后,项宁和项寓都有一段时候离开了雅间,只剩下她和那顾道士在雅间说话。 谭廷心下一跳,见她这会又走了神似得,低着头手下针线都慢了起来,不由便问了一句。 “宜珍今日见舅兄了?” 项宜本也没瞒他,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谭廷又问了一句,“我没能去,不知道宜珍同舅兄都聊了些什么?” 他这般问了,算是问得颇为明确的。 他跟她说过,他们是夫妻,她能同顾衍盛说得话,也总该能告诉他吧。 他问了,紧紧看着她,却见她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若不是他紧紧看着她,几乎都不会察觉。 而他却听见她道。 “没说什么,寻常吃饭罢了。” 话音落地,整间正房都陷入了凝滞之中。 谭廷顿了一下,低了低头,莫名地,竟然有些想笑。 “是吗?” 他嗓音寡淡了许多。 项宜还以为他上衙一日,有些累了,便起了身来。 “妾身伺候大爷换身衣裳吧。” 这些日子以来,谭廷多半都不需要她伺候的,但今日却没有拒绝,低声道了一句。 “好。” 项宜给他拿了一身居家的铜绿色常服,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只是她刚走上前,环着他的腰要替他解开腰带。 只是脚步刚刚走近,就被他一下勾住了后腰,带进了怀中。 他动作突如其来,臂膀的力道亦重,项宜被他惊得睁大了眼睛。 谭廷却在她惊吓的神色里,心下蓦然一沉,没等她开口,便捧住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不同于往日蜻蜓点水的小心翼翼。 没有任何气氛的铺垫,亦没有动情的温柔,这一吻就这么重重地落了下来。 项宜愣住,可腰身却被人紧紧扣在怀中,她在他掌中不得不仰起了头,而唇瓣被人重重的吻住。 而下一息,却似有唇舌欲撬开贝齿探进来,似要兵临城下地入侵一般。 这一下,彻底惊到了项宜,可她欲侧开头去,却发现整个人被他完全箍在怀中,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脑袋,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终于察觉了男人的不对,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只是她一动,男人的吻更凶了。 室内压下不明地沉沉气息。 就在项宜扛不住他的攻势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项宜一愣,唇下微有些痛地立刻别开了脸去。 “大爷这是做什么?” 项宜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有些发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谭廷低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她都不肯看自己了,心下亦一阵一阵地酸涩。 “......宜珍就这么不想要我吗?” 项宜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困惑不解地看了过去。 “大爷这又是在说什么?” 针线筐里,还放着她亲手给他做的夏裳。 然而谭廷没有留意到,他只看着妻子皱眉的样子,沉默了起来,低头自嘲似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能写完,就明天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明天写不完,就后天。 只是让谭家大爷吃点酸梅子而已啦~ 明天给大家发小红包,评论区前60名哈~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1章 谭廷没有再换衣,最后看了一眼转过身去的妻子,快步离开了正房。 只是今日众人还都在家中,谭建和项寓也要到明日才离家回书院。 谭廷和项宜夫妻作为家中兄嫂,无论如何还是都要将众人聚在一起吃饭的。 今日的晚饭设在了正院。 不比众人齐聚的第一日席间的热闹,今次席间稍显沉闷了许多,连二房的小夫妻都因为谭建即将返回书院,而郁郁安静起来。 倒是项宁伤势好了许多,又同杨蓁他们都熟悉起来,比平日开朗几分,两日没见项寓还同项寓道了一句。 “阿寓怎么都不同我说话了?是不是终于能一个人住了,万分自在了?” 她笑着打趣,项寓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才低声道了一句。 “我看是你万分自在了吧?” 项宁抿着嘴笑起来。 “那确实是。不过你不同我斗嘴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她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说得项寓禁不住多瞧了她两眼。 她没察觉,却一转头看住了项宜,两条秀眉拧了起来。 “姐姐的唇怎么破了?” 这话说得席间一静,众人都向项宜脸上看了过来。 谭廷亦是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妻子,看见她略有些红肿的唇上,确实有一点红色的伤痕。 他神色紧了起来。 项宜没有看他,只是听了妹妹的问话,默了一默,才道方才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划到了。 她半低着头,将这件事掩了过去。 不时吃完了饭,项宜亦没有多停留,吩咐人收拾完碗筷,送走了众人,就回了房中,又坐到了窗下。 嘴唇还有些隐隐的疼,项宜轻轻抿了口茶水,擦了擦自己破了的唇。 窗下的针线筐里,还放着她给他的衣裳。 她不晓得他是怎么了,方才竟那般强硬的姿态,可她问了,他又说“没什么”。 项宜心里有些发酸,但还是拿起了衣裳继续做了起来。 不想房门口又响起了熟悉的男人的脚步声。 谭廷撩开帘子进了房中,便向窗下的妻子看了过去。 平日她总会回头看他一眼,问他一句,但今日却背着身子坐着,听见他进来,只是手下的针线停了一停,又继续低头做起来。 谭廷想到自己不知怎么弄破了她的唇,心下亦有些难受,当下见她不再同自己理会了,心里更是酸酸涩涩的发沉。 他还是走上了前去,站在她身边,垂头看了看她,见她的唇果然还有些红肿,破损的地方似被她擦了擦,没有了明显的血痕,可还是能瞧出些许。 她还是不理他,只是也没再继续针线了。 谭廷见了,便坐在了她身边,默默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瓷瓶,放到了小几上。 隐隐的药香自白瓷瓶中散发出来,在安静的房中小心地探头探脑。 项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余光在他身上轻落,只见他伸手从瓷瓶里蘸取了些蜜色药膏在指尖,然后抬手到了她唇畔。 项宜愣了一下,只是想到了他方才的强硬,将破了的唇抿了起来。 谭廷的指尖刚到她唇边,就见她微微侧了头,抿起了唇来。 心头缩了一下,谭廷晓得,她真的同他生气了。 他方才那般是不对,可是,她不是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吗? 房中一时静默无声,夫妻二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侧身坐着抿着受了伤的嘴,另一个闷声看了她一眼,收回手低头重新蘸取了些药膏。 药香偷偷摸摸地在两人中间飘着。 谭廷再次伸出了指尖,看着妻子极轻声地道了一句。 “擦点药膏吧,明日就能好了。” 缔婚 第132节 他这么说了,项宜看了他一眼,这才松开了紧抿的唇。 谭廷立刻向前坐了坐,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伤处。 他温热的指腹与她微凉的嘴唇触及,慢慢地将蜜色药膏,涂在了她的唇上。 项宜眼帘掀起又看了他一眼,而谭廷也在此时,不由看向妻子的眼睛。 她素来清亮的眼眸隐隐发了红,又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垂了几分眸子。 谭廷心里发涩的紧,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冲动,弄伤了她,也弄得她不高兴了。 可想到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说,反而同那顾道士单独说了许久的话,又是一阵复杂难言地难受。 只是她却在此时,开了口。 “大爷到底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可到底是她先开了口,先问了他,温而淡的嗓音里透着疑问,也透着关切。 她只这么一句问话,便把谭廷复杂酸涩的情绪问得软了下来。 他看着身边的妻子。 她还是有些许在意他的吧? 可她怎么有事都不肯同他说呢? 只是她虽然这般问了他,但他说就这么说出自己所想,她就能告诉他了吗? 恐怕还是不能,不然早在他之前多番问及的时候,就说了。 既然不能,捅破这层窗纸也就没了意义。 谭廷心下叹气,沉默地看了她几眼。 “是我这几日太累了。” 就别计较那么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好像,也没什么。 * 接下来的几日,算得风平浪静。 项寓和谭建都回了书院,没人再送什么奇怪的信件过来,顾衍盛处暂时也没有消息。 谭廷小休了一日,又如常每日上衙,两人之间又恢复了看似正常的状态。 不过杨蓁渐渐习惯了孕期,又恢复了活力,同项宜提了一件事。 她道自己娘家有两位叔伯家的弟弟,虽然已经分了家,不是伯府出身,但也都是杨家人,在军中亦有头衔,都尚未婚配。 她问项宜,“嫂子介不介意让宁妹妹嫁到我们这种行伍之家呀?” 这几日,项宜在重新整理父亲的遗物,试图发现父亲和林家之间蛛丝马迹的过节,可惜还没有眉目,便也一时没有心思去想妹妹的婚事。 倒是杨蓁这么一提,她心下动了动。 项家名声不好,项宁若是嫁到了世家,那么正如之前项寓说赵嘉的那般,人家多半是看着她在谭家做宗妇才愿意娶项宁,可一旦项宜不再是宗妇,或者世族庶族闹到水火不容,这样的婚姻便极其不稳固。 而似杨家这样的行伍人家,在京中不算少,他们对世庶之间的矛盾并没有那么在意,日后项寓若是能中举中进士,对于他们是锦上添花,中不了倒也没什么,世庶闹起来也与他们干系不大。 忠庆伯府的嫡枝出身,以宁宁的身份确实高攀,但非是伯府的旁枝子弟却算相配。 项宜一口就应了下来,杨蓁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天就让人回了趟杨家,晚间便同她说,恰两位弟弟都在家,明日众人去城中寺庙上香,就算是相看了。 因着消息来得晚了,项宜便没有跟项宁具体提及,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她和杨蓁去了城中的红香寺。 寺中人不算多,大多数人都去了隔了一条街的文昌庙,祈祷明日放榜能榜上有名。 杨蓁娘家的两位弟弟早早就到了,两人身形相仿,相貌也相似,身上都是行伍人家子弟的英气。 项宜觉得都很好,心下暗暗点头,找了个机会问了项宁一句。 “宁宁今日见那两位杨家小爷,觉得如何?” “啊?”项宁这才回过神来。 她不知所措了一下,见项宜是认真的,才恍然思考了一会。 只是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为难的道了一句。 “长姐这就给我相看了吗?可是,可是宁宁还没正经想过嫁人的事。” 项宜见她脸色发懵,只得叹了口气。 她还未及多说什么,不想谭建突然冒了出来。 杨蓁见了他简直没敢相信,转瞬见着真的是谭建回来了,惊喜地笑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谭建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拉了妻子的手同他们道,因着明日放榜,书院有不少学生和先生心思都在榜上,干脆放三日的假。 谭建说完,便道,“我和寓哥儿听说你们在红香寺,就直接过来了。” 项宜一听,眼皮跳了一下,转眼真就看到了刚刚走过来的弟弟。 他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袍,少年的稚嫩感一日比一日消退,抽条出了高挺的男子身形,从人群里走上前来,似竹如松,周围路过的几个女子都多看了他好几眼。 他甫一出现,项宁便笑了起来,同他招了手。 “阿寓!” 项寓听见她的声音,眼眸亮了起来,目光定在她脸上,快步走了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项宜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是谭建发现了那两个杨家妻弟,还道甚是巧,要叫着一起去酒楼吃饭,颇有姐夫做派。 杨蓁捂着嘴偷笑,谭建还没察觉,只是项寓看见他们两人,愣了一下。 项宜几乎是亲眼看着弟弟脸色从方才的满是笑意,倏然落了下来,然后脸上平添了十分的戒备,甚至听闻谭建要叫了众人一道去酒楼吃饭,转身就问了宁宁一句。 “你脚还没好利索吧?若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 项宜一颗心直往下沉。 没等项宁开口,她直接叫了项寓到了一旁。 “是不是你累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她这么一说,项寓就睁大了眼,嗓音地带着三分倔强的委屈。 “长姐又是怎么看出弟弟累了?” 项宜听见弟弟这般嗓音,心下也跟着酸了一下,但她还是深吸一气,重重地吐了出来,只跟项寓说了一句话。 “寓哥儿你要知道,宁宁姓项,是我们项家的女儿,我是她长姐,而你是她双生的弟弟。” 话音落地,整个红香寺都似静了下来一般。 寺中大殿里的菩萨,站在高高的莲台上,俯瞰着穿梭在他脚下的信男善女,眸光里含着悲悯。 项宜叫了怔怔定住的弟弟一声。 “我看你真的累了,先回家吧。” ...... 项寓突然离开了,众人还奇怪了一下,项宜替他寻了借口,圆了过去。 他一走,项宁的情绪便也有些微不似方才了。 项宜只觉从前是自己疏忽,让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 她正思量着,以后就让项寓住在书院里,大沐休也无需来谭家,好歹将两人分割开来。 不想离开酒楼回家的时候,路过了之前给项宁夜盲的那位大夫的医馆。 大夫正站在门口休歇,见项宜他们马车停下连道正好。 项宜走过去请教,便听见那位老大夫同她道,他暗暗在京里问了些同行,听闻这京畿就有一个镇子,里面有好几户人家,都有天生的夜盲之症。 他道,“可巧那镇子附近有个杏林世家,因着住的近,对这种夜盲之症看得多,琢磨得深,虽不能治愈,但也能改善一二。夫人若是方便,最好能带姑娘亲自过去看看眼睛。” 项宜一听,心下一动。 这病症必然是一日两日治不好了,若是宁宁留在那里看上一年半载的病,恰好能同寓哥儿隔开了。 项宜暗暗觉得甚好。 但她又想到了父亲从前的嘱咐。 父亲的意思是,母亲的故人彼时完全不想将女儿留在身边,这才托给了怀了孕的母亲,干脆说是双生龙凤胎,将女儿就此留在项家。 宁宁的身份是极隐秘的事情,那位故人很担心女儿身份暴露,之后都没再联系过项家人,干脆算是断了联系。 项宜想不通这是为何,但是按照老大夫所说,当地有不少夜盲病患,都是遗传天生,那么妹妹如果直接过去,不排除恰好遇到血脉亲眷的可能,那便相当于暴露了身份,最后再被人找到项家和谭家来,便同她生母的意愿完全违背了。 项宜既想给妹妹看病,又不欲她身份暴露,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在掩藏身份这方面,恐怕没有人比义兄更擅长了。 朝中那些反对东宫道士的官员,至今都没能查出来义兄到底是何身份。 让义兄替宁宁身份做个遮掩,再送她过去看病,恰能与寓哥儿隔开,此事就顺理成章。 而她把宁宁送过去,安置好了再回来,也能一心一意地查证父亲和林家的事情。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项宜思量稳妥,松了口气,便让人给义兄送了信,约了翌日见面。 * 这几日过得还算平稳,谭廷心里难言的烦闷,也消减了几分。 可他却在这日下衙的时候,听到了萧观来报的一个消息。 “爷,夫人今日也去见了顾道长。” 谭廷一愣。 这才几日,她又去见顾衍盛了? “是顾衍盛找的她?” 萧观看了自家大爷一眼,为难地摇了摇头。 缔婚 第133节 “是夫人找的顾道长。” 萧观这话说完,便听见自家大爷不知怎么轻笑了一声,他看过去,看到大爷嘴角勾起极其寡淡的笑来,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这般情形,萧观也不敢乱说话了,只轻声道了一句。 “爷,回家吧。” 谁想话音未落,就听见自家大爷问了一声。 “回家?家中有人在意吗?” 萧观想说夫人是在意的,方才他来接大爷下衙,夫人瞧着天上黑沉沉的,要下雨了,还嘱咐他带着伞...... 可他话还没说,就见自己大爷转了身,往府邸的反方向而去。 天空轰隆隆地响了几声,黑云压下的闷热街道,行人脚步都快了起来。 谭廷脚步如旧地走在街道上,他脚步沉沉,却没有加快。 又是一声轰隆响过,空气中的湿气一下子就重了起来。 下一息,豆大的雨滴砰砰砸落下来。 行人惊呼一声俱都跑开了,街道瞬间空荡下来,只有雨水砸着石缝里的泥土四溅。 谭廷立在如泼的大雨里没动,萧观急的连忙撑开了伞。 “爷快回家吧,莫在这儿淋雨了!” 男人没有回应,只在砰砰的雨声里静立半晌,一言不发地去了一旁的酒楼。 ...... 李程允冒雨赶到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因而进了酒楼雅间,脸上的雨水还没擦干,便问,“元直叫我来作甚?” 说完,却见老友一张俊脸冷如冰刻,拿了个空酒杯,给他满了一杯,这才回了他两个字。 “喝酒。” “啊?” 李程允有点懵,回头看了一眼萧观,萧观为难地摇了摇头。 李程允看着一旁放着的两个空酒壶,而坐在桌边的人脸色都没变一下,心里有点发虚。 他咽了口吐沫问了一句,“元直怎么了?” “没事。” 谭廷拿起酒盅,一仰头尽了。 李程允又问了一句。 “林家的春日宴上,你一滴酒都不肯喝,这会又是起了什么兴致?” 谭廷没准备理会他这话,可倏然在听到“林府春日宴”五个字时,莫名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却在此时,有人从旁过来问了一句。 “是谭家大爷和李家二爷在此吗?” 谭廷对什么人要来并无兴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还是李程允过去看了一下,意外看到了一人。 “这么巧,程大小姐也在此?”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写完,但是明天一定能写完,放心! 明天一定让哑巴开口说话,章节名我都想好了:《坦诚》~ 今天的评论区前排有60个小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写了小剧场送给大家: 谭廷进了ktv就点了一首歌,他不唱,就坐在皮沙发上,垂手拿着话筒,沉默地看着屏幕播放mv。 李程允是被从床上硬叫起来的,进了ktv就听见了这首歌的第一句。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 李程允:? * 祝大家天天开心~晚安,明晚9点见~ 第72章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由砰砰暴雨转成了绵绵细雨,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谭廷看着酒杯里波光,顺着李程允的话就想到了春日宴的事情。 那天,姑母自作主张要给他相看别的女子,她被支开隔在了书阁里。 当他发现了不对,找姑母问明时,姑母却告诉他,要替他重新相一门亲事,此事都已经告诉项宜了,还说要补偿项宜一百亩田产。 他当时一听,心下就慌了一下,直接便问了姑母宜珍有没有要那些田产,应下此事。 姑母说她没要时,神魂似晃了一圈才又回到了原位上来。 当时情形,恰好正吉跑过来告诉了他,宜珍被关在书阁里。 他便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深究下去。 只是如今想来...... 酒中的辛辣之气熏着人眼,谭廷想到妻子的性子。 以她的性子,田产她是一定不会要的,但这并不能代表,她不会答应离开。 相反,以她的骄傲,可能都不需要姑母苦劝或者威胁,就会应下,应下与他好聚好散...... 念及此,谭廷手中的酒杯颤了一颤,酒中映着的灯光破碎了一时。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问话,李程允过去看了一圈回来,叫了他一声。 “元直,程大小姐恰在此处避雨。” 她说程大小姐隔壁的雅间有几个醉汉,吵吵闹闹的,她一个女子在那处有些不合适,想到他们这边浅坐一会,等雨停了就走。 都是世族宗家的子弟,相互之间还是认识的。 尤其谭家和林家是姻亲,而从前的林家大小姐也就是林序的妹妹,正嫁给了程云献的父亲程骆做继室,只是平日不太出门罢了。 不过彼时,林阁老嫁女,林府可是陪送了一百零八抬满满当当的嫁妆,至今还经常被人茶余饭后说起。 谭廷不便拒绝,但他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同人交际,只跟程云献相互行礼便罢了。 他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程云献轻轻瞧了他一眼,先是同李程允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问了谭廷一句。 “不知上次云献赠给谭夫人的书,是否为真的古本?若是假的,倒是云献不好意思了。” 她说着笑了一声,“云献确实想学些篆刻之技,就是不知道谭夫人有没有时间指点云献一二?” 谭廷听她说起项宜,这才强打起三分精神。 但想到妻子近来的事情,连他都不清楚,便委婉地拒绝了。 “拙荆近来有些忙碌,程大小姐勿怪。” 他嗓音如同雨幕下的酒楼一样闷。 程云献道无妨,只是目光在谭廷身上落了落,突然道了一句。 她说可惜。 “之前在林府的春宴上,云献远远看见谭夫人,便有亲近之意了,不过当时谭夫人正跟在林大夫人身边,似是林大夫人同谭夫人说了什么,谭夫人点头应着,就去了书阁的方向,云献之后便没见到谭夫人了。” 她似是随口一说似得,说完又同李程允说起了秋阳县主的事情,同在京中长大,秋阳县主和程云献还是颇为熟悉的。 李程允和程云献说了两句,不多时雨就停了下来。 程云献一分都没多停留,跟谭廷和李程允行了礼道了谢,转身便离开了。 她自进来到离开,拢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可谭廷却在听了她似若无意的话之后,心下有些发乱。 按照程大小姐的描述,彼时他的妻在听了姑母劝离的意思之后,并没有什么抗拒,就去了书阁。 所以,那天他莫名其妙与人相看,她其实都是知道的,只是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罢了...... 谭廷把剩下的四个空酒杯都拿到了脸前,连带着之前的杯子,一口气满了五杯,一杯接着一杯地倒入喉嗓之中。 苦酒入喉,杀得半颗心都火辣了起来。 李程允被他吓到了,要劝他停下,却被他按在了酒桌前。 好在谭廷不为难他,自己喝五杯,才让他喝一杯。 李程允是没醉,却见谭廷眼神多少有些不对劲了。 “元直这是怎么了?别喝了别喝了,赶紧回家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程允上前扶了他。 本以为以他这喝酒的劲头,他多半是劝不走的。 却没想到他倒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李程允连忙示意萧观,“快送你家大爷回家。” 萧观急忙上前,李程允却见谭廷抬头瞧了他一眼。 “我不回家,去你家。” 李程允:“......” 缔婚 第134节 他提了这要求,李程允也不能不答应,只好吩咐萧观。 “那你去告诉你家夫人,你家大爷今晚去我府上了,让夫人莫要担心。” 他这么说了,不想谭廷哼了一声,叫了萧观。 “不必告诉她,”谭廷微顿,嗓音哑了几分,“她才不会担心。” 说完,酒气氤氲在周遭。 李程允看了萧观一眼,“你家大爷同夫人吵架了?” 萧观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是怎么?”李程允小声问萧观,“你家大爷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从前哪里喝过这样的闷酒,到底是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谭廷打断了。 “你怎么越来越絮叨了?” 李程允:“......” 他只能闭了嘴,叫了马车,把自己这位老友带回了自己家里去。 隔壁茶馆,有个早就走了的人,从窗缝里,看着李家的马车吱吱呀呀的离去了。 程云献一直目送李家的马车没在夜色里,才缓缓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丫鬟绿幽过来问了她一句。 “姑娘这样真的行吗?” 尤其绿幽想到那封被自己遮遮掩掩送出去的残信,那信可是从自家老爷处捡来的,是老爷看了没能烧完的东西。 绿幽想到老爷阴沉严厉的样子,有些替程云献担心。 “姑娘同谭家大爷的事情若是没能成,反而被老爷知道,这可怎么办呀?” 程云献目光往对面的酒楼上落了落,想到谭廷提起项宜的言语,和他今晚喝下的酒。 “我想多半是能成的。” 她说着,看了看绿幽,又笑了一声,笑声悲戚了几分。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没能成事,反而被他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他还能把我打死吗......这都是他逼我的......” * 谭廷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恰好是休沐,不用上衙,李程允便让人别叫他,让他好生睡一觉。 只是他不知为何,一早就起了身。 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醉意了,这便要离开。 李程允匆忙赶过来,衣裳都还没穿好,“你这一早要去哪?回家?” 他今日正常了许多,没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只嗓音有些哑地道了一句。 “去趟林府。” 去林府又是做什么? 李程允没来得及问,谭廷便上了马去了。 他自己猜的,或是程云献说得,都做不得数。 但问一问姑母,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有些日子没来林家了,今日这么早早就到了府上,林大夫人还有些惊讶。 林大夫人院中刚摆上早饭,见他来了让人添了碗筷。 表弟跟他行礼,谭廷这才发现姑父林序并未在家。 问了一句,听他姑母道。 “你姑父去京郊别院了,他总是嫌京城闷得慌,日日上衙处理政事又太累,一遇休沐日就要过去的。” 谭廷这才想起,确实是这么回事,姑父林序确实经常出京去京郊别院休歇。 谭廷没有言语,却不由想到前两日,他派去调查刺杀他的人,传回来一个不甚明确的消息。 据他们找到的一些证据和证言,那时要杀他的人来头不小,很有可能是京中的大族。 京中有不少世族,但若是称得上大族,而宗家又常年在京城的,只有两家。 程家,和林家。 ...... 消息未曾明确,谭廷不会打草惊蛇,而他今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并不想留下吃饭,林大夫人见他一副心事的样子,便也不再吃了,叫了他去内院的书房说话。 “这么一早过来,有什么事?”她上下打量了侄儿一眼,“昨晚没回家?喝酒去了?” 侄儿从来都不这样,林大夫人甚是意外。 谭廷没有回答她,只是问了一句。 “姑母那日在春宴同我说得话,都同宜珍说了?” 一提这件事林大夫人还有些生气,她瞥了侄儿一眼。 “正是。” 谭廷正要问一句什么,就听见姑母先开了口。 “那项氏女倒是比你明白,她虽不要我给她的良田,却也没有纠缠的意思,愿意与你好聚好散。你说......” 林大夫人话没说完,就见谭廷怔怔定住了,整个人顿在了那里,只有下唇轻轻颤了一下。 林大夫人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想到他之前对项氏的用心,不免叹了一声。 “其实项氏这般才是对的,眼下世庶的情形,你们这婚事简直如同硬捏在一起一般,只有门当户对似我与你姑父这样,才能长久。” 她还要再劝几句,却见谭廷起了身,跟她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外而去。 林大夫人要叫他一声,但想了想又没叫。 这件事总要他自己想明白才好。 * 京城谭家老宅。 昨晚谭廷一夜未归,萧观是让人来送了信的,但今日他休沐,还是没有回来。 项宜问了下面的人一句。 “知道大爷去哪儿了吗?” 下面的人并不知道,项宜无法,先理了理事,然后坐在窗下继续为他做那件未完工的夏裳。 刚拿起针线不久,便听到了庭院里的脚步声。 男人熟悉的脚步声不时就到了门前,项宜转头看去,见他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房中静了一息。 项宜这才发现他衣衫有些皱,眼下发青,看向她的眼神与平日里再不相同,似是紧紧压在她眸上一般。 她不知怎么了,问了一句。 “大爷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她嗓音同旁日没有什么分别,温温淡淡的,只是听在谭廷耳中,却只觉冷凉如冰水一般。 他默然看了她几息,才开了口。 “我去了林家。” 她其实从没想过同他过一辈子,要跟他好聚好散的事情,他已经晓得了。 他只看着他,立在不动看着她。 只是他说去了林家,这话落在项宜耳中便是另外的意思了。 项宜想到那封残信上的“昌明林”三个字,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同林家亲近也不是一日了...... 她没讲话,室内又静了下来 谭廷看着坐在窗下沉默的妻子,神思不由地一晃,这些日以来的画面,倏然在眼前浮现出来。 在清崡的时候,她初次学骑马便出了事,他策马上前跨上了她的马,怕她害怕将她圈在怀中,可她却绷紧身子,连马上都要同他拉开距离; 顾衍盛的行踪被走漏,她宁愿替他写下休妻书,夜间跑马去给顾衍盛报信,也没有让他出手相帮的意思; 他想着他们总要做一世夫妻的,不想在同她分隔两地,带了她离开清崡进京。 京城这些日子,他以为他们和从前再不一样了。 可现下来看,这不过是他自己以为的罢了。 他去京畿安抚考生,给家里寄信的同时,单单给她也写了封信,她只是让人捎了口信,根本就没有在意他单独给她写的信,也没有想过要回信。 她的事情从来都不与他讲,桩桩件件藏在心里也就罢了,可她宁愿去找顾衍盛,也不来找他。 所以姑母提到好聚好散,她立刻就答应了。 连姑母都夸她想得明白,那是得有多明白呢...... 谭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如此明白,是因为从来就对他没有一点喜欢吧。 谭廷看着垂着头的妻子,半晌没有说话。 但项宜在这时想到了另外的事,说了一句。 “大爷,我后日想要带宁宁出京看病,要在外面住些日子了。” 她这话落了地,便看见那位大爷笑了一下,笑得极淡,问了她一句。 缔婚 第135节 “不知宜珍,还回来吗?” 这话一出,项宜惊讶看了他一眼。 她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时没有回应这话。 他却看了看她,又道了一句。 “不回来了是吧。” 他说着,兀自点了点头,嗓音低哑了下来。 “好歹我们也夫妻一场,我再给你准备五百亩良田吧,以后......” 他没能说下去,项宜却听了这话,愣了半晌,不知道他这都是在说什么。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谭廷自她身上收回了目光,摇头说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着,你嫁进来的时候,我没给你添妆,让你受委屈了,如今你要走,这些都是我该补偿你的,五百亩良田并不多,你收下......” 话音未落,便听见了项宜冷清的声音。 “我不需要。” 项宜看着门前的男人,在他这几句话里终于厘清了什么。 他去了林府,是想明白了,与她结束这场婚事了,是吧。 项宜鼻头酸了一酸,也转过了头来,没有再看他。 “大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项宜不要谭家的东西,只要带走我自己的东西就行了。” 她说完,从窗下的小炕上下了来,谭廷不由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直接叫了乔荇和春笋进来。 她嗓音不知怎么也有些哑,但还是绷着,吩咐了两人。 “帮我把我的东西都收拾了。” 乔荇一愣,春笋问了一句。 “夫人,是所有东西吗?” 项宜点了头。 谭廷见她说完,就让两个丫鬟去收拾了东西,而她自己亦是半分停顿都没有,走到了篆刻的桌案前收拾起来。 项宜从前是不会把零七碎八的东西放在桌案上的,可如今去也有许多零碎。 待她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却看到了一旁的一匣子玉石。 这一匣子玉都不是俗品,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上好些年的钱也买不起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匣子玉石,看到了其中缺了的一颗,抿了抿唇。 她捧着那匣子玉石到了谭廷脸前,就放在了他身边的桌案上。 她嗓音发哑地开了口。 “这些都是大爷的东西,项宜就留下来了。只是项宜动了其中一块玉,没法原样奉还,待改日卖了钱,再还给大爷,还请大爷不要嫌弃......” 她说完就要离开,不想一转身,一下被人扣住了手腕。 那力道大极了,她惊诧地抬头看去,看到男人眸光轻颤,嗓音低压得不像样,紧紧盯着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谁让你还了?” 两个丫鬟都被这一幕吓到了乔荇要上前,却被春笋急急拉着下去了。 房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谭廷和项宜两人。 他掌心的力道极重,项宜手腕发痛,却还是道了一句。 “既然要走,账总是要清的......” 还没说完,就听见男人开了口。 “那你可以不走!” 项宜听了这话,又惊讶又莫名,她鼻头越发得酸了,眼眶也跟着酸了起来。 “不是大爷让我走的吗?” 她这么问,反而轮到谭廷又惊又气,连扣着她手腕的掌心力道都更加重了,却没察觉分毫。 他只是紧紧盯住眼前的人。 “项宜珍,你讲不讲理,谁让你走了?” 项宜被他说得脑袋都懵了起来,突然让她离开的是他,现在问她讲不讲理。 项宜一时抿紧了嘴没有说话,可他掌心的力道那么重,捏得她手腕几乎要断开了。 痛意并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股脑都冲到了她眼眶上来。 她眼睛一烫,倏然落下了一行泪。 那眼泪顺着滑落,啪嗒一下砸下来的瞬间,谭廷突然松开了她的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径直将她放在了炕上的茶桌上面。 而他俯身向前,将她完全困在了茶桌上,困得她那也去不了,与他视线平齐起来。 项宜不知道他这又是做什么,却是和那日突然将她的嘴唇弄破那般莫名强硬。 她想起那日,又想起今日,越是想要控住眼泪,眼泪越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大爷这又是想做什么?” 她眼睛红的厉害,眼泪啪嗒又落了下来。 谭廷看着心口都颤了起来,他哪里见得她这般,不由地便伸出手指,用指腹替她擦泪。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房中静悄悄的,却又什么似在被打破一般,悄然崩裂。 谭廷想到她这些日以来的作为,忍不住又道了一句。 “你还哭?是你说不要就不要我的,我都知道了......” 项宜听了这话,恍然了一下,却还是皱眉看着他。 “可我什么时候不要大爷了,只是世庶艰难,还有许多事夹在中间,我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世庶是艰难,可根本还不到那般地步。还有许多事情,你告诉我,我替你办不行吗?” 他突然说了这话。 项宜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却一时没开口。 谭廷一眼看出她的犹豫,手下紧扣着茶几吱呀响了起来。 他几乎要气笑了,“你还是不肯说吗?你宁愿告诉顾衍盛也不肯告诉我!” “到底他是你夫君,还是我是你夫君?!” 男人眼睛都红了起来,项宜与他近在咫尺,岂能不知他怒气有多重? 她想了想那些突然而至的复杂事宜,但事已至此,等不到她查证,就不得不告诉他了。 她默了一下,想到林家的事,正经看了男人一眼。 “大爷真要听吗?” 谭廷立时应了她,看住她的眼睛。 “要听,你跟顾衍盛说得话,每一个字都要说给我听!” 项宜不知他纠结义兄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桩桩件件都告诉大爷便是了。” 她说了这句,谭廷高悬的心砰然就落定了下来。 他们夫妻,时至今日,也终于能坦诚一回了。 他仍将她困在炕上的茶桌上。 项宜哪里经过这般怪异姿态,要下来,但谭廷没有答应她。 项宜不禁恼怒了一时,却又没法从他怀中离开。 她无可奈何地问了一句,“大爷要我从哪里开始说?” 谭廷盯着她。 “你先告诉我,你要离开,带宁宁去看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 房檐外的鸟儿方才都吓跑了,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来。 只是这会,在房中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又落了回来。 房中有人一点一点地说着话,鸟儿亦檐上轻轻叽喳着,在这春末夏初的光景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点,抱歉~ 今天哑巴终于说话了,撬开嘴这事可把作者君为难死了~想了好多好多种剧情,才让两人开了口。 本来想把话都说完的,结果发现光他们开口前的感情拉扯,就好几千字,两个哑巴真是超出我的想象。因为是重要的感情转折点,今天情绪铺垫和拉扯戏的分量比较重,项宜的事情刚开始说,明天细说。 让大家久等了,今天也有50个小红包是给大家的,打2分领取哈~ 感谢大家支持!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3章 “你先告诉我,你要离开,带宁宁去看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项宜被困在炕上的茶桌上,下不来,只被人一错不错地盯着。 缔婚 第136节 男人脸上还有未散的恼怒之气,项宜不得不开了口。 “是真的。宁宁夜盲的病症同旁人不一样,我这才打听了专治她这种病的去处。” 谭廷细看了她一眼,见妻子确实没有骗他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又问了一句,“那要给宁宁看病,宜珍缘何在此之前去找顾衍盛?难道这点事你夫君做不得,还得他帮忙不成?” 项宜越是不想违背宁宁生母的意愿,把她的身世说出来,偏就过不去这关。 她看了这位难伺候的大爷一眼,男人也看了她,非要她的答案。 项宜无可奈何地放低了声音。 “宁宁的病症和旁人不一样,是血脉传下来的病,但我们家并没有此病。她其实,不是项家的女儿......” 事已至此,她只能把宁宁的身世,和父亲从前的嘱咐都说了。 “......只要她生母不来将她认走,那么她就是项家的孩子,我总要替她保密的,所以我才想着找义兄帮着替她隐藏一番。” 项宜都还没想好怎么跟项宁说,倒是被这位难伺候的大爷先问出来了。 她看向男人,见男人一脸意外。 谭廷从前只觉得项宁和项宜项寓姐弟,确实不太相像,但他也没有见过岳父岳母,不晓得项家人到底都是怎样的相貌,万万没想到,项寓的双胞胎姐姐,竟然不是项家人。 但是小姑娘是什么身份,连项宜都不知道了。 谭廷终于知道了她的一点秘密,心里稍稍顺了一点。 他还是又看了她一眼,闷声闷气地道了一句。 “说到底,宜珍还是不信我,难道我会告诉旁人不成,你倒是只找顾衍盛办此事。” 项宜找义兄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她不由地看谭廷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轻声问了他一句。 “大爷今日去林家,都做了什么?” 谭廷不意她问起此事。 他直言,“自是去问明白,宜珍到底有没有答应姑母。” 项宜听了他的答案,一时无言,但也心下稍松。 她半垂着眼眸思量。 谭廷见她这般,圈着她的胳膊又紧了起来,只迫使她与他靠得更近。 “宜珍可还没说清楚,缘何只找他不找我。” 他步步逼紧,就如同这般将她困在怀中一样,让她必须将所有事都说给他听。 项宜被他弄得毫无办法,只能声音越发压低地道了一句。 “另有一事,我本是要告诉大爷的,不过尚未查实,所以才央了大哥替我先查明白,再同大爷说。” 谭廷睁大了眼睛,她找顾衍盛,还有另外的事。 见他又定定看住自己,项宜叹了口气,转身欲拿出那封残信给他看,但又被他困着下不去。 “大爷先放我下来,我自然都跟大爷说明白的。” 她正了嗓音,谭廷瞧了妻半晌,只好将她从茶桌上抱了下来。 项宜总算脱了困,走到床边的柜子前,将夹在一本旧书里的残信取了出来,拿给了谭廷。 “这是什么?” “大爷自己看吧。” 谭廷利落地拆了那信看了一遍,脸色沉了下来,他目光落在了那印迹上。 “大爷见过这印章吗?” 谭廷摇头,“这倒是没有。” 