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丑夫》 第1节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穿越之丑夫 作者:深北以北 文案 女主桑榆遇人不淑,死了。 魂穿成一个大肚子孕妇,一门心思好好过日子。又死了! 表急!死了两次之后,她还是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排雷:这是一个三婚女人终于找到真爱的故事~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布衣生活 宅斗 穿越时空 ================= 第一章:家徒四壁 春末夏初。 刚下过一阵雷雨,天立刻又放了晴,刚被雨水打湿的地面,被暑气烘得又闷又潮,房前屋后,蝉鸣蛙叫声连成一片。 这是一处群山环抱的小山谷,谷内散布着几个小村庄,以荷塘村人口最多。村里有道开满野花的山坡,坡上有条青石板路,路尽头是三间简陋的茅草屋。 屋檐处的长茅草已显稀疏,草尖上颤巍巍地托着一颗雨珠,将落未落的样子。 桑榆倚着门框,皱着眉头发愁。刚才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这破草房子漏得太厉害了! 她原本生活在钢筋混凝土的世界,怀孕时将丈夫捉奸在床,与小三扭打中流产,当时一见红她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居然换了一个身份,没变的只有名字和大肚婆的命运。 十分狗血的人生! 并且穿越大神还开了个玩笑,没给她关于这个身体的任何记忆。 桑榆只发了一天愣,就下了决心要在这里待下去。一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二是那边已无亲无故,又被丈夫背叛;最重要的一点,她如今是个大肚子孕妇,在那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拿肚子里这条小生命冒险。她甚至还想,自己的穿越或许是天意,这个孩子也许就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 桑榆观察了两天,也不知道这是哪朝哪代,只知道是个山窝窝里的小村子,总共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她家是最穷的!三间窝棚似的又低又矮的茅草房,院子倒挺大,却连个土墙都没有,用荆棘和木棍扎着一圈儿半人高的篱笆,大门也是木栅栏式的。家里除了她这个孕妇,还有一个瘦弱多病的老娘,一个小眼睛、长的还特别黑的丑男人,叫做季南山,是她的相公。 季南山人闷话少,整天板着一张脸,对老娘还算孝顺,对桑榆这个媳妇儿没看出来哪儿好,不过幸好桑榆也瞧不上他。看看啊,这家叫他过成了个什么样儿! 两间破草屋既遮不了风又挡不了雨,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老娘病了没钱抓药请郎中,媳妇怀孕天天吃野菜喝稀粥。院子那么大,却连只鸡鸭鹅的都没养,不常走人的地方钻出了一丛丛的杂草,哪里像是住人的地方啊! 桑榆实在是看不过眼儿去了。她见院里两棵枣树中间有根晾衣绳,便进屋将被褥抱出来晒上。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在茅屋侧面墙壁那里找到了一把铁锄,一点点儿地锄起院中的杂草来。 刚干了一小会儿,院子的栅栏门开了,季南山板着一张脸,挽着裤腿,兜着衣襟,进了家门。看到桑榆在锄草,他似乎愣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径自走到了院子里的水辘轳旁边。 季南山用嘴叼着衣襟,三两下摇起一只粗麻绳系好的木桶,将衣襟里兜的东西拣了些扔了进去,头也不回地道:“把窗台上的纱绷子1给我。” 语气平淡,而且不带称呼。 桑榆放下锄头,取了纱绷子递给他,一低头,看见盛满水的木桶里飘着好多红彤彤的大樱桃,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动静太大,季南山的动作顿了一下,又伸手从木桶里抓出了一把樱桃,放在了井台边上的洗菜陶盆里。然后手脚麻利地将纱绷子覆在了木桶上,用细麻绳绑好,又系回了水井里。 桑榆知道那一把樱桃是留给她的,就捡了一颗丢进嘴里,红艳艳的果皮被轻轻咬破,酸甜的滋味冲击着味蕾,她闭上眼轻轻地回味着,细嚼慢咽。 季南山的衣襟里似乎还兜了些别的东西,便进到屋里放下了,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门口,眼睛在晾衣绳上转了转,刻板地问道:“被褥淋湿了?” 不等桑榆有所解释,季南山又板着脸道:“家里只这一床铺盖。” 桑榆心里涨气,不知道他到底想说啥干啥。她默默念叨着古代的规矩,夫为妻纲,夫为妻纲。然后忍了半天,才控制住表情,胡乱“嗯”了一句然后道:“已晒上了。” 季南山皱起了眉头,拿眼横着她。桑榆不知道哪里又不对劲了,只得耐着火气僵在那里。半晌才听到季南山道:“要拆!雨水不干净,容易糟败!” 拆……桑榆还是会的。但问题是拆了洗了晾干了,还得缝回去!桑榆愣了半晌,想起了季婆子,似乎今天一直还没见着她,就问道:“娘呢?” 季南山小眼一眯,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带着冰碴,叫桑榆从心里往外地冒凉气。桑榆简直受不了了,又惹着他啥了这是! 季南山合了合眼,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却仍是冷冰冰地:“陶家二丫要出门子2了,娘去给绣被面,那边留饭。” 说完就又往外走去,桑榆连忙问道:“你去哪儿?”季南山头也没回,扔下一句“进山!”就飞快地走没影儿了。 桑榆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找到一个大木盆,拖拉到井台边,站到辘轳旁边想打水,忽然想起来木桶里泡着樱桃呢,就又拖拉着木盆到了灶台那里,从一口存水的釉面大青缸里舀水,一瓢一瓢地好半晌才弄了多半盆。 加了水的木盆太重,桑榆拖不动了,便去洗脸的水台旁取了一块皂角团3。然后进屋拿了把乌黑的剪刀,将被褥快速地拆了,棉絮仍旧晾晒着,被面褥子面扔进木盆里,坐在草蒲团上,一点一点地搓洗起来。 大肚子十分沉重,不一会儿桑榆便有些腰酸,她只好洗洗停停,被面又脏得很了,一直到午饭时分,才终于洗好投净,晾了起来。 桑榆手还没来得及洗,季南山回来了。这次他用绑在腰间的麻绳,背回一个柳条编的大筐子,走到院子里的枣树下,放了下来。 桑榆凑过去,见筐子里装的枝枝叶叶的,却都不认得是什么。季南山没抬脸扔出三个字:“洗菜盆。” 桑榆去水台边拿了过来递给他,陶盆里那几颗樱桃早叫她吃完了。季南山将那些枝叶放了进去,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向她解释:“草头菜,能做馅儿。” 桑榆掐下来一片嫩芽,放嘴里嚼了嚼,忽然知道这是什么野菜了。她自小是被外公外婆在乡下带大的,这野菜她吃过,似乎叫做野苜蓿,的确很适合做菜馅儿。 草头菜底下居然是两只野兔子、两只野山鸡!桑榆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没带弓箭,怎么猎的啊?!” 季南山将野味都拿了出来,走向灶台那边,惜字如金地回道:“陷阱。” 桑榆有点雀跃地跟了过去,却见季南山停下了脚步,不满地道:“还没做饭?” 桑榆见日头高挂正南,时间确有些晚了,不好意思地解释:“拆洗被褥,忘了时辰,这就做。” 季南山看见了灶台旁的大木盆,又低头瞅了瞅一旁的釉面大青缸:“用的缸里水?” 桑榆低声“嗯”了一句,不知道哪儿又错了。 季南山忽然低头捡起了一小疙瘩皂角团,不敢置信般地看着桑榆问:“用这洗的?” 桑榆见了他的神情,连“嗯”都不敢了,在他目光的逼视中,缓缓点了点头。 季南山听了她的回答,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最后又归于沉寂,只是脸板得更加僵硬了。桑榆呆站了半晌,才听到他说了句:“你以后什么都别干了。” 桑榆委屈极了。 她穿越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总共才两天三夜时间,还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人生地不熟,婆婆不疼,相公不爱,颇多寄人篱下之感,日常行事已经谨慎小心,处处想着古人的规矩,做小伏低。知道这家穷得很,不想吃白食,拖着大肚子干着力所能及的活儿,最后却换来季南山这么一句话。 季南山将野物挂到墙面上,抓了点米舀水淘洗,一回头就看见桑榆站在缸边上,两手抚着大肚子,啪嗒啪嗒在掉眼泪。 季南山也不舀水了,梗着脖子,瞪着桑榆道:“够了!我认倒霉,白养着你了!你还想怎样?” 听了这话,桑榆抹干眼泪,反而平静下来了:“季南山,我不用你白养。我哪儿做的不对,你就直说。以后我做工我吃饭,我不做我不吃!” 季南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没接口,低头继续淘米熬粥去了。桑榆心里凉凉的,看着季南山似乎不愿意再搭理她了,叹口气回身进了草屋。 草屋的四角方桌上居然放了一个鸟窝,桑榆凑过去数了数,里面挤挤挨挨放了十八颗鸟蛋。桑榆将鸟窝端去灶间,季南山正在竹屉上热杂合面菜窝窝,看见她又伸手抓过来几颗鸟蛋,放进蒸屉下的水里煮上了。 这灶台盘得甚好,添了木柴便不用再管了。季南山站起身来,收拾了木盆,又去辘轳旁,重系了一只木桶,一桶一桶的绞水,往大青缸里灌。 等他打满了水,饭也好了,桑榆将四角方桌挪出来,放到了院中枣树下面,已经摆好了碗筷。 午饭是稀粥、杂合面菜窝窝,就着一小碟咸菜条,一小碟辣根酱,还有六颗鸟蛋。 季南山仍旧是板着脸,掰开菜窝窝,蘸着辣根酱,吸溜吸溜地喝着粥。却将那六颗鸟蛋,全推到了桑榆这边。 3 第二章:败家娘们 。 半后晌的时候,季婆子回来了,手里拿了个油纸包。枣树下放了张木案,桑榆正在那儿和面。 桑榆抬头见她进门,就喊了声“娘”,季婆子含糊地“嗯”了一句,将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桑榆赶紧低头,移开了眼睛。 季婆子没往灶间去,将油纸包拿回了草屋,她住的那间儿里。桑榆和好了面,就起身去了灶间。 其实所谓的灶间,也就是紧挨着草屋的一面墙,斜搭了一个小厦子,上面搭了一张芦苇席避雨遮阳,里面是大灶和一些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旁边的地面上挖了一个火塘,四周砌着石头,上面吊了两个砂锅,一个用来熬粥,一个用来煎药。 桑榆在大灶里添了水,加柴烧着。然后将苜蓿择好洗净,水开后焯了一下,拢到切菜墩上切碎乎了,收进瓦盆里,倒了点菜籽油,放了点儿盐,翻了半天没找到胡椒粉之类的调料,只好作罢,只将那鸟蛋数了九枚出来,放到另一个小瓦盆里,端着去了面板那里。 面饧(xing)好了之后,桑榆擀好面皮,将调好的苜蓿馅儿均匀地铺到一张面皮上,又朝馅儿里打了三枚鸟蛋,拿起另一张面皮,覆在上面,将边缘仔细地用手指摁合上,接着将另外的面皮也都加了馅儿做好。 刷好锅子生起火,桑榆在铁锅内刷了一层菜油,烙起馅饼来,一边控制着火候大小,一边又数着米粒,淘了一点儿小米出来,将火塘上熬粥的砂锅拨过来,慢慢熬煮着,那边的馅饼也一张接一张地出了锅,香气也慢慢地透了出来。 季婆子闻到香味,从里屋出来了,走到灶间问:“做的什么?” 桑榆忙回道:“烙了几张苜蓿馅饼。” 季婆子立刻去翻看了一下盛菜油的陶罐子,随即心疼地直咂巴嘴,嘟囔着抱怨:“哎哟,做菜馅儿多么费油水!不年不节的,败家呀。” 声音不大,却足够两人听见了。桑榆低着头,紧抿着嘴,没有搭腔。季婆子终于离开灶上了,却忽然间又嚎了一嗓子:“这皂角团叫耗子啃了?怎么就剩这么点儿了!” 桑榆哪里敢搭话,眼见着季婆子冲着晾衣绳上的被面去了,凑上前闻了闻,回头冲她斥道:“你用皂角团洗的被面!” 桑榆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季婆子一屁股坐到草蒲团上,拍着大腿就哭闹上了。还是那种拖着长腔,带着拐弯调儿的悲鸣:“作孽哦,怎么就领回这么个败家娘们!你是千金小姐,我们穷门小户伺候不起啊,要么装死不干活,要么就糟败东西,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桑榆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站在大青缸旁,搓着手,完全懵了。 这时院子里的栅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来人身形高挑,长发束冠,穿一件交领青色布袍,手里拎了一包药草。桑榆认得,是隔壁的孙先生。 孙仲德,字溪和,读书人,志在游历名山大川,半年前来到荷塘村,喜爱这里的风光山色,便暂居于此。因平日里待人和善,又懂一些岐黄之术,在荷塘村方圆一带很受敬重,山民都尊称他为“溪和先生”。 桑榆病急投医,冲孙溪和敛衽一礼1,求助地看着他叫了一声:“溪和先生!” 孙溪和闻声望去。眼前的小女人不过二八芳华,肤白唇红明眸善睐,乌发歪盘一髻,别了一枝老旧的银钗。上着月白色交领右衽半臂短襦2,下系烟青色细麻布无缘裙3,素洁雅静,婷婷立在那边,气度与一般村妇大有不同。只是有孕在身,身姿略显臃肿,又因在孕中操劳,面上带了一丝疲色。 孙溪和心下泛起一抹怜意,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转向季婆子道:“阿婶儿,您有头风之症,头两剂药刚有和缓,切勿再焦虑动怒。我给你送药草来了,叫儿媳妇给煎上吧。” 这溪和先生是这乡间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季婆子不好再闹,已然收了声。桑榆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搬了一个草蒲团过来给孙溪和,又道了谢接过药草。孙溪和叮嘱道:“三碗水熬做一碗即可。”桑榆点点头,自去了火塘那边忙活。 枣树下季婆子已拉开话匣子,向孙溪和诉苦:“溪和先生,老季家造孽,摊上这么个败家媳妇。你看了没?”她从地上捡起一些碎线头道,“拆被褥这样拆!线都绞断了,怎么再用?还有这被面,居然是用皂角团洗的,糟践不糟践!上灶弄餐饭,用去半指油4啊,这么个败家娘们,叫我这穷家怎么养活哦~” 孙溪和含笑听着,未置可否。但他眉眼温和,神色宁静,摆出凝神静听的意思,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散了怒气。一向唠叨的季婆子,数落了几句后,也渐渐平复下来。 孙溪和这才开口劝道:“季阿婶,实不相瞒,溪和是循着香味儿来的,可见弟妹灶上手艺不错。这少油则无香,也是没奈何之事。且要溪和来说,你病了一大阵子,久无胃口,如今好转,正该吃些好的。弟妹这也是有孝心。” 桑榆起身将苜蓿馅饼切条,装到一个小竹箅子里,端去枣树下道:“娘,溪和先生,请尝尝。”放下吃食后,又将洗手盆里打了些清水,端过来让他们净手。 孙溪和洗了手道了谢,先捏起一条馅饼吃了起来,咬了一口缓缓咀嚼咽下,眼睛一亮夸道:“好味道!咸淡适宜,鲜嫩清香。”然后扭头对季婆子道,“季阿婶,快尝尝!”季婆子也不好在端着样子,洗了手也吃了起来。败家娘们的话题,总算就此揭过。 第2节 孙溪和吃了两条馅饼,就告辞回去了。季婆子开始动手缝被褥,桑榆洗了把脸,凑过来打下手,一边用心学着。 季婆子看她今日还算乖觉,虽语带不快,到底开口提点起来:“乡下人洗衣裳,哪里用得起皂角团?都是草灰水泡一泡,端去河边,不很脏的洗衣捶敲几遍,投净就好了;实在脏得很的,再用皂角水揉搓揉搓。” 桑榆这才了悟,原来洗衣裳要去河边,不能用缸里存水,想想的确应该。只是她一个现代人,哪里还有那个河边洗衣的概念。怪不得头晌季南山有些不快。 季婆子继续唠叨着:“缝被用大针,线是粗棉线,结实得很,拆个十遍八遍都不用换!你可倒好,全给绞碎乎了,这不是功夫不是银钱么?” 桑榆虚心受教。季婆子咂巴咂巴嘴又道:“好饭食谁都愿意吃,多放油自然香得很,可咱们家用紧巴,平日用度都要算计着、节省着,万一年节无油用,来客菜不香,岂不难办?” 正数落间,季南山下地回来了。桑榆起身,给他拧了个凉帕子,季南山接过来擦了擦脖子和脸。摘下草帽挂到墙上,一扭头又看到桑榆给他端来一碗水,他正口干,接过来几口牛饮便喝干了。 放下碗,季南山才觉察出,桑榆似乎比往日殷勤许多,便眼含诧异瞧了过去。桑榆接过茶碗,坦然认错:“我对农活不太熟悉,头晌是我做的不好,请多担待。” 季南山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他愣怔了半晌,见桑榆拿眼一直瞧着他,忽然有些结巴:“那个……饭、好了没?” 桑榆噗嗤一乐,转身就放饭桌。临近夜里这餐,因为不用下地干活,农人们都吃的少。季南山默默吃完一条馅饼后,又伸手拿了一条,吃完后见桑榆瞅着他,想了想评价道:“挺香的……没少放油吧?”季婆子哼了一声,桑榆低下头默默吃起饭来。 饭后桑榆收拾碗筷去灶间,季婆子将南山拉进了草屋,桑榆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到了窗边,听到里面油纸包响,季婆子道:“山娃,吃鸡,二丫偷塞给我的。”桑榆默默走开,将季婆子煎药的砂锅拨到一边,垫着沾了水的厚麻布片,将药汁子倒进了黑瓷药碗里。 桑榆扬声喊了一句:“娘,药煎好了,给你放窗台上晾着了啊,你记得喝。”走到窗边的时候,又听到里面油纸包沙拉沙拉的响,知道季婆子忙着在藏烤鸡,眼也没抬,转过了身。 桑榆回屋拿了把大蒲扇,走出了院门。正是傍晚时分,西面山头上升腾着半天空的火烧云,很是壮观。 院门外是一道坡度很缓的青石板路,路旁开满了细碎的野花,路左侧有一大片较平坦的草皮,长着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海棠树。 桑榆坐在树下乘凉,时而有丝丝的山风吹过。这里地势较高,可以俯视大半个村庄,村西有一大片的荷花塘,已经长满了翠绿的叶子,碧色连片铺向远方。远处有牧童吹着竹笛,赶着牛儿回庄。村落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家,烟囱里还冒着稀薄的炊烟,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向着不远处的树林飞去。 宁静祥和而美好的一个傍晚,桑榆的心里却泛着微微的酸楚。这个美丽的小山村,可是她的家,可是她的归处? 。 。 4 第三章:陶家三丫 。 桑榆在海棠树下,一直从傍晚待到天色黑透,坡下的村庄里亮起了橘黄色的灯火。估摸着就算有两只烤鸡,婆婆和相公也该分吃完了,才起身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见到大灶上又生起了火,季婆子没好气儿地从里屋探头出来道:“死哪儿去了?不知道备点儿热水,给男人烫烫脚么!”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嘟囔,“成天炕头上躺着的人物,怎么知道下地干活儿的辛苦?哪家的婆娘是娶回来专门做饭的?哪处是自家的田都不识得,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桑榆心里有些难受,不想再听她唠叨,就拿话堵她道:“后晌吃多了,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儿。” 季婆子闻言稍顿了一下,抬起眼皮飞快地撩了她一眼,见她说的认真,才哼哼了两声,转回了身子。 桑榆去了灶上看火,肚里已有些空了。后晌他们饭早了些,苜蓿馅饼是很香,她却没敢多吃,挺着个双身子饿的快。季婆子见她回来了,就不再管火了,此时她倒有些庆幸,去厦子顶上吊着的竹篮里,摸出了一个菜窝窝,又在黑陶瓮里捞出一块咸菜,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灶里跳跃着温暖的火光,桑榆侧着身子,怕被人发现她偷吃,一面吃一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粗粮,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在现代食品安全堪虞,根本吃不着这种放心粮。 杂合面菜窝窝咬进嘴里就散了,沙沙硬硬干干的,怎么咂巴都吃不出肉味儿来。许是肚里油水少,又许是吃得急了,胃也跟着抗议,有点儿酸胀。 如果有只烤鸡腿就着吃就好了,桑榆这样想着,然后一只烤鸡腿就出现了。 季南山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蹲在大灶旁,手伸到她眼前来,举着一只烤鸡腿。 桑榆愕然地仰脸看着他,嘴里还塞了一口菜窝窝,脸上粘着碎渣渣。她的眼窝里有点热,却不想因为一只烤鸡腿泪流满面,便努力地大睁着。 季南山将烤鸡腿放到她的菜窝窝上,似乎为难了半晌,才憋出三个字:“别介意。” 桑榆三两口就将鸡腿啃完了,从没有过的迅速。然后心满意足地起身,给季婆子和季南山淘出洗脚水来。到最后也没明白,季南山那个“别介意”是说什么。 。 第二日是个响晴的天儿,用过了朝饭,季南山对桑榆道:“跟我去地里转转。”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用你干活儿,去认认道儿。” 桑榆换了身雨后青蓝色的袴褶1,寻了一顶宽檐儿的草帽扣上,季南山递给她一个竹篮,里面有一个大肚茶壶、两只倒扣着的黑瓷茶碗。收拾妥当,与季婆子说了一声,便一起出了门。 谷雨过后,正是筹备水稻插秧的季节,田地里农人们都比较忙碌。有套着水牛犁地翻土的,有在秧田里育苗的。远处的秧田里有娃娃在唱着育苗口诀:“种儿要浸透,最好泡三天。抬出深水处,支在鱼塘边。两日发了芽,娘子快蒸饭,夫君在田边,秧苗又犁田。大姑娘别偷懒,小伙子别眼馋,撒秧好时节,丰收在眼前。” 等到了自家的秧田,桑榆看着齐掌长的青苗,绿油油长势十分喜人,心里不由自主地高兴,扭头问南山道:“咱家有几亩田?” 季南山细细查看了一番秧苗,才回她道:“三亩水田,两亩旱田。”然后起身道,“再施一次送嫁肥,就差不多可以插秧了。” 桑榆也跟着站了起来,季南山指给她看:“荷塘村的水田都是在荷花塘这边,用水方便。娘不是让你认一下田地么?那边地头上有两棵柳树的三亩就是。记住了没?” 桑榆点点头,然后踩踩脚下道:“那这块秧苗的田,也是咱家的么?”季南山没有立刻回答,弯腰拔了秧田里一株杂草,才拍了拍裤腿道,“不是,是二丫家的。家里人口少田地也少,每年都是二丫家帮着一起秧苗。” 桑榆发现季南山语气低落,脸也又板上了,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两亩旱田在哪儿?” 季南山直起腰道:“在坡上,离住的地方不远,是我回庄后新垦出来的。回头带你去转转。”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欢快的声音喊了起来:“南山哥!”桑榆回头一看,是一个肥嘟嘟肉乎乎的女娃子,约摸十来岁大,手里捧了个油纸包,正挽着裤腿,光着脚丫子站在秧田边。 见到这个女娃子,季南山的脸上,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三丫,怎么光着脚乱跑?吃的是什么?” 叫三丫的女娃子回道:“春婶家的稻田里放了水,里面有不少黄鳝,我与二姐来捉。”她将手里的油纸包摊开些给季南山看,“二姐做的炒蚕豆。” 桑榆灵光一闪,直觉地就知道了眼前女娃子的身份,她试探着问了句:“你二姐是陶二丫?” 没想到三丫故意拧过了头,不理她这茬儿。季南山似乎踌躇了会儿,却还是低声问道:“你二姐呢?” 三丫立刻回道:“你婆姨2呢?”说完扔了两颗炒豆到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解释道,“二姐说你要是问她,就这么问你。” 桑榆眼瞅着,季南山唇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就这么突兀地僵住了。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昨夜,季婆子的那句话:“山娃,吃鸡,二丫偷塞给我的。”偷塞给季婆子,是希望他能吃着的吧。 桑榆忽然又想起来,季南山说起二丫要出门子时,那冷冰冰看向她的小眼神。心里一股无名火“噌”地蹿起了三丈高! 去你妹的! 一个媳妇儿都挺老大肚子了,一个眼瞅着就出门子了,玩儿的这是哪一出儿的郎情妾意! 想她桑榆因为小三儿,已经被玩儿了一辈子了,穿越后难道还要再来一遍?真真叫人怒发冲冠! 桑榆头皮发乍地回过神来,却见季南山已牵着三丫的小胖手走远了。想到他们可能是手拉手去找陶二丫,她哪里还站得住脚?赶忙大迈着步子追了过去。 季南山与三丫在一处水田边上停了下来,走过一丛低矮的芦苇,然后从水田里拎出来一个地笼子,里面扑腾着好几条鳝鱼。 三丫拍手跳起来,快乐地大叫道:“好啊好啊!二姐和三丫最爱吃豆豉焖黄鳝喽!后晌我要吃两碗饭,不,吃三碗!” 季南山因为陶三丫的欢呼雀跃,终于又有了点笑模样,他封好地笼口,递过来大方地道:“拎回去吧。” 桑榆压着火气,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地笼,然后酝酿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好呀,多谢相公!” 季南山一怔,没有松手,抬脸看向桑榆。桑榆手里抓的紧紧的,也抬眼看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终是季南山先移开了视线,嘴里却道:“这是给三丫的,你要吃我再下笼子捉。” 桑榆就着他的话道:“这是给三丫的?她一个娃娃,能吃得了这么多?” 陶三丫见这情形,也抢上来一步,一把也抓到了笼子上,理直气壮地闹道:“这是给我二姐的!” 桑榆拿眼横过去,果然瞧见季南山神色间颇是尴尬。她心头无名火大,斩钉截铁地对陶三丫道:“你去跟你二姐说,我相公捉的,都是我的!她要吃什么,叫她相公去捉!” 季南山低喝一句:“桑榆!” 桑榆更委屈地也大喊一声:“相公!” 陶三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哭喊起来:“你这个坏女人!阿嬷3说的对,谁跟你在一块儿就会变坏!南山哥也变坏了!呜呜,二姐,南山哥变了!”说完一撒手,抹着眼泪哭喊着跑远了。 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孩子,桑榆真想脱下鞋来扔过去——你姐觊觎我男人,你还说我是坏女人! 桑榆恨恨地回过头来,一把将笼子扯了过来,更紧地抱在了怀里。心里打定了主意,怎么都不会让季南山把这笼鳝鱼给陶二丫送去! 季南山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盯了桑榆半晌,然后袖子一甩大步离去。桑榆在后头恨恨地跟着,边走边想着陶二丫的事儿。都说女人怀孕的时候男人爱偷腥,这陶二丫要出门子了,还跟季南山腻腻歪歪的,准不是什么好鸟! 5 第四章:青梅竹马 。 这几日桑榆心里有气,便不怎么说话。季南山也是个闷嘴葫芦,两人真正做到了相敬如“冰”,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那日从田间回来,季婆子已经将南山猎的野味,都烫毛扒皮去内脏,给拾掇出来了。一只山鸡已经炖在了灶上,另一只听说是送给了隔壁溪和先生,以抵药资。季南山看了看剩下的两只野兔,对季婆子道:“都给二丫送去吧。” 桑榆现在就听不得“二丫”两字,闻言急火钻心,顾不得季婆子在场,她连忙护住了那两只兔子:“家里吃食又不多,为何要往外送?” 还没等季南山说啥,季婆子就开口了:“二丫家最近正请木匠打家伙什儿呢,要开席面留饭,正好顶用。” 桑榆挺起肚子,仰脸道:“那我还大着肚子呢,吃得多,也正好顶用。” 季南山似是极有主意,也不跟她废话,最终还是拿了一只肥的,给那陶二丫送去了。 桑榆为这事儿一直窝气了这许多天,对季南山爱搭不理的,季南山神色照旧根本没往心里去,季婆子倒是不咸不淡地啰嗦了桑榆几句。 最近在忙插秧,各家劳力都得卖力气,吃得也多。这好菜易下饭,一只鸡一只兔子没到三天,就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地笼里的六条鳝鱼,季婆子送了溪和先生两条,剩下的四条拿去坡下唯一一家杂货店,换了一些油盐酱醋。 桑榆站在大灶那,揭开秫秫杆子编的盖垫,一尺高的黑陶米缸,剩下的米已经盖不住缸底了;紧挨着的面缸里,还有一掌深的一些杂合面;旁边的大肚敞口坛子里,还剩下半坛子咸萝卜条。 这季的水稻刚插秧下去,等到成熟还要四五个月,这点儿东西要想撑到那时候简直是做梦,四五天还差不多。 这天吃饭的时候,桑榆喝着能照出人影来的稀粥,咬着箸子说了句:“没米了。” 季南山只略停了下,便“哦”了一声道:“后晌我去陶家取。” 桑榆听着别扭,问道:“陶二丫家?是取是借?” 季婆子哼哼两声道:“是自家的米,南山不在家,都是二丫帮着收着。” 桑榆打蛇随棍上:“那正好,后晌我跟着一块去。南山不在家的时候,还有什么麻烦人家二丫收着了,都一块取回来,以后我收着。毕竟人家都是要出门子的人了。”最后一句的音,咬得格外重了一些。 季南山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桑榆就当他默许了,吃完饭南山出门的时候,她就紧随在了后头。 不知道季南山是有意还是无心,长腿大步迈得飞快,桑榆一开始还追了两步,后来想着追也追不上,能看着他往哪儿走就行,就又慢了下来。 荷塘村中心长着一棵有百岁的银杏树,树周围空出了一个小广场,没有房子也没有杂物。一个牵着大水牛的壮小伙儿从那边来,与季南山打过招呼之后,再看到后面的桑榆,他开玩笑揶揄道:“哟~~后面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桑榆紧走慢走,走得直喘粗气,听到有人问,就指指季南山背影,没好气儿地道:“他家的!” 那小伙子哈哈大笑着道:“哟~~哥哥哎你走慢些,妹妹追你追得紧呢!”季南山无奈地停住了脚,等着桑榆从后头追了上来。 季南山拧着眉毛,小眼微眯:“他调笑你呢,你还真应他!” 桑榆抚着胸口,等把这口气喘匀乎了才答道:“我要不应他,你还不管我呢!” 季南山更无奈,下巴一抬道:“跟不上不会回去么!我去取米,你是能搬还是能抬?” 桑榆抬杠道:“谁知道你在陶二丫那儿,还放了些什么零零碎碎!我来捡漏儿!” 季南山绷着脸,盯着她不说话。桑榆垂下眼睛盯着地面,咬着嘴唇,也是一脸执拗。 两人正僵持间,忽然听到陶三丫的声音:“二姐,南山哥在那儿!” 桑榆一回头,就看到了银杏树下的陶三丫,还有她旁边的陶二丫。 第3节 陶二丫是那种黑里俏的美人儿,肤色微黑却容貌俏丽。只是有点不会打扮,穿了一身紫色的袴褶,显得肤色更加晦暗。但她年方十五刚及笄不久,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皮肤柔嫩身姿窈窕,长发半拢梳着双鬟髻,系着紫色的绸带,另一半乌发散披在身后,长可过腰,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不时调皮地绕到身前。 此刻她静静立在银杏树下,一对黑漆漆的眼珠正瞧向季南山。桑榆回头,发现季南山亦是如此,正静静与她对视。有那么一刹那,桑榆甚至觉得她与那陶三丫一样,在这画一般的景致里,有点儿多余。 一瞬间,桑榆就觉得心里紧绷着的那股气儿散了,无影无踪,无迹可寻。第一次觉得,也许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还是陶二丫先回过神来开了口,她的声音温柔而镇定,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南山哥,这是去哪儿?”说完又跟桑榆打招呼,因是初次见面她又是年岁小一些,敛衽行了个礼叫了声,“季阿嫂。” 桑榆回了个礼,也叫了一声“二丫妹妹”。见季南山犹自僵着不说话,便替他开了口:“正要往妹妹那儿去,家里没米了。” 陶二丫连忙道:“啊,阿婶在我那儿还存了小半缸,我带你们去取。”说完牵着三丫的小胖手,当先往村南边走去。季南山跟桑榆默默跟在后头,桑榆斜眼看了下,季南山的唇角抿得紧紧的,一路无话。 到了陶家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二丫解释道:“爹和哥哥下地了,娘带着嫂子去市集卖鸡蛋和绣品了。三丫有点儿闹肚子,我正打算带她去找溪和先生瞧瞧。” 季南山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三丫的头发,动作中带着亲昵。 桑榆抬眼打量着院子。陶家的房子还算不错,四间土坯正房扣着青瓦顶子,外墙新抹了泥皮子,看上去很新。典型的一门两户,中间两间各开了一个屋门,进门都是堂屋,也是待客的小厅,里间就是卧房。右边卧房窗户上,百子闹春的红窗花还没褪完颜色,想来应该是陶二丫哥哥和嫂子的新房。 乡下院子都很大,陶家院子左侧盖了三间厢房,一间较大的支着窗户,黑瓷瓮里插着两大蓬野花,正晒着太阳。陶二丫拿出钥匙,打开厢房中间的那道门邀请道:“进来喝口茶吧。” 桑榆提脚跟了进去,季南山略沉吟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间厢房不大,正对门的墙面上挂了一副字,似乎是一篇文章,笔画挺连的,桑榆一时也认不全。字下面摆了张罗汉床,中间放了个小木几,几上摆了一个茶壶并几个倒扣的茶碗。屋子正中摆了个石制的熏笼,里面并没有燃什么香。左右靠着罗汉床,各放了两张桐油漆过的杌子,杌子中间摆着一个高脚凳,是给客人喝茶时用来搁置茶碗的。 陶二丫斟了茶递给季南山和桑榆,边介绍道:“这是今日新煮的大叶茶,喝喝看味道怎样。” 桑榆不知道这大叶茶是什么茶,抿了一口,倒觉得有浅浅的一丝果香。 陶三丫还惦记着前几日的鳝鱼,问道:“那些鳝鱼,你都吃完了吗?” 眼前的陶二丫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桑榆虽是第一次见她,却也难起恶感。此刻听三丫提起鳝鱼,就想起来前两天跟小丫头抢地笼的事情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回道:“鳝鱼都让你季阿婶换了油盐了,我也没吃着。” 陶三丫果然大乐,拍掌笑道:“活该!要是给我带回来,二姐做好定给你们送去两条。” 桑榆抿抿嘴,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陶二丫倒喝斥了妹妹一句:“三丫,又满嘴胡说了!找打!”陶三丫吐吐舌头,爬到罗汉床上去,不再乱动了。 陶二丫道:“仓房有些乱,你们看三丫一会儿,我把米缸找出来。” 季南山抢着起身道:“我去吧。”说完从屋门后头一串钥匙里捏出一把来,转去了厢房最后一间,一看就熟门熟路得很,桑榆心头五味杂陈,面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陶二丫似乎会错了意,低声对桑榆道:“季阿嫂,三丫七岁时发烧,好了后脑子就有点慢。她说什么你别介意。” 桑榆有点愣,看了看胖乎乎、瞅着很乖巧的三丫问道:“她多大了?” 陶二丫叹了口气道:“十一了。” 季南山在外头敲了敲门板,依旧惜字如金:“找到了,走了。” 陶二丫道:“等一下。”然后出了厢房,不一会儿抱了个小瓮,拎了几个纸包回来了,将东西往桑榆怀里塞,“这里有点小米,两包大叶茶,还有一包我自己做的点心,带回去尝尝吧。” 桑榆看向季南山,季南山绷着脸抿着嘴,生硬地蹦出俩字来:“不要!” 桑榆就推辞道:“不用了,二丫,家里都有,你留着吧。”说完就觉得自己矫情,刚才在银杏树下头还跟人家说家里没米呢。 二丫仍是诚心诚意地要给,季南山冷着脸不松口,眉眼间已有些不耐烦。 桑榆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二丫又开口了:“我……日子定了,下月十五。一点心意,谢谢……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这是成亲前,要把话说开,分清楚了。这本是桑榆盼望的场面,此时却觉得万分地尴尬。 季南山闻言没再说什么,弯腰抱起米缸走了。桑榆接过东西来道了谢,连忙匆匆地跟上。走过仓房的时候,一打眼,看到几件新打好的家具,还有两个绑着红绸的木箱,想来是夫家的聘礼。 抬头看前面的季南山,他抱着米缸并不见费力,仍旧腰背挺直着,走得飞快。桑榆却觉得他的背影里,总像是杂糅进那么一丝悲凉之意。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如今长大成人,竹马已经他娶,青梅就要另嫁。 这其实算是一个单纯而略带悲凉的故事,桑榆觉得她心中的硬刺儿变柔软了一些。 其实细想一下,这里是古代乡下,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未必像现代那样暧昧难言,顶多是彼此心中怀揣着朦胧的好感,却又被现实残忍地扼杀在摇篮里。这种感情,无关肉/欲,并不肮脏。而且,桑榆模糊地感觉到,她应该就是二人分开的原因。 6 第五章:竹桶米饭 。 桑榆想跟季南山谈谈,却发现他放下米缸后,一转眼就不见了人。正想去那屋问问季婆子,却看到季南山从大门口经过。桑榆追到栅栏门那,发现他拿着两包药草,正往坡下去。 桑榆想起陶二丫说的话:“三丫有点儿闹肚子,我正打算带她去找溪和先生瞧瞧。” 桑榆心里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总之很不好受。正在大门边呆站着,隔壁孙溪和出来了,对桑榆道:“季阿婶让我告诉你和南山,她去旱田里打理菜蔬去了。” 桑榆道了声“多谢”,却还是在门边呆站着。孙溪和可能瞧着她神色不对,走过来问道:“桑榆,你怎么了?” 桑榆扭头看向孙溪和,半晌才喃喃自语般地道:“溪和先生,心里泛酸,有药治吗?” 孙溪和愣住了,回过味儿来后,瞅了瞅季南山刚走过的山坡,若有所思。 见了孙溪和的样子,桑榆顿觉刚才有点失态,她连忙宁了宁心神,决定先旁敲侧击,就扭头正经问道:“溪和先生,你知道陶二丫是什么时候定亲的么?” 孙溪和回想了下道:“刚入春三月,南山带着你回庄不久。” 桑榆心里的猜测又验证了一分,接着揣度着问道:“可知夫家的情形?” 孙溪和道:“只听说夫家姓陈,是三叶镇上开茶馆的,具体情形就不知道了。不过乡民们都说这是门好亲事,二丫的茶煮得出了名的好,将来当能让家族生意更加兴旺。” 孙溪和回完她的话,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桑榆想起她问的这些,原本就是她到了荷塘村之后发生的事情,难怪孙溪和有些疑惑。 她不经意地用小指将头发往耳后勾了勾,笑着解释道:“今日看到二丫,听她说亲事定在了下月十五,总觉得似乎快了些。想不起她何时定亲的了,所以问问。” 孙溪和目光柔和,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快了些,不过原因我倒是有所耳闻。你知道,我虽独居于此,乡邻却多有往来,消息倒不闭塞。”说完也不待桑榆问,就继续道,“听说那陈家少爷,是见过二丫的,也知道她的本领。