但他瞧了那不太能辨别的印迹,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问了项宜一句。 “宜珍能辨出来吗?” 项宜缓缓点头,指尖点在印迹上,轻声说了三个字。 “昌、明、林。” 话音落地,谭廷拿着那封残信的手,僵在了那里,半晌没动。 外面鸟雀叽喳的声音都短暂地消失了,室内在寂静之中,气氛几近凝滞。 项宜没有再言语,等待着谭廷的回应。 半晌,谭廷僵住的手动了动,他又看了看那封信,低声道了一句。 “确实像林氏姑父的字迹......” 他这么说,项宜看了过去,听他又问了一句。 “宜珍从何处得来此信?” 这封信如果真是出自林家,那么也是写给共同密谋之人。 那是什么人要泄露此事呢? 项宜说不知道,“这封信是前几日,特特送到我手上来的,信送来人就走了。” 谭廷挑了挑眉。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地沉默。 项宜没能直接告诉他,便觉得那到底是他一直信赖的姑父姑母的家族。 他同林家认识几年,同她成亲又才几年...... 此时她说了,心里多少还有些没底,可却见他在一时的沉默之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晓得了。” 他没有说更多了,项宜却在他手掌的力道中,得到了言语之外的回应。 她莫名恍惚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 他比她想象中,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但谭廷却像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得,掌心握着她的手,似轻又似重地道了一句。 “宜珍要记得,我们是夫妻。” 窗外吹起了一阵风声,吹得庭院里的葱郁老树枝叶漱漱作响。 谭廷终于明白为何妻子这些日心神不宁了,除开信中解开的东西令她惊讶之外,送信的人的目的也不得不令人深思。 不过既然送了信过来,便不可能没有后续,只不过大概是要先看他们的反应罢了。 如此的话,倒不是不能想个办法,顺势将此人诱出来...... 谭廷心下极快地有了些思量。 但当他看向妻子的时候,发现她双手握在了一起,眸光不同方才,向下落了几分。 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她已经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诉大爷。” 不同于方才两件事的无奈与犹疑,此时她神色似有些微落寞一般,谭廷眼皮跳了几下,将她拉到了身前来。 “你说。” 项宜慢慢呼出一口气,看向谭廷,淡淡勾了勾嘴角。 “大爷问我为何答应林大夫人,其实并不是因为林大夫人想让我走,而是因为我总觉得我与大爷这场婚事,似乎真的不能长久。除了世族庶族不断闹出事情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谭廷难得听她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却又在她淡淡的笑中,有些发慌。 “什么?” 她告诉了他。 “我有宫寒之症,至今也未有好转,恐怕难有子嗣了。” 谭廷耳边哄响了一下,可却在看到眼前的人垂下的眸子时,心口骤然一疼。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一把将妻子单薄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项宜讶然抬头,看到了他凝住的眸光。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咱们可以请宫里的太医看病,若是当真无有子嗣缘,便让谭建多生几个,过继到我们膝下来就是了......” 项宜在他的话中怔忪起来。 谭廷却不禁想起自己总是缠着她,说些要子嗣的话来给她听,还从李程允家要来的小孩子的衣裳。 那些时候,她听见他说得话,看见那小衣裳,心里又该如何作想...... 谭廷抱紧了怀里的人,看见她发红的眼睛,心口也一阵一阵抽疼。 他伸手捧了她的脸,她微微躲了一下,但也没完全避开。 项宜侧着脸道了一句。 “我们这婚事,真的能长久吗?” 在初婚三年的冷漠之后,还有这么多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场父辈替他们缔结的婚事,似乎像是易碎的冰一样。 项宜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疑问,说不清问谭廷,问自己,还是问在天上看着他们的两位父亲。 项宜不知道答案,父辈亦不会告诉她,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却开了口。 “能!如何不能?一定能!” 男人的口气异常的坚定,项宜原本恍惚的心思,都在他一字一顿的话语里,稳稳立了起来。 项宜只觉自己心跳都快了起来。 缔婚 第137节 男人的臂膀坚实有力,立时便说起这三件事情来。 “宁宁的事情,宜珍不必再让旁人帮忙,我来处置便是,必不让别人查到门上来。” 项宜看过去,他又说了第二桩事。 “岳父和林家事情,我倒是可以和顾衍盛一起来查,想来他有不少另外的手段。” 谭家和林家这些年来从往过密,他确实需要顾衍盛的手段,补上谭家不便出面的部分。 但他说着,又瞧了一眼自己的妻。 “只是宜珍要见他,要同我一道才行。” 他对义兄真是十二分的防备,项宜无言了几息,点头应了。 见妻子没说什么就应了,谭廷心下稳了一稳,这才又放柔了声音,与她说了第三件事。 “子嗣的事情,宜珍也不要太放心上,一来你我才成婚不到四年,前面三年都蹉跎了,如今再来就是,二来就算我们没有子嗣,谭建也是有的,他读书不成,多生几个孩子还不成吗?” 项宜不知道二爷听了他大哥这话会怎么想,倒是莫名在他的言语里,舒缓了三分紧绷的心。 又听他道了一句,“京中的大夫再好,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明日我请一位太医来家里,替你仔细调理调理。” 项宜把三件事全都告诉了他,他亦把三件事都应了回了。 没有人打扰,也没有再另生事端。 成婚三年有余的夫妻,是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把话一点一点都说开了来。 庭院里的老树招来七八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枝头喧闹。 房中在夫妻间把所有事情都摊开之后,反而安静了下来。 项宜被人扣在怀中,她觉这般姿态实在不成体统,转了一下身子想出来,但他不肯,反而箍得她更紧了。 他一用力,那力道恰落在了她手腕上。 项宜手腕倏然一痛,低哼了一声。 谭廷愣了一下,这才低头看过去,发现她细细的手腕上红紫了一圈,不巧正是她要还他玉石的时候,他气极握住她的地方。 当时用了几分的力,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但现下看过来,恐怕一不小心力道过重了。 “弄疼你了?” 谭廷立刻松开了妻子,一开口,方才暗含强硬的口气便散了,有点紧张地看着她红紫的手腕。 项宜手腕一阵阵发疼。 她不由想起之前,他便弄破了她的嘴唇,今次又如此用力握了她的手腕。 她转了身没有理会他,走到了另一边。 她不说话就走开了去,谭廷怔了一怔,他看着妻子低着头走到水盆边,沉默地用凉水洗着发红的手腕。 谭廷暗暗后悔,方才是自己一时气急没轻没重了,这会见她这般,只好在旁问了一句。 “要不让人打点井水过来?” 他问了,见妻子仍旧低头洗着手腕,还是不说话。 室内只有水声的响动,旁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人终于慌乱了起来,看着自己妻子的侧脸,嗓音发闷地道了一句。 “刚才是我不对,宜珍莫要同我生气,可好?” 他这么说了,却听见妻子说了四个字。 “项宜不敢。” 完了...... 谭廷听见这四个字,整个人都无措了起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丫鬟过来通传了一声,道是项宁和杨蓁过来了,两人想去后花园钓鱼,问项宜要不要一起去消遣。 丫鬟刚通传完,谭廷便轻轻叫了妻子一声。 “日头挺大的,宜珍别去了吧......” 刚一说完,就听妻子反过来问了他一句。 “大爷要将我强留在房里吗?” 谭廷万没有这意思,只是见她生他的气了,再想跟她说说话罢了。 他说不是,“只是今日太热了......” 但妻子只是说了一句。 “既然不是,那妾身走了。” 言罢就向门外而去。 谭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好了,捏着眉心一阵头疼。 倒是项宜余光在身后的人身上轻轻落了落,见他捏着眉心苦恼,莫名嘴角抽动了一下,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哑巴开口,喜大普奔。 晚安,明晚9点见~ * 感谢在2022-06-17 22:20:35~2022-06-18 20:3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靓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铃儿响32瓶;charloline、就是想恰火锅5瓶;芝栀复吱吱、33598883、佛孚2瓶;兔子先森、胡萝卜、六七、甜蜜、早就不酥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天热了起来,初夏的风吹得动着池塘里初绽的荷花。 项宜同妹妹和弟妹一起去了后花园。 只是她刚到不久,就察觉有人似乎也跟了过来。 约莫池边都是女眷,妹妹和弟妹又在嬉闹着,他一个大男人走过来不方便,只能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向这边看过来。 项宜从眼角瞧见他了,但也只当没看见,暗暗笑着,同两个妹妹说着话。 她就坐在凉亭里,没有似另外两人那般忙碌着钓鱼,谭廷想到她被他弄疼了的手腕,想问又不便上前,也不晓得她这会还生不生气了。 他只能叫了个小丫鬟过去,问问她累不累,若是累了,就尽快回正院吧。 可她听了小丫鬟的话只是,摇了摇头,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谭廷叹气,又在凉亭不远处的树下看了半晌,见妻子一点要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能吩咐人给凉亭送了些瓜果,自己去了趟外院书房。 今次春闱放榜,谭家中了两名进士,相比前几次,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春闱榜上占掉大量名额,自此或许有东宫亲自授意,寒门中第的人多了起来。 其中,之前在京畿谭廷见到的何冠福和赵立,二人便都中了进士,等着几日之后的殿试。 有了这般好的开头在前,庶族的怒气便能渐渐平息下来。 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会试名额有限,寒门的人多了,世族的人便少了。 谭家能中两人已经算是不错,还有些大族一个中第的都没有,就比如凤岭陈氏。 这约莫也是宫中的意思了。 陈氏从江西舞弊案,再到干扰东宫派人查证,犯了大错,便是有在朝的封疆大吏,也难以平息。 倒是程氏和林氏一如往日稳健。 谭廷静静坐在书案之前,想到项宜给他看的那封残信。 如果确实是林氏和程氏联手害岳父项直渊含冤而死,那么他们的目的只是残害一位忠良而已吗? 还要林家的事情,他姑母又知道多少呢?若是知道,姑母对项宜还是眼下这般态度?或者姑母对林家和程家的事情,其实并不太知道? 他想到那位上了年纪依然风姿绰约的姑父林序,又想到自己在林家顺风顺水的姑母,不免隐隐觉得不对起来,但也说不上来具体的什么。 这些事情聚在他这里,他尚且觉得复杂难办,更不要说前些日都在妻子心中了。 谭廷沉下心来,重新理了理这些事,叫了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些话,自不必提。 ...... 三人钓了一会鱼,怀了孕的杨蓁就出了好些汗,她嫌弃黏糊糊地难受,回西跨院清洗换衣去了。 项宁坐在池边逗鱼玩。 项宜不禁多看了妹妹几眼,小姑娘肤色因着常年身子不好有些偏白,她脸蛋不大,五官精致小巧,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相貌。 项宜母亲梁氏也是南方人,据父亲所言,宁宁生母是她母亲的故人,那么多半也是江南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故人要将女儿留在项家,甚至在项家当年落难,朝不保夕,很可能护不住宁宁的时候,都没有找上门来。 是忘了这个女儿,还是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者身不由己呢? 项宜不知道,她这会叫了项宁,同她说了带她去治夜盲的事情。 “但有一桩,到时候可能安排宁宁用旁人的身份看病,宁宁莫要说漏了嘴。” 小姑娘惊讶了一下,“这是为何?” 项宜不欲她晓得自己的身世,便道以后要谈婚论嫁,怕旁人对她这病症有偏见,稍稍遮掩的好。 项宁笑起来,“姐姐想得也太多了,一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呢,二来人家若是对我这病有偏见,我们也不能骗人家,大不了我不嫁了便是了。” 她这么说,项宜爱怜地看了妹妹一眼。 她突然觉得,妹妹能做一辈子项家女也挺好,自己会替她安排好一切,她生身父母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认了亲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如果能一辈子都不见,那也不错。 只是项宜又禁不住想到了弟弟项寓,默默叹了一气。 缔婚 第138节 项宜又跟妹妹说了会话,午间的时候众人一道吃了饭。 谭廷当着妻妹和弟妹的面不好说什么,又担心妻子手腕上的红露出来,再被人发现了去,于是几乎半顿饭都在替妻子夹菜。 项宁和杨蓁相互笑着对眼色,项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爷好好吃饭就是。” 谭廷小心看她一眼,极低声音地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项宜没回答。 直到晚间也没同那位大爷好好说话。 天本来就热了起来,她这般,谭廷更是不知道怎么好了,闷声闷气地站在房中,无措地看着她。 这会见她洗漱好了,他也连忙洗漱了,只着了中衣坐到了床边。 项宜见他过来,背过身不理他。 她这般转了身,谭廷就无奈地低头叹气。 “宜珍,别生气了。” 他说着,见她微微顿了一下,连忙又道了一句。 “也别说不敢生气的话......” 她上晌说得那句“项宜不敢”,说得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慌慌。 项宜听着,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那大爷到底是让我生气还是不让呢?” 她说着,这才半转了身子,看了他一眼。 “大爷那般厉害,以后项宜都不敢说话了。” 她这话,简直如同刺球扎到了谭廷,算不上疼但也绝对不好受。 谭廷不免急了起来,转身上床,就将她从后面抱进了怀里来。 他动作稍微大了一点,便察觉妻子抬眼看了过来,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能虚虚圈着她,低声求她。 “宜珍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以后再不那般就是了。” 这话才让项宜顺了顺气。 谁想他又道了一句。 “这两次是我不好,但宜珍你也别和顾衍盛走那么近,行吗?” 项宜被他说得一哽,禁不住回头看他。 “不知义兄又哪里得罪了大爷?” 谭廷哼哼了两声,想说顾衍盛得罪他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但这话不好明说,显得他怪小气似得,而妻子到底和那人只是义兄义妹的名分。 他便没说破,闷了一会才道。 “不提他了,反正宜珍莫要再同我生气就是。” 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还有些委屈似得。 项宜见他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花来,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也不忍再难为他了。 房中有安息香的舒缓气息缓慢流淌着。 项宜想到他恼怒地将她困在茶桌上,非要她把什么都说给他听,那些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还真就在他的迫问下都说了出来。 他是有惊奇有惊诧有意外,但也都一桩桩地接受了,没有再让她一个人担着,俱都扛到了自己肩头。 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她说起自己难以有孕,问他们的婚姻能否长久的场景。 他那时,斩钉截铁的给了她答案。 “能!如何不能?一定能!” ...... 念及此,项宜没再故意为难他,伸手轻轻覆到了他手上,掌心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好了,我不跟大爷生气就是了。” 她嗓音柔和温软,落在谭廷耳中,如同山上温泉流过一般。 谭廷方才还暗自自责,眼下听了这话,忍不住低头向妻子看了过来。 “宜珍真不生气了?” 项宜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地点了头。 她那样子,仿佛夜间庭院里悄然绽开的花一般,谭廷不禁就在妻子温柔的笑中,恍惚了一下。 下一息,他不由地就捧起了妻子的脸。 她身上还有些微微的凉,但那凉意在他温热的手掌触及的时候,立时消散了。 谭廷低下了头,凑在了她的唇边,但又想起了什么,轻声地怕惊走了立在花骨朵上的蜻蜓似得,问了她一句。 “宜珍,我可以吗?” 他突然问了,项宜反而有点不习惯了,脸蛋蓦然一热,却也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妻子的应允,谭廷再没了顾及,低头含住了那柔软的唇瓣。 唇上的凉意也在他触及的瞬间散开了,湿润温热似落在薄薄的雪花上一般,将一切融化开来。 他起初只是含着她的唇珠,柔柔地,项宜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 只是不知何时,他手掌移到了她的耳后,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她白嫩的耳朵,拨弄得项宜身子一颤,而他掌心已将她整个脸头托着抬了起来。 项宜在他的手掌里仰起了头来,而他低头的轻吻,却在舌尖探入,撬开贝齿的一瞬结束了。 轻如蜻蜓点水的吻,忽然变化起来。 项宜只觉浪头汹涌而来,她已无暇抵挡,被他整个嵌在怀中,任由他将所有占据。 ...... 直到项宜都迷糊起来的时候,男人一下扯开了自己衣带。 滚烫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 项宜被烫了一下,这才清醒了一瞬。 “今日不逢五,也不逢十......” 男人嗓音低哑下来。 “还要什么逢五逢十,逢双也不要了,宜珍你觉得好吗?” “啊......?” 项宜懵了一懵,却听见了男人更加低哑如砂砾摩擦的嗓音。 “项宜珍,我只要你。” ...... 初夏的夜里,悄然逝去的春光重现帐中。 许久许久,谭廷替妻子清洗干净又返回来的时候,妻子已微喘着睡了过去,手搭在她腰间,身子还有些轻轻的发颤。 男人替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一个吻落在她发间。 她没察觉,只在安静的夏夜帐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我夫妻怎么可能不长久呢?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安定下来的,放心吧......” * 翌日项宜起来的时候,当真日上三竿了。 某人一早去了衙门,项宜见到两个妹妹的时候,见两人都在偷笑。 倒是这时,家里来了位太医,那位上了衙的大爷,竟也趁着休歇的工夫,暂时回了趟家。 项宜这才想起他说今日要替她找一位太医调理,没想到还真就来了人。 老太医一把年纪了,见了项宜身子单薄纤瘦便道,“夫人当先要把自己身子健壮起来才好。” 项宜点头应下,老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又问了问她之前在京中老郎中处看的情形,才道:“夫人这寒症确实有些重,又因着没有及时调理,多拖了好些年。” 他这般说,夫妻两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但老太医却也没把话说尽,反而倒了一句。 “夫人到底还年轻,以后能不能有子嗣,就看从现在开始调理得如何了。” 谭廷连忙问了一句。 “不知如何调理......”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若是太难为的话,顺其自然也就罢了。” 她已经吃了不少苦了,他不想她再因为这个受罪。 他这么说,项宜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老太医却捋着胡子笑了一声。 “除了汤药难免苦一些,老朽倒觉得是一桩美差。” “美差?” 谭廷和项宜都愣了一下。 老太医笑看了谭廷一眼。 “不知道谭大人可在京外有温泉山庄?若是没有便置一座,隔三差五地带夫人过去泡一泡,比吃药效果恐怕还要好。” 谭廷听着,眼中都放了光亮,惊喜道。 “您这办法当真是好,谭某还真有一座温泉庄子,闲置许久了。” 老太医笑着点起头来。 缔婚 第139节 “那便好了,老朽留个方子,夫人再好生泡些日子,过些日老朽再来看诊,看看到底如何了。” 谭廷连声道谢,道过两日休沐就带着妻子过去,还同项宜轻声道了一句。 “我到时候陪你一起......” 项宜:“......” 当着老太医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想起了夜盲的妹妹。 太医院的太医来一趟不易,顺便再帮妹妹看一下。 她把项宁叫了过来,老太医本没太在意,却在诊了脉之后,着意抬眼看了项宁一眼。 “姑娘还有些弱症,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吧?” 项宜替项宁做了答,“她从小身子就不太好,后因我家道中落,妹妹险些连药都吃不起了,这才又耽搁了许久......” 老太医摇了摇头,说。 “既是娘胎里带来的症,总是不那么容易好的,吃不吃药倒也是其次了。” 项宜听了,又问了一句夜盲之事,趁着项宁不注意,同老太医道了一句,本要待她去某地看一看的,毕竟那有个杏林世家,善看此病。 老太医听了,笑了一声,道不用去了。 “老朽便是那杏林世家出身。” 项宜又惊又喜,“那您看小妹这病怎么治?” 老太医开了个方子,又不由地看了项宁一眼,才低声道了一句。 “老朽治过此病,其中有一位病人,老朽治了十几年,至今未能痊愈,但长年累月也有好转,夫人用这个方子给姑娘抓药即可,慢慢养起来也就是了。” 项宜不晓得他说得那位病人是什么情形,老太医不多说,项宜也不便问,就如同老太医也不会把项宁的事情说出去一样。 项宜连声道谢,将方子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么么~满意不~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5章 项宜不用带着宁宁去外地看病,自然也就不用顾衍盛帮忙遮掩了。 下晌,谭廷本是要回衙门,但见项宜这边恰收到了顾衍盛的消息,邀她出去商议事情,他便让人往衙门里替他请了半日的假。 好在衙门并不严苛,请假休沐都是常事。 顾衍盛在约好的地方等着项宜,没想到却等来了两个人。 他见两人联袂而来,便止不住挑了挑眉。 谭廷则在他看过来时,伸手牵了一下身边妻子的手。 三人见面行礼,他才松开了来。 顾衍盛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谭大人今日没有上衙?” 谭廷没想到,这道士还记着自己今天本是要上衙的,哼道。 “不劳舅兄费心,谭某近来不忙。” 近来不忙的意思,便是有更多的时间在家了。 顾衍盛无言,只是轻轻看了项宜一眼。 项宜只好同他解释了一句,道是自己都告诉这位大爷了,“......大爷都晓得了。” “都”晓得了...... 顾衍盛无话可说,眸光微落,看见那位谭家大爷倒是做东一般,当先落座了。 顾衍盛只好也坐了下来。 项宜问他们想喝些什么茶,这家茶馆以茶盅沏茶为特色,各人可挑各人想喝的茶。 项宜一问,顾衍盛就看见那位谭家大爷轻轻叫了项宜一声。 “宜珍,我要喝龙井,你知道的,最清最香的那种。” 言语间尽是夫妻之间的亲昵。 顾衍盛没说话,只是让人将自己刚才饮的茶撤了下去。 项宜应了这位难伺候的大爷,转头又问义兄。 “大哥要喝什么?” 谭廷亦在这话里,眼帘微微动了一下。 不想却听见顾衍盛嗓音柔和着,同他的妻道了一句。 “我与宜珍喝同一种茶就好。” 道士说得似若无意,可说完,却目光从他身上掠了过去,嘴角微带笑意。 谭廷:“......” 狡猾的妖道。 他见妻子也应了那人,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那宜珍喝什么茶?” 他嗓音又开始有些隐隐的闷闷之感。 项宜看了他一眼,隐约有点明白他的心思,暗暗笑了笑。 “那就都上龙井吧。” 她这么一说,才看见这位难伺候的大爷,唇角翘了起来。 项宜无奈摇头出去了。 顾衍盛便也不再言语,情绪又落了几分,没再废话,同谭廷正经说起了话来。 待项宜吩咐了茶,便也坐了下来。 当先就是项宁的事情,谭廷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了,不用顾衍盛再操心了。 接着便是那封残信的事情。 先不说是谁送来的信,但看信上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顾衍盛这几日恰已经让人问过了,信中提及的人,彼时看起来没有什么紧要,但前后站出来弹劾项直渊的人,都与他们有关。 而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林家人,但一个是林家的姻亲,另一个是林阁老从前的学生。 如此这般,几乎可以肯定林程两氏,同项直渊的死脱不开关系了。 项宜眼睛红了起来。 谭廷看着心下一阵疼,万没想到,让项家险些陷入万劫不复的,正就是自己的姑父家族。 顾衍盛此时问了谭廷一句,“谭大人准备怎么办?” 谭廷当然不会包庇林家什么,他沉声道了一句。 “此事既然为真,那么就该继续查明白林氏和程氏害岳父是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目光想顾衍盛身上看了一眼,不必他开口,在座包括项宜都想到了另一件事。 项直渊生前走的最近的便是顾衍盛的伯父,大太监顾先英,而项直渊亦是在顾先英失势后,遭遇了这般迫害。 那么顾先英的失势,同项直渊的死,是不是同为林程所为,而目的又是什么?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静默几息,谭廷才又说了另一件事。 “还得晓得,把信送到宜珍手上的人是谁,又是想做什么?” 这个人也是个关键,好在谭廷已经有了办法,不过没等他开口,顾衍盛便道了一句。 “我想,谭大人可以计策引诱,让此人现身。” 把信送给项宜,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 顾衍盛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这人多半是奔着谭大人来的,谭大人近来先同宜珍分开的好。” 谭廷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这办法从顾衍盛嘴里说出来,一下子就不对味了。 尤其顾衍盛还说,那人是奔着他来的。 谭廷当时没同这道士在言语上纠缠,只是难免不快地同他分割了各自要做的事情,就同他的妻回了家。 项宜在回程路上,便同他道。 “那我还是照着原计划,带着宁宁出去看病好了。” 谭廷不同意,想到道士总是不怀好意,哼了一声,同项宜道。 “正好老太医提及了温泉暖身的事情,宜珍就带着宁宁去京郊的温泉山庄住几日吧,待我诱出那人,就去温泉山庄寻宜珍。” 这倒也是个办法,项宜觉得可以便应了。 谭廷暗暗松了口气,不禁想到那日两人吵到项宜险些就此离家,又是一阵心有余悸。 他眼前隐隐浮现一个影子,不过不能确定,待项宜暂时离开,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项宜第二日,就把暂时去温泉山庄住的事情,同项宁说了。 项宁听说又改了去处,一头雾水,又听姐姐说走得急,十分不解。 “姐姐何不再等一日,寓哥儿就要休沐了,待他休沐回来见不到我们,岂不是扑了个空?” 项宜不便告诉妹妹,她要带着她离开,本就是要让项寓哥儿见不到她的。 项宜只能又同妹妹找了个借口,项宁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缓缓点了点头。 缔婚 第140节 她们翌日就要离开。 晚间,项宜又让人收拾了东西,乔荇和春笋一听收拾东西,都惊怕地愣了一下。 两个丫鬟这般,项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量衣物即可。” 两人一听,俱都松了口气。 项宜又道,“你们亦随我一起去温泉山庄,也带上几件清凉的衣裳吧。” 两人一听是温泉山庄,都来了几分希冀,手脚都麻利了许多。 谭廷从书房过来的时候,就见房中一派祥和轻快,两个丫鬟已经替项宜收拾好了物什,甚至连篆刻的印章刀具都带上了,正同她说起温泉山庄的事情,似要去避暑休歇一般,好不快乐。 但妻子要走,他可走不了。 谭廷想到顾衍盛出的好主意,就坐到了一旁默默喝茶,没有出声。 项宜抬眼见他这般,不知他又怎么了,只能让丫鬟们先下去。 “大爷怎么了?” 谭廷一时没回应,他又不能出尔反尔,倒是想起了一件在清崡时他就提过的事,他余光轻轻在妻子身上一落。 “宜珍可否别叫我大爷?” “那叫什么?” 项宜歪头看了这位大爷一眼,黛眉微挑。 “难道叫老爷吗?” 话音一落,谭廷就呛了一声,险些把茶水呛出来。 他转过头去,只见她嘴角绷着些许笑。 他哼了一声,问她,“我哪里老了?” 说着又轻瞥了她一眼,“宜珍就不能叫我的表字?” 项宜就知道他说得是这个。 她没出声,慢慢斟酌了一下。 “表字......” 谭廷见她还是没喊,抿了抿嘴,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了一句。 “若是叫不惯表字,叫夫君也是成的。” 话说到后半句,嗓音里暗含三分愉悦。 项宜正低头收拾着窗下的针线筐,闻言手下一顿,在这般称呼里,她也想清清嗓子了。 谭廷希冀地向妻子看了过去,等着她叫一句,元直或者夫君都行。 可她就是不说话,谭廷干脆就盯着她看起来,看得她不得不开了口。 他看见她红唇微动,道了一句。 “晓得了......谭大人。” 项宜说完,立刻就要快步出门去。 不想身后卷来一阵飓风,她讶然转身,那封迎面裹了过来,项宜径直被男人压在了花格架子之上。 身后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轻轻颤着,发出惊讶细碎又悦耳的响动来。 项宜后背靠着花格架子,被人抵着动弹不得了。 “大爷做什么?”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叫谭大人了?” 项宜没说话,脸却在与他极近的距离,热了起来。 他抵着她,低头在她耳边。 “宜珍到底叫我什么?” 湿湿热热的气息扑到她耳中,顺着耳朵流淌进来,身上隐隐有些发麻。 项宜再经不得他这般了,但夫君那般称呼,她实在叫不出口,她只好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把我放开......元直......” 那两个字从她口中出来,脉脉淌进谭廷耳中,他整个人都有些持不住了。 他没能把她放开,反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直将她抱得比自己视线还要高。 项宜惊得连忙勾住了他的脖颈。 听见他嗓音发哑地道了一句。 “宜珍,温泉山庄等我。” ...... * 翌日恰是殿试,项宜还没来得及走,谭廷就临时回了一趟家,道是殿试一甲三位都出来了,不同于往年世家子弟占据鳌头的情形,今次一甲三位中,状元是军户出身,榜眼乃是寒门子弟,探花则才是一位小世族的读书人。 与此同时,江西舞弊案的处置也下来了。 项宜闻言直起了身子。 谭廷俱都告诉了他,宫里对凤岭陈氏完全没有网开一面,尤其东宫的态度十分强硬,除了涉及此事的人,都罪加一等以外,所有涉事世族,在江西当地的,全都禁考科举十年,而非是当地的其他族人,也未能幸免,子弟禁考五年。 更厉害的是,涉事世族在朝官员,五年内亦不得升迁,这一举,连陈氏那位封疆大吏也囊括在内了。 这是东宫的雷霆之怒,是以儆效尤之意,震慑那些不安分的世家,不得再占据高位,压榨庶族寒门。 有了这件事豁开了当下的一道口子,项宜只觉得替父亲翻身的事情已经不远了。 只不过事涉林程两族,他们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谭廷握了项宜的手。 “宜珍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项宜缓缓点头。 * 京城程家。 高树围拢起来的幽暗花园,没有一丝夏日的暖意。 程云献一早去亡母的牌位前上了香,回来的路上,从那片花园的边缘路过,虽然加快了脚步,却还是遇见了坐在竹林中央幽池旁的父亲程骆。 她只能上前行礼问安。 可是问了安,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小心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看到父亲程骆似乎正在看朝中今日刚送来的笑意,不知看到了什么,冷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了一句。 “庶族、寒门......太子可真有意思......可那又怎样呢?” 程云献不知他说得是什么,恰在这时又有人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了一句。 “......约您见一面。” 程骆微微抬头,算是应了。 这时风将他脸上的常年遮掩的面纱撩开些许,程云献只一眼看过去,便禁不住颤了一颤。 而她父亲程骆却在这时抬眼看了过来。 程云献连忙低下头去,只听见父亲跟她道了一句。 “顾好你自己。” 程云献得了这句话,便立刻行礼离开了。 她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快些的意思了。 走远了,她才堪堪从那种阴冷如地狱一般的情形中脱离出来。 她看向周遭的阳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她是世家大族的宗家大小姐,被万人羡慕,可谁知道她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这样如临深渊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她回了自己院中,刚要找人问问事宜,就见人过来回了一声。 “大小姐,谭家那便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谭夫人今日晌午,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谭家了,似是去了京郊,而谭大人刚下了衙,也没有回家,又去了酒楼。” 不等程云献回应,丫鬟绿幽便在旁握了程云献的手臂。 “姑娘,是不是成了?” 程云献闻言,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她脸上露出三分笑意,“十有八九了......” 言罢,就让绿幽替自己换了身衣裳,精心理了妆容,立时出了门去,直奔谭廷所在的酒楼。 那酒楼今日恰有戏台,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潮涌动。 程云献不知那位谭家大爷,怎么寻了这个吵闹的地方喝酒,不过他这会就坐在戏台下不远的桌子旁,身边没有旁的人,倒是让她不必另找借口了。 程云献暗暗道好,三转两转就到了谭廷的桌边。 她似是恰好遇见一般,半惊半喜地道了一句。 “呀,这么巧谭大爷也来此听戏?” 她说完,见捏着酒杯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缔婚 第141节 程云献在他的目光里,露出些许女儿家的娇羞来。 她不想进宫给年过五旬的老皇帝当妃子,相比之下,嫁给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的谭氏宗子,不是强的多吗? 况且这位谭家大爷是个立身极正之人,项氏女名声那般糟糕,他都履约娶了项氏。 若是能嫁给他,就算他对自己没有用情极深,她也总算能脱离程家那样幽冷如冥界的地方了吧。 她这般想着,看着谭廷心里不免起了亲近之意。 “这会儿人多没有座位了,云献能在此稍作一会吗?” 她说完,见男人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程云献越发放下心来,先说了两句戏台上的情形,然后话题一转到了项宜身上。 “云献今日出门,恰在街上遇到了谭夫人,谭夫人怎么好似离京去了?” 她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谭廷只是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程大小姐,对拙荆如此上心。” 程云献还以为他说这话,是对那项氏心有怨怪。 她笑着道,“只是恰巧碰到而已。” “是吗?” 男人突然反问了一句。 程云献再没听过他这般口气,愣了一下看过去,却见他忽然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放到了桌上。 “程大小姐若是不上心,怎么还特特给拙荆送了这封残信呢?” 话音落地,喧闹的酒楼里,程云献彻底怔住了。 谭廷看着近来总在特殊时机出现的程大小姐,修长有力的手指,咚咚两下点在信封上,冷声问了一句。 “不知程大小姐给拙荆送这封信,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某个人,好像有点娇...... 月底了,营养液有吗朋友们~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6章 “不知程大小姐给拙荆送这封信,意欲何为?” 喧闹声音从戏台上下躁动而起,但程云献却在这封残信里,安静了一下。 就在几息之前,她还想或许能就此脱离苦海了,却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个设局的人,成了别人局里的人。 再不承认或者强辩,都没了意思。 程云献看着那封信,着实沉默了一阵,而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谭大爷和夫人情比金坚,云献羡慕亦佩服。” 谭廷见她之前果然不怀好意,想到妻那天险些离家,脸色冷了下来。 但程云献向谭廷看了过去,在看到男人英俊的面容沉稳的气度时,想到他对妻子项氏的情意,恍惚了一瞬。 她再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男人了,可她更不想在父亲给的阴暗选择里,束手就擒。 程云献声音略低了几分。 “关于这封信,云献知道的也就止于此了,但是我想谭大爷应该想知道更多吧。” 谭廷冷着脸没有出声,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看着程云献。 “程大小姐能有什么可以让谭某知道的?” 他直截了当地道了一句,“谭某或许可以用程大小姐想要的做交换。”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程云献的意思。 程云献目光不由地多在这个男人身上停留了几息。 她点头开了口。 “如此最好。家父身上有件密事,事关与项大人有关的另一人,我想谭大爷会有兴趣知道,云献可以找个机会带着谭大爷亲眼看到这件密事。” 她开口便提到了她的父亲,程氏的族长程骆。 程骆并不在朝中为官,且深居简出,寻常完全见不到此人。 谭廷从前便觉得他与旁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不太相同,如今看来......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程云献。 “令尊的密事,程大小姐也肯让谭某这个外人知道吗?不知以什么为交换?” 程云献到底是程家女,若是程家出了状况,她又能撇清到什么地方? 但谭廷提出了这般一问,只听到那位程大小姐,极淡地笑了一声。 她道。 “谭大爷不必顾虑许多。云献只有一个要求。” “你讲。” 程云献深吸一气。 “事成之后,还请谭大爷替我改名换姓,送我远走高飞!” 谭廷一愣,再看向程云献,眸色多了几分思量。 “谭大爷肯答应吗?”程云献攥紧了手。 她最后的机会,便系在这位谭家宗子身上了。 她晓得她得不到他的情意,也得不到他正妻的位置,但若能以秘密的交换,让他帮她做这件事,她想,他或许比那些与她同根同源的程家人,更可靠更值得人信任。 她紧紧攥着双手,见那位谭家大爷缓缓地点了点头,言语收起方才的疑问,肃了起来。 “谭某应下了,言出必行。” 话音落地,程云献一颗心也扑通落了地。 如果他真的能送她走,她再也不用在那令人窒息的家族里,多留一天了! 她起了身,给谭廷行了一礼。 “谭大人亦放心,云献会很快找到机会,届时会告知谭大人前往的。” 她说完也没有多停留,快速离开了酒楼。 她走了,谭廷收起了妻给他的信,手里拿着酒盅转了转,并未饮下,倒是捏着酒盅思量了一阵。 程骆的密事,涉及和他岳父有关的另一个人,是谁...... 他默然思量,却见身边一个来了个着绛紫锦袍的人。 谭廷并不怎么想理会这个人,这个人偏坐了下来。 当着他的妻的面,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这会儿妻不在,这人便无礼起来了。 谭廷看了不请自来的顾衍盛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顾衍盛一边听着戏,一边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程大小姐?” 谭廷也往戏台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不想顾衍盛悠悠道了一句。 “果然是奔着谭大人来的。” 谭廷不用他提醒,又庆幸,幸好妻子不在此处,不然是他招来的桃花,实在令人尴尬。 “顾道长就不必替谭某操心了,只要宜珍不在意就行。” 他的妻才不会因为这点事生他的气。 然而顾衍盛轻笑了一声,顺着他点了点头,“那是,宜珍当然不在意。” 道士专门重了一下“在意”两个字。 此在意非彼在意...... 谭廷一哽,心下一气。 但想了想家中妻子的性子,确实不像会拈酸吃醋的样子...... 谭廷闷了一下,不过他也不能让旁人看出来,便又哼了一声。 “在不在意,宜珍都是谭某明媒正娶的妻。” 这话一出,就见那道士没话说了。 戏台上咿呀了几声,调子轻快。 好在谭廷也没准备同顾衍盛斗到底,只是想起了程云献方才的话,低声问了一句。 “你可有觉得程家有什么不对之处?” 顾衍盛闻言,便点了点头。 台上的戏声响亮了一时,顾衍盛压低嗓音道了一句。 “不瞒谭大人,家伯父的事情,恐怕与程家脱不开关系......” 他暗中调查顾先英的失势和项直渊的死,不是一日两日了。 顾先英失势的时候,他尚且年少,又因为伯父生前得罪过不少人,日子过得艰难,只能替彼时已经葬身火海、连尸骨都未能找全的伯父,匆忙下葬。 缔婚 第142节 待他有了自保之力,再去翻查当年之事,已经过去许多岁月了,可还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顾衍盛这么说了,谭廷缓缓点了点头。 “过几日程大小姐或请我亲去探看程家的密事,不知道长可愿同往?” 话落了音,顾衍盛不由地向他看了一眼,看到了这位谭氏宗子明朗舒展的眉目。 他微顿。 “多谢。” * 项宜和项宁一走,府里空落了下来。 翌日谭廷早早下了衙回家的时候,见到了刚好书院休沐回来的谭建和项寓。 谭建自不必说,回了西跨院就不出来了,倒是项寓略有些尴尬。 谭廷在外院见到他的时候,发现妻弟似乎清瘦了不少,这会回了家,亦神色有些落寞。 谭廷还以为他是因为项宜和项宁不在家,跟自己这个姐夫实在没话说。 他试探着道了一句。 “若是寓哥儿也想去温泉山庄,这会快马过去,能赶在天黑之前到。” 谭廷早就算好了时辰,若不是每日都还要上衙,他就不必替项寓支招了。 然而他这么说了,却见项寓摇了摇头。 少年神色越发落了下来。 “我回房读书就好。” 项寓谢过谭廷好意,低头回了房中。 长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带着宁宁去温泉山庄?定是故意为之。 他若是去了,长姐只会更生气了。 项寓在房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阵子书,天色暗了下来。 谭家老宅处处掌了灯,亮堂堂的。 光亮洒在青石板上,不用提灯照亮就能走动。 项寓目光落在窗外。 不晓得温泉山庄是否也如此亮堂,让夜间看不清路人,也能安安稳稳地走一走...... * 京郊,温泉山庄。 谭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没什么心思消遣,后来带着项宜过来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只把这庄子抛在了脑后,若不是老太医提及,他还完全没想起来。 谭家这温泉庄子是早早就置办了的,地势颇高,在水的上游,山庄里雕梁画栋间,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泉池。 便是项宜从前跟着父亲在京为官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可见是世家大族的才能拥有之地。 到了此处的当天,项宜和项宁便选了个小池子进去泡了一会。 今日围着山庄走了一圈,姐妹俩吃过饭,又坐到了池边泡脚。 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项宁就下意识不想在外面多停留了,她怕看不清,而这里地形她又不熟悉,再失足跌进池子里面。 项宜爱怜地看着妹妹,不舍她早早回房,让人把院子里的灯全都点了起来,又在她身边多放了两只灯。 灯亮映在温泉池的水面上,四下里全都亮了起来。 项宁的眼睛亦亮了起来。 “好亮堂呀!” 她说着,笑着挽了项宜的手臂,她说像逢年过节。 “逢年过节?”项宜有点出神,随口问了一句。 却听见项宁笑着回道。 “姐姐嫁到谭家之后,逢年过节也只剩下我和阿寓两个人了,但我到了晚上就看不见了,比着旁人家里更显得冷清,阿寓就在院子里点灯,从墙头到桌上再到地上,全是他点的灯,院子里亮得像白天一样,我连墙角的耗子洞都能看见了,闹得隔壁邻居来敲门,问我们是不是着火了......” 她说着,咯咯笑起来,同项宜道。 “我让阿寓省着点灯油蜡烛,他却不肯,我也没办法,他可不像听长姐的话一样听我的话。柿子净捡软的捏,真是个坏弟弟......” 项宜飘飞的思绪被项宁的话拉了回来。 她低头向小姑娘,见小姑娘说着说着,就不笑了,目光向着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今日阿寓休沐了吧,这里多好呀,阿寓要是能过来就好了......” 温泉里的水光反照到了项宜眼中,项宜眼睛酸了一下。 看来弟弟真的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宁宁不是项家人了。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宁宁母亲现身,要把女儿认回去,兴许弟弟还有一点机会,如若不然,他今生今世都别想了...... 项宜揉了揉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恰好这会有人过来通传,道是京城府里来人了。 项宁比项宜还快地站了起来,“啊?不会是阿寓听到我们在此,赶过来了吧?” 可惜并不是,下人摇了摇头。 “不是寓少爷,是大爷派人给夫人送了口信,道是让夫人放心,大爷过两天休沐就过来。” 下面的人这么说了,项宁只能又坐了回去。 倒是项宜听出了那位大爷的意思。 看来他诱出送信的人了。 竟这么快,那他过两日休沐,还真的就要来了。 ...... 姐妹俩又在池边泡了会儿脚,说了会话,早早的回了各自房里。 京中和京畿的谭氏族人也不少,其中有两家正逢婚丧嫁娶,项宜作为宗妇就算不出面,也要打发人去。她回了房理了会事才歇下。 倒是项宁因着夜里看不见东西,一贯得天黑不久便睡下,自然第二日醒来的也甚是早。 翌日天刚亮,她就行了,项宜房中还没有动静。 天气渐渐转热,也就只有清晨清凉一些。项宁见姐姐没醒,就叫了小丫鬟同她一起从后门出去,往后面的小山上走一走。 这里都是贵人门庭的别院山庄,除了早间进出的仆从,倒也没什么人。 项宁同丫鬟一道往上走,走到了山腰间,房舍便少了许多,只剩下另外两个地势颇高的庄院。 项宁自然不会往别人家的院子去,她这会儿累了,就挑了个大石头,坐在石头上歇脚。 丫鬟见她暂时没有回家的意思,便到往上走两步,替她先探探路。 项宁点头道好,自己坐在石头上,捡了片大叶子扇风。 至此向下看去,半座山连同山脚延绵着的村庄小湖,全都尽收眼底。 项宁正看得认真,身后似有嘀咕说话的声音也没太在意,心想着不过是谁家的仆从路过罢了。 却没想到,下一息,两串急匆匆的脚步忽然就到了她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从两边将她一把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走。 “太太怎么可以一个人在此?真是要了奴婢们的命了!” 项宁这才看见是两个丫鬟,她懵了一时。 “你们是谁呀?认错人了吧!” 她一开口,那两人皆是一怔,这才转头看到了项宁脸上。 两人一看之下,都似眼睛花了似得,待回了神来,才相互对了个眼神。 “怎么这么像......” “但不是呀!” 两人这才发现真的认错了人,赶紧松开了项宁。 项宁又莫名其妙又好笑。 “你们是谁家的人呀?是你们太太与我相貌相近吗?”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桩巧合甚是有趣,还笑着问了两人。 可那两个婢女打扮的人却完全笑不出来,连声道歉,却没回应项宁的话,转身就跑远了。 项宁只觉得奇奇怪怪的,不时从山上下来,回了谭家的温泉山庄,与项宜一道吃早饭的时候,就说起了这件事。 彼时项宜刚替她盛了一碗粥,听她说完,手里的粥水差点打翻了,幸好被乔荇从旁抬手扶住了。 “夫人小心些。” 项宁也惊讶了一下,长姐素来做事很稳的,怎么差点打翻了粥? 她问了项宜一句,“姐姐是从宁宁说的事情里,听出什么不对来了吗?” 见妹妹察觉了异常,项宜抱歉了一时。 但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她并没准备告诉妹妹身世。 毕竟宁宁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项家的孩子,若是突然说出她不一样的身世,项宜只怕她不能接受。 她说没什么,道,“我还以为是拍花子的来了,要把宁宁拍走。” 她说着,目光在项宁身上极快地落了一下。 “我们刚到此处,四处都还不熟悉,宁宁这几日就在山庄里,先不要出门了,万一真有拍花子的,姐姐可要担心了。” 项宁的母亲是什么情况,项宜也不知道。 如果她生母真的在附近,母女又长得这么相像,说不准就要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缔婚 第143节 项宜不敢再让项宁出门了,嘱咐了她好生留在山庄里,哪里都不要去。 项宁甚是意外,不知道姐姐怎么如此小心,只是悄悄看了姐姐两眼,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项宜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吃完饭之后,就招了在山庄里常住的仆从,好生询问了一番附近人家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7章 谭家温泉山庄。 项宜听了妹妹项宁说的事,这边吃完饭,就叫了山庄里的人问话。 她当先就问了此处都有哪些人家。 可惜这里是京郊有名的温泉地段,半山都是各家各户的温泉庄子,京里稍有些名头的人家,都在此处有宅院。 项宜没问出什么来,便又问常在此处住的有什么人。 下面的仆从掰着手指给她数了数,虽然去掉了大部分的人家,但还有好些人家的宅院有人住。 项宜总不能挨个去询问,暴露了自身,她好生琢磨了一番,叫了灶上的厨娘过来。 “去做些咱们清崡老家的点心来,就道谭家要在此处住些日子,同邻里走动一下。” 刚搬进来住,与邻里走动本是常事,若那奇怪的太太真的是项宁的生母,那么也应该对谭家留意,她若有心,便能想办法联系上了。 项宜吃过饭就吩咐了一连串事情来。 她心里只想着项宁今日的奇遇,没太留意项宁这会儿在做什么,倒是项宁偷偷看了看她。 从她掉进水沟受伤,姐姐来照看她之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长姐先是不让阿寓同她一起了,再后来就带她去了谭家,阿寓平日上学,休沐回家也不太能见到,每次她提起阿寓,长姐也不会接她的话,只是目露怜爱地看着她。 再后来,长姐又说带她去外地看夜盲,还说要遮掩身份。她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好在后来没有成行,但又将她带来了此处。 而今日她说自己遇见这桩奇事,长姐就好像吓了一大跳似得...... 项宁想到这些日子一来的怪异之处,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安实的感觉。 但姐姐一向将她护在身后,当下也是不肯都告诉她的样子,她自然也就不好问了。 可是,能是什么事呢?那个奇怪人家的太太又能是什么人呢...... * 温泉山的一处不起眼的高深大院中。 方才两个认错了人的丫鬟,一回到了院子里,便不放心地专门跑进了自家太太门前,准备亲眼看看太太到底在不在。 可两人往房中小心探头去看,专门往窗下太太平日里作画的地方看去,却完全没有看到人影。 两人皆是一惊。 其中一个人道,“太太呢?怎么没在?!” 另一个丫鬟咽了口吐沫,想到从前因着太太不见遭受的惩罚,虚汗都冒了出来。 “不会刚才那个就是太太吧?” “你胡说什么呢?那个姑娘这么年轻,纵使与太太有八分相像,年岁也对不上呀!别胡扯了,快找人问问。” 出了虚汗的人这才回了一分神,“也是也是......” 只是她刚一回头,就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妇人。 妇人手里还拿着作画的颜料,青的黄的蓝的,各色缤纷眼色倒是衬得她上了些年岁的面容,又重新焕发了年轻时的光彩。 她肤白细腻,长着灵动的江南美人的相貌,令人一眼看到便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妇人目光落在两个丫鬟身上。 “你们刚才说,见了个小姑娘,与我长得有八分相像?” 她问了,两个丫鬟就算不想多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是奴婢们认错了人,还以为......” 拿着颜料的妇人轻轻哼笑了一声,一边往房里走,一边问。 “还以为我又跑了出去,是吗?别好端端吓着人家姑娘。” 两个丫鬟一脸尴尬,进了房中便请罪跪到了画案前。 “是奴婢们冒昧了,好在那位姑娘没有生气,太太恕罪。” 妇人本没准备再理会她们,拿起自己案上未完成的画像。 那画像上画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淡粉色的衣裙,安安静静地捻着一朵花,坐在花丛里。 妇人一眼看过去,眸光便柔和到了极点,又暗含些许水光地闪动了一下。 她看着画默了几息,拿起了那副画,问了两个丫鬟一句。 “你们说见到的那个姑娘,与我这画里人有几分相像?” 两个丫鬟抬头像那画看了过去,都在下一瞬瞪大了眼睛。 她们方才见到的那个姑娘,竟简直就如同从太太手里的画像中,走出来的一样。 两人一时张口结舌,妇人挑眉看了她们一眼。 “怎么?很像吗?” 两人禁不住都点了点头。 “简直有十分相像!” 话音落地,妇人怔了一下,又看向两人问了一句。 “年岁也相似?” 两人都说是,道那位姑娘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两人说完,就见自家太太不说话了,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似乎有些颤动,但半晌只是轻哼着背过了身去,道了一句。 “这世间相似的人多了,你们以后莫要再看花了眼,平白无故吓到了旁人,反而是我的罪过了。” 两个丫鬟见她有些生气,不敢再多言,连忙磕头应了下来。 她背着身子又道了一句。 “我已这般年岁,早就认了命,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走不掉了,你们莫要再祸害旁人就是。” 她说完,挥手让那两个丫鬟下去了。 两人一走,房中只剩下了燃在画案旁边的名贵熏香。 妇人拿着画的手颤抖了起来,她看着画像上想象的女儿的样子,又从画像上边缘向窗外看了过去。 她喃喃。 “宁宁,是你吗?” ...... 午间一个人吃饭,妇人便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想着两个丫鬟说得,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姑娘的事情。 午后小憩也没能睡着,拿起画笔一笔都画不出来。 不想这时,门房提着东西走了过来。 她这里哪有什么人拜访,甚至根本就没有人晓得,此处还常年住了个人。 但门房开口却道。 “太太,附近山庄里有贵人搬了过来,给周围邻居都送了些点心,这是给咱们的。” 门房将点心盒子放到了廊下,有丫鬟走过来道了一句。 “太太若是无意,奴婢替您处置了就是。” 可妇人却抬手止了她。 “不知道是什么新奇点心,打开看看。” 丫鬟没再多言,立刻打开了那点心盒子,里面放着几样外地式样的点心。 她一眼之下便问了一句。 “是谁家送来的?” 门房回道。 “是谭家。” “清崡谭氏?宗妇夫人姓项的那家?” 门房连声道是,“正是项氏夫人到了山庄,吩咐人给邻里送点心的。” 门房说完,那妇人就一时没说话了。 丫鬟朝她看过去,“太太要尝尝吗?” 妇人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地点心一眼,说尝不尝倒是无所谓,又道。 “只不过总要礼尚往来。” 她说着吩咐了丫鬟,“你让灶上也将我常吃的江南点心做上一匣子,明日当作还礼送回去吧。” 她说完,便如真的并不在意一般,转身回了房中。 ...... 项宜当天没有等来回音,揣着满腹心思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刚用过饭,她让人送了点心的各家就都有了回应,都礼尚往来地送了些回礼,有送花卉的,也有送点心的,或者些旁的瓜果。 项宜每一家的回礼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缔婚 第144节 项宁也过来帮她看,“姐姐倒是把这些回礼看得仔细。” 项宜笑笑没说什么,却见项宁打开了一个匣子,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 小姑娘推了匣子给她看。 “这家竟送了江南的点心给咱们,这些点心的样式,和娘亲从前爱吃的那些家乡点心一样呢!” 项宜看着那些和母亲从前爱吃的点心,几乎一模一样的江南点心,愣了一下。 “这是谁家回的礼?” 下人道是姓张,是一个皇商人家,宅院里住着的是那皇商常年养病的太太。 项宜又问了详细情况,下人却不晓得了,只晓得那位太太他们是从没见过的,似乎身子非常不好,从不出门。 项宜闻言,心下快跳了两下,看着那盒点心陷入了思索之中。 那位太太十有八九是宁宁生母了吧,只是她好似完全不能从那高深宅院里出来,被困在了其中...... * 京城。 谭廷连着几日留在衙门的时间都长了起来,顶头的几位通政司的老大人们,见他如此上进,都道他前途不可限量。 谭廷不敢领受,主要还是因为家中冷冷清清的,没人挑灯在窗下一边做衣裳一边等他。 话说回来,他的妻子一离了家,就像泥牛入海一样,一点音信都没有了。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山庄都忙些什么,若不是他派人过去传信,鬼晓得她到底在不在那里。 念及此,他回到了家中看见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正房,便坐在她常坐着的窗下,生了一会气。 不过浆洗房让人送了刚洗好的衣裳过来。 谭廷抬眼瞧见其中一件自己从未穿过的新衣,愣了一下。 “这件衣裳也是我的?” 别是谭建或者寓哥儿的吧? 浆洗房万不敢将主子的衣裳弄混了,连道正是大爷的。 “是夫人前些日亲手给您制的新夏裳,奴婢们刚洗好的。” 话音落地,谭廷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刚才同妻子生的那一阵子气也没了影。 “夫人总是对我上心的。”他道。 下面的人无不应和,“那是自然。” 谭廷翘起了嘴角来。 翌日下了衙换衣裳,就将妻给他做的新衣穿在了身上,又人高马大地立在项宜的梳妆镜前,瞧了一会。 不想穿着新衣晚饭还没来得及吃,程云献突然送了消息过来。 谭廷立时打起了精神,把新衣换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衣,让人通知了顾衍盛,悄然无声地出了门去。 程云献给的地点在京外的一片小湖附近。 谭廷并不晓得,程家还有这么一片院落,将半个湖都囊括在内。 倒是顾衍盛不是很奇怪,他对程氏的暗中留意更多一些,“那程大老爷程骆,甚是喜欢这片地方,时常过来。” 两人都穿着寻常衣裳,但程云献又让他们换上了一身程家小厮的衣裳,从不起眼的偏门进了那湖上宅院。 程云献也在,并且提前几日就到了此处,早早为两人今日的潜入准备好了一切。 谭廷话少,但顾衍盛道了一句。 “程大小姐如何料到令尊这几日会来呢?” 程云献没见过他,还以为是谭廷身边的紧要人,便回了一句。 “父亲常来这里,尤其是五月。”她道,“每年这几日前后,父亲必来此湖,甚至整日整日地泡在水中。我只不过依着他往年的习惯猜测罢了。” 她这么说了,谭廷微顿。 “每年五月这几日都来?” 程云献点头。 谭廷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顾衍盛一眼,看见顾衍盛收起了嘴角惯来的笑意,脸色阴冷了几分。 这毕竟是程骆的地盘,程云献能做的十分有限,没再让两人更多停留,便送了两人往湖边去了。 她不便过去,派了人手给他们指路。 两人很快到了湖边的竹林中。 风从湖面吹过来,在竹林里幽幽转动,阴风阵阵。 他们都是程氏小厮打扮,悄悄地收拾着竹林里的碎草落叶。 只是两人都往湖面上看过去,除了一阵阵波浪,却并没有见到程骆的影子。 然而湖边还离着两个暗卫模样的侍从,紧紧盯着湖面。 谭廷和顾衍盛都觉有种怪异之感,难道程骆潜在湖中? 正想着,湖面波澜突然而起,有人从湖面下游了上来,两人皆定睛看去,正是那位程大老爷程骆。 远远地,他半背着身子,看不清面目,但身形定是他无疑,岸边站着的人都立刻行了礼。 这时,顾衍盛低声同谭廷道了一句。 “程骆常年戴着面纱,今日没戴......” 话音未落,那程骆恰好转了一下身,两人目光俱落在他脸上。 只见程骆相貌堂堂的上半脸之下,下半张脸扭曲诡异,皮色没有一丝正常,定睛细看,竟是烧伤! 这般景象极其骇人,若是寻常人必要被这景象惊得露出马脚。 好在谭廷和顾衍盛都非常人,但谭廷心中波澜四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衍盛的伯父、大太监顾先英,就是当年的五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里,葬身火场。 而程骆脸上有严重烧伤,又在五月会频繁来此湖中沉于水下,是不是意味着当年的阴影未退,而顾先英之事,正是他所为呢? 谭廷一时没有言语。 如果真是程骆弄死了顾先英,那么是为了什么。 这恐怕也随着顾先英的死,埋葬在了行宫的火场里,不晓得能不能挖出缘由。 谭廷看向顾衍盛,见顾衍盛默默紧攥了双手,指骨在竹林风声中噼啪响了一声。 他刚要道一声“节哀”,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而程骆却在此时,从湖中上了岸。 不想他上了岸第一句话,便道。 “五日之后,把那阉人给我带至此处,今岁我也要亲自动手......” 言语未落,他已裹了衣裳走远了。 阉人?! 谭廷愣在当场,一旁的顾衍盛亦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程骆离开的背影。 程骆方才阴冷诡异的声音似乎还在水面上反复回荡。 ...... 离开程家的时候,谭廷特特给程云献留了话。 “程大小姐放心,谭某言出必行。” 程云献大松了一口气。 终于、终于她要脱离这片苦海了。 没有人知道,从那年她父亲烧烂了下半脸之后,性情大变到何种程度。 母亲受不了他,病重惊怕而死,继母从嫁进来起便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哥哥更是孝期一过就主动外放离开了,只剩下要给母亲守孝的她,要日日面对这个父亲...... 她给谭廷郑重道了谢,嗓音哑了一时。 谭廷缓缓点头,同顾衍盛离开了。 这边出了程家,顾衍盛便提出了另行离去。 谭廷晓得顾衍盛另有打算了,正经道了一句。 “道长有用得到谭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顾衍盛目光在他脸上微落,跟他行了一礼。 程家、林家还不晓得有多少事潜在水下让人无法看清。 谭廷回了京里,亦找了人吩咐了一番。 第二日照旧上衙,再之后便是两日休沐了。 而谭廷在当天下衙之后,就离了京城,快马去了京郊的温泉山庄。 作者有话说: 谭大人:终于休假了。 明天有你们要的温泉游戏(bushi)... * 推荐朋友的古言《换了夫君后》观樱/文,有兴趣的收藏一下~ 文案: 镇上的富商颜老爷为了给独女找个好夫婿,资助多位贫困书生。 颜如月一眼就看中了长的最俊俏的那个。 缔婚 第145节 整个县城都知道,颜大小姐喜欢那书生多年,就等着和他成亲。为他描眉画鬓,为他洗手做羹汤。 然而成亲那日,却怎么也找不到新郎官,所有人都等着看颜家的笑话。 “小姐,怎么办啊,吉时马上就到了!” 颜如月掀开红盖头,和人群里面容冷淡的男人对上眼。 ——然后,男人顶了书生和她拜了堂。 新郎官家一贫如洗,颜如月这个娇小姐处处不适,和他说好,渡过此关后便分开,桥归桥路归路。 男人淡声说:好 ————————- 谢砚欠她的恩情,在看她咬着红唇泪眼朦胧的时候,他迈了一步还了她的情。 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谢砚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不受控制的动了心。 最初答应分开的是他,后来想尽办法将人留下的也是他。 **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8章 一路快马疾驰出京,到了京郊的温泉山庄时,夜幕四合,只有庄子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见自家大爷竟然这会儿到了,门房都吓了一跳,这就要去给夫人通报。 谭廷抬手止了,眸中带着温和的笑。 “夫人在何处,我直接过去便是。” 仆从连忙道夫人刚从温泉池中上来,这会正在假山吸风处拧头发。 谭廷闻言立刻去了花园里的假山洞,甫一走近,便看到一个穿着淡红色薄衫的人坐在假山出口处,风正自四面吸过去吹起她铺满后背的三千青丝。 头发似都吹干了,她正不急不缓地用梳子,一缕一缕地梳理起来。 发轻柔,风轻柔,她一举一动更是如发如风一般。 谭廷一颗心都柔了下来,走上前去。 她背着身子没有看到他,他拿起了一旁木架上另一只木梳,握起她一把青丝,也梳了起来。 她这才惊奇地看了过来,在看到他的一瞬,谭廷只觉得她眸子亮了。 “大爷什么时候来了?” 他亦笑了起来,垂眸看着妻,极轻地问了一句。 “宜珍想我了吗?” 第一句话就问的这般直白,项宜没回他这句,只无奈看了他一眼,柔声道。 “大爷快快换了衣裳吃饭吧。” 她连忙转身走了,轻咬着唇勾起了嘴角。 谭廷没瞧见妻子的笑,只是没听到她说“想他”的回应,哼哼了两声,有了一些思量。 ...... 这几日都只有项宜项宁姐妹吃饭,这位大爷骤然出现,倒把项宁惊了一惊。 但看着这位大爷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小姑娘还是觉得很高兴的,比起从前姐姐最初嫁进谭家的年月,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那会别说阿寓,连她自己都觉得,姐姐若能早早从这婚事里解脱是最好的了。 念及此,她不免又想到了项寓。 阿寓下次休沐能不能也来呢...... 天黑着,饭桌摆在了温泉池边的葡萄架下。 但这顿饭项宜吃得异常为难,只有一只手能在桌上动弹,另一只手根本被人握在了掌心里,完全抽不出来。 她在桌子下面挣了挣,他不肯松开,还若无其事地让妹妹项宁多吃些。 项宜简直觉得他在欺负妹妹晚上瞧不清东西。 不过也幸好妹妹看不清,不然她脸都要烧起来了。 但项宁后半程吃饭就没抬起头来。 这么亮的灯下,谁看不见呀...... 饭一结束,小姑娘立刻跑了。 项宜无语了一阵子,但牵着她手的男人却让人将饭桌都撤了,同她道。 “宜珍要不要再泡一会儿温泉?” 项宜不要,“妾身头发好不容易干了,就算了吧。” 她顺带着也劝了劝谭廷,“这会儿也不早了,爷的头发如都湿了也不好弄干。” 男人的发平日都是梳成发髻戴了冠,但若是放下来亦不短,且又密又硬,是不太好干的。 但谭廷道。 “我跑马累了,还不得解解乏吗?” 他说着,闷声看了妻子一眼。 “宜珍若是不想,那就算了。” 说着,放开了项宜,背着手自顾自地走了一处又大又深的池子旁。 项宜也不知他这是何意,但这隐隐有些阴阳怪气的样子,看起来像生气了。 她不知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但也不能离开不是吗?只好暗暗笑着在后面跟了他两步。 “大爷要拆了发冠吗?” 谭廷用余光看了妻子一眼,“嗯”了一声,见她走过来要帮他拆了发冠,先行了一步,到了一旁的汉白玉净面池旁。 这汉白玉的净面池子是高立起来的。 想要见他没急着拆发冠,反倒三下两下将外面的衣衫褪了,只着一层白色轻薄单衣立在池边,捧起池水先洗了把脸。 但他今日与平时洗脸再不相同,十分恣意,简直是撩起水来,泼在自己脸上。 那水中在脸上轻碰,便稀里哗啦全落了下来,滚落在他身上的薄薄中衣上,一下全将胸前的衣裳打湿了。 项宜讶然,正要拿了手巾递给他擦一擦,却一下看到了他被水打湿的上半身。 原本松松挂在身上的中衣,湿了水全都贴在了胸前,半干半湿间,高低起伏的前胸印了出来。 项宜素来是晓得他胸脯有多结实,床榻之间,手掌只要微微贴到,便会被那滚烫的前胸烫到。 夜间小风吹着,项宜却眼前的光景里,耳朵微红,急忙转开了目光。 她稍有动静,谭廷便瞧了出来,紧抿着的嘴角微勾,偏偏叫了她。 “宜珍帮我拆了发冠吧。” 他坐到了一旁白玉石凳上。 项宜不得不近到了他身前,替他将重重的玉冠拆了下来。 只是她稍稍贴近,就察觉到了他胸前的热意,她拆了发冠赶紧要走开,却被男人一把扣在了怀中。 那前胸果然滚烫,掌心更如烙铁。 项宜小小抽了一气,耳边更热了。 “大爷不是要下水吗?” 谭廷坐着,抬头看了一下怀中妻子红红的耳边,眸色染了笑意。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下水去了。 下水前还不忘嘱咐了项宜一声。 “宜珍可以不下水,但要站在池边守着我,我怕我溺水。” 项宜:“......” 她可是听说过这位大爷冬日里横渡过大江的...... 扑通一声,池中一个猛狼掀起,他人就没入了池水之中。 项宜起初并没在意,但几息过去,常人该从水中出来的时候,男人却还没影子。 “大爷?” 项宜试着唤了他两声,但还是没人。 她虽然不觉得他真的会溺水,但也甚是奇怪地走到了池子边缘。 天早已黑透了,项宁不在,此处只留了零星几盏灯。 项宜看不清楚池子里的情况,就在她又要唤他的时候。 裙摆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她本就小心翼翼地站在池边,这一下直接令她重心不稳,一下滑进了池子里。 项宜禁不住惊叫,但却没有如预想般整个人拍在水面上,而是半落在水里,半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水面惊起清波一片。 项宜本来干干的衣裳和头发,这下也都湿了。 她看到了男人含着浓重笑意的眼眸,还轻轻呀了一声,嗔她。 “宜珍缘何这么不小心?好不容易吹干的头发都湿了,可怎么好?” 项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又气又笑地瞥了他一眼。 缔婚 第146节 “妾身怎么能想到,这池子里有水鬼呢?” 话音落地,男人笑出了声来。 他干脆直接将她拉进了池中,双手圈着她,一边游水一边拥着她在池水里飘荡。 项宜衣裳和头发全湿透了,也不想计较了,但在他停下来的时候,道了一句。 “身上的衣裳浸了水太重了,大爷好歹让我上岸脱下来......” 话没说完,便听男人道。 “何必这么麻烦?” 话音一落,他的手在水中极快地穿梭了几下,三下两下就帮项宜除掉了外衣。 薄薄的中衣更是湿透,轻轻在水中飘着。 夏夜的温风同温泉上的水汽一道,交融着在庭院半空滑过。 项宜听见他低头看了她半晌,哑声道了一句。 “宜珍当真如珍宝般动人......” 项宜被他这么一说,耳朵更热了,热浪蔓延到了脸上,她微微低了低头。 男人不知何时早已将衣裳除掉,在水中轻轻一游,就到了项宜脸前,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池子边缘泡在水里的石椅上。 项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却在这极近的姿态,和不断从二人之间滑过的温泉水里,心跳快了一时。 男人轻笑着坐在了石椅上,大掌拢过项宜,让项宜就那么正面对着他,坐到了他腿上来。 他们何曾有过这般姿势? 项宜当先就红了脸,推了他一把。 “大爷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谁料她说了,男人却用极低极哑的嗓音,在项宜耳边道了一句。 “我一会,自然会帮宜珍......下来。” 项宜一怔,晃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男人已经扯开了碍事的衣衫。 衣衫飘在水中,很快飘走了。 项宜坐在他腿上,与他再无隔阂地紧贴在了一起。 男人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眸中含着迷蒙的色泽和浓厚的笑意,轻轻握住她的腰间,让她向下而来。 ...... 项宜再没经过这种事,不过一小会工夫,便觉得如呛了温泉水一样,喘不过气来了。 偏男人毫无歇息,在水中灵活极了。 项宜不得不强撑着道了一句,“快些上岸吧。” 他却似没听见一般,又一阵才哑声问了一句。 “宜珍想我了吗?” 问得正是刚来时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当时他没深究,这会却特特问了项宜。 项宜此时还能再说什么,在温泉中泡到了无力,只想快快上岸,只能道了一句。 “想了。” 可他却问,“想谁了?” 项宜在他的纠缠问法中,只好又道。 “想大爷了......” 她算是是求饶了,可那人却在水中没有停下。 水浪在两人之间滚动,被搅动得似开水冒了泡一般,还伴着咕嘟咕嘟的声响。 项宜几乎是倚在了他肩头。 可他偏还道。 “宜珍再想想,想谁了?” 再想? 也想不出第二个人呀? 项宜迷糊的脑子有点明白过来。 “......是想元直了......” 她脸都烫得不行了,说了这句,只觉男人落在她腰间的掌心也更烫了起来。 可他还没满足,诱着似得叫了她。 “宜珍不想夫君吗?” 他还从未听她,叫过他一声夫君。 项宜终于明白这个人的意图了,见他偏偏在此时图穷匕见,真是又气又急。 可身下的水浪越发大了。 项宜快撑不住了,咬了咬唇,忍不住轻声道了一句。 “宜珍,想夫君了......” 她就伏在他肩头,此时软糯下来的嗓音,轻轻咬在他耳边。 谭廷听到这话的一瞬,只觉自己整条脊背都颤了一颤。 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下一瞬,温泉池中白浪滔天。 ...... 许久,池中水浪停了下来,谭廷抱着完全失了力的项宜换了另一个清水小池。 披了湿漉漉的衣裳在她肩头,拥着她在安静的池边坐了一会。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月亮挂在林梢,映在清水池中。 夜风夹带些入夜的烟火气吹过来。 他问起了项宜这几日在温泉山庄过得如何。 “听说还同邻里走动了一番?” 妻子并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难得有闲心同周围邻居认真走动。 他提了这个,便见项宜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不同往日了,项宜若是不说,那么这位大爷是要发起脾气来的。 她只好俱都告诉了他。 “......十有八九是宁宁生母了。” 谭廷挑眉默了一下。 “那赵富商可能只是个遮掩的身份,宜珍要不要我帮着打听一下?” 项宜却摇了摇头。 “大爷不要打听,免得打草惊蛇。我想先等那位太太自己的意思,比起弄清楚她被什么人困在此地,她可能更着意能顺利脱出。若是如此,我全力助她脱困便是。” 她说完,见男人看了她一眼。 “宜珍,不是‘我’,而是‘我们’。” 他的嗓音沉而定,项宜目光在身后的男人脸上落了许久,眼波流转剑,抿嘴笑了笑。 “知道了,是‘我们’。” 她如此乖顺,谭廷禁不住低头吻在了她发间,亦同她说起了自己这几日的事情来。 他把程云献和程骆父女的事都讲了,说起顾衍盛的时候,也说到了那个身份不明的“阉人”。 “我想,兴许大太监顾先英还没有死。” 项宜闻言大吃一惊。 谭廷说还没有十分确切,“我已同舅兄说,若需帮助,必会助他。” 项宜听得心潮动荡起来。 父亲生前同顾先英走的极近,若那人真是顾先英,义兄和大爷也能顺利救他出来,那么很多事情就能浮出水面了。 项宜手下禁不住攥了起来,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璀璨的星空下,池中波光粼粼。 谭廷缓缓道了一句。 “以前的事,如今的事,甚至以后的事,都会明晰起来了。” 项宜亦在这话里,点了点头。 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了。 * 深夜的一个无人的宅院凉亭中。 程骆应邀而来。 他如往日一般戴了面纱,沉默地走进,就听到了凉亭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太子可真是个好储君啊,这些日子,当真让那些庶族耀武扬威了一番。可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卑贱的庶族站到上面,难道让我们这些人被他们踩在脚下吗?” 缔婚 第147节 此人是笑着说得,他说完,另一个嗓音略显苍老的人,缓声道了一句。 “所以啊,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肥实?我怎么写了大半章温泉,剧情怎么都没来得及写??? 我错了......小看了谭元直这个男人...... *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9章 “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话音幽幽落地,程骆踩着话音走上了前去。 他来了,众人便相互行了礼,他亦回了礼,又给坐在上首的那位嗓音略显苍老的人浅行一礼,就坐到了一旁给他留好的位置上去。 众人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 上首那年老的人道了那句“不能这般下去”,就有人道。 “从前咱们是文火慢炖,反而给了他们机会,现在看来是得快些了。” 有人冷哼了一声,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再不快些,我们一族可真是要被压住了,阖族五年不能科举,五年不能晋升,可真是好滋味。” 此人开口,旁的几人便都不好言语了,眸色之间各有心思,那上首的人安抚地道了一句。 “权宜之计罢了,总得让东宫和庶族寒门出一口气才是。” 上首的人说完这话,方才那人便哼哼了两声,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道。 “我们自然可以忍辱负重,不过为了后世大计罢了。但各位可不能退却,庶族若是站了起来,我们多年辛苦谋划计较可就做了废。这些卑贱的杂姓庶民也只配匍匐在世族脚下,只要我们做成了此事,往后千百年,贵贱尊卑也就跟着姓氏定下来了,便是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他这般说辞,众人也都点头认可,只有一人道了一句。 “若是世家都如我等一般齐心协力就好了,不然似清崡谭氏、槐宁李氏那般,与庶族往来密切,替那些卑贱之人言语,真是令我等十分难为。这次春闱之前,正是那谭氏宗子与东宫联手,才让我们失了机会......说起来,合该除掉此人才是?” 这人说着,往坐在上首和其身边的一人身上看了过去。 上首那上了年岁的人没有言语,他身边的人却得了众人看来的目光,但他只无甚情绪地道了一句。 “没找到机会罢了。” 这话说完,亭内稍静。 一阵风从面纱下面旋了进来,程骆面纱下的半张脸有种微痛的不适之感。 他不耐了几分。 “直说接下来要如何罢。” 程骆自几年前顾先英的事情后,性子大变阴冷起来,众人自然不会与他过不去,便都顺着他的话,正经说起了今次聚集的要事...... * 京郊温泉山庄。 谭廷起身的时候,四下里还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今日就已结束了休沐,要回京上衙。 本来昨日下晌,项宜就以为他要回去了,回程饭都替他准备了,还是亲自去了灶上吩咐的。 但他吃了她的回程饭,却让正吉牵着马儿上山吃草去了。 他同她低声道,“宜珍这两日总说想夫君了,那我总得多留一晚。” 彼时她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咬唇瞪了他一眼。 暗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竟令人心跳加快起来。 谭廷当晚又留了下来,拉着她去了最暖的池子里又泡了好一阵,可今早再不能耽搁了。 这会妻子还没醒,他便不得不起了身来。 他点了一盏小灯,轻声穿好衣裳,一边扣玉带,一边又走到了床边,撩了床帐又瞧了她一眼。 她还睡着,沉沉的现在黑甜乡里,只是小灯婆娑的光亮照了过来,谭廷一眼就瞧见了她颈边的一片红印。 她昨晚那时,又叫他“夫君”了...... 谭廷神思微恍,手落在项宜肩头,一边帮她掩了掩薄被,一边只见轻轻蹭到她白皙脖颈的红印上。 只稍触及,她便动了一下。 谭廷还以为把她吵醒了,可她只是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又继续睡了下去。 