想来是十分钟意,希望早日把亲事结成。” 桑榆点点头,又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备小食1了。” 孙溪和忽然道:“哎,桑榆你等等。”说完回了院里,端了一碗红烧肉出来道,“有乡人送来的,我不喜油腻吃不了,转送你了,作为鳝鱼的回礼。” 桑榆也不扭捏,接过来道了谢,就往院里走去,听到孙溪和在后头叮嘱道:“桑榆,闲事休问,仔细身子,多吃东西,肚里娃娃才能长得好。” 桑榆勉强“嗯”了一声,匆匆往院内行去。一时间只觉得心神大乱,不知该何去何从。她与季南山已经成亲,陶二丫也即将出嫁,纵使明知两人有意,如今再想成全似乎也太晚了。 桑榆摸了摸肚子,颇有些自怜自哀,正自心酸难抑,忽然脑中又灵光一闪,觉得有些不对。试想就算季南山旧情难忘,对陶二丫多有眷恋,可桑榆已有了他的娃,往事已矣,难道还想抛妻弃子不成?而那季婆子的态度也很不对头,试问有哪个阿嬷不喜欢孙子?再刻薄的婆婆在儿媳妇有孕的时候,都应该有所收敛才对。难道? 桑榆摇了摇头,不可能!要真是这样,季婆子怎会容她进门? 桑榆心头百转千回的,彻底乱了方寸。只下意识地走到灶上,开始淘米洗菜、生火做饭。 灶膛里木柴噼里啪啦地烧着,米饭的香味渐渐透了出来。忽然间,桑榆把烧火棍扔了,几乎跳了起来,一把揭开了锅盖! 完了,完了!她刚才光顾着胡思乱想,完全是下意识地做的饭。这下子季婆子不吃了她才怪!本来就闹米荒,她却捧出两大捧,做的蒸米饭! 大灶里的竹箅子上,一个竹片箍起的小桶里,一粒粒米饭雪白晶莹地散发着香气。竹桶蒸米饭啊,她上辈子最爱吃了,怪不得下意识地就做好了。 桑榆盖上锅盖,看着米缸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怎么补救。 不过就算她知道怎么补救也来不及了,季婆子脖子上挂着布巾,擦着汗进了家门。 “做的什么啊?闻着挺香。”季婆子边打水洗脸边问。 桑榆僵直在大灶旁,不言不语。季婆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可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擦着脸走过来揭开了锅盖。 一碗红烧肉香气滚滚,一桶蒸米饭热气腾腾。季婆子的脸变得跟锅底灰一样黑。 桑榆本以为前两日时,已然见识了季婆子撒泼的功底,此时却才知道那不过是牛刀小试。季婆子先是拿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瞪了她许久,接着就破口大骂起来。 “你个小姐身子丫鬟命的败家娘们!今个是过年过节,还是访友来客呀?红烧肉,蒸米饭!你这是要先痛快了嘴,然后一家子去要饭啊!” “你个懒婆娘怎么就那么嘴馋!啊?要我是你啊,就冲着这张嘴,我狠扇!我狠扇!叫你不过日子!叫你馋!叫你馋!” 季婆子一边大声叫骂,一边配合着动作,假意扇自己嘴巴子。因为又气又怒,面色胀的通红,神色间却恶狠狠地,满是嫌恶与不满。 事到临头,桑榆忽然不慌也不急了,完全没有了紧张害怕的感觉。季婆子跳着脚,嘴里不重词儿地一直叫骂着她,除了开头两句外,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肚子里也空空的,只想等着她骂够了消气了,好放桌子吃饭。 没想到季婆子越骂越精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人也越围越多。 直到孙溪和挤进人群,勉强劝住了季婆子,桑榆才重又回过神来,发觉四周聚着十几位乡邻,都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这时候正是后晌收工的时辰,不像白日里都去田里做工,家里没几个人。 有一位大嫂看起来心肠比较好,见季婆子不再大声叫骂了,就上前来劝道:“季阿婶儿,桑榆这不是怀着娃呢吗?吃顿好的也应该。刚才溪和先生都说了,红烧肉是他送过来的,想是难得吃肉,桑榆才蒸的米饭。一顿半顿的,改善改善也不算什么,你就别气了。待会儿要是头再疼起来,就得不偿失了。” 没想到这话却似乎提醒了季婆子,她立即捂着脑袋叫唤起来:“哎哟,疼,疼得很!谁摊上这样的败家媳妇谁不头疼?” 那位大嫂赶紧过来拽了拽桑榆的衣角,提点道:“快去跟你娘认个错。” 桑榆向前挪了两步,对着季婆子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她的心还在半空中飘着,没落到实处,眼前的事儿让她心口犯堵,道歉的话儿实在是说不出来。 正僵在这儿,忽然有个小伙子道:“南山回来了!”边说边迎上去,将大致的情形都告诉了他。 季南山也是黑着脸走了过来,到灶上看了看,忽然对季婆子道:“娘,南山无能、不孝,一顿白米饭也让你吃不起。” 季婆子闻言恍然大悟,她这么一通大闹,最后丢的是季南山的人。回过味儿来之后,当即就不再闹了。孙溪和见场面控制住了,就劝退了围观的众人。 那好心的大嫂离开前,见桑榆木头桩子似的,有点不放心,上前来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宽心,这没啥。牙齿还免不了咬着嘴唇呢,谁家过日子不都是磕磕绊绊的?” 桑榆瞅着她硬扯出一抹笑容来。她本就长相柔美,招人怜惜,那位大嫂也有个难伺候的婆婆,又与她有些同病相怜之意,便多说了两句道:“我叫梨花,就住在溪和先生隔壁,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用了饭可以去找我说说话。” 桑榆在她柔和的眼神中,渐渐放松下来,也听了进去,诚心诚意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梨花嫂子。” 这餐小食,蒸米饭,红烧肉,桑榆都一口未动,怎么盛上来的,又怎么端了下去。 桑榆又去了山坡上,那棵最粗的海棠树下,倚着树干发着呆,心头似乎转着很多念头,又似乎是一片空白。经季婆子这么一闹,她也不觉得饿了,只是觉得对不住肚子里的娃娃,跟着她这个没用的娘,饥一顿饱一顿的。 这次,季南山倒是出来寻她了。他拎了个草蒲团出来,对桑榆道:“太阳落山后,地面就返潮。” 桑榆坐到了蒲团上,没有说话。季南山陪着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桑榆,你现在后悔了么?” 桑榆扭过头来看着他。 季南山曲着膝盖,一只手在上面缓缓地敲着,继续问道:“我说你当日非要跟我走,如今后悔了么?” 桑榆没有记忆,不知前情,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南山却又不多说了,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她道:“夜还长着呢,多少吃点吧。” 桑榆接过来,打开纸包,发现是陶二丫让他们带回来的小点心,四四方方的,闻着有一股清香。 桑榆拈起一块放到嘴里,说实话并不怎么好吃,她却一口接一口,一块接一块地,都吃完了。 最后桑榆将纸包拢了拢,将掉落的点心屑都倒进了嘴里,吃完了伸开手,看着一阵风过来,卷着废纸飘远了,她抹抹嘴,回头问季南山道: “南山,跟我说说吧,你跟陶二丫,是怎么回事儿?” 7 第4节 第六章:激烈摊牌 。 桑榆在海棠树下坐了良久,却只是将自己穿越过来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在心里慢慢地走了一遍。 季婆子和季南山对她的态度,已经让她起了严重的疑心;陶二丫的出现以及溪和先生的话,让她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然后当季南山也坐到她身边,提起往事的时候,桑榆再也忍耐不住,决定先要把陶二丫的事情,弄个清楚。 季南山听了她的问话,并没有回应,他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株狗尾巴草,沉默了许久。直到桑榆认为他这是不想说了,他却忽然又开了口: “算起来,那应该是九年前。我九岁,二丫六岁。她会两下狗刨,下池塘摘荷花,结果举着荷花,一只手游不回来了,傻瓜一样还不知道扔,最后‘救命’都没喊完就沉下去了。我当时就在岸边,觉得好玩就一直看着,想看她什么时候把花扔了,结果她沉下去都没扔,我就只好跳下去救她。” “那时候小,不知道救落水的要从后面去接近,我被二丫抓得死紧,挣扎好久才浮到岸边,把她推上来我就没力气了。二丫又哭又喊地引来了大人,把我救上来后我都没气了,吐出水后又昏迷了一阵子,好玄才救活过来。从那之后,二丫就常对我说一句话。” 季南山讲到这里就停住了,手里的狗尾巴草,已经让他揪得零零碎碎。桑榆扭头看着他问:“什么话?” “我阿嬷说,我欠你两条命,一条我的,一条你的;季阿婶说,等我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儿。”季南山用陶二丫的口吻说。 桑榆不知道作何反应。坦白讲,她对季南山并无感情,一是穿越过来的时日尚短,二是这丑男人还对她不咋地,三是他居然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 只是她是季南山名正言顺的妻子,季南山是她的相公,纵使尚无爱意,但也不能任由他成亲了还总想着别的女人!更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要喊他做“爹”,她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 桑榆越想心中越是有气,开口道:“这么说,你与二丫算是青梅竹马,你还对她有恩,不出意外你们应该会在一起,而这个意外想来就是我。” 桑榆停在这儿瞅着季南山,季南山给了一个“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的表情,然后道:“如今再说这些,已无甚意义。” 桑榆接过话茬道:“你说的对,如今说这些已经晚了!二丫亲事在即,我也已经是你媳妇,我肚里的娃将来要喊你做爹。既然你已为人夫,二丫也将为人/妻,你们之前还有过那么一段儿,那么我希望,在二丫成亲之前这段时间,你们瓜田李下多避避嫌,这也是为了二丫的名声考虑。” 季南山居然嗤笑了一声,看来对桑榆的话,并不以为意。 桑榆这次真是怒了,说话也不好听起来:“季南山,你不用冷笑。你不是说当初是我非要跟你走的吗?那我问你,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不是你?你要是不点头,我能进老季家的门吗?” 这话确实是问到了季南山痛处,他绷紧了脸不再说话。桑榆却没打算就此停住,她继续道:“你既同意了我进你家的门,就是你辜负二丫在先,她如今另嫁乃是明智之举,你又何必一如往日那般示好,做些难忘旧情的姿态?” 季南山脸上阴云密布,瞧着已然恼羞成怒。他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解释。桑榆却截住了他:“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但是!” 桑榆话题一转,几乎想也没想就道:“你放着大肚子的媳妇不管,捉了鳝鱼要全给二丫送去;家中再缺衣少食,兔子你也要给她一只。我看得清楚,二丫家的日子比我们要好得多,你宁愿送给她锦上添花,也不留给我雪中送炭。得知三丫闹肚子,你马不停蹄地抓药送去;在银杏树下,你们二人深情对望,又将一旁的我置于何地?凡此种种,你敢说你不是旧情难忘?” 随着话渐渐说开,桑榆心中的郁结,终于也渐渐散去。她觉得无比的畅快,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道:“在我看来,二丫比你要爽利干脆得多。起码今日她是当着我的面,与你做了个了结。那么,季南山,你还要这样婆婆妈妈、不清不楚下去,要辜负了二丫之后,再辜负我吗!” 季南山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他被桑榆的话气得哆嗦,偏偏又无可反驳。他对二丫的好,多年来已成习惯;对桑榆的搅缠,又一直心存怨怼。明知与二丫已无结果,心头却总抱有遗憾。 尽管气得七窍生烟,桑榆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一句。 “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要叫你做爹……你要辜负了二丫之后,再辜负我吗?” 季南山恨恨地站起身来,一拳击向树干,他扭头道:“她也好,你也罢,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们,真是够了!早知今日,我何必当初!” 这是那棵最粗的海棠树,自然不会被季南山击动,但力道传至树梢,叶子还是抖动了一番。桑榆也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却仍是睁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看着季南山。 季南山缓缓松了拳头,又垂下了眼睛,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以后不会再见她。”然后就向着家门大步走去。 桑榆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子发软地倚住了树干,低低地喘着气。刚才季南山的话似乎颇有深意,很值得推敲,只是她苦于并无记忆,一切还是云里雾里。 桑榆想了半晌,不得要领,抬手摸了摸脑门,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出了一层薄汗,此刻被夜风一吹,泛着凉意。 季南山是个老实人,又笨嘴拙舌,被她抢了先机。桑榆摸着肚子,很有凄凉之意,刚才她甚至不敢理直气壮地说“我已是你的媳妇,还怀着你的娃!”桑榆断定,之前的她,一定有些什么事情对不起季南山。但桑榆决定,只要季南山听得进劝,以后好好过日子,她会好好地对他。 桑榆正想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不远,有人低低地咳嗽。她并没有害怕,一是因为天还没有黑透,二是因为此处离家门不远,三是身后那人是故意出声叫她察觉的。 四五棵远的海棠树下,转出来一个人影,正是隔壁的孙溪和,他对桑榆抱拳施了一礼道:“适才非是溪和故意偷听,实在是不便出声打断。我也很喜欢这道山坡,时常来那边的树下看落日。” 桑榆整了整神色道:“桑榆多有失态,叫先生笑话了。” 孙溪和含笑摆手道:“并无,并无。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桑榆知道,孙溪和说的是自己之前的受气包小媳妇姿态,便道:“不与婆婆争辩,一来她是长辈应当敬重,二来的确是桑榆做错了事,被骂也无话可说。” 孙溪和点点头,忽然提点她道:“其实摸透了季阿婶脾性,也不难相处。只要勤快些,细着点儿,凡事多跟她请示,不要嫌她啰嗦,日久见人心,一切都会好的。” 桑榆道了谢,孙溪和又道:“梨花嫂是个热心肠的可交之人。”然后笑笑道,“时候不早,桑榆回去歇了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 桑榆再次郑重地行了礼道了谢,才转身回去了。看着桑榆进了院子,孙溪和收回目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原本可以不出声的,毕竟没有被发现,可他还是出言提点了她。 他觉得桑榆的身上,糅合了脆弱与坚强两种矛盾的色彩,而她刚才的那番话,虽然有些触犯夫纲,却让他真心地觉得,说得掷地有声、畅快淋漓! 。 第二日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便下大了。桑榆在雨小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将铺盖卷在了一起,当草屋开始漏起来的时候,她就抱着铺盖卷,开始各个角落全方位地躲雨。 季婆子昨儿后晌,估计真是被桑榆气着了,今天一早就嚷嚷着头疼,季南山去孙溪和那儿抓了药,正在火塘那儿煎。桑榆本想去的,季南山拦住了:“雨越落越急,你弄湿了再伤寒,就没人照顾娘了。” 虽然这个别扭男人,特意找了别的说法,但桑榆还是看出来,昨天的摊牌有效了。 季南山戴着斗笠,端着砂锅冲进屋子的时候,正看到桑榆抱着铺盖四处躲雨。他走过去,将砂锅放下道:“来吃朝饭了。” 桑榆为难道:“那铺盖卷怎么办?” 季南山将四角桌挪到一个较干燥的角落,在桌子下面放了三个草蒲团道:“放桌子下面。” 桑榆挪过去,将铺盖卷放下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季南山又出去两回,将咸菜和菜窝窝拿了过来。最后一个黑瓷碗里,还有四块红烧肉,季南山默默地将碗推到了桑榆面前。 桑榆知道,眼下的季南山,虽然对她细心了一些,多半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责任。但她还是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毕竟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季南山看着她把肉吃完,伴着漏雨声道:“等天晴了,重铺下屋顶吧。” 桑榆当然赞成:“嗯,我看行。还有墙皮子也剥落了,我看还要舂筑些黄泥,将外墙面也找补找补。” 季南山想了下,点了点头。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两个人在草屋里,边吃早饭边商量着过日子的事儿,这一刻,桑榆觉得安宁满足。再漏雨,再穷困,这都是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孕育着新希望的家。桑榆下了决心,要把日子慢慢地过好。 8 第七章:修缮草屋 。 桑榆与季南山打定了主意,要把草屋重新修缮一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重铺屋顶。 铺屋顶用的最主要的原料是长茅草,大山里莽莽芊芊有的是。每年秋末雨季结束,各家都会进山割一些山茅草,回来晾干后,垫牛马圈,盖茅草房,都行,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钱。 只是,季南山家里却没有备着,毕竟他是春三月里才回庄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困难,山茅草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顶多就是费了点力气,村人们有备存的,知道季南山家要重铺屋顶,也不吝啬。 先是隔壁的溪和先生,他住的也是茅草屋,不过却是新建成的,干茅草剩有许多,都让季南山弄了回来;梨花嫂子家为了铺牛圈弄了许多,牛却没买成,听桑榆说要铺屋顶,用独轮车全给弄了过来;最后,二丫的哥哥陶大牛,套了拉柴的车,也给送了一车过来。 因为二丫的事情,陶大牛对季南山很有点看法,把茅草卸了车,就又回去了。季南山估摸着茅草够用了,就挑了个响晴的天儿,叫了几位比较相熟的乡邻来帮工,男人们搭着木梯拆旧屋顶,女人们凑在一堆,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将长茅草理顺弄齐,用麻绳一小缕一小缕地加固。 季婆子与女人们在一处忙活,叫桑榆去备饭。今儿个一天就能完活,是要请来帮工的庄乡用饭的。 桑榆自家的院子里一片凌乱,饭就在孙溪和院里做的。梨花嫂子数了数,等吃饭的嘴就有十多张,桑榆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拉了一个叫季秋白的姑娘,一起过来帮着忙活忙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桑榆看着眼前的这点儿材料,有点不知道怎么拿捏这顿饭的质和量。正发愁的时候,看到梨花嫂进了院子,她喜出望外,连忙迎过去请教。 梨花嫂走过来点了点东西。少半缸杂合面、两只野兔,还有半副猪下水,已收拾了出来,另外还有些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绿叶菜。 桑榆有点儿不好意思,生怕预备的这点儿吃食不够,目光一直跟着梨花嫂打转。梨花嫂看完后安慰她道:“来,桑榆,你跟秋白先把肉炖上,菜择出来。我再回家取点儿杂合面来,咱烙杂面饼。” 季秋白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纤白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肉,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她正按照梨花嫂的吩咐,默默地干着活儿。桑榆发现,她虽瘦弱,力气却不小,多半木桶的水自己就能够拎起来。 桑榆试着跟她搭了两句话,她却只顾着忙手头的事儿,不理人。桑榆只得作罢。 不一会儿,梨花嫂回来了,手里还用水草串了一条鲤鱼,笑呵呵道:“年年有余,讨个好彩头。” 桑榆连忙擦了擦手,从灶下站了起来,接过鱼道:“梨花嫂子,你又搭面又送鱼的,叫我怎么好意思?” 梨花嫂笑着打断她道:“左邻右舍,有往有来。谁家没个事儿呢,大忙也帮不上啥。等下次你家南山再下地笼抓鳝鱼,记得给我送两条就行了。”桑榆连忙笑应了。 晌午头上的时候,桑榆熬了一大桶大叶茶,给干活的人们送了过去,发现三间草屋顶子已铺得差不多了。季南山挽着裤腿,赤着脚在院里和黄泥,里面掺杂了一些稻秸、浆米水等,要用来抹泥皮子的,务求结实。 后晌收工后,来帮工的庄乡,凑在一起吃了顿饭。荷塘村里家家酿的都有米酒,度数不高,大碗大碗碰杯的声音,传出去好远。 夜深人静,桑榆躺在床上,鼻子里是干茅草特有的芬芳,似乎还残余着阳光的味道,舒适而又惬意。从支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一角夜空,银月洒着迷蒙的清辉。尽管白天忙了一大天,此时桑榆却没有睡意。 桑榆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对一旁的季南山道:“你睡着了吗?” 季南山转过脸来:“还没。” 桑榆将枕头往下拉了拉道:“我想跟你说说话。” 季南山没有答腔,眼睛却看了过来。 桑榆踌躇着措了一下辞,开口道:“月亮快圆了,十五要到了。” 季南山皱眉拉了拉被子,显然不想提这个话题:“睡觉吧。”说完就要翻身背对着她。 桑榆伸手揪住季南山被角道:“别,再陪我说会子话吧。”然后等了会儿,看着季南山在听,就接着道:“这次重铺屋顶,多亏了溪和先生、梨花嫂子、还有二丫她哥。梨花嫂子想吃鳝鱼,你哪天下地笼,别忘了给她送去两条。”季南山轻声应下了。 桑榆又道:“梨花嫂家的芦花鸡抱窝了,我让她给我留几只小鸡崽养了。”季南山道,“你拿主意就行。” 桑榆又说了会儿有的没的,然后忽然话题一转道:“南山,你是不是心里头挺恨我的?” 月色如水,透窗而入,季南山曲起胳膊,支着脑袋,看着桑榆,好半晌才道:“睡吧。”说完当先翻过了身去。 桑榆伸出手去,戳了戳季南山肩膀,硬梆梆的,意料之外的结实。 季南山感觉到,她软绵绵的指肚儿,戳在自己肩头,一阵儿的不自在,待要不理她,桑榆又戳了过来。无奈,他重又翻身过来道:“你想说什么?” 桑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者是茅草的清香,或者是如水的月色,都比较能够牵动人的心境,她说起了心里话:“南山,我对这儿很陌生。村人只认得几个,路都认不全,对过日子的细节也不太懂,总惹得娘发怒,我也从来没被人那么劈头盖脸的骂过。” 季南山在夜色中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没过过苦日子,吃不消了?” 桑榆摇了摇头,轻声地反驳道:“不,不是。日子苦我不怕,你有副结实的身板儿,我也不是懒婆娘,只要勤劳点儿,日子肯定是能越过越好的。可过日子,过的也是个心气儿,我不想你和我过着日子,然后还恨着我。” 季南山又沉默了一会儿,桑榆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最后还是说了句:“我和二丫的事儿,已经都过去了。你那天说的对,最后做决定的是我,也怨不着你。” 这次换桑榆沉默了,过了阵子,才又小声悄悄问道:“你既然有二丫,当初为什么……” 桑榆故意不把话说全,果然听到季南山回她道:“当时情势逼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想着救人要紧。” 于是,桑榆终于大致上做出了两个推断。一个是:季南山救了桑榆,桑榆以身相许,季南山难抵诱惑,最后辜负了二丫。另一个是:季南山救了大肚子的桑榆,然后桑榆就缠上了季南山,最后季南山无奈之下,带她回了荷塘村。 桑榆觉得还是第二个靠谱些。看来之前的桑榆,不是个好女人。 桑榆想趁着今晚的机会,好好地跟季南山把心结解开,就柔声道:“季南山,你还在听吗?” 季南山“嗯”了一声,听来也是无甚睡意。桑榆趁热打铁道:“之前是我不懂事,做的不好,以后我会多看多听多学,做一个好媳妇儿,跟你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在这里,除了你和肚里的娃娃,我一无所有。以后我有哪儿做的不对,你就直接跟我说。不要再用厌恶的眼神看我,也别说‘以后你什么也别干了’这样的话,我听了难受。” 桑榆说完良久,季南山都没有反应,这让桑榆心里有点毛躁。终于,季南山那儿有了动静,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安抚性地在桑榆背上拍了拍道:“以后不了,好好睡吧。” 夜色迷蒙,季南山的语气也难得的温软柔和,他的大手犹自搭在桑榆肩头,让桑榆觉得肩膀那里的皮肤怪怪的,有点想躲开又怕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半晌后,季南山将手慢慢抽离,桑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一把抓住了,猛然觉得羞赧,又一下子松开。 那一刹那,季南山好似忽地就感觉到了桑榆的不安,心里一时也有些感慨,大掌回握,轻易地将她的小手包拢其中。 第5节 山间外头虽夜凉,屋里还是有些闷的,季南山与桑榆交握着的手,很快地就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不舒服,他试着抽了抽,被桑榆发觉后,握得更紧了些。 季南山听着桑榆匀称地呼吸,自己却越发的没有睡意了。他想起了这个春三月,他带着桑榆回荷塘村时的情形。 那时桑榆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桑榆肤白貌美,本来有些单薄,怀了娃之后身姿丰腴起来。跟着季南山一进荷塘村,就立刻引得不少村人围观,有些半大小子更是起着哄,跟到了季南山家里。小伙子们笑闹着开玩笑: “行啊,南山,出去两年,带回来这么个俏媳妇儿,连娃都有了!” “是啊,南山,你啥时候再出门,带我一个呗!我也该说媳妇儿了!” “南山,厉害,人财两得啊!说说,这两年攒下多少银子?” 季婆子见了桑榆,也是大吃了一惊。她轰走了那些年轻人,关上房门回头质问道:“南山,这是怎么回事?让你出门挣钱,是为了回来娶媳妇!银子呢?” 季南山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桑榆见状便怯怯地回道:“银子,南山为了我,都花光了……” 季婆子登时一口气就被堵得上不来了。回过味儿来之后,季婆子捞起笤帚疙瘩就追着季南山打:“好你个浑小子!出去了你不学好,亲还没成,带着大肚婆回来了,你还要脸不要?” 季南山边逃边解释边去拉屋门。屋门拉开了,外面站着目瞪口呆的,陶二丫。 季南山晃晃脑袋,试图将不愉快的回忆都赶走。忽然身边的桑榆痛苦地低叫起来:“啊!啊,疼!” 季南山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桑榆已经疼醒了,指着左腿“呜呜”地叫唤着道:“南山,小腿,小腿肚子抽筋了!” 季南山立刻摸到了她的左脚,一只手用力地往反方向扳着她的脚板,另一只手使劲里按捏着她的小腿肚子,嘴里道:“把腿伸直!” 桑榆用力的伸直着腿,直忙活了好一阵子,小腿的抻痛才缓和过来。季南山又给她揉了一阵子,才放开她的腿,对她道:“没事了,睡吧。”想了想又嘱咐道,“别压着腿,别踢被。” 桑榆在夜色里翘起了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道:“谢谢你,南山。” 季南山手上还残留着一丝柔滑的触感,他也躺下道:“别客气了,快睡。” 桑榆小声道:“手。” 季南山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把手伸了过去。 桑榆很快又睡着了,季南山却整夜都没有合眼。 9 第八章:紫狐狸皮 。 眨眼间,五月十五就要到了。桑榆这天吃朝饭的时候,趁着季南山在,就与季婆子商量,后天二丫就出门子,是不是应该送点礼品表示表示。 季婆子看了南山一眼,对桑榆道:“按说,二丫这些年,对咱家没少帮衬,她出门子,咱给什么也不为过。但是,前些天刚铺了屋顶,现在家里啥也没有啊。” 桑榆又转眼去看季南山。季南山皱着眉头,想了半晌道:“把那张狐狸皮卖了吧。” 桑榆没见过什么狐狸皮,诧异问道:“什么狐狸皮?” 季南山扭头对她道:“娘收着呢,你没见过,是比较罕见的紫毛狐狸皮。” 季婆子提起这张皮子似乎很有感慨,她用一种怀念的口吻道:“南山他爹是这方圆一带,最出色的猎人。这张皮子是南山学会打猎后,猎到的稀罕物,他爹特意找人给制成了熟皮,留了下来。” 桑榆见季婆子的样子,似乎对那张狐狸皮很是不舍,便出言道:“要么,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季婆子琢磨了一会儿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卖了吧。去梨花家借个推车,拉着桑榆一起去镇上,卖了皮子,先去‘驻颜坊’,挑一个中上品的随身梳妆镜给二丫,她跟我提过喜欢这个,但她娘觉得有梳妆台了,要这小的没用,没给她置办。” 说完她又瞅了桑榆肚子一眼道:“眼瞅着再有两个多月,桑榆就要生了,现在家里什么都没备着。桑榆去布料行扯点布回来,要软和的精织木棉布,给娃做贴身衣物,再随便扯些青花布,做外衣和小被褥。剩下的,看着家里还缺啥,你们就置点家用。” 桑榆连忙道:“娘,要不让南山拉着你去,我留下看家。” 季婆子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给二丫绣了个枕套,还差些针线,在家紧紧活儿。” 饭后,季南山去梨花嫂家,借了那辆推车回来,车上还有一顶帷帽,宽檐斗笠网状纱面,也是从梨花嫂那里借来的。 季南山已经在车上铺了一层干稻草,桑榆抱出来一床被子,也铺在上面。季婆子已将那张紫狐狸皮拿了出来。桑榆解开包袱,仔细翻了翻,皮子保存得很好,并不是浓郁的紫色,而是毛端微微泛紫,在阳光照射之下,油光水滑,泛着紫芒,十分好看。 桑榆抚摸着道:“这皮子制成帽子或是披领都会好看。如果再大些,或者再有一张,制成狐狸皮短裘,那就更好了。” 说完看季婆子的脸色更加心疼了,便自动打住道:“娘,那我们去了。”季婆子点了点头,再也不看那皮子一眼,回屋去了。 桑榆拎着包袱,当先往门外走去。季南山拉着车出来道:“上车我拉着你。” 桑榆想了想摇头道:“出村再说吧,一会儿还要下坡。”其实,她是有些不习惯坐这种人力车。 但到底还没有出村桑榆就坐上去了,因为路人季南山碰到个熟人,故意调/笑小两口:“南山,这娇滴滴的小媳妇,怎么不知道心疼?上车拉着啊!” 出村后上了一条比较宽阔的黄土路,行人不多,四周都是庄稼地,桑榆便撩起了帷帽的面纱。毕竟是第一次出村,她坐在车上,觉得什么都很新鲜,打量着周围的风景,也注意观察着地里的作物,大部分都是认得的,居然还让她在近处看到了棉花田。 季南山听到她大惊小怪的,连忙道:“是啊,那就是木棉。我们要采买的新棉絮,还有娘说的精织的木棉布,都是用它做的,咱家旱田里也种了一亩。” 桑榆忽然收了声,自己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南山,荷塘村的田地是怎么个分法?按人口算,我觉得咱家的地似乎有点少啊。” 季南山忽然有些低落,桑榆正琢磨刚才的话,是不是哪里不对的时候,季南山开口道:“我爹去世后,家里没什么进项,娘身子又不好,一年到头少不了抓药。现在有溪和先生,才没显得花销大,之前花销一直不少。后来,就变卖了一些良田,如今只余下柳树洼那三亩。” 桑榆摸了摸身边的包袱,皱眉分析道:“可是,日子不能这么过,靠变卖田地、家产,就算再富裕,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必须边种着田,边想法子挣钱才行。” 说到这儿,桑榆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问道:“南山,这张皮子大概值多少银两,你心里有数没?” 季南山想了想回道:“去皮料行问问才行,那是专收皮子的地方。之前量过这张皮子,长不足三尺,这整张大概价值白银二两半吧。” 桑榆想这皮料行,大概就属于皮毛批发市场那种地方,就又问道:“那我们不卖去皮料行,自己找买主,是不是还会多得些银两?” 季南山回道:“自然是会多得些。但买主没那么凑巧碰上,我们还要办事,并且太阳落山前,要赶回村的。” 桑榆不出声,又琢磨了半晌道:“南山,你听我的行吗?咱们到镇上后,先不去皮料行,直接去那个‘驻颜坊’。”季南山想了想,是在一条路上,也便随了桑榆意思。 三叶镇上的“驻颜坊”,独栋的三层绣楼,是方圆几十里,卖胭脂水粉最全最好的地方,当然也相对较贵,主要买主是富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般人家的女娃,只有在成亲备嫁妆时,才会来这里挑几盒胭脂。 南山与桑榆进镇后,直接来到了这里。此时已是巳时,店铺早就开门了,客人却并不多,桑榆没进驻颜坊,在门外侯了半晌,终于来了一顶绣轿,有丫头扶着头戴精致帷帽的小姐走了下来。 桑榆上前几步,行到小姐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敛衽一礼道:“这位小姐,小妇人冒昧叨扰,有事相询,若有唐突,还望见谅。” 身旁的小丫头刚要赶人,那小姐发话了,只俩字:“何事?” 桑榆斟酌着道:“小妇人乃乡下女子,有张上好的皮子想出手,却不知行情,恐上了当。适才见小姐风姿出众,乃大富大贵之人,想必常衣皮裘,故斗胆上前相询,还望小姐指点一二。” 说完有些忐忑地等着那小姐的下文,果然听那小姐问道:“你那皮子可带着了?” 桑榆大喜,连忙打开包袱,展开紫色狐狸皮道:“就是这张,请小姐慧鉴。” 小丫头上前来接过了狐狸皮,递到了那小姐手中:“小姐你看,是紫毛狐皮,很少见呢,货色倒真不错。” 那小姐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桑榆道:“说个价听听。” 桑榆一愣,连忙回道:“这个,还请小姐提点一二。” 那小姐轻声笑了下道:“你不去皮料行,不是想自己找个买主么?难不成我会错了意?说吧,你想卖多少银子?”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回道:“小姐聪慧,一语中的。小妇人也是没有办法,贸然拦下小姐,劈头兜售,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才……” 那小姐接话道:“这才编了个谎,婉转些拦住我,让我自己提出来,是么?”桑榆睁大眼,佩服地将头连点。 那小姐将皮子递给身边的丫头,思索了一下便开了口:“这张皮子,虽制成熟皮后,存放妥当,一见如新,却仍是件旧物。如今又是用不上皮裘的时节,送去皮料行的话,最多不过得银二两余些。” 桑榆闻言有点儿急,这个小姐竟是个懂行的!这一大家子件件事儿,都等着这张皮子救急,若是卖不上二两半,估计季婆子那里就不好交代。 正焦急间,那小姐又开口道:“不过,你一个妇道人家,倒有些见识,也有些胆识。而且,想必是急需用钱,才在这时节拿出来变卖。又凑巧东西不错,能入我眼。这样吧,我出三两银,你觉得合适,就留下;若觉得不合适,便再去寻个买主,或者送去皮料行吧。” 桑榆闻言抬头,斩钉截铁地道:“成交!”然后才想起来道谢,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小姐。” 那小姐见她干脆,倒是有些嘉许地点了点头,她挥挥手道:“公平买卖,没什么好谢的。”然后示意身边的丫头奉上了银子。 桑榆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收进了钱袋中,满面笑容地回到了季南山身边。季南山远远已看到她们成交了,也很高兴地问道:“卖了多少?” 桑榆得意洋洋地道:“三两银子!” 季南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眼下时节不对,我还想着能不能凑二两半银,三两已很好了,多亏听了你的,没卖去皮料行。” 桑榆看看天色道:“我先去驻颜坊,把那梳妆镜买了,你等我下来,咱们再去布料行。” 未时快过的时候,季南山与桑榆终于将要采买的东西,都购置齐了。眼看着天色不早,又赶紧地往回返。 车上有一斛米,一斗面,一些油盐,几块布料,一床棉絮,桑榆给自己置办了一顶新帷帽,帮季婆子采买了一些彩线,又买了一块新的皂角团,还有那个给二丫买的梳妆镜。 桑榆把玩着那面花了一贯钱买的梳妆镜,的确是很精致的东西。红木的镜腿上,雕刻着缠枝莲纹,铜镜镜面打磨得十分光滑,照人时很清晰,镜面外扣着一个圆形的红木盖,中间有个精巧的拉环,将盖子拉起,就能与两条镜腿三足鼎立,可以照着梳妆了。 季南山见她半晌没说话,回头瞅了一眼,见她在摆弄那面梳妆镜,问了句:“你也很喜欢么?” 桑榆连忙放下镜子道:“没有,不是。我就是看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来,对季南山道,“南山,对了,买咱们皮子的那位小姐,就是驻颜坊的掌柜。这镜子她还给我抹了点儿零呢!” 季南山点点头,便没有再说话了。路上两人休息了一次,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荷塘村。 路过村南头的时候,桑榆发现,陶二丫家大门上已经张了灯挂了彩,出出进进的有不少帮忙的人。 桑榆发现季南山目不斜视地,拉着她走了过去。 10 第九章:意外局面 。 这天傍晚,小食吃过了,季婆子拿了那对绣了鸳鸯的枕巾,又拿了桑榆买回来的小梳妆镜,要给二丫送去添妆。拿了东西却又不急着走,而是看着季南山。 桑榆收拾着碗筷,对季南山道:“明天十四,该发嫁妆、铺床了。你是不是得过去听听差?” 季婆子也道:“是啊。亲事不成情义在,你该去送送二丫。这不,桑榆也说了,要不,你跟我一道儿去?” 季南山却摇了摇头,抢过桑榆手里的碗筷道:“家里我收拾,桑榆,你跟娘一起去吧。” 桑榆站在那儿,小声道:“如果你是为了那句再不见她的承诺,其实不必。她就要出嫁了,你去送送也是应该的。” 