那轻哼声如山间婉转鸟鸣,谭廷听在耳中不由又想起昨晚光景,可他还得上衙,正吉已在外催促了,他只能放下帐子,转身快步离开。 早间的京城人潮川流,挤进城门都是个问题,他只能快快走了。 ...... 项宜醒来的时候,男人早已没了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有些疲乏之感,但衣架上空了一半的衣裳,才想起那位大爷走了。 春笋过来伺候她,拿了件立领的纱衫过来。 这两日热了起来,这个时节穿立领多少闷了些,她摆了手,“换件交领的来。” 但春笋略为难了一下。 “夫人,是爷吩咐让您穿立领的。” “嗯?”项宜一怔,见春笋的目光往自己脖颈上落了落。 她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着春笋的面,项宜脸都有些热了,连忙将这立领穿了,好歹遮掩一些。 这位大爷走了,山庄里才总算恢复了清静。 项宁还是有些想出门转转,同她道,“山上风一定凉爽,姐姐何不趁着清晨时候,去山上吹吹风?” 往山上走,便要路过那“张富商”家了,项宜不敢冒这个风险,只能让人在井里镇两个凉瓜,给妹妹消暑。 谭廷休沐过来的这两日,那张富商的山庄里都没有动静。 她在接了那家送过来的江南点心之后,也让人上门道谢了,还说那家的江南点心十分合她的口,想要讨教一二,但只是被管事娘子的客套话打发了回来,没有另外的声音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人继续盯着那位太太的山庄。 * 京城。 谭廷连回家都没来得及,直接去了衙门,还是晚了两刻钟。 好在几位通政司的老大人对于他年轻人的作为,都捋着胡子笑眯眯表示理解。 谭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天着意多做了不少事情。 通政司有收集民意上达天听的责任,谭廷刚走马上任,恰安排在此处。 他看到有下面的官员递上来的公文中,对于江西舞弊案和今岁春闱的事情,还有些异议。 江西舞弊案是太子亲自大力惩治的,今岁春闱也算提了寒门书生的比例,只不过还有不少人不这样认为。 谭廷晚间下了衙,就将中了进士之后、留在京城选官的何冠福和赵立请到了茶楼说话。 这两人是今次春闱的领头人,谭廷稍稍提起尚有异议的事情,两人便道。 “前两日就要来找谭大人的,可惜门房说您不在家。” 谭廷确实没在家,今日至今也没来得及回府一趟。 他清了一下嗓子,绕过这个话题,直接问是怎么回事。 赵立更加口齿伶俐一些,直接告诉谭廷,因着江西舞弊案和今岁的春闱两桩事靠得太近了,还有不少落了榜的考生认为,合该今次名额都给庶族寒门才是,不能朝廷罚了涉案的江西世族,却没有给寒门以优待和补偿。 似江西舞弊案那般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这些年寒门书生的科举,在世族官员的严控之下,步履维艰。 现今只是罚了他们根本不够,他们朝廷给要更多的补偿,以平息这多年受到的压迫与委屈。 谭廷听着,揉了一下太阳穴,问了一句。 “有这般想法的人多吗?可有闹出什么事来?” 何冠福告诉他,闹事倒是不至于,但是不少考生还都在京畿滞留,没有回乡,他们多聚集于寒门书院,而各地寒门书院之间相互书信联通,势必还有不少各地的寒门书生也生出这般想法。 赵立补了一句。 “说起来,寒门不是不信任朝廷,是不信任世族了。” 一样的,世族又能有多少善意,看待这些要与他们分庭抗礼的寒门庶族呢? 惩治恣意妄为的世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缓和两族关系,才是长久之计。 谭廷又问了两人一些情况,揣着满腹心思回了家。 没两日,这件事情便被更多官员反应到了通政司。 谭廷以为不能当做看不见,于是与通政司的老大人们商议,呈到了御前。 皇上当天便叫了太子议了此事。 关于庶族的主张都是太子在尽心尽力,此次也不例外。 翌日朝堂上,太子主动问起,当如何弥合两族关系之事。 他问世族,也问寒门。 接下来三日,朝中百官开始对此事献计献策,朝堂上倒是一扫往日混乱立场,都想要顺着太子之意,为两族尽力一样。 只从通政司每日收到的有关此事的奏折,便可见一斑。 缔婚 第148节 谭廷不晓得在幕后搅动风云的人,这次缘何如此消停,没有在这里出手,令东宫再次为难。 又几日,在众人的献计献策之中,太子看中了其中一策,令东宫辅臣徐远明请了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商议,率先试行此事。 谭廷自然在应邀之列,一同前往的还有各世族的宗子、族老或者高官。 太子开门见山地把意图说了。 至今世庶之间的矛盾主要便是不信任的问题,只有朝廷居中调和,很难快速消弭两族裂痕,倒不如加强两族之间的交流。 太子的意思,让各世家大族的族学对寒门书生开放,给寒门庶族更多投靠的机会。 投靠不同于卖身为奴,本质上来讲,只是前来依附,不改变出身之籍,照旧可以读书科举。 而世家大族主动帮衬寒门,两族也就慢慢缓和关系了。 太子采纳此计,问各世族的意思。 这些事情,其实谭家都有在做,不过是没有刻意为之罢了,谭廷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谭家同清崡庶族,关系便还不错。 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让两族亲近,庶族会不会买账,世族的族人又如何看待,就不好讲了。 但太子这么一提,各世家的掌舵之人倒都答应了,谭廷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他离开东宫的时候,遇到了顾衍盛。 道士这两日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可见没有停下忙碌。 顾衍盛对于这一弥合之计也同谭廷一眼,觉得尚待商榷。 不过他来不是说这件事的, 他直接说起了程骆口中的“阉人”。 他眸光颤了颤,哑声道了一句。 “是我伯父,我亲眼见了,只是他几乎已经没有人形了......” 果然。 程云献尚且要逃离她的父亲程骆,就更不必说落在程骆手里的顾先英了。 谭廷心下沉了沉,但想到顾先英与岳父项直渊走的极近,必然知道项家的更多事情,倒也升起些希冀。 他问了顾衍盛可要帮衬。 顾衍盛点了头,“我虽见了伯父,但程家对他的看守极其严密,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救人。好在近日有一位程家的族老过世,程骆因着此时无暇折磨伯父,伯父一时无性命之虞。” 他道,“还得另找机会救伯父出囹圄,顾某不想伯父再遭罪,盼着万无一失,只能请谭大人襄助。” 谭廷早已替他备好了人,当下就唤了萧观派一支人马,为顾衍盛所用。 只不过,他想到顾衍盛要救人,便也想到了项宜。 那“张富商”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晓得,万一也如程氏一样难缠,宜珍岂不是颇多危险? 他本给她留了人手,但想了想,又悄悄派了些人过去。 * 温泉山庄。 项宜始终没有得到那位太太进一步的消息了。 但那位太太特送了与她母亲同好的江南点心过来,不似没有动静的意思。 项宜静待了几日,恰好得了族人送来的四筐子好品相的石榴,项宜当天就让人给邻里各家又送了些石榴过去。 各家翌日照旧回了些瓜果点心,倒是那位太太还没动静。 就在项宜忍不住担心的时候,那家的人来了,同上次一样,也是一匣子江南点心。 只不过这次来了个管事娘子,特特过来同项宜说了一声,说自家太太身子不好,无暇理事,还望谭家不要见怪,然后拿了个点心方子交给门房。 说完话,连谭家的茶水都不喝,放下点心和方子就走了。 门房听着略有些不高兴,觉得这家实在冷了些,旁的人家可没有这样的。 但项宜没说什么,着意看了一眼那方子,让乔荇提了点心回了房里。 照那管事娘子的意思,是让谭家以后不用同那家往来了。 所以连回礼一个点心都如此费劲。 越是这般,越有猫腻。 但项宜回了房里,让乔荇把每一个点心都敲碎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挥手让乔荇下去了,从袖中拿出那张点心房子。 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字写得很密,乍看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项宜看了又看,又对着日光和水影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来。 就在她以为没有了那位太太的消息时,项宁过来看了她一眼,瞧见那房子纸的时候,呀了一声。 “姐姐怎么有这种纸?” 项宜没有回答,反而问她。 “这种纸怎么了?” 项宁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说这纸不一般。 “之前阿寓在书院见到,拿给我玩过。这纸初看只是寻常,但用水写了字,到了漆黑的夜间,却能看到其间光亮,便是我这等夜盲的人也能看到。这纸甚是昂贵呢,阿寓还说等以后有钱了,买给我夜间写字......” 话音落地,项宜立刻避到了房中阴影处,她往黑处走去,那平平无奇的纸上,慢慢现出了字来。 项宁也自后面跟了过来,一眼看到上面的字,吃了一惊。 “姐姐,怎么有人给你传密信?!” 她落了话音,就见自家长姐微顿,接着转头看了她一眼。 姐姐眸色平添了三分怜惜,静静地看了她几息,缓声道了一句。 “宁宁,姐姐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明天有点事,请假一天哈~ 这段时间大家每天追更我都看到了,很高兴很感谢,目前认认真真收尾中~ 正文部分距离完结不远啦,有觉得这篇酸甜口的先婚后爱追妻文《缔婚》,还不错的姐妹,别忘了推荐给你同口味的朋友! 感谢大家支持,正文完结的时候我搞个抽奖回馈大家! 晚安,后天晚上9点见~ ** 感谢在2022-06-23 21:02:21~2022-06-24 21: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e、6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ningstar123 20瓶;墨予暗香、53892217 10瓶;艾米宝儿6瓶;落日长烟、刃舞5瓶;老虎来喝下午茶3瓶;59516763、阖嘉团圆、轻夏、喜欢吃辣条、早就不酥了、今天拉屎了吗、β、37639210、打包蛋黄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庭院里的人都清了,项宜带着妹妹去了后院开阔花园里的凉亭中。 如此郑重其事,项宁禁不住两手交握在了一起。 “姐姐要跟我说什么?” 项宜爱怜地看了妹妹一眼,握了她的手在掌中,低声道了一句。 “宁宁,上次你在后山听说的与你长得很像的人,恐怕确实与你有些关系。” 项宁闻言掀起了眼帘,不安更上一层。 “什么......什么关系?” 项宜再不忍看到妹妹这般提心吊胆的模样,干脆直接告诉了她。 “宁宁并不是父亲母亲亲生的孩子,那个与你长相的太太,可能才是你生母。” 半空中有飞鸟倏然划过,刺啦地在空中叫了一声。 项宁耳中空空的,但脑中喧闹到了极点。 这些日子以来的诸多怪异之处,好像都随着长姐这句话,有了解释一般。 项宁惊诧,但似乎又没有那么惊诧。 她只是有些恍惚,有些惶恐,慢慢抱住了自己。 她嗓音发颤。 “所以我和姐姐和阿寓不一样,不是爹娘的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吗?” 话音落地,她的眼泪亦滴滴答答掉落了下来。 她迷茫地看着项宜。 “姐姐是要把宁宁送走了吗?” 这话说得项宜心头一阵酸涩,她禁不住抱了妹妹。 “怎么可能?宁宁别害怕,姐姐从来都当你是亲妹妹,你可以永远都是项家人,只不过现在是让你知道你的身世了而已。” 项宁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姐姐弟弟不那么一样。 姐姐弟弟身子都很好,不像她那样三天两头的生病,到了晚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且她和阿寓长得不像,和姐姐也不相像。走到外面,别人都不敢相信她和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 缔婚 第149节 她那时候因为失落胡思乱想的时候,猜测过自己会不会是爹娘捡来的,可是姐姐弟弟从来都没有对她有一点见外。 尤其父亲出事之后,姐姐带着他们守孝却遭人欺凌,她病得太厉害了,家里没了什么银钱,全靠父亲从前的友人接济。 长姐第一次拿着婚书去谭家,不仅是因为阿寓科举备受阻挠,更是因为她卧病在床、吃不上药,大夫那天来看了她,将昏迷的她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但说再这般下去,不出一个月她就要不行了。 翌日,长姐那样矜持内敛的性子,却拿着婚书主动登了谭家的门...... 项宁眼泪掉的更凶了,伸手也抱住了项宜。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姐姐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别人家的孩子,从来都对我那么好......” 她说得项宜也红了眼睛。 “傻姑娘,你是我的妹妹,这一辈子都是......不许再乱想了。” 安静的周遭,两姐妹都簌簌落了许多眼泪。 倒是项宁想到了旁的。 “姐姐,阿寓知不知道我的身世?” 项宜低头看了她一眼。 “阿寓......早就知道了。” 项宁讶然,但项宜没有将这个话题说下去,她说起项宁生母。 “那位太太是被困在那山庄里了,今日这密信就是她送出来的,十有八九需要我们帮她脱困。” “竟是如此?”项宁从没想过那天无意撞见的事情,竟同自己有这样的关系。 “那是什么人把她关在那里?” 项宜也不知道,“等把那位太太救出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 那特殊纸张上,给了时辰和地点,也给了接头的人的描述,道是一位瘸腿的姑娘。 项宜不知那位太太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但也悄悄唤来了人手。 好在那位大爷派来的人相当不少,还有许多深有经验,她不晓得他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人,甚至不用她怎么操心,便自发安排好了纸上的时辰地点接头的事情。 时间在第二日的傍晚,项宜自然要亲自去了,但避在树丛里,等了不久,果真见一位瘸了腿的姑娘踉跄地出现在了树下的隐蔽地方。 谭家的人立刻上了前。 那瘸姑娘见果真有人来,表现颇为激动。 两方言语极快,不多时便说完了话,谭家的人离开,瘸姑娘也不见了影。 项宜见这般成功接上了头,悬着的心落了一般,这边叫了人问了话。 那瘸姑娘传了太太的意思,那太太果然是出不来,说有个干脆利落的法子,让项宜直接半夜放火烧了她的山庄,趁乱逃跑。 项宜惊讶,但想想那家防范甚是严密,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只不过她道今日不可,但过了今日之后的便都可以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有什么人在她山庄里? 会是宁宁的生父吗? * 距离谭家温泉山庄不远的山庄里。 一个瘸腿姑娘趁着无人发现,快步返回,不多时就到了主子高阔厢房的窗下。 “太太?” 她这边轻唤了一声,就见太太快步走了过来。 主仆两人极快地对了个眼神,瘸姑娘眼睛放着光亮,连连跟房中妇人点头。 她声音极轻,“接上了,都应了!” 那夫人一听,禁不住合十念了声佛。 外面似有脚步声靠近了,妇人连忙跟瘸姑娘示意,丫鬟当即消失在了窗下。 她立刻收拢起来自己激动的心情,听着那脚步声到了房门口,立刻拿起画笔来,装模作样地要给画案上的人衣摆上色。 她这一笔还没落下来,脚步声就到了她身后。 那脚步声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一靠近,庭院里洒扫的小丫鬟们都立刻不见了。 偌大的宅院似乎只剩下她和他。 男人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她手下这幅画。 他嗓音听起来温文又儒雅,“雁雁笔力越发好了,咱们的女儿就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似得。” 他说着,唇角在女子耳边轻碰。 沈雁立刻别开了头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男人丝毫不觉恼怒,反而柔和地笑了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细细看了看沈雁手中的画。 他瞧了她一眼。 “我晓得你想女儿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孩子现在何处吗?我立刻就能派人把她接过来,我们一家三口从此团聚,不好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沈雁却听得冷笑了起来。 “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女儿。你祸害我一辈子还不够吗?还要祸害她吗?她是能上你家的族谱,还是能自由地在这里出入?你也想像圈养我一样,圈她一辈子?” 男人在这疾言问话之中,稍稍沉默了一息,又笑了笑。 “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亏待她的,自然会给她打理好一切,给她弄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我们身边......” 但话音未落,沈雁一口啐到了男人脸上。 男人身形一僵,但沈雁却完全不在乎,只是恨声道了一句。 “你们家族看不起我的出身,说我是卑贱的庶族,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待女儿?你嫌弃我出身卑贱也无所谓,但又何必囚困我在此一辈子?你们才是卑劣低贱的人,我再也不想我女儿与你们这些人为伍,被你们祸害!” 她说着,转身看到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如今已位高权重,却丝毫没有油头肥肚,仍旧如昔日一般风流倜傥。 可沈雁却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你们肮脏恶心,但我女儿干净纯洁,我宁愿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也不会让她认你这个爹!林序!” 她方才啐在他脸上的那一口还没有擦净。 林大老爷林序不紧不慢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在身边女子的唾弃辱骂里,苦笑了一声,眼眸微垂。 “你又骂我......我是给不了你正妻之位,但我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不知道吗?” 沈雁闭起眼睛,想到与他纠缠的半生,又想到可能很快就要见到女儿了。 沈雁心情一阵交错的复杂。 她有些疲累了,不想再多说了。 “不重要了。” 林序读不懂她心里的想法,但也顺着她的话道。 “是,不重要了,反正这一辈子,你都是我林序的人。” 他说着,低头便要亲吻在她唇边,可沈雁一转头再次拒绝了他。 她拒绝,林序亦想到了。 他也没有强求,只是目光落在她脸上几息,挽起了她耳边的碎发。 “好了,别闹了,我先回京了,下次休沐我再来。” 他说完,转身离了去。 沈雁一直没有回头,只是在他渐行渐远的脚步中,心绪又是一阵复杂难言。 可不管怎样,她这次可能真要离开了。 就此离开他,此生不复相见! * 翌日傍晚,沈雁所在的山庄忽然起了大火。 林序不在,奴仆们都吓坏了,只怕万一损伤了沈雁,回头要受林序重罚。 只是等他们急急扑起火来的时候,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太太人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可放下木桶急急寻人,却半点都看不到沈雁身影了。 只有后院五六个仆从被打昏在地,昏迷不醒,沈雁和瘸姑都不见了。 他们急急出去找人,毫无人影。 沈雁和瘸姑都不会工夫,如何能将门房和后院的五六个男人都打昏,况且沈雁有夜盲之症,晚间视物不良如何逃走。 那必然是有人里应外合,救走了人了。 仆从们都吓坏了,一边救火,一边找人,一边快马加鞭地往京城去通知林大老爷。 ...... 谭家也同众邻居一样,派了人过去帮忙救火。 可项宜对火势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带着项宁到了安置沈雁的院落前,见到妹妹脚步有些犹豫。 “她......真的是我娘亲吗?当年缘何会把我送走?” 小姑娘无措又茫然,项宜看着心疼的不行,小心地牵着她。 “沈太太也有她的苦衷,宁宁不妨听听她怎么说,行吗?” 妹妹一向乖巧,当下听了她的话,虽然疑惑又担忧,但还是跟在了她身边。 缔婚 第150节 然而她们刚走到庭院里,厢房的门便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来。 沈雁听到不熟悉、却又生生落在她心上的脚步声时,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了。 彼时她还被林序养在京畿的另一处地方,还没有像后来一样被他严加看管。 她早就想好,只要孩子出生就立刻送走,送到从前的手帕交梁氏处。 梁氏当时亦怀了身孕,与她相差月份不大,她知道自己难以跑掉,但能把女儿送走,能让女儿以干净的身份,在项家这样知书守礼的人家平安长大,她做出怎样的牺牲都可以。 只是这些年,对女儿的思念却没有一天停止过,可她也没想过,还有一天能再见到女儿。 沈雁一把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个夫人打扮的女子身后的小姑娘。 庭院里,项宜特意让人点了一院子的灯,灯火通明中,沈雁看到了有些害怕地躲在项宜身后的小姑娘,看到她几乎和自己的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眼泪哗啦就留了下来。 她两步走上前去。 “宁宁?!” 小姑娘还有些怯生生的,简直与自己少时一模一样。 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看了又看,才轻声问了一句。 “沈太太......真是我生母吗?” ...... 项宜让母女单独叙话了两刻钟,才走了过去。 两人眼睛都红红的,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实在令人吃惊。 项宜让人给两人都上了些安神茶,不过比起沈雁,项宁明显跟项宜更亲近,见她来了便紧紧靠在她身边。 项宜爱怜又无奈地给沈雁递了个眼神。 “太太别介意,宁宁年纪小,从小就跟在我身边。” 尤其母亲梁氏去世之后,项宁几乎是项宜一手带大的。 沈雁完全不介意,反而起身要给项宜行大礼。 “宁宁若是没有项家照料,以她的身子早就不成了......” 项宜哪里敢受她的大礼,提前就扶了她,“您是家母的知交故旧,是项宜的长辈,怎么能让您行礼?” 见她行事这般温婉周全又落落大方,真如梁氏从前一般,沈雁看着又落下了泪来。 项宜先同她说了几句亡母的事情,然后便没有再绕圈,直接问起了她。 “不知道囚困太太在此的,是什么人?” 项宁方才也问了,沈雁彼时没说。 她这会看了看项宜,又看了看女儿,嗓音微低。 “是宁宁生父。” 项宁讶然,然而项宜已猜到了。 但她又看了沈雁一眼,略有些犹豫。 “不知道宁宁生父,到底是何人?” 沈雁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然后又转到了挂在门廊上的灯笼上。 那灯笼上写了一个字,“谭”。 沈雁缓缓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件事总要说的......” 她告诉项宜。 “宁宁的生父便是谭家姑夫人的夫婿,林大老爷林序。” 话音落地,项宁身子颤了一颤,连项宜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林大老爷,那个没有小妾通房,和林大夫人谭氏,鹣鲽情深一辈子的林大老爷...... 项宜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在这十足的意外之中,好生想了想,又似乎没那么意外了。 但沈雁特特叫了项宜一声。 “我不想我和宁宁再被林序找回去了,所以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谭家大爷,我想还是交给你来决定吧。” 她信任项宜,就看项宜信任不信任自己的夫婿谭廷了。 那林大夫人到底是谭廷的姑母。 而沈雁这般情况,显然是林家的外室了。 项宜当晚略作思量,便回房亲笔写了信。 * 京城。 谭廷翌日午间休歇的时候,竟见到了温泉山庄的来人。 他第一反应是出事了,立刻问了来人,但来人说一切都好。 他放下心来,却见来人拿了封信出来。 “是夫人给您的亲笔书信。” 谭廷惊喜。 宜珍竟然给他写信了? 还是主动写给他的? 谭廷想要立刻拆开,但觉得就这么拆,实在辜负妻给他的第一封信。 于是他找了个空房间,专程净了手,才打开了妻子的亲笔书信。 只是他展信一眼看到底,整个人愣了一愣。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晚安,明晚9点见~ 第81章 谭廷展信一眼看到底,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宜珍的亲笔书信,他们已经将那位太太顺利救出来的,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位太太竟是被人囚困成了外室。 而囚困她的人,不巧,是林大老爷林序。 谭廷眼睛被扎了一下。 姑母与那林大老爷林序,年少成婚,相敬如宾,即便是姑母嫁过去多年未有身孕,林姑父也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姑母。 先不说旁人艳羡他们夫妻的感情,只说作为谭家人,也不免心生感激。 谭廷自然处处以这位姑父为尊,只是后来他入了朝,渐渐与姑父政见不同,但也总是当做长辈敬着的。 可现在呢? 他姑母还以为自己的婚姻是门当户对、最能长久,事实恰恰相反。 林序有外宅近二十年,姑母根本就被他蒙在鼓里! 谭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别说姑母,只怕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看不清这位林大老爷到底是什么人吧。 谭廷不由地想到了那封残信。 儒雅尊长的皮囊之下,林序到底是怎样的人? 林阁老和昌明林氏呢? ...... 谭廷是第一次收到了妻子的信。 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林家和姑母的敏感关系,但还是第一时间给他报了信。 谭廷在林序暗中作为的惊诧泛寒之外,心里又因着这封第一时间到来的妻子的信,有些暖意在慢慢聚集。 可惜这信不能留,谭廷默了半晌,终是叹气烧了。 这若只是她给他的家书该多好...... 下了衙门,谭廷回了府,不想路上恰好就遇到了那位林姑父。 街上人流不息,谭廷甚至一度下马牵着慢慢走,免得撞到了人。 而那位林姑父竟然打马往城外而去,在街上亦打马奔驰,险些撞到没来得躲避的小孩。 他这般匆促,自然是看不到谭廷了。 但谭廷却看得到他,看得到他温和儒雅的脸上,今次紧紧绷着,明明日头还亮着,他脸上阴云密布。 谭廷负手回了自家府邸。 只是想想那位姑父的手段和势力,又怕在温泉山庄的妻子露出什么马脚来。 这层窗户纸,他还没准备立刻捅破,所以暂时并不便告诉自己姑母。 换句话说,其实姑母不知道,一直活在林序制造的假象中,反而安稳。 他翌日抱了病没有上衙,悄悄去了一趟温泉山庄。 还没上山便察觉到了十足的戒备,不过这毕竟是林序的隐秘事,不能大张旗鼓。 谭廷乔装打扮回了自家的山庄。 项宜正在门前同门房交代事情。 缔婚 第151节 她看着一个粗衣布衫的长须男人走了过来,眨了眨眼没认出来,还甚是谨慎的让人过来问,问他是何人,来做何事。 谭廷:“......” 他瞥了门房一眼,门房就反应了过来。 但他向她走了过去,她还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谭廷只得低声道了一句。 “宜珍缘何连自己夫君都不认识了?” 他不高兴地瞧着她。 项宜:“?”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大爷还没休沐就回来了。 “额......是妾身眼拙了。” 项宜连忙将他拉进了家中,到了无人处才问。 “大爷怎么过来了?” 那位大爷还是不悦,长须下的嘴角不高兴地压着。 项宜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只好柔声又问了一句。 “元直担心我,才专程过来的?” 她叫了“元直”,谭廷心里已经暗暗高兴起来了,但他还是绷着嘴角,心想她会不会这时候叫他夫君。 但她没有了,只是看着他。 谭廷只得放弃,低声回了她。 “自然是担心你,我派人悄悄盯了盯那林姑父,这两日他因着找不到人,烦躁了不少,我只怕他手段辈出,对你们不利,所以抱病前来了。” 他言语比从前稍多了些,项宜却在他的话中,心安了不少。 慢慢开始信任他,项宜甚至都不晓得从何时开始...... 谭廷回去换了衣裳,才见了沈雁。 这几日沈雁都是和宁宁在一起。 母女俩亲近又陌生,时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沈雁只要能看着女儿在身边,哪怕她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也没关系。 这样的日子,是她这十几年做梦都要拥有的。 不过这回见谭廷亲自来了,她还有些难为,毕竟她是林序的外室,而谭廷的姑母林大夫人是正妻。 然而这位谭家宗子并没在此处多说一句话,反而问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沈雁知道自己这身份再不能用了,“若是可以,改名换姓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过后半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事并不难办,谭廷一口应了下来。 倒是项宜看了一眼妹妹,但见妹妹脸上有些迷茫,想问她要如何的话也就没问了。 不过谭廷另问了一件事。 “太太知不知道,我岳父项大人的事情,和林序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项宜在之前已经问过了。 沈雁直言林序就在陷害项直渊的行列之中,“他陷害过的忠臣良将何止一个两个,只不过害了项大人的不止他一人,他们是紧密相连的一群人!” 可惜林序在外的事情,亦不拿回来告诉沈雁,至于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便不晓得了。 谭廷隐隐猜到了,这其中根本不止林氏和程氏,他们还有更多的党朋,或者说是世族出身的党朋...... 他没再继续问,沉默地思量起来。 沈雁却看到了一旁迷茫的女儿身上,她看了宁宁半晌,道了一句。 “我想我自己走就够了,宁宁有项家女儿的身份就很好,让她继续留在项家吧。” 小姑娘看过去,她母亲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 “项家很好,你留下来......” 这是小姑娘从小就熟悉的环境,若是一下让她换了环境,她反而要不适应了。 小姑娘还有些犹豫,但没说什么。 但项宜却听到沈雁的话时,暗暗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宁宁能继续做她的妹妹很好,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弟弟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项宜有些替他难受。 但他这样一厢情愿的暗恋,这一口苦汁只能他自己默默咽下去。 晚间,谭廷和项宜单独吃了饭。 说起要给沈雁安排旁的身份,谭廷也提及了同样需要离开的程大小姐程云献。 程云献暂时还没有离开程家,她已经开始收拾母亲的遗物,为自己铺垫后路。 她明明是程家大小姐,但她已经对这个家毫无留恋了。 项宜和谭廷皆是一阵唏嘘。 正是因为林序、程骆这样的滥用权势的人存在,哪怕是身边的人,都不能安稳地自由地生活。 这样的族长,这样的家族,又能行什么善呢? 林家的人还在严密监控山庄各家的庄院,项宜也担心再这样下去,沈雁会暴露,但给沈雁安排一个稳妥的身份,也不是立刻就能办成的。 谭廷干脆叫了项宜。 “宜珍明日回京城吧,先给沈太太安排一个专司宁宁药膳的嬷嬷身份,等之后稳妥了,再送出京城去。” 林序怎么也不会想到,沈雁能反过来去京城谭家。 项宜也觉得好,吩咐人收拾行装,准备第二天就回京城。 不过谭廷第二日还要上衙,当天晚上就离开了。 项宜送他去了门口,他又贴起了胡须来。 项宜瞧着他这样子觉得有趣,他却哼哼道了一句。 “宜珍下次若是再认不出你夫君,我可是不饶的......” 他这话说到尾儿,有些奇怪的调调。 项宜两腮热了几分,连忙推着他走了。 * 朝中近来事情颇多。 先是黄河地区今岁降水极其丰沛,各地方衙门都认为需得加固河堤,以防黄河水因暴涨决堤泛滥。 一旦黄河泛滥成灾,百姓本就艰难维系生存的口粮,就全都没有了,流民立刻多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便更为复杂。 除了黄河洪讯,北面的鞑子今岁也不消停,频繁骚扰边境。 更不巧的是,皇上竟然病了。 虽则皇上多年龙体欠安,但也都慢慢养在宫中,尚算稳妥,但昨日京突然昏倒在地,惊得紫禁城颤了一颤,还在太医妙手及时,已经醒过来了。 谭廷在通政司消息最是灵通,连几位通政司的老大人都道。 “今岁恐是个酷暑,再有许多事情都聚在一起,说不准要出事啊。” 谭廷亦觉得不妥。 世族和庶族的事情,如今只是堪堪压了下去,但尚不到解决的地步。 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只怕还有有心人在暗中盯着,伺机搅弄风云。 谭廷本想今日早早回家,但还是在衙门做了半晌的事,眼见着老大人们都离开了,才快马回了家。 妻子果然回来了,谭廷进了正院,就看到了窗下坐着的人。 她还没看到他,只是坐在窗下给一盆茶花修剪枝杈。 谭廷没有人让人通禀,只这样看着妻子坐在窗下,便觉得自己一颗因着朝中繁杂事务高悬的心,放了一放,缓了下来。 他这才走了过去,撩了帘子,她立刻就看了过来。 谭廷没让她动,自己换了衣裳,就换了她给她做的那件夏裳,走到她身边坐下来。 项宜仔细看着他穿了新衣。 “宜珍的衣裳自是好的,只不过就一件,没得换。” 他说完,瞧了妻一眼。 项宜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嘴角轻翘,拿了针线筐过来。 “那我再给大爷做一件......” 谭廷希冀地看过去,听妻子俏声笑着开了口。 “再做一件袜子好了。” 话音落地,男人哼哼笑出了声来,但却一把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项宜被他一惊一乍,吓得搂住了他的脖子。 “天太热了,大爷别闹!” 谭廷反而看着妻子柔妹带着些羞涩的眉眼,轻问了一句。 “是天太热,还是宜珍热了?” 项宜被他瞧得眼角都热了起来。 但这会天还没黑,又是在京城府邸,她连忙推了他。 “大爷别闹了,有事要同大爷说呢。” 谭廷这才将她放了下来,问是何事。 缔婚 第152节 项宜说今日她回了府,恰遇到了族人。 “是替宣二老爷来的,道是宣二老爷家添了长孙,要上族谱。我又问了一句,这位二老爷孝期已经过了,好似要来京准备起复了。” 她说了这话,就见谭廷刚才和缓的神色落了几分,他嗓音没有什么起伏。 “上族谱的事情,照着族规来办就是。至于他起复,既没来同我商议,我们便也不要管了。” 项宜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宣二老爷的情况和旁的族人都不相同。 这位宣二老爷守孝之前,官位至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前任族长谭朝宽突然身死,谭廷彼时年纪尚轻,还没有进士功名在身,族人不免轻看,就有人提出谭氏宗子应该易位,由同样出自嫡枝的二老爷谭朝宣来做。 而谭朝宣本人,也是颇有此意,甚至来信暗示谭廷将位置让给自己,大家都便宜。 说起来,他亦出自嫡枝,与谭朝宽乃是叔伯兄弟的关系,只不过因着他父亲一意孤行,在外经商出事没了,他那一枝才没落下来。 但这位宣二老爷仕途极其顺畅,彼时就已经是工部看好的接替侍郎的人选。 他与谭廷共争宗子之位,若非是谭廷出身更加名正言顺,小小年纪就在科举中有所作为,再加上三老太爷、五老太爷两位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力挺,而谭廷嫡亲的姑母又是昌明林氏的宗妇,谭廷这才当上了宗子。 他做了宗子之后,那宣二老爷就不太同清崡谭氏本家联系了,但也没有单立一枝。 若是谭廷一旦没了,而谭建又没有建树,那么这宗子之位,还是要落在宣二老爷头上的。 换句话说,宣二老爷仍旧虎视眈眈宗子之位。 谭廷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认我做宗家,我也不必上赶着认他做堂叔,日后再见真章便是了。” 谭廷不欲多说此事,只同项宜说起了接下来给沈雁安排的去处。 “林序还在找她,我们还得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谭廷因着朝中的事情多发起来,吃过饭就去了外院的书房,接连给清崡和几个谭氏族人的聚集地去了信。 谭家族人的聚集地,距离黄河都不远。 他让族人这边准备起来粮食、水甚至一些防身兵器,一旦黄河水患出现,他们也能有个应对,甚至还能接济周边庶族一二。 他是一族之长,处处须得操心,有备无患。 这般一直忙碌了好几个时辰,待到项宜亲自过来看他了,才意识到深夜的更鼓都响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谭廷都甚是忙碌。 项宜俱都看在眼里,尽量从旁帮衬他一二。 但这日下了衙,项宜在院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便见他脸色阴沉起来。 “怎么了?”她迎过去。 谭廷亦上前握了她的手,他神色严肃。 “今日的加急奏报,黄河到底是决堤了,不要说周边府县,清崡这次都要受灾了。” “啊......” 谭廷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头。 “没事。皇上卧病,太子监国,想要派钦差前去治理水患,安置灾民......” 他看过来,项宜看到男人眼眸深邃中映着天光。 “我已自荐前往。”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晚9点见~ 第82章 “我已自荐前往。” 项宜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太多意外,但心口还是急缩了一下。 她不由地就想起了谭廷的父亲谭朝宽。 他正是在那次旁人都莫名没有去的治疫之事上,染病没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治疫,而是治水。 项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没说话,但下唇轻轻颤了一颤。 她是如何神色,谭廷俱都看在眼中。 谭廷牵了她的手去了外书房里,他看着妻子静静看着他的目光,心下软的不行,伸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挽在耳后。 “宜珍莫怕,我也晓得那些人多半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但是你夫君也心里有数,会万分谨慎行事,暗中做好安排,不会让他们得逞。” 只是他越是这么说,项宜便越觉得眼睛发酸。 本身去治理黄河泛滥,安置灾民就已经很难了,清崡也在受灾之列,他作为一族宗子还得照看家族。 这些也就罢了。 偏偏,还有人在暗中盯着他,随时可能行刺。 她嗓音哑了起来。 “大爷还记不记得,在京畿安抚考生回来的路上,有人要取你性命?那是多凶险?” 谭廷只见妻子低哑着声音说完了这话,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谭廷心口都颤了,伸手将妻子抱在了怀里。 她身上总是泛着细微的凉气,此刻纤瘦的身子还在因落泪而抖动。谭廷只想把自己的温度尽数给她,就留在她身边,替她遮风挡雨。 可外面的危险一日得不到平息,他们就一日过得提心吊胆。 他也知道今次出京会有许多危险,但是若经了这一次波折,能就此安稳下来,如何不值得他顶风冒雨地走一遭呢? 谭廷握了妻子的肩头,低头吻在了她发间。 “宜珍,这些事情你夫君都记着呢,别担心,我心里都有数。” 项宜知道他是一定要走的,只是禁不住眼泪还是掉落下来。 谭廷心疼地抱紧了妻子,半晌两人才和缓下来,慢慢说起话来。 宅院里的鸟雀安静地停驻在枝头,探头探脑地看着书房里的那对夫妻,听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说许多它们听不懂的言语。 庭院静静的,热辣的暑风里,也有些许清凉的柔和。 * 谭廷翌日并未一早启程。 他先应召去了东宫。 太子心系黄河水患,记挂着灾区的黎民百姓,特特嘱咐了谭廷许多话。 谭廷一一记下,让太子放心。 “殿下心系百姓,臣必会让灾区百姓明白殿下的恩泽。” 他说完,又想起了皇上近来龙体欠安,病情加重已经无法上朝的事情,低声提醒了一句。 “殿下也当谨慎小心,殿下安康,臣等才能安稳。” 太子听了,看着谭廷笑着点了点头。 “孤晓得,卿放心吧。” 谭廷这才行礼告退。 皇上身子不济,只有东宫安稳坐镇京城,那些另有打算的人,才不至于翻出什么大浪来...... 离了东宫,谭廷又见到了顾衍盛。 顾衍盛一直没有好的时机出手救出顾先英,还在等待机会。 此番谭廷又要出京,顾衍盛是特来送他的。 上次,谭廷还着意让这道士,在他不在京的时候,清心寡欲些。 但这次,谭廷不由地同他道了一句,还换了个称呼。 “还请舅兄帮忙看顾拙荆,”说着,又点了一句,“看顾一二即可。” 谁想他这样客气地说了,却听见那道士笑了一声。 “宜珍自是要看顾的,至于看顾多少......贫道也说不好了。” 谭廷:“?!” 这妖道! 但顾衍盛又笑了一笑。 “不过谭大人若是早日回来,贫道还是可以收敛一下的。” 谭廷半晌不想说话。 但他也隐隐知道道士的意思。 “道长不用操心,谭某自然会早点回来!” 谭廷说完,哼哼两声,同他行礼打马离去了。 这番宫里走了一遭,回到家时已经不早了。 今日恰好是薄云书院休沐,谭建和项寓正好到了家。 谭建也听说大哥又要出京的事情了。 上前来行礼便急急问了他几句。 “要不要让弟弟请假同大哥一起去,好歹帮衬一二。” 缔婚 第153节 他这么说,谭廷便着意多看了他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当爹的人,他只觉得弟弟身高好似快要与自己齐平了,身子也丰伟起来,有了些能支应门庭的男人的感觉。 谭廷暗暗点头,看了弟弟一眼,道。 “算了,你还是不要跟着我帮倒忙了。” 谭建听见自己大哥说了这话,不由地落了几分神色,自己是在不如大哥良多。 谁想,接着,大哥特特叫了他一声。 “谭建,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留在家中代我行事,料理庶务,照顾亲眷族人,自身读书亦不可懈怠,能做到吗?” 大哥是在问他,可也是觉得他能做到,才特特问了他。 谭建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 “哥,我能做到!” 这句洪亮有力,连谭廷也不由地与他一道,提起了气来。 他又看了看弟弟,缓缓点头,说了好。 “记着你的话。” 他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妻子和怀了孕的弟妹身上,又特叮嘱了一句。 “照顾好你妻子,亦照看好你嫂子,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谭建明白,俱都应下了。 谭廷已经不能再多停留,这边交代完了事情,便收拾行囊要离开了。 项寓和项宁亦上前来给他送行,项宜更是一路将他送到了城门口。 谭廷再不许妻子出城了,让她止步在城门口,只同她道了一句。 “宜珍记着多念着你夫君些,你夫君亦念着你。” 他这般言语,连离别的悲伤都冲淡了不少。 项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男人倒是笑着上了马。 但他正要打马立刻的一时,却听见马下的妻子应了一声。 “好,我听夫君的。” 然而谭廷那一鞭子已抽出去了,马儿吃痛狂奔出了城,他想多看她一眼神色都没来的及。 只得惊喜又匆忙回了一句。 “宜珍,我听见了!” 说完,马儿就带着他跑远了。 但她温软的嗓音就在谭廷耳边回荡。 终于,她也能在平日里,叫他一句“夫君”了。 男人打马走了,项宜稍稍有些脸红,看着他身影越过城门渐渐没了影,才慢慢转身回了府。 她没想到回府的时候,正遇见弟弟拿了换洗的衣裳要离开。 “寓哥儿去哪?这两日不是休沐吗?” 项寓回家的时候并没想到,这次休沐长姐又带着宁宁回来了。 他道与几个薄云书院里的同窗约好,要在京城小聚。 “他们也都是凭本事考进来的寒门学子,他们本因着父亲的事,对我有些不喜,但后见我真才实学,才与我走近了。我与他们说了父亲是极有可能被陷害的,他们中有些人便信了我,说可以帮我收集证据,为爹翻案。” 项寓说这次众人约着在京里小聚,便是说此事。 “他们有的人,在京城还有些关系,或者父辈祖辈也在京城为官,我想这也许是个好机会,能查到我们之前查不到的事情。” 关于父亲项直渊的事情,项宜这边已经有眉目了。 但若是项寓能找到更多证据,亦是好事,况且弟弟这样的年纪,只读书也不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朝中事,也算得上历练了。 项宜点了头,让乔荇拿了些钱来项寓,让他在外行事方便一些。 不过少年没要,跟她行礼就出了门去。 项宜在门口张望,看到不少与项寓一般年岁的书生。 一群年轻人站在街上,言谈之间,周遭都热了三分。 这么多男孩子在,项宜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回了府里。 倒是那些书生拍着项寓的肩头同他道。 “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呀?她真的是世家的宗妇吗?你们家竟然和世家走这么近?” 有人问了,众人都看了过来。 他们这个年岁,懂事的时候,世家和寒门之间已经渐渐疏远了。 像寒门女子嫁进世家做宗妇的事情,掰着手指都也数不出来几桩。 项寓无意多言,只是道,“这是家父早年给长姐定下的婚事。” 可还是有人又说了一句。 “这么看来,项大人在世的时候,与世家走的很近呀?那缘何出事之时,没什么世家大族的人替他说话?” 项寓说不好父亲与世家关系到底近不近,也回答不出来同窗的问题。 他们都是寒门庶族出身,科举路上的不易多少都和世族有关系。他们说着项家和世族的事情,说着项寓长姐是世家的宗妇,说着说着,言语之间就有些不和善了。 不过项寓的人品他们还是知道的,有人站出来道了一句。 “好了,婚约是以前定的,当时还没怎么样呢,你们在这论这个做什么?咱们都觉得项大人是被冤枉的,现在找证据要紧,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这人这么一提醒,大家才都回了神。 刚才说的话,多少对项寓有些冒犯,好在他们都是热血又爽直的年轻人,立时就跟项寓道了歉,转了话题说起找证据的事了。 项寓一直抿着唇,眸色沉郁。 世庶关系如此,长姐在世家难为,同样的,她在寒门人眼中也是异类。 好在这些同窗不再说起此事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 项宜回了府里,先见着谭建有模有样地开始吩咐做事了,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书院替他请了假,他这些日子要替长兄在家理事了。 项宜暗暗好笑,但看着二弟确实大人模样了,也觉得安心。 杨蓁虽然肚子挺了起来,但精神甚好,也在旁帮衬。 她放下心来,就去了妹妹的院子。 谭廷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明日就要送沈雁离开。 只不过她到了妹妹的院子门前,看见小姑娘正坐在院中荷花池旁走神。 项宜惊奇,沈雁瞧见了她,走过来与她小声道了一句。 “宁宁不知怎么了,在那荷花池旁坐了半晌了。” 沈雁舍不得惊扰了女儿,只在旁边看着她坐着,怕她掉进池子里。 倒是项宜想到了项寓今日回来的事情,略一思量,走上了前去。 她亦在项宁身边坐了下来,看着池水里倒映着的小姑娘的影子,才问了她。 “宁宁在想什么?” 项宁这才回了神,转头看到了项宜。 “姐姐来了?” 项宜跟她点头,柔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不要跟姐姐说说?” 项宁被这一问,心里方才的思绪翻了上来。 今日她见到阿寓回来,便忍不住如往常一样,急忙朝他招手。 但他向她看了过来,却没有走上前来,反而垂下了眼眸,规规矩矩地跟她行了礼,叫了她一声“二姐”。 这一声把她叫愣了。 她以前老抱怨臭弟弟不肯叫她姐姐,但他今日叫了,她竟不习惯了。 她正要把他叫过来,问问他这是要弄什么幺蛾子吓唬她,可他却没再多看她一眼,低着头到了句“去外院了”,就转身走了。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她莫名就有些委屈,但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待她已经够好够亲近了,她还能让他怎么样呢? 毕竟,自己和他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念及此,她没有安慰到自己,反而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失落之感。 以后她和阿寓,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密,像从前那样打闹拌嘴、无话不说了...... 只是这些话,项宁莫名就不想说出来。 她看到项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想了想,道。 “姐姐,明日就要送我母亲离开了,是吗?” 项宜说是,但又道,“只是暂时送走,不过宁宁随时可以过去住些日子,不必担心。” 她这么说,却见小姑娘摇了摇头。 “姐姐,我想和母亲一起过去。” 她说完这句,只怕项宜误会,连忙又道。 “我不是想要离了姐姐和项家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可能要有些时间,适应一下......” 虽然看起来,她的生活在母亲和姐姐的呵护下,没有什么大变化,可到底不一样了,她要适应自己原本的身份了,以及,和身边的人的新关系。 缔婚 第154节 项宜没想到她是这样想得。 她连道没关系,让妹妹不要多想。 “你想去住随时去住。” 说着,见小姑娘眼眸里还有些迷茫的神色,又道了一句。 “如今这些事情都是我和你母亲替你安排的,你若是不习惯,想怎么改都可以。若你想要改姓沈,姐姐也是同意的......总之别让自己太为难。” 改姓...... 项宁从没有想过,但听了这话,又落进了思绪。 她“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同项宜确认了自己真的要陪沈雁离开。 也算是让她母亲不要太孤单。 沈雁听了,眼泪都落了下来。 项宜觉得这般也算可以,着手安排了起来。 * 谭廷奔赴灾区当晚,又有另一队人马也往同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当头的人比之从前瘦削不少,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他已经失了在锦衣卫里的差事,这半年几乎被囚禁起来惩罚,直到昨日,才又得到了出来的机会。 陈馥有快马加鞭地驰骋在马上。 他知道这是宗家给他的戴罪立功的机会。 之前他被谭家干扰,抓东宫道士不利,他受尽了惩罚,今次,宗家又给了他新的差事,正是与那谭家宗子有关。 他若是再失利,恐怕不用再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久等了,这一章评论前排有50个小红包~ 接下来是本文最后一个波折了,作者君努力收尾中。 心急的各位朋友,可以等大概一周左右过来看,应该就更新到结局章的前后了。 习惯看晚9点更新的朋友,超级感谢大家的支持,不定时有小红包掉落哈! 晚安,明晚9点见~ 第83章 沈雁和宁宁母女离开,项宜特特换了打扮,出京送了她们一程。 小姑娘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好在沈雁是真心疼爱女儿,也算是老天眷顾。但这种事情旁人都帮不了宁宁,只能她自己慢慢理清楚。 项宜让她不用太纠结,又嘱咐她好好吃药调养,最后问了萧观安排保护沈雁母女的人手。 谭廷给她们找了个来往人口颇多的县城,虽然来往的人多杂,不过也正好能掩藏她们母女的身份。 谭廷甚是谨慎,将他们母女连同谭家保护的人手,全都安排上了另外的身份,既不易查出沈雁和宁宁,也不会查到谭家项家头上。 那位大爷做事稳妥,项宜暗暗放心,送走了母女两个便又换回了谭家的车马,回了府邸。 她还没有将沈雁出现又带着宁宁离开的事情告诉寓哥儿,一来,还没想好怎么说,怕少年人听到这般消息有什么冲动行径,毕竟一切未定,二来,寓哥儿近日都同薄云书院的寒门同窗在一起,项宜也没有找到机会。 她想着这些事情,坐在马车里一路往回走。 不想路过的街道恰好有新店开张,进出的人挡了半条路,不巧的是,对面恰也来了辆马车,同项宜的马车对上了。 路上行人太多,两辆马车,进是没法进了,退也不好退。 恰这时,车夫瞧见了对面马车上刻着的姓氏,有些意外。 车夫连忙转头禀告了项宜。 “夫人,对面好像也是咱们谭氏的马车!” 京城为官的谭姓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清崡谭氏的族人。 项宜听了便笑了笑,“这倒是巧了。” 她叫了车夫,“不知道是哪一枝。” 照理,项宜的车夫要通报自己是宗家的马车,对面也通报一声,大家谁让谁退都无所谓,总归是一家人,不能让路人看了笑话。 谁想对面的车夫没下车,高高的坐在马车上,甚至不问项宜这边是谁,只道了一句。 “我们是宣二老爷家的马车,此番可是接了我们夫人进京的。” 宣二老爷谭朝宣,近年清崡谭氏官位坐的最高的人。 谭氏的族人闻他大名,一如宗家一般响亮。 若是寻常谭家族人,此刻必然是退了。所以宣二老爷的车夫才如此趾高气昂,说完了话,就等着项宜他们这边让路。 项宜坐在车里,就听见声音了。 她微顿,没有出声。 倒是项宜这边的车夫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车夫。 那车夫还以为他惊怕了,越发抬起了下巴。 不想他直接道了一句。 “那有怎样?我们可是宗家的马车,宗家夫人就在车中。” 话音落地,对面的车夫瞬间怔在那里。 他们在京城的年月里,可从来都没有见过宗家的夫人,一直都是他们最大,这下...... 世族的规矩,宗家为大。 谭氏的宗家不是难为族人的宗家,但族人也必得敬着才行,毕竟得罪了宗家,被逐出宗祠可不是开玩笑的。 对面的车夫不敢乱说话了,连忙去请示了马车里的人。 车帘被风吹动,里面坐着个贵妇人,这般热的天气也穿戴得整整齐齐,规矩姿态便是在无人处也一分不落。 她闭着眼睛听见车夫的话,这才缓缓睁开,问了一句。 “难道让我下去,给一个落魄庶族女行礼吗?” 她目光往对面看了一眼,只在车窗边缘的细缝里看到一些光景罢了,路两边站了不少人,其中一些已经看过来了。 宣二夫人抿了抿嘴。 “不论怎么说,我总是她长辈。” 她这么说了,便是不让的意思了。 他们这边的车夫听了,也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但看项宜这边要如何。 项宜这边的车夫还从没遇到过这般情况,傻了一下才赶紧回来请示项宜。 “夫人,他们态度高傲的很,还不让路。” 项宜闻言,低声笑了一声。 眼见着路两边的路人好些都看了过来,叽喳着议论两个谭姓马车相遇了,似乎谁都不让谁,不知是什么情况。 但瞧好戏的人立刻多了起来,议论声也响亮了不少。 项宜低头吩咐了车夫,又转头同一旁的乔荇嘱咐了两句。 对面的车夫正想着,今次少不得要对峙一阵,不想就看见对面二话不说就向后退了过去,一口气退了七八丈远,把道路让了出来。 这车夫立刻亮了眼睛,还同车内的宣二夫人道了一声。 “夫人,宗家那边让了。” 那车夫说着,还补了一句。 “说不定那位宗家夫人,还要过来给您行礼呢。” 宣二夫人没想到项宜让的这么爽快。 不过转念一想,那女子虽然占了个宗妇之位,但出身太低,在她脸前如何抬得起头来,低头让路也是应该。 不想她正捋顺了这道理,有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那声音着实不小,满街上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天热,宣二夫人又是刚进京,想必一路舟车劳顿也是累了,夫人请您早早回去歇着,改日再递帖子到宗家拜会不迟。” 这说说完,还道了一句。 “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谭字,都是自家人,夫人让您不必客气了。” 话音落地,周围刚才议论纷纷的人,口中风向立刻转了。 “啧啧,原来是宗家和高官族人对上了,谭氏的宗妇可真有气度,二话不说就让他们先走,又把话说得这么客气漂亮,不愧是做宗妇的人。” 有人这么说了,便有人嘀咕着笑道,“反观族人的夫人,似乎就......” 那人都没说下去,但众人都在这话的尾音里,呵呵笑了两声。 宣二夫人坐在暑热的车里、穿着体面厚重的衣裳,都没觉得热,这一下听见外面的闲言碎语,脸立时热辣了起来。 她实在没想到,那庶族女竟还是个厉害角色,一分都不肯向她低头! 但事已至此,宣二夫人再多说多做,就更难看了,只能让车夫立刻驾车驶了过去,路过项宜马车的时候,宣二夫人禁不住稍稍撩了帘子,往项宜这边看了一眼。 她只看到风吹起对面马车的帘子,一个年轻女子娴静大方不失气度地坐在车里,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却根本连与她对个眼神的意思都没有。 那一瞬,宣二夫人心口一堵。 马车很快就远去了,方才的吵杂和热辣都渐渐散开。 丫鬟赶忙递了凉茶让宣二夫人顺顺气。 “您何必要跟一个庶族女一般见识呢?生气伤身,万不值得。” 宣二夫人将一盏凉茶饮下,才稍稍觉得舒缓了些。 缔婚 第155节 她道也是,“我就看看她那宗妇,还能做几天?” 说完,宣二夫人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 ...... 项宜的马车也很快通过了那窄道,马车跑起来,风也清凉几分,从外面呼呼啦啦地吹进来,项宜没怎么在意那位宣二夫人,倒是想起了自家的大爷。 公爹谭朝宽刚去世的时候,族里有关谭朝宣继任族长的呼声最高,彼时谭廷才刚束发年纪,而从这位宣二夫人的态度,也能看出来谭朝宣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时候,谭廷在族里,该是受了多少刁难,才挺过来的。 他这宗子之位,坐的当真不易...... 念及此,项宜心绪也飞了起来。 不知道,他在灾区治水如何了? * 灾区。 谭廷到任的当日,便同当地各府州县衙和河道上的官员,细问了一遍灾情,接着又亲自去了下面巡视河道,和被淹的粮田、村庄。 灾区百姓已经流离失所了,还有好些干脆被洪水冲走,至今没了下落。 如今水还没退,官府只能组织搭起棚子给灾民暂住,但各地粮食有限。 原本去岁末就遇上了奇寒,地里产出薄了起来,各地百姓卖田卖地才能过日子,今岁他们还没缓过这口气来,又遭遇了洪水,当真是流年不利,不少人已经饿了好几日,才喝上一口汤水。 好在谭廷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备,一路从各地征调粮食,先行的一批,紧跟在他之后一日就到了灾区。 有了这批粮食,缓了当下之急,当地大小官员也都累坏了,谭廷更是近三日没有合眼。 正吉催着他吃完了饭,连忙道。 “这会总算是无事了,爷快睡会吧!” 若说无事还差的远,接下来灾民怎么安置,粮食从哪里调配,黄河水往引去何处,都是待解决的问题,不过此时恰能歇息一时了。 谭廷吃过了饭,又同当地治水的能手谈了一阵,天都黑透了,众人都疲累地不行了,他才歇了一歇。 四下里吹起夜风,还有洪水泛滥的潮腥味,谭廷坐在树下,蚊虫在周边嗡嗡转着,暑热之气阵阵裹挟而来。 他从腰间佩囊中取出自己的小印,那小印刻的光滑圆润细腻,上面“元直”二字更不是一般的刻法,是她多次改功打磨出来的,专门替他设计的样子。 谭廷将那小印握在手中,丝丝凉凉从小印传了过来。 就一如妻字平日身子总是微凉的一样。 若是此时她在他身边该多好...... 正吉还没来得及给自家大爷点一盏安神香,让大爷好生睡会,就见大爷坐在树下,倚在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夫人亲手刻的小印。 正吉连忙走过去,先试着要把小心拿出来免的摔了,谁想他这么一拉,大爷没松手,竟醒了过来。 但有些迷糊地道了一句,“你怎么同我抢东西?” “没有没有!”正吉哪敢呀,“夫人给您的东西,小的哪敢抢呀!” 这么说了,这位大爷才同意的嗯了一声,嘟囔了一句“谁都不能抢”,手里还攥着那小印,一低头又睡着了。 ...... 如此几天,赈灾的事情还算顺利。 只是日头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不下雨的时候,人间似乎进了火场,火辣辣地从天上下着火。 日子不好过,更在于谭廷最初带来的粮食,两三天的工夫就消耗殆尽了。 没有赈济粮,安抚灾民无从谈起。 谭廷只能让人去催促后面的粮食,尽快运来。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当天晚上又下起了雨来。 蒸人的暑热虽消减下去,但谭廷看着头顶密布的乌云,不免忧虑。 “决堤的地方可都堵上了?会不会又被冲开?” 当地治水官说问题不大,“这雨也不是很大,还不至于再决堤一次。” 谁想这话刚说完,第二天一早,洪水似从天河上来一般,哗啦全都自河道冲了出来。 谭廷衣裳没来得及换,就赶到了沿河前线。 这次倒不是之前决堤的地方了,是另外一处,看起来也没有薄弱或提前开裂,可却是决堤了。 不巧的是,这一带突然决堤,把后面粮食的运输路给截断了,不仅如此,还有一队运粮车马,直接被洪水从冲没了影。 谭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变得铁青。 明明粮食快到了,这一下突然就没了着落,灾民要么饿死,要么只能流窜各地,灾民变成流民再流寇,都是不好说的了。 其他各地的赈济粮都还没到,当地政府的粮食又用光了,若是本地还有粮食没动,那么只能是各个世家储备的粮了。 谭廷当即就给清崡写了信,要调粮过来应急,但信还没送出去,竟然就有当地的大世族主动找了过来,表示可以出族内粮食赈济灾民。 谭廷很是惊讶。 不是谭廷不信任他们,而是这些世族中大部分,据他了解,不像是如此心系黎民的做派。 谭廷不动声色地,以官府的角度问了他们,需要怎样的市价买粮。 这种情形,他们多半是要抬价的,世族怎么可能愿意吃这么大的亏? 然而他们竟然都愿意主动献出屯粮,赈济百姓。 没有抬价,甚至不要钱。 谭廷看了他们半晌,笑了一声,一口应了下来。 “诸位宗子、族长能有这般心胸,可真是天下人的福气,那不若就从明日开始放粮吧!你们放出多少粮,谭某俱会记下禀报朝廷,朝廷定会记你们一大功的!” 他还要给他们按照放粮量记功,这一来便不能少放了。 当下谭廷就看到几人脸色变幻了一时,但谁也没有退缩,都说这是世族该为庶族做的。 但他们也问了谭廷,“不知道谭大人的家族,清崡谭氏,准备放多少粮啊?” 谭廷笑了,“自然是有多少放多少。” 众人皆道佩服,又道,“其实我等手里的粮食也十分有限,谭大人若能率领宗族身先士卒地赈济百姓,定能引来中小世族也如此作为,届时粮食必然不缺了。” 谭氏是这次灾情波及中最大的世族了,当然要身先士卒地作则,谭廷当时就应下了,接着便同各路赈灾的官员道了一声,要先去一趟清崡县,调动谭氏宗族的粮食,一部分留在本地赈济,一部分运到灾情最重的地方。 他是钦差,众人自然听他安排。 亏得谭廷之前便安排族人屯了不少粮米,这次真是派上了用场。 但他想着今次这些世族突然自发好心要帮庶族度过难关,不由好生思量了一番,先是派人又去了一趟二次决堤的地方,看看第二次决堤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接着又让人提前回了清崡传话,自己才安排好事情,起了程。 他一动身,就有人收到了消息。 陈馥有把手中的红缨枪磨得锃亮瓦光。 曾几何时,他是想要上边疆作战保卫家国的,可如今,这枪也只能用来听从宗家的调令,对向自己的同胞了。 可他不过是一小卒罢了,作为宗家的庶子,只能听从宗家的安排,再没有反驳的余地。 听到消息,他便叫了人手,跟在谭廷身后,也向清崡奔去。 作者有话说: 前排前50的朋友红包收到了吗?其实作者君发了60个哈哈~ 晚安,明天9点见~ 感谢在2022-06-28 22:33:17~2022-06-29 21: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伶俐、是呀呀呀20瓶;pesiq 7瓶;阑灡、c?c 5瓶;叮当4瓶;兰若3瓶;59516763、早就不酥了、爱追文的小溪溪、月光砂、37639210、佛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清崡县。 大水泡了县城,如今水退去,四处也都一片狼藉,不少房屋坍塌,百姓无处可住,只能沿街搭棚,在热辣辣的日头下苟活。 老天爷不会因为人的富有和权势而眷顾一二,万物皆为刍狗。 清崡谭家的宅子也受灾严重,尤其地势偏低的几家,至今房中还有水。 亏得宗家的地势偏高,宅院没有进水。老夫人赵氏只能把族人安排到宗家来。 几天的工夫赵氏已经忙得头晕目眩,请了好几次大夫了。 有谭家陆陆续续施粥了几次,县衙才能面前支撑,但能撑多久,知县本尊也不晓得。 况且水患退去,人死伤畜生也都死伤,这关头不少人都病了,最怕最怕的,就是再有疫病就此传播起来。 知县今日站在县衙门口,看着满县城流离失所的百姓,惆怅不已。 偏他这里又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朝廷就是派人过来赈灾,他还得排在其他府县后面。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有衙役飞奔过来通报,当先就道有一队人马飞奔着向县城而来。 知县吓了一大跳,若是此时还有流寇进县城打劫,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他吓得不轻,立时就想让人去急急关上城门,不想那衙役一口气喘上来又道了一句。 “看着好似是谭氏的宗子、谭廷谭大人回来了!” “啊!” 话音一落,知县急着催人去备马,他要出城迎接。 谭大人是这次治水的朝廷钦差,又是清崡谭氏的宗子,他若是回来了,自己眼前这些解决不了的事,还不立时都能解了?! 知县简直眉飞色舞,但不等他的马备好,只听街上一阵急促的开道之声,知县朝着城门口的方向望去,正见着一人飞马而来。 缔婚 第156节 路两边的百姓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穿着朝廷的大红绯袍到了城中,眼睛里都迸出了光亮来。 他们主动让开道路,退避两旁,甚至有些饿的饥肠辘辘的人,直接跪在了路两边。 “钦差来了!钦差大人来给我们做主了!” 谭廷甫一进城,便感觉到了百姓们的激动,在到了县衙门前,见知县都说不出话来了,他直接翻身下了马。 “大家快快请起,谭某领朝廷之命救灾,必不让大家的日子难以为继。朝廷的赈灾粮马上就到了,在赈灾粮来之前,谭某会放谭家屯粮接济大家!” 他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众人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全都跪了下来,砰砰地给他磕头。 “不是钦差,是天神来了!” 一时间声浪如啸。 谭廷亦跟着心头快跳了起来。 他连忙唤着众人起身,“都是皇上和太子殿下的福泽,谭某居不得功。” 他说完,就请知县将粥棚搭起来,派官差来谭家领粮。 知县甚至不用开口,他的难处便消减了大半,一时间激动万分,想说什么,只见这位谭大人甚是雷厉风行,转身回谭家调粮去了。 天又热,事又多,赵氏吃了药迷糊了一会,就梦见了项宜。 她想若是儿媳在,这些让人为难的事情,儿媳早就料理好了。 她以后可得待儿媳再好些才行。 她迷迷糊糊听着有人喊“回来了,回来了”,下意识竟然以为是项宜回来了,不过嬷嬷道了一句。 “是大爷回来了!” 赵氏“呀”了一声,瞬间醒了过来。 她急忙换了衣裳去了,谭廷这会就在外院,赵氏到的时候,不少族人也都闻讯到了。 一众族人见到宗子回来了,一颗因着受灾悬着的心都安实了下来,众人纷纷上前给谭廷行礼,将他层层围在了中间。 谭廷当即就把朝廷接下来的安置事宜告知了众人,还有后续朝廷赈济的粮食,也都很快就要到了。 有他在,又听见他说了这些安排,众人原本愁苦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安心之意。 接着谭廷又提及了暂时调出谭家的屯粮,赈济周边百姓的事情。 谭家不缺粮食,事先谭廷也嘱咐族人多买粮屯粮,众人听到他说要拿出谭家的粮食去赈济百姓,都甚是淡定。 毕竟谭氏一向与邻为善,灾难年月都不曾压价屯田,此事让粮于民,大家也都可以接受。 若是只谭家一家富庶,外面的庶族百姓吃不饱饭,流离失所,待他们成了匪贼盗寇,谭家又怎么可能不受其害? 见众人都能接受,谭廷大松了口气。 比起旁的世族,尤其是那些暗地里有阴暗主张的世族,清崡谭氏他自己的族人,才是世家大族的人该有的样子。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有些异议。 “我们可以把粮食给他们,却引起他们的妒忌,看到我们有粮食,不论三七二十一来抢怎么办?” 这人问了,就有人回答。 “我们谭家有粮又不是一天了,他们能不知道吗?要抢早就抢了,还等到现在吗?” 也有人道,“庶族吃我们的粮,还能再抢我们吗?那也太没良心了?相反,我们捂着粮食不放出去,才可能会招来抢粮的人。” 对这件事,众人倒也没什么疑问。 只有刚开始提问题的那个人嘀咕了一声,“总要防他们一手,毕竟世族和庶族还是有别的......” 这个人也没再多说下去,声音很快就被众人其他的议论声淹了下去。 谭廷分派了人手去和衙门对接,今天先放粥水让城中百姓吃上一顿,接下来再说接济城外百姓的事情。 但方才那族人嘀嘀咕咕的言语,谭廷亦听见了。 彼时他没有多说。 他从京城离开好些天了,这些天多半与灾民吃住一处,照理说最好下手。 但暗中盯着他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是还没找到好的时机吗?又或者还有旁的打算? 谭廷暗暗琢磨了一番。 ...... 清崡谭氏放出屯粮赈济百姓,此事一出,清崡谭氏盛名一时,不少世家大族尤其是之前和谭廷约好的那些,也都陆陆续续放粮。 有大世家打头,小世族自然纷纷效仿,一时间因着洪水泛滥受灾的这片土地,反倒解了围。 谭廷收着各路消息,在这一片“和谐盛景”之下,亦另外做了些旁人皆不知道的安排。 ...... 陈馥有在一处不起眼的田庄里,停留了好些日,天气热辣,他也有些急躁。 早早下手,定下胜负,总比在这酷暑里煎熬好一些。 有人见他焦虑起来,走过来瞧了瞧,安慰了他一句。 “我们为宗家做事,还是要沉下心来,能把事情办成最要紧,慢些等些难些都不重要。” 这人说着,叹了一句,“似我们这些做旁枝做庶子的人,一辈子也就是为宗家嫡枝办事罢了。” 陈馥有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边这上了年岁的人叫做陈胡燕,他该称呼一句七叔,从前也是宗家的人,但后来他们那一枝逐渐成了旁枝,而他又是庶出,连自己之前在锦衣卫的正经差事都没有过。 这位七叔鬓角隐隐有些发白了,却还是没能逃脱为宗家做事的命运,宗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辈子都是这样。 陈馥有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这一瞬他竟有些难言的迷茫。 恐怕能如这位七叔一般还是好的,若是不能呢?他今次若是又败在了谭家手里呢? 不知道是不是读懂了他的些许心思,陈胡燕道了一句。 “清崡谭氏倒是不错,就是做族长宗子的人,太仁慈了些,总要为庶族说话。如今的谭氏宗子是这般,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更是......” 陈胡燕没有说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神色有些变化。 恰在这时,有人过来报了一声。 “收到了清崡的消息,明日有几个镇子里的流民到县城讨饭吃,届时城门大开,无有阻拦!” 陈馥有一听,整个人精神皆是一震,询问地看了一眼陈胡燕。 一旁的陈胡燕也在这消息里,慢慢点了点头。 “正是我们的机会了!” * 京城。 项宜和谭建坐镇京城谭氏。 比起难免大小洪灾不断,京城似是进入了干热的秋冬一样,又干又闷,令人喘不过气来。 好在除了暑热让人不好过意外,其他还算平顺。 除了项宜能听到京畿还有些寒门书生要求朝廷开恩科,补偿他们之外,倒也没有旁的事情了。 项宜的消息有滞后,她尚不晓得那位大爷到了何处。 她也不好连连写信打扰他做事,便另外扯了布给他提前做秋日的衣裳。 若是衣裳能顺顺利利地一件一件做下去,也算是她给他做齐了四季衣裳了。 免得他又暗暗闹脾气,闷声闷气地指责她待他不好,顺便要求另外的补偿...... 项宜刚把秋裳的料子裁剪好,念及此,不由有些好笑,又禁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视线被四角庭院阻隔,项宜是如何都看不见那位大爷了。 但这时,谭建和杨蓁忽然来了。 杨蓁肚子挺了起来,项宜怕她不便,连忙起身出门去迎接,那小两口倒是不在意这些,谭建见了她便道。 “嫂子,方才杨家伯府、林府姑母那,还有在京的族人,都传了信过来,”他说着,声音压了一下,“皇上今早又昏迷了,至今未能醒过来。” 项宜讶然。 这会太阳都快下山了。 皇上若是从早间昏迷,直到这会还没醒,只怕要麻烦了。 杨蓁从小住在京城,对这样的事情有所耳闻。 “嫂子也不必担心,皇上早早就立了东宫,若是一旦薨逝,自然有东宫坐镇,咱们只要不乱来,便没什么相关。” 一来,皇上其余几位皇子都不及太子正当年岁,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夺嫡大乱,二来,皇上也未必就在这时薨了,说不定太医院妙手回春又救回来了。 项宜点头应了两人的话,只盯叮嘱谭建近日小心谨慎守好门户之类,一旦紫禁城里有变,他们也有个应对之策。 两人走了,又剩下项宜一个人留在正院里。 闷热的傍晚,项宜却有些冷冷清清的感觉,她坐回到了窗下准备继续做衣裳,但不知怎么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皇上薨了还有太子,但太子殿下仁和是明君,那些人真的能让这样与他们的意志相冲的太子上位吗? 若是一旦太子出事,这朝野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项宜想,太子应该也能想得到这一层,而那些人也未必有那样大的胆子,谋害太子吧...... 当天,这件秋裳便没有做下去,项宜胡七胡八地想了许多近来的人和事,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好在紫禁城里也没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京城亦没有响起丧钟,项宜稍稍松了口气,早早歇了下来。 但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 项宜恍惚之间梦见了自己不知为何,站在了谭家的门前,她分不清这是清崡谭氏的门前,还是京城谭家老宅的门前,但迷惑地站在门外,看着门匾上硕大的“谭”字。 那似乎还是谭字,却扭曲的不成样了。 而门忽然吱呀一响,她看到了宣二夫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缔婚 第157节 宣二夫人一身华服锦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哼笑了一声。 “谭廷已经不是谭氏的宗子了,如今是我们家老爷做宗子,你还想要赖在谭家做什么宗妇吗?若是识相,快快走开!” 项宜怔住,一时头脑混乱的不行,急急问了一句。 “大爷怎么了?你们缘何能取代了他的宗子之位?” 她问了,就见那宣二夫人又笑了起来,精致妆容下,目光好笑地落在她身上。 “这就要问你们庶族了......反正他不能再做这谭家的宗子,而我家老爷才是命定的宗子,谭廷就等着被宗族除名吧!” 宣二夫人说完就叫了人,话音落地,就有许多人冲了出来赶她离开。 一阵喧闹声中,项宜骤然清醒过来。 偌大的正房,她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旁边没有人,探手摸去空落落的。 而此刻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暴雨,雨滴如散弹一般,砸的屋檐咚咚作响。 雨声之外,电闪雷鸣。 项宜在方才乱七八糟的梦境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这边有了动静,守夜的丫鬟就闻声询问了来。 是春笋。项宜叫了她进来。 她问项宜,“夫人怎么起来了?天还早,快回去睡吧。” 项宜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不睡了。”她说着,让春笋去磨墨。 “我给大爷写封信。” 作者有话说: 天好热呀,大家注意防暑~ 晚安,明晚9点见~ 第85章 【二合一】 京城轰轰隆隆下起了雷雨,项宜挑起一盏如豆小灯,未及光亮盛起来,她便沾了墨落了笔。 清崡县。 在洪水过后,潮气似是被无形的幕布裹住,沉沉地压在半空。 四处放粮还算顺利,谭廷毕竟是钦差大臣,不能只留在自己族中,翌日一早就要到灾情最重的地方。 不过在离开之前的一日,谭廷去了一趟宗族祠堂。 天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天刚放亮,还能隐隐察觉一些清晨的清凉。 谭廷没有让人跟随,请了守祠堂的族中老人开了门,正经向着祠中行礼,才踏了进去。 他给先人们上了香,便走到了自己父亲谭朝宽的牌位前。 父亲骤然离世的时候,他那年才刚刚束发,父亲突然重病的消息传过来,他还想以父亲的身体一定不至于出什么大事,那时他还不晓得,那根本就不是病,而是有人想要父亲的命...... 那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是世族庶族的冲突,导致同知杨木洪那样的人出现,父亲才出了意外。 后来,就在顾衍盛和杨木洪逃到清崡,他无意插手,却因着宜珍莫名同杨木洪有了关联之后,才惊诧晓得,父亲的死同凤岭陈氏、甚至与陈氏休戚相关的那几个世家,都脱不开干系。 如今他已经多少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后面兴风作浪了,可惜手里暂时还没有证据。 当年在杨木洪耳边故意误导的人,他这几月已经查出来是谁了。 但那到底是陈氏的人,那人不出现,不替陈氏行坏事,他就没有机会抓人。 他抬头看向父亲的牌位。 但是,只要让他抓到此人现行,连带着父亲从前的事情,就可以一起翻出来了。 父亲一定愿意看到,那些暗中作祟的人无法真正得逞,站在天光下的人,永沐天光之中! 谭廷的手攥了起来。 高阔的祠堂里,点燃的香缓缓漫在堂中,站在谭氏祠堂一排一排的先人牌位前,谭廷的心慢慢沉定下来。 他看着外面的天光,没在祠堂更多停留。 谭廷再次行礼退出了祠堂。 他刚走到院门前,就有见萧观忙来报。 “爷,发现有人混在来领粮的灾民里,进城了!” ...... 陈馥有和陈胡燕穿了灾民的衣裳,一前一后进了清崡城。 他们的人手不少,但是不敢张扬,免得事情还没有开始做,便露出了马脚。 陆陆续续进城一个时辰,陈家来的人才到齐。 陈馥有和陈胡燕碰了个头,两人早已约好,陈馥有打头,先冲过去,直冲谭家的粮仓。 谭家要放粮,他们就抢粮,把粮食全都散出来。 而陈胡燕就负责领着那些灾民往散出的粮食奔去。 陈馥有这边再借机放火杀人,引起喧闹,率人趁乱冲进谭家。 这便是他们来之前,宗家给他们的吩咐。 闹成大乱,趁机杀了谭氏宗子、治水钦差谭廷,他们的任务就成了! 两人碰了头,见着一切如他们预料一般发展,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人立时分头行动起来。 陈馥有先亲自去了一趟谭家的粮仓附近。 不想刚到了粮仓,就见那谭家宗子谭廷,竟就亲自站在粮仓前,给前来领粮的灾民放粮。 陈馥有连忙遮掩了连忙,见没有人发现他,暗暗松气的同时,又惊喜起来。 他率人作乱,冲了谭家的粮仓容易,但若是想要再趁乱找到这位宗子,取其性命,就不乏难度了。 但这谭宗子就在粮仓,他岂不是能一举两得? 陈馥有这次比上次更加小心谨慎,又记着七叔陈胡燕的话,沉下心稳住,四处安排清点了一番,见着来领粮食的灾民越发多了,而官府来守此地的兵正值换人休歇的时候。 陈馥有凑准时机,一声令下。 灾民队伍里立刻喧闹了起来,在此之前,陈氏的人手就已经在灾民中传播谭氏粮食众多,抢了谭氏,粮食就都到了他们手里。 只不过这些百姓虽然也有几个心动的,但大多数都道谭家是好人家,万不能这般不讲规矩,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馥有没想到,清崡的百姓竟对谭氏如此友善。 可这些百姓说是这么说,若是一旦谭家粮仓里的粮食散落出来,他们饿了这么多天,见到粮食,怎么可能不抢? 当下,陈馥有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人直接拥着前来领粮的百姓,在一片喧闹之中,向着粮仓扑了过去。 那些百姓被他们这一冲,也全都毫无章法的乱了起来。 陈馥有眼见着一切顺利的不行,再见那粮仓前的谭家宗子还没有离开,立刻叫了身边的高手,直奔谭廷而去。 他们不时就到了谭廷身后,三人几乎是同时暴起,齐齐拔出刀剑,向着谭廷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万分混乱的人群里,忽然跳出了六七个人来,不等陈馥有三人反应过来,这六七人直接提刀上前,直奔他们三人而来。 陈馥有大惊,一瞬间回过了神。 “有埋伏!” 可他这话已经说完了,下一息,刀架在了他的肩头。 他看到那谭家宗子信步走了过来,正正经经看了他一眼,笑着哼了一声。 “陈五爷,许久不见。” ...... 陈馥有没有能刺杀到谭廷,甚至连冲了谭家粮仓的事情都没有做成,就被提前有所提防的谭氏众人,直接压了下去。 陈馥有听着外面有条不紊地灾民领粮道谢的声音,知道自己兵败如山了。 他不禁看向那胸有成竹的谭家宗子,想到自己两次在他手中挫败,竟然有些悲凉地想笑。 他露出苦涩的笑意,见谭廷走了过来。 “是你宗家让你来的?你们陈氏要冲了谭家的粮仓,然后嫁祸给灾区的百姓,扩大世族庶族之间的矛盾,我说的对吗?” 他都猜对了,陈馥有禁不住笑了笑。 “既然谭大人都知道了,要杀要剐随意吧。” 就算谭家放了他回到宗家,宗家只怕也不会饶了他。 他虽然也生自世族,甚至生在宗家,可不过是宗家嫡枝的仆人罢了。 他倒是羡慕谭家的人,谭氏的宗家就不会强迫族人做事,可惜他不姓谭啊...... 只是他那样说了,谭廷却只摇了摇头。 陈馥有不知他是何意,却见有一阵混乱之后,更多他们的人手被抓了过来。 