季南山也站定,看着桑榆眼睛道:“我是真的不想去。” 桑榆见他坚决,便不再劝。洗了洗手,跟季婆子一起走了。 陶家已张灯结彩,院子里一侧开着席面,请明天发嫁妆的庄乡吃饭;另一侧将要发的嫁妆都摆了出来,有几大件很是惹眼。 首先是一个朱漆雕花三屏风式镜台,雕着仙鹤、祥云、花卉,寓意吉祥。再一个是朱漆带门围六柱架子床,色泽深沉,线条流畅,雕刻镂花,十分精致。还有一个朱漆三斗房前桌,并几把同样材质的朱漆靠背椅,以及配套的朱漆橱、柜等。 季婆子拉着桑榆进了厢房,陶二丫屋子里,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凑在一起,正磕着瓜子说着话。桑榆扫了一眼,只认识其中的季秋白。 这下屋中季婆子年纪最长,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见完了礼,一个坐在季秋白旁边的小媳妇就开口了:“季阿婶是来给二丫添妆的吧?二丫可没少孝敬您。” 季婆子先掏出了自己绣的枕巾,递给了陶二丫。二丫穿了一身绯红的襦裙,发髻上簪了两朵金灿灿的珠花,笑得一脸和气,两手接了过去,凑到灯前摸着看着赞道:“阿婶绣工强我百倍,这鸳鸯绣得栩栩如生的,谢谢阿婶,二丫很喜欢。” 桑榆却看到那位发话的小媳妇,撇了撇嘴角,颇有点瞧不上的意思。桑榆碰碰季婆子道:“娘,你不还带了个小玩意儿,给二丫的么?” 第6节 季婆子便又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里面装着小梳妆镜的盒子一露出来,那小媳妇就叫了起来:“呀!这是驻颜坊买的物什儿吧?我认得这盒子!” 季婆子打开盒子,拿出那个小梳妆镜道:“知道你稀罕这个,阿婶买了给你添妆。” 陶二丫先是抚摸了一会儿那镜子,又放下转握住季婆子的手,眼里雾蒙蒙地,显然颇为感动地道:“让阿婶破费了。” 这边陶二丫与季婆子叙着话,旁边说话的小媳妇,立刻将镜子拿了过去,与几个姑娘家传看起来,边议论道:“谁说季南山做工的钱,都买媳妇花完了?这不还剩的有吗?这个镜子别看小,可用料做工雕工都好,没有两贯钱下不来。” 其中一个小姑娘一阵咋舌道:“两贯钱买这么个小梳妆镜,太不值当的了。虽然好看吧,可也不能当饭吃啊!” 几个女人都笑了起来,桑榆却有些愣住了。刚才那个小媳妇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季南山做工的钱,是为了买她花光了。季南山说的救她,应该就是买下她了。 买?桑榆如遭雷劈,她不会是什么青楼女子吧?不对,季南山不会去逛那种地方。那她就是被人贩子拐卖了?可是听说过人贩子拐卖女人,也听说过拐卖小孩,却没听说过拐卖孕妇的啊?难道要养着孕妇,直到生了小孩,再分别卖? 桑榆僵直着身子,站在季婆子身后,如坠云雾之中,陷入了一片迷茫。 忽然,桑榆眼前有手影晃了晃,桑榆回神,发觉陶二丫正脸含笑意,站在她身前道:“季阿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没听到我说啥吧?”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歉然地笑了笑。季婆子看她跟着自己出门,还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尤其是在大方得体的二丫面前,更是觉得丢脸郁闷,却不得不提点道:“二丫看到你在院子里看家具了,想带你再去细看看。” 陶二丫看了看犹自捧着小镜子研究的那个小媳妇,扭头对桑榆笑道:“桂花嫂、秋白她们都来得早,我已带着瞧过了。适才见你在院中瞅了两眼,可想再去看看?” 桑榆其实对于古代的家具啊,服饰啊,习俗啊,都是抱有好奇心的。此刻见二丫提起,也不由得觉得她很细心体贴,便也笑应道:“那自然是好,有劳二丫妹妹了。” 陶二丫带着桑榆出了卧房,进了院子,走到嫁妆那里,一边引着桑榆看着,一边在一旁详加解释。 “这个架子床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贵的。”陶二丫抚摸着床上的雕花道,“从小到大,我睡的都是土炕,很羡慕这种大床。我有一套绣了一年半的床帐,水艳艳的妃红色,特别的好看,上面用大红、深红、浅红、棕红的各色线绣了各种各样的花朵,布满整个床帐。我是在木器行里,比着这张床的大小做的。明日里铺床的时候,都套上肯定好看。” 桑榆笑笑,也上前细瞅了瞅雕花,摸了摸木质道:“的确很不错。起码我觉得荷塘村,好像还没有人家有这么好的床呢!” 一直在屋里头的桂花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在一旁看着那个大梳妆台,此刻忽然插话,刻薄地撇撇嘴道:“三叶镇虽然不大,却是出这晴雨谷必经的路,繁华得很呢。能在三叶镇上开茶馆的,当然不是一般人家,哪里是咱们荷塘村的土人们能比的?” 桑榆不置可否地笑笑,许是这笑意惹恼了桂花嫂,她忽然阴阳怪气地道:“我们二丫这么好的姑娘,嫁到镇里才是最好的归宿,要我说啊,这不比不知道,一比真热闹,这有些人就是活该没福气。” 桑榆这时候开了口,她笑意盈盈地对桂花嫂道:“二丫妹妹自然是个有福气的,很值得羡慕,不过桂花嫂也不要妄自菲薄,你虽比上不足,比下倒是有余的。” 桂花嫂大致听明白了桑榆的意思,冷笑道:“你倒真能夹缠!” 这话表面的意思倒没啥,细想想却极为粗俗不堪。桑榆更加谦虚:“过奖过奖了,往后还要向桂花嫂多多请教。” 这时候季婆子从屋里出来了,站在厢房门口叫桑榆:“看够了没?回去了!” 桑榆连忙跟陶二丫告辞。陶二丫笑着问她道:“季阿嫂念过书的?” 桑榆想了想,谨慎回道:“不过略认得几个字。” 。 桑榆回到草屋,发现季南山已经上床休息了,看样子好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对外侧的季南山小声哄道:“往里去去。” 季南山不动,桑榆稍稍用力推了他一下,他似是有些不情愿地滚了进去。桑榆在外侧躺下,发觉枕头上有点潮湿。 二丫即将另嫁,季南山偷着流泪了。这个认知让桑榆的心里,一阵的感慨又一阵的烦乱。 想着想着,桑榆忽然伸出手去,直接摸到了季南山脸上,果然犹有泪痕。 桑榆心里陡地生起气来,正忍耐得难受想要发作,忽然季南山握住了她的手,人也偎了过来。 季南山与桑榆躺到了同一个枕头上,挨得很近,彼此呼吸可闻,手虚搭在她的肚子上,不敢使力地拥着她。 这一刻,不知怎么地,桑榆就心软了。 上辈子,她也是农村柴火妞考进大城市,一路奋斗到了三十才结婚,三十二有了娃,一激动穿越了。如今虽然换了一个貌美的年轻身子,心态却还是那个成熟女人的。而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个子比她高得多,身子比她壮得多,却只有十八岁。他曾经有过一段朦胧纯真的情感,却因为桑榆而错失了…… 桑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将脸贴过去蹭了蹭他道:“难受了?” 季南山不说话,却更紧地抱了抱她。 桑榆再叹气,思量了半晌,忽然咬着牙开口建议:“要不要现在去找她?” 怀里的季南山轻声地“嗯?”了一下,表示疑问。 桑榆继续咬牙道:“明知故问!我说陶二丫。要不要现在去找她,跟她说清楚?”话问完桑榆就后悔了,接着道,“季南山,我给你这最后一个机会!你要么就什么都别想,把握住机会,试着去挽回;要么就从今夜后,给我老老实实地收回心,这辈子安安稳稳地做我的男人!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季南山忽然低低的笑了,小声道:“口不对心,你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响在我耳朵边上,把我耳朵都震坏了!” 桑榆大窘,正想着说句什么,却听到季南山低声坚决道:“桑榆,从今夜后,陶二丫与我再不相干,你才是我的女人。” 桑榆脸有点热,她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你这是选我不选她了?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季南山稍稍离开了她一点距离,黑暗中桑榆却能感觉到,季南山的视线正停在她脸上,他语气有些低沉:“桑榆,我知道你是走投无路,才会跟着我的……” 季南山没有往下说,桑榆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南山,无论咱们是怎样的开始,如今能成亲做夫妻,就是莫大的缘分。往后我只知道,你是我相公,是我男人,是我和娃娃这辈子的依靠。” 季南山忽然支着胳膊,抬起了身子。临近十五,月亮越发的圆了。就着外头朦胧的月色,他俯视着桑榆的脸,问道:“所以?” 桑榆的心跳忽然有点加快,没有说话。季南山的头又低了低,更凑近她的脸了,桑榆不自然地扭过了头,季南山带着热气的呼吸,就一声声响在耳边。 良久桑榆平复了下心情,转过头来道:“南山,你很实在,这种实在让我觉得安心。你讨厌谁,就不给好脸色;同样,你喜欢谁,就会对谁好,用行动表现出来。我愿意跟不复杂的人,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日子苦要好过心累。” 季南山的头又低了低,声音也很轻:“桑榆,你很好看,我却很丑,不仅丑还家徒四壁……” 桑榆想了下回道:“丑点怕啥,看顺眼了就行,而且再美的容貌也经不住岁月的摧残。再家徒四壁也是个家,有家有人就不怕日子过不下去。”桑榆接下来的话颇有深意:“更何况,南山,你都没有嫌弃我,我又怎会嫌弃你?” 随后,桑榆的神色,也跟着严谨了起来,语气越发的严肃:“季南山,你刚才已经放弃了,所以我宣布,你从今往后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季南山将脑袋埋在桑榆颈窝里,忽然道:“桑榆,我找过她。村里人皆道我季南山,贪图美色变了心。却不知道,其实真正变了的,是二丫。 11 第十章:雀上梧枝 。 终于到了五月十五,这天天公作美,艳阳高照,清风拂面,万里无云。 一大早,荷塘村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来又有喜乐声加入进来,热闹了好一阵子,迎亲的队伍才终于出发了。 桑榆头上戴了一顶草帽,手里还拿了一顶,走出了家门。因为住的地势高,一抬头就看见,通往三叶镇的大路上,那一行红色的迎亲队伍,正在蜿蜒前进。 季南山挑着一担水随后出了门,见桑榆还往镇上那边眺望着,喊了一声:“走了桑榆,浇菜去。” 桑榆回身,将草帽给季南山扣到脑袋上,笑着应和他:“嗯,走吧。” 季南山家的两亩旱田,就开在离住处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亩地种了木棉,七分地种了黄豆和绿豆,剩下的三分地种了些青菜。自从季南山重铺了屋顶,也奇了怪了,老天爷倒不怎么下雨了,田里暴晒十来日已有些干,不得已只得挑水浇园。 三分菜地被矮篱笆圈了出来,里面是垦得齐齐整整的菜畦,有一畦韭菜已长出了手指高,还有一畦南瓜已经开始爬蔓子,一畦瓠瓜已搭起了架子结出了瓜钮子,半畦茄子刚出苗儿,半畦耐高温的空心菜长势倒还算好。 季南山拿着葫芦瓢,一畦一畦地浇着菜。桑榆大肚子弯腰不方便,就在一旁陪着他。 季南山浇完一畦,停了下对桑榆道:“热不热?让你跟娘去赶集,你不去,非要跟我来浇园,大热的天儿多受罪。” 桑榆正缩在瓠瓜架下的阴凉里,用草帽扇着风,闻言回道:“娘是去镇上交绣活,我也没事儿不想去,挺远的呢。” 季南山道:“那在家歇着多好,外面日头大,多晒得慌。” 桑榆道:“我想来看看菜地,一会儿日头毒了我就回去。” 季南山笑道:“菜地有什么好看的?” 桑榆扣上草帽,出来转了转,问季南山:“我看那边也有一小片菜园,是谁家的?中间这一大片地,是无主的吗?” 季南山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梨花嫂家的。她看我开了这片地,就也抽空儿在那儿垦了一块菜田。地方不大,她就想找地儿种点菜自家吃。咱这菜地的菜种儿,就是梨花嫂给的。” 桑榆摸摸草帽道:“我去看看梨花嫂家的菜长势怎么样。” 季南山道:“她家菜地边上那稻草垛看着没?你在那儿歇着吧,一会儿我忙完了过去找你。” 结果不一会儿,桑榆又转回来了,原来她在梨花嫂的菜地里转了转,发现了两架顶花带刺儿的小黄瓜,有点儿心痒难耐,回来问季南山能不能摘一个。 季南山听她描述道:“哦,胡瓜啊。没事儿,想吃就摘一个,梨花嫂经常喊我去摘瓜吃呢。咱娘本也想种两架的,结果没种子啦。已经跟梨花嫂说了,这季让她多给留点儿种子。你也喜欢吃这瓜?” 再回头桑榆已不见了,往那边瞅瞅,发现她正冲着胡瓜架而去。季南山摇摇头,笑了。 等季南山忙活完了,再去寻桑榆的时候,她仰躺在稻草垛上,用草帽扣着脸,已经睡着了。稻草垛旁边一棵大杨树,树稍顶端,叶子微微地颤动着,草帽上摇晃着斑驳的光影。 季南山将外衫脱下来,轻轻地给桑榆搭在了身上。然后嘴里叼了一根稻草杆,双手十指交叉垫在脑后,也躺了下来。柔软的稻草垛又往下陷了几分,被阳光暴晒过的干稻草,散发着一股温暖而浓郁的草香。 桑榆是被肚子里的宝宝闹醒的,小家伙忽然伸了伸胳膊腿,桑榆立刻感觉到了,睁开了眼,手摸向刚才被踢得一跳的肚皮。 一旁的季南山转过头来道:“醒啦?” 桑榆扭过脸,发现他正在用稻草秸秆编着什么东西,坐起来一看,居然是顶迷你小草帽,正好能套到拳头上的那种,编得还挺好看。 桑榆抢过那顶草帽,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赞道:“南山,你还会编草帽啊?手真巧!” 季南山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谁不会编草帽啊?起码荷塘村,几乎没人不会。” 桑榆有点吃惊:“乡民们戴的草帽都是自己编的?” 季南山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了,材料都现成的,编草帽也不难,又常用到,家家都会编。不只是草帽,斗笠和蓑衣,柳条筐子,竹篮子,竹笼子什么的,都是自家编了用。” 桑榆忽然想起来一事:“那我上次还买那顶帷帽干嘛啊?你给我编一个不就行了么?你怎么当时不说啊?” 季南山道:“狐狸皮卖上了价儿,那天高兴。而且那顶帷帽的面纱料子挺好的,勾花也精致,你戴着挺好看的。” 桑榆抿嘴笑了笑,将那顶小草帽,套在食指上转着圈圈,回身又躺下了。 季南山俯身道:“回家吧,还想再睡一觉?” 桑榆道:“南山,你发现没?娘最近脾气没那么大了,几乎没怎么说过我。我想这日子还得往好处过,人越是穷就越是计较,脾气也急性子也冲,兜里没银子,心里就没底气,出外就没面子。” 季南山若有所思地看着桑榆,一直看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这话说的,跟二丫当初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桑榆坐起身来道:“话一样,人不一样。”然后问季南山道,“二丫什么时候说的这话啊?” 季南山又叼了一根干稻草,重又躺下,跟桑榆慢慢讲道:“两年前的时候,我刚给我爹守完孝,娘身体又不好,家里存的那俩子儿,是越花越少,越花越少。后来终于没钱抓药了,我去了二丫家,想借点儿。那时候大牛正预备娶媳妇,二丫家又要给女家下聘,又要拾掇房子,也没多少余钱儿,但还是借了半贯大钱给我。我去镇上给娘抓了药回来,二丫就找我来了。” “她说了挺多,大概是经过这一操办大牛的亲事,她才知道成亲的花销很大。没银子心里就没底气,不仅要过苦日子,出外还被人看不起。她说让我为将来多考虑,出去做两年工,攒点银子回来,我娘她会帮我照顾着。” “其实,现在回想,有些事情,那时候已经有了端倪了。二丫那晚上还跟我说了很多,大意是那些过得好的人家,是多么的让人羡慕。村长家的梨花木家具,镇上木器行的架子床,桂花嫂祖传的翠玉镯子,驻颜坊的胭脂水粉,成衣铺里的锦绣罗裳……二丫想要的东西有很多,每样都很渴望,但每样都贵得让人咋舌。” 桑榆接过话头儿来道:“夜里你也没说多少,我只知道你早就找过二丫,跟她坦白了一切是吧?那么,是二丫最终也没相信你么?” 季南山忽然自嘲般地哼了一句道:“二丫相信我了。但是她说没办法跟我在一起了,她给了我两个缘由。” 桑榆眼巴巴地看着他,季南山叹口气道:“第一个,她说即使她相信我,村里人也不会信,她爹娘也不会信。第二个,她说即使她还想嫁我,我身无分文地回来,也没能力去下聘求亲了。她说她已经及笄,没法子再等我两年。” 季南山吐出嘴里的稻草杆道:“我最开始还抱有希望,觉得她可能只是在气头上。但是没过几天,就听说她与三叶镇上,福来茶馆的二少爷,定亲了。” 桑榆沉默着,消化着这些话。季南山又道:“娘也私底下找过她,我不知道她怎么跟娘说的,反正娘长吁短叹了两日,然后就操持着,简单请了顿酒,给咱俩成了亲,定了名分。” 有一句话在桑榆的喉咙口转了好几回,终于她忍不住问了出来:“南山,其实我有点儿记不起来了,就是那天我为什么晕倒了?” 季南山闻言,愣了好一阵子,然后反问她道:“你不记得了?” 第7节 桑榆已想好了说词,她摸摸脑袋道:“醒过来后,这脑子似乎就不甚灵光了,我只记得在床上,傻傻地呆愣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为什么晕倒卧床,却一想就头疼。” 季南山长出了一口气,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温柔,他伸手拍了下桑榆的肩膀,小声迟疑道:“那天……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记得就不要想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往后,好好过日子。二丫走上了她的阳关道,咱们也要过好独木桥。” 桑榆本想搞清楚穿越的由头,但看季南山避谈这个话题,也不好强求,只好顺着他的话道:“二丫这也算是雀上梧枝,只怕那阳关道也未必好走。不过这些就与咱们无关了。” 季南山点点头,忽然伸手扶起桑榆道:“跟我去水田转转?里面种了点儿荸荠。” 12 第十一章:八哥鸟儿 。 进入六月,桑榆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圆滚滚的挺在两条纤细的长腿上,看上去都有点吓人。其实桑榆来到古代后,虽然挺着大肚子,倒是没少干活儿走动,因此觉得身上还有把子力气。倒是季南山,看见她转悠的时间长了,就有点儿觉得悬,让她赶紧地去坐一会儿去。每当这时候,季婆子就小声嘟囔着:“穷紧张什么?哪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看那圆肚皮小嫩脸儿,估计生个赔钱货。” 桑榆自己也感觉,这胎十有八|九是个女娃。她穿来之前也是个准妈妈,没少看这方面的书籍。据说怀男娃,妈妈皮肤会变糟,晦暗长疙瘩什么的,而她却正如季婆子所说,脸上红润水嫩;而且怀男娃肚皮冒尖,她的却是圆滚滚的。 古代重男轻女现象比较严重,桑榆本就不受季婆子待见,只怕生个女儿日子越发难过,因此每次季婆子一说,她就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装作没听见。 最近天儿越发的热了,季婆子与季南山,都是赶在清早凉快的时候下地,然后巳时(9点多)初,日头要毒的时候就回来,朝饭就改在这时候吃。因为桑榆生产日子估摸着近了,水田里拔稗草,木棉花捉虫、去杈,活儿不少,却没用她再下地。 今天巳时过了一阵儿,季婆子与季南山还没回来,桑榆就剁了点儿野菜和桑树叶,掺和上点儿豆皮麸子,加点儿水拌了,喂小鸡。这鸡是桑榆拿了十枚鸡蛋,让梨花嫂家抱窝的芦花鸡孵出来的,出来九只,坏了一个。 桑榆正坐在草蒲团上,看着九只小鸡抢食吃,梨花嫂来了,笑呵呵地跟桑榆打招呼:“又伺候你家鸡呢?” 桑榆将脚边一个草蒲团往前踢了踢,让道:“嫂子,坐!”这些天她与梨花嫂处得越发好,亲近得像一家人一般,也不再客气,“篮子里又给我装的什么?” 梨花嫂笑斥道:“你咋就知道是送你的?就会跟我没皮没脸。”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手上却把篮子往前一伸道,“几根胡瓜,几个鸡蛋。新摘的新拣的,没别的就是新鲜,尝尝吧。” 桑榆也不客套,接过来道:“亲嫂子也没这么好,我这还没生娃呢,就隔三差五地送鸡蛋给我吃。” 梨花嫂一边看着小鸡抢食,一边道:“你这小嘴儿就是甜,说啥话听到我耳朵里都舒坦。不过你家乡这喂鸡的法子,还真是不赖,我照你说的,每天给鸡喂这么一顿儿,桑树叶、鸡蛋壳粉、杂面麸子,还真顶用。以前我喂的那二十只母鸡,一天能拣八|九个蛋就不错,现在天天都有十七八个,二十个的时候都有。隔三差五给你送几个吃,都委屈你这大功臣了!” 桑榆也跟着乐,透着得意劲儿,却又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这不得分跟谁吗?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梨花嫂看桑榆自己凑过来,就伸手掐她脸蛋儿,当然也不使大劲,听她一“哎呀”就放开了,转而道:“你婆婆跟南山都没回来哪?今儿个云彩多日头小,可能多干会儿,你饿了不?我家朝饭蒸的包子,没寻思你还没吃饭,要不给你揣一个来好了。我去给你拿俩吧!” 桑榆摁住她道:“别走啊嫂子,说会儿话,我不饿。”看梨花嫂坐稳当了,桑榆又问,“嫂子,我让你编的草帽你编成没?” 梨花嫂道:“材料凑齐了,你要着急戴,今儿个我就能编好。” 桑榆道:“我还真有点儿着急看看是啥样儿,你紧紧活儿,今儿个就弄出来,晚上我找你去。” 梨花嫂笑道:“想还想不出来么,不就是帽檐儿加宽再加宽么!行,晚上给你看编好的!” 说话间,大门响季婆子回来了。桑榆站起来麻溜地迎上去,接过季婆子手里拎的锄具,一连声儿地道:“娘,你回来啦?快洗洗,饿了不?饭好了马上就吃。昨天你说我拌的茄子好吃,我今儿又拌了一盆儿……” 季婆子点点头,嗯了一句。梨花嫂起身告辞,桑榆送到门口。梨花嫂悄悄伸出一个大拇指:“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马屁让你拍的,响亮!” 桑榆笑着摁住她的手,小声回道:“从来名师出高徒,这徒弟让你教的,高明!” 梨花嫂捂着胸口,一路大笑着回去了。桑榆回头进院儿,季婆子正看着篮子里的胡瓜和鸡蛋,对桑榆道:“这梨花倒是让你交下了,对你还真不赖,亲姐妹儿也就这样儿了。” 桑榆笑笑,手脚麻利地放桌子摆碗筷:“娘,南山怎么还没回呢?” 季婆子道:“再等一会儿吧,他提前走的,说进山去收收猎物,看套着啥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桑榆把砂锅也端上来,与季婆子在枣树下坐等。梨花嫂终究还是回家,又给她送了几个大包子来。她再走的时候,季南山也回来了,手里也不拎着什么东西,扑棱棱的还会动。待走近了,才看到是两只乌突突的鸟儿,正在网中挣扎飞跃着。 桑榆看季南山把网挂到了枣树枝上,凑过去看了看道:“这是什么鸟儿啊?” 季南山洗完脸,擦着手道:“八哥鸟儿,会学舌。本想网个山鸡、斑鸠的,没想到套着俩八哥。” 此时那俩八哥已不再扑棱了,看上去恹恹的,桑榆问:“看着没精打采的,是不是饿的?它们吃啥?” 季婆子拿筷子敲敲桌子道:“有空管鸟儿吃啥,人还没吃呢!” 桑榆立刻回身来盛饭,笑呵呵脆生生地应道:“是,娘!咱吃饭!” 季婆子还真不好再说啥,就又嗯了一声。 季南山坐下时,赞许地瞥了桑榆一眼,桑榆笑得越发真心起来。 吃完饭,桑榆收拾完,发现季南山已经把八哥鸟换到了一个竹筐里,将那张网罩在了出口上。桑榆凑过去,发现两只八哥正在吃食喝水。 桑榆仔细瞅了一眼道:“这不是鸡食吗?它吃鸡食啊?” 季南山道:“这鸟儿好养活,菜籽谷粒,果子虫子,小鱼小虾,它啥都吃。用吃食勾引着,它还能学舌。” 桑榆道:“你想养着啊?我还寻思你要烤了吃呢!” 季南山道:“巴掌大的鸟儿,能有几口肉?还不如养着添点乐子。” 季婆子拿着裁剪好的棉布,正坐在枣树下头,穿针引线地缝小衣服,闻言插话教训季南山道:“斗鸡遛鸟儿,那是富贵闲人们的活计,你可别不添好毛病!” 桑榆听了这话笑了,回头问道:“娘,啥毛病是好的啊?” 季婆子从鼻子里哼一声反驳她道:“你别瞪着眼儿挑我话里毛病,做针线也是好毛病,你会不?真不知道你娘怎么教的你,问你会做啥针线,告诉我会缝布袋。缝布袋用学啊?闭着眼都会缝!” 季南山回头道:“娘,不跟你说了吗?桑榆爹娘去的早,亲戚家串换着住长大的,有谁像亲娘一样费神教她啊?您就多费心,不也是您大孙子嘛!” 季婆子又哼上了:“是大孙子就好喽,费点心我也认了。”嘴上说的刻薄,却到底放过了桑榆,不数落啥了。 其实桑榆的心根本不放在这上头,季婆子的一句话让她有了个主意,也就没在意这些。 喂完了鸟,季南山拿了个柴刀,劈起了竹篾,说要做两个鸟笼子。桑榆对干手工活儿着迷得很,巴巴地跟上去瞧着,给季南山打个下手。 季婆子一边缝着小衣裳,一边打量着院子。 三间茅草房,新铺的顶子厚厚实实的,泥皮子是新抹的,干净利落;新糊的窗纸亮亮堂堂的,窗台上两个鼓肚大黑瓮,插着大捧的野花;小斜棚子里,灶上收拾得利利索索,靠墙摆着一个敞口多格的木架子,是桑榆让季南山新做的,拉着一个蓝色的布帘,里面是收的是整整齐齐的盘盘罐罐。 院子里杂草都清理干净了,东西两面篱笆墙里头,钻出了一溜儿小青苗,那是桑榆种的向日葵,边上还有两垄小葱;枣树间的晾衣绳上挂着新洗的床罩子。 季婆子看着还算满意,也就由着桑榆缠着季南山,鼓捣那“富贵闲人”才摆弄的鸟笼子去了。 那边桑榆不知道比划着说了句什么,把季南山逗笑了,黑黑的脸膛倒显得一口牙特别的白。自二丫嫁人,季婆子一直就吊着一颗心,如今倒是慢慢地回了位,心想这桑榆手虽笨了些,但既然儿子喜欢,自己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到了半后晌,日头刚打斜,桑榆就坐不住了,挎着早起梨花嫂拿来的那篮子,就找她去了。 梨花嫂家屋门口两棵石榴树,花红似火,开了满树。梨花嫂正在树下坐着,编着草帽,看到桑榆进门,笑着打趣道:“急性子,不说晚上来吗?” 桑榆坐到她身旁道:“我寻思,准编好一个了,等不及过来看看。” 梨花嫂回头喊了声:“香草,把娘编的草帽拿出来,给你阿婶儿看看。” 屋里头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绑着两只小辫子,脑袋上扣着一个大草帽出来了,走到桑榆身边道:“阿婶。” 桑榆把草帽拿下来,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碟炒豆子给她道:“去吃吧。” 香草笑嘻嘻地捧着进屋了,梨花嫂又喊了句:“给你哥留点儿。” 桑榆道:“春树不在家啊?” 梨花嫂手上不停,回道:“放羊去了。这丫头懒,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她哥让着她,让她回来歇着了。” 桑榆朝屋里喊了声:“香草,把你娘的针线笸箩给阿婶送来。”然后神秘兮兮地对梨花嫂道,“嫂子,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13 第十二章:高人一等 。 桑榆故意背转了身子,不让梨花嫂看,然后迅速拿出事先放进篮子里的东西。那是一些碎布头和一些手工制成的布料花朵。 桑榆上辈子念的是汉语言,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做了一名幼师,又从幼师做到园长,直到拥有自己的幼儿园。教孩子们做手工,是她最喜欢的课程,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没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桑榆想到这里有些唏嘘,梨花嫂拍拍她后背道:“什么东西啊?也让我瞅瞅。” 桑榆听到梨花嫂的动静,又回过神来,她将布花塞进袖里,转过身来,故意将双手摊开,让梨花嫂看着啥都没有,然后“呀”了一声道:“嫂子,你头上长花了!”说着将手飞快地往上一探,作势一揪,手里忽然冒出了几朵布花。 桑榆手快,让梨花嫂大吃一惊,然后又高兴非常,赞道:“你还真会变戏法!我看这是啥花!” 说完就将那布花拿了过去,仔细翻开起来,又道:“桑榆,你还有这手艺呢?” 桑榆板起脸来,压着嗓子学季婆子的样子道:“这是啥玩意儿?能吃能穿能喝?” 梨花嫂笑问:“怎么回事?” 桑榆道:“前两天,我婆婆忽然问我会做啥女红,我就会弄这个,就做了些给她看。她就是这么说的。” 桑榆说话间,伸手从篮子里又拣出一块水粉色的布头来,拿剪刀修成边缘齐整的长布条,然后穿针引了粉色彩线,将布条一端的角往下一折,将折下的边缘线缝合起来,再将长布条往折边这儿凑,凑一块的邻边依次缝合,到最后将线一抽,布条变皱了,桑榆将线打上结。 喊屋里的香草送来点了火的油灯,桑榆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松胶,凑火上一燎,然后将卷起的花心一粘,皱布条继续卷,边卷边粘,很快一朵漂亮的布花就做好了。 梨花嫂一直目不转睛地瞅着,就连送油灯出来的小香草也没走,拍手道:“阿婶,我要这花,给我,给我吧!” 桑榆把那朵布花,两针线缝到她袖口道:“别人的绣花可没这么显眼,好看吧?”香草笑嘻嘻地点头,然后蹦跳着出了门。梨花嫂笑一声道:“臭显摆去了!” 桑榆笑道:“女娃都爱臭美。她要喜欢,你拣各色碎布头,做上十几二十个,用绿色布头缝几片叶子,将它们穿成一个花环,给她戴上,啥时候都不谢。” 梨花嫂犹在赞叹:“这花又好看,做起来又简单,可虽说简单,却没见别人做过,桑榆,你脑袋好使得很啊。” 桑榆将几朵大的布花穿在一起,又找出一根较长的墨绿色布头,锁边成一个长带子,将几朵布花固定在布带中间,然后拿起那个编好的草帽,往上面一系,将蝴蝶结缝了两针固定。然后,一个新式草帽就做成了。 桑榆将那草帽往头上一扣道:“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喝,但是能戴。好看吧,嫂子?” 梨花嫂啧啧称奇:“欸,你还别说,就这破草帽,就这破布头,就这么一打扮,还真顿时显得高人一等了。” 桑榆把草帽拿下来,对梨花嫂“恶狠狠”地道:“你是说草帽呢还是说我?这么一打扮高人一等?” 梨花嫂常与桑榆在一块,说话也俏皮起来:“我说桑榆你是高人,这草帽是一等!” 桑榆又笑了,拿着草帽的手背往前,在梨花嫂胸前一蹭,使了个暧昧的小眼神,道:“有眼力!” 梨花嫂笑骂起来:“你个女淫贼,这是往哪儿蹭!” 桑榆也不含糊:“哪儿软往哪儿蹭呗,嫂子你还不知道我吗?专门欺软怕硬!” 梨花嫂的眼神也暧昧起来,调戏她道:“欺软倒是真的,怕硬未必吧?嗯?你是怕硬?真怕硬?还是喜欢硬?还是又怕又喜欢?” 桑榆随着她的话头,略一寻思,脸就红了。她也就是个纸老虎,这等小黄磕儿还真是唠不来,当即就讨饶道:“嫂子,你厉害。这高人总是隐藏在民间啊!”两人相对大笑起来。 这边梨花嫂院子里一热闹,隔壁孙溪和早就听到了动静,他院里有个茅草凉亭,平时就在那里吃饭,这凉亭正好靠向梨花嫂院子这边。听着桑榆告辞之后,孙溪和匆匆起身,马上走到了大门边。 桑榆把送到门口的梨花嫂推回院里,将大草帽抱在胸前,一回头就看到了孙溪和,笑着招呼道:“溪和先生,出门啊?” 孙溪和看着眼前的桑榆。 她穿着鹅黄半臂短襦、草色裙子,乌发挽了高髻,簪了一排翠绿珠花,耳坠是两只小银鱼,因为主人转头的关系,正在不停地摇摇晃晃。这一身的打扮,只显得桑榆肤色越发的白净,脖颈更加的修长,就连那圆圆的大肚皮,也恰恰被那大草帽给遮住了。 因为刚才与梨花嫂谈得欢畅,桑榆眉梢眼角笑意未歇。正是十六岁的美好年纪,她婷婷立在那里,活色生香,如花似玉。 第8节 等孙溪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桑榆正跟他献宝:“溪和先生,你看这个草帽,特不特别?好不好看?”说着她将草帽扣在了头上,眼巴巴地等着评价。 孙溪和便微笑了,由衷地点头赞道:“非常特别,实在好看。” 桑榆听了笑意更甚,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孙溪和有点慌乱地转过身去,恰好看到了挂在大门口的那个篮子,他一把摘下来,转身递给桑榆道:“乡民们……” 桑榆低头瞅瞅篮子,快声地接过话来:“乡民们送来的山蘑菇,你不爱吃,给我了?” 孙溪和有点儿不好意思,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儿:“山蘑菇炖鸡吃最好了,你跟梨花嫂那么要好,捉她只鸡炖了,送我一小碗就成了。” 桑榆接过篮子来道:“这要是以前,说不定能行,现在可准不成。她的鸡比着赛的给她下蛋,她可舍不得宰了吃。还是等南山猎着山鸡我再炖,炖好了给你送一大碗来。” 孙溪和摸摸下巴,笑得很温柔:“好,那我就等着。” 桑榆跟他告了辞,还没抬脚,就看到季南山走出了大门,想是来寻她的。桑榆招呼道:“南山!” 季南山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新式大草帽有点愣。桑榆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捏着草帽边,转了一个圈儿臭美道:“好看么南山?” 季南山看了看旁边的孙溪和,脸有点红了,低头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这才稳住面色,刻板地道:“回家吃饭!” 桑榆快走两步,到了季南山身边,两人一起往院内走去。孙溪和也走进自家院里,犹听到那边桑榆道:“看我,采蘑菇的小姑娘!”然后季南山没说什么,倒是季婆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吃饭!采蘑菇的大肚婆!” 孙溪和又在院中驻足听了一会儿,却没听到桑榆再说话,他微叹了一声,走到茅草亭里一看,饭已凉了。 孙溪和坐在凉亭中,想起春三月,他跟桑榆第一次见面的光景。 那时的桑榆,虽然生得好看,但是面色憔悴,目光中藏着惧意,说话都是怯怯的。当时季婆子为季南山的事儿忧心,头疼病又犯了,包着头巾歪在炕头上。孙溪和带了药草过去,桑榆跟他见了礼,拿去灶上煎。孙溪和怕她不知道火候,与季南山寒暄两句后,也跟了过去。 火塘那里,药已煎上了,桑榆坐在草蒲团上,正捧着大肚子掉眼泪。她与季南山的事情,孙溪和听到了不少传闻,心想她可能是受了季婆子的气,便过去想劝慰两句:“那个……”桑榆目前的身份尴尬,一开口孙溪和却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大着肚皮的小女人,慌乱地抹了抹眼泪,柔声对他道:“我叫桑榆。” 孙溪和当时听了,脑中立刻泛出一句话来:“孤雌吟於高墉兮,鸣鸠栖於桑榆。”1 而今日,他心里忽然泛出另一句话来:“吾闻有大才者必居贵仕,子何独在桑榆乎?”2 不知道为什么,孙溪和忽然又想到,那次季南山跑来叫他。 “溪和先生,快,快!去我家看看!”季南山焦急地喊他。 “别慌,南山。是季阿婶头疼又犯了?”孙溪和披着外衫随他往门口走,嘴里问道。 “不是!”季南山道,“桑榆晕倒了!” 回想到这里,孙溪和眯起了眼睛,他终于想到了自己曾经费解过的一件事情。那天夜里,他到了季南山家中时,桑榆倒在堂屋的地上,季婆子呆立在一旁,地上有一只打碎的黑瓷药碗,空气中满是药草的苦味。 那夜桑榆被救醒后,神色迷茫,表情呆愣,令人不忍猝睹。孙溪和悄悄去火塘那儿检查了药渣。 麝香,藏红花,那是落胎药。 孙溪和握紧了拳头,他忽然起了强烈的好奇心,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14 第十三章:北出阳关 。 季南山的鸟笼子,终于是编好了。弄了两个,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小的那个,是遛鸟儿的时候拎着的,粗竹片的底边,细竹枝做的几道纬线,细竹篾的经线扎了一圈儿,上端合拢到一起,收成一个南瓜形状的顶,顶上还钻了孔,穿了一个铜线弯成的钩子,方便提挂。鸟笼内部吊了根横木,鸟儿可以停在上头,一旁一扇活动式木门,可活动的门板也是栅栏式的。 大的那个,是在家里放的那种,外观与小的基本相同,只是没有上面拢起的顶子,上下都是平面。空间要大得多,里面悬了两根横木,两只八哥鸟儿正在里头歇息。季南山还细心地用粗竹筒做了喂食盆和饮水桶。 桑榆对季南山佩服得五体投地,围着鸟笼转了好几圈,不住口地赞美。哪个男人在这样的时候能不得意?季南山的唇角微弯,含笑看着桑榆道:“这算什么?我本就会做些木工活儿,要不也进不了商氏木器行做小工。” 话一出口,季南山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他看一眼桑榆,发现她还在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似乎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这才渐渐地缓过了神色。只是一时间,刚才那雀跃的心情,却是不容易转回来了。 等桑榆终于直起身来,再看向季南山的时候,立刻便发现季南山有点小不对劲儿,她碰碰季南山胳膊道:“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别以为我像哄娘一样哄你啊!” 季南山看过来,忍不住道:“在木器行里,你应该见过不少比我手艺更好的老师傅。” 桑榆安慰他道:“咦,不能比。老师傅们胡子都一大把,干了几十年了,南山要是真好好学,日子久了未必比他们差啊。” 季南山忽然又不说话了。绕过桑榆,将地上的废竹片、竹枝收拾起来。桑榆也跟过去帮忙,提着那柄亮晃晃的柴刀,挂去了草屋墙侧。又拿了笤帚回来,清扫战场。 季南山见她忙乎这些,便去寻了两块较平整的青石砖,放到了靠草屋的这侧枣树下头,将那个大鸟笼摆了上去,然后又将那个小的,也挂到了那侧的枣树枝上。八哥鸟儿惬意地在笼子里叫了两声。 桑榆走过去,假意逗八哥鸟儿学话:“来,好鸟儿,跟我学。”说完看一眼季南山,又扭头道,“拉大锯,扯大锯,小木匠,别生气。桑榆怎么惹了你,你就怎么还回去。” 季南山原本站在树下,仰着头看这那只小鸟笼,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听桑榆这么说,便低下身来,拉着桑榆站了起来,与他面对着面。 季南山将手回缩,从桑榆的手腕滑下,握紧了她的手,看着她眼睛问:“桑榆,你说过,肚里的娃娃要叫我做爹,是不是?” 桑榆听到这个问题,心里一紧,却连忙郑重回道:“是!”然后抚了抚肚皮道,“这是我们的娃娃,姓季。” 季南山继续道:“好,桑榆。这是我们的娃娃,姓季。不要带着娃娃离开我,不要回阳关城去。” 桑榆很想告诉他,她根本不知道啥阳关城。但看季南山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只能先宽慰他道:“我就在荷塘村,我哪儿也不去,顶多跟梨花嫂,跟娘,跟你,去三叶镇上赶个集。” 季南山往前拉了下桑榆的手,桑榆上前半步,靠进他的怀里。她引着季南山的手抚了下大肚子,柔声问道:“南山,给孩子起什么名儿啊?” 季南山笑了,回她道:“我早就想好啦。咱家下辈人,应该在青字辈。要是生个男伢子,就叫季青禾;要是生个女娃娃,就叫季青苗。” 桑榆笑道:“听着还不错。”说完忽然想起啥来道,“那陶大牛是在大字辈吗?那二丫怎么又二字辈了?” 季南山噗嗤一乐道:“三丫三字辈,是不是?”逗完了又跟她道,“这都是村里人叫习惯的小名儿。大牛大号叫陶玉贵;二丫叫陶玉珠;三丫叫陶玉环。” 桑榆道:“这名儿起得都挺富贵;咱家的都挺田园。南山,桑榆,青禾,青苗的。要是再生一个,叫青竹吧,配套。” 季南山低头在她额上蹭了蹭道:“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将来让孩子们不至于跟着吃苦。” 桑榆心下略生感动,伸手去环季南山的腰。缩紧一抱,感觉精瘦有料,与她软绵绵的身子不同,触手都给人力量的感觉。她心中一荡,脸上就热了起来。季南山温香软玉抱在怀,血气方刚下悄悄地起了变化。桑榆紧挨着他,自然是感觉到了,她也有些情动,仰起了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季南山两手一紧,深呼吸克制着自己,沙哑着嗓子道:“娘去洗衣服,快回来了。” 桑榆有点儿失望地嘟起了小嘴,低下了头。却没想到,下一秒,人已被季南山抄在了怀中,大步往草屋走去。 她将脑袋一歪,埋进季南山怀里,嘿嘿一乐。季南山黑脸红欲燃起,只压着嗓子,小声道:“再等等,桑榆。九个月了,不能动了胎气。” 进了草屋,季南山将桑榆放下地来,用背抵住了门。桑榆抱着他脖子,撒娇道:“那亲亲,就亲亲。” 季南山也正有此意,哪里还把持得住,早低下头来,寻到了那芳香柔嫩的唇瓣。他亲了又亲,啄了又啄,吮了又吮,一把邪火烧得脑袋里一干二净不知所措。桑榆悄悄张开了嘴,伸出小舌头,轻舔了一下他的。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无师自通,季南山将桑榆吻得手脚发软,站立不住,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季南山抱着她,缠绵了许久,才犹带不舍地松开。桑榆眼中都是春意,嘴巴也有些肿了,两只手捧着脸蛋,靠在四角桌上喘息。等情绪稍稳了,一抬头,却看到季南山的视线,正黏在她的胸脯上。 桑榆赶紧双手环胸,理智回笼,低低道:“不行,再进一步,就收不住了。” 季南山大窘,扭头夺门而出,身后传来桑榆低低的闷笑声。好纯情的少年郎,她的。桑榆这么一想,脸上更红了。 桑榆拉开屋门,正看到孙溪和在门口与季南山说话。她扬声喊道:“南山,叫溪和先生进来说话吧。” 孙溪和却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多说了。”说完转身回了自家院里。 季南山手上拎了好几包药草进来,对桑榆道:“收起来吧,溪和先生说他有事要出趟远门,这是为防着他不在的时候,咱娘头症发作,提前给备下的药草。” 桑榆接过药草来,赞道:“溪和先生真是个有心人。” 季南山也跟着道:“是啊,为人大方,待人和气,难得的好脾气。” 桑榆也道:“嗯,脾气的确好,没见他跟谁着急过,对谁都温温柔柔的。” 季南山也补充道:“可也没见他对谁更特别一些的好,村上有不少婆子想找他做女婿呢!有提过的,被婉拒了。溪和先生这样的人物,在咱这小破村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了,我看他去大城里走走也不错,说不定还能碰到好姻缘。” 那边院子里,孙溪和贴墙站着,将季南山和桑榆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心如止水习惯了,对谁都是一副表情一个样子。对谁都好,就是对谁都不真正的好。 可是最近,他的心有点乱了,说不出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他无意中听到季南山问桑榆的话,忽然想走一趟阳关城。 出谷向北四百里,隶属于衢州府的,那个商贸大城。 希望在桑榆生娃之前,他能赶回来。 15 第十四章:商机被夺 。 乡下逢五逢十的日子,都是镇上开集的时候。六月二十这天,季婆子跟梨花嫂一起去赶集,她是过来人,眼看着桑榆的肚子就快到时候了,特意去米粮行买了些小米回来,产妇喝小米粥是最好的。 半后晌的时候,季婆子带着一斗小米,气呼呼地回来了。她一进门,桑榆就看出来她面色不对,向她身后一望,梨花嫂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也颇让人费解。 桑榆近几日肚子时而痛起来,下腹坠胀常感疲累,人也不大精神,因而一直卧床不怎么敢动,她抬起笨重的身子,喊季婆子道:“娘,你这是咋了?赶集受气了?嫂子,咋回事啊?我娘脸色咋这么差?” 梨花嫂拉着季婆子进了桑榆的屋子,对她道:“阿婶儿,啥话说开了好,啥事儿也不怕细唠,我觉得这事儿啊,是被那有心人啊,抢了先机钻了空子,也怪咱根本没那心眼子。” 这话听得桑榆更是一头雾水了,好在梨花嫂扭头问她道:“桑榆啊,就是咱那宽檐儿布花草帽,关键就是那布花,你是不是也教给别人做了?二丫邻居桂花那娘们儿,你知道不?在集市上开了个摊儿,专门卖咱俩戴的那种新草帽,五颜六色,大花小花,围一圈儿的,歪两三朵的,各种样式,那镇上的夫人小姐们,都挺买账,这家伙卖得可火了,流行起来了,好多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戴着,一进城我跟阿婶儿吓一跳。” 没待桑榆说啥,季婆子愤愤地道:“我还不是老糊涂虫!前阵子还是我考较你女红,你做出来的那花花玩意儿,后来还缝到帽子上,回来跟我臭美。这半个来月,你与梨花俩,一人一顶一起戴,无论这之前这之后,哪儿见桂花那蠢娘们儿摆弄过?现下好了,她偷了师,屁都不放一个,自己偷摸赶工,拿去赚钱了!我不过看不过去,上前说了句,这布花帽子是我家儿媳桑榆先做的,她没头没脸给我一顿抢白,你让梨花说说,她都放了些什么屁!这个满嘴喷粪的下作贱人,没把我气死!” 桑榆听了始末,也是一脸诧异:“娘,嫂子,你俩都知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每日里趴窝的时候多,走动的时候少,就算下床也不过院里吃吃饭,去嫂子家里转转,从不走远,遑论下坡一直走到村南,去与那桂花嫂打什么交道。何况,给二丫添妆那日,娘你带我去,我才认得桂花这号人物,一看就是个势力刁钻、见钱眼开的不省心的,我躲都来不及,怎会去凑合她!这倒奇了,她难道心思灵巧,远远见咱们戴过,就自己琢磨出来了?要真这样,这人还真有点儿偷师的本事!” 梨花嫂也是很奇怪,费解道:“这死娘们,到底从哪儿学到手的?这悄没声儿的去发财了!你没去不知道啊桑榆,这死娘们嘴是真欠儿啊,说的那话是真没法儿听。阿婶儿这么大年纪了,她一口一个‘破落户’、‘穷不起’,什么‘病秧子见了钱儿来劲了’,‘你先做了你不卖?挡人财路进棺材’!我跟你说,桑榆,你嫂子我也是暴脾气,当时就跟她撕巴起来了,抽了她俩嘴巴,也叫她给我抓了两道子,你看!”说完凑过来,果然脖颈子上有指甲抓伤。 桑榆心疼了,无论是季婆子,还是梨花嫂,她都心疼了。桑榆这人,不隐藏情绪,心里想啥脸上就带啥,现在她眼里满是心疼与怜惜。虽然她只是歉然地看了季婆子一眼,又抬手想碰又不敢碰梨花嫂的伤口,但她那水盈盈的眸子,一望就让人感觉到了她的真心实意。 季婆子此时,算是老怀略得安慰,真正感觉到,最近这阵子,与桑榆算是有了些一家人的感觉。其实,这婆媳俩已久无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了,要不季婆子又怎会惦记着她,走远路去赶集专为了给她买那斗小米? 梨花嫂也握住她手道:“没事儿,桑榆,就当被那发春的野猫子挠了两把。她奶奶的,我与桂花这死娘们算是结上杠子了!” 桑榆拉她在床边坐下,仔细瞅着那伤痕道:“嫂子你得上点药,天热发炎就坏了。脖子这儿洗脸的时候,还得多加小心,别沾了那脏水。” 嘱咐完又扭头对二人正经地道,“娘,嫂子,她偷师不过就学会那一种花样子,管她五颜六色还是大大小小,其实还是那一个样儿。这种布花做法,我琢磨过十五六种不重样儿的,我就不信她能都学了去。要是有银子做底儿,让我制备那好一点的绡、纱、绸、锦、缎,更复杂精细的花式我都能做出来。而且这个布花不一定用在帽子上,还可以在衣衫上做装饰,我想过了,肩头、袖口、围腰花结都能用上,特别是这围腰,袴褶、襦裙啥都能配,大有文章可做。” 桑榆话一落地,梨花嫂就表态道:“桑榆,嫂子信你,你比那蠢婆子灵巧多了,这布花是嫂子眼见着你缝出来的!缺本钱是吧?嫂子还有点儿体己,全压给你,等你生下娃,嫂子跟你干!” 桑榆做不得主,看向四角桌旁坐着的季婆子。季婆子一拍桌子道:“人要脸树要皮,不蒸饽饽争口气!她桂花当家的是个烂酒鬼,日子过得也不怎如意,我今日叫这种人好一顿挫窝,出不了这口气,我得一天膈应八百遍。咱家那块皮子还剩了些银,我拿一半给你用。桑榆,你可得跟娘保证,不能让这银子扒了瞎,更得跟娘保证,给娘出了这口恶气!” 桑榆躺回床上道:“娘,嫂子,容我好好筹谋。我早就有心,想改变咱家眼下的光景处境,只是又无本钱,又无底气,不知道自己那两下子,能不能顶了用。这下子,那桂花也算是替我趟了次河,我多少有了些把握。待我把娃儿生下,咱就一起,一条心一股劲地把日子过好,再不让人瞧低了去!” 梨花嫂给桑榆正了正枕头道:“肚子又难受啦?你别跟着上火,眼下先把身子养好,娃落地也就这十天半月的事儿了,生男生女,我给做干娘!” 桑榆笑道:“好嫂子,我心里还真有不少主意。咱塌下心往实里干,别的不敢说,两年,最多三年,咱俩家翻盖青瓦房,还做好邻居!” 梨花嫂闻言,虽不见得真心觉得,前景能做这么好,却还是笑得开心,对桑榆道:“咱女人们要是在家,边种地边做事儿,也能挣银子,我麻溜地把你大哥给弄回来,还出去做什么工去!让他回来给咱姐妹儿帮忙,听咱使唤,中不中?” 桑榆嘿嘿地笑,季婆子站起来道:“刚说两句正经的,越唠越没边儿了!我不听了,我做点儿好吃的去,梨花别走了,把春树和香草俩娃儿都叫过来,今儿个咱一块吃。” 没想到这次一起吃饭,还叫她们解了个谜。小香草扒着饭碗,听她们说起桂花嫂,忽然道:“我跟桂花婶家黄妞一块玩儿,桂花婶给我吃了桂花糕,拆了我的布花袖去。还说,我要是再缝了新的,她还拿糖跟我换。” 梨花嫂将碗筷一拍道:“我说怎地,那蠢婆娘忽地开了心窍,原来出了你这个小叛徒!你这小死妮儿,又懒又馋,专门坏事儿,看我不收拾你!”说完就下手拧上了香草耳朵。 桑榆赶忙上前拉开,给季南山一个眼色,叫他把香草抱到了一边去。这才转头对梨花嫂道:“小孩子懂什么,哪儿明白大人揣的什么主意?要我说,这不过一块碎布头,我那日不过缝了两针,哄孩子玩儿的,香草拿它换了好几块桂花糕,在娃娃眼里,这是稳赚没赔的买卖,哪儿错了?这大人们斗心眼儿的事儿,你别拿孩子撒气,嘱咐好香草,别再被收买了去就好了嘛。” 第9节 小香草嘴边还粘着饭粒儿,一手捂着被拧疼的耳朵,撇着嘴角含着一泡眼泪,看着她娘不敢哭出来,一动不动地被季南山抱在怀里。她哥春树心疼妹子,放下筷子站到妹妹身前,闷声闷气地道:“娘,那桂花糕我也吃了。” 季婆子拉过春树来道:“没事儿没事儿,别叫你娘吓着了。树伢子,听阿嬷说,看着你妹妹点儿,她啊被黄妞她娘给骗了,那布花是能让你娘和你桑榆婶赚钱的,结果让她偷学去了,懂了吗?” 春树懂事地道:“阿嬷我知道了,我以后看着妹妹。” 香草也怯怯地道:“娘,你别生气了,我不跟黄妞好了,以后不找她玩了。” 梨花嫂恨铁不成钢地道:“听的是啥话!让你防着黄妞她娘!” 香草被她娘吼出了眼泪:“我不贪吃了,再多的糕糖我也不要了!我不去黄妞家了!” 季南山看孩子哭了,抱着她转到枣树下去看八哥鸟儿,哄道:“没事儿,香草别怕,你娘她不是跟你生气呢!来,咱们教鸟儿说话……” 梨花嫂放过俩小的,冲桑榆叹口气道:“把主意打到小孩伢子身上,这桂花真不是啥好东西。之前住得远,也没啥交集,不成望是这么号人。” 桑榆劝她道:“所以有句老话才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完拉着梨花嫂重又落座道,“嫂子,吃饭,南山他嘴笨,未必领会我的意思,等吃完了,我还有件事儿,想托你去办。” 16 第十五章:桑榆生女 。 七月初五这天,朝饭桑榆无甚胃口,只用了一点米粥。 这几日肚里的娃娃不太安分,开始着急想出来。桑榆肚子时而坠痛一阵,夜里也歇不安稳。季南山看上去比桑榆还紧张,这几日已有意识地不再出门。昨夜里折腾了两次,感觉要生的样子,季南山叫醒季婆子两回,差点去拍梨花嫂家的门。结果季婆子瞧了瞧,说还没见红,且有阵子折腾。 到了晌午头上最热的那阵子,桑榆又开始阵痛了,这次还见了红。 这回季婆子脸上才见了严阵以待的神色,开始指挥着忙活起来,先打发季南山将梨花嫂叫了过来,又让他去灶上烧些干净热水备用。桑榆屋子的门窗都已关上,季婆子与梨花嫂都守在里面。 屋里面木床上,被褥已拿开,转而铺了厚厚的干稻草,临时做了产房。屋里自几天前,就开始熬煮苍术、艾叶水消毒,因此虽然破败简陋,但还算干净。 季南山烧完热水,送进屋去的时候,匆匆看了桑榆一眼,就被季婆子搡了出来。恍惚看到桑榆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头发早已浸透成缕,她扭头与季南山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有微微的慌张与害怕,又带着隐隐的解脱与期待。 然后,季南山在屋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桑榆压抑后的*声并不大,但是里面那股痛苦的感觉却更加深,一声一声像是举着锤子敲击人柔嫩的心脏,让人听了第一句,就开始恐惧下一句的到来。 半后晌的时候,梨花嫂出来了一趟,拿了点吃食强制让桑榆用了些,说怕她真要用劲儿的时候没了力气。季南山隔一会儿就问一句怎样了,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两个字:快了! 这个“快了”却一直折腾到了深夜,产房内桑榆的*,已演变成痛苦的哭喊,那撕心般的感觉让季南山听了都觉得发毛,忍不住大声地问道:“娘,嫂子,桑榆到底怎样了?生了没有?怎么这么久!” 里头季婆子斥责道:“你别跟着添乱了!这才真开始!” 最开始,季南山还在不停地烦躁走动,到后来就变成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门边。当桑榆痛苦*的时候,每听一句季南山的心都揪上一把;到桑榆忍不住痛喊出声的时候,季南山倒觉得心已被揪得有些麻木起来。 丑时三刻,已是七月初六,终于产房内传来了婴儿啼哭声。这在季南山耳里,简直是天籁。他想出声问问,却发现一下子散了精神,竟然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好用手砸了砸门板。 里头季婆子与梨花嫂的声音先后传了出来: “是个丫头!” “喜得千金!” 季南山站直身子,咽了口唾沫,找回了声音问道:“桑榆、桑榆怎样?”梨花嫂在屋内道,“放心,母女平安!”说完端了一盆子血水出来倒,季南山看得眼晕,转过了头去,梨花嫂笑起来道,“大老爷们,还怕这个?没事儿,桑榆就是累得有些狠了,第一胎难免,往后就好了。里头还得拾掇拾掇,阿婶儿正给娃清洗,一会儿裹巴好了再让你看。” 等季南山真获准进门的时候,桑榆和娃娃都睡着了,估计这娘俩折腾半宿也都累了。季南山凑到床前,仔细瞅了眼那小家伙,看着就好软好软的小肉团子,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看得人心里好像要漾出水来一般。 季婆子给梨花嫂包了喜钱,这个梨花嫂并不推辞,笑嘻嘻受了说了两句吉利话,然后也是累得不行了,告辞先回了家,说天明了再来看桑榆。 第二日一大早,梨花嫂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抱着娃的年轻小媳妇。过来的时候,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小青苗正在闹腾,饿得直哭。桑榆一时半会儿间,这奶水也下不来,正手足无措。季婆子看到那小媳妇如蒙大赦,连声道:“连水家的,快,来给奶两口。这小丫头片子,还挺矫情,不喝米汤。” 连水家的把自家娃让梨花嫂给抱着,接过了小青苗来,小青苗应该是闻到了奶水味道,也不哭闹了,开始像头小猪一样拱着要找奶吃。 屋里女人说着催奶的话题,季南山躲出门来,到院子里的枣树下头,接着做手工活儿。他正在给小青苗编大摇篮,木架子前几日已弄好,摇篮也编了多半截儿了。 忙活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喊他,一抬头,原来是隔壁孙溪和回来了。 季南山迎上前去,将孙溪和让进了院子。孙溪和背了一个柳条背筐,看样子是刚进村,上了坡还没进家门的样子。 孙溪和放下背筐,听到屋内隐约传来的笑语声,问道:“桑榆生了?丫头还是伢子?” 季南山笑应道:“七斤沉的胖丫头,今儿个丑时三刻落的地,早先说好了,大名就叫季青苗。”季南山应当是高兴,话多了起来,又继续道,“睡醒了之后,好一顿哭闹,怕不好带,刚才我娘说,让给起个好养活的贱名儿,我这正琢磨呢!” 孙溪和听了笑道:“七月生的,七斤沉的胖丫头,直接叫七七多好,好听又好记,正好做小名儿。” 季南山一拍大腿道:“溪和先生随口说一说,就是个好名字。七七,季七七,好听啊!一会儿告诉桑榆,就叫季七七。” 孙溪和坐到枣树下,抹了一把汗,他着急回来,路上很有些赶。季南山去井台那儿,给他汲了桶凉井水上来,投了个汗巾递给他,又去灶台那儿给他倒了一大碗凉茶。 孙溪和大口大口地,灌完了一大碗凉茶,心里才觉得透过了点儿气。他拉过柳条筐,开始往外拿东西,边对季南山道:“在镇上捎回点猪蹄和鲫鱼,是给产妇催奶的,不知道你们备没备。” 季南山去灶下拿了个瓦盆来接,嘴里道:“溪和先生,这……这花了多少银子?一会儿叫我娘算给你。她刚还说让我去下坡杂货铺,看看有没有鲫鱼呢。打热天儿的,这东西也不好提前备,桑榆不晓得啥时候生,怕放坏了。” 孙溪和摆摆手道:“南山,再给我弄碗凉茶喝。”季南山又去灶上给他倒来一碗,孙溪和边喝边道,“这一路热坏我了,银子不银子的就算了,你抽空儿给我做个书笼吧,背着能轻省点儿,带块顶篷布能遮阳的。这柳条筐我背不惯,勒得膀子疼。” 季南山摸摸脑袋道:“行,就是我还真没做过,到时候得让溪和先生给我画个草图。” 孙溪和把碗放下,拿起柳条筐道:“成,你有空做的时候,就找我。我先回去歇一会儿,然后还想上趟山,采点药草。这七月流火的天儿,最容易起些热毒,大人孩子都得留心。” 季南山送孙溪和出门,看着他被汗打湿的衣衫,出言道:“哎,溪和先生你等等,我看你热得够呛,今日就别进山了。我把那壶凉茶给你捎着,省了你再自己烧了,而且凉得还慢。” 季南山飞快地把茶壶拿来,递给孙溪和。孙溪和看了看自家大门道:“南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乡民们有什么事儿吗?有没有人找我?” 季南山回道:“从这儿一走一过的,总有人问起,知道你有事出门之后,就基本没人再来找了。不过我看到下坡的秋白在你门口转过几次,问她,她又说不是找你来的。” 孙溪和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篮子,低声“啊”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道:“南山,好好待桑榆。”季南山有点诧异地看向他,孙溪和笑笑拍拍他肩膀道,“当爹的人了!”季南山腼腆地笑起来,点了点头。 孙溪和回到自家院里,坐到凉亭中,喝茶纳凉。隔壁院里,生起了一丝炊烟,想来季南山已经开始炖鲫鱼了。 孙溪和一冲动,跑了趟阳关城。到了城中,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知道个商氏木器行的名字,难道过去问人家,认不认识季南山和桑榆?绝对不行。桑榆大着肚子到荷塘村,这中间定有些不好说的事情,他若是茫茫然上去就问,说不定会给桑榆招来灾祸。 孙溪和坐在商氏木器行对面的茶楼,正发着愁不知道从哪儿入手,忽然听到邻桌的客人在热火朝天的议论什么,时不时地说到商家。他凝神一听,原来这阳关城中,近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商沈两家要联姻。 孙溪和听了一会儿,见有桌客人正就此事唠得热乎,就端着酒菜凑了过去,只说是想与商家做相与的生意人,打听一下好送礼。 桌子上正白话着的是一个姓钱的汉子,他挤眉弄眼地道:“我那三叔是商府的管事之一,这话可是他透给我的。说是新娘子定了,这新郎还没定哪,哈哈,听说商二少与商三少都想结这个亲。” 另一个看上去年岁小点的汉子道:“这娶亲不应当长幼有序么?应该配给商二少吧。” 那姓钱的汉子道:“商家跟沈家结亲,是有点高攀。商二少虽自幼养在夫人名下,但到底是庶出,那三少乃正房嫡子,单论这个,沈家小姐就肯定要配三少。” 孙溪和听了半晌,也不得要领。心下已经有些懊悔,这趟却是白白跑了。 17 第十六章:七七满月 。 八月初六这天,桑榆出月子。她坐月子正赶上最热的月份,受了不少罪,今日终于熬到头了。季南山一大早起来,就去灶上给她烧水了,桑榆一直洗了三遍,换了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服起来。 季南山进来帮她收拾那大木盆,桑榆擦着头发揶揄他道:“要是有个大浴桶,能泡泡就最好了。而且浴桶有遮掩,你也不必每次进来给我换水,都让我藏到门后头去。” 季南山唰地一下子就红了脸,嘴里却回道:“是谁喊的,脏死了脏死了,别瞅别瞅。听你这么说,我才让你去门后头的。” 桑榆呵呵笑起来道:“我是让你别瞅我洗完的那脏水!”这话儿里的意思就是不介意季南山看她了,季南山略一琢磨,耳根子也红了。桑榆把布巾往前一伸道:“洗这三遍累死我了,没劲儿了,南山,你帮我擦头发。” 季南山接过布巾来,坐到床边给她擦头发,他的手虽然大而粗糙,桑榆却能感觉到他刻意放柔了力度,心里便很温暖,笑着道:“得亏娘不在家,要不看我使唤你,又得把眉毛都皱到一块儿去。” 季南山笑起来道:“到底是第一个孙辈的娃娃,娘虽整日里嘴上嫌弃不是男伢子,心里还是喜欢的,一大早就抱出去溜达了。” 桑榆附和道:“是啊。对了,七七早晨跟娘出去的时候,也没好好吃几口奶,一会儿估计也该闹了,要是找我就去梨花嫂家。” 季南山放下布巾道:“去吧,前天的时候,我就见她推回来好多绫罗绸缎,就等着你出月子,好大干一场呢。” 。 梨花嫂家,堂屋里,迎门案上。 桑榆伏在上面画着什么,香草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探着脑袋托着嘴巴,仔细地瞅着。 梨花嫂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正在做布花,看香草屁股正冲着她,抬手拍了拍道:“上那边站着看去,非在这头趴着瞅!腚翘老高,看着就手痒痒,想拍你两把。你阿婶画啥玩意呢这老半天?”说完又对桑榆道,“我说桑榆,那可是给春树练字买的纸,你整点儿有用的啊,可别说画着逗孩子玩儿。” 桑榆抬头道:“我用不习惯毛笔,要不早画好了。”说完搁下了笔,拿起纸来大口吹着墨迹,好让它快点干了。 小香草缩回屁股,坐到了她娘身边。梨花嫂问道:“瞅这么半天,你阿婶画的啥?” 小香草笑嘻嘻回道:“画的饼,有两个,用一根绳拴着。” 桑榆本来鼓着嘴在吹墨,闻言噗嗤一声乐了起来。梨花嫂来了兴趣,放下针线道:“我看看你折腾的啥!”说完凑过头去看,却一副看不懂的神情。桑榆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梨花嫂拿起那张画道:“什么?这叫啥玩意儿啊!没法穿没法穿,就两块布头一根布条?肚子上露着肉?” 桑榆道:“哎呀,嫂子你先别问这么多。我跟你说,你看这儿,这儿下面的多半圈,你做的时候,把那什么筋随进去,还得是抻开了点儿随,这样松开的时候,让它能伸缩,两边都这样做,用浅色的精细棉布做。我着急穿,等你做好了,我穿上再跟你细讲着玩意儿哪好,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这比肚兜强多了去了。”说完瞅了瞅梨花嫂道,“嫂子你也得穿,你这都下垂不老少了!” 梨花嫂脸红了:“那是鹿筋,怪可惜了的。你啊心巧手拙,非要穿呢我就帮你做,但你可别强要我穿,我可不穿这个,我穿不了。再说了,你看春树、香草俩娃都多大了?能不垂吗?高胸脯子也就是做大姑娘那几年。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娃,都一样。” 桑榆摇头道:“嫂子,穿不穿区别可大着呢,尤其是我现在奶着孩子,要是不穿啊,没两年也跟你一样了。但是我要是一直坚持穿着,就会一直挺着胸脯不下垂,不信你就等着看着。”说完催梨花嫂道,“嫂子,啥时候能做好?我恨不得现在就能穿上。” 梨花嫂道:“急性子!鹿筋你都拿来了,两针活儿,不是不用绣花啥的吗?你等我,一会儿就给你缝一个出来。” 梨花嫂又让桑榆给她仔细地描述了一遍,然后照着图,找了个白里稍稍带点蓝头儿的棉布,大剪子下去,刷刷剪裁出布片来,开始飞针走线得缝了起来。桑榆抻了抻鹿筋的弹性,然后看着她随了进去。桑榆也穿针引线缝布条,得在背上和颈中都系带儿。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自制的简单胸罩就完成了。桑榆兴冲冲地进了里面屋子,脱了外衫就穿上了,然后系好带儿,又调整了调整。一旁的梨花嫂看得目瞪口呆的。 桑榆披上外衫,对梨花嫂解释道:“嫂子你看了没?穿着舒服,又能托着胸脯,奶孩子也不费劲,也能防止下垂。最关键的是,穿它在外面再穿啥衣裳,都好看。”说完将外衫仔细穿好,在梨花嫂面前转了一圈道,“嫂子,咋样?” 梨花嫂又让桑榆转了两圈,才喃喃地道:“你还别说,刚才你穿我见着了,胸脯子托得更大了,可你穿好了衣裳,怎么我还觉得你腰变细了呢?” 桑榆指指胸脯道:“这儿啊,这儿挺起来了,把衣裳撑起来了,显得!” 梨花嫂寻思半晌道:“就算好看,我也不穿。不行不行,真不习惯。” 桑榆叹口气,也不勉强,只道:“嫂子,反正你知道怎么做,哪天改了主意,你就自己做了穿。我知道你穿习惯肚兜了,其实现在就是天热,要是不怕热,你可以把这个穿在里头,外面再套一层肚兜,再穿中衣再穿外衫。”说完又凑到梨花嫂跟前,笑嘻嘻讨好道,“嫂子,麻烦你再给我缝俩,我好换着穿,天又热我又胀奶,容易弄脏了。” 梨花嫂似乎考虑了一下桑榆的提议,最后还是摆摆手道:“再说再说。你自己去挑棉布吧,我给你做。按照你说的,我买了不少绫罗绸缎回来,等做完了你这着急穿的穷亵衣,就赶紧教我做各种各样的布花吧。” 桑榆点点头,忽然又笑道:“细棉布可不便宜,为啥说我这是穷亵衣啊,嫂子?” 梨花嫂笑着道:“就这么两块布,肚皮都不舍得盖全了,不是穷吗?不说穷也行,叫抠门亵衣?”说笑着走到外屋,又道,“七七满月,今儿个是不是小办一下?” 桑榆摇摇头道:“十二晌1的时候,周告乡邻请了酒,娘说满月酒就不请了,自家人乐乐就得了。” 梨花嫂点点头,一边打抱不平一边又安慰桑榆道:“这要是大胖孙子,估计她就舍得请了。这老人啊,就是认死扣儿,我当初先生的春树,再生香草的时候,我家婆婆脸上还不好看呢!” 桑榆摸摸梨花嫂的手道:“没事儿,嫂子,我不在乎这个。咱最重要的就是把日子过好,走,咱去做布花去。” 两人在堂屋坐着,敞着门开着窗,眼下最热的那阵儿已熬过了,聚精会神地做事儿也并不觉得闷热难受。梨花嫂又一口气儿给她缝了三件小抠门亵衣,桑榆也趁这段时间,用绡、纱、绸、缎,不同质地不同颜色地,搭配出了各种不同样式的布花,然后一一地讲解给梨花嫂,做法、讲究与窍门。 做出不少布花之后,桑榆又跟梨花嫂一起,挑出了适合做腰带的锦缎与布匹,按照桑榆画的图样和要求,仔细地做起束腰带来。 桑榆叮嘱梨花嫂道:“嫂子,这一个月,每次集市我都让你和南山去逛,主要就是了解,如今正时兴什么衣裳,是什么材质什么款式。咱们这束腰带,得分成几个档次卖,低档的只卖几个大众款式,集中在青灰绿蓝紫这几个颜色;中档的要多做红色,可能会有很多新嫁娘想买;高档的各个颜色都要有,浓烈的色彩要配简单的花式,淡雅的色彩既可以配简单花式,又可以配复杂花式。你看这样子……”说完,拿起毛笔,边画边说起来。梨花嫂凑到跟前,听的很是认真。 第10节 讲解完了,梨花嫂去里屋剪裁布匹,季婆子抱着七七找过来,喂了一回奶。小丫头应该跟季婆子逛累了,吃完了就呼呼上了。 季婆子走过去,仔细翻拣了下小笸箩里做好的布花,在一旁道:“花色齐全,料子也好,样式也多,这回可得注意保密,什么都做好了,再一口气儿赶集去卖。” 桑榆抿嘴笑道:“娘,我不打算自己赶集摆摊儿卖。”季婆子如今倒也习惯了桑榆时不时地出人意料一把,因此倒也没着急,只是询问似地看向她。 桑榆赶紧解释道:“娘,你想啊,在集市上摆摊儿呢,只能卖咱做的低档类束腰,小家碧玉们啊是去成衣铺子,挑时兴的新款式买;大家闺秀们呢足不出户,家里就养着专门的针线上人,或者换季的时候,请手工最好的针线上人,人家是挑最好的料子,在家里剪裁缝纫。” 看季婆子点了点头,桑榆又道:“这好的针线上人,除了出入高门大户,多半也与成衣铺子有联系,她们安身立命的营生就是针线嘛。等我与嫂子做齐了样板货,我去三叶镇,找最好的成衣铺子谈合作,将高档货色委托给他们代卖,最好就是我们供货他们抽成。” 季婆子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道:“不行,样品货到了行家手里,立刻就能有仿品出来,依我看,正经针线上人的手艺,肯定比你与梨花要好得多。到时候我们只怕还是沦落到,摆摊儿卖卖低档货。” 桑榆倒是有些佩服季婆子考虑得深远,她点头赞同道:“娘你说的对,所以我要谈的买卖,其实不是这批样板货,而是大方出让这门手艺,同时希望成衣铺能收咱们的货。只看不拆的话,又是第一次见着,我相信一些复杂的花式,即使她们是这方面的人才,也一定不能短时间内破解。” 季婆子放下布花,接过桑榆怀里的七七道:“既然你能想到这儿,我就不跟着瞎操心了。孩子交给我带,你放心与梨花好好做事。桑榆,别忘了你答应娘的话。” 桑榆摸摸七七的小脸蛋,仰头道:“娘,我记得。谢谢你。” 18 第十七章:桑榆进镇 。 眼瞅着这就八月十五了,中秋佳节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做月饼点心,小孩子们眼巴巴地等着盼着。 八月初十这天,桑榆、南山、梨花嫂一行三人,带着样板货,进了三叶镇。看看天色尚早,大商街可能还没开门,他们便去了小市街那里,想简单吃碗馄饨面。 桑榆在了解之后,觉得这三叶镇规划的是真不赖。单从功能上划分,镇里主要就几条街。 首屈一指的就是大商街,里面云集的都是一些大商铺,最好的绸缎行,最好的酒楼,最好的成衣铺,以及桑榆之前去过的驻颜坊,都是在这条街上。 然后就是小商街,就在大商街往西,一拐弯相邻的地方。头一家就是皮料行,其实这皮料行也是个大铺子,就是最里头的生皮加工坊,这味道实在不怎地好,才沦落到了小商街。另外一些米粮店,瓷器坊,布料行,点心铺,首饰铺,药材铺,也都在这小商街上。 大商街往东紧挨着的,是三叶镇的中心大街,这条街贯通南北穿镇而过,是进镇与出谷的必经之路,叫做上马道。这条交通要道正是三叶镇的雏形,也是三叶镇能繁华起来的缘由。 上马道两旁的店铺,多是客栈酒肆、赌坊茶馆,都是给往来客商提供方便之处,二丫夫婿家的福来茶馆,就开在这条街上。出镇的那头有一家马匹行,而相对的另一头,则有一家青楼、一家戏馆。 小市街其实不算街,与其它几条街相比,它窄小寒酸许多,两架马车都不能并排而过,这里是三叶镇赶集的地方,往来的人们只能步行。 小市街一头集中的是临时搭建的小饭馆,其余地方就是各种小摊小贩,摆摊做生意的地方。什么卖菜的卖肉的,吹糖人的捏面泥的,卖首饰的卖字画的,批字算卦的,打把式卖大力丸的,都各有场子。上次桂花来卖新式布花草帽,就是在集市边角上,弄了个小摊位。 这三叶镇上,上马道那条中心街,一般都是彻夜不歇,或是开到很晚的。而开街最早的是小市街,接着是小商街,最后是大商街。 话说桑榆与南山、梨花嫂一起,在这小市街头上,挑了个馄饨面馆,一边坐下吃朝饭,一边等着大商街开街。馄饨摊儿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见他们一旁放着独轮车,车上有四角方方柳条大筐,上面还用红绒布盖着,就当他们是来赶集摆摊的了。 食客不多,老婆婆将馄饨送上来,顺势就坐在了四角桌空出的那面板凳上,问南山道:“做买卖的?这来得可有点晚了,没占着摊位吧?要是不着急,可以等等,我与我家老头子体力不行,卖完清早这阵功夫就收摊了。” 南山还未答话,一旁的梨花嫂接过话来:“阿婆,你看我们三人,谁是老板谁是伙计?” 老婆婆原本与南山说话,就是觉得他是做主的,此刻梨花嫂一问,她倒有些不确定了,迟疑对梨花嫂道:“你最年长,看着又能说会道,这么说你是老板?” 梨花嫂捧着碗,呵呵地乐了,下巴一抬往桑榆那一示意道:“阿婆看走眼啦,那才是我们老板哪。” 桑榆正在那儿剥茶叶蛋,闻言乐呵呵抬头道:“阿婆别听我嫂子瞎说,今儿个是刚开头,这买卖要是成了,那才能算半个老板。”说完转移话题道,“阿婆,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啊?” 那阿婆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今儿个一大早,听食客说那么两句,好像是上马道福来茶馆,雇了不少人洒水扫街,听说要从阳关城来个大人物,反正今儿个上马道那头,一大早就闹哄哄的。”说完又惋惜道,“听说一人负责百尺,要干净至极才行,每人能得五十文呢!我家老头子叨叨一早上了,说他要是还年轻,准能多赚来这五十文钱。” 桑榆看季南山吃完了,又给他要了一碗馄饨,老婆婆去下馄饨,梨花嫂小声道:“福来茶馆,不是二丫婆家开的吗?不知她家要来什么大人物。说到这,前几天秋白还跟我说呢,说二丫回娘家住了两天,随行的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小厮伺候着,带了好多礼品回来,桂花看花了眼,天天凑二丫眼皮底子下去,恨不能去抱抱大腿亲亲脚面。” 桑榆给梨花嫂使了个眼色,看了季南山一眼,梨花嫂赶紧住了口去喝馄饨汤。季南山新要的馄饨也上来了,正蒸腾着热气。季南山转头对桑榆道:“怎么不说了?该唠就唠,看我干嘛?我早就没啥想法了,如今这样的日子,富贵体面,正是二丫想要的。” 桑榆道:“咱吃饭,吃完了办咱的正事去,天王老子来,跟咱也没半点干系。” 桑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福来茶馆扫街相迎的所谓大人物,就是阳关城里的商家。而就算她知道,因为那无影无踪的一段记忆,她也无法记起与商家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了。 虽然有句老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懒牵”,但也有句话叫“人生最多不如意,不是冤家不聚头。” 命运的大手翻复无常,逃不掉的终会碰面。后话且不多说。 桑榆三人用过朝饭,推着独轮车,径直来到了大商街上,停在了最大的那家成衣铺门前。这家铺子名字很别致,叫做“羽衣坊”。桑榆最开始听到梨花嫂提及的时候,还着实纳闷了一阵子,以为是专门卖雨衣的。如今看了招牌,自然明白了是取“霓裳羽衣”的意思。 桑榆扭头问道:“得留人看着货,你俩谁跟我进去?” 梨花嫂道:“我陪你进去,不过我可不知道说什么,桑榆全得看你的。” 季南山也道:“我嘴笨,留下看货。” 桑榆拉着梨花嫂的手进了羽衣坊,立刻有小伙计迎了上来招呼:“吆,两位大姐早,挑衣裳?来这边请,这头儿都是新上来的款式,随意挑慢慢看。” 梨花嫂集集都来,随意看了一眼就没再瞅了,倒是桑榆微笑着看了好一会子。刚才的小伙计钻进柜台里,瞅了瞅桑榆的眼神,指着一件草绿色的裙装道:“这位姐姐,要不让小的给你介绍介绍?” 见桑榆含笑并不反对,小伙计麻溜地介绍道:“姐姐您有眼力,您看的这件是咱店里新上来的一款,也就一集前才摆上来。这件裙装样式简约大方,虽然没什么复杂的花式,但剩在配色,您看这是草绿色吧?其实是各色绿堆叠,绣的是暗针,你看我这么抖一下,就有些微的色差,这要是穿在身上,一走动就像踢开一池静水,像有绿光浮动一般。这颜色,夏里穿,没别的,看着就凉快;这料子是锦缎加蚕丝织成的,叫蚕丝缎,柔滑清凉,穿着舒适极了,眼下正时兴。这套裙装有点小贵,本店上货也不多,加上这摆出来的还有三套,你要能拿着,一大早刚开张,大吉大利,能给您打个九折。” 梨花嫂被小伙计的介绍吸引住了,过来摸了摸抖了抖,果然是绿光浮动,灵秀非凡,看上去很是好看。梨花嫂扭头对桑榆道:“上集就看见这衣裳了,只是要是不听介绍,还真不知道有这讲究,当时看着平凡无奇的。” 桑榆脸上笑意更深,点头附和道:“小伙计口齿伶俐,介绍得甚好。” 那小伙计闻言也高兴,利索地趁热打铁:“那姐姐您瞧上没?瞧上我就给您包起来,这裙子原价是三两银一套,九折是二两七百钱,现在买店里还送同样质地的蚕丝缎手帕一条。您要是定了,给小店开开张,小的做主送您两条,您姐俩一人一条,用着多好!那帕子平时也要卖五十钱一条呢。” 梨花嫂听了价,啧啧舌松了手。 桑榆看向小伙计的眼神越发赞许了,她笑容满面地竖起大拇指:“羽衣坊不愧是三叶镇最好的成衣坊,小掌柜是真厉害。” 19 第十八章:少年掌柜 听了桑榆的话,那少年小伙计也笑了,只是这时的笑,已不是刚才迎客进门时的客气微笑,而是稍稍诧异之后的会心一笑。 他站直了腰板,再出声的时候已沉稳许多,拱了拱手道:“区区姓沈,名碧泉,世居衢州府城,这羽衣坊正是敝府产业。每年换季盘账时,会往三叶镇走一遭,每次来都要扮几日小伙计,看顾下生意,这是敝府的规矩,从不与外人道。来往也有三四载,此番第一次被人认出来,这位姐姐好眼力。” 桑榆见他正式自报家门,赶紧也裣衽一礼道:“小妇人季桑榆,山野人家,未见过世面,适才福至心灵,随口一猜,小掌柜过誉了。” 小沈掌柜笑笑,继续问道:“季姐姐可看上这套裙装?你我有缘,且再狠折上一折,二两银卖与你了。” 桑榆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只问道:“随赠的丝帕可否取出一观?” 小沈掌柜从柜台上取出一方锦盒,拿出两条丝帕来,大方递过去道:“季姐姐看吧,绝不是糊弄人的,一样质地做工精细。” 桑榆将帕子递给梨花嫂一条,然后道:“适才小沈掌柜因我一句话,折去七百钱,叫我怎好意思占这个便宜?不过小沈掌柜又确实诚心给我实惠,不如我就收了这两条赠帕,虽只一百钱,也是个心意。” 小沈掌柜闻言先是愣怔片刻,然后忽然附掌大笑起来,他边笑边道:“妙啊,妙啊!季姐姐当真是个妙人,比我还会做生意!这一文未花,白赚了两条上好丝帕,还是圆我的面子。妙!妙!” 这小沈掌柜表情赤诚,言语中并无讥讽之意,但桑榆还是微微有点脸红,一旁的梨花嫂亦是默默将丝帕放回了柜台。 小沈掌柜止住笑道:“一百文买一句妙语,一笑畅怀,实在值得,这位大姐,帕子且安心收下。”说完将帕子又递还了梨花嫂。 梨花嫂看桑榆点了头,接过来揣进了怀里。 桑榆扭头对小沈掌柜道:“我与小沈掌柜年岁相仿,请叫我桑榆就成。既然占了小掌柜便宜,便也想送些好处作为回礼,不知道小沈掌柜可有兴趣?” 那小掌柜也不扭捏,正了正神色道:“碧泉洗耳恭听。” 桑榆摸摸那件绿色裙装道:“适才小掌柜介绍的甚好,一句假话也无,这裙子的确很不错。不过小掌柜适才也听到了,我嫂子上集时就见过,只是觉得平淡无奇。衣装不像酒品,摆在台前就为个卖相,这件裙装虽然奢华,一眼看去却稍显低调,不容易被留意到,这实际上很吃亏。” 小沈掌柜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桑榆继续道:“这套裙装虽然上集才摆出来卖,却不是新上市的款子,想必在衢州府、阳关城等大地方,已卖了半夏了。衣装服饰类,向来是走在换季最前面的,如今八月未半,小掌柜已过来换季盘账,由此可见一斑。话扯回来,这件裙装是半臂款,质料款式都是为应对炎夏设计的,此时天虽也极热,但走势却是朝凉了,也就是说这裙装买回去,已应季穿不了几日。这些,想必小沈掌柜都是心知肚明的。” 小沈掌柜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何以见得?” 桑榆笑笑道:“首先这裙装不打眼,小掌柜才会热情介绍;再来这裙装快过季,小掌柜才会让利打折,还附赠丝帕。”说完桑榆又翘起拇指比了比道,“这些措施都很对路,能吸引买家,小掌柜是行家里手,不用我多言。” 