陈馥有回头看去,见七叔陈胡燕也没能幸免。 只不过,当陈馥有看向谭廷的时候,却见这位谭氏宗子的脸色变化了起来。 谭廷猜到这次还会有人来趁机作乱,当他知道是陈馥有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特别的预感,待他此番见到与陈馥有一同前来的那人,忽然就笑出了声。 陈胡燕,正就是杨木洪告诉他的,当年陈氏派来误导杨木洪作乱,害死了他父亲谭朝宽的人! 谭廷紧紧看住了那陈胡燕。 而陈胡燕在见到谭廷的一瞬,也晓得自己这么多年为陈氏做了那么多阴暗之事,终究是逃不脱命运的锁链了。 他低声道了一句,“我有罪啊......” 缔婚 第158节 谭廷看着此人,沉默了良久,声音低沉入谷底一般,道了一句。 “将此人押去祠堂之外,令他跪在谭氏祠堂前。” 让他跪在父亲面前。 话音落地,周遭浊气一清。 这么多年,他终于抓到了当年陈氏谋害父亲罪证。 陈胡燕也晓得自己逃不过被问罪的宿命了,反复念着。 “这是我的命啊,我该想到了......” 谭廷紧紧抿着嘴,再不想看此人一眼。 可陈馥有却在陈胡燕的话语里,看到了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他忽然生出不甘之心。 陈胡燕一辈子都在为宗家做阴暗事,到头来却还是宗家的弃子,宗家不会来救他的,说不定还会极力撇清。 而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弃子,接下来又要如何? 陈馥有叫住了谭廷。 谭廷在这一瞬心里突然闪过光亮。 “陈五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一问,那陈胡燕便立刻叫了陈馥有。 “你可别傻,坏了宗家的大事,更有你受的!” 陈馥有却看透了,“我如今没有做成宗家吩咐的事,已经有的受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左不过一个死罢了!至少在死前,我不想再为他们保守秘密!” 陈胡燕张口结舌。 陈馥有转头看向了谭廷,“我若能说出紧要之事,还请谭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谭廷二话不说,直接应了。 “谭某说一不二,你讲便是。” 他的话掷地有声。 比之自己宗家,这样的宗子才更令人心头一震。 陈馥有是没有机会投生谭家了,但他问向了谭廷。 “谭大人有先见之明,能料到了我等作乱,只是不晓得,谭大人有没有料到,还有旁的人在旁的地方,也做了乱呢?” 话音落地,谭廷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神思一震。 陈氏今次若是做了成了这乱,以庶族灾民的名义,抢了谭家的粮仓,冲进了谭氏的门里,再杀了他这宗子。 那么好意放粮的世族,和这些庶族灾民,立刻就会对立起来! 不止洪水淹没的灾区,只怕整个朝野的情绪都会被挑拨开。 谭廷之前多少是猜到了的一些,所以才有了安排。 只是那些人要就此做坏世庶关系,未必就只安排了攻破谭氏一族。 这次不少世族都主动请放粮,这些人家必然是得到了似陈氏或者四大家族的号令。 有这些大世族在前,不少小世族也跟在后面放出各族救济粮。 这些小世族是真心善意也好,或者是被大世族引导、迫于形势也罢,但都切实做了有益庶族的事情。 但若还有人伪装成灾民,哄抢了他们的粮食,世族的人必会立时对庶族仇视起来。 而在灾区无粮的关头,世族对庶族恶劣,那些吃不上饭的庶族,就未必能仁义礼智当先,只要稍稍有人引导,甚至不用引导,他们便会伙同流寇盗贼,冲向各地世族,抢粮杀人...... 谭廷几乎能想到那场景了。 他只想到那些人会来害他,万万想不到这些人已经泯灭了良知与人性,以这些小世族的人命为饵,连与他们同样出身世族的同胞都不肯放过! 谭廷脸色沉到了极点,几乎没敢再多停留一分,厉声叫了人来。 “快快!告知官府、告知各地世族,小心有人以灾民的名义抢粮作乱!” ...... 接下来三日,毒辣的日头炙烤着洪水退去后的大地。 谭廷在那消息发出去后的第二日,急回了重灾区坐镇。 各地官府听到他的消息都不可思议,什么人会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可是当又两日,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众人都震惊了。 谭廷派出去的人,提前知会了不少人家,其中有三个世族因为谭廷的通知,提前预备,幸免于难。 可还有两个偏远一些的世族,还没能接到消息,就被冲了。 一夜之间,那两个好心放粮救济百姓的小世族,阖族被流寇和灾民所冲,粮食被哄抢一空,连绵的房屋被烧毁,不少族人被打杀烧死在了自家的庭院中,不少人跪地求饶、奉出所有的金银,才留下一命。 谭廷知道,那根本不是流寇,但饿极了的灾民都跟在后面一起抢粮,也是真的...... 虽然只是两个小世族,可消息传来的时候,但凡是世族官员都脸现惊怒,还有人不由地辱骂出声。 而庶族灾民们听闻也都惊怕,他们惊怕的不是流寇和抢粮的灾民,而是眼前的世族官员。 这些世族官员是不是就此恨上了他们,还愿意继续放粮吗?他们还能安心吃世族放出来的粮食吗? 所有人都惊惧起来。 ...... 两个小世族被冲的事情一出,朝野便引发了不少喧闹之声。 若非是谭廷提前布置,谭家逃过一劫,而他又及时传信,让世族小心防备,那么混乱只会更大,大到所有的世族和庶族,都在彼此警惕中,向对方竖起矛和盾。 世族庶族的矛盾会一触即发,届时两族是如何光景,像项宜、谭廷这般跨在两族之间的人又如何自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好在,当下虽然世庶关系又恶劣了起来,但还不到这般地步。 谭廷只怕那些人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想着之前二次决堤,阻隔了救济粮的事情,他特意谁也没有提前告知,突然下令调出人手去守河堤。 一众官员都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河堤又不是边关长城,派人去守,真的有用吗? 不想就在谭廷派人守堤的第二天,竟就抓到了一波蓄意攻击河堤的人。 这些攻击河堤的人在被抓时就畏罪自杀了。 越是这般,越令人惊讶。 那些灾区官员听闻此事,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人要祸国殃民?!冲了世族的事,是不是也是这些人做的?!” 这些官员越发产生了疑问。 在世族和庶族的矛盾之外,还有藏在暗处的黑手搅弄风云。 而这只黑手渐渐暴露在人前了。 谭廷并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但又想到了彼时,岳父项直渊任上的潮云河决堤的事情。 潮云河决堤,是不是也一样,其实不是被大水冲垮,而是人为。 所以,从那么早之前,那些人就开始谋划了,对吗? ...... 谭廷拦住了破坏大堤的人,顺利接到了朝廷给的赈济粮草。 世族不用胆战心惊地继续放粮,庶族也不用再吃世族给的粮,一时间双方间各自警惕的情绪,才稍有缓解。 谭廷不敢松懈,写了长长的折子细述此事,递去东宫。 那些人要做的事,被谭廷拦下了七七八八,他们达不到目的,还不晓得有什么后招。 河堤守住,洪水退去,灾民有粮可吃,谭廷亦让各地惠民药局放药防疫,最后安排各地官员,逐步修缮百姓房屋。 灾情总算是缓了下来。 可惜因着两个小世族被冲的事,世族庶族的矛盾又上了一层。 谭廷有些担心妻子在京如何了,毕竟她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 这会他正准备去写信询问。 不想有几个官员在论事,见了谭廷就想问问他的意思。 但这些人还没来及说,就有谭家的仆从跑来找他,来人手里拿着一封信。 谭廷一眼看到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心跳都快了起来。 他不由抬手,朝着仆从招手。 “我在此处。” 那几个论事的官员见他着急,还以为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不由问了一句。 “谭大人,是不是有京里的消息?” 只是他们问了,却见拿到了信的谭大人,头也没抬,只看着信道了一句。 “是拙荆的家书......你们论你们的,我先去了。” 说完,抬脚走了。 几个官员都愣了。 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众人疑惑着相互看了几眼,但再看向钦差谭大人离开的方向,人影都没了。 灾区比不上衙门,谭廷无处洗手,却还是用绢帕擦了手心的汗,才在意僻静的树下,拆了妻子的信。 信甫一拆开,便有清凉的风从树荫下掠过。 谭廷眼中映出那些干净娟秀的字迹,看见当先第一句—— 大爷安否?不知赈灾之事可否顺利?暑热正盛,大爷记得及时消暑。 缔婚 第159节 只不过两句问话一句叮嘱,便看得谭廷一颗焦灼的心都柔和舒展了开来。 他又把这行字看了一遍。 上次不算。 这次才是她第一遭给他写信。 谭廷一连把第一行字看了三遍,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她定是想他了。 但信的内容不少,谭廷还是又往下看了下去。 她在心里说起了近来的事情,提及的几桩和谭建之前来信告诉他的差不多,但她又另外说了一件。 她遇见了宣二夫人。 谭朝宣提前进了京,而后宣二夫人才带着儿女仆从到了京城。 宜珍不是会计较的性子,却在信里特特提及了宣二夫人的傲慢。 她并不是向他告状,虽然谭廷希望是这样......她专门道: 恐他们夫妇对宗子之位,还另有打算,大爷务必上心。 虽不是告状,但也是如此专门提醒了他。 谭廷心下柔软的不行了,又在她那提醒的话里,停留了几息。 不过她往下又说了一桩事。 道是皇上昏迷不醒,情况不容乐观。 说起来,她这封信先就到了他坐镇的重灾区,可惜他又去了清崡。信又去了清崡,不巧他又返回了这里,所以迟了几日才看到信。 谭廷想到妻子的信晚了好几天才道,有些郁闷,但这么多日了,他这里并没有听到皇上薨逝的消息,看来还在诊治当中。 皇上不能理事也算不得大事,只要太子稳妥就好。 不过这多事之秋,他最好还是能尽快料理完手上的事情,早早返回京城。 他想着,目光就落在了信的尾处。 信的结尾,妻的字迹似乎越发柔和了—— 庭院墙角的一簇早菊已含苞待放,盼元直勿误花期。 ...... 只在这句话中,谭廷几乎看到了信纸上,妻子娴静地坐在庭院廊下赏花的模样。 风从她脚边吹过,轻轻撩动她的裙角。墙角的早菊悄然开了,她轻轻低头闻了那菊花第一缕清香...... 谭廷的心都要飞回家了。 可惜他一时间还走不了,只能将信细细收好,贴身放进了怀中。 然后给她写了回信。 * 京城。 有人再次与漆黑的深夜,悄然聚在一起。 程骆自然再次赴约,他刚到,便听见有人说了一句。 “陈氏这次可算是把事情办砸了,除了那两个世族,其他可都没能成。” 之前那哼哼提醒着他们不要退缩的人,这次语气没之前那般傲了,哼哼道了一句。 “谁能想到,那谭廷竟是个难办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上首老者和他身边的人。 “若是早早就除了这谭氏宗子,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程骆听了嗤笑一声。 陈氏无能,还怪旁人。 不过那“旁人”也实在没办成事。 在座的人里,办不成事的可真不少...... 他如何想,那上首的人并不在意,只是苍老的声音道了一句。 “事已至此,再从旁处下手也是一样的。” 他一说,众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那老者浅笑一声,在漆黑的厅中有些阴冷。 “皇上昏迷近半月了,后日,太子可得去城外的药王庙祈福了。” 话音落地,厅中人皆眸中抖出光亮。 作者有话说: 收尾期时间可能不太稳定,大家见谅哈~我也想早早把剧情走完,给大家写甜甜番外,不过咱们还是要好好收尾哒,很快啦~ * 晚安,明晚9点见~ 第86章 京城。 项宜连着几日睡得都不太好,时常梦到一些乱糟糟的场景,就如同初春进京的路上,那突然闹起来的领水县,到处都是暴行,一把火烧了半个县城,所有人都在喊着世庶两立。 混乱的梦境里,有人在路中央画了一道长线,这一笔画完,一条路竟劈成了两半,世族庶族各占一边,没有人可以越过那条线。 项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耳边哄哄闹闹着,好像是在让她决定,到底要站哪一边...... 项宜每每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便不由合十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这几日还算平静,可天上像捅破了火窟窿,要将人间彻底点燃。 杨蓁肚子越来越大,火辣的天气她最是耐不住,但又不敢大量用冰,项宜见她难受的紧,就把她搬到了后面一个绿树环绕的院子,好歹阴凉一些。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连太子都选在了今日去城外的药王庙给皇上祈福。 皇上昏迷多日,不论是挺过来还是挺不过来,作为太子必得要有祈福这一举才行。 项宜也选了今日,收拾了那后面的院子,亲自陪着杨蓁过去。 两人还没刚坐下来,谭建突然疾步来了。 一眼看见谭建的脸色,项宜和杨蓁皆是一顿。 项宜立时便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她急问 她只见谭建不敢声张,令丫鬟仆从全都下去,才开了口。 “出事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众流寇,竟要刺杀太子殿下,太子大驾被冲,殿下......下落不明。” 消息是两路传来的,一路是谭家在朝中的族人,另一路是杨蓁的娘家。 这种事情再不敢乱传,可见太子确实被流寇冲撞,祈福不成,反而不知所踪了。 暑热的空气里,项宜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眼前一直打晃。 皇上昏迷,太子失踪,这朝廷又该由谁执掌?! 杨蓁甚觉惊诧,“京畿怎么会有这么利害的流寇?!这不对呀,东宫出京,那得是多大的阵仗,各地怎么还敢放这般厉害的流寇进来?!” 她是武将人家出身,对京畿防卫还是了解的。 谭建说不知道,“倒是出了事,才想到去抓人......但太子殿下人在何处,确实没人知道了。” 项宜半晌没说话。 流寇不会是突然出现的,必然是有人精心策划,窝藏京外多时。 那些人这个时候谋害太子,只怕要接管朝政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要直接至太子于死地,但太子目前的情况,却是失踪...... 但不管怎样,太子没有回京,没有回朝,朝野的动荡只怕回骤然四起。 ...... 项宜所虑果然不差。 接下来的两日,太子依旧下落不明,朝野的声音却杂乱了起来。 朝廷抓到部分刺杀太子的流寇,这些人竟然声称,朝廷气数已尽,所以灾害频出,只有改朝换代,才能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些人自然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出身,都是些百姓草莽,他们要刺杀太子,要改朝换代,所以才行刺,至于太子如今身在何处,他们并不晓得,只道: “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收了狗皇帝父子的命,让我们这些草民翻身!” 这般言论传的快极了,只一两日的工夫,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似乎是承着一阵疾风来的一般。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些流寇如此言语,直激得人心底的火气大出。 世人皆知太子心怀天下,哪怕是与盘根错节的世家对抗,也要为庶族争取利益。 可这些庶族草民出身的流寇,却要杀害太子,取其性命。 不少世族人直接闹了起来。 “太子处处为这些庶族贱民着想,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若是还护着他们,不严加惩治,让他们看到恶果,这些庶族是不是真的要打杀造反,把我们这些世族人也全都害死?!” 本就从未真正接受过寒门庶族的世家子弟们,一下子似乎找到了能立住脚的地方。 他们纷纷跳出来指责庶族,以怨报德,毫无良知,居心叵测。 缔婚 第160节 可庶族有怎么肯背下这样的恶名,一边质疑那些流寇是如何进到的京畿,另一边又道。 “百姓是百姓,贼寇是贼寇,和庶族又有什么关系?若是你们世族想要趁机打压,不妨直言,何须弄这些借口?!” 皇上昏迷,太子失踪,几位东宫辅臣失踪的失踪,受伤的受伤,还有些在极力寻找太子下落,再没有人来极力平息两族矛盾。 其他朝廷官员要么哑声,要么各有立场。 无人弥合,不过几日的工夫,两方之间的吵嚷甚嚣尘上。 两族之间的裂痕终于在相互潜在水下多年之后,彻彻底底地翻了上来! 谭建一连几日替谭廷给族人传信,让谭氏族人不要搅合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可就算谭氏不搅合,旁的世族却不这般想。 黄河泛滥之前,东宫为了弥合两族关系,出了举措让世族为庶族提供便利,比如让寒门学子来世族读书,让寒门书生、匠人、农户,投靠到世族来。 两族之间慢慢建立和谐互助的联系,才能真正缓和关系。 然而太子被刺的事情一出,两族关系迅速恶化,不少世族竟然直接将那些投靠在自家的寒门子弟,径直撵了出去。 这些寒门庶族的人,多半是在外面没了出路,所以投靠到世家来,这般直接将人撵出去,几乎是断了他们的路。 如此也就罢了,项宜竟然听到了消息,说有世族不再雇佣佃户为他们做事,除非这些佃户愿意卖身为奴,以后世世代代地做世族的奴隶,不然就等着饿死街头...... 这样的事情,简直如挑破了脓疮一样,以最恶心最丑陋的方式,一股脑地全都暴露了出来。 连谭建和杨蓁听了,都觉得不可理喻,但世族的人纷纷将庶族赶出自己的领地,都是事实。 那些人行动之快,如同得到了授意一样,令人咋舌。 而庶族寒门又怎么可能就背了这锅、咽了这苦果、向世族低头? 当先就有薄云书院的寒门学子罢了课,将那些深受世族欺凌的人,都聚拢了起来。 朝中无人当政,只有素来不理事的一位王爷临时监国。 这些寒门学子一面要写万民书状告世族,一面大肆在京畿呼喊游行,呼喊着庶族寒门,坚决与世族斗争到底。 不知为何,京畿各地官府,竟然都袖手旁观,只有少数的州县父母官,劝他们不要在这个时候闹事,可挡不住这些热血青年的势头。 两族谁都不肯屈服,各处情形越演越烈。 连之前领头闹事的何冠福他们,都觉得这般势头又快又烈地不对劲,来了谭家想要找谭廷,可惜谭廷在外,根本不在家。 项宜却一下想到了弟弟项寓。 她第二日便亲自去了一趟薄云书院,她找到项寓的时候,项寓竟然一宿没有睡觉了,同他那些志同道合的寒门同窗一起,商量要如何从京畿扩大开来,让所有的寒门庶族都加入他们,为寒门抗争,与世族分庭抗礼。 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眼里似冒火一般,便是一夜未睡,也万分精神。 项宜看见他们,便觉得不好,待把项寓叫了出来说话,径直便道。 “寓哥儿也要同他们一起‘抗争’?” 少年浑身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他说那是自然,“姐姐可能不晓得,我们前些日查到了不少当年与父亲不对付的人,那些人每一个都是压死父亲的稻草,他们几乎都是世族的人!” 少年手下紧紧攥了起来,“世族要害我们不是一日了,我们怎能甘心被他们所害?!” 项宜对他的话并不意外,但她却禁不住问了项寓一句。 “寓哥儿有没有想过,这只是部分居心叵测的世族人的想法,而你们现在这般喧闹,完全无人阻拦,或许正中他们的下怀?” 她说着,叫了弟弟一声,“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项寓不止一日没有好好睡觉了。 两族矛盾爆发,就这样对立了起来,他和寒门同窗们都愤恨而热血,发誓要为庶族挣得利益。 但从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们的行径,可能正是有些人期盼的事...... 项寓愣了一下,“长姐说得,是真的吗?” 项宜见他还能听得进去话,大松了口气。 她不由道,“世家大族是什么样,你那些同窗不晓得,你还不晓得吗?似清崡谭氏、海东齐氏、槐宁李氏这样的人家,何曾欺压过庶族?世族不尽然都是坏人,只是有些人为了自身利益,暗中布局罢了。你要好生想清楚,要把世族和居心叵测的人分割开来......”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几个少年人窜了出来。 他们都是项寓的同窗,方才听到了项宜的话。 只是他们却不似项寓这般尚能思考,反而一下指认了项宜。 他们问项寓。 “我记得你姐姐是清崡谭氏的宗妇吧?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竟只一心向着世家大族,枉顾庶族利益!” 他们说着,便撵了项宜。 “你可以向着你世族,但项寓可是正经的寒门学子,你还想要祸害他不成!快走快走!这里再不欢迎你!” 他们竟还要推搡项宜,却被项寓一把将自己长姐护在了身后。 他急了几分,“你们这是做什么?就算世家有罪,我姐又有什么罪?我不许你们这样说她!” 少年的身高不知何时早已长过了项宜良多,项宜抬头看到他的后背,一瞬间似看到了从前将他们护在身后的父亲背影一般。 她鼻子一酸,眼见着那些寒门书生目光中的怒气,渐渐从她身上转移到了项寓身上,项寓独自一人与他们对峙。 想要只怕项寓再与他们起了大冲突。 她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情,连忙拍了拍项寓。 “弟弟,无妨......” 她说着,正经看了那些年轻的书生们一眼。 “我是庶族出身,这一辈子都是庶族人,我并非要为世族说话,但朝中纷乱复杂,确有些人包藏祸心,你们要好生想清楚,万事三思后行!” 项宜已经尽力提点了,但这些寒门书生却似完全没听进去一般,哼哼两声而已。 项宜只能又点了项寓一句。 “阿寓,小心别冲昏了头脑。” 她说完,晓得此地再不欢迎她,若是强行带项寓离开,只怕另要生事,只好留下了人手自己离开了。 薄云书院以外,到处也都乱糟糟的,仿佛暑热天气烧起了每个人的心。 她一路回京的路上,也发现不少吵嚷喧闹,平日里路边卖瓜卖茶的人都不见了,所有人似乎都心浮气躁起来。 她亦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那位大爷到底能不能在这个关头回京。 不过她倒是在路上,遇到了李家的马车。 马车里的恰是槐宁李氏的大夫人苗氏,苗氏不知怎么,好似被吓到了似得,神色有些不太对劲,看见项宜愣了半晌才认出来。 苗氏道自己因着染了风寒,怕过病起给家中的孩子们,所以暂时去庄子上避一避。 项宜见她神色甚是不好,眼中似有惊慌一般,特特邀了她去路边的茅亭下说话。 她还没问起苗氏病情如何,反倒听见苗氏问了她一句。 “你在谭家还好吗?你家大爷不在家,你们族人有没有为难你?” 她这么问,项宜倒也不太意外。 她听说,已有不少人家,将庶族妻妾送去了旁处,或者将嫁到庶族的姐妹女儿,接回世族里来。 世庶矛盾闹到此处,这些几乎是必然会出现的事情。 项宜说自己还好。 “谭家的族人还算敬着大爷,并没有人前来闹事。” 不过项宜说完这话,一下就想到了谭朝宣夫妇,他们倒是也没有动静,这就有些奇怪了...... 但她又想起苗氏也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只是西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世族的女子,因为虎口救了槐宁李氏的宗子李程许,才嫁到李家做了宗妇。 她不由问了苗氏一句。 “姐姐遇了难事?” 可苗氏并没有回答她,反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得,支支吾吾半晌,突然问了项宜一句。 “若是、若是谭家的族人都不敬着你家大爷了,他们认为是你的出身让你家大爷不配做宗子了,你......怎么办?” 她说着,似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听,又急忙弥补,“宜珍,我、我不是认为你出身不好的意思?” 项宜知道,给她投去安慰的眼神。 但苗氏的问题,她却一时间没有回答上来。 ...... 辞了苗氏,回了京城,谭家还是如前几日一样尚算平静。 可只一日的工夫,两族之间的状况又起了变。 竟有一地的庶族百姓结成了起义军,要征讨世族,当先就攻破了本地的世家大族的聚集地,抢了金银散给百姓,号召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他们要清理罪恶的世族,为庶族争夺更多的利益。 哪怕是被扣上造反的帽子,也在所不惜! 第一支造反军就这么出现了。 此事一出,满京哗然。 项宜只觉一颗心跌至了谷底。 这恐怕是世族那些包藏祸心的人,最想见到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写点大事,啧~都稳住哈~番外有很多糖~ 晚安,明晚9点见~ 第87章 【三合一】 造反军甫一出现,便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缔婚 第161节 翌日,监国的王爷便在朝中问及如何处置,若是全力派兵剿除造反军,必然要引起庶族百姓更大的反抗,一支造反军倒下,万千造反军形成。 可若是不管不问,若成了气候,撼动皇权,更是大患。 寒门官员们主张镇压但非杀掠,可世族官员的却普遍认为决不能手软,必杀鸡儆猴,以绝后患。 监国的王爷召集阁臣商议此事。 最后的结果,还是铁腕镇压。 ...... 项宜听说的时候,脚底有些打晃。 这怕这般关头,铁腕下场不是镇压,而是要彻底激起民变。 彻底民变,将所有寒门庶族的人都卷入造反的波涛之中,届时谁都不能脱身,朝廷必得将整个寒门庶族都给以重罚,这是那些人想要的了吗? 项宜特特问了一句,“缘何这般快就决出了此事?” 谭建告诉了她,“此番,是首辅林阁老亲自提的。” 林阁老...... 项宜没有任何意外,这等关键时刻,林阁老怎么还能稳居幕后,自然要一力成事才行。 项宜禁不住想到了谭廷,她问了谭建,然而谭建也不知大哥目前身在何处,只听到有清崡过来的族人说,他似是要回京了。 要回来了吗? 项宜听到这话,心下才稍稍松了些。 ...... 太子一直没有下落,林阁老等人已经完全控住了朝政。 世庶之间的对立越发深重起来,连京城的几个穿插混居的坊间,都闹到了要划清地界的地步。 有一个住在寒门聚集的房间的世家院落,被人半夜放了火,幸亏宅院里没人,只有借住的寒门邻人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 邻人去衙门报案要严查纵火之人,却被坊间的庶族人围了起来,反而纷纷指责此人,因着借住在那世族人家,便一心向了世族,忘掉了自己的出身,像丧家之犬一样攀附。 他们一边骂此人,一边将他绑起来,扔出了京城。 此事一出,便有不少庶族的人呼喊起来,凡是这般时刻还要维护世族的人,庶族亦不容。 如此一来,世族也不敢再收留寒门的人,不少人家,连教书的寒门西席都辞退了回去,寒门的书生亦不再认世族先生为师。 两族之间的那道线越画越清晰。 沈雁和宁宁都听说了此事,写信来问项宜有没有遭遇什么为难,但不知怎么,谭家一片寂静。 项宜却在这日,见到了亲自前来的李程允的妻子,秋阳县主。 秋阳县主嘴角都起了燎泡,项宜见到她这般,下意识就想起了她长嫂苗氏。 “是不是苗姐姐出什么事了?” 秋阳县主一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连忙问她是不是见了苗氏,知不知到苗氏的下落。 “嫂子不告而别,大哥寻她都快寻疯了!” 可惜项宜见苗氏,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当时苗氏只说自己病了,怕过病气给孩子们,所以出京暂避。 这件事情,秋阳县主也是知道的。 但秋阳县主连声叹起气来,“那几日大哥不在家,嫂子要走我便也没多想,我实在没想到,嫂子是怕她的出身连累了我们......” 她说这都是槐川李氏暗中使坏。 苗氏一直自称是西南一个小世族的族人,李程允是槐宁李氏的宗子,若非是苗氏好歹也算世族女,只救命之恩这一条,族里也不肯同意宗子娶她。 但现在,槐川李氏的人,竟然请来了来中原做生意的那西南苗氏的族人,说要来京里与苗氏团聚。 苗氏本来就胆子小,更糟的是,她确实不是什么世族的女子,根本就是个无根无基的孤女,别说是世族了,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槐川李氏的人一下子戳破了苗氏的身份,弄得槐宁李氏族人全都怒了起来,都要求李程许立刻休妻! 项宜听了,愕然不知该说什么。 秋阳县主告诉她,“大哥自然不愿意休妻,其实大哥早就知道大嫂不是苗氏的人了,可大嫂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两人恩爱相伴多年,和她是不是世族出身有什么关系?” 她说李程许不肯休妻,李氏族人便要闹着换宗子。 而四大家族之一的槐川李氏,早就想把槐宁李氏并到自己的族里来,只要槐宁李氏并过去,那么槐川李氏几乎能越过林阁老的林氏,成为当今最庞大的世族。 他们用心险恶,在其中搅弄起来。 苗氏得了消息,知道是自己隐瞒的身世酿成了这等局面,她直接从京外别院不告而别了,只留了一句口信,让李程许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到处兵荒马乱的,大哥都快急疯了,今日一早还咳了血......” 项宜想起从前听谭廷说的,李程许在西南山间出了意外,落下山崖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意外,十有八九就是槐川李氏所为。 槐川李氏欺李程许、李程允兄弟年纪轻、辈分小,早就想要将他们一族并进自己家族,李程许不答应,紧接着就出了意外。 苗氏定也是知道李氏兄弟的困境,又不想连累自己唯一的女儿,这才一走了之。 项宜想到那日见到苗氏时,苗氏害怕又恍惚的样子。 本是好好的家,就因那些人的险恶用心,只能四散零落开来。 以林、陈、程、李四大家族为首的大世家们,眼中再没有旁的东西,只剩下自身的利益了...... 项宜不知道苗氏的下落,只能把当时的情形原本给秋阳县主细述了一遍,秋阳县主还得继续找人,但走之前,拍了拍项宜的手。 “姐姐万千保重。” 项宜的处境比苗氏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谭家并没有什么动静。 铁腕镇压造反军的事情定了下来,兵部征调的恰是距离造反地最近的两个千户所的兵力。 不巧这两个千户所的兵,都是杨蓁娘家忠庆伯府带出来的杨家军。 可林阁老用心极细,另外点了与林氏交好的镇国公府领兵,反而将熟悉兵将的忠庆伯府防在了外面。 忠庆伯府一向中立,这次更是认为朝廷不该立刻大肆出兵,应该徐徐图之,林阁老自然不会让这般态度的人领兵。 可他是阁臣首辅,谁又能将他告发,道他用心险恶?反而那临时监国的王爷,事事拿不定主意,只能请内阁做主。 林阁老和林陈程李四大家族的人,不过半月的工夫,都握稳了权利。 但太子也好,谭廷也罢,都没有消息。 项宜焦急起来,可她现今能做的只有等,可她没能等来谭廷,却在这日一早,就见到不熟悉的面孔上了门。 项宜看到那对夫妻带着人上门的时候,悬了许多日的心,忽然有种落下来的感觉。 该来的,终是避不开的。 ...... 这是项宜第一次见到谭朝宽。 这位谭氏阖族目前官位最高的人,今日竟然将京城及京畿的所有谭氏族人都请了过来,还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两位族老坐镇。 他们今日来只有一件事,要换掉谭氏宗子! 谭朝宣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此意,谭建和杨蓁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谭建一步走上前去。 “谭氏一族延续上百年,也未有中途换掉宗子一事,敢问我兄长是做了什么,诸位竟起了此心?” 只是谭朝宣既然敢来,便不是随意上门。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谭建,想到自己当年,正是与谭建这般年岁的谭廷争夺宗子之位,却最终败北,心中多年耻辱一般的滋味泛了上来。 他嗤笑了一声,嗓音阴冷三分,与谭廷谭建有三分相似的脸上,因着这份阴冷,与他们再不相同。 他开了口。 “谭廷若是稳稳当当做他的宗子,必不会有人要来将他换下。可是他做了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吧?” 他说着,目光从谭建杨蓁身上掠过,目光直直落在项宜身上。 “他如今就在那造反之地,干扰朝廷出兵镇压反军,还妄图为那些造反的庶族言语,请宫中三思。他这是要置谭氏一族于死地!” 话音落地,项宜和谭家夫妻皆是没有想到。 可再一想,项宜又好像觉得并不意外了。 林阁老匆忙下令出兵,铁腕镇压庶族,若是没有人上前制止,一旦在这个关头激起民愤,后果不堪设想。 必然有人会上前阻拦,但项宜没想到,这人就是自家的大爷。 项宜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谭朝宣却目光落在她身上,继续把话说完。 “谭家宗子谭廷,多次为庶族寒门奔走呼喊,枉顾家族利益,此次又挺身阻拦朝廷镇压反军,其身不正,其行有缺,如何能继续做一族宗子?” 谭朝宣说着,目光从一众前来的谭氏族人身上扫过,最后哼笑了一声,看向了项宜。 “私以为,谭廷自娶了这贪官门庭出身的庶族女子之后,便已经不再适合做宗子了,更不要说如今又将此女带进京城,放于身边。有庶族女在他耳边扰其行志,他如何还能一心一意领好族人?谭氏已经没了昔日光辉,若再这般由着谭廷将宗子当下去,只会分崩离析,乃至阖族遭难,也未可知!” 谭朝宣说了长长一段,最后归于那句话。 “今日,谭氏必须换了他这宗子!” 话音落地,今日前来的不少族人都皱了眉,隐隐露出些赞同来。 毕竟一族宗子,为家族利益着想,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见状,谭建脸色青白了几分,杨蓁禁不住看了自家嫂子一眼,看到项宜眼眸垂落了下来,立在一旁没有言语。 宣二夫人却在项宜的反应里,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她扬着下巴,眼眸向下看着眼前的庶族女。 一个污名在身,拿着婚书上门的庶族女子,当初在京城路上与她的马车相遇,竟还拿出宗妇的架势,在她脸前耀武扬威。 那时候她就想,这卑贱的庶族女,到底还能趾高气昂到什么时候呢? 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她那宗子夫君,马上就做不了这宗子了。 缔婚 第162节 谭氏也是泱泱大族,不可能轻易散落一地,他们这次进京,早就接到了四大家族的意思。 宣二夫人看向身边的丈夫,她的丈夫亦是宗家的出身,是谭氏最高的官员,更是四大家族都看好的谭氏的宗子。 她心潮澎湃了起来,终于觉得自己在这庶族女面前扬眉吐气了。 而谭朝宣,则完全十拿九稳,由着在座的族人好生想明白,接下来应该选谁来当这个宗子。 一旦京城定下来,他身后有这些在京的官员支持,清崡那边就不在话下了。 谭朝宣悠悠喝起了茶来。 四大家族要将庶族寒门彻底压在身下,就此彻底成为世族的努力,他那堂侄谭廷什么都不懂,还顺着东宫的意思,要替寒门做主。 想不到吧,如今东宫也失踪了。 失踪了那么多日,结果只能是另立东宫。 这样的时候,那谭廷还去依靠谁呢? 林陈程李四大家族,只要经此一役站稳了脚跟,以后千千万万年,便是这片土地最尊贵的存在,哪怕是换了皇帝,他们也已然是尊贵的姓氏。 姓氏高低贵贱一分,一人从出生便定下了这辈子的身份。 谭氏不跟紧四大家族,难道还与他们作对,沦落成卑贱的庶族吗? 不过,四大家族未能成事之前,这话谭朝宣不便说出来,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信。 但这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他再次提醒在座众族人。 “不说旁的,只说世族庶族如此矛盾,谭家也容不得一个娶了庶族女做妻子的宗子吧!” 外面的世家子,连寒门出身的西席先生都撵了出去。 而他们的宗子还娶了庶族女做正妻。 这让他们在其他世族子弟之间,在世族的官员之间,亦不好做。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项宜身上,目光里敌意重了起来。 谭建一步上前,将自己嫂子挡在了身后,杨蓁更是握紧了项宜的手。 但他们站在她身边,也挡不住旁人质疑与不看好的眼光。 项宜心里有什么决定渐渐形成了。 只是她一时还没有言语,恰有侍卫过来通禀了事情。 是有关项寓的事情,项宜立刻示意侍卫去一旁说话。 她一走,众人不必当着她的面,更是低声讨论起来。 世庶之间如今是何情形,众人心里都有数。 谭朝宣夫妇越发气定神闲起来。 今次换宗子,对一众族人百利而无一害。谭朝宣必须要趁此时机,在谭廷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就一举拿下宗子之位。 待谭廷回来,族人已经奔向了他,自然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谭朝宣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也无意再拖下去,他见族人渐渐都质疑起来,他与特特请来的族老暗暗对了眼神。 夫妇二人都站了起来,谭朝宣更是向前走到了堂中。 他声音宽和起来,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更像一个宽和而平易近人的一族宗子。 “诸位,今次谭氏可是站在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阖族灾祸。诸位可想好了没有,可还容得那与庶族从往过密的谭廷,继续做宗子吗?” 这话一出,他便看到不少还有些犹豫的人,似乎有了决定。 谭朝宣眼中喜意都要溢了出来。 而宣二夫人转头,恰看到项宜又返回了堂内。 那谭建夫妻都有些乱了,连声让族人们再三思量。 可再怎么思量,宗子谭廷与庶族从往过密也是事实。 宣二夫人就等着看接下来,谭廷被革除宗子之位,那项氏是什么表情了。 想必一定能让她心满意足...... 她神思一闪的工夫,谭朝宣就让人拿了两个匣子上前,一个红木匣子为空,另一个鸡翅木匣子则是装满了刻了谭氏字样的木牌。 “凡是同意今日革除谭廷宗子之位的,请亲手将木牌放到红木匣子里。木牌有半数以上,则谭廷的宗子今日就坐到了头。” 谭朝宣胸有成竹地伸了手,“诸位请吧。” 他说完,直接示意两位族老先来,几乎是给众族人打样。 这样一来,更是板上钉钉了。 谁料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道了一声。 “且慢。” 众人纷纷朝着声音的源处看了过去,目光都落到了项宜身上。 谭朝宣别打断,眯起了眼睛。 “怎么?我们世族做事,你这个庶族人要来横插一杠?还是说,无知妇人要哭哭啼啼,干扰家族大事?” 他一脸的蔑视。 杨蓁险些上去与他争吵,却被项宜抬手止了。 她自然没有哭啼,也没有吵闹,只是稍有几分低沉。 她笑了一声,目光亦从众人身上掠过,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宗子谭廷,到底配不配当这个宗子,他这些年又为谭氏一族做了多少事,谭氏这些年在各世家之中又怎样的名声,子弟又有怎样的进益,我想各位应该比我清楚吧?” 她这么一提,堂中静了一时。 一众谭氏族人在她这话里,脸色都有几分变化。 谭廷确实做了不少,当下看来不利于世族只利于庶族的事情,但这做宗子的这么多年,为族里尽心尽力的作为,谨守祖训,带领宗族一次一次避过灾难,安稳向上,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项宜一开口,众人便都犹豫了。 谭朝宣再不许小小庶族女,坏了自己的大事。脸色一冷,径直便道。 “可那都是他作为宗子该做的事,弥补不了他犯下的大错。” 他说着,叫了众人,“谭廷与庶族从往过密,在当今就是大罪,你们可要想明白!” 他这么一说,又将犹疑的众人叫回去了几个。 谭朝宣心下稍宽,瞥了项宜一眼。 他倒是看看这庶族女,还有什么话可说? 只是他却见那女子,纤瘦的身子立在堂中,在一众人复杂的目光里,稳稳站着没动。 她没有哭闹,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此事很简单。” 她抬起了眼眸,看向了众人。 众人亦向她看了过来,听见她嗓子低哑,却定定开了口。 “宗子谭廷,不该因为与庶族从往过密而被革除。我愿与谭廷和离,就此离开谭氏,不再相扰。” 话音落地,谭建和杨蓁都慌了神。 “嫂子不可!” 一众族人也都惊讶。 不过这样一来,谭廷还是他们的宗子,他们其实多半还是认可这位年轻有为的宗子。 连两个族老也都犹豫。 宣二夫人不可思议地惊诧了起来,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卑贱地攀附谭家的女子,竟然会主动和离离开? 她急急去拉谭朝宣,让他想办法。 却被谭朝宣烦躁地一下拨开了她的手。 宣二夫人脸色一僵,但谭朝宣顾不得许多了,他直接道。 “就算如此,谭廷也为庶族牟了不少利,当不得宗子......” 但话没说完,就被谭建打断了。 “不管怎样,也要等我大哥回来吧!宣二叔如此着急忙慌,不敢等我大哥回来,是何居心?!” 他在人前一向是温吞的性子,此时疾言厉色,反倒把谭朝宣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项宜看着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又娶了妻的弟弟,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众族人也都陆陆续续点了头。 “确实,至少要等宗子回来,宗子并未犯下大错,我们亦不能伤了他的心。” 但他们也都看向项宜,虽然没说什么,项宜却明白他们的意思。 