小沈掌柜点点头,想让道:“请继续。” 桑榆回头在梨花嫂耳边嘱咐了几句,梨花嫂点点头出去了,然后拎了个小布包回来。 桑榆重又回头对小沈掌柜道:“当然这蚕丝缎的质料也有缺憾,比如它虽然凉快却不吸汗,如穿了它在烈日下行走,必是浑身黏腻不适;再者它垂感虽好质料却过于轻盈,微风乍起,虽的确飘然欲仙,却也十分贴体现形,不只粗臂、小肚腩无从遮掩,也叫人窘迫;其三这料子怕刮丝,抽出一条则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不留神弄坏一点,这整条裙装就报废了,甚是可惜。” 梨花嫂听得连连点头,小掌柜含笑不语,用眼神示意桑榆继续。桑榆拿过布包来,接着道:“适才不过是与小掌柜闲聊一二,我说的好处在这里。小掌柜请看,我有办法让这件不太引人注目的裙装,刹那间改观,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说完打开布包,拿出几朵深浅绿色堆叠出的,同样是蚕丝缎材质的布花来,比划着那件衣裳道:“小沈掌柜你看,肩膀这里,袖口这里,还有这交领斜襟的地方,假如缀上两朵,是不是立时便不一样了?” 小沈掌柜眼放亮光,拈起一朵布花,问道:“这是新的绒花头饰?将头饰与衣装结合,前所未闻,好想法!” 桑榆笑笑正色道:“沈掌柜,这并非头饰,乃区区不才,专门为衣衫设计出的配饰。它不像绣花那般,伏于布料平面,非近不可观,相反它十分抢眼。”桑榆直起身来,忽然伸手将布包掩上了,然后笑眯眯道,“这里只是几朵零碎布花,也不过两三种款式,实际上复杂简单的各种布花,我做了二十三种出来。并且我利用这些布花,设计出了一种新式的垂花束腰带,能应用颇广。小沈掌柜,请问你是否感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想咱们需要换个地方,喝杯茶好好谈谈。” 小沈掌柜拈花一笑道:“福来茶馆三楼,有我常年包下的雅间。”说完伸手一让道,“季老板,咱们移步详谈?” 梨花嫂悄悄握住了桑榆的手,她很是用力,可见难掩心中的激动情绪。桑榆其实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两人一握手,忍不住同时扭头,相视而笑。 那边小沈掌柜已有些按捺不住,催道:“两位姐姐,请!” 。 上马道,福来茶馆宾客盈门,生意不错。小沈掌柜一进门,竟发觉有不少的生意人在此喝茶,有些熟识的,见过的,或者没见过想认识的,纷纷上来打招呼。桑榆与梨花嫂握着手,跟在后头,季南山抱着筐紧随其后,一行人终于上了三楼。 三楼另有柜台,福来茶馆的东家,五十来岁胖乎乎的陈员外陈福茗正在查账,一扭头见了小沈掌柜,连忙放下账簿迎上前来寒暄:“哎呀呀,往前就要换季,我就觉得小沈掌柜快要来了,今日才算见着,这一向可好?令尊令堂……” 从他们二人的寒暄中,桑榆几人都知道了,眼前这位就是福来茶馆的东家,陶二丫的公爹。 小沈掌柜客套道:“都好都好,陈掌柜看来也甚是康健。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听闻府上二公子成亲不久,遗憾小可未能赶上,只能叫人略备了一份薄礼送去,还望陈掌柜勿要见怪。” 那边陈掌柜笑呵呵道:“要说如今你我两家也算沾亲带故,七月里听闻沈公子长姊已与阳关城商家三少完婚,我陈家与商家恰是表亲。实不相瞒,如今商三少爷就在敝府做客,不知你们可见了面?” 话音未落,忽听哐当一声响,众人回头,却是季南山抱着的大筐子,撞到了红漆柱上,想是视线受阻,一时没看清路。 桑榆有些尴尬,那陈掌柜圆了圆场子道:“不打扰小沈掌柜谈生意了,有空暇时请一定多来敝府坐坐。” 小沈掌柜抱拳道:“一定一定。” 看着陈掌柜回柜台那边了,小沈掌柜才道:“这间浩渺阁就是了,来,请进吧。” 桑榆扭头招呼了季南山一声,让他快点。却见他抱着筐子,杵在当场,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桑榆捏了捏梨花嫂的手,梨花嫂低声道:“没事儿,桑榆你先进去,我与南山随后就来。” 桑榆随着小沈掌柜进了雅间,没听到外头季南山焦急的声音道:“梨花嫂,桑榆呢?咱们不谈了,回村吧!不行,我有事我们马上回村!” 20 第十九章:桑榆来历 。 梨花嫂见季南山真的十分焦急的样子,一时也有点愣,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拉过季南山道:“南山,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拖桑榆后腿呢!你能有什么事?你倒是跟我说说!要回你就回,别拖着桑榆,你走你的,我留在这儿就行。” 季南山苦着脸琢磨了片刻,放下筐子对梨花嫂道:“梨花嫂,叫桑榆先回去好么?我实话跟你说,刚才那个掌柜的说的商家的人,桑榆跟他有些恩怨牵扯。” 梨花嫂面带惊诧,瞪大眼睛却压低了声音:“难道……是你带着桑榆私奔的?商家是桑榆的主家?” 季南山闻言一愣,但想了想,就随即长叹一口气道:“差不多……吧。” 梨花嫂一下子也跟着焦急起来,转圈撮着牙花子道:“呀!呀!呀!这可咋整?桑榆是商家的丫头?你这属于拐带啊南山!被发现了是要吃牢饭的!” 第11节 季南山拽住转圈的梨花嫂道:“嫂子,桑榆的确是商府的丫头,不过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呢。” 梨花嫂忽地站住了脚,小声问季南山道:“你偷出来的?”然后季南山还没说啥,她忽然乐了,一伸拇指道,“偷的好!只要当时没被人逮住,卖身契在咱们手上,桑榆就是自由身,跟商家已无干系,你怕什么!真是的,还吓我一跳!” 梨花嫂说完,算是彻底稳住了心站住了脚,她拍拍季南山肩膀道:“别说商家的人根本没在这儿,就算在这儿咱手里有卖身契,啥也不怕。我看咱们赶紧进雅间里去,像这样在这里窃窃私语的,才招人眼珠子呢!” 季南山低头沉思片刻,抱起竹筐,示意了下梨花嫂带路,两人总算也跟进了雅间里。 这浩渺阁雅间,是那种大气磅礴的雅致。一推门,当先见着的就是一面镂空雕刻的四折屏风,上面雕刻的不是花鸟鱼虫,也不是梅兰竹菊,而是锦绣河山。云雾缭绕,烟波浩渺,空灵隽秀,连绵不绝。四折屏风分别雕刻了四季山景,春水初融,夏花烂漫,秋高云淡,冬雪漫山,各有特色,夺人眼球。 转过屏风,往左是雅间的内室,被精致的垂花帘幔遮住,窥不到内里景致。往右是一樽青铜底座镂空网纹的熏炉,正燃着香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豆蔻清香。 临窗放着一张朱漆雕花的大罗汉床,中间一小木几,上面放着茶水果品与各色糕点小食,小沈掌柜与桑榆坐在那里,相谈甚欢。靠右墙放着几张客椅,小沈掌柜见二人跟了进来,起身将他们让到了客座上。 在雅间外伺候茶水的小二,早瞄到了又有人进来,立刻烫了茶,敲门进来奉了,又悄没声儿的退了出去。 等小二重又关好了雅间的门,小沈掌柜重又落座,对桑榆道:“那么,就照咱们方才谈的,我待会儿便将合约草拟出来。现在,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其它花式,与那垂花束带了呢?” 桑榆笑应道:“这是自然。”然后起身走到季南山身边,掀开筐子上的绒布,拿了几款垂花束带出来,递给小沈掌柜之后,又挑了不同花式的布花出来,用红绒布包了,放到了小几上。 沈碧泉迎着窗外的明光,仔细翻看着手中那一款垂花束带。这是一条用深紫色锦缎制成的束腰带,一掌宽度,中间微微凸出一条浅紫色的缎条,缎条上每隔四指宽度,就垂下一个小小的紫色花球。细看这花球乃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每朵花蕾不过小指肚那般大小,细微处颇见精致。束带的上下两条边缘内部,皆穿过了一条浅紫色细缎带,于右腰侧系合,缎带的下面垂着几朵深紫色布花,系了花结之后,下端的花朵便垂得错落有致。 沈碧泉端详良久,才放下了这条束带,对桑榆含笑点头道:“一针一线未绣,却不输雅致。楚腰纤细垂花带,风盈翠袖暗香来。”说罢又翻看了那二十来种布花,笑着指认道,“这是莲花,这是菊花,这是梅花,这是竹叶、枫叶,这是金盏花,这是绣球花……” 等他翻看完了,桑榆将布花与束带都收了起来,然后道:“小沈掌柜,那么咱们就说好了,你拟好合约,将定金付给我,待你准备妥当,我随时可去羽衣坊,将布花的做法,细细教予贵坊的针线上人。” 沈碧泉已备好纸笔,略沉吟了片刻,便将合约一气拟成了,桑榆看过后并无异议。沈碧泉落了款盖了私印,桑榆也落了款摁了指印,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然后沈碧泉进了内室,拿了杆小称出来,称好十五两银,封到钱袋里,交给了桑榆。桑榆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意,回头看一眼梨花嫂,也是一副乐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倒是季南山,抱着筐子犹是一副迷迷愣愣,好像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沈碧泉见买卖已成,也甚是高兴,却也没忘记嘱咐道:“季姐姐,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咱们双方已定了合约,这布花的做法便是商业机密,断断不能再交给旁人做,否则就是违反了约定,银子要全数还回来的。” 一旁的梨花嫂闻言有些忐忑地道:“桑榆,桂花她……” 沈碧泉接话道:“是这个花式吧?已做成了新式草帽,流传开的?” 桑榆点了点头,沈碧泉道:“除此之外,别的都未曾传出?”桑榆肯定地回答道,“是的,我与梨花嫂,上了一次当之后,格外的注意了。” 沈碧泉点点头道:“那就好。这布花的手艺,就此算是转让给了我们羽衣坊,明日交接完毕,我即刻着人起草手卷,上报衢州商联会,从此市面上再有此类及仿类制作工艺出现,都要给羽衣坊上交一定的税金。对于那个偷了你们手艺的大嫂,待我这边弄妥当后,你与梨花嫂大可以阻拦了她,不许她再私下贩卖,就跟她说,要么交了税金再卖,要么就等着吃牢饭。” 桑榆笑道:“如此是最好不过。那厮着实可恶,既不尊师又不敬老,偷了手艺还给我娘一顿挫窝,老人家怒火攻心,久久未散等着出气呢!” 梨花嫂也附和道:“就是。这下子可好了,一直以为那个花样子就算这么丢了,没想到报到什么会,还能找补回来,这可真正不赖。那个,沈掌柜,小妇人也不懂这些,就冒昧问一句,这什么会若是我们再有新手艺,自己报上去,也顶用吗?” 沈碧泉哈哈笑道:“不只是季姐姐心思巧,这梨花嫂子脑筋转的也很快。这商联会却不是谁有手艺就能得到庇护的,它是由各州府总计二十大商家联合的组织,其中前十大商家几乎是地位不可撼动的,后十家偶有变动。如今我们已牵上了线,现阶段你们有什么新手艺,转让给我沈家是最妥当的办法。待将来,你们买卖做大了,跻身二十商家之列后,自可多多赚些,就不必再经沈家一转了。” 梨花嫂连忙摆手道:“这却说得远了,真正从未想过,无此大志,无此大志。” 沈碧泉含笑转头问桑榆道:“季姐姐呢?可曾想过?” 桑榆也跟着摆手道:“家大业大麻烦大,眼下能吃饱穿暖住舒适了,我就知足了。如今虽有小利却尚未自满,不过也真正未曾考虑那么远,且走且看吧。”说完又道,“沈掌柜,你别叫我季姐姐了,我听着真不习惯,你就叫我桑榆吧。” 沈碧泉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希望日后能与桑榆做个长久的相与,有什么新手艺,尽管去羽衣坊,明日我为你引见沈家在三叶镇的杜管事。不是衣衫类的手艺也不要紧,我沈家产业牵涉颇广,就算没有合适的行当,也可为你再接线别家相宜的。” 桑榆起身一礼道:“多谢沈贵人。” 沈碧泉哈哈一笑道:“咱俩还说不定谁是谁的贵人呢!我已吩咐小二哥去山珍楼定了一桌,如今日已当午,咱们换个地方,边吃边谈。待后晌针线上人凑齐了,咱们回羽衣坊将合约履行完,我将另一半银子付了,也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几人说笑着站起身来,向雅间外走去。刚行两步,小二在外头敲起了雅间门:“沈公子,商三少送来帖子,邀您山珍楼饮宴。” 21 第二十章:南山扯谎 。 桑榆一路急赶慢赶,从三叶镇上返了家。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院子里枣树下头,季婆子正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晃着摇篮。桑榆几乎是扑了过去,结果看到小小的襁褓里头,粉嫩嫩的七七正睡得十分香甜。 季婆子拿扇子柄碰了碰桑榆胳膊,问道:“怎么了?急三火四的一脑门汗?才刚睡着一会儿,别给弄醒了。” 桑榆将汗湿的双手在身侧蹭了蹭,一边去摸七七的额头,一边扭头反问季婆子道:“娘,七七没事儿吧?” 季婆子摇了摇大蒲扇:“这不睡得好好的吗?怎地?交给我你不放心?我抱她去连水家的那里吃过奶了,吃着吃着就睡着喽。”说完冲呼呼大睡的七七小声道,“是吧,小东西?” 桑榆一口气松下来,忽地就觉得脚酸腿软,一屁股坐到了枣树下头的草蒲团上。这时候大门又响,梨花嫂与季南山迈步进了院里。 梨花嫂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哎呀喂,可跑死我了!桑榆,七七没事吧?”问完了半天,桑榆都没应声。梨花嫂自己凑到摇篮前,看了半晌道,“这是……没事儿了?” 桑榆站起身来,拉过梨花嫂,小声道:“一开始就没事儿,南山扯谎。” 梨花嫂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在进雅间之前,季南山跟她说过的话。她叹口气也小声地劝道:“桑榆,别怪南山,他也是怕多生事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那人也去了山珍楼,咱还是躲开点儿比较好。” 季婆子挥挥扇子,小声不快地道:“一边儿说去,这好容易刚睡着!” 桑榆抹了抹额上的细汗,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看了南山一眼道:“走吧,去坡上说。” 梨花嫂也跟着出了门,转身道:“你两口子说吧,我得回去歇歇了,这一通赶啊,跑死我了!” 桑榆拉拉她的手,梨花嫂反握过来拍了拍她,低声道:“桑榆,没事儿哈。” 季南山沉默地向前走,到了桑榆常去的海棠树下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继续沉默。 桑榆想起那次季南山犯别扭的事儿来,她苦恼地狠晃了晃脑袋,却还是挤不出一丝半点儿之前的记忆来。等她放弃了懊恼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季南山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桑榆往背后的海棠树上一靠,闭眼琢磨了片刻才问道:“南山,你怎么了?从到了福来茶馆,你就不对头。在外堂柱子那,你跟梨花嫂都说什么了,磨蹭了那么久才进去。你要再不进去,我都没话跟小沈掌柜说了,样板货可都在你筐里呢!” 季南山脸色有点僵硬:“那陈掌柜说的话,你也应是听见了。商家三少,如今就在他府上做客,听闻他已与沈府大小姐成亲,你们之间的前因后果,我也约略可以猜度出了。我觉得,像他这种人,你应当有多远就躲多远!你都听那传信儿的小二哥说了,他就在山珍楼,等着与小沈掌柜饮宴,你居然面不改色,这就要跟着去!” 季南山话音一落,桑榆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好嘛,终于有点头绪了,合着七七的亲爹,就是这个她才听说了两回名字的——商家三少!而这事儿,季南山他是心里有数的! 季南山目光中带着些薄怒,又带了些匪夷所思地注视着桑榆,继续道:“我暗暗扯了你两次衣袖,你都挣脱开了,一门心思地要去见他!若不是正好见到溪和先生去药铺,我都想不起用七七做借口,把你给吓唬回来!” 桑榆百口莫辩,真是无语向苍天!她记忆力压根就没商三少这号人物,当时小沈掌柜热忱相邀,言明到山珍楼后只需片刻,过去与他姐夫打个招呼就回,让她切勿介意,她怎好意思拿乔端架子呢?谁知道这事儿能这么巧,对她来说无异于路人甲的一个人物,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前男友! 桑榆张了张嘴:“我……我……”正在结巴着,桑榆忽然就发现,季南山看过来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受伤的感觉,这让桑榆更是无奈了,半晌才找着了词儿,就着季南山的话头道,“梨花嫂说的对,我怕他作甚!我现在是你老季家的媳妇,跟他姓商的一点干系都没有!他能把我怎么地?” 季南山不说话,就一直沉默地盯着桑榆,桑榆心一横也看过去,心想反正自己问心无愧。好久,季南山才移开了视线,转而道:“商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咱们惹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家又兴什么心、打什么主意。梨花嫂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桑榆,做人要守信。在下马道驿馆,钱三来收了银子,把卖身契还了你,放了你与七七一条活路。我们向他保证过,有生之年不再踏入商家活动的势力范围。既许了诺,就要不折不扣地践行。” 季南山寥寥几句话,信息含量太大,桑榆一时消化不过来。对往事一无所知的这种状态,真是让她感觉无比的别扭,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桑榆沉默着理了一下头绪: 商家有桑榆的卖身契,所以她之前是商府的下人,来自阳关城; 商三少是七七的亲爹,所以不知怎么个前因,桑榆跟少爷有了一腿; 桑榆出现在下马道驿馆,很明显是她大着肚子跑了; 为什么要跑?自然是商家不打算给她名分,甚至还要对她不利; 派来的追兵就是那个叫钱三来的,最后却被季南山花银子收买了; 她与季南山跟钱三来之间有协议,不踏进商家地盘,不出现在商家人视线里。 虽然这些事情,并非如今的桑榆亲身经历,但一番想象后,桑榆却也不禁地义愤填膺了:“这商家未免欺人太甚!”说完转向季南山跟他讲理,“南山,现在也不是‘我去踏进商家地盘’,也不是‘我要出现在商家人眼皮底下’,是他商家人把手伸的太长了,都杵到我眼皮子了!难道……难道我之后都不能去三叶镇了?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荷塘村里转悠?” 季南山显然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他对桑榆道:“不至于。那商家与陈家是表亲,这次来三叶镇,应当是探亲吧?总不至于待着就不走了。三叶镇虽说也算繁华,但与阳关城是不能比的。” 桑榆唉声叹气道:“那我再去三叶镇,就绕着福来茶馆和陈家走,我不走上马道那条街,直接去大商街羽衣坊,我答应了小沈掌柜,明天把手艺传给针线上人,而且我还有一半的酬劳没拿回来呢!” 季南山没有言语,桑榆急道:“这还不行吗?” 季南山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桑榆看他那样子就更着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别吞吞吐吐的,我最受不了这个了。” 季南山好似横了心,直接问道:“桑榆,你对商三少爷,或者商三少爷对你……我是说你们……” 桑榆气道:“你想说什么?我都跟你成亲了,你还想问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还会旧情复炽?”说到这儿,桑榆右手握拳捶了一下左手掌心,“啊,对了,还有那日,给八哥鸟儿做好笼子的那日,你问我什么来着?问我会不会带着七七离开你!” 季南山看出了桑榆很生气,他闭上了嘴不再说不再问,但一向嘴笨的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更何况此刻他的心里,真的是并没有多大自信。 一个是富家一方的大家族出身的少爷,一个是穷得一度无米下锅的村夫;一个是丰神俊朗的公子哥,一个是黑脸小眼的丑男人。更何况,商少爷已经顺利与沈家结了亲,纳妾只是个时间的问题。还有就是七七,他毕竟是与七七血脉相连的生父。 不比不知道,一比季南山觉得心里像是被大风刮过,他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深刻地感觉自己是一无所有。 其实,季南山心底还压着一件事,他根本不敢往深里去想。自从桑榆得到季婆子的支持,得到梨花嫂的帮助,真正放手开始做事情之后,季南山越来越发现,她不愧是从大商家走出来的女人,她似乎特别有做生意的头脑,有这方面的才能和天赋。 季南山这一路上,一直在做着比较。不止跟那商家三少比,也跟桑榆比。他出门两年,在木器行辛苦做工,省吃俭用最后得了二十两银,全部被他拿来贿赂了商府的副总管,钱三来。而桑榆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二两银子做本金,眼见着这就可得银三十两。 季南山看着眼前的桑榆。 她才出月子不久,两颊还略有些肥肉,虽然瞪着眼睛,气呼呼的,可是眉如柳叶,黑眸盈盈,悬鼻小口,皓齿如贝,真是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儿。 在商家,她只是一个丫头,一个下人,更是一个女人,摸不到当家过日子的这些事儿,所以她并不出众。 但如今,她渐渐地融入了荷塘村,哄好了婆婆,结交了密友,得到了支持,才开始崭露头角,便让他望尘莫及。 这样的桑榆,还有那软软的小肉团子,那个一逗就冲他乐个不停的七七,他能留得住吗?他能配得上吗?真的会属于他吗? 季南山的心,像浸了水的布巾,渐渐地暗了颜色。他想不顾一切地拧干,但既害怕疼痛,又恐惧失去。 而桑榆前世因为感情遭到背叛,被严重伤害过。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她自从接受了穿越来的事实,就一门心思地想在这个小家好好过日子,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季南山怀疑她,让她心里十分地难过。不过看到季南山生气中又略带恐慌的样子,桑榆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季南山这样子,分明是在意她了。见了商三少,他有些吃醋,也没有安全感。 想到这里,桑榆心头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她拉起季南山的手,用力握住,仰脸看着他眼睛,坚定地赌咒发誓般地道:“南山,我哪儿都不去,我跟七七,这辈子都要赖着你。” 听了这话,季南山心里的不安略得安慰,他反手握紧了桑榆的小手,郑重道:“桑榆,我会对你和七七好的,一辈子。” 22 第二十一章:冤家路窄 。 第二日,已是八月十一。高高的蓝天上,散布着大片的白色卷积云,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只是偶尔露一小脸,有清凉的山风不时吹过,是夏天尾巴上难得一见的舒爽天气。 桑榆早起好好地哄七七吃了一顿奶,然后与季南山一起去找梨花嫂。到了她家才知道,昨儿个香草吃坏了肚子,半夜里上吐下泄折腾了好几回。梨花嫂不得已去拍了孙溪和的门,给她煎了药,喂下去后天都蒙蒙亮了。 桑榆见她神色疲惫,便不想再让她随着跑这一趟,开玩笑道:“嫂子,你在家照顾香草吧,我去羽衣坊就成。放心,我不会带着银子跑了的,我把七七押给你。” 梨花嫂不想耽误她事儿,直接将她轰了出来,到了大门口才嘱咐道:“别去上马道那儿转悠,早点完事早点回来。七七我也会帮忙照看的,家里你放心。对了,香草爱吃长果豆儿,裹着糖面子炸酥的那种,你帮我称半斤回来。” 桑榆一一应下了,又对梨花嫂道:“你家双轮车呢,今儿个用那车,我还有俩鸟笼子也要带着。” 梨花嫂笑道:“南山自个儿去推去,不就在草棚里吗?”又对桑榆道,“怎么?这才稀罕多长时间,就养够啦?” 桑榆回道:“一开始就没寻思长养着。这快中秋的几日,小市街天天有集,我趁着去镇上,卖给富贵闲人们养去。” 告别了梨花嫂,桑榆将大鸟笼也放到了车上,小鸟笼挂在了车把头上,把那个盛放着样板货的柳条筐,也从独轮车上挪了过来。然后与季南山一起,赶去了三叶镇。 在小市街吃馄饨面的时候,隔着两个摊位,桑榆竟然看到了桂花。她又赶制了一批布花草帽,趁着节日来出摊赚钱了。桑榆这么近距离地瞅着,也实在是心里头涨气。尤其是偶尔两人视线这么一相对,桂花不止不见羞愧之色,反而理了理身上新做的襦裙,又刻意抬了抬套了个银镯子的手腕儿,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 桑榆小声地对季南山道:“看她那个得瑟劲啊,真欠抽!”说完又自我安慰道,“哼,反正她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了!我不跟这泼妇一般见识!” 季南山喝完了馄饨汤,放下碗道:“这次没梨花嫂跟着,心里没底气吧?怕她挠你?” 第12节 桑榆扭头斥责他道:“还用的着梨花嫂?这要真打起来,你是干什么吃的啊?就你那大拳头,一下子挥过去,她就得掉半嘴牙!她那男人,天天喝得东倒西歪的,肯定打不过你。” 季南山不说话,就用一种“你也就说说吧”的眼神看着她。桑榆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是懒得跟这种人生真气,反正不多久就有招治她了!” 季南山转过话题来,细细嘱咐桑榆道:“刚才我与阿婆说好了,就把鸟笼子放这一旁挤挤,有人买你就看着卖了,反正就是费了点手工,也没花什么本金。我得去市集那头转转,给香草买长果豆儿;还得去小商街,先到药材铺帮溪和先生带几味药草;要是赶趟儿的话,我再去趟木器行,仔细瞧瞧那书生背的书笼是咋做的,溪和先生托我给他做一个。等我那头事儿办得差不多了,我就来这边接你。” 桑榆见他嘱咐的这么细,就知道他有顾虑,便自动说道:“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待着,绝对不去上马道那转悠去。惹不起我就躲呗,我心里有数。” 季南山这才接过桑榆给他的半吊钱,起身离开了。 桑榆靠着双轮车,从馄饨摊阿婆那里借了把竹椅子,坐在两只鸟笼前头,生平第一次也摆起了小摊儿。她掏出一把葵花子,磕出果仁来,逗着八哥鸟儿说话,想吸引买主。 鸟笼上的遮光布刚掀开,两只八哥似乎还没完全醒明白,一只去了竹筒那儿喝水,一只懒洋洋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都没给桑榆面子。 桑榆也不着急,自己把磕出来的瓜子仁都吃了,然后扯了根狗尾巴草逗鸟儿。那只梳理羽毛的八哥鸟,扑棱着翅膀躲开了草茎,桑榆伸长了胳膊,又从那头伸进去逗鸟儿。 八哥鸟儿又来回飞了两趟,见躲不开桑榆,总算想起了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它学着人话道:“不许动!这是非礼!非礼非礼!” 这嗓子一开,另一只八哥鸟儿也来劲了:“坏女人!坏女人!” 这八哥到底是鸟儿,学人说话顶多也就个七八成发音,而且还像是捏着嗓子的调调。很快,周围的人就被吸引过来一圈儿,凑过来看起了热闹。 桑榆晃了晃喂食的小纱绷袋子,露出里面的葵花籽给鸟儿看,那只喊“坏女人”的八哥立刻就变了态度:“主人!主人!开饭!开饭!”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馄饨摊儿的阿婆笑眯眯地道:“这鸟儿让你教得真有趣,花了不少心思吧?” 桑榆点了点头。这三个来月,只要有空,她就逗鸟儿学舌,真是费了不少劲才教出来。 这时周围有人问道:“它还会说啥?” 桑榆抬头,略带得意地回道:“会念诗。” 围观的人们开始起哄了:“哈哈,念诗?鸟儿会念诗啊?让它念两句听听。”更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从人堆里挤出来,蹲在了鸟笼前面,嘴里吹着口哨,拿折扇去逗鸟儿:“来,念诗听听。” 两只八哥鸟儿喝水的喝水,梳毛的梳毛,没有动静。 那年轻的公子哥,估摸十八/九岁的样子,锦袍玉带,一身绫罗,连折扇都染着香气,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一股纯真贪玩的稚气,一看就是那种娇生惯养、不识愁滋味的人物。 用季婆子的话,简单概括为:富贵闲人!正是桑榆要钓的鱼。 桑榆来了精神,故意神秘兮兮地道:“这位公子对不住,这鸟儿有个坏毛病,非要见了美人儿,它才愿意卖弄,才肯念诗。” 周围人又笑起来,那年轻的公子对桑榆道:“这不难,我叫美人儿过来。它要真念了诗,我就买了。”说完那公子站了起来,冲人群外喊道:“玉珠,玉珠,你来……” 桑榆也觉得很有趣,看来这公子还真带着美人儿呢,只是携美同游的时候,被这鸟儿给吸引了过来。 不过当那玉珠也挤进了人群里来,桑榆就有点儿尴尬了。眼前的玉珠美人儿,桑榆认识,她姓陶,小名叫二丫。而那个年轻公子哥,不出意外的话,一定就是陈家二公子了。 陶二丫见了桑榆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微笑着对陈二公子道:“相公,这是我同庄的季阿嫂。”说完转头与桑榆打招呼道,“季阿嫂,好久没见了,我听说你生了娃娃,也没能前去祝贺,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从手腕上撸下一只银镯子,递到桑榆眼前道:“这个给我大侄女留着,长大了戴吧。” 桑榆不想要,如果有心送礼,何必等到见面,她推回去道:“小孩子家家,十二晌过了,满月也过了,还收什么礼?知道有二丫姑姑疼她就行了。” 她们在这儿客套,一旁的陈二公子等得有些不耐了,拉过陶二丫道:“玉珠,玉珠,待会儿你们再说。季阿嫂养的鸟儿,见了美人儿就念诗,你快过来,看它念不念。” 陶二丫顺势将那银镯子又套了回去,也凑到笼子那道:“是么?这么有趣?” 桑榆本想将秘诀告诉她,但看她那小气劲儿,就不想说了,便静观其变。 陶二丫逗了鸟儿几句,鸟儿不给面子,陈二公子喃喃自语道:“啊,叫表嫂过来,一定能行!”说完就挤出了人群,陶二丫便有些下不来台。 桑榆正想圆圆场子,陶二丫却质疑起来了:“季阿嫂,你养的鸟儿真会念诗?” 桑榆点头道:“当然。” 陶二丫语气里已带了明显的不信与揶揄:“只对着美人儿才念?” 桑榆肯定地回她道:“确实。” 这时候围观的人们让开了一个空挡,刚才挤出去的陈二公子,引了一个大美人儿过来。 桑榆抬头一看,心下不由感慨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今日,还是个宜会亲友的好日子。眼前的这位大美人儿,她也认识,正是驻颜坊的女掌柜。 想到这儿,桑榆浑身一震。 驻颜坊的女掌柜,是陈二公子的表嫂,那么就是沈小掌柜的长姊,是商家三少新娶进门的夫人啊!我去! 桑榆忍不住侧身扭头,往沈大美人儿身后一看,果然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那岂不就是……商三少爷! 23 第二十二章:商三少爷 。 桑榆对眼前的这张面孔,根本没有任何记忆,但她还是一眼确认了,那就是商三少爷。因为那公子哥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就微微一愣,接着脸上神色一肃,目光中已隐了一丝不快与探究。 桑榆瞟了商三少一眼,当即决定装不认识,这也算是委婉地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无需担心,往事已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想到这儿,桑榆调整下表情,笑盈盈地亲热地招呼起商少夫人来:“少夫人,有日子没见了,桑榆先恭贺你新婚大喜。” 沈碧盈竟然还记得她,见桑榆语气真诚满面笑容,知道她是诚心道贺,心里便也有些高兴,微笑着回她道:“桑榆……是吧?多谢你。确是好久不见了。你那件皮子,我做了顶紫毛冬帽,又做了个围领,很是不错。怎地,你这是又猎到鸟儿了?” 桑榆笑应道:“正是。这鸟儿我调/教了三个月了,会说几句话,讨人一乐。”说完仔细瞅了一眼沈碧盈的装扮。 沈碧盈乃上品姿容,不止眉目婉然如画,气质更是贵雅出尘。她肤色白皙胜雪,穿了一件鹅黄的短褥,下配藕荷色的百褶绣裙,纤腰里围了一条紫色的垂花束带。可不就是小沈掌柜从桑榆这拿了去,说要送给长姊的那个。 沈碧盈见桑榆的目光围着束带转了一圈,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轻声笑了起来:“原来家弟昨日赞不绝口的那个女老板,就是桑榆你?”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如果是说昨儿个,如果令弟的确是羽衣坊的小沈掌柜,那么……多半说的……就是我了。” 桑榆回了话,忽地觉得左半边身子麻嗖嗖地一阵发凉,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正对上商三少爷若有所思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有如实质,在桑榆身上扫过一遭,让她极不舒服,甚至有抖抖肩膀的冲动。桑榆忍耐着,确认沈碧盈头上珠环翠绕之后,引她到鸟笼那里,将葵花籽递给她道:“少夫人试试。” 沈碧盈笑笑,顺从地弯下了身子。一旁焦急等着的陈家二少,立刻吹了两声口哨,引得鸟儿回过了头来。 沈碧盈拈起葵花籽在鸟儿眼前一晃,八哥鸟儿很给面子地开了口,一只说:“小姐真好看!”另一只紧接着道,“小姐往这瞅!” 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沈碧盈也忍俊不禁,只有陈二少爷有点怅然:“诗呢?诗呢?” 他话音未落,八哥鸟就一人一句地来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八哥爱瞅。” 围观人群笑得更热闹了,陈二少爷哈哈大笑,兴奋地颇有些手舞足蹈的劲头,他扯了下陶二丫的衣袖道:“好玩,好玩。买了,买了,玉珠。” 陶二丫脸上的神色很有些僵。刚才她相公大呼小叫地叫了她这个美人儿来,八哥鸟儿该干啥干啥;随后她相公扯了认为更美一些的表嫂过来,这八哥鸟儿居然真的开口说话了!这真是十足地落尽了她的面子。 但她可不敢记恨沈碧盈,商家三少过来,她公公千叮万嘱了要啥给啥是好好招待,更何况连商家也算高攀的衢州府的沈家! 陶二丫只能将火发到八哥鸟儿头上,脸上堆着笑,话声却有些冷:“这小畜生倒真有些眼力,竟然能看出来表嫂生得美!”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已经回暖,并且扭头看向沈碧盈,以期卖个好儿。 沈碧盈微笑不语,倒是陈二公子尚在兴奋中,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有眼力有眼力,我就说表嫂过来准能行!” 陶二丫刚夸了小畜生有眼力,陈二公子就不知不觉地,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了一把。 桑榆一时真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她赶紧停住,一抬头,发现沈碧盈也忍不住地想笑,憋得满脸通红,而一旁的商三少也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陶二丫本就有些黑,此时脸上已一片飞红。只有陈二少爷兴致勃勃地从二丫那,拿过了一个精致的钱袋,问桑榆道:“连笼子带鸟,都买了买了,多少银子?” 桑榆收住笑意,打量了一眼陈二公子,发觉他眸子里特别的澄澈宁静,根本就没跟他们周围的人在一个关注点上。忽然之间,桑榆觉得,这陈家二少爷相当难得了,这般纯净的目光,竟跟她的小七七有着某种相似。 陈二少爷晃晃钱袋,催着她出价儿,一旁的沈碧盈但笑不语,安静瞧着。而那商三少爷更是从一开始,就当个背景,一声儿没出过。 其实,就像季南山走之前说的,桑榆只是随便卖卖,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开个什么价儿。既然不知道,桑榆索性就直说了:“陈公子,看你就是常玩鸟儿的人,二丫是我同村的姐妹,少夫人又与我相识,大家也算半个熟人,彼此也知根知底,我就不打肿脸充胖子说白送了。银子呢你就看着给,你看好不好?” 陈二少爷看看鸟儿,再看看钱袋,忽然直接扔了过来道:“好,大家都爽快点儿,这个归你了。以后你再捉到好鸟,不要来市集了,直接送去福来茶馆给我。今儿个要不是陪着表兄表嫂吃河捞粉,都错过了。” 桑榆掂了掂钱袋,跟她昨日得的十五两银差不多重量,这也太多了。桑榆连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用不了这么多。”说完自己动手拿了一块二两余的碎银,将那钱袋又推回去道,“这些就够了。” 没想到那陈二少爷有点小倔脾气,又把那钱袋推回来,重申道:“以后有好鸟,要先紧着我。” 桑榆回道:“这我明白,我照做就是,不过这用不着花钱。” 一旁的沈碧盈款款行了过来,拿过钱袋,又捏了一块一两余的碎银出来,递到桑榆手里道,“就这个价儿吧,那二两是买鸟儿,这一两是买笼子。” 桑榆仰脸小声道:“笼子是我相公编的。”沈碧盈接过话头来道,“很精致,值这价儿。” 桑榆很震惊,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笼子,能这么值钱吗?” 沈碧盈闻言笑了,冲她点头道:“的确比较值钱。只是在这三叶镇上,估计没几家会真正采买,你会做生意,找到了好主顾。” 此时已有随行的小厮,上前来接过了八哥鸟笼子,桑榆将那袋葵花籽递给了陶二丫,又把那块蒙笼子的遮光布递了过来,也打算一起赠送了。陶二丫却摆了摆手道:“颜色不好看,我不要了,自己再换一块好了。” 沈碧盈伸手接了过去,对陶二丫道:“拿着吧,玉珠。这是绿头绒,颜色暗遮光效果好,有垂度盖鸟笼好看,而且这上面还开好了透气孔了。” 桑榆便笑了笑不说话了,看着陶二丫把那块遮光布也接了过去。 沈碧盈又转身对桑榆道:“若是无事,就早些去羽衣坊吧,碧泉定等着呢。”桑榆看看天色道,“是不是早了点?大商街还没开街吧?” 沈碧盈捏着帕子掩唇一笑道:“别家或许是,但碧泉准是不耐了,不信你去,准开门了。” 桑榆也笑了,回道:“少夫人既然这么说,那准是没错的,我这就过去。” 围观的人群见已无热闹可瞧,已悄然散了。桑榆揣好了银子,回身跟馄饨面阿婆打了招呼,走过去将双轮车的绳子套在肩上,又跟仍站在原地的沈碧盈与陶二丫笑着点头告辞,便拉了车子拐到了街面上。 车上只剩了一个柳条筐,里面不过是些束带与布花,很是轻巧,桑榆拉着并不费力。只是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车子竟然被商三少爷截住了。 桑榆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商家三少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刚学会拉车吧?歪歪扭扭,怪吓人的。”然后没等桑榆反应过来,商三少又问了,“你不嫁人了吗?你相公呢?怎地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到镇上做买卖来了?” 桑榆一时拿不住这位少爷是啥意思。她与商三少对视第一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的顾虑、担忧与猜疑,从头至尾也是一副躲得远远,素不相识的样子,怎地忽然又改变了态度,主动上前来搭话了? 不好这么不吭声,桑榆斟酌着回道:“乡下婆娘,没那么多讲究。二丫戴的布花草帽,就是桂花嫂摆摊卖的。我相公也随我来了,就在小商街办事,我这就去与他会合。” 话刚落地,就听到后头季南山的声音,喊她道:“桑榆!” 24 第二十三章:时机未到 。 桑榆正在揣摩商三少爷的意思,忽然就听到季南山喊她,说实话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连忙转身子。 她肩膀上还套着双轮木车的车把挂绳,这忽然一转,车子向反方向一扭,失去了平衡,她吓得连声“啊啊”着,然后用力按这边的车把,但车子本身的重量,远远大于她这个情况下能摁到车把上的力气,所以还是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随着车子向后倒去。 惊险一幕中,两个男人同时长臂一伸,扑来抢救。只是季南山苦于站在车后,离得太远,只得跳起来去压那双轮车翘起的一侧,打算着曲线救人;而那商三少爷就站在前头,他一把摁住翘起的那侧车把,一手抓住了正往后仰倒的桑榆的胳膊。 桑榆险险没有摔倒,吓得脸色发白,站直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地扔开了车把挂绳,将双轮木车停好。 第13节 季南山从车后大步向她走过来,桑榆惊魂甫定,冲商三少爷道了个谢。季南山停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见无大碍,也对商三少爷拱了拱手:“多谢三少爷援手。” 商三少爷却没有搭话,也没有回礼,他僵着面孔站在那里,不着声色地打量了季南山一圈儿,忽然嘴角下弯,从鼻子里轻声地嗤笑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可季南山与桑榆都离得近,却全听进了耳朵里。 季南山有点尴尬,黑脸发烫起来;桑榆却有些冒火,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那声嗤笑的意思:就跟了这么个丑男人? 桑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总之是大脑还没有好好思考之前,就下意识地做出了如下行为。 她喜滋滋地看向季南山,想伸手去握他的大手,手伸出来后,仿佛才意识到了周围有不少人,马上就缩了回去,转而双手交握,有点羞涩地问:“相公,你来接我啦?我刚办完事儿,正要去找你。 桑榆很少叫季南山“相公”,一般都是喊他的名字。不过季南山微微一愣之后,就忽地全都释然了。他想起来上次桑榆这么叫他,是对着陶三丫,她是要用这两个字,着重表示两人的亲密关系。 似乎感觉到桑榆的心意一般,季南山缓过了面色,上前拉起了车,平静却不乏温柔地道:“上车,走了。” 听了这两个字,桑榆恍惚间有了种穿越回去的感觉。眼前的虽然不是什么现代豪华小轿车,这男人也不是什么高富帅,但却有一种坐啥好车都无法相提并论的感觉,陡然就涌入了心里。 桑榆觉得季南山完胜了。商三少爷,这一辈子,都不是会为女人拉车的人。 季南山见她半晌没动,微微侧头来看她,桑榆忽然觉得,他的眼睛虽小,可目光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就连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忽然都觉得酷起来了。桑榆抬脚上车,季南山双手用力,更使劲地掌控住车把,务求平稳。 小夫妻正要离开,忽然陶二丫说话了:“等等。” 季南山拉着车停下了却没有回头,桑榆回过头去,看到陶二丫手里拎了两包药草,捧了一个油纸包,纸包口儿已敞开了,包里正是给香草带的长果豆儿,不过只剩了一小把儿,桑榆往后望去,发觉车后头撒了一地。 桑榆立刻明白了过来,那是季南山着急救人,一把将东西扔了。而事后两人都忘了有这茬儿。 桑榆心下无比的温暖,她伸手接了过来,正要含笑道谢,忽然听到陶二丫有点儿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哄媳妇儿的吃食也就罢了,这是给季阿婶抓的药吧,怎能随随便便就扔了?” 桑榆闻言笑得更甜了,她接过二丫手里的东西,转手放到了车上,一回手抓住了二丫的手,语气真诚地道:“二丫妹妹,谢谢你记挂着我娘,不枉她老人家一直拿你当闺女儿疼啊。如今咱家里比往日松快了许多,娘已经许久没犯病了,身子康健得很,要不是她老人家帮着我带娃娃,我也出不来。” 陶二丫有些恼,往回缩手,却发觉桑榆攥得死紧,根本没法抽出来,耳听得桑榆又道:“好妹妹,你且放宽心,这药是给我抓来调理身子的。其实我觉得没啥必要,不过溪和先生说调理一下比较好,你南山哥很听他的。” 把话说完,桑榆才放开了手,催促季南山道:“相公,走吧。”季南山拉着车往前走去,桑榆冲陶二丫挥挥手,又道:“中秋快到了,二丫妹妹要回娘家送节吧?记得去我家坐坐,你惦记我娘,我娘也想着你呢!” 陶二丫没有吭声,桑榆不以为许,回过了身子。转过小市街,到了上马道,季南山道:“你扯个小谎也就罢了,怎地还邀二丫去咱家?” 桑榆气呼呼道:“她那么惦记咱娘,过节怎么不带点节礼去表表心意?哼,她分明是看你对我好,心里不是个味儿,就出言找茬儿。凭什么啊?是她那时没选你,攀了高枝儿去吃香喝辣,现在她没这权力也没这立场吃醋了!” 季南山拉车到了大商街,忽然道:“可我处处比不上商三少爷,他怎还有些吃醋呢?他对你还是……” 桑榆截住他话头道:“我呸!我也是被他放弃的那个。他那是一时面子上下不来。” 车子到了羽衣坊门口,桑榆跳下来,嘱咐季南山道:“你再去给香草买一份儿长果豆吧。回去别告诉梨花嫂撒了一份儿,这份儿的银子咱来出吧。” 季南山点了点头,将车在羽衣坊门口停好,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道:“那个……桑榆你想吃点儿什么?”桑榆一愣望了过去,季南山有点窘,“那个,你做了一场月子,就吃了点乡邻送的鸡蛋红糖,也没补过身子,这过节了,手头又有些银子,你……你吃啥?” 桑榆笑了:“买点月饼和茶果吧。马上过节了,娘带七七顾不上,我这儿瞎忙也懒得折腾。还有,娘爱吃啥你多买点儿,这些日子辛苦她老人家了。” 季南山点头刚要走,小沈掌柜听到动静,已迎出门来了:“桑榆你可到了,等你半天了,乡下不都起得早吗?你怎来的这么晚?”说完不待桑榆回话,又对季南山道,“季大哥,月饼茶果的你就别买了,我这儿一大堆,待会儿给你们稍回去些就好。你给大娘买点啥爱吃的就行了。” 季南山客套道:“不好叫沈掌柜破费。”桑榆却道:“就这么定了。小沈掌柜送的月饼茶果,肯定比你去买的好吃得多。” 小沈掌柜哈哈笑着,将桑榆往店里让,边道:“再好吃的东西,多了也腻。” 桑榆抿嘴乐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不要我蒸点儿野菜窝窝带来,跟你换?” 这羽衣坊的几位针线上人,手艺与悟性都非一般农妇可比了,桑榆稍做示范,她们就完全能领会了,这二十多种布花做法,也没用多久就教完了。 桑榆完事了,就去小沈掌柜那儿喝茶,留下针线上人们在屋子里继续讨论练习。小沈掌柜刚将给她带的中秋礼品归拢好,见她这么快就完事了,故意懊恼道:“看来这布花也并不十分难做,桑榆这回生意做的好,赚了吧?” 桑榆摊摊手道:“我也没说过很难做啊,关键吧,是好做却想不到。我这生意的本金是头脑,卖的就是一个想法,教的就是一个窍门而已。”说完又故意道,“小沈掌柜,我这布花,可真就是给你生意锦上添花用的,你的起点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就难了,我算把你推到了更上头,你赚的可不知是区区三十两的几多倍呢。可别跟我哭穷,赖了我的另一半酬金。” 小沈掌柜指指礼品那边道:“早给你预备好了。” 桑榆奔过去,将钱袋抓在了手里,笑得无比满意,竖拇指赞道:“爽快人儿,好相与。” 说完,桑榆又扭头看了看小沈掌柜给她备下的一大堆的中秋节礼,低头琢磨了片刻,忽然道:“小沈掌柜,其实我还有一个真正想做的生意。本来我是想自己慢慢积累本金,然后完全自己做起来的。不过刚才我改主意了,俗话说的好,有钱大家赚,要想路子走得顺,的确需要好伙伴。” 小沈掌柜凝住了神色,郑重道:“哦?是么?且说来听听,我很有兴趣。” 桑榆又想了一想,却又将话咽了回去,最终道:“不行,时机没到。这还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我还要再筹谋筹谋。” 小沈掌柜也不勉强,两人便放弃了这个话题,继续谈了点儿过节的事儿。 25 第二十四章:分红之夜 桑榆与南山从三叶镇回来,发现荷塘村百岁树下面,正在搭建彩楼。听说中秋那天夜里,季、陶两姓的族长夫人,要带着各家的女眷,在此拜月祈福。 到了坡上,桑榆没回家先去了梨花嫂那儿,把带来的长果豆儿给送了过去,香草又喝了一剂药,看上去没那么恹恹的了。等桑榆将小沈掌柜送的节礼,拿了一部分出来给梨花嫂的时候,小香草见了好吃的,立马又精神了不少。 桑榆笑眯眯道:“小孩子不懂装病,好了就立马显精神了。” 梨花嫂笑道:“她啊,是叫吃食勾的!”说完走过去看了看礼品道,“桑榆啊,这月饼给我留一份就成了,这果子留一份,其余的你带回去。这小沈掌柜给你的节礼,你都给我倒腾过来了,叫什么事!” 桑榆指指那边道:“小沈掌柜人不错,咱们先前看的那身蚕丝缎的裙装,他送我了。剩下的节礼都在那,我明显给分了两堆嘛,一人一堆。” 梨花嫂也不跟她磨叽,直接拍板道:“要么按我说的留,要么我不留。你奶着七七呢,正需要多吃点儿好的,嫂子娃都大了,天天吃粗食还止不住地长肉呢,瞅你,那小腰细的!” 桑榆站起来道:“那行,你留那两份,我答应了。这两盒子糖果正该给春树香草,我留下总成吧?七七也吃不了啊!” 梨花嫂凑过去道:“这是糖果啊?这咱哪儿见过啊?这都用小油纸包了,再用彩绡裹成花儿,咱还寻思是啥精贵东西呢!” 小香草已扑了过来,伸手一抱那盒子,一连声地道:“谢谢婶婶!谢谢婶婶!” 梨花嫂与桑榆对视一眼,笑起来。桑榆道:“嫂子,上了坡还没回家,我先回去了,你夜里过来,咱们盘盘帐,再打算打算接下来怎么干。” 用过小食之后,梨花嫂领着香草过来了。这小孩一生病,就特别黏着娘。小香草捧了个小布袋,里头装了几颗彩绡花糖,也不自己坐着,就倚在她娘怀里头。 季婆子洗了一小陶盆的枣儿端了过来,让大伙儿吃,然后也跟着坐了下来。桑榆盘腿儿坐在堂屋的旧罗汉床上,左腿稍微翘高了些,七七就这么窝在她腿上吃着奶,桑榆正在发黄的纸页上写写划划。 见人齐了,桑榆抬头道:“娘,嫂子,这个布花生意,咱卖手艺是得了三十两银。那批布花与束带小沈掌柜收了,嫂子,按咱商定好的价儿,应该是五两多银,因为小沈掌柜人爽快,咱日后还得多靠着人家,我就只收了个整儿,在这儿跟你报备一声儿。” 梨花嫂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桑榆将钱袋拿过来,笑呵呵地道:“娘,嫂子,先还你俩的本金,一共是三两银子。还余下三十二两,这就是咱赚的了。嫂子按咱之前说好的,三七开,应该是……” 梨花嫂忽地伸手阻止桑榆道:“二八开。” 桑榆愣道:“嫂子,咱之前不都说好了么?你咋了?哪有赚了钱往少里要的?你要说四六开,我都不至于吓一跳。” 梨花嫂摆摆手道:“对于嫂子来说,这银子,就跟大风刮来的差不多。除了拿了一两多本钱出来,给你跑了跑腿儿,跟着动了几天针线,还干啥了?”说完梨花嫂语气一转道,“我那一两多银子,放在家里头又不会下蛋,如今就算二八开,我也赚得心满意足了。桑榆你不同,月子里就紧着盘算,主意是你的,手艺是你的,买主是你找的,生意是你谈的,嫂子多拿你钱,嫂子睡不着觉。” 桑榆笑笑正要再劝她,梨花嫂又道:“桑榆你别说了,嫂子是主意已定。你要是想多给嫂子点好处,嫂子还真有个要求,但不是银子的事儿。如果你坚持三七开,也行。你卖手艺那三十两不算,剩下的你开吧!” 桑榆琢磨了半晌,无奈笑笑道:“嫂子,你说吧,啥要求?” 梨花嫂这才表情释然地点点头,对桑榆道:“这才对。你嫂子一根肠子通到底,说话不会拐弯,季阿婶也在这儿,我就唠唠心里话。其实,我没啥别的想法,就是跟着桑榆干,这看到甜头了!我信任桑榆,我跟她做点事儿,我放心我还开心,我就想桑榆无论将来,你把事儿干多大发了,都别抛下嫂子,嫂子有多少钱出多少钱,有几分力使几分力,一直一直都跟着你干。” 桑榆越听脸上的笑意越甚,最后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嫂子,你有头脑!你放心,就算不说别的,就只说咱俩的交情,到啥时候我都不能撇下你!” 桑榆也明白梨花嫂的顾虑,她想了想又道:“嫂子,你别看我搭上了小沈掌柜这个线,其实主要是布花这门手艺,保密性不大,靠咱自己整不了,很快就仿品满天飞。还有,就是咱们本金太少,要攒下点儿银子太不易。白天的时候我去羽衣坊,其实很快就教完手艺了,就那么一点就透的事儿,几个窍门一说就完活。不过我跟小沈掌柜聊了很久……” 桑榆说到这儿,有点无奈又有点神秘地道:“嫂子,你猜小沈掌柜跟我说,就布花装饰这块儿,他能赚多少?” 梨花嫂一听倒纳闷了:“他还没准备好开始卖呢,就知道能赚多少?” 桑榆认真起来:“嫂子,我与小沈掌柜谈了不少。他们沈家到他这一辈儿,已经经商九代人了,家族很大,这非常的了不起。有句老俗话,叫‘富不过三代’,你应该听说过的。其实人富起来之后啊,就容易贪图享受不思进取,守财难嘛。可是沈家做到了,这其中当然有方方面面的原因。比如对时局清醒的把握啊,支持一些旁支入仕啊等等,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也不去细研究那些。” 桑榆缓了缓接着道:“小沈掌柜告诉我,除了各店铺有管账的账房先生,他们沈家大院里,还聘有四位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布花是衣裙配饰,衣裙有几家店,每家有多少货,预计盈利是多少,都是有数的,再加上布花配饰,准备卖什么价,能获利多少,都能算出来。还有,他们连哪家同类型店铺会有意向也卖布花配饰,可以大致收得多少税金,这都能算出来,不服不行啊。你看人家小沈掌柜,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嫡子,可他也得靠自己本事,一步步地接管生意,在沈家不一定是长子接管家业,谁出色谁当家。还有沈家规矩,小沈掌柜盘账来还要做小伙计,你我都是亲眼所见的。” 梨花嫂听了十分惊讶,她啧舌道:“这家人乖乖了不得啊。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桑榆,不瞒你说,我娘家爹是个卖油郎,后来家里开了个小油铺,季阿婶应该知道,就在三叶镇上小商街。爹娘一辈子辛苦,小有积蓄,对我兄长寄予厚望,是从小就悉心培养,念最好的私塾,请最好的先生,指望着他出人头地。” 梨花嫂说到这里顿了顿,桑榆知道后面该转折了,不由得有点儿拧心,果然梨花嫂接着道:“结果,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兄长却不争气,胸无大志,整日不着调,跟一帮子纨绔子弟不学好,书没读出来,连个秀才也不得中,后来我爹是叫他活活给气死的。娘看这家迟早给他败坏净,就及早把我嫁出了门,算是逃了出来。只可惜我娘……”梨花嫂说到伤心处,抹起了眼泪,“我爹一死,兄长就嚷嚷着‘夫死从子’,让娘把油铺划到他名下,没两年,亏了一屁股债,他居然带着媳妇孩子跑了,将我老娘扔下了……” 桑榆听得唏嘘万分,实在没料到梨花嫂还有这等遭遇,她又关切又焦急,问道:“那老人家后来怎样?” 梨花嫂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那时候我刚生下春树,还在坐月子,你大哥也不敢跟我说家中的变故,只说我娘身子不好,不能来伺候月子。我挂心啊,等我出了月子,立刻就抱上娃带了东西回娘家,家里已经啥也没有了啊,桑榆……”梨花嫂抹着眼角的泪花,哽咽着道,“一无所有知道吗桑榆?就是所有居家用品都没了,除了墙壁、土炕啥都没了,被子都没有,大灶上的铁锅都被债主揭走了,我娘穿着邻居给的旧衣裳,天天在门槛上坐着,看到我就笑了,她,我娘她……她从穿着的破鞋里头,掏出一把小小的银锁,说她就是在等着我。” 桑榆听到这,已经跟着哗哗地淌起了眼泪,与梨花嫂相对而泣。季婆子也早就开始用帕子不停地擦眼角了,季南山似乎知道这事儿,叹了口气眼睛也跟着红了。 梨花嫂怀里的小香草,伸着小手给她娘擦眼泪。梨花嫂吸了吸鼻子道:“唉,不知怎地,一听说谁家孩子多么多么出息,就想起这些伤心事。” 桑榆已经泣不成声了,歇了半晌,她才仰起脸来追问道:“后来呢?嫂子?” 梨花嫂咬着嘴唇:“我当时就要带我娘回来,我娘不肯,说让我回来先跟婆婆商量。看到那样的光景,我在娘家也待不住啊,抱着娃就回来了,找我婆婆商量,她不同意接我娘过来,我又说带着春树去娘家住一阵,给我娘打理好再回来,她也不同意。最后我把春树往炕上一放,想自己去,结果还没出门,报丧的人就来了……我才知道,我娘早就病得不行了,她根本连路都走不了了,那是在强撑着等我哪,要看我和孩子最后一眼……” 这天夜里,原本是临近过节,原本是盈利分红,怎么地都算是个喜悦时刻。老季家的这些人,却着实地流了一把子眼泪。只有吃饱就睡的小七七,尚无这些七情六欲,还不懂得人世间的喜乐哀愁。 26 第二十五章:节日气息 。 趁着节日还没到,桑榆整理了一下小沈掌柜送的节礼,跟季婆子商量了一下,留下了一盒月饼,一份果脯,一份高档的茶叶,然后将其余的拿去了坡下杂货店,想换些现银。 这店是季连水家开的,因为感激连水嫂子经常帮着奶一下七七,桑榆用较低的价格将东西都抵了出去,连水家的喜不自胜。因为马上就要在彩楼拜月,季、陶两家的族长夫人来挑好祭品,结果一直不满意,她应允了去给进最好的货,桑榆带来的东西,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桑榆没想到的是,这几份礼品,便宜卖竟然还值二两多银子。那天夜里分红之后,三十五两银,去掉三两本金,去掉二成给梨花嫂的,还剩下二十五两,八哥鸟儿赚了三两,礼品抵了二两,总共还有三十两。这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俗话说兜里有钱腰板直,桑榆心情愉快,走起路来都觉得无比轻快。 回家的时候路过荷塘,在岸边鱼摊上看到了梨花嫂。梨花嫂这次连本金带红利,一共分得了八两银子,高兴得也是合不拢嘴,准备好好过个节,她正在摊位上挑田螺,一直腰也看见了桑榆,远远地就招呼起来:“桑榆,来,这边来。” 桑榆快步走到她身边道:“嫂子,买田螺呢?” 梨花嫂拉着她道:“今儿个螺不错,你也买点回去。咱这里有中秋吃螺的习俗,这时候也正合吃。” 桑榆听说是习俗,就也蹲下身子挑了起来,一边虚心问道:“为什么这时候正合吃啊,嫂子?” 梨花嫂笑着对摊主道:“这是个傻婆姨,啥也不知道。”笑话完了桑榆,才告诉她道,“这时候的田螺,正是空怀的时候,腹内没小螺,肉质特别肥美,多吃对眼睛有好处,能明目。” 桑榆听说能明目,立刻改变了主意,让摊主给多称点儿。梨花嫂给她挑了不少,称完了付了银子,又拉着她去买了两条活鱼,桑榆发现她带着木桶呢,将鱼直接就养在了桶里。 梨花嫂跟她一起往坡上走,边对她道:“这鱼啊买得太早了不行,即使是买活的,在家养七八天也不一定活不活了;买太晚了也不行,十四那天买的话,贵死。今儿个十三,还不算太贵,买了养一两天就宰了,也新鲜。” 桑榆十分受教,梨花嫂见她那样子,就道:“要不,咱们两家一起过节?”桑榆听了很是赞成,她道,“好啊,过节人越多越热闹啊,我大哥是不是不回来了啊?” 梨花嫂叹口气道:“为了挣点银子,你说容易不?他离家太远,回来不了,等过了节,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收稻子了,那时候他能回来,回来就不走了。” 桑榆抱住她胳膊道:“嫂子,咱一起过。对了,我给溪和先生留了一份儿好茶叶,一会儿想送过去,顺便邀请他跟我家一起过节。你知道,这大团圆的日子,就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我跟南山还有我娘,都商量好了。” 梨花嫂忽然笑笑道:“你心细,想得周到,请请也行,不过我怕你请不来。” 桑榆不太相信地道:“不能,嫂子,我觉得溪和先生不是那矫情人儿,应该能愿意来。” 梨花嫂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不是说他不愿意,我是说那天夜里,两姓族长还有几大旁支当家的,应该会喊他一起喝酒过节啥的。” 两人说着就到了坡前了,桑榆也上去提住了木桶提手,给梨花嫂分了点劲儿,等上来坡,立刻就感觉到凉风了,梨花嫂站住道:“歇会儿,吹会儿,唠会儿。”桑榆当然奉陪。 梨花嫂放下大木桶,一屁股坐草地上了,桑榆也坐到了她旁边。梨花嫂嘱咐道:“十五那天别吃小食,半后晌日头一过劲儿,咱们就都得去彩楼那儿。” 桑榆道:“我听南山说,夜里要在两姓族长夫人带领下,在那里拜月。怎么?半后晌就得过去么?” 第14节 梨花嫂道:“对,你第一次在咱村过中秋,不知道咱这儿过节的习俗。过节这阵子啊,家家都吃炒田螺,做月饼,糊灯笼,竖中秋。到了十五那天,半后晌全村都去百岁树那集合,彩楼前摆上四五趟大长案,家家都得带大一盆做好的菜过去,放在最中间的案子上,菜盆上会挂上自己家的名牌,像我家得挂你大哥名字‘季秋阳’,你家得挂‘季南山’,这叫‘团圆宴’。每年宴上,两姓族长,一家负责供米饭,一家负责供桂花酒,全村人一起吃一顿。” 桑榆没想到,这里过节这么热闹,听了觉得挺有意思,也挺有兴趣的。梨花嫂见她爱听,就多说了些:“这‘团圆宴’啊也是明争暗斗的,你端上桌的菜,要是不咋地,就表示你家日子过得不咋地,就会让人看不起。不光这个,还考较主妇厨艺,等完活儿一收拾,谁家菜剩的多,那就是味道不咋地,女人们都盯着这个,好互相笑话呢。开宴前,对自己做的菜有信心的,还会拿碟子夹一口,送到品鉴席,都说好吃的那个,还能得到奖励。” 桑榆笑笑道:“真有意思。那都谁负责品鉴呢?”梨花嫂道:“咋地?你还想试试赢奖励啊?不过你别说,还真能试试。二丫没出嫁前,她都拿了两年奖了,今年也该换换人了。这负责品鉴呢,两个族长家里各出一个代表,现场再随便抓仨,一共五个人。” 桑榆琢磨了一会儿道:“嫂子,你刚才说的竖中秋,是啥意思?”梨花嫂瞪她一眼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就不信阳关城就不过节了?竖中秋就是燃灯啊,你糊的彩灯笼,点起来,挂树上,或者竖杆子上。家家院里都竖,到时候彩楼那儿更多,漂亮着呢。” 桑榆勾了勾碎发,别到耳后,掩饰了下不自在的神情,才道:“谁让你说这个了?我是觉得嫂子懂得多,想让你跟我说说竖中秋是为的啥?比如是祈福啊,还是别的啥啊?是个啥用意!” 梨花嫂笑起来:“啊,这样啊,这个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女学究,我只知道从小反正就是家家都这么过。你要想搞明白这意义啥的,你得去问溪和先生还差不多。” 桑榆拽着她胳膊道:“嫂子接着说,十五那天还干啥啊?”梨花嫂道:“团圆宴完了,百岁树那儿敲锣打鼓热闹一场,有能唱的就唱两个小曲儿,然后周围有卖小玩意儿的,小孩子们闹腾一会儿。一入夜就跟着拜月了,拜月后去河边放羊皮灯,回家吃月饼,吃果子,喝桂花酒,赏月,还得熬夜,熬得越久越长寿。” 桑榆听得心痒难耐:“真好玩儿啊嫂子,我好想快点过十五啊!” 梨花嫂哈哈笑起来:“怎么看你像个小孩子啊,哈哈,这个兴奋劲儿,简直跟香草差不多了,还没我家春树有大人样儿呢!”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跟梨花嫂请教了下炒田螺的做法,两人歇够了,各自回了家。 进了家门,桑榆赶忙将田螺泡在了清水里。季婆子正抱着七七玩儿呢,见了道:“我正想嘱咐你该买螺了,这玩意儿得清水泡个两三天,才能炒了吃呢。你跟梨花一起回来的?” 桑榆道:“是,在荷塘边上碰上了。嫂子让我买的,说过节习俗时兴吃田螺。对了,娘,嫂子说咱两家今年一起过节,你看咋样?” 季婆子道:“梨花跟你亲姊妹一样,秋阳也不回来,一块过呗,多热闹。对了,你快把茶叶给溪和先生送去,早点儿跟他说,请他一块过节。晚了就让别家请走了,咱住这么近的邻居,溪和先生对咱又这么好,要让别人请走了,咱脸上没光彩。” 桑榆过来逗了逗七七,跟季婆子道:“行,我这就去。娘,七七没闹吧?” 季婆子催她道:“快去吧。没闹,我看熟了,跟我比跟你还熟呢,你信不?” 桑榆笑着进屋了:“信,信!”拿着茶叶出来又问了句,“娘,南山呢?” 季婆子道:“去山上了,说打只山鸡。” 桑榆拿着茶叶,去了隔壁,进了大门就喊道:“溪和先生,在家吗?” 屋里孙溪和沙哑着嗓子答应了一声,然后就咳嗽了起来。桑榆赶忙地进了屋,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孙溪和裹着张毯子,就窝在堂屋迎门的罗汉床上,地上散乱扔着好几个酒罐子,他手里还捏着个小酒葫芦,小几上放了两小碟下酒菜,一个盐炒豆,一个炸脆虾。 桑榆从来没见过喝醉酒的孙溪和,一下子就愣在了当场。孙溪和脸上一片酡红,似乎想站起来迎一迎桑榆,一下地却踩到了裹着的毯子上,整个人忽然往前倒了过来。桑榆连忙伸手去扶,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她双手撑住了孙溪和的双肩,却一屁股撞在了屋门上,迎面一阵扑鼻的酒气,让她忍不住噌地扭转了头,却不料一下子把脑门磕到了门框上。 桑榆倒吸了一口凉气——真他奶奶地疼! 27 第二十六章:慌乱一幕 。 孙溪和喝了相当多的酒,浑身的酒气不说,人也不怎么清醒了。他朦胧中看到眼前站的是个女子,便以为是季秋白,他站直了身子,挥了挥手,声音里都是不耐:“我已言尽,为何纠缠?” 桑榆捂着脑门,噗嗤一声乐了,上前来扶了孙溪和一把,让他重又在罗汉床上坐好,笑问道:“这是哪家的婆子又给你说亲了?还是哪家的姑娘来跟你示好?” 孙溪和眼睛半睁半闭,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桑榆把罗汉床上的小几挪下来,告了声罪进了屋子,抱了枕头出来给他放好,想扶他在罗汉床上躺下来。孙溪和僵着身子不就范,桑榆气道:“行啦,行啦,我不是来给你说亲的,我是桑榆!” 孙溪和勉强挑了挑眼皮,重复道:“桑榆?”接着便不用劲了,桑榆这才扶他躺好,问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这股刺鼻的酒味哦,一推门差点噎死我,脑门撞了一个大包!” 孙溪和似乎恢复了一丝神智,歉然软语问道:“抱歉,疼吗?” 桑榆开始帮他收拾地上的酒坛子,闻言回道:“啊,没事儿没事儿。倒是你啊,溪和先生,喝这么多现在难受吗?一会儿我帮你熬点醒酒汤吧。” 孙溪和隔了半晌才回道:“有劳。” 桑榆回头一看,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否已睡着了。桑榆把酒坛子酒罐子都收拾到了外头,走到墙边往隔壁喊了声:“娘,娘!” 隔壁季婆子道:“怎么了?” 桑榆道:“娘,溪和先生喝醉了,好像还有些发热。你来看看。” 季婆子抱着七七过来,一进门就被酒味呛了出来,七七显然很受不了这味道,哇哇哭了起来。桑榆上前接过七七哄着,季婆子进屋去看了看,出来道:“像是在发热,身上散着热气,却把毯子裹得极紧,先给他熬碗姜汤喝,让他睡一觉,醒了看看如何,要还不行,就让他给自己开个方子,你给把药煎了。” 桑榆点了点头,季婆子出门才看到墙角那一溜酒坛子:“哎呀,这是喝了多少啊!”季婆子接过七七来又道,“我去门口转会儿吧,这边味大,七七难受。你让他多喝点水,酒后口干。” 季婆子抱着七七走了,桑榆先去了灶上,发现缺葱少姜的,就又回了自家,在火塘的陶罐里,把姜汤煮上了。又拎了水壶再回到这边,倒了一碗凉白开,走到罗汉床那招呼:“溪和先生,喝点水吧。” 孙溪和没睁眼,只问了句:“桑榆?”桑榆应道:“是我,你起来喝口水。”孙溪和坐起来,颤着手来接水碗,桑榆不敢松手,托着碗底看着他喝完了,又湿了个布巾,给他搭到了额头上。 想着姜汤还得熬一会儿,就帮他收拾起来。卧房没管,外间的堂屋,另一间的药房,都给他收拾利索了,洗了洗手,回去给他端了姜汤过来,叫醒他,让他喝了。 刚忙完,那边季婆子叫她吃饭了。季南山已经回来了,拎了两只野山鸡,见了桑榆就问:“溪和先生好点没?他上次给的山蘑晒好收哪儿了?他不早就想吃这口吗?这次给他炖一只,另一只给你做团圆菜用。” 团圆菜就是团圆宴上各家出的菜,桑榆比划了一下子道:“我听梨花嫂说,是这么大一个盆子呢!一只山鸡炖点蘑菇,能盛满吗?” 一旁季婆子忽然开口了:“管它满不满,溪和先生好这口儿,就给他吃一只吧。” 桑榆呵呵笑起来道:“娘,我不是不舍得给溪和先生吃,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做点别的团圆菜。” 草草吃了点儿东西,桑榆收拾着桌子,有点儿不放心孙溪和,让季南山过去看看。没想到刚把碗刷完,一抬头看到季南山神色惊慌地从大门口跑了回来。桑榆手一哆嗦,心想:难道溪和先生出什么事儿了? 桑榆急匆匆地迎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季南山胳膊:“这是咋了?” 季南山一把拉住她手,将她拽出了院子,叫桑榆意外的是,他没有往孙溪和院里跑,倒拉着她跑到了海棠树那头儿。 桑榆急死了,再问道:“这到底是咋了?不行,我去看看。” 季南山一把拽住她,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地道:“不行,别去,别去!秋白,季秋白在那儿!” 桑榆笑了:“秋白在那儿咋了?她常来看溪和……”说着说着桑榆就回过味儿来了,脸腾地红了,刹那间也结巴了,“她……他们……你看见……嗯?” 季南山满脸臊红,默默地看着桑榆,这就等于承认了。桑榆捂脸道:“天啊……这应该咋整?可别叫娘知道!咱……装没看见吧?” 季南山抓抓脑袋道:“我哪儿寻思有人啊,我直接推门就进去了。他们,嗯,搂抱着在……亲嘴儿。我扭头就往回跑,但准也惊动他们了,秋白应该知道是我。” 桑榆也懵了,只又重复道:“我们装没看见吧,装不知道吧,怪不好的。”刚说到这儿,季南山忽然把她拉到了海棠树后头,桑榆正奇怪,就看到孙溪和家门口,季秋白掩面跑了出来,一路小跑着下了坡。 季南山松开桑榆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秋白是秋阳哥和梨花嫂的堂妹,你与梨花嫂那么要好,我是说这事儿……唉,不好办。” 桑榆确实不知道这层关系,不过一想的确是梨花嫂与季秋白之间,好像是比别人亲近。上次桑榆家修缮草屋,她就直接拉着季秋白来帮着桑榆做饭了。 桑榆想了想道:“先别告诉梨花嫂吧,要不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点点溪和先生?看看他到底是个啥意思?要是两人都有意,我看也不难办,直接成亲多好,何必这么偷偷摸摸?” 季南山长叹一声道:“桑榆,有些事儿,你不知道。这秋白……她命不好,有算命先生说她刑克父母,让送到山上姑子庙里去。他爹娘就生了她一个,哪里舍得?结果没几年,她爹娘真就早早地去了。谁不忌讳这个啊?没记错的话,她比我还大呢,今年都二十了吧?根本没正经人来提亲。” 桑榆闻言,也是愁眉不展,一时没了主意。季南山忽然道:“娘还让我给溪和先生送饭呢,我可不好意思现在见他去,桑榆你装不知道的,你去吧。” 桑榆无奈,最后道:“我也得平复平复心情。咱先回去吧,他喝了许多酒,又病了,我给他重新熬点粥送去吧。” 。 孙溪和斜靠在罗汉床上,懊恼不已。他刚才说了很过分的话,把季秋白喝斥走了。等她掩面哭着跑走了,他却更加烦躁了,他恨自己怎么就喝多了!现在他已经懵了,不知道那个温柔照顾他的人,到底是桑榆,还是季秋白! 忽然,他恨恨地捶了两下脑袋,明白过来:无论是桑榆还是季秋白,都是他该死!好在,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孙溪和费了好大劲才平静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打量了一下住了快两年的小茅屋,也许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 桑榆提着食盒,在屋门口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着敲了敲门。屋内孙溪和的声音平淡无波:“谁?” 桑榆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溪和先生,是我,桑榆。给你熬了点儿粥,我进来啦!”说完就推开了屋门。 孙溪和背对着门站着,好像在打理什么东西,他停了手,回过头来,看了桑榆一眼。 桑榆移开眼睛,走过去把食盒放到罗汉床的小几上,垫着湿布巾往外端粥,给他盛了一小碗,把勺子放上:“溪和先生,还发热吗?有没有胃口?多少吃一点儿。” 孙溪和坐下来,用勺子轻轻地搅着粥,轻声道谢:“有劳了。”桑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奇怪,她想走:“那你慢点吃,我一会儿来收拾。” 孙溪和放下勺子,着急地喊了一声:“桑榆!”桑榆止住脚步,回头道,“嗯,什么事儿,溪和先生?” 孙溪和一字一句地问道:“刚才,是你吗?” 桑榆脸色大变,将手连摇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南山!”说完了就懊悔了,差点咬着自己舌头,她不知道为啥心里一阵慌乱,欲盖弥彰地道,“他什么都没看见!”说完桑榆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也不知道平时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 谁知道孙溪和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接着问道:“我醉酒后,记得有人给我敷冷帕子,给我弄了姜汤喝,是你吗?” 桑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神色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啊,是我,是我。我是来请你跟我家一起过中秋节的!”桑榆想起了正事儿,几步走到罗汉床那儿翻了翻,拿出一个茶叶罐,“这是给溪和先生的节礼,应该是挺好的茶叶。” 说完桑榆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她把视线重又落回罗汉床上,看到了一个青布包裹,桑榆看向溪和先生:“这是……新收拾的?溪和先生……要出门?” 孙溪和却没接桑榆的话茬,而是哑着嗓子继续问道:“既然是你……在照顾我,后来怎么……怎么……”他想说“怎么变成了季秋白”,却一时不好开口。 桑榆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道:“啊,那时,我娘喊我回家吃饭。” 28 第二十七章:秋白自尽 。 孙溪和沉默了半晌,桑榆忽地想起来,刚才好像叫他给转移了话题,她拿起那个青布包裹,再次问道:“溪和先生,这马上就过节了,你要去哪儿?” 孙溪和抬头,只见桑榆拎着他包裹的那只手,稍稍地一点点往背后藏着,大眼睛却直盯着他等个说法。孙溪和一刹那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轻轻吐出胸腔里憋闷的一口浊气,一咬牙说道:“桑榆,正好,我向你告辞。” 桑榆真是有点急了:“告辞?告的哪门子辞啊!马上过节了不说,你还病着呢!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说着说着桑榆又故意道,“你要是不想应邀,不愿意去我家过节,你就直说!” 果然孙溪和不再那么平静了,他急急道:“我愿意去的,你别误会。” 桑榆这才笑了:“那你不能走,跟我一起过节吧,梨花嫂一家也一起!” 孙溪和低头迟疑半晌,到底难以抗拒桑榆的殷殷目光,不忍叫她失望,便应道:“好,那我节后走。” 桑榆沉默着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看着孙溪和一勺一勺地喝着粥,她渐渐平静下来,心里不停地转着念头,忽然似有所悟:“是因为秋白吗?你要走?” 小瓷勺清脆地与碗碰了一声,孙溪和停住了动作,随即有一刹那的停顿,其实并没多久,不过桑榆却觉得有点漫长,终于孙溪和又喝起了粥,回她道:“是我不好,醉意朦胧,错将秋白认成了意中人。” 桑榆八卦属性当即发作:“你有意中人?哦,你离开是要去找她吗?” 孙溪和却摇了摇头,抬头冲她凄然一笑道:“她已嫁了别人。” 孙溪和眼睛里已盛满了忧伤,仿佛要弥漫出来,桑榆登时不敢问了,心里也是一阵儿的替他难过,她忽然之间觉得明白了些什么,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来到这穷乡僻壤,寄情山水之间;所以那么多婆子给你说亲,你都一概婉拒。” 孙溪和停下勺子,抬头默默地看着桑榆,也不说话。桑榆被他瞧得有点毛,立刻保证道:“我嘴很严的,绝不会出去乱说,我谁也不告诉。”孙溪和叹了口气,接着又摇了摇头。 桑榆拿过他的粥碗,又给他盛了一碗热的,问他道:“你觉得怎么样了?吃完饭你自己抓点药,我给你煎。” 正说到这儿,忽地大门口喧哗起来,梨花嫂的声音变了调儿地尖锐:“溪和先生!救命!” 孙溪和与桑榆都被吓了一跳,屋门没关,两人直接望向院子里,只见梨花嫂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半大孩子。桑榆立刻迎出去,一把攥住了梨花嫂的手:“嫂子,嫂子怎么回事?” 梨花嫂带着哭腔道:“秋白跳河了!溪和先生,你快救救她!” 桑榆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都不转了。孙溪和大步向门外走来,却似乎有些头晕目眩,他扶着门框定了定神。桑榆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南山!南山!” 季南山在那边院里已经听到了动静,立刻跑了过来,桑榆指挥道:“快去,背上溪和先生,去河边!快!快!” 第15节 季南山立刻跑过去,将孙溪和背起来就往外跑。桑榆与梨花嫂也紧跟着,桑榆边跑边对梨花嫂解释道:“让南山背着快些,溪和先生病着呢,还在发热。”梨花嫂满脸焦急之色,随口“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桑榆忽然又想起件事儿,一把拽住一个在要跑过去的孩子,一看是春树,桑榆急急道:“春树,快!跑回去!到溪和先生屋里,把他的诊箱拿来,就在他药房那屋的书案上!”春树立刻扭头又往回跑。 荷塘岸边上,已经闻讯赶来不少人,正围在一块,不用说最里面肯定是季秋白。桑榆挤进去一看,只见瘦弱的季秋白,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浑身湿淋淋地躺在一张草席上。 溪和先生一手掐住了脉,一手贴着季秋白颈侧,嘴里一连声地道:“附近田里可有耕牛?赶紧牵来!”“岸边哪个摊位有宽板凳,先拿个过来!” 