如今世族庶族是怎样的光景,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半垂了眼眸,却做了保证。 “诸位放心,今日我便离去。” 她这话说完,众人再没有多言了,陆陆续续离开了谭家老宅。 两族族老见没能成事,也连忙走了。 谭朝宣夫妇本来想着今日必能换下宗子,如何能料到这般情形。 眼下大势已去,两人在谭建夫妻的怒目而视中,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也快步离开了。 那宣二夫人走到门槛处,还绊了一脚。 她如何,旁人并不在意。 只是众人一走,谭建杨蓁就急忙叫了项宜。 缔婚 第163节 “嫂子真要和大哥和离,离开谭家吗?” 项宜垂着眼眸,温和地笑了笑。 “要离开的。” 不仅和那位大爷有关,刚才侍卫来传了信,项寓与人起了口角,那些寒门书生翻出她在谭家做宗妇的事情,认为项寓作为庶族的身份亦不单纯,还言语提及项直渊的死或许不值得可惜...... 那些人越说越过,甚至要将项寓绑起来游行。 项宜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来,哑哑地露出些许轻颤。 “我必须要从谭家离开了......” 她说完,让丫鬟拿了纸笔。 风从四面八方吹进窗户大开的厅堂,将厅堂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项宜默然提起笔来,右手却止不住地发颤。 她有左手扣住了右手的手腕,强行稳住了自己的手。 风吹起浓重的墨香,冲着人的鼻腔,又冲进了眼中。 项宜极快地眨了眼睛,尽力让视线清晰一些,她再次稳住了自己的手,提笔下写三个大字—— 和离书。 ...... 杨蓁气得哭了起来,要去提剑砍了外面的人,谭建一边拉她,一边叫了项宜。 “嫂子......大哥临行前专门叮嘱我照看好你,如今......” 项宜让他们夫妻都不要生气自责,“怪不得你们,”她尽量一如往日温和,“阿蓁月份大了,不要乱来动了胎气。” 她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情绪,才道。 “我走之后,你们要守好门庭,一切等大爷回来再说吧。” 项宜知道自己不能停留。 她已经做了保证,若是不离开,反而落了口实。 项宜转身离开了大堂,吩咐了乔荇去给她收拾东西。 说起这话,她眼前划过从前的事,不由地就有些想笑。 乔荇帮她收拾了那么多次东西,每一次都被那位大爷又勒令放回原处了。 但今次不能了,她今次是真的要走了,真的要离开谭家,离开他了...... 正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项宜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放越零散了。 她嫁进谭家的八抬嫁妆箱子,早就已经放不下如今的东西了。 项宜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站在门口怔了半晌,她眼中溢出水幕,被她压下来,再溢出,又被她压了下来。 只是当她收拾柜子里的玉石、小印,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匣子的时候,项宜愣了一愣。 那匣子里用丝绸盖住了一只小印。 项宜从细滑的丝绸里,取出那方印的时候,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那是一方不怎么贵重的黄色玉石,经过细细雕花打磨,刻成的小印。 而印上是一个不甚常见的古体字——和。 和字印,她早在去年就托吉祥印铺卖出去的和字印,姜掌柜还告诉她,买印的人珍惜这印,特特开了一个高价。 因为那一笔卖印的高价,她暗暗开心了好久。 那时她怎么可能会想到,买下印的识宝之人,其实就是那位大爷...... 和字印就卧在项宜掌心,项宜看着那个她亲手刻下的“和”字。 眼眶酸到了极点,再也持不住眼中的泪,一颗泪珠倏然滚落了下来。 正正砸在和字小印上。 乔荇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家夫人坐在了柜子边的绣墩上。 高高大大的一旁木柜下,她低头坐在小小绣墩上,侧着的脸上,眼睛红的不行。 乔荇心酸的不行,想到自己跟着姑娘,从老爷离世之后,看着她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委屈,还以为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万万想不到...... 乔荇止不住抽了一下鼻子,项宜听见她的声音,便急忙擦掉了那行眼泪。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起来东西,只是转头的时候,看到了乔荇手里还拿着两封信。 “那是什么信?”她的嗓音还有些哑。 乔荇回答,“是齐老夫人给夫人的,说是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两位老爷的信。” 项宜接过信想起来了。 那天,她和谭廷去齐家,齐老太爷和老夫人想起了他们这桩姻缘的由来,说起彼时,两位父亲不甚能拿的定主意,为了这桩婚事,都写了信给齐老太爷,问问齐老太爷的意思。 后来两家结成了亲事,各自都给老太爷送了一车的酒。 老太爷还笑着同她说,“你爹送的酒,比他爹送的好喝多了!” 项宜缓缓拆开了两封旧年泛黄的书信,属于两位父亲的完全不一样的字迹,似乎伴着两位父亲慈祥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眼前。 ...... 那是十三年前的某天,一场大雨将人拦在了路上。 两位父亲在一间茶馆避雨时突然相遇。 起初并不熟悉只是互闻其名良久的他们,因着客桌已满,不得不坐到了同一张桌上。 项直渊话少些,低头品茗不怎么言语。 谭朝宽并不介意,反倒点了两盘茶点,主动开了个话头,与他攀谈起来。 两人起初不过聊些闲事,毕竟出身完全不同,在朝中也不熟悉。 直到话题料到了齐老太爷身上。 就此,他们共同的话题越发多了起来。 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他们从茶馆一直聊到了酒楼。 两人单开了一间,项直渊点了满桌子的菜,谭朝宽要了一长排的酒。 两人聊着学问,聊着时局,聊着朝中事,聊起世族庶族矛盾渐起,都各自感叹,却惊奇发现,与对方观点竟暗暗相合。 他们聊了许多,半晌,倒也聊起了各自的子女。 谭朝宽突然问了一句,“项兄有没有女儿?” 项直渊点了点头,“我有两颗明珠,小明珠才三岁,大明珠已经八岁了。” 他说起大女儿,眸中满是爱怜,“可怜她母亲没了,她这般年岁,便已经开始照看弟妹,帮我操持家中......” 说起女儿,项直渊独自饮了一杯。 谭朝宽听了,眼眸亮了亮,“项兄长女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懂事、善解人意,不知兄日后要为女儿择怎样夫婿?” 项直渊还没想过这事,听他问起女儿嫁人的事,还有些不舍的不快,但还是顺着谭朝宽的话想了想。 “她同我一样,是个寡言的性子,偏偏心思通透,事事看得明白,又只肯万事往自己肩头扛,我总怕她活的太累,若能找个稳重可靠,能替她撑起一片天的夫婿,我想我的宜珍,便能松快多了。”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女婿去哪儿找。 不想他说完这话,谭朝宽突然站了起来,正经给他行了一礼。 十三年前那日的雨,不知道何时早就已经停了。 窗外的天上,日头从云层后悄然跳脱了出来。 谭朝宽正经行了一礼。 “愚弟长子谭廷,恰比令千金年长两岁,尚未定亲。他是我谭氏一族继我之后的宗子,还算的上是可靠稳重的性子。只是他脾气硬些,不善变通,我只盼能为他聘一位温柔通透、善解人意的姑娘为妻,必然能夫妻琴瑟和鸣。” 他说着,叫了项直渊。 “我今日见了项兄,便一见如故,再听闻兄家中千金,正同犬子性子互补,不知你我两家结为亲家,项兄意下如何?” “啊?” 项直渊都被他说蒙了,他可没想过这事,“可你家要的是世家宗妇呀?不娶世家之女吗?” 谭朝宽摆手,眼眸亮了起来。 “正因如此,更该娶寒门女子才对。只有这般,世族庶族才能慢慢相和。” 这话说得项直渊动了心。 那天,他们喝了一宿的酒。 项直渊都喝迷糊了,眼神打晃间,见谭朝宽推过来一张纸。 “是我草拟的两家缔结婚约之书,项兄回去好好看看,若能结缔此婚,必是两族之喜!” 他说完,就道还要赶路,不便多留地走了。 项直渊拿着那婚书,眼神恍惚着看了良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长女宜珍,穿着大红嫁衣,站在一个高挺的男子身边。 雨幕里,男人为她撑起伞,他护着她,将风雨悉数挡在了身后...... 醉眼朦胧着,项直渊看着那婚书,笑了起来。 “看来,正是我宜珍的良缘了。” ...... 闷热到了极点的天气,不知何时亦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项宜看完两位父亲的信,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全都滚落了下来。 她还想再压制自己,可终是压制不住了。 她捂起了眼睛,趴在了书案上,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缔婚 第164节 她的哭声与窗外的雨声交混在了一起,又被雨声淹没。 项宜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外面天都要暗了下来。 她知道还有许多眼睛盯着她,她不能再留下了。 项宜站起了身来,慢慢收起两位父亲的信,将那两封信封存起来,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封信。 她指尖发颤地将那信放在了书案之上。 和离书。 十三年前,两位父亲替他们结缔的这场婚姻,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项宜一遍一遍擦掉不停滚落的眼泪,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和离书,嗓音嘶哑地轻声道了一句。 “谭元直,别生气......” 话音落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融于了寂静之中。 项宜万不敢再停留一息,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房,转身快步离开。 门咣当一响。 属于两个人的房间,空落落地再没有剩下一人,只有那书案上独独放着的一封和离书。 作者有话说: 救命!我本来准备一更,结果写了三合一!!! 朋友们,收尾期的剧情量实在不好控制,经常越写越多,大家别卡着晚上9点来等,不一定能写完。 可以到十点以后再看,或者早上过来~ 晚安,过几天正文完结,给大家搞抽奖哈~ 第88章 黑骏马驰骋在无边旷野之上。 有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造反军和当地官兵暂时休战,谭廷自不能再多留,他身上另有君令,须得尽快返回京城。 只是越靠近京城,沿途各地的情况便越是令人惊诧。 谭廷回京这一路,便遇上三宗当地庶族和本地世族之间的冲突,其中就有世家将招来的寒门赘婿撵出了门去,寒门庶族却不接纳,反而嗤笑那人当年攀附世族,如今便是恶果。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有太多的人投身进此,拉扯着世庶之间矛盾的沟壑。 有些人是自以为是,有些人是盲目跟随,有些人则是暗藏私心,但他们高呼的声音太大,让太多本就看不清想不明白的人,越发地没了主张,而他们则高举清除异己的大旗,凡是与他们意见不同的,便是恶人恶鬼,完全不能容。 京畿都成了这般,而被四大家族临时掌控的京城如今是何模样,谭廷难以想象。 他回了京。 进京的城门处便盘查极其严格,再进了京城内,许多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都空了大半,店面要么关门,要么只留一条缝隙。 谭廷再不及细究这些,急忙回了谭家老宅。 谭家自外间听来没什么动静,此处一如往日整齐,他快步走上前,门房见自己大爷回来了,又惊又喜,急着往里面通报。 “快快告诉二爷,大爷回来了!” 谭廷一听谭建稳在家中,当下放了半边心。 他想他那回了京城的堂叔谭朝宣,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毫无动静,他只怕谭建没经过这样的事,做不好,如今看来谭朝宣也没有掀出什么浪来。 谭廷没得工夫在门口等谭建,他担心家中的妻日子不好过。 刚才在城门口,他遇到了槐宁李氏的人,李家仆从在各处找人,见了谭廷都连忙行礼。 谭廷问了一句他们在作甚,得了回应才知晓,槐川李氏搞鬼,逼得苗氏不告而别,李程许连着找了好些天的人,至今还没有苗氏下落。 兵荒马乱,一个女子如何在外行走? 谭廷念及此,便也想到了家中的妻,他回正院的脚步加快了起来。 不过他还没有到正院门口,就见到了几乎是跑过来的弟弟谭建。 “大哥!大哥回来了!”谭建一眼看到自己大哥,止不住激动起来。 谭廷见谭建周身稳妥,也松了口气。 “看来没出什么大事......”他说着,已经到了正院门前。 谭建都听说他回来了,宜珍一定也知道了,谭廷不由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院子里一如寻常,庭院墙角,她说得那只早菊开出了小瓣,可他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正房的窗子关着,他亦看不到她在窗下的样子。 “宜珍?” 无人回应。 谭廷心头快跳了一下,转头问了谭建一句。 “你嫂子呢?” 谭建嗓音有些发紧地回了他大哥。 “嫂子没、没在家......” “你把她送走了?” 谭廷皱起了眉来,但想到苗氏的事情,又觉得若是送走了也好。 他问了这句,还是禁不住往正院走了进去。 “是送去温泉山庄了吗?” 谭建听到大哥这般问话,要说的话都快不敢说出来了。 可他知道,这事是根本不可能瞒住大哥的。 “哥......”他突然叫了谭廷一声。 谭廷在这声里,脚步停顿了一下,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盯住了谭建。 “你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一路赶过来的嗓音,干涸而沙哑。 他问了,见谭建脸色难看极了地说出了口。 “嫂子、嫂子她走了,留下和离书走了......” 谭建话音落地,整个庭院里安静到了极点。 谭廷在僵硬的一顿之后,一把推开了正房的门。 门咣当一响,而房里空空荡荡的,可谭廷却一转头,看见了安安静静被放在书案上的一封书信。 “和离书”的字样,刺着他的眼睛。 房间里已经清了,属于她的所有东西,她都带走了,除了和离书,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谭廷怔怔立在那,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封和离书。 她与他和离了...... 谭廷耳边轰轰一阵乱响,喉头有发紧的拧痛感。 她又给他留了信就走了…… 他们这桩婚,成得艰难,过得摇晃,如今终于两人心有印照,却还是走到了和离的地步吗? 父亲当年早早为他定下这桩婚,应该就是盼着世族庶族能渐渐和睦。 可两族却越走越远,而他们的婚事,如悬丝而行,终是在这一日,溃然碎裂了吗? 谭廷心头一痛。 可他不甘心! 若是之前,他恐怕会以为,她是真的不再看好这桩婚事,又退缩了,又想离开他了。 可如今,谭廷想到她给自己送的那封信,她明明说,庭院早菊就要开了,盼他勿误花期,怎么会随意抛夫?! 谭廷心口一紧,不禁想到什么,转身问住了谭建。 “是不是谭朝宣来了?!” “是谭朝宣!”谭建立时回应了谭廷,“大哥,正是他欲替下大哥坐上宗子之位,口口声声称大哥与庶族从往过密,嫂子这才......” “果、然。”谭廷攥紧了手。 谭建把当时的境况都说了,说起京城疯魔一般的状况,说起谭朝宣招来了许多族人,说起谭朝宣夫妇几乎指着项宜,鄙视她庶族的身份...... 谭廷听着,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妻挺着单薄脊背,就那么一个人站在一群世族人面前,没有人在她背后替她撑腰,只能被谭朝宣为首的那些人言语鄙夷,最后又不得不在那些人的目光里,离开谭家...... 心口一阵一阵的酸涩发疼,谭廷手下紧紧攥了起来,指骨噼啪得响亮。 他只想立刻去把她接过来! 但这个关头,接回来项宜,只会把她更架到了火上烤。 谭廷脸色紧压着,先问了谭朝宣夫妻的情况,又问了他请来的两位族老,还有当时在大堂里替谭朝宣说话的人。 谭建早就把这些人名字记好了,当下一个不漏地将谭朝宣和拥戴他的人,名字全都说给了他大哥。 谭廷恨声冷笑。 “拿纸记好他们的名字!真劳烦他们记挂我这么多年,待过些日,我必让他们知道,谭氏宗子到底有怎样的权柄!” 他道完这句,指骨又是一阵噼啪作响。 谭廷抿嘴沉默半晌,想到妻子在京里没个去处,又细细问了谭建。 “你嫂子离家去了何处?你可派人跟着了?可否稳妥?” 谭建回道。 “嫂子去薄云书院了,寓哥儿因为替他书院世家出身先生说话,与那些同窗吵了几句,又被人提到了嫂子在我们家做宗妇的事,被那些发了疯的学子绑了起来游行,嫂子怕寓哥儿出事,离开咱们家就去书院了......” 缔婚 第165节 谭廷皱起眉来。 这件事他也听说了,薄云书院有不少世家出身的先生,他们不受林陈程李挑唆,冒着与各自宗家作对的风险,在这个节骨眼还尽力说和,却被书院里一部分癫狂的年轻寒门学子不认可。 项寓许就是为这些理智的先生,说了几句理智的话,所以才被挑了错处,绑了起来。 宜珍素来把自己弟弟妹妹当作眼珠,如何能不心急去救弟弟? 谭建又说了些话,见大哥脸色一直不好,便一时没再多言,请大哥先休息,自己快步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下谭廷自己了,他一直盯着那封和离书,走到了书案前,嘴角压成了一条冷直的线,拿了起来。 前些日,她给他写的那封小信,他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心里还想着,她的字写的那么好看,话说得那般好听,缘何不多给他写几封?日后在家中,他也要让她多写一些心里的话给他才行。 谁想到,他再次见到她又给她留下的书信,竟然,是和离书?! 谭廷嘴角越压越紧。 他知道她是无奈之举,她亦受了那些人的委屈,只是,她就不能再等他几日? 等他回来,一切自有他想办法! 可她没等他回来就走了。 谭廷心下莫名郁郁,他不晓得,她这般与他和离,究竟,多少是为了项寓,多少是为了他...... 念及此,男人声音哑而沉,在被他周身的不善之气荡涤的空气里,闷闷地盘旋。 “项宜珍,你有没有想过,我会生气。” ...... 谭廷令又派了人去护着他离家出走的妻,在谭建问他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当天,他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传信,换了衣裳,悄然出城去了。 * 项宜去了薄云书院。 她是以和离之后的身份出现的,那些要绑着项寓游行的人见了,竟也无法反驳了。 只是项寓听说姐姐是和离之后来的,震惊不已。 从前长姐在谭家过得不顺的年月,他几乎天天想着早早中举,把姐姐接回来,可后来看到谭家大爷对姐姐亦有了真情真意,他那和离的念头早就没有再起了。 长姐能过得好,便是最好的。 可如今,她竟然还是和离了吗?! “是不是我......替先生说话,连累姐姐了?!” 项宜连道不是,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了被打伤的脸,一边简略说了两句谭家的事情。 项宜无意多言自己与那位大爷和离的事情,只是看着弟弟笑了笑。 “阿寓做的对,那几位世族的先生,能在这般关头暂时脱离宗族的干涉,来弥合两族关系,他们又被寒门的学生们冷眼看待,若是再没有人肯替他们说话,该是何其寒心?” 项宜拍了拍弟弟肩膀,“我的阿寓能替先生们说话,可见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你年纪虽轻,却能看得清事情,姐姐自是欣慰的。” 弟弟从小就是冲动的性子,这一次,那么多人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他还保持了理智。 项宜是真心感到欣慰。 她护在羽翼之下多年的弟弟,到底是长大了! 只不过,可还是有太多寒门书生们,和叫嚣的世族子弟一样,已经丧失了理智。 项宜项寓姐弟的身份太敏感了,项宜一来,便有书院的先生,让他们姐弟不要多停留,免得被人盯上,再遇无妄之灾。 况且项寓也被那些书生们推搡得,身上多处青紫伤痕。 项宜干脆带着弟弟一起走,“我们暂避风头,先静观其变吧。” 但她刚带上项寓,项寓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宁......不,二姐呢?她没有跟你离开谭家吗?” 宁宁早就离开谭家了,只不过项宜都还没来得及告诉项寓。 她此番见到项寓在这般事情上,大是大非已经能分得清,想了想,与他俱都实话实说了。 她说起宁宁的身世,说起她生母本与自己母亲是故友,又说起了在温泉山庄,她们找到了宁宁母亲,并且顺利救出来的事情。 少年听到这里,眼睛腾的一下亮了起来。 “她母亲将她认领走了?!她不是我们家的人了?!” 项宜见他这般,当然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得,但却还是给弟弟泼了一盆冷水。 “她母亲没有将她认走,宁宁还是姓项。” 话音落地,项寓身形僵了一僵。 项宜暗暗叹气,莫名地竟想到自己那日写下和离书的情形。 她眼睛有些红,拍了拍项寓。 “阿寓,姻缘不能强求,就算这些都不成问题,宁宁要不要接受你,还是另外的事......我想,以后等你大一些再说吧。” 她说完,怕弟弟还是心有不甘不能接受,正欲再劝两句,却听见少年人,嗓音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变得似乎沉稳起来。 他微落两分神色,缓声开了口。 “我晓得的,本就是我肖想了不该想的事。以后,我会更多心思放在举业上的,长姐不用担心。” 项宜听得心头软成了一滩水。 她细细抚了抚弟弟的肩头。 离开薄云书院,她们姐弟一时也没有旁的地方去了。 项宜准备带着弟弟返回老家,这样的情形何时能停止,项宜不知道,他们若能在老家安稳的闭门读书,也不失为一个度过难关的办法。 项宜想到这,也想到了那位大爷,向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看到她留下的和离书,会不会生气...... 但走之前,项宜又提了一件事。 “我想去看看宁宁母女,顺便同她们辞行。” 她这般说了,就见弟弟垂了眼眸。 他说他就不去了,“我......在外面等姐姐。” “好。” 姐弟两人离开薄云书院,就暗暗换了装扮,去了沈雁和宁宁住的地方。 谭家暗中保护的人手都乔装打扮,沈雁和宁宁更是改名换姓,项宜此番前去,也做了多番遮掩。 前些日,她们母女还来信问她有没有被为难,还说,若是在谭家不合适,就与她们一起暂住些日子。 项宜彼时觉得,她们母女应该在新地方过得不错。 可谁想,项宜今次到了,院子竟然空了。 谭建留给她的侍卫连番确定,确实是这里,怎么可能没有人。 直到突然有人从暗处上了前来。 来人正是谭廷安排在此处保护沈雁母女的人,他受了重伤,见了项宜认出是夫人,连忙行礼。 “夫人赎罪,昨夜来了一伙人,他们的人手是我们的三倍,我们实在没能抵挡得住,他们已经把太太和姑娘掠走了!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早间也回京传了信!” 项宜听完,一阵头晕目眩。 “是林府的人?” 受伤的侍卫说是,“约莫正是因为这些日四下里乱得不行,不少人在街上乱窜乱闹,也令太太和姑娘的处所走漏了风声,所以才......” 如今乱成这样,而京城又是林陈程李掌权,林序要找到沈雁母女,正是时机。 可沈雁才跟那个逃离魔爪,此番竟又被抓了回去。 这次连宁宁,都一并被抓走了。 * 京城,一处门头上没有匾额的隐秘院落。 林序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着她白净的小脸上,五官几乎与沈雁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而细细看去,小姑娘的眼睛又生着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样子。 林序又惊又喜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只见着她满眼警惕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同她放柔了声音,轻轻朝她招手。 “宁宁,是爹爹,快到爹爹这儿来......” 他一副儒雅模样,又这般柔声开了口。 可小姑娘却惊怕地,向后连退了两步。 作者有话说: 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反杀~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昨天狂肝9000字,太用力了,结果今天手指尖一敲键盘就疼,写的有点慢了,久等了。 大家早点休息哈。 晚安~明天见~ 第89章 完结章 “宁宁,是爹爹,到爹爹这儿来......” 林序话音未落,沈雁便冷声打断了他。 “林序,你要把我们怎么样?快放了我,放了宁宁!” 缔婚 第166节 可林序只是跟她摇头。 从她自温泉山庄逃走之后,这么多日子,他快把京畿都翻遍了,怎么都找不到她。 直到各处都乱了起来,混乱之中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 林序都没想到,她逃离之后,竟然找到了女儿,就和女儿住在一起。 他目光极其柔和地看着母女两个。 “雁雁,你知道的,我是不可能再让你走了。你倒不如告诉我,是什么人把你们安置在那里?暗卫可都同我说了,护着你们的人也是暗卫,虽然人手不多,可功夫倒是都厉害的紧......” 沈雁“呸”了一声,“我不会告诉你!你别想再害人!” 沈雁怒起来,可林序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轻笑着叹了一声。 “雁雁别这样,小心吓着宁宁。” 他说着,又走到了项宁身边,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找了十几年的孩子。 “宁宁,爹爹不是你娘亲说的那样,爹爹找你很久了......你流落在外吃苦了吧?你告诉爹爹,是谁将你养大的?爹爹不会害人的,爹爹要感谢他们,把我女儿养得好好的......” 他越是这样说,小姑娘就越觉得自心底升起一阵害怕的冷感。 她为什么是林序的女儿? 她不想留在这里,她想要回家,回到项家,回到姐姐和阿寓身边! 她的姐姐和阿寓在哪儿? 可她知道她不能说,免得给项家谭家惹祸上身。 她默默摇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女儿的口气冷淡极了,林序在听见她开口同自己说得第一句话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当年,父亲不许身为世家嫡子的他,娶沈雁这样的庶族女上门。 他没有办法了,如果脱离了林家,他什么都不是。他只能遵照父亲的意思,娶了谭家大小姐谭朝丽。 谭朝丽的性子太要强了,可能是适合做一个出色的宗妇,可他却从不喜欢。 他还想着,若是谭朝丽始终不能生下孩子,而沈雁又能替他生儿育女,天长日久,父亲是不是也能让他将沈雁带回去,至少做个平妻。 可他的雁雁却从不是肯折肯弯的性子,甚至生下女儿的当日,就想方设法地将孩子送了出去。而她因为生产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了。 林序知道他所想不能成了,却还是不舍将她放走,她越是想走,他越是将她困在身边。 十几年过去了,林序实在没想到她还能逃走,还能找到女儿隐姓埋名生活。 一定是有不简单的人,在他们母女身后帮衬。 若不能除掉,恐怕还会再找上门来,令他坐卧不安。 只不过他就算再问,母女两人也不会告诉他,他还想在女儿面前有一个好爹爹的样子。 他和蔼的笑笑。 “你们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出半月,他定能查出来。届时便晓得,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襄助她们了! ...... 沈雁情绪甚是激动,林序不欲与她争吵,也怕吓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当晚仍旧回了林府。 林大夫人谭氏朝丽,在陪着儿子一起做功课。 儿子聪慧,小小年纪书读得就不错,以昌明林氏的声望,作为林阁老嫡孙的小儿,日后的造化只会比资质稍显平庸的父亲林序更高。 谭朝丽嫁进来多年,只有这个一个儿子,好在林序亦没有侍妾通房,家中干干净净,她虽然常觉得与丈夫不算志趣相投,不能无话不谈,但也是举案齐眉,和和睦睦。 只不过丈夫近来不知怎么了,脾气有些暴躁,前些日莫名因为儿子多问了他些学问上的事情,就烦躁起来,呵斥儿子愚钝。 小孩子才读书多少年,学问上有不明白的,还不正常吗? 谭朝丽当时没忍住同他吵了两句,他便好些日没有回家。尤其近些日,太子出事之后,公爹林阁老多半时候留在宫中,林序更是忙碌地无暇还家。 谭朝丽倒也不再想与这个丈夫赌气,准备与他好生说些事情。 当下听着他回了家,谭朝丽就留下儿子好好做功课,自己去迎了林序。 她一瞧见他,便看出来他心情相当不错,待又说了两句话,谭朝丽便禁不住问了一句。 “老爷是有什么喜事吗?” 林序一愣,掩饰地笑了一声。 “我只是听说,皇上的病情有所好转,故而高兴。” 谭朝丽惊讶,“是吗?” 林序嘴上说是,心里暗暗摇头。 皇上的病情怎么可能好转呢?太子失踪,皇上也快要归天了,之后他父亲可是选好了人,要扶小皇子上位了...... 但这些事,他不会告诉谭朝丽。 可谭朝丽却想到了侄儿谭廷。 她那侄儿与太子最是亲近,现如今太子俨然是失势了,他又为太子做了许多事情,日后其他皇子登基,他可怎么办? 谭朝丽都听说了,她那二堂弟谭朝宣,带着人逼上门去,要换宗子。 朝中失势,又失了宗子之位,谭廷以后的路该是多艰难。 亏得项宜识大体,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竟紧要时刻自愿和离保下侄儿的宗子之位,也不枉侄儿对她情谊深重...... 念及此,谭朝丽不由便柔声小意地叫了林序一声,替侄儿道。 “老爷,元直好似要回来了。他年纪轻,多少有拎不清的时候,老爷提点提点元直吧?” 林序一听,便在心里暗哼了一声。 谭元直可了不得。 他父亲林阁老下令要剿灭叛军。谭元直不知如何从中调和,竟令双方临时休战...... 林序不动声色地看了谭朝丽一眼,知道她一心挂念娘家侄儿,宁愿放下傲气,小意与自己言语。 可惜他是不会告诉她,谭廷不中用了,以后她娘家谭氏都只会成四大家族稳固利益的垫脚石。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谭朝丽,还是不是如今这般傲气? 到时候,他也不用十几年东躲西藏了,就算告诉她,自己在外养了女子和孩子,谭朝丽又能如何呢? 不过,当下,林序是不可能说得,只是一如平日温和地笑笑。 “夫人放心,我自会提点元直的。” 谭廷要么率阖族跪拜在林氏脚下,要么便整族覆灭,他自己选吧...... * 京郊一个隐秘的林中,谭廷见到了前来迎他的顾衍盛。 两人见面,俱都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谭廷在外做事,又连日跑马,人比之前更显精瘦。 顾衍盛则受了伤,脸颊一道血口未愈。 只是两人都精神尚好。 顾衍盛当先道了一句,“我听说宜珍离开谭家了?” 这话一出,谭廷就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谭某临走之前,拜托道长照看一二,道长就是这样照看的?” 不想顾衍盛却道了一句。 “宜珍离开谭家,也没什么不好。” 话音落地,谭廷就瞪了眼。 顾衍盛低声一笑,“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谭廷听见他都不自称“贫道”,反而称了“我”。 这道士还有旁的意思吗? 谭廷气得哼了一声。 不过这里并非是两人斗嘴的地方。 顾衍盛招呼了人手,和谭廷的人一道留在外面,两人在密林里转了几转,自一个土地庙下了地下,走了好一段路,才上去进到了一个院中。 院落戒备森严,侍卫再不是寻常人,皆是大内高手。 而这里,正是太子暂时落脚的地方。 来路上,顾衍盛已经都同谭廷说了此间情况。 太子出宫祈福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以林阁老为首的四大世家的人,竟然在京郊就敢动手。 好在在此之前,谭廷恰传信东宫,说起有人蓄意破坏堤坝,妄图令洪水泛滥不停。太子出宫时便加强了防卫,只是仍旧被刺受伤。 伤势算不得重,但那些人既然连太子都敢刺杀,那么太子彼时若是现身,必然会被他们后手顶上。 皇上昏迷,宫中还不晓得是谁把控,若是这般回宫,反倒如同入瓮一般。 太子干脆留在皇室密院养伤,传信镇守边关的国舅定国公,以找寻太子下落为由领兵回京。 林阁老虽多番阻挠,但他控制得了京城,控得了世家,甚至朝堂多数文官,却制不住贵勋武官。 忠庆伯府杨家与定国公府相交甚密,此番亦秘密调动京畿防卫。 只等定国公人马到来,立时就能反攻京城,拿下林阁老等人。 谭廷在此之前就接到太子密令,让他想尽办法压下造反军与林阁老指派的朝廷兵之间的一战,免得激起民愤,如了四大家族的意愿,令朝廷与庶民对立。 他那时便晓得,太子只是一时陷入困境,已备后招。 如今看来,以林阁老为首的四大家族的阴谋,全然不能得逞了。 他跟着顾衍盛进了别院,太子只受了轻伤,见到谭廷来了,还亲自上前扶了谭廷起身。 “多亏谭卿提醒于孤,不然孤命休矣。” 缔婚 第167节 谭廷不敢居功,问起太子伤势,见太子果然并无大碍,彻底放下了心来。 太子随即招了身边众臣议事。 四大家族的罪行已经坐实,只是他们从何时就有了这般算计,倒是让人说不清了。 他们要力压庶族,集聚自身世家力量,暗暗把控朝政,甚至隐隐有架空皇室之意,凡是要为庶族寒门说话的人,皆被他们视为障碍,项直渊也好,谭朝宽也罢,只怕都是这些人的眼中钉。 众人说起四大家族之野心,都有些唏嘘。 倒是太子在此时,想起什么问了顾衍盛一句。 “顾大伴醒了吗?” 谭廷听着一愣。 能被太子称呼大伴的,也只有太子年幼的时候,就在东宫照顾过太子殿下的大太监顾先英了。 看来他没有在京的这段时间,顾衍盛将他伯父顾先英救了出来! 果然顾衍盛应了一句,“伯父今早已有苏醒之兆,只是不知眼下如何了?” 不想这话没说完,就有太监来传话,倒是顾先英醒了,听闻太子殿下在此,请见太子殿下。 太子立时道,“快快有请!” ...... 都闻大太监顾先英相貌出众,风度不逊文人墨客,便是从其侄儿顾衍盛身上,也能看出一二来。 可如今走上前来的人,佝偻着身子,脚下发颤,形同枯槁。 太子看了都止不住沉了声。 “程骆竟折磨大伴至此,真是该杀!” 扶在一旁的顾衍盛亦红了眼睛。倒是顾先英还算平和。 他跪下身来,请太子不要生气坏了身子。 太子急忙将他扶起,问了他。 “程骆的事,林阁老的事,还有四大家族的事情,大伴应该都知道吧。” 这些事情,没有人比顾先英更加清楚,甚至四大家族这些年如何谋害了众人,他都一清二楚。 顾先英缓缓点头,嘶哑的嗓音慢慢说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候,林阁老才刚刚进入内阁。 但他入了内阁第一件事,便是暗中调走了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 在之后,更是逐渐操控吏部,操控内阁,将世家官员提到紧要位置,而不断压下那些有才能有主张又肯为寒门庶族做主的官。 项直渊便是其中之一。 以项直渊的才华,早该身居高位,却一直在维平府知府这样的位置上打转。好不容易升任京官,不过一年的工夫,就被找了错处,贬到了京外。 不过恰就在这一年,大太监顾先英与项直渊因同乡之谊结识,两人虽身份有别,可却都是穷苦出身,细细论起朝中事,这才发现了以林阁老为首世家的不对之处。 紧接着,项直渊被贬,几乎佐证了这些不对劲。 他们逐渐联合其他寒门官员留意起来,才发现四大家族的人,位置越做越高,动作越来越大,大到连清崡谭氏、海东齐氏这等世家大族也看不下去的地步。 顾先英想起这些年四大家族手越深越长,谋害了多少寒门官员,不禁一时悲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年,林陈程李四大家族的阴谋。 “四大家族一直眼高于顶,几十年前还是谭氏为世家之首的时候,四大家族便露出鄙夷庶族之意,但谭氏不与他们为伍,甚至暗暗压着他们不许乱来,免得闹起世庶矛盾,乱了朝纲。后来,他们联手渐渐压倒了谭氏,这才形成了如今以林陈程李为首的四大世家。 “他们的目的极其明确,他们看不起寒门庶族,还想要榨干这些庶民百姓身上的价值,但有科举、能做官、有朝廷替寒门庶族撑腰,世家也不能奈何庶族,于是便想要一点一点挑起世庶矛盾,而在朝上,世家出身的官员把控朝政,逐渐就可以将矛盾转移到庶族和朝廷上来。 “只要朝廷和庶族有了矛盾,庶族被激愤而造反,那么他们就可以用朝廷名义出兵镇压!庶族如何打得过有一国之力的朝廷?届时林阁老等人再提出废除科举,严惩庶族,至此没有根基也没有希望的庶族百姓,就完全成了世家的奴隶。 “以后千千万万年,这片土地便都以姓氏来分高低贵贱,一个人从一出生,便决定了他这一辈子的身份了。而掌控了一切的四大家族,只怕连皇族也不再放于眼中,把持朝政,架空皇家,他们才是真正的皇族!” 话音落地,顾先英因一口气说出了十几年乃是几十年的事,心力交瘁地咳嗽着开不了口了。 而在座的众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内,都彻底冷肃了脸色。 谁能想到,四大家族的野心根本不在一朝一代,而是要为自身牟利千年百年。 只是这样的谋算,是在完全吸噬一代又一代庶族寒门百姓的基础之上,是生生用血肉铸就起来的世家权利财富地位。 太子紧紧攥住了手,年轻的君王目光向远处看去。 “孤再不许他们这般残害忠良、奴隶百姓、肆意妄为!” 话音落地,众人心头激起一阵巨浪。 连根拔起四大家族,还回清明朝野! * 天色渐晚。 谭廷不便在此多留,待太子招众人议事毕,便由大内侍卫送出了此地。 他一路往回返,不由便想到了一些事。 太子如今已经完全知晓了四大家族的阴谋,也已经暗中调兵,准备回击。 有定国公府千万兵马护身,有天下万民臣服,林陈程李四大家族,纵然能争得一时时机,可最终逃不过落败。 届时,朝廷只会将他们斩杀殆尽。 谭家自然是功臣,可嫁到林氏做了多年宗妇的姑母,和谭廷那年幼的表弟,又该怎么办? 谭廷一时头疼起来,不巧正在这个时候,有侍卫快马前来回禀了一桩要事。 “爷,是属下们无能,沈太太和宁姑娘被林序的人给带走了!” 谭廷讶然,连忙问了彼时情况,他默了一默,又问了一句。 “林序知道是谭家的人,在暗中护着她们母女吗?” 侍卫摇头,“属下们防卫甚重,林氏并不知晓。” 谭廷听了,沉默地思量了一阵。 他左思右想了一番,回了谭家便让人以不知名的身份,给自己的姑母递了个消息。 * 谭朝丽得到这不知何人传来的消息时,正同林序和自己儿子吃午饭。 她看到消息时,脸倏然白了一下,筷子险些落了下来。 林序自顾自想着什么,神情愉悦并未在意她,只有她年少的儿子看了一眼。 “娘怎么了?” 谭朝丽连忙摇头,收起脸上惊诧之色,道了句无事,让孩子好好吃饭。 她目光暗暗看向了与他举案齐眉多年的丈夫。 只是待丈夫吃过饭,道是有事要出门一趟的时候,谭朝丽亦换了不起眼的衣裳,静默地跟在了林序身后。 作者有话说: 正文马上完结了,开始更新完结章了~ 大家觉得咱们《缔婚》还不错的,一定记得推荐给你同口味的朋友~ 替俩小哑巴、婷婷和宜珍感谢大家~ 晚安~ 第90章 完结章 京城。 林序三转两转去了自己在隐秘院落。 十几年在外面养着别的女子都没有被发现,林序倒也不似最初那般谨慎,稍作辗转就去了那宅院。 谭朝丽一直悄悄跟在丈夫身后,直到他进了那处院子。 给他开门的人讨好的喊着“老爷”,谭朝丽远远听见林序似问了什么,门房道了一句。 “太太和姑娘方才吃过饭了,老爷放心吧。” 太太......姑娘...... 谭朝丽脚底打了一阵晃。 她不敢相信地向后退了回去,在那门房私下张望的时候,暂时避开了。 她从不知道,林序还有这么一个院子,但莫名就想起了他以前,总是爱在休沐的时候去京郊别院,她还跟他去过几次,但每每她带着儿子过去,他便要嫌弃吵闹,道是来京郊就是为了清静,她带着许多人来吵吵闹闹,还如何清静? 谭朝丽是他的妻子,林老夫人去世之后,她便是林氏的宗妇,管着林氏阖族的内宅事,不得空闲,之后便也不去了。 终归丈夫不是好女色的人,连侍妾通房都没有,她还能怀疑他什么呢? 可今日...... 谭朝丽又在那门前站了一时,冷静下心神,让人去问了这宅院邻里,好生打听了一番。 这院子并不在林序名下,而宅院空无人许久了,这两日才有了人,至于什么人住在内,周遭邻居便也都不知道了。 可巧恰有一处紧邻的宅院要卖,那院落紧紧挨着这间林序的秘密院子,谭朝丽毫不犹豫地,当即买了下来。 房主自然喜不自胜,还应了谭朝丽的要求,完全替她保密。 当天下晌,她就进了刚买的宅院里。 仅仅一墙之隔,她站在隔壁的墙下,就能听到里间的声音。 她没听到丫鬟婆子嚼舌根,没听到小厮管事拌嘴,反倒在某时,听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子的声音。 缔婚 第168节 “林序!你快放了我们母女!你可以用你的权势囚我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那宁宁呢?!她才十五六岁,你也要困她一辈子吗?还说是按照你的意愿,把她随便嫁给什么人?!” 女子的声音凄厉,这句话喊过,林序生气又无奈的声音传来。 “雁雁小声些!我们的女儿我自会对她有安排,我满心都是你们母女,这点你还要怀疑吗......” 有门关起来的声音吱呀一声。 后面林序又说了什么,谭朝丽便听不清了。 只是就方才他和他的“雁雁”说的两句话,就已经足以让谭朝丽脑袋似被敲碎一般,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今早看见不知何人传来的信时,她还有些不太相信,但找到这密院的时候,便已经容不得她不信了,如今又听见了林序亲口说出来的话。 