周围的人们立即有人应声行动起来,很快宽板凳先拿了过来。溪和先生用力捏开季秋白的嘴,伸手抠出了一小团残叶泥沙,喊道:“筷子!” 旁边一个小孩子递过一节光滑的细竹枝,问道:“这个行不行?”溪和先生一把抓过去,伸进季秋白嘴里,压住了她舌头,然后招呼人将她脸朝下横卧在宽板凳上。 桑榆这时候已经看明白了,赶紧地找了块石头,递给了孙溪和。孙溪和看了她一眼,回手将石头垫在了宽板凳一条腿儿下,然后缓缓地颠簸了起来。 桑榆眼巴巴瞅着,刚将季秋白放上去的时候,她口鼻中流了一点水出来,可后来却再没往外流。孙溪和也是大急:“牛怎么还没来!找人就近抱床被来!”又有人应声而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不过这争分夺秒的生死关头,叫人心焦胆颤。桑榆的手一直在哆嗦,眼见着季秋白就是不吐水,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冲了上去,将季秋白从宽板凳上拖了下来。 桑榆捏着季秋白的鼻孔,大吸了一口气,口对口的吹了进去,另一只手放到她胸口那感觉着,感觉到胸口那稍有动静后,放开鼻孔,按压下胸部,如此循环,给她做起了人工呼吸。 桑榆一直吹了七八口之后,两只手叠加在一起,一下一下地用力按压起来。好在这次压了没几下,季秋白就呛出了一口水,随即她身子一歪,连连地吐起水来。 桑榆原本跪在季秋白身侧施救,见她终于缓上来了,桑榆一阵放松又一阵后怕,发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在了那儿,随即两只手都不住地哆嗦起来。 这时候耕牛也牵来了,那人道:“快让开!牛来了!”孙溪和摆摆手道:“不用了。” 季秋白呕了不少水出来,委顿在一旁喘着气,神情呆滞。梨花嫂喊了几个帮忙的,嘱咐好抬着她去坡上自己家。 这时候春树也跑到了,他把诊箱往桑榆这儿一递,呼哧呼哧地喘着,说不出话来。孙溪和把诊箱接了过来。梨花嫂走过来,犹有余悸地道:“溪和先生,桑榆,多亏了你们。”说完扭头又对季南山道,“南山,也谢谢你,还要麻烦你,再把溪和先生送回去。” 季南山过来扶起桑榆,又去扶孙溪和,孙溪和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季南山见桑榆脸色有些不对,晃晃她柔声道:“桑榆,没事儿了,别怕。” 桑榆嘴角一撇,猛地扑到了季南山怀里,哽咽道:“吓死我了,南山!”季南山拍拍她后背,安抚道:“已经没事了,桑榆,你和溪和先生,把她救回来了。” 桑榆还在呜咽着,抽抽搭搭地道:“后怕死了,我……呜呜……后怕死了,我学过……呜呜……但没用过……万一没救回来怎么办啊……呜呜……” 季南山的两只大手,牢牢地抓着桑榆的肩膀,自己稍稍后退了半步,看着桑榆站好了,低声道:“别哭了,你看那边儿,她们笑话你呢!” 桑榆泪眼朦胧地瞅了瞅,那边是桂花和几个小媳妇,正边回头瞅着这边,边凑在一起白话着,也不知道是在笑话桑榆抱着南山哭了,还是议论她对着季秋白的嘴吹气。 桑榆稳住了心神,抬头一看,孙溪和已默默地走了很远。 季南山看着孙溪和的背影,忽然道:“桑榆,你问没问溪和先生?他是不是没打算娶秋白?” “这个……”桑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季南山道:“秋白很可怜,自从她爹娘去了,村里好多人都绕着她走,把她当瘟疫一样。只有秋阳哥和梨花嫂,对秋白还算不错。那时候秋白也就十岁大。”季南山看看桑榆又接着道,“他们本来一块住过一阵儿,那时候春树还小,梨花嫂亲娘刚去世,可能也是没照顾好孩子,春树接连病了两场,秋阳娘不愿意了,应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秋白闹死闹活的搬了出来,她生怕把不幸带给梨花嫂和孩子。” 桑榆一时十分感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季南山继续道:“她后来一直自己住,很少开口说话,也不往人前凑。咱村里她能主动去的,也就是连水家杂货店,梨花嫂家,上次到咱家,也是被梨花嫂硬拉来的。但是,她主动去溪和先生那儿,经常给他送东西。我早就觉得,她对溪和先生有意思。” 桑榆想起孙溪和跟她说的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喜欢溪和先生的姑娘应该有不少的,但不可能人人都能如愿以偿,关键还是看溪和先生的想法。”桑榆想了想又道,“秋白的际遇是很可怜,但是既然都努力活下来了,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要去跳河呢?死了的人一死百了,活着的人却要承受良心的谴责和煎熬。季秋白如果真就这么死了,秋阳哥梨花嫂肯定会很难过,而且,恐怕溪和先生这一辈子也是难以心安了。” 季南山与桑榆,静静地在荷塘边上伫立了良久,直到一个久违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两口子在这儿干嘛呢?”桑榆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陶二丫,她身边站着陈二公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提礼品的下人。 陶二丫笑笑道:“我回家送节礼,正想去探望一下季阿婶。” 陈二公子摇着折扇,也笑眯眯地开了口:“你叫桑榆,哈哈,我记得你。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说着他往腰间一摸,将钱袋拽了下来,晃了晃得意地道,“这次我自己就带了银子。” 桑榆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他们身前,伸手示意道:“走吧,去家里坐!”一边寒暄着,“你们啥时候到的?” 陶二丫看了陈二公子一眼道:“也是刚到,在家还没说两句话,放下东西就出来了,我相公还记得你,惦记着你家有好玩的东西。” 桑榆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她笑呵呵回道:“呵呵,是吗?看来这次能见面,还多亏了陈二公子记性好。”说到这儿桑榆看向陶二丫道,“我还以为是二丫想我娘了呢!” 陶二丫一下子被噎住了,桑榆在心底冷哼,季南山过来打圆场道:“陈二公子,请。我家就在坡上,最近上山少,没什么稀罕物,不过刚得了两只野山鸡,桑榆说要用个新法子做了吃,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尝尝吧。” 陈二公子很有兴致:“野山鸡么?怎么个新做法?好不好吃?” 陶二丫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襟,提醒道:“家里都开始准备席面了。” 陈二公子略作沉吟,笑着出了主意:“没事儿。你在你家吃,我在他家吃。” 29 第二十八章:陈二少爷 。 季南山一说招待陈二少爷吃新菜,桑榆才想起正事儿来,她扭头对季南山道:“南山,你去帮我摘两三片大荷叶,要新鲜干净没孔的啊,我做菜要用。”季南山笑对陈二少爷拱了拱手,便去帮着采荷叶了。 陶二丫看着季南山去采荷叶,可能是有所触动,桑榆一直留意她,忽然发现她脸上似有些感怀,耳听得二丫忽然道:“南山哥,给我摘朵荷花。”说完了陶二丫也回过神来,似乎觉出了不妥,她扭头对陈二少爷解释:“相公,我打小就喜欢荷花。” 陈二少爷摸着下巴“哦”了一声,琢磨了一下笑着道:“喜欢就别摘了,今年赶不及,明年我给你种吧。找个大点儿的青花瓷缸,多种几株。” 陶二丫应该是很感动,她的声音温柔下来:“好,我听你的,相公。” 桑榆心里因为陶二丫那句话,隐隐有些不快,这靠岸的荷花早被顽童采走,要摘只能上小船或者跳下水了,陶二丫还当季南山是谁呢,能这么支使。虽说陈二少爷制止了她,可桑榆还是觉得心里有气,气里还隐隐泛着酸。 不一会儿季南山回来了,手里拿了好几片新鲜荷叶,却没有荷花,他对陶二丫道:“对不住二丫,近岸没什么荷花了。”他对陶二丫说这话,眼睛却是看向桑榆的,桑榆瞬间心情又好了起来。 桑榆道:“我得去杂货店买点儿佐料,南山你先带二丫和陈二公子去咱家吧。”两人当即分头行动了。 等桑榆买完佐料,一进院里就忍不住笑了。只见枣树下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秸,陈二公子鞋子都脱了,正背倚着枣树坐在上面,怀里还抱着一个新割下来的硕大的向日葵花盘,那里面籽粒已结得饱满结实,他正心满意足地嗑着吃。另一边,季南山抱着七七,季婆子正拉着陶二丫的手,在低声地说着话。 桑榆将佐料放回灶上,回到陈二公子那儿对他道:“你等着,我给你找个人来。” 刚才的场景,深深地打动了桑榆,让她对陈二公子陡生好感,她忽然明白了,上次见他为什么觉得眼神像七七,那是因为他与七七有一种共通的地方,他们都生活在一个纯净无暇的世界里。桑榆也忽然有所顿悟,那就是保持纯净无暇的秘诀,说出来也很简单:顺其自然,依本性行事。 桑榆拐进孙溪和院里的时候,猛地发觉她已将陈二少与孙溪和这两个人,放在了同一个高度上。桑榆看到孙溪和正在亭子里呆坐,就走了过去。其实,孙溪和并不是呆坐,在这里能听到隔壁梨花嫂院里的动静,他尚有些不放心季秋白,毕竟她会去跳河,除了孙溪和外,不会有别的原因。 桑榆有点儿震惊:“溪和先生,你怎么在院子里吹风啊?你病还没好呢!” 孙溪和扶着石台站起身来:“桑榆。” 桑榆走过去道:“你等着。”她进了孙溪和屋里,取了一个棕黄色的厚披风出来,递给他道,“走,去我家,介绍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孙溪和抬头要说什么,桑榆伸手制止他道:“必须去。我家里来了客,要留饭,你又病着我怕顾不上,你在我院里,我能看着比较放心。看你脸色,还是有些不好,你自己进屋抓点药,我给你煎上。就算是从今天开始过节了,你可答应了跟我家一起过的。”桑榆想起陈二少爷又笑了,“去吧,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孙溪和不再说什么,进屋配了药草,桑榆接过来,看着他系上了披风,这才道:“我要去跟梨花嫂说一声,家里来客我顾不上她那头了,她又要照顾秋白,我把春树和香草接我家去。咱们一起?” 孙溪和明白桑榆是给他铺路架桥,知道他对季秋白有些愧疚不安。他脸色回暖,微微一笑道:“好,我听你的。” 这话让桑榆稍微一愣,略一琢磨想起来,就在刚才陶二丫对她相公也是这么说的。这个巧合让桑榆觉得很有意思,她笑起来道:“走吧,你放心,秋白不会有事的,水呕出来就好了,梨花嫂会看着她照顾她的。” 探望过了季秋白,与梨花嫂说明了原委,桑榆一手拉着春树,一手拉着香草,与孙溪和一起,回了自家院里。 孙溪和一进院子就注意到了陈二少爷,与他一块注意到的还有春树和香草,这俩娃娃立刻跑了过去,也在稻草秸上坐下了,春树眼巴巴地瞅着葵花籽,香草嘟着小嘴对桑榆提出了抗议:“婶婶骗人!你不说先不给香草摘,留着晒干炒香了再吃吗?怎么他能吃?” 桑榆正走到火塘那儿,想先把草药给溪和先生煎上,闻言解释道:“婶婶没骗你,你陈阿叔是客人,他等不到婶婶晒干炒香再吃,你跟婶婶住这么近,你能等啊!” 陈二少爷大方地将花盘一分为四,给春树和香草一人一份,另一份他递给了孙溪和。孙溪和顺势也坐了下来,一拱手自我介绍道:“孙仲德,字溪和。陈二少爷,幸会。” 陈二少爷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孙溪和看了二丫自然知道他是谁了,他放下那块葵花籽花盘,跟着拱手道:“幸会幸会,我叫陈彻,字雪芽。我大哥字雪青。别介意,我们一家人的名或者字,都跟茶有关。” 孙溪和笑道:“了解了解。”他看了陶二丫一眼道,“媳妇也跟茶有关。” 陈二少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玉珠的茶烹得极好,可惜这次带的好茶叶都放我岳丈家里了。” 陶二丫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去取些回来,孙溪和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家里正好有些好茶叶,是桑榆送我的节礼。只是二丫是客,再劳驾烹茶的话,似有不妥。” 陶二丫有心露一手,当即道:“我算什么客?既然相公与溪和先生都想品茶,我自当献丑。” 孙溪和听她这么说,便回去取了那罐茶叶,连带着取了一套不错的茶具过来。陶二丫立刻去井台那儿汲水,准备烹茶了。季婆子接过七七来,让季南山去收拾野山鸡,又拉过桑榆来道:“人家是来老泰山家送节礼的,不该我们留饭。我不是心疼东西,要真留下了,大牛他爹准挑理。” 桑榆笑笑道:“娘,你放心,我不留他们吃饭,来的时候听二丫说了,大牛哥那边已经在准备席面了,我给他们添道菜,做完了让他们带走吃。” 季婆子点头道:“那就好,赶早点做。”桑榆点头应下,看了眼季南山,他常收拾猎物,手脚利索,山鸡已拾掇得差不多了。 桑榆想做的是叫花鸡。刚才她已经将干笋片与山蘑菇泡发了,把从梨花嫂那儿顺来的几只鲜虾也洗净去壳,挑出纱线,又切了不少葱姜蒜。从杂货店买来的花椒八角过油炸香后,加入酱油、盐、葱姜片,又倒了点酒进去。 季南山将两只拾掇干净的空腔子鸡拿了过来,桑榆用刚才弄好的调料汁子,把鸡的内外都仔细涂抹好,然后把剩下的汁子里的八角花椒粒挑了出来,将笋片、山菇、虾肉,加了点白糖拌了进去,把馅料塞进了鸡肚子里。 桑榆招呼香草帮她抽了几根长的稻草秸秆,跟鲜荷叶一起在热水里烫了下,接着用猪网油裹好鸡身,用荷叶多包了两层,拿稻草杆儿捆好了。然后把春树叫了过来,指挥他带着香草,去挖了点细腻的黄泥土回来。 黄泥土加水和成泥,在荷叶外头细细地裹了一层,就准备好了。春树与香草两个娃娃,已经被吸引了,眼巴巴地跟着桑榆。桑榆到火塘那儿,将木炭扒开,把泥团埋好,又将木炭覆上了,然后起身去洗手,对还围拢在火塘那的两个娃娃道:“别在那儿守着了,得等一阵子呢!” 桑榆洗完手,发现季南山正在大灶那蒸米饭,她走过去道:“我来干吧,你去陪客人说话。”陶二丫拿着茶水过来续热水,也对季南山道:“是啊,南山哥,你一个大男人家,窝在灶上干嘛?过去一起喝茶吧!” 季南山摇摇头道:“我尝了一杯,越好的茶叶味道越淡,还没大叶茶好喝。”陶二丫叹口气摇摇头道:“那是正经的好茶叶,正经品茶的小杯子,不喝头遍茶汤,量又小,多喝几杯就回甘了。” 季南山道:“我再添两根柴就好了,一会儿就过去。”陶二丫摇摇头,端着茶壶离开了。 桑榆看着锅屉的确已上了大热气了,就过去把七七抱了过来,进屋给她喂了次奶。 再出来的时候,发现火塘上的药草已煎好了,季婆子给倒到了药碗里,端到了孙溪和旁边的草蒲团上晾上了。 桑榆抱着七七走过去,正听到陈雪芽二公子,正一口一个“孙大哥”的叫着,热切地打听着孙溪和的游历见闻。那边火塘那,两个小家伙没肯动地方,还在那儿眼巴巴地守着。 桑榆忽然觉得,过节真好啊,虽然忙碌点儿,劳累点儿,但大家伙儿能聚在一起,这种久违的感觉,好像就叫幸福。桑榆从心底里泛出笑意来。 孙溪和不经意间抬头,发现那个站在门口抱着娃的小女人,笑得无限温暖满足。 季南山从灶旁起身,往桑榆那边走去,听到他家小七七,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 30 第二十九章:心病难医 。 桑榆在小香草的欢呼声中,将炭火拨走,找了两块木板,把叫花鸡夹了出来。陈二少将一张大荷叶铺在了他面前的草蒲团上,在那边紧着打手势,喊着:“快来快来!放这放这!” 桑榆手上小心翼翼,脚下加快步伐,小跑了过去,到了蒲团那儿也恰好夹不住了,干巴泥团掉落在草蒲团上,登时裂开了口子,小块的泥皮子脱落下来。 陈二少深吸一口气道:“天哪,真香啊!比炸鸡、烧鸡都香!”另一边,春树攥着妹妹香草的手道:“别动,烫!让婶婶给弄。” 桑榆把木板递给陈二少道:“二公子,你来敲,把泥皮子全弄掉。”陈二少爱干这个,立刻接了过去,边小心地敲着边道:“已经熟了,你要么叫我陈彻,要么叫我雪芽。” 桑榆还以为他说叫花鸡熟了,听到后面才知道他是说称呼问题,桑榆想了想道:“恭敬不如从命,以后我就叫你陈彻了。” 看着黄泥已经敲掉,桑榆伸手解开了稻草绳,荷叶已熏得发黄,但荷香却混合着烤鸡的香味飘了出来,等把荷叶扒开后,热气腾腾软软嫩嫩,仿佛冒着油泡泡的叫花鸡,就出现在了面前。 小香草使劲地拍着巴掌:“我要吃鸡腿!”春树毕竟大些,知道陈二少是客,就拽住了妹妹,不让她再说。 陈二公子问道:“这只我们可以带走,是吧?”见桑榆点了头,他拿过一片新鲜荷叶来,扯下一块叶子,垫着将一条鸡腿撕了下来,递给了小香草。小香草使劲挣脱开她哥春树的手,上前接了过来,嘴里利索地道谢:“谢谢陈叔!” 陈二公子又撕了另一条鸡腿下来,垫着荷叶递给春树,春树将手背在身后,脑袋连摇道:“谢谢陈叔。我不要,我不吃,我等会儿吃那一只。” 陈二公子冲他眨眨眼睛道:“吃吧,吃吧,一会儿我拿那只走。”春树看了看桑榆,见桑榆点了头,他才伸手接过这只鸡腿来,然后拉着妹妹,两人去一边吃了。桑榆听到那边香草塞了一嘴肉,正嘟囔不清地说:“哥哥,我跟你换。”而春树不嫌吃亏地答应了,又小声嘱咐妹妹道:“行。但是等吃完了,就不许你再去找婶婶要了。” 桑榆笑起来,学着陈二少的样子,将两只鸡翅垫着荷叶撕了下来,分别递给了孙溪和与陶二丫。而陈二少不用人招呼,给俩娃娃分完了鸡腿,早把鸡脖子扭了下来,啃得正欢。 陶二丫小口地吃着鸡翅,问桑榆道:“味道很不错。十五那天团圆菜,你是不是要做这烤鸡?有可能得奖。”桑榆却摇了摇头神秘地道,“不做这个,我另有新菜想做。” 第16节 这话叫陈二少听了,他立刻道:“十五那天听说乡下很热闹的,我家没劲,就是早早地燃灯,然后夜里吃席,三叶镇不靠水边,连河灯都不放。”他琢磨了片刻道,“我先不回去了,就在玉珠家住下,十五吃了桑榆的新菜再往回赶,不误了晚宴就成。” 陈二少打定了主意就立刻行动,估计也是不会听人劝的那种人。他用仅余的那片荷叶,将剩下的叫花鸡包了起来,起身跟桑榆告辞:“那我去那头吃饭了,这稻草席别撤,明日我再来你家玩儿。” 虽然陈二少有点特立独行,但却还记得礼数,他拿着荷叶包鸡走到屋门口,看七七睡着了,就小声跟季婆子道:“阿婶,我回玉珠家吃饭,明日再来看你。这几样东西,是给您带的节礼,祝您平安长寿。” 季婆子连忙客套一二:“用不上这许多,我留一两盒就成了,你再带些回去,给你老泰山和大舅哥。” 陈二少摇头,推辞道:“都给你的,阿婶。我岳父和大牛哥已给了很多,都放下了。” 陶二丫有点不好意思,也上前道:“阿婶,你别客套了,收下吧,是二丫的心意。” 季婆子送他们出去道:“那明日再来玩儿。” 季南山被桑榆打发去买草鱼,回来后发现陈二少与二丫已走了,孙溪和好像也回去了,家里正在放桌子吃饭,季婆子、春树与小香草都在桌旁坐好了。桑榆看他回来,凑过来看了看木桶里的草鱼道:“个头还行,这么两个放盆子里,再加些别的菜蔬,也就差不多了。” 季南山问道:“溪和先生呢?” 桑榆边盛米饭边道:“他病着,精神不济,喝完药后有点要发汗,就让他先回去了。今天的菜油腻,不适合他吃,我给他熬上粥了。”桑榆说着将另一只叫花鸡一切两半,用油纸包了一半,递给春树道,“给你娘和你秋白姑姑送去。” 饭后,春树与香草两人趴在稻草席上,吃葵花籽玩儿。季南山在俩娃身边,正给溪和先生作书笼。桑榆把粥弄出来,拿了一块季婆子新做的酱青瓜,切成小碎丁,撒在了粥罐里,又撕了点鸡肉丝儿放进去,拎着食盒给孙溪和送饭去了。 桑榆边走边晃晃脑袋,抻抻脖子,这一通忙活,她也觉得挺疲累了。 桑榆敲门的时候,孙溪和没有回应,进里屋一看,他好像睡得很熟。桑榆将食盒放到屋里桌子上,然后把粥端了出来。孙溪和朦胧中喊了一声:“桑榆!” 桑榆以为他醒了,就应道:“是我,我给你熬了点儿粥。好点了没?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孙溪和闭着眼睛,又小声喊了一句:“桑榆!” 桑榆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端过去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他晃了晃孙溪和肩膀。孙溪和缓缓地睁开了眼,又叫了一句:“桑榆?” 桑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你怎么了?叫我三回了!”孙溪和支撑着坐了起来道,“好像做梦了。”说完伸手捂住了脑袋,刚才好像一阵儿的天旋地转。 桑榆把粥碗端了过来,孙溪和摇摇头道:“桑榆,有点犯恶心,我吃不下。” 桑榆先把碗放下了,把水递给他道:“要不先喝点水,你这是喝酒喝伤了胃了,还没缓过来。” 孙溪和喝了两口水,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桑榆见了有点担心:“不是喝了药了么?怎么没见轻啊!” 孙溪和苦笑道:“陪雪芽公子喝了不少茶水,估计药效解得差不多了。” 桑榆一拍脑袋道:“茶水会解药性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说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孙溪和道,“你记得啊,你知道啊,那你还喝!” 孙溪和道:“我本来说了不劳烦二丫了,哪知道她不怕麻烦,我只能拿了茶叶过去,让她烹茶了。烹好了不给面子喝,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茶是好茶,只是我喝酒太多,心里有火,没品出什么味儿。” 桑榆推他道:“你去那屋,再重开一副药,我再给你煎。”孙溪和道:“迟些时候吧,用药要有间隔,要不身体也受不了。” 桑榆检讨道:“对不起,溪和先生,我不拉你过去好了。我考虑事情太不周到了,你病着呢,原本就该卧床休息才对。哎呀,当时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孙溪和打断她道:“桑榆,别说了,不关你的事。我是诸事交杂一起,心火虚旺,病情才有所加重。没事的,夜里再服一剂药,明日就能见好。” 桑榆道:“你保证?” 孙溪和笑道:“我保证。” 桑榆追问:“那要是没好呢?” 孙溪和道:“认打认罚,随你处置。” 桑榆把桌子拉到床这边道:“那你多吃点粥。” 孙溪和倚在床头道:“你放这吧,我身上没力气,歇一会儿就吃。” 桑榆把粥盛好,用勺子搅了搅道:“我喂你吧。你先吃点东西,然后躺下歇着,我把南山换过来,夜里叫他守着你,给你煎药什么的。” 孙溪和闭口不言,半晌抬头道:“你喂我?” 桑榆立刻想起来,这是在古代,好像不太好,她马上道:“要不我现在就去喊南山来。” 孙溪和却制止了她,笑着道:“麻烦你。” 粥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孙溪和也配合,很快一勺勺地吃了一小碗下去。桑榆松了一口气,正要收拾,孙溪和道:“还有吗?我还想再吃点儿。” 桑榆看他好像又恢复了点儿精神,高兴地道:“有,有!能吃就快好了!”说完坐下来又喂完了一小碗。 看着孙溪和躺好了,桑榆收拾着东西回了家,嘱咐南山道:“南山,你今儿个夜里守着溪和先生点吧,病情好像有点重了。不过刚才吃了两碗粥,夜里你再给他煎一服药。现在就过去吧,生病没人照顾,挺可怜的。” 季南山进屋抱了床被子过去了,桑榆干脆躺在了稻草席上,赶紧地歇歇。刚躺下就听到墙头那边,季南山在喊:“桑榆,桑榆,拿簸箕来。溪和先生全都吐了!” 31 第三十章:中秋佳节 十四那天一大早,陈二少就过来了,一看孙溪和病着,桑榆与南山在轮班照顾,就又要了个向日葵花盘,抱着走了。 桑榆照顾孙溪和的时候,季南山就赶工糊灯笼;季南山照顾孙溪和的时候,桑榆就做团圆菜。梨花嫂那天尝着叫花鸡不错,叫春树捉了只最肥的老母鸡送了来,这团圆菜就让桑榆给做了,她还得开解季秋白。这季秋白醒了后,无论梨花嫂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为啥要跳河。 桑榆只是把自己要做的水煮鱼,以及给梨花嫂做的叫花鸡的材料,都准备了出来。叫花鸡夜里抹了调料装上馅料,腌起来就行;水煮鱼的草鱼也收拾出来,夜里腌上,要放的菜蔬也想好了,放黄豆芽,空心菜,干豆腐,笋干,山蘑菇,芫荽。桑榆还炸了些鲜虾丸子出来,准备也放里头。 十五那天,孙溪和病好了个差不多,总算是精神起来了,一大早就被两姓族长叫走了。头晌桑榆先准备了些夜里吃的小菜,临近晌午的时候,又把水煮鱼和叫花鸡都做了出来。季南山糊好了三盏彩灯笼,准备自家枣树上挂一盏,给孙溪和院子里竖一盏,梨花嫂家石榴树上再挂一盏。 桑榆去给梨花嫂送灯笼,随手端了点自己炸的虾丸子,也算探望下季秋白。桑榆把灯笼挂到石榴树上,喊了一声进了门,梨花嫂迎她进了屋,季秋白在炕上躺着,看着还是不怎么精神。 梨花嫂对秋白道:“秋白,桑榆可是你救命恩人,快谢谢人家。” 季秋白终于出了声:“我想死,她让我活,还谢什么?” 梨花嫂眉头一皱,有点怒了:“能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老季家你们这一门这一辈儿,就剩下你和你秋阳哥两个人了,你要死是不是也得见他一面再说!你哥这些年可是真心实意地对你的啊!” 季秋白翻身往炕里躺着,又不说话了。梨花嫂气道:“起来!别躺着了!梳头,换衣裳!一会儿团圆宴就开宴了!”季秋白一动不动。 桑榆知道季秋白的心事,她见梨花嫂一筹莫展的样子,就催她道:“别说秋白了,你自己也没梳头没换衣裳呢!你先忙活你自己跟俩孩子,我跟秋白说会儿话。” 梨花嫂去那屋打扮去了,桑榆坐到炕头上,问季秋白道:“你不想死,是吗?” 季秋白呼啦一声翻过身子来,瞪着桑榆。桑榆笑道:“你不用瞪我,你要真想死,在你家把门一关,找根结实点的绳子,往房梁上一挂,伸脖子踢凳子,必死无疑。南山跟我提过,你家基本上没人去串门子,你要真悄没声的悬梁自尽,估计得等到臭了才被人发现。而眼下过节前后,荷塘那很多鱼摊,跳河总有动静,大多数情况下,能被人发现捞上来。” 季秋白恨恨地盯着桑榆道:“你想说什么!”桑榆耸耸肩膀道:“我想说不值得,溪和先生的确很好,但把命搭上也不一定如愿,这事儿办得不值得。你不跳河,他都已萌生去意了,你知道吗?” 季秋白并不奇怪桑榆知道她的心思,毕竟那天,她看到季南山的背影奔出门去了,只是她拿不准桑榆为什么对她说这些。想了一会儿,她问:“是他叫你这么说的?” 桑榆站起来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也许真的过完这个节就走了,你真的不想去见见他?” 桑榆说完站起来,往梨花嫂那屋走去,大家都是女人,她也没敲门,直接就进了。梨花嫂正拿着个抠门胸衣在那儿比划,看到桑榆进来,噌一下子就坐屁股底下了。桑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嫂子,穿吧,都缝好了干嘛不穿?鹿筋都可惜了了。”这话正是之前梨花嫂说桑榆的,这次可算叫她给还了回去。 梨花嫂见她看见了,也就不藏着了,站起来掩上门道:“铜镜太小,照不全人,我穿上你帮我瞅瞅。” 桑榆看着她穿上之后,又教她弯*子调整了调整。梨花嫂脸红不已地穿上了外衫,桑榆瞅了瞅道:“嫂子,这新衣裳不赖啊!” 梨花嫂这身衣裳是新做成的:厚缎面的月白底子,带着大朵的暗纹印花,交领、束腰和袖口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墨绿色的束带上垂着几朵纱料的布花,上衣垂度可达膝盖,*穿了条黄绿色的绉纱料无缘裙。 新式的胸衣加上高腰的束带,把胸脯托得高高的,梨花嫂左转右转地让桑榆看。桑榆评价道:“衣裳一看就是好料子,高腰束带显腰细,还遮小肚子,挺好看。” 梨花嫂打开床头的木箱,拿出一套粉红色绉纱料的新裙装,瞅了瞅桑榆忽然道:“季阿婶不是给你买布料,做新衣裙了么?我就比照着你那套也买了布,给秋白做的这套。看着颜色好像有点不一样啊,你去穿来去,我比对比对。”说完将桑榆推到了门外,然后又去了秋白那屋,桑榆听她发威了:“秋白,起来,试衣裳去!” 桑榆见了梨花嫂捯饬,才知道这团圆宴还是个争奇斗艳的地方。她本就生得好看,这套新衣裙颜色又有些招摇,本不想穿,但转念一想,陶二丫也在,当即又改变了主意。 桑榆洗了把脸,拍了点儿花露润肤。这花露是小沈掌柜送的,桑榆当时一闻挺香的,觉得这倒是很好的护肤品,谁知道小沈掌柜告诉她,这是要含在嘴里的,为了口齿留香。桑榆不管那些,一直当爽肤水使。 桑榆换上新衣裙,短襦是浅水粉色的绉纱料子,印着朦朦胧胧的白色羽毛,交领处两道深水粉的滚边。绣裙也是绉纱的料子,按桑榆的想法,是由深水粉、月白、玫红三色绉纱交错拼接而成,如三色彩虹般自然垂落,很是好看。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桑榆赶紧坐到铜镜前梳发。乌发中分,左右各挽了一个发髻,挽好后又刻意伸手拽得松散自然了些。接着从梳妆盒里翻了翻,找出两枚镶红色珊瑚球的半月梳,别进了发髻根部,耳朵上也换了红色珊瑚珠的耳坠子。 抚着梳妆盒,桑榆有点神思恍惚。她想,当初的桑榆出逃时一定十分匆忙,她没带什么贵重首饰,只这红色珊瑚珠的算是成套的,除了两枚半月梳,两个耳坠子,还有一个同样是由小红珊瑚珠攒起的、菱形网状的垂额花胜。毕竟如今是在乡下,桑榆没把那花胜也戴上。 穿戴齐了,桑榆就不着急了,她看看铜镜里的小美人儿,一时有点恍惚。这个桑榆是典型的古典型南方小美女:身材娇小,曲线玲珑;长发乌黑,肌肤白皙;眉眼柔和,唇红齿白。 桑榆忽然想到一件事儿,那就是她从穿越过来,就会挽这边复杂的发髻,穿这边层层的衣裳,似乎这个身体学过的东西,她也掌握了。但是为何就是没有记忆呢?这实在是个麻烦事儿。不过桑榆开始隐隐觉得,记忆并没有失去,而是在大脑内蛰伏,可能某个契机的牵引下,她会再次拥有,变成真正的桑榆。 这时候,窗口那儿传来梨花嫂的声音:“打扮这么久啊?我跟秋白都等你半天啦。咱走吧,时候差不多了,等到铜锣敲响再去,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桑榆摇摇头,晃出这些莫名的思绪,拿起找出来的一件枣红色披风,笑着走了出来。梨花嫂啧啧连声道:“知道这布料做出衣裳来能好看,可是却没你的巧心思啊,哎呀呀,好看极了。” 桑榆打量了一眼季秋白。她脸上抹了些胭脂,已不显得那么苍白,只是漆黑闪亮的大眼睛,此刻已没了神采。她穿了一件深水粉色的交领裙装,边缘是用浅色绉纱堆挤出更皱的花边来缝制的,简单大方。 季秋白有些不耐地道:“菜呢?你不说让我帮忙拿菜吗?” 桑榆引她到灶台那,掀开大锅道:“怕凉了,在这边用炭火煨着呢。” 那只叫花鸡用荷叶层层裹着,多系了几根马莲草当做提手,季秋白拎了过来。桑榆的水煮鱼盛在一个竹片箍成的圆桶里,桑榆端出来问梨花嫂道:“嫂子,我这个桶与挂名牌的那个盆来比,哪个大?” 梨花嫂瞅了瞅道:“比这桶稍大一圈儿吧,也差不多了。”桑榆笑道:“那挺好,我直接放盆里就行了,不用倒进去。这鱼肉火候够了,一倒怕不齐整了。” 梨花嫂接过来道:“我给你端。”桑榆拿了一枚备好的大荷叶,把木桶扣上了,笑道:“又能挡挡灰尘,又能保持神秘。” 这时候坡下传来铜锣声,梨花嫂道:“哎呀,还是去晚了些,快走吧。”三人一起往坡下百岁树那里赶,桑榆道:“嫂子,我没看见我娘跟南山啊!”梨花嫂道:“男人们要早点去布置场子,搭木案挂灯笼啥的。至于季阿婶准抱着七七去玩了,小孩子们一大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走到荷塘那,已看着百岁树彩楼前面,已聚集了不少人,泾渭分明地凑了两堆,一堆是男人们,一堆是女人们。桑榆拉住梨花嫂道:“都穿的新衣裳,跑得喘吁吁可没劲了,慢慢走吧,反正荫凉里的好地方,都被人占走了。” 三人便放慢了脚步,调整好呼吸,慢慢行了过去。离着还有几十米远,女人们就发现了,纷纷扭头往这边看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梨花嫂扭头笑着对桑榆和秋白道:“你俩好年华,好皮相,好衣装,这下子出风头了。” 季秋白闻言倒叹了口气,桑榆也不在意这个。到了彩楼前,梨花嫂与季秋白将团圆菜放到了挂着名牌的菜盆里,桑榆停住脚步往男人堆里瞅过去,想看看季南山在哪里。 季南山没找着,倒让陈二少看着了她,他今日装扮得甚是贵气,紫袍玉冠金束带,英姿飒爽,鹤立鸡群,甚是惹眼。陈二少招呼桑榆道:“桑榆,桑榆!南山在这儿呢!” 桑榆没看着南山,疑惑地走了过去。陈二少显得很兴奋,他眨眨眼睛调皮地跳开了,嘴里说道:“你看这是谁!” 桑榆抬头,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陈彻身后正站着,一脸严肃的商三少爷。 32 第三十一章:定情之物 。 陈二少笑得越发开怀,他接着拉开了商三少,笑哈哈道:“南山在这儿呢!哈哈,哈哈!远远就见你往人群里瞅,知道你是找南山,我就跟表哥一起把他挡起来啦。” 桑榆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未褪去,下意识看过去,果然商三少身后,站着的正是抱着七七的季南山。 桑榆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害怕,她上前两步,从南山怀里接过了七七,转身就要走。商三少却横移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凑过来笑着伸手指逗了下七七,七七的两只小肉手挥舞着,一下子就抱住了那根手指,然后眼睛亮亮地笑起来。 商三少脸上的神情,渐渐温柔起来,他也对七七笑着。这个场景诡异得让桑榆头皮直发麻,但周围都是人,她也不能不让人家逗孩子。桑榆怒视着七七,心道:笑什么啊傻丫!这货不是你爹! 商三少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小长命锁,就要给七七挂上。桑榆抱着孩子一躲道:“三少爷多谢你,不过这礼物太贵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怕会折福经不起。”说完,桑榆看向季南山,季南山走过来,站到了她身边,也跟着推辞道:“多谢三少爷好意,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商三少沉吟片刻道:“我与小丫头投缘,你们不介意的话,趁着今天这好日子,我就认下这个干闺女,这样送个金锁就没什么大不了了吧?” 桑榆听了他话,立刻道:“介意!我介意!”说完了只见商三少铁青着脸,一旁的陈二少也歪着脑袋,一副想不通的模样。 商三少估计是没被人这么当面不给脸过,他压低声音冷冷地道:“是吗?介意?我见你戴着红珠梳,红珠坠,还以为你不介意呢!对了,红珠花胜怎么没戴?” 桑榆热血冲脑,这才反应过来,这些首饰应该是他送的,只怕还是什么定情之物!她懊恼不已,如果知道是这样,如果她能记得这些,早就把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要不就扔进茅厕去! 第17节 桑榆把七七递给南山,伸手取下红珠梳与耳坠子,当着商三少的面,使劲地要折断扯断,没想到这首饰不愧是定情之物,还挺结实,一时也弄不坏。商三少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看着她在这儿费劲,冷笑不语。忽然季南山伸手过来,拿过红珠梳,问桑榆道:“不要了?” 桑榆回道:“嗯,看着碍眼,觉得恶心。”话声刚落,季南山用力一折,硬木质的梳子断了。 季南山拿过银线穿着的耳坠子道:“这个也不要了?” 桑榆回道:“相公,一扯两断!”季南山一拽,银线便与珠子脱开了。 桑榆这才觉得解气了些,她瞅向商三少,有种豁出去的意味。商三少虽然脸色铁青,却并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问道:“那花胜呢?也不要了?” 桑榆故意道:“哦,那个啊,早扔茅厕了。” 商三少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却是冷冷的,他继续道:“那七七呢?也不要了?” 桑榆心里一震,耳听得季南山压低的声音冷冷地喝问:“商传祥,你想干什么!” 商传祥!商传祥!商传祥! 桑榆的脑袋里像是有飓风刮过,一片凌乱不堪,似乎有记忆的碎片飞滑而过,正想要看个清楚的时候,忽然铜锣当当地响了起来,将那根回忆的细线猛然掐断了! 桑榆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脑袋,痛苦地“唔”了一声。人群往百岁树那边移动过去,只他们几人还原地站着。陈二少也没走,他拽了下商三少,忽然一本正经地道:“表哥,他们是我朋友。桑榆和南山,是我新交的朋友。” 桑榆因为陈二少的话,重新鼓起了勇气,她放开手,忽然仰脸直视着商三少,轻蔑地笑了:“对不住,三少爷。我觉得七七跟你不算投缘,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觉得七七跟沈少夫人应该挺投缘的。你说我要不要带着七七去高攀个干娘呢?” 商三少嘴角一撇,低下头冷冷道:“你敢!” 季南山已忍无可忍,他长臂一伸,猛地将商三少挡开了,接话道:“我敢!” 正僵持间,忽然孙溪和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几位,在这呆立着干嘛?团圆宴马上就开宴了。” 陈二少见了孙溪和立刻招呼道:“孙大哥,你跑哪儿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商三少听陈彻对孙溪和似乎很是敬重,便看了过来,随手抖了抖手上的金锁片道:“没什么,只不过想送份礼,却有人给脸不要脸。” 孙溪和淡淡一笑道:“商三少爷言重了。南山桑榆不肯收,只不过是觉得太过贵重,无法回礼罢了。”他伸手从颈中取下了一块碧绿的小玉牌道,“三少爷,你看用这个回礼如何?” 商三少接过去看了看,脸色凝重起来,将玉牌递回道:“先生这礼比商某的贵重太多,换不得。想不到先生隐居到这偏僻之地来了。” 孙溪和将玉牌收起来,笑道:“喜欢此地风光人情,还有这满山药草。既是隐居,便不希望有人打扰。” 商三少收回金锁片揣进怀里,沉默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了解。” 桑榆与季南山同时松了一口气,知道孙溪和突然出面,压制住了商三少。只是对这其中原委,还是一头雾水。而陈二少爷似有所悟,看向孙溪和的眼神,亮晶晶的。 孙溪和打了个手势道:“几位,入席吧,要不就没地方啦。” 其实彩楼前,乡民们虽已聚齐落座,却还没开宴。毕竟,孙溪和深受敬重,商三少与陈二少是贵客,两姓族长都给面子,还在等着。几人一走过去,桑榆就听到梨花嫂招呼她:“桑榆,过来!” 桑榆一看,梨花嫂、季秋白两个人中间还给她留了个座儿,就赶紧抱过七七过去坐下了。季南山也被季连水叫过去坐下了。两姓族长夫人忽然离座,向孙溪和三人走去,说了句什么,然后五个人一起坐到了单独列出的一席来。 梨花嫂低头对桑榆道:“那是品鉴席,原来邀了三位贵客品鉴,怪不得族长夫人亲自相陪。”说完笑了起来道,“哈哈,族长夫人不能不给贵客面子,而三位贵客都是你熟人啊,桑榆!这次十有八/九能得奖啊!” 这时候已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走出座位,到长案边上拿了小碟子夹了自己做的菜送去品鉴席了。梨花嫂推推桑榆,桑榆不动,梨花嫂有点着急,桑榆扭头对她道:“嫂子,你不认识,溪和先生与陈二少中间那人,就是商三少爷!” 梨花嫂“啊”了一声,愣住了。季秋白却被溪和先生牵住了目光,她站起来道:“桑榆的我送过去。”梨花嫂也跟着站起来,喜道:“对,对!得了奖私下给你就行了。”说完两人离座,去送菜了。 桑榆把七七托高了点儿,蹭着她嫩滑的脸蛋,闻着她满身的奶香,小声道:“闺女啊,不管前事如何,你可真真是娘拼了命生下来的,谁也抢不走你。” 