谭朝丽突然有些想笑。 原来她所谓的与她门当户对、琴瑟相合十几年的丈夫,竟养了旁的女子在外多年,还有了十五六岁的女儿?! 当年,她迟迟未有身孕的时候,问过林序好多次,要不要通房,要不要侍妾,他二话不说都拒了。那时候她心里不知道有多感动,觉得这辈子为林氏再苦再累都值了。 所以后来公爹林阁老说什么,林序同她交代什么,她便都照做,她再没怀疑过林序一点。 可如今想来,她遍身泛寒。 林序不要侍妾通房,是因为他根本心里一心一意只有他爱的那个人,而自己给他做妻子,又多年都怀不了身孕,到底是因为什么? 谭朝丽恍恍惚惚,却越发想笑了。 林序如此爱“雁雁”,可那女子却好似恨极了他,一点都不想留在他身边呢。 这算什么,自作孽不可活吗? 盛夏的炎热天气,谭朝丽没有上门去揭穿林序,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地,抱着手臂向外走去。 她这半辈子为林序,为林家尽心尽力地做事,就得到这样的回报吗? 她公爹林阁老应该也知道吧?是不是因为那女子身份,进不了林家高贵的门庭,所以林序只能把人养在外面,却娶了她,后又让她给他生了孩子,算是没有负了他在家族里的使命。 谭朝丽没有再坐林家的马车,甚至她恍惚着走在大街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仍旧回到林家,继续做什么众人艳羡的林大夫人吗? 她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可若是去拆穿林序,也不能怎么样吧,不过最多纳那女子进门,就算如此,林序也不会因此感激她,对自己和儿子也一点益处都没有。 缓慢地走在街道上,她脑海里晃过太多思绪。 若她始终没有孩子,当下立刻和离,谁也别再恶心她,可她还有个儿子,还流着林氏的血脉。 她该怎么办? 只不过,谭朝丽忽然想到了另一宗事——到底是什么人,给她送了这信,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息,从临街的茶馆里出来一个小厮向她走了过来。 “正吉?”谭朝丽一愣,“你怎在此?你家大爷呢?” 正吉同谭朝丽行礼。 “姑夫人,大爷就在茶馆,正是令小的来请姑夫人茶馆一叙。” 谭朝丽怔了一下,隐隐明白过来什么。 ...... 茶馆不起眼的雅间里。 谭廷看着自己姑母,一向明艳夺目的她,此刻虽然还穿着绮丽华服,可脸上苍白,眼中再没了凌厉的光亮,脸上有了憔悴之色。 谭廷还没开口,便听见姑母问了他。 “是你给我传的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廷见姑母即便经历这般,也保持着理智与冷静,倒有几分佩服。 “侄儿知道此事有些日子了,只是林氏还有许多密事,彼时侄儿一直在查,便也没有当即告知姑母。” 谭朝丽并不怪他,在所有人眼里,她是维护林氏尊贵门庭的第一人,即便她姓谭,也是那林氏的人...... 谭朝丽自嘲地笑了一声,却问了谭廷。 “你说林氏的密事?什么密事?你查到了什么?” 她问了这话,谭廷便无意再隐瞒了。 “姑母约莫不知道吧,林陈程李四大世家残害忠良多年,我岳父项直渊、大太监顾先英,还有......” 他说到这顿了一顿,嗓音哑了一时,他看住了姑母谭朝丽。 那一瞬,谭朝丽心跳一停,听见了侄儿的话。 “还有我父亲......都是他们联手害死的!” 正因这四大世家联手,他们有意地选了不能上任的人,前面接连出事,才轮到谭朝宽去了那疫病区做事,而陈氏悄悄下手,这才造成了谭朝宽的“意外”身亡。 他们弄死了谭朝宽,也等同于压下了整个清崡谭氏。 这正是林阁老的授意! 若不是有三老太爷、五老太爷力挺谭廷,宗子之位落到谭朝宣手里,谭家就彻底成了四大家族的附庸。 谭廷说完,谭朝丽便用力闭起了眼睛。 她以为琴瑟相合的丈夫,十几年深爱着旁人,而她从小最疼爱的弟弟,却正是她夫家和旁的家族,联手害死的。 可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任凭林氏父子摆弄,还替林家延续血脉,有了孩子! 那一瞬,谭朝丽恨到了极点,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林氏,害我至此......” 谭廷手下亦攥了起来,林氏已经大祸临头了,不可能再翻身了。 而他被林氏祸害的姑母可怎么办? 他不由想起太子议事的时候,众人都没能议出来的一桩难办之事。 太子强势回宫,势必要被四大家族阻拦,而皇上尚在宫中,不排除四大家族会造谣生事,造成太子造反逼宫的局面,倒打一耙,拉下东宫的名声,掩饰他们的罪行。 即便不能成事,但太子是子是臣,皇上是父是君,这样的说辞一旦传出去,多少对太子仁德名声不利。 彼时议事,众人也没有个好办法,不过谭廷看着自己的姑母,想到姑母与林氏难以分割的关系,一个计策悄然形成了。 * 林序在沈雁和女儿处,没有讨到半分好脸,还想要再劝劝他们母女,却被自己的父亲叫回了林府。 林阁老一眼就瞧见了儿子颈边的抓伤,冷哼了一声。 “你可真是有出息,一辈子就只顾着这一个女人。” 林序并不想与父亲说这件事,父亲鄙夷庶族,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林阁老也不想多言,“行了,这般紧要关头,把心思都放到朝事上来。” 他道,“太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定国公又率军前来找人,我心里实在不安稳。眼下已经找了一个替身,过两日就道是已经发现了尸体,你亲自将替身尸首带回京城安葬,就算是太子没死,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林阁老想着自己的计策,心下稍觉安稳。 他虽是听着儿子应了,可想到儿子并不似自己这般雷厉风行,总被男女之事牵绊,又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你在外养人我无所谓,但不能坏了我的大事,也不要在这个关头,被谭氏发觉,等日后万事定下来,谭家自然要溃败,届时你让谭氏把沈氏纳进家里也无所谓,终归谭氏也硬气不起来了。” 他说着,又交代了林序几句。 父子二人说完,便各自离去了。 只是在不远处的葱郁树丛后面,谭朝丽听完那父子二人的话,闭起眼睛,冷笑连连。 * 谭廷接到姑母自林家传过来的消息,立刻就去了太子藏身的别院。 林阁老欲以替身做实太子之死的事,就在这一两日了,太子听了哼笑起来。 “真不巧,孤的大军今夜已经到来,等不得林阁老的替身上场了。” 众人在这句话中,齐齐振奋了精神。 ...... 是夜,京城内外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 程氏一族负责镇守境内境外,因着定国公人马的到来,程骆亲自与夜间登上了城门。 他们虽然防着定国公,但是定国公人马刚抵京城,他们这么多年一直把事情做得隐秘,定国公又怎么会知道太子失踪另有文章。 程骆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想着有一伙不明之人,竟然趁他不备,从他手中抢走了那阉人,好些日过去,他竟都没能找到。 那阉人和跟失踪的太子一样,泥牛入海不见踪影了。 念及此,程骆有些不安,他回想起那晚前来劫走顾先英的人的身形,突然脑海划过一阵思绪。 那人竟然和太子身边的道士有些相像。 太子身边的道士......顾先英...... 程骆一下想了起来。 顾先英有个亲侄儿,给项直渊做了义子,之后便从项家离开不见了。 程骆眼皮一跳,今次劫走顾先英的是他侄儿吧,那么他侄儿,不会就是东宫来历不明的道士?! 城楼之上,夜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向城外望去,一片漆黑,只有城楼之上,火把遍布,却被风吹得光亮摇晃。 程骆有些口干舌燥,叫了身边的人。 “给我倒杯茶水来。” 近身侍卫去了,不知怎么没有很快返回。 程骆并未太在意,只是不断琢磨着心里的猜测,可当他向着远处漆黑的城外看去的时候,却看到了黑暗之中,有什么在动。 待他再定睛一看,只见暗处好似走出密密麻麻的大军。 城楼上的官兵也看到了。 缔婚 第169节 “什么人?是什么人在城外?!” 话音未落,程骆便看到穿着明黄色蟒袍的人,出现了密密麻麻大军之前。 “太子?!” 程骆一愣,城墙之上的官兵已经一片哗然。 太子出现,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立刻就有程氏的人来找程骆。 而程骆这边,亦惊诧地立时转身叫人。 他正看到穿着自己近身侍卫衣裳的人,端着茶水走了过来,正要让侍卫去报信,最先把消息报给林阁老,告诉林阁老太子率大军兵临城下了。 不想侍卫突然抽出了佩剑,一剑刺了过来。 那一剑发出破空的声响,那人随即抬起头来。 程骆目眦尽裂,恍惚的火把光亮中,他看到了和顾先英年轻时极其相像的眉眼。 对面的人容色惊艳,嘴角勾起笑意,可眼眸却如他手中的剑一般,闪着冷光。 那一剑径直刺了过来,程骆急急避闪,那剑一错,挑开了他的面纱。 面纱下被火烧烂的脸狰狞可怖,程骆亦在此刻恨声骤然起身欲应敌。 可那人却剑法极快,再没有一丝犹疑,一剑刺穿了程骆肩头。 程骆轰然倒了下来。 顾衍盛低头睥睨折磨自己伯父多年的程骆,冷笑。 “你折辱我伯父顾先英的时候,就该想到你会有这般下场!我在太子身边多年,就等今日了!” 程骆目眦尽裂。 东宫道士真的是顾先英的侄儿! 可是已经晚了,他被顾衍盛一下砍晕抓了下去。 顾衍盛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程氏也好,林氏也罢,作恶都已经到了头了。 今夜一过,谁都别想翻身! * 程骆给林阁老传去的消息,还没传出就已经被阻断在了路上。 林府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今夜林阁老本来要留在皇宫内,但自己的独子林序突然昏倒,谭朝丽急匆匆给他传信,请他回家。 林阁老只有这一个儿子,只好安排了宫里的事情回了家。 林序不知为何昏倒,太医诊治也没看出来什么,这会倒是好了。 上了年岁的人经不起折腾,便也不再回宫,留在了家里。 晚间吃过饭,他便觉疲累回了房中歇息,定国公兵马的到来着实令他不安,但儿媳谭氏倒也算体贴,给他炖了一盅安神茶亲自送了过来。 “父亲辛苦了。” 林阁老客气地同她摆摆手,便让谭氏先回去,照看好林序,给林序吃好太医开的药。 谭氏一一应了。 “父亲放心,儿媳定亲手熬制。” 林阁老并未察觉任何异常,毕竟是嫁进来十几年的儿媳妇了,为林氏做事从来都不马虎,算得合格的儿媳。 ...... 夜间,林序突觉腹中一阵又一阵的不适,在疼痛中醒了过来。 谭氏不知怎么没有睡在他旁边,他撑着自己叫了人。 不知怎么,外面有些吵闹,城中似乎有混乱之声。 本该黑暗无边的夜空,却环绕四周亮了起来,浓重的烟火之气自夜风里吹来。 林序觉得不太对劲,连着向外喊了两声。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月光下,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谭氏。 谭氏竟盛装打扮,她穿了一身如血的红衣,明艳的眉眼此刻更是上了精致的妆,红唇如红衣一般艳丽刺眼。 “你、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谭朝丽笑了一声,缓步走上前来。 红裙轻摇,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有种魅惑却诡异的感觉。 林序有些惊怕,可腹痛又发冷,止不住大声道。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不给我请太医来?” “请太医?”她又反问。 林序已经疼得滚在了地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你给我下了药?!是不是你害我?!” 红裙已经走到了他脸前。 女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红艳的唇高高翘了起来。 “林序,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也该尝尝这苦果了。为了谭家,为了儿子,也为了我自己,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说完,抬脚径直踩在了他儒雅潇洒的俊脸上。 一脚将林序碾在脚下的那一瞬,有眼泪从谭朝丽眼角落了下来。 她一把抹掉了眼泪,笑出了声来,鄙视着痛卧在她脚下的林序,嘲讽出声。 “太子就要进城了,过了今日,林家就要败了,但你放心,我和儿子会相安无事的,可你和你父亲,却要入黄泉了!” 她落了话音,林序惊叫起来。 “贱人!贱人!”可痛意已经令他说不出更多话了,他只恨声道,“我父亲可不那么容易被摆布,谁死谁活还未可知......” 然而谭朝丽只用脚底狠狠碾着他的脸,最后笑着反问。 “是吗?” “那我也告诉你好了,我侄儿谭廷,也不是吃素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设置了抽奖! 开奖在下周三晚上9点前,在那之前,大家只需要保持《缔婚》v章订阅率在90%以上,会自动参与抽奖,不需要另外操作~ 感谢大家的支持,还剩下最后一章,内容量可能有点大,作者君还有点卡文,明天写完就明天更,明天写不完就请假一天,后天一口气给大家更个大章哈~ 晚安,好梦~ 第91章 完结章 令人将林序绑了起来,待之后交给朝廷处置,谭朝丽转身出了门去,直奔林阁老的院子。 只是林阁老的院子已然喧闹了起来,有她亲信丫鬟匆忙来报。 “老太爷护身的暗卫都出现了,正在往府里调集人马!” ...... 林阁老夜间腹痛起来,便察觉了不对,他忍住腹痛起身,就听见暗卫来报,道是京城乱起来了。 林阁老大惊,京城乱起来,可驻守京城的程氏一族,却没有人来给他报信。 难道程骆还反水了不成? 他想一定不可能,那么只有可能是程骆被控制住了! 林阁老忍着腹痛,让侍卫去找人,可却发现今夜值守府中的侍卫竟都昏迷不醒。 冷汗滴滴答答从额头处溢了出来,自己府里出内鬼了! 但他到底是多年朝中浸淫多年的老臣,一下就想到了儿子林序下晌腹痛,而儿媳亲手替他们父子煮了安神汤与药。 他之前从没怀疑过儿媳,可谭朝丽到底姓谭啊! 林阁老强撑着没有发出动静,让暗卫立刻从密道出府,将其他林府侍卫全都调过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就在林阁老疼得快要昏厥的时候,暗卫陆陆续续到了! 林阁老必须要离开此地。 只要太子还没有进入皇城,他就可以东宫祸乱,意图谋反为由,下令朝廷兵马对抗太子...... 这一切,须得从离开自己府邸开始。 只是府邸早就交给谭朝丽掌管了十多年,他怎么能想到,当年他特特为儿子求来做宗妇的谭家大小姐,在谭家落败了之后,竟没有一心一意为林家做事,还造了他的反! 可眼下已经来不及管这许多,只要能返回皇宫,力压太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清理门户。 然而他让暗卫架着他护着他离开的时候,谭朝丽却出现在了门前。 她身边只带着数个丫鬟婆子,林阁老根本不惧,反而嗤笑一声。 “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能治得住老夫?” 话音一落,林阁老多年养起来的暗卫似从天而降一般,倏然出现在了门前,竟有近百人之多。 这些人别说带着林阁老出林府了,就是闯出京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缔婚 第170节 只是暗卫纷纷现身,气势迫人之际,林阁老却见儿媳谭朝丽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哼笑了一声。 “你老人家又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翻云覆雨?” 她忽的反问了过来,林阁老眼皮跳了起来。 就在此时,林府四面八方忽然传来震彻耳膜的脚步声,那些脚步声聚集想着林府而来,只几息的工夫,昏暗的林府周围,完完全全亮了起来, 他听见了谭朝丽的笑声,“我勤勤恳恳为林氏执掌门户十年有余,今夜,我已经不想再守了,此刻所有门户大开,你们,谁都别想逃!” 话音落地,纷杂的脚步声和刺眼的火把光亮,已经完全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他身边百余名暗卫反而成了孤岛,在涌来的上千名官兵之中,稀少的可怜。 林阁老睁大了眼睛,看到一人提着剑,带着身后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马,走上了前来。 火把将他年轻的脸庞映得发亮,有一瞬林阁老仿佛看到了那年轻人的父亲、祖父、甚至还做过自己老师的曾祖父。 那时候,昌明林氏还只是清崡谭氏光辉之下,一个寻常的世族罢了...... 林阁老恍恍惚惚,谭廷却脚步坚毅地走上了前来。 他看着这位盛极一时的林阁老,只淡淡地道了一句。 “程氏已被俘虏,陈氏、李氏投降,太子殿下此时已经到了皇城门下,林阁老还有什么想做的,倒是可以明确告知谭某。” 话音落地,林阁老瞬间苍老,一双精明了几十年的眼睛,一下子失掉了光彩,变得浑浊起来。 大势已去了! 他汲汲营营几十年,用了大半辈子想要为子孙后代建立的一切,都在今晚土崩瓦解了。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怔怔。 谭廷看着眼前苍老的人,神色寡淡到极点。 “太子是仁德之君,世家大族也非是都如你们四大家族一般贪婪残暴。科举是万世百姓的光明路,谁都不能剥夺。更重要的是,从没有谁出生就比谁低贱,你们妄想以姓氏来分高低贵贱,又怎么可能成事呢?!” 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年残害了这么多忠良,人人心里都有一笔账,人人心中都聚集着不甘的力量,这才令他们早早发现了四大家族的企图,而太子是仁德之君,更是天命所归,万民所向,回京归位,镇压四族,再没有什么难处。 事已至此,林阁老自己再做无谓的反抗也没用了,他看着谭朝丽让人压过来的自己的儿子,看着偌大的林氏府邸,回想起从前的气象,似乎也看到了日后颓败的断壁残垣...... 败了,他彻底败了。 他从谭朝丽身上又看到了谭廷脸上。 谭廷迎上他的目光。 年轻的谭氏宗子眸色刚毅,周身是谭氏一族自来的宽仁正气,他就立在无边夜色下的火光之中,似乎数千火把的光亮,都因他而明亮一时。 腹痛一阵又一阵,林阁老忽的气血翻涌,一口血吐在了青石板上。 他极力压下的世族之首清崡谭氏,最后到底还是踩在了他身上。 他嘶声笑了。 “谭氏赢了,庶族赢了,你们都赢了,只有我......败了......” 话音落地,膝下一弯砰得跪在了青石板上,昏死在地, 没有人上前搀扶。 周遭静到了几点,只有林序发出了一阵恍惚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谭廷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抬头看向了星空。 今夜月色稀薄,可星光正亮,银河似乎奔腾咆哮着,在寂静又热闹的夜空之上。 数万明亮夜星或闪或明,无声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谭廷抬起头却闭起眼睛。 父亲、岳父,还有所有被四大家族残害的忠良先辈们,此刻,请瞑目。 ...... 再没有人阻拦,太子顺利返回了皇宫。 四大家族的人被抓捕殆尽,谭廷亲手缚了林氏父子,将人送进了大理寺牢狱。 一切混乱似退潮一般,快速地退去。 由于太子回京顺利,京城的清晨一如往日安泰,若不是陆陆续续有罪人被抓上街,竟同往日没有太多分别。 谭廷从大理寺出来,刚要回府,却被东宫的人请进了宫里。 一切落定,可他的妻却被奸人赶出家门,还流落在外,他还没来得及接她回家。 只是他此番着实立了大功,太子特特请他进宫,谭廷如何能抗旨不遵? 但他刚到了东宫,就看见了一路向宫外走的顾衍盛,那人脚步又轻又快。 高阔深红的宫墙下,谭廷一眼看见他这轻快步伐,就隐有不妙之感。 两人刚一走近,谭廷就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道长这是去哪?” 顾衍盛嘴角笑意不减,跟他客气地行礼,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 “宜珍给我传了消息,我自然要去宫外寻她。” 他说完,摆了优雅的手势,“谭大人自便。” 说完,潇洒身姿一息都没过多停留,快步向宫外而去。 谭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的妻给他留了封和离书就走了,此时在哪他都不知道,可她竟然跟顾衍盛传了信,而自己这会还完全出不得皇宫。 谭廷嘴角都压成了一条下弯的弧线,抿嘴气了半晌,叫了正吉吩咐他立刻出宫。 “去接夫人回家!” * 宫外。 京城城门一开,项宜和项寓就匆忙进了城。 项宜已经从谭家护卫口中得知了沈雁和宁宁在何处,眼下林氏阖族轰然倒塌,林序被俘,项宜只想尽快找到沈雁和宁宁,免得他们母女再牵涉进林氏的事情里。 ...... 林序的秘密院落。 小姑娘听见宅院外面喧闹了一夜,便晓得不对劲了,而说好了今日一早过来的林序也没有来。 她同沈雁商量起来,“娘,京城是不是变天了?我看仆从也都人心惶惶,我们要不要伺机逃走?” 沈雁也察觉了不对,但他们被林序的人严密关押,此番只会比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更严,如何才能出去? 母女两人要逃离的心急切,立刻低声商议起来。 接着,沈雁便让人去外面查看,到底昨晚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是平时,这些人必然不会离开,但昨夜动静实在太大了,而且在这之后,林家就没再有人来过。 沈雁连声训斥了几个侍卫,才差遣了两人出门。 她假装和宁宁在房中小憩,准备伺机从后门,打倒两名侍卫逃离。 可林府的侍卫哪有这么容易被两个女子制住,她们刚击倒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就听见响动跑了过来。 “太太!姑娘!老爷吩咐二位不能离开!” 他这么一喊,立刻就有了旁的脚步声。 沈雁再不想女儿也被关在此处,直接上前扯住了那守门侍卫,“宁宁!快跑!快跑出去!” 小姑娘见状,晓得好歹跑出去一人,还能再想办法回来救人,便径直拔下门栓,就开门向外跑去。 然而侍卫有功夫在身,一手就制住了沈雁,上前就要拦住宁宁去路。 小姑娘惊得倒吸一气。 正此时,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门的边缘擦着小姑娘的身边大开了去,穿堂风倏然扑到了她脸上。 那风里竟夹着熟悉的人身上微蒙的气味,她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清瘦挺俊的少年,似从而天降一般,就那么出现在了她脸前。 “宁宁......” “阿寓!” 就在那侍卫伸手就要拉住小姑娘的时候,横空出现的少年,一脚踢开了那人的手。 少年张开双臂,一把将受了惊吓的小姑娘,紧紧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少年的气息瞬间将她彻底地环住。 这些天来,更换身份,避身他乡,又被捉回京城关在陌生的宅院里......不安的情绪无时无刻不纠缠着小姑娘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怎样,不知道会和什么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令她不安。 可这些不安,却在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的一瞬,骤然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紧贴着他的怀抱,落下眼泪来。 而项寓看着怀里泪珠大滴大滴落下来的人儿,又心急又心疼,抬手就要替她擦掉眼泪。 只是手刚抬起来,就听见姐姐项宜的脚步声到了一旁。 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相互看到对方眼睛时,皆顿住了身形。 宁宁瞬间转开了身子,而项寓也只能松开了手,两人尴尬地保持了距彼此两步之外的姿态。 他们再不是从前那般的亲密关系,再不能似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 穿堂风里隐隐有了些许初秋的寂寥。 只是他们分开之间的一幕,亦落到了项宜眼中。 不过此时并不是说这般事的时候,林序留下的护卫都聚集了过来。 缔婚 第171节 项宜连声让两人快些离开,好在顾衍盛的人手充足,林府的侍卫还要将沈雁和宁宁强留下来,已经不能了。 顾衍盛的人很快控住了整个院子。 沈雁和宁宁都无恙,只是当项宜说起林家谋逆,林序父子都已经被抓的时候,沈雁禁不住捂住了嘴。 难怪林序今日没有再出现,原来,他已经不可能再这样出现了...... 母女两人身份敏感,顾衍盛提议不要在京城过多停留,快快离京。 他在京外有一个庄子,可以暂时安置众人。 不想,离开的时候,大理寺压着囚犯前往皇宫,而囚车里坐着的,正就是林阁老和林序父子。 林序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沈雁,也看到了一旁的女儿。 “雁雁,宁宁......”他激动起来,却不敢出声,唇语喃喃。 从前有多潇洒俊美,此刻就有多狼狈不堪。 十几年,沈雁被他囚困在身边不得离开,每天都想着逃离这个男人。 只是如今,她看着他坐在囚车里,再也不可能似从前那般将她困住时,莫名落下了眼泪。 看着她倏然落泪,囚车里的林序心口便是一阵急痛。 终究是他错了。 当年,他在一次年少游学时遇见了沈雁。 他不在乎什么世族庶族,他只记得那时候的沈雁,一只妙笔作画,画进了他心里,自那时起,他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人为妻。 可父亲鄙夷他带回来的庶族女,告诉他要么迎娶谭大小姐,舍弃沈雁,要么就脱离林家,做个没有高贵姓氏的庶族。 这般地狱一样的抉择下,他迷失了。 这一迷失,就是近二十年...... 若那时候,他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弃了自己林氏继承人的身份,就那么和雁雁远走高飞,该多好啊! 可惜,一切都不会重来了。 他害了雁雁,也耽误了谭朝丽,他按照父亲的话,做了父亲的刽子手,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他知道自己活该,死有余辜,只是狼狈丑陋的样子,再不想被雁雁和女儿看到。 他最后看了一眼人群里的母女,转过了身去。 但下一息,他却听到了吵闹的人群里,那个他困了一辈子的女子微哑的声音。 “林序,认罪伏法,也算正途。” 眼泪忽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林序没回头,应了她。 “好!” ...... 压着林氏父子的囚车吱吱呀呀地远去了。 沈雁擦掉了不住滚落下来的泪水,转头看到了女儿。 小姑娘对这个生父的感情很寡淡又很复杂,只是随着这一切的结束,都不再重要了。 沈雁想让女儿姓项,做干干净净的项家人。 只是当她看到一旁目光不住落在女儿身上的少年时,也想起了女儿之前常将少年挂在嘴边,又在某天之后突然闭口不提了。 沈雁有了些旁的想法。 她叫了项宜。 “您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项宜问她。 沈雁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宜珍,我想以后,宁宁能大大方方地恢复自己的身份了,她和别人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就让她跟我姓沈吧。” 沈宁。 项宜在沈雁的眼中隐约读懂了什么,她立时点了头。 “好,沈宁当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 囚车押着的还有程骆等在这场祸乱之中居于要位的人。 而更多四大家族的攀附之人,一样欲借此为自身谋得私利的那些人,亦被清理殆尽,满街上都是官差,捉拿昔日在朝廷身居高位却谋害百姓的罪臣。 这些人被押走,而似项直渊这等在那些年月被他们联手迫害的官员,平反重获清白之日,近在眼前。 项宜心头起了一阵又一阵波涛。 父亲在天有灵,一定看到了吧! 一行人继续向城外去,还见到了谭朝宣的宅邸亦被官差围住,他在门前连道自己没有与四大家族合谋。 他说自己姓谭,是清崡谭氏的人,却被官差无情嘲笑。 “恐怕谭侍郎还不晓得,你已经被宗族除名,可不是清崡谭氏的人了!” 话音一落,谭朝宣便摇摇欲坠的被官差押走了。 谭朝宣被除名了,能在这等关头直接将他除出宗族的,只有宗子谭廷了。 项宜想到了那位大爷,就见正吉竟然一路找了过来,见了她匆忙跑上前来。 “夫人!夫人!小的终于找到夫人了!” “正吉?”项宜见到他便不由地问,“大爷呢?” 正吉连道大爷被太子殿下宣进了宫。 “......大爷让小的来接夫人回府!” 正吉这话说完,见夫人微怔,而那位顾道长走上了前来。 顾衍盛叫了项宜一声。 “宜珍还是去我那儿吧,到底是和离了,如何还能再回谭家?” 他这么一说,正吉就急的汗都冒了出来。 可顾衍盛说得也是事实。 至少谭氏一族的人,都晓得项宜已经离开了谭家,如今这样回去,算什么呢? 她和那位大爷,到底是和离了啊。 即便是混乱消散,清明到来,项宜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她叹了口气,让正吉回去。 “你去跟大爷说,我不便去谭家了。” “夫人!可是大爷真的让小的来接您啊......” 然而项宜还是跟他摇了摇头,跟正吉温声笑了笑,同自己的弟弟妹妹跟着义兄顾衍盛离开了。 * 谭廷一身亮眼的绯袍,刚离开了皇宫,就见到了等在宫门口的正吉。 “你怎么在这儿?这么快就把夫人接回家了吗?” 正吉一脸为难。 “回爷,夫人她......道和离了不便再回谭家,随顾道长走了。” “什么?!” 谭廷只觉烈日晒得他头顶冒青烟。 他只当她是权宜之计,她还真要跟他离了不成? 她怎能如此?! 谭廷又气又急,待正吉牵了马过来,翻身上马就往城外追赶。 他从自家府邸前经过时,也没有停下来,倒是刚从杨家回来的谭建,一眼看见了自家大哥。 “大哥往何处去呀?” 他只见大哥着急,只怕有什么紧要事,也连忙拍马追去。 他一直追到城门口盘查处,才追上他大哥。 “哥,怎么了?!” 谭廷这才瞧见弟弟,见他来了便道正好。 “正好你随我去,接你嫂子回家!” 原来是这事,谭建还以为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 但谭建一向敬重他大嫂,自然是愿意同去的,谁想到一路追到一处宅院外,恰好就看到一个身姿高挺容貌惊艳的男子,单独同他嫂子两人,在宅院旁的柳树下小河边说话。 那处再没旁人,两人倒也大大方方地边走边言语。 只是谭建却发现,那男子似是待自家嫂子有些不同,目光不时就在嫂子身上停顿一阵,低着头跟她说话,还替她拨开眼前柳树垂下的长长枝条。 谭建也是娶了妻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什么。 而他一转头,看向一旁的自家大哥,只见大哥已经脸色黑如锅底了,仇视一般地紧盯着那男子。 “哥,那人是谁呀?” 打虎英雄盛故他没见过,项家姐弟的义兄他也不知道。 当下只听见他大哥牙缝里蹦出来四个字。 “一、个、妖、道。” 谭建:“......” 有点吓人......他是说他哥怒目而视、生气的样子,当真有点吓人。 缔婚 第172节 当下,谭建更是见自家大哥已经按捺不住了,抬腿就要往前去。 谭廷脚步重重地往前走去,然而项宜背着身子没有看到他,反而是顾衍盛抬头瞧了过来。 道士那一眼极快,在他身上轻轻一落就收了回去。 可这一眼令谭廷顿觉不对,他正要开口出声,不想道士竟然先开了口。 道士的声音恰就顺着河边的风飘了过来。 他突然问了项宜。 “宜珍有没有想过再嫁人?” 话音落地,谭廷一愣,脚步定住了。 他看向项宜,见项宜被问得怔了怔。 “再嫁?” 顾衍盛点头,轻轻看着项宜。 “你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同那人又没有孩子,再嫁给谁都可以。” 这话说得项宜默了一默。 她略略思考了一下,谭廷便觉得头上的青烟又冒起来了。 可她却淡笑着同顾衍盛摇了头。 “我还没想过这么多。” 这话一出,谭廷便觉得甘露降在头顶,烦躁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河边吹来的风也清新了许多,似乎还伴着妻子惯用的安神香的气息。 但顾衍盛却笑了一声,他垂着眼眸,目光在项宜身上落地略久了一些。 “那宜珍考虑考虑吧。” 他道完这句,嗓音柔和轻缓下来,似清风抚起岸边垂柳,开了口。 “或许还有别人,也倾慕着宜珍,会把你放在心上,哪怕相隔千里万里,也时时记挂心间,盼着与你朝暮相见,常伴身边。” 这话说出来,项宜惊讶又迷惑地顿住了。 她似在思考一般地垂了垂头,可谭廷听到那话,只觉眼前一阵发晃。 他不由压低声音,气道一句。 “道士这是什么意思?” 谭建战战兢兢,“虽没直说,但也是同大嫂表明心意的意思了。” 他说着,不由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嫂以后不会成旁人家的人了吧?” 谭建简直不敢想。 但话音未落,就被他大哥一个冷肃目光杀了过来。 “闭嘴,你嫂子没答应他!” 谭建在他大哥的淫威之下,下意识就要点头。 可他可以点头,只是万一大嫂被道士迷糊,也点了头怎么办。 谭建觉得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不由轻声试着问了他哥一句。 “大哥可否也说过这般表明心意的话?” 好歹让嫂子听见这话,也想起他哥,至少好生思量一下。 然而听了弟弟问话的谭廷,却愣了一愣。 他好像,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出声,谭建就明白了。 但谭建只觉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把他烤的汗滴滴答答落下来。 天啊,不会真有人,没跟自己的妻子说过情话吧?! 谭建直抹额头上不可思议的汗。 烈日下,谭廷遥遥看着站在顾衍盛身边的自己的妻子,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他手下攥着,闷闷道了一句。 “我待她是怎样的心意,她还不知道吗?” 他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再没有旁人。 难道这些,还敌不过道士的两句话? 可谭建却急急道了一句,“哥,做是一回事,说又是另一回事。谁还不喜欢听令人心悦的蜜语甜言?” 谭建急的脑门要长疙瘩了,催促了谭廷一句。 “大哥别犹豫了,也上前去说呀!” 万一嫂子真跟人家走了,可怎么得了?! 谁想他大哥,本朝最年轻的进士,清崡谭氏一族宗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四品官的太子近臣,此刻挺俊的身影顿住,刚毅英俊的脸上露出一阵迷茫之色。 “我,说什么?” 谭建差点仰倒。 “甜言蜜语、蜜语甜言呀!” 谭廷烦躁地瞥他一眼,“......那到底要说什么?” 谭建:“......” 这,大哥怎么这么笨呀! 谭建不敢相信,可见大哥半晌都不知道怎么上前说话,谭建只怕再过一会,嫂子就要答复那道士了。 当下,谭建把看家本事全拿了出来,将娶妻以来说过的所有令杨蓁嘴角高高翘起的悦耳情话,全都快速给他大哥教了一遍。 谁想说完,他哥转头,尴尬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你平时都是这样说话的?” 怪道弟妹拿这个不中用的弟弟,当香饽饽呢...... 谭建:“......” 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推了他哥一把。 “大哥快去!” 谭廷刚往前走了两步,项宜便察觉了什么。 她转身看了过来,看到了还穿着绯红朝服、似是刚从宫里奔马至此的男人。 男人额角还挂着炎炎烈日下的汗珠。 “大爷?” 项宜讶然。 谭廷瞧见她看见自己,就只是这么惊讶地看着,都没有上前。 可是休夫的人是她,不肯回家的人也是她,在这里听顾衍盛说情话的人还是她。 是不是两位老父亲不在,她就不认他们的婚事了? 谭廷止不住走上前来,声音闷得不行。 他终于开了口,却道。 “项宜珍,你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话音落地,河岸边的风都停了下来。 谭建几欲昏倒。 人家道士说动人情话,他大哥还敢指责大嫂,完了完了,合着刚才他都白教了...... 倒是在此时,顾衍盛看住了谭廷,接着,他的目光亦落在了一旁的项宜脸上,等着她的回答。 谭廷也等着她的回答。 项宜只看着那位大爷,好些日不见,他黑了也瘦了,但脸上精神不减,绯色朝服衬得他眼眸发亮,在日光下异常耀眼。 不过这会,他满脸都是怨气,闷声闷气地前来质问她,果然生气了,却又不敢真发脾气,委屈似得向她看过来。 项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我没有不要大爷。” 话音落地,他眼睛就是一亮,立时又向前走了一步。 “那你跟我回家。” 他这样说,项宜无奈地看了过去。 “可是......我们确实已经和离了......” 然而话音未落,男人一步走到了她眼前最近的地方。 项宜抬头向他看去,听见他一丝犹疑也没有地开了口。 “那我就再娶你一次!” 他坚毅的目光看住了她。 “项宜珍,嫁给我。” 河畔吹起了一阵旋风,将潺潺流动的清澈河水、垂垂浮动的绿油柳条,和男人绯色的衣袍一起旋了起来。 项宜忽的鼻头一酸,泪意涌到了眼眶。 顾衍盛站在一旁,眸光闪了一闪,谭建则忽然觉得他大哥在他眼里又高大了起来。 比起动人的情话,这样坚定不移的态度何其珍贵! 缔婚 第173节 项宜的眼睛完全红了起来,她眼里再没了其他人,清澈的眼眸里只倒映着眼前的男人俊逸的脸庞。 谭廷在妻子的目光下读懂了什么,心下大定。 他不由伸手,牵起了项宜的手。 “项宜珍,你听好,不许听错,也不许忘了。” 不等项宜点头,他便一字一顿开了口。 河边的风温暖又清新,阳光洒下来耀眼又明媚。 “我谭廷此生,仅认项宜一人为妻,只愿与她厮守终生,白首偕老,再不相离!” 男人的声音顺着风,顺着日光,也顺着他与她紧握的手下传了过来。 “嫁给我,好不好?” 项宜的眼泪倏然泉涌一般地落了下来,在男人紧紧看过来的目光里,她止不住轻轻点了头。 “好。” 那一瞬,小河清澈的水波映着日光,日光明媚到了极点。 谭廷一把将失而复得的妻子抱进了怀里,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操碎了心的谭建,也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只有顾衍盛嘴角的笑意仍旧挂着,眼帘却垂落了下来,默默往一旁退开了两步。 谭廷只想将朝思暮想太久的妻子,捧起脸来细细亲吻,可当着众人的面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不过他一抬头,看到了顾衍盛。 顾衍盛亦看到了他的眼神。 顾衍盛轻轻摇头笑了一声,缓声叫了项宜。 “宜珍,大哥祝福你。” 项宜方才落泪有些失态了,连忙从那位大爷怀中站直了身子。 她转过身来,正正经经跟顾衍盛行了一礼。 “多谢大哥。” 不管怎样,他们都还是最亲近的义兄义妹。 谭廷见状,亦上前来同顾衍盛行了一礼。 他变得大方起来。 “待我与宜珍大喜之日,必备佳酿请大哥前来。” 他如此大大方方地请了客,果见顾衍盛也应了,可那道士却又多说了一句。 “自然是要去的,以后顾某也会常去谭府做客。” 谭廷:? 常来?! 只是谭廷看到妻子的目光已向他落了过来,他脸上努力保持着笑意,回敬一句。 “那也好,正好能让宜珍帮大哥相看京中贵女了。” 烦请这位义兄快快成亲。 谁想顾衍盛却跟他摆了手。 “不急不急,我一个道士,娶妻全看缘分,一点都不用强求。” 谭廷眼睛都瞪大了。 果然是妖道! 可顾衍盛却不再与他多言了,一边轻笑着,一边转身离开了去。 只是他洒脱离开的身影里,这一刻,隐隐中似有了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谭建也非常适时地消失了。 郁郁葱葱的河边大柳树下,只剩下了谭廷和项宜两人。 小河的清波里倒影着两人或英俊或柔美的样子。 谭廷看着自己的妻,倒是想到了李程许夫妻。 他今日一路过来的时候,见李程许也快马出京。 两个马背上疾驰的男人还匆忙说了两句话。 谭廷要来找妻,他亦是。 这么多日,李程许终于找到不告而别的妻子苗氏了。 想到苗氏的不告而别,谭廷又看住了项宜。 “宜珍要立下契约。” 他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说得项宜有些懵。 “什么契约?” 谭廷哼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宜珍已经休夫两次了,你要立契保证,以后再不休夫。不然,我可是要惩罚的......” 项宜从来都没有休过夫。 可她听着他这般说辞,莫名地就咬住了下唇,热了脸颊。 “大爷休要胡言乱语” “好叫宜珍知道,我可没胡言乱语......” 大柳树下,有停在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但却似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一般,羞怯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树荫里安安静静,只有清风拂过柳梢。 谭廷看到了妻子红彤彤的两腮,柔柔的唇瓣在波光映照中,有种特殊的美丽惑人之感。 此间再没了旁人。 谭廷禁不住伸手捧住了妻子的脸颊。 下一息,他低头,轻轻吻住了那清波映照下的娇艳与明媚。 一路坎坷的夫妻,终于在这一刻拥有了透彻的安稳。 天地静谧,万物谐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