小七七以为桑榆在逗她,很配合地呵呵笑起来,桑榆心情好了点,凑过去亲了亲她脸蛋儿。 桑榆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人问:“桑榆,你不会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吧?怎么认识这么多贵人啊?” 桑榆一听这声儿就是桂花嫂,抬头一看,果不其然。 桑榆笑笑,指了指品鉴席,问桂花道:“桂花嫂,溪和先生你认识吧?” 桂花撇嘴道:“这不废话吗?” 桑榆道:“那我不废话,想必二丫的夫婿,陈二少爷你也是认识的,另一位是陈二少爷的表兄,想来二丫也给你介绍过。”桑榆停了停,学着刚才桂花嫂酸溜溜的语气道,“桂花嫂,你不会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吧?怎么认识这么多贵人啊?” 一旁季连水家的笑了起来,扭头过来赞桑榆道:“桑榆,你的裙子真好看,还没见人这么做过衣裳呢。虽然也有七彩颜色,但都是一块布料上印染上去的。这种,这种……拼凑,很别出心裁,叫人眼前一亮。你与七七,都粉嫩嫩的,好俊的小娘亲啊。” 桑榆笑起来,客气道:“连水嫂子,你夸得我都脸红啦。这裙子这种拼凑法,叫撞色。色彩选好了,的确比较打眼。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帮你一起选选色。”连水家的道了谢。 桂花嫂却阴阳怪气地道:“撞色么?谁不会啊?乞丐身上也撞色。” 桑榆与桂花简直八字不合,每次见面都叫她气着。她也不给桂花好话,笑道:“我与连水嫂子眼光太低,看不出乞丐穿的衣裳哪里好,还是桂花嫂眼光与乞丐一致。” 桂花嫂气得脸上通红,正好开骂,梨花嫂拉着季秋白回来了,瞪她一眼道:“桂花你个死娘们,你坐我这儿干什么?” 桂花退了回去,嘟囔道:“谁稀罕!” 又一声铜锣响,两位族长一唱一和地开了场,说了些吉祥话,介绍了下来参加团圆宴的贵宾,然后就宣布可以开宴了。 桑榆已经饿了,抱着七七刚要动,被梨花嫂摁住了。季秋白也看着她纳闷道:“你干嘛?等阵子才轮到咱们呢,男人们先吃!” 桑榆咬牙坐好,肚子咕咕直响,心道:万恶的古代社会! 不过她坐好一移回目光,就看到了乐子。陈二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品鉴席上冲了下来,老鹰展翅般地护着两份菜,冲别人瞪着眼。这两份菜不用说,正是桑榆做的水煮鱼,还有他尝过滋味的叫花鸡。 他这样子倒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只是不好意思伸箸子跟他抢。不一会儿,商三少爷与二丫过来了,给陈二少夹了不少菜之后,将他扯回了品鉴席,其他人才一拥而上。 桑榆目瞪口呆地道:“这还能剩下吗?咱们吃啥?” 季秋白道:“残羹冷炙呗。” 梨花嫂却很看得开,笑道:“这说明你做的菜好吃!” 桑榆叹道:“奶奶的,这节过得憋屈!”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上午的三更已更完,下午晚些时候,还有两更。看在五更的面子上,撒花要给力啊!北北第一天入v,大家看完了留个爪印,爱你们! 后两更内容预告:彩楼拜月,水边放灯,桑榆想起部分记忆。 33 第三十二章:记忆碎片 。 其实团圆宴的场面,也并非桑榆想象的那么不可控。大过节的,又知道女人们还没吃,各家的汉子也知道留饭菜,盛完了就退了,接着女人们也去盛了饭菜。 桑榆发现每个菜盆里都有一把专门盛菜的勺子,这样还算比较干净。那只叫花鸡已经只剩下荷叶和马莲草绳了;那盆水煮鱼还有不少汤汁,桑榆捞了捞鱼肉都没了,不过豆腐丝,山蘑菇什么的都已入了味儿,正好舀汤泡饭。 梨花嫂帮着桑榆盛了饭泡了汤,季南山过来了,把七七接了过去,好让桑榆吃饭。桑榆问他:“你怎么吃这么快?”季南山没回她,悄悄递过一个油纸包,里头一只鸡腿一只鸡翅膀:“溪和先生病刚好,不想吃油腻的;陈二少爷撕了半只鸡走,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季南山抱着七七走了,桑榆回到座位那吃饭,把鸡腿往梨花嫂碗里一放道:“溪和先生给留的,春树香草跑哪儿去了?给孩子吃吧。” 梨花嫂垫着荷叶,将鸡腿一撕,三人碗里分了分道:“咱们吃。刚才还见他们在杂耍摊那边,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哪儿了。放心吧,他们可饿不着,每年都不用特别管,春树知道管他妹妹。” 梨花嫂给桑榆夹过一个红烧肉丸子道:“这是二丫做的,前两年就是这个菜得了奖,你尝尝。”桑榆扭头问秋白:“你有没?”季秋白头也没抬,只回道:“有。” 梨花嫂忽然道:“快吃,一会儿就撤桌了。这片儿要铺大草席,请的曲艺班的师傅来拉弦,会唱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要登台献艺了。” 桑榆匆匆吃了饭,又去找南山抱回七七。商三少爷在这儿,她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充满了不安。到了那头一看,季南山抱着七七正与季婆子说着话,看季婆子的脸色还不太好。 桑榆走过去喊道:“娘,那鱼你吃着没?”季婆子忽然回过头来,目光锐利地瞅着她,桑榆一阵的不安,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这时候七七忽然哭起来,季南山道:“哎呀,尿了。”连忙把七七抱离了些,给她把垫着的尿布抽了出来。 桑榆过去帮着忙活,又问季婆子道:“娘,带尿布没?”半晌没人答话,回头一看,季婆子居然走开了。桑榆浑身不自在,问季南山道:“娘这是怎么了啊?” 季南山黑脸上满是无奈,最后道:“先回家给七七换尿布吧!” 到家里给七七收拾妥当了,喂完奶桑榆把她放摇篮里,轻轻晃着,看着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呼睡了,才问季南山道:“娘到底怎么了?谁惹着她了?对了,刚才那么热闹,我找好几回没找着她。” 季南山坐在板凳上,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忽然道:“不知道哪个碎嘴的,听到商三少爷要认七七当干闺女,又听到你拒绝了,告诉了咱娘,娘找我问为什么。” 桑榆眼皮一跳,就知道没好事,她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季南山道:“我半真半假的说的,我说你之前在商府做工,但得罪了商三少爷。商家有你的卖身契,要你自赎自身,否则就卖去青楼。是我借给你的银子,后来你就跟着我了。” 桑榆道:“难为你了,你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更何况,还是对娘撒谎。” 季南山过来看着七七道:“我会护着你们娘俩的。桑榆,不用怕他。梨花嫂虽然不知内情,但说的一句话很对,你的卖身契在咱们手上,你是自由的。我们拜了天地,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媳妇,七七是我闺女,谁也抢不走。” 桑榆泪意翻涌,忍了半天,才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娘为什么看着那么不高兴呢?” 季南山站起来,有点焦急地踱步道:“因为娘之前怀疑过七七不是我孩子,现在商三少爷一出现,她更怀疑了。” 桑榆的脑子里反复震荡起一句话,这句话是季婆子说的:“你肚子里是谁的种?你敢发誓是南山的?!” 桑榆猛地抱住了头,这话像是一个闸口,被关住的一段记忆,随着闸口的放开,纷涌而来。 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季南山不在家中,大着肚子的桑榆坐在堂屋罗汉床上,默默垂着眼泪。 季婆子冷着脸从外面走进来,质问道:“南山去连水家吃酒,你别想再赖着他。为了你,我定下的儿媳妇都跟他掰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肚子里是谁的种?你敢发誓是南山的?!” 桑榆缩着身子流着泪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你问南山。” 季婆子气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没有成亲就碰人家姑娘,南山不是这样的人!我实话跟你说,南山都告诉二丫了,二丫也都告诉我了!我来问你,就是要亲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山攒的银子,都花在哪儿了?” 桑榆捂着脸哭着,就只有一句话:“你问南山,你问南山!” 季婆子见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改变了主意,又道:“那我问你,南山娶媳妇的银子,确实都为了你花了?” 这次桑榆点了点头。 季婆子坐下来道:“原本攒来娶媳妇的银子都为你花光了,二丫也跟南山掰了,都是因为你!没明媒正娶就爬到男人床上的,没什么好东西!”桑榆呜呜痛泣。 季婆子继续道:“虽然我觉得这孩子不是南山的,但是全村人都这么认定了,如果将你赶走,南山也没法做人了。你要留下跟着南山也容易,但孽种不能留!”说完季婆子走到窗台那,端了一碗药汤过来,“你给我喝了!” 桑榆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道:“不!求你不要!大人做错了事,跟孩子没有关系,小孩子是无辜的,我吃尽千辛万苦,只想留他一条性命!要我打胎,我宁可走!” 季婆子气道:“走?要走还钱来!祸祸完我们,南山的名声都臭了,你一走了之,想得倒美!” 说着走上前来就要硬灌,嘴里还道:“仗着有几分姿色,如此不自爱,早知当日何必当初!被一只破鞋缠上就够倒霉了,难道还要让我们养个孽种!你给我喝!” 桑榆扭着头,奋力挣扎着:“不!请让我走!我还有些铜板,还有些首饰,都给你,其余银子我会想办法还的。我不喝我不喝!” 桑榆挺着大肚子,不敢太过用力,季婆子发了狠,药碗渐渐逼近,桑榆哭得满脸是泪,情急之下大喊道:“停手!我说,这孩子……” 季婆子一愣,桑榆稍得喘息,她还没继续说下去,屋门被撞开了,季南山见此情形,大吃一惊,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怒喝道:“娘,你干什么!她怀的是我的孩子!肚子里是你孙子!” 桑榆听了这句话,紧绷的弦一松,立即晕了过去。季南山上前来,拍掉那只药碗,扭头往溪和先生院子里跑去。 等孙溪和过来后,桑榆重又睁开了眼,只是表情呆滞,神色茫然。桑榆回忆到这里已经知道了,这是穿越之夜发生的事情,是她穿越过来的原因。 这段记忆碎片,电光火石般在桑榆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其实不过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桑榆怔怔地流出泪来,她奇怪地抹了抹,她并没有想哭,也许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感觉。 季南山一扭头见她哭了,立刻停住了脚步,叫她道:“桑榆……”桑榆含泪笑了,她忽然站起来,猛地扑到了季南山怀里道:“怎么……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男人!”说完之后,忽然鼻子发酸,泪水滚滚。 季南山吓了一跳,慌忙搂住了她,大手安慰似的拍着她后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会跟娘解释的。” 第18节 桑榆抱他抱得紧紧的,含泪道:“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七七是你闺女,我是你的女人,然后咱们再给娘生个大孙子,就什么都好了。” 桑榆抬头索吻,发现季南山的脖子都红了,眼睛里却亮晶晶的。桑榆忍不住就想逗他:“南山,先是怀着七七,然后生娃,坐月子,谈生意,紧接着就过节了,诸事庞杂,却把正事儿都忘了!” 季南山柔声问她:“什么事?” 桑榆悄声在他耳边道:“咱们……还没圆房呢吧?” 季南山大掌扶着桑榆的后脑,低头过来吻她,良久才分开,有些气喘吁吁地道:“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啥,你们懂的,啊哈,哈哈哈! 34 第三十三章:中秋佳节 。 桑榆笑着去掩上了门,其实也是强自镇定,脸早就红了。季南山有默契地去落下了窗户,回过头来看着桑榆傻笑。桑榆让他看得羞极了,倚着门捂住了脸。季南山朝她走过来,桑榆觉得心怦怦地要跳出来了。 季南山走到她身前,忽然笑了,把她拉开道:“门没闩。”桑榆这才知道她羞懵了,只是掩上了门,却没有闩门。 季南山闩好门,直接就将她抱了起来,桑榆搂着他脖子小声道:“现在也是白天,你不怕啦?” 季南山把她放床上,跟着压了过去,低声道:“全村人都在百岁树那儿呢!” 桑榆斜眼看了一下摇篮中的七七,小家伙睡得正熟,桑榆却还是忍不住地害羞,扯过一块红纱,罩在了摇篮上。 再回头时身上一凉,罗衫已解,酥胸微露。季南山红涨着脸,看着她胸脯上最后的防御,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桑榆微微仰起上身,将胳膊从宽大的袖子中褪出,接着扭过了身子,季南山立刻发现了系带,轻轻一扯后,两人之间再无挂碍。季南山的目光让桑榆羞得难以自抑,恼道:“别这么看我。” 季南山居然道:“我也给你看。”说完快速地脱光了上衣,露出精瘦有料的胸膛。随手将青色的麻布帐子放了下来。 季南山俯身过来吻她,桑榆居然像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那般,紧张羞涩又不安,大掌过处,处处起火,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晕晕乎乎之中,两人衣衫已全然褪尽。季南山抱着她,吻着她,蹭着她,抵着她,桑榆情动焦灼,身子微动,待全然感受季南山的火热昂扬后,又惊得停下了。季南山低低哼了一声,腰身一挺,那温暖湿润的快感,让他忍不住一抖,抱着桑榆道:“桑榆,是我的!” 桑榆已是久未承雨露,大吸了两口气,稍稍适应之后,轻轻动了两下,忍不住低声*。季南山立刻察觉出动了之后的快感,随即节奏便完全被他掌控。 一番云雨情浓后,季南山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得意与喜悦,稍稍歇了一下,凑近桑榆道:“我去给你烧水。”桑榆腰肢酸痛,拉住他道:“投个布巾,你给我擦擦,我懒得动。” 季南山起身收拾妥当,又给桑榆擦了身子,半伺候地给她穿妥了衣裳,最后道:“发要你自己挽了,我不会梳女子发髻。” 桑榆索性把发髻拆散了,往床上一躺道:“不行了,过节真的很累,不躺下还好,一躺下我真是起不来。我就歇一小会儿,还要去彩楼拜月,河边放灯,晚上还要守夜,等着梨花嫂来喊我再说吧。” 季南山挽起床帐,给她将床铺整理舒适了,将那件枣红色披风给她搭在身上,桑榆已是呼吸绵长匀称,进入梦乡了。 季南山坐在床头,看着桑榆嫩白的小脸,想着刚才销魂蚀骨的滋味,那身子那样柔那样软,真是让他恨不能忘情地将之拆吃入腹。他看着桑榆,忍不住低头啄了啄她柔嫩的唇瓣。这是真真正正与他密不可分的小女人。 季南山将七七摇篮上的红纱揭开,将窗户也支上,回头看着这熟睡中的娘儿俩,心中溢满无限的温情。 日头偏西的时候,季南山将桑榆叫醒了,打水让她洗了把脸。可能是两人刚刚真正成了夫妻,彼此的视线一相对,都是万分的胶着。桑榆有点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她有点儿懒得去拜月放灯,只想跟季南山单独在一起。季南山看她坐在铜镜前挽发,就把七七抱了起来,出门去嘘嘘了。 梨花嫂这时候拉着季秋白上了坡,还没到季南山家大门口,就喊上了:“桑榆,桑榆,你是不是回来啦?我说怎么找不着你呢!” 桑榆已把头发挽好了,出来道:“七七尿了,回来换了个尿布,结果觉得好累,一沾枕头睡到现在。” 梨花嫂看着南山道:“南山回来燃灯啊?给溪和先生家,还有我家那盏,都给燃上啊!” 季南山道:“放心吧。”桑榆接过七七来抱在怀里,季南山把那件枣红斗篷拿出来给她披上了。 梨花嫂笑呵呵打趣道:“看人家小两口,这南山还挺知冷知热的。”季秋白道:“走吧,一会儿挑不着好看的河灯了。” 梨花嫂揽着桑榆的肩膀往坡下走:“咱先把河灯买好了,拜月后直接过去放了,叫上溪和先生,然后就回你家过节。对了,陈二少爷跟他表哥,还有二丫团圆宴后就赶回三叶镇去了。陈二少给你留了个茶牌,说拿着它可以随便去福来茶馆歇脚喝茶,不花钱。”说完递给桑榆一个小竹牌,上面写着四个字“以茶会友”。 桑榆将竹牌收了起来,季秋白道:“你做的鱼得奖了,一斗大米,挺沉的我拿不了,给溪和先生了,他说给你带回来。” 荷塘边上有好几个摊位在卖河灯,梨花嫂挑了三盏荷花灯,瞅瞅天色道:“太阳下山啦,月亮也出来了,不如咱们先把河灯放了,然后铜锣响了,拜月后就能回去了。” 桑榆抱着娃娃,也觉得拎着麻烦,立即同意了,季秋白无可无不可,三人就下到木板砌好的河岸旁,将河灯放了。 桑榆许了个愿:愿商三少远离她与七七的生活,愿跟南山白头偕老,把日子过好。 三人直起身来的时候,发现彩楼上彩灯高悬,家家户户也都燃起灯了。月光如水,倾泻一地的银辉,红灯高挂,透着莹莹的暖光,远处百岁树下,娃娃们的笑语追闹声,一刻也不曾停过。 铜锣响了,桑榆用斗篷将七七一裹道:“走啦,七七,跟娘去拜月神娘娘,让她保佑你平安长大,幸福快乐。”旁边梨花嫂凑过来道:“要像你娘一样好看,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 小七七乐了,桑榆边走边道:“傻丫,你知道说什么呢你就乐!” 彩楼前立了香案,供着果品,族长夫人念了祈福词,带着女人们磕头行礼上了香,拜月的仪式就算完了。女人们一窝蜂地向荷塘边走去,要去放河灯了,桑榆几人却先完成了这个步骤,一起往坡上走去。 一上坡,就看到海棠树下,挂了三盏红灯笼,溪和先生与季南山正在树下忙活。季南山抬头笑道:“此处空旷,正适合赏月,我与溪和先生将东西都倒腾出来了。我刚用石头围了个火塘,一会儿生气火来,能烫酒能烹茶,还能取暖驱蚊蝇。你们觉得这地方选的怎样?”三个女人都赞好。 季秋白道:“我去拣点儿柴。” 梨花嫂道:“那两个小兔崽子也该回家吃食了,我去看看,顺便把田螺炒了,一会儿送来。” 桑榆道:“嫂子,从我家走,把我买的田螺也拿走,一块炒了吧。”又问南山道,“娘回来没?” 季南山笑笑,低头道:“在家呢,放心吧,我跟娘谈过了。” 桑榆回到院里,果然见季婆子在收拾果品,月饼等吃食。梨花嫂把泡着的田螺直接拎走了。季婆子走过来,桑榆将斗篷分了分,七七一抬头看到了阿嬷,笑嘻嘻地翘起了小胳膊。 季婆子把她抱过来,对桑榆道:“南山都跟我说了。”桑榆一愣,季婆子接着道:“女娃子面皮生得俊,又是人家下人,难免受点委屈。南山说那商三少爷看上你了,你不从,就得罪了他,他扬言要卖你去青楼,是南山花钱替你赎回了卖身契。你无处可去,南山收留了你,孤男寡女的,相处了快一年,结果稀里糊涂就有了七七。这事儿说起来总是男人占便宜,是南山的错。我当初那么问你,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桑榆知道这次必须打消季婆子的疑虑,却又不好意思蒙骗她,想了想只能这样说:“年轻做错了事,害臊说不出口。我当时不知道有二丫这事儿……” 季婆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你傻了,乡下不像城里,家家户户都穷巴巴的,很少有那三妻四妾的。相公要让出去,你就彻底啥也不是了,娃儿也没爹了。”她想了想忽然又道,“我看那姓商的还要跟你套近乎呢,有点贼心不死。往后你去镇上,一定要让南山或者梨花陪着你。” 桑榆松了口气,连连答应道:“知道了,娘。” 季婆子哄着七七,吩咐桑榆道:“行了,别站着了,往坡上倒腾东西吧。这月饼、果子、虾丸、葵花籽,这边还有你让我拌的黄瓜凉粉、香辣笋片,窗台那两坛桂花酒,再汲桶水在那边煮茶……”桑榆赶紧挽起袖子收拾起来。 海棠树下头的火塘砌得挺大,人们坐着草蒲团围了一圈儿,吃着东西赏着月,一起笑谈着即将要到的大秋。梨花嫂尤其高兴,大秋割稻子的时候,季秋阳就要回来了。孙溪和与季南山坐在一块,浅啜着桂花酒。香草拿了块糖果,凑到七七嘴边,看着她伸着小粉舌头来一舔一舔,她一舔香草就咯咯直乐。 孙溪和对季南山道:“南山,我知道桑榆前阵子赚了点银子,你们想没想过接下来做什么?” 季南山喝了口酒,笑着看了桑榆一眼,才回道:“桑榆好像是有所打算,只是紧接着这就忙着过节,也没来得及细谈。” 孙溪和也抿了口酒,问道:“那你呢南山?你自己想没想过做什么?” 季南山被这么一问,不由得有点惭愧,他低头道:“种地、打猎、做木工,我只会这些。” 孙溪和琢磨了片刻,建议道:“晴雨谷三面环山,出产不少药草。我教你识别药草,你先做个药农,再做个药商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更奉上,写懵了……啊啊啊……真不容易啊……不许霸王北北啊,出水来虎摸一下我吧。 35 第三十四章:下步打算 。 中秋夜后,季南山成了孙溪和的小学徒,除了夜里回来睡觉,几乎都不着家,每日两餐饭都是桑榆做好,给他二人送去。季南山学得极认真,不是在看《神农百草经》,就是跟着孙溪和上山采药。孙溪和还想带着他游方走诊,长长见识,因为大秋将至,要收稻子了,便暂未成行。 八月末,稻谷熟了,季南山家里地虽然不多,可这时候没什么先进机械,全靠人工手割,桑榆又是新手,接连忙了十余日,才算将粮食弄到了打谷场。梨花嫂的男人季秋阳,也过来帮了把手,又忙了两日,终于把粮食收进了仓。 大秋忙完,季南山依旧马不停蹄,一大早带着干粮和水,跟着溪和先生上山,半后晌回来,拿起锄头去菜地那片儿开荒。一开始桑榆以为他是想做个乡野郎中,后来见他带回不少药草的种子,推测他可能是要栽培药草。 九月十七这天,季秋阳与梨花嫂请酒,把南山桑榆一家子,都喊了过去。酒足饭饱之后,大伙儿也没有散,春树与香草两个娃娃去收拾洗碗,大人们围坐在一起,喝着茶说着日后的打算。 季秋阳想必是从梨花嫂那儿听说了布花的事情,因此很感激桑榆,他捧着茶杯道:“这次回来,梨花她对我说,来年就不用出去了,让我跟她一起,帮桑榆做生意。我原本觉得我那门手艺好容易学出来的,扔了可惜,可跟梨花凑一起细一算账啊,真是把我比没了。我在阳关城里一家玉器行做雕刻工,为了学这门手艺,把师傅当亲爹伺候,七年学徒,近两三年才算出了师,开始能赚点银子。” 桑榆原本想谦虚两句,听到这里又有点疑惑了:“秋阳哥,既是出了师,想必手艺不错,为何不自己回来开个店呢?到小商街租个门面,也带几个徒弟,给人刻下私印、雕个玉佩什么的,不是挺好么?” 季秋阳哈哈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那是我盘算的最终目标了,可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啊。这玉器与别的物什儿不同,是个精贵东西,这玉雕出来后的价值,一看玉的成色,二看雕镂师傅的名气与手艺。这手艺就算学个差不多,名气这东西却并非朝夕之功可以促就,没名气就揽不来生意。到最后我也出师了也琢磨明白了,这行当是越老越吃香,挣银子的时候在后头,当然还得要你能坚持下去,一直在业界待着精研手艺,等这茬儿老师傅下去,就轮到你出头了。” 桑榆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秋阳哥已经坚持了十年了,是要继续还是另有打算?” 季秋阳啜了口茶道:“实不相瞒,我的打算就是听听你的打算。” 桑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冲梨花嫂竖了下大拇指道:“你两口子,头脑都不赖嘛!”梨花嫂把她手打下去道:“比不上你。有啥想法你就说,让你秋阳哥听听,如果事有可为,他也不出门了。南山如今跟着溪和先生学徒,只能偶尔搭把手,咱俩毕竟都是女人,有些时候,有个男人在身边,能顶挺多事儿。” 桑榆抬头看了看屋门口那两棵大石榴树,墨绿的叶子随着秋风摇摆,那颜色已浓到极致,想来不久后就要渐转枯黄了。 桑榆叹了口气,苦笑道:“要让秋阳哥和嫂子失望了,我想做的事情,以我们如今的能力,还做不了。” 季秋阳道:“需要很多本金?”梨花嫂也建议道:“如若我们少赚点儿,拉上小沈掌柜呢?我们势微,总得要依附一个大商家,我觉得小沈掌柜人不错。” 桑榆摇头道:“节前我曾试探过他,他算是相当坦诚了。我说有一件大大好处的事情,问他有没有兴趣。但话里透出的前提是他不能坑骗于我,要与我共分好处。他见我认真,便也直言相告,若是好处过于大了,他是做不了主的,不过依他家族的惯例,一定是大鱼吃小虾,但若这虾烫了嘴,恐怕没人敢吃。也就是说,二十家大商人的衢州府商联会,是一个很巧妙的平衡之局,不会任一家独大。当然还有一些很细致的原因,我模模糊糊了解,也说不全。总之就是,想做珠宝生意的,可能得先从卖草鞋做起,我认为自己有想法,想走捷径,却发现此路不通。”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梨花嫂忽然道:“这其中的道理,我是一点也想不明白。不过桑榆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我们还要小打小闹地接着干,想一下子发财是不成了。” 桑榆想了想,笑道:“算是吧。” 说到这儿,季南山忽然开口了:“这两天,我想倒腾倒腾屋子。”桑榆看了过去,季南山看了七七一眼道:“马上秋深就要过冬,天儿冷大人能挺挺,怕孩子受不了。我想请个盘炕的师傅,将两个屋都盘上火炕,再烧点炭,这一冬就不难熬了。而且马上也该进山砍柴了,这一冬里必得用不少。” 一旁的季婆子忽然笑了:“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啊,知道为过家着想了。”季南山有点不好意思了,黑脸红了红忽然又对季秋阳道:“秋阳哥,你能雕玉,是不是也能雕木头?” 季秋阳想了想道:“手艺上有相通之处,练练当是可以。” 季南山闻言笑了:“秋阳哥,冬天里无甚营生可做,我们向族长交些钱财,进山伐木做点家具吧,床柜箱笼、桌椅板凳我都会做,可能不怎么精细,但管保结实,你再给雕些纹饰装饰一下,咱卖价比木器行低一些,能赚一些是一些。只是我得买一套趁手的工具。”说完看向桑榆,桑榆微笑点头。 季秋阳赞道:“好主意!闲着也是闲着,只是冬天里干活需得挡风遮雪的地方,露天里做工那可得把手冻僵了。” 季南山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我院子里地方大,也没建厢房,我想趁着秋天山茅草正合割,晒些出来,再脱点儿土坯,搭一个大工棚。到时候里面生上炭火,咱们干着活儿,媳妇们再给煮些热汤水喝着,也就不觉寒了。怎样,可行得通?” 季秋阳道:“行,怎么不行?这次女人们一搭伙做事儿,给咱们提了个醒儿,咱弟兄俩也能合起来干点啥啊,我看这事儿行。” 季南山见他的想法被认同了,很是高兴,他摸摸脑袋,趁热打铁地拍板道:“那咱就这么定。伐木的银子咱两家出,一家一半。木材我进山选,然后你跟嫂子俩雇人伐了弄回来,所费银两两家平摊。你伐木的时候,我就抓紧把火炕盘了,把工棚建起来。在这之前,咱还得花个十天半个月的,趁着没落雪之前,进山砍柴,预备过冬啊。” 桑榆忽然笑了,给他们两个男人续了杯茶道:“南山死心眼儿,你们都准备伐木做家具了,那树上的枝枝杈杈、花花叶叶,直接捆巴捆巴弄下山来,晒好了不就是柴么?刨花下脚料不都能烧么?还专门留下那么长的时间砍柴做什么?还有咱家屋后头,一大片粗壮的野蒿子,那也是现成的柴火,等干枯了全砍回来就差不多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季南山抓抓头皮道:“嘿,早把这忘了,我这脑袋!” 这场酒喝了个宾主尽欢,虽然没商讨出长远的规划,却也讨论了个短期的目标来。桑榆更是高兴,她没想到,季南山当着学徒,忙着跟药草打交道的时候,还为这个小家考虑了这么多。 梨花嫂送走他们,也很感慨,对季秋阳道:“他爹,发现没?南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季秋阳笑道:“成家了果然不一样了。以前他话很少,还爱板着脸,也就对二丫有个笑模样。” 梨花嫂瞪他一眼道:“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啊,我家桑榆比二丫强多了去了。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南山这是有福啊,丢了个芝麻,捡了个西瓜!” 季秋阳打趣道:“哎呀呀,人家桑榆啥时候成你家的了?”梨花嫂哼哼道:“人有亲疏远近,怎么了?跟二丫比,桑榆就是我家的。”说完怒视着季秋阳,大有“你再抬杠要你好看”的味道。 季秋阳败下阵来,连声道:“是你家的,是你家的。”看着梨花嫂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又接着道,“等我下回见了桑榆,就喊她小姨子。” 小香草摘了两个大石榴,偷偷往门外走,一把让她娘给揪住了耳朵:“小馋鬼,摘一个吃还不行,另一个拿哪儿去送人情?你哥都舍不得摘,最后都进你肚子里了。” 小香草呜呜呼痛,大叫道:“我两个都不吃,我要给我爹他小姨子……给我桑榆婶婶的!呜呜,你们说话的时候,我看见婶婶看咱家石榴了,她肯定是馋了,又不好意思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一更。mua~~ 36 第19节 第三十五章:和乐日子 。 这天夜里,哄睡了七七,季南山长臂一伸,就把桑榆捞进了怀里。桑榆吓了一跳,低呼一声嗔道:“啊,你悠着点儿!” 季南山把桑榆搂上床,手脚麻利地放下帐子,压住她道:“今天可以了。”桑榆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古代没什么安全的避孕方式,只能小心地算着安全期,桑榆给季南山定下了床事的规矩,唬他说不这样就会对自己身体不好,季南山便信了,巴巴地数着日子。 不用说,今儿个该解禁了。 季南山用手肘半撑着身体,下面却贴她贴得死紧,俯首在她耳边道:“桑榆,这次换你来。”说完忽然抱着她肩膀,往旁边一滚,两人位置已换,桑榆已伏在了他的身上。桑榆在季南山火热的目光中红了脸,摁住他厚实的胸膛,两腿分开骑在了他身上。 季南山伸手拽开了她的束带,交领的衣襟立刻敞了开来,露出大片粉嫩的肌肤。桑榆低头看着别处,含羞将外衫脱下,伸手去解束胸的带子,随着束缚的丢开,季南山的喘息忽地粗重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向后侧轻轻地推着桑榆的大腿,后面早已积势已久,一柱擎天。 桑榆摁住他手,小声羞涩道:“我没几下子力气……”季南山的嗓子已沙哑:“你上来,我动。” 桑榆嘤咛一声捂住了脸道:“你别老这样紧盯着我看……”季南山拿下她手,上身抬高半倚在床头,将桑榆往这边一拉,果然不看她了,却低头埋首到她的胸脯上了,灵活的舌尖开始品尝甜美的葡萄。 桑榆忍不住低低喘息起来,季南山双手用力托起她腰,桑榆缓缓地坐了下去,结合的一瞬,两个人都忍不住一颤,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桑榆颤抖地喊他的名字,声音无比的娇媚:“南山~”季南山抬头吻住她,良久才在她耳边道:“先不要叫,你一叫我就忍不住想冲锋陷阵。我们慢慢来,夜还很长……” 等到终于云收雨散,两人相拥着说起了悄悄话。桑榆想起来一件事,对南山道:“对了,那天你是怎么跟娘说的?娘说你跟她说了,你赎了我的卖身契后,我无处可去,你收留的我,然后相处了大概一年时间,孤男寡女的,就稀里糊涂有了七七了……” 季南山搂着桑榆的胳膊一紧道:“我没跟她说这些啊!她应该问你什么了吧?问了什么,你怎么说的?” 桑榆一下子警醒起来道:“你是说娘在套我的话?是啊,她怎么会刻意说相处一年什么的,肯定是要套我话,她还是有所怀疑的啊。不过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没接她茬说,而是模棱两可地带过去了。” 季南山搂紧她道:“没事儿,桑榆。我会找机会,再跟她好好谈谈的。” 第二日,桑榆起床起得晚了些,季南山已赶早上山割山茅草去了。桑榆起床后收拾好床铺,一扭头发现七七已经醒了,正睁着大眼睛在摇篮里自己玩儿,嘴里时不时地发出些重重的低音“嗯”“嗯”的,还有点儿音调。桑榆笑起来,抱起她出门把了尿,回来给她换了新尿布,听她还在“嗯”“嗯”的练发音,就笑了:“着急说话啊小家伙?你不行,还没仨月哪,再过一年还差不多。” 季婆子从门口过,顺口道:“可能是要拉,你多把她一会儿。”桑榆赶紧又把她抱出来,到院子一侧把着去了。过了没一会儿,果然拉了。 季婆子道:“嗯嗯的运气就是要拉,尿的时候没反应,尿完了才哭,这小东西。”桑榆笑起来:“小七七,还挺聪明呢,下次尿之前也嗯嗯两声,告诉娘和阿嬷。” 七七忽然扭过小脖子,在桑榆胸前蹭蹭起来,桑榆笑起来:“哎呀,不得了,这是想吃奶?又拉又吃,恶心恶心,不行不行。” 季婆子哼哼道:“她够不着吃,就是闻着娘亲味儿了。”桑榆一记马屁拍过去:“娘你懂的真多!” 季婆子听着受用,洗完脸走到灶台那儿道:“再没你这么省心的娘了,抱着娃去转转吧,朝饭我做。” 桑榆笑笑,给七七收拾利索了,洗了洗手,抱着七七出了门。一出门就看到了春树与小香草,春树背着筐,香草拿着耙子,桑榆问道:“你俩去干什么啊?” 春树停下道:“婶婶好!” 香草也停下了:“婶婶好!婶婶今天晒不晒葵花籽?” 桑榆想了想道:“嗯,都熟透了,也能晒了。等你忙完了就来找婶婶吧。对了,谢谢你昨天送来的大石榴,很好吃。” 香草笑得见牙不见眼,忽然抢前两步,从春树背的筐子里翻出来一个大石榴,递给她哥道:“哥,石榴给你吃,你自己去椡树叶行不行?” 春树大吃一惊道:“你又偷摘了?让娘知道打你屁股!昨儿个她数好数了。”香草笑得更得意了,“嘿嘿,这是我在娘数数前藏的,还有五个呢!”说完赶紧用小手捂住了嘴巴,眼睛滴溜溜转,为脱口说出自己的小秘密而不安。 桑榆笑道:“看在你给婶婶送石榴吃的份上,婶婶给你保密,不会跟你娘说的。”香草这才把手放下来,冲桑榆嘿嘿乐了。 春树把耙子扛上了肩膀,嘱咐他妹妹道:“别给婶婶添乱,别吃坏肚子,别让咱娘看见你。”香草冲她哥做了个鬼脸,拍着小胸脯道:“放心吧,妥妥的!” 春树跟桑榆告辞走了,一边还嘟囔着:“说是妥妥的,做就不知道了。唉!” 桑榆摸摸香草的头道:“别老欺负你哥,净跟你哥耍小心眼,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哥去啊!” 香草讨好地道:“我是妹妹,我哥让着我;我是姐姐,我让着七七。” 桑榆好笑地问:“那你哥不惨了点?谁让着他呢?” 香草道:“我爹说他常不在家,我哥就是小男子汉,多吃点苦没什么;我爹还说我将来要嫁人,在家也就十几年,让我哥多疼我。我爹说的不对么,婶婶?”小香草眨巴着大眼睛问。 桑榆愣了,半晌笑了:“你爹说的对。一个女娃,最美好、最受宠、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娘家的日子,在父母亲人跟前的时候。” 香草拉拉桑榆的衣角道:“婶婶,我们去割花盘,搓瓜子吧。要晒多久啊?”桑榆跟着她走进院子道:“要接连晒几日。” 桑榆把向日葵的花盘都割了,小香草给搬运到了枣树下面干稻草堆那儿。桑榆拿了一张新编的竹席子出来道:“搓下来的瓜子都放这上头,直接就晒上了。” 香草点点头,表示懂了。季婆子接过七七,桑榆坐到香草身边,跟她一起干起活来。干着干着桑榆就惊诧了,她发现小香草干得又快又好,桑榆不动声色,也跟着干,两人一直忙了一个时辰了,小香草还挺有劲头。桑榆清清嗓子,跟她聊了起来:“香草不是不爱干活儿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卖力?” 香草扭头笑道:“因为我喜欢干这活儿。我还喜欢摘石榴、摘黄瓜、拔甜根菜、扭荸荠、剥菱角、捡鸡蛋、烤红薯……很多很多活儿……就是这些活儿不常有。” 听她说的都是吃的,桑榆噗嗤乐了,想了想似有所悟,问香草道:“香草,你想不想学做菜?学会后自己想吃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小香草扭过头来道:“婶婶是说出阁教养么?我娘说等我过了十岁,就得开始学了。做针线,做饭菜,还有很多,学完了就差不多嫁人了。” 桑榆正了正面色道:“我是说现在就学会一些简单的。若是你学会了就出阁了,是做给人家吃,你爹娘你哥哥对你这么好,难道你不想学会了做给他们吃吗?” 小香草很烦恼地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给爹娘还有哥哥做好吃的。可是婶婶,我实话告诉你,我又不想学会这些,学会了就得嫁人了。我在家很好,为什么要嫁人呢?跟我差不多大的那些男伢子,看着就讨厌,一个一个的,唉,还没我哥好呢!” 桑榆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问她道:“那香草觉得什么样的好?你哥那样的?” 小香草一本正经地道:“陈叔那样的就很好,长的好看,穿的好看,有眼光,来了就吃上葵花籽了,他还把鸡腿第一个递给了我!可惜了,我比二丫姑姑生得晚太久了……” 这次连季婆子都听不下去,过来制止了:“桑榆啊,别教坏小孩子。”桑榆笑得停不住,摆摆手道:“冤枉啊,娘,是小孩子要教坏我。” 季南山背了小山高的一垛子山茅草回来了,看到桑榆笑问:“起来了?” 桑榆脸有点烫,嗔道:“都啥时候了,能不起吗?” 季南山笑着将茅草卸下来,揉着肩膀道:“能啊,我跟娘说了,让她注意点七七,让你多睡会儿。” 小香草闻言点了点头,一边搓着花盘一边小声嘟囔道:“嗯,南山叔这样的也不错,就是长得黑了点儿。” 桑榆简直要笑岔了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也是今天的更新,奉上。祝亲们阅读愉快! 37 第三十六章:过冬准备 。 晴雨谷虽三面环山,却因海拔较高而四季分明。冬天时常飘雪,积雪至春才化。每年里一进九月,各家各户便开始忙着做过冬准备了。前阵子,这附近田里的木棉皆已成熟,棉絮如云绽放。季婆子种的那旱地里的棉花,采拾之后一点没卖,都弹成了棉絮,准备好好置换几套新铺盖。 九月二十八这天,季南山请来了盘火炕的姜老师傅。事前紧忙了几天,大量土坯都已脱好晒干。姜老师傅进屋看了看,心里有了数就出来了。他往墙根底下一蹲,晒着太阳问道:“你家这两个屋都要盘成火炕?” 季南山在姜老师傅跟前蹲下,回道:“是啊,姜师傅。你看啥时候能整完?”姜老师傅磕了磕烟袋锅子道:“你料都备好了,整起来也快,两天完活。不过,火炕这玩意分炉灶、炕体和烟囱三大块。炕体和烟囱就不说了,你两个屋的炉灶都得在中间堂屋里弄,到时候两个大灶,这堂屋可就变厨房了,来客来人的就没地方招待了。你要觉得没问题,咱这就能开始盘炕。” 季南山道:“那我就把厨房挪屋里,把外边这小厦子拆了,续一间正房做小厅。” 姜老师傅连忙摆手道:“拆不得。你这冬里是没问题了,到夏里呢?你要在堂屋这火炕炉灶上做顿饭,那火炕还睡得了人吗?还不给烫熟了?” 梨花嫂一大早就过来给帮忙了,正与桑榆在屋里收拾东西,她支开窗子探头出来道:“姜老师傅,主家心里有数了,请您进屋。” 姜老师傅斜叼着烟袋锅子,一抬下巴问:“媳妇说了算?”季南山挠了挠头,满面通红却还是回道:“算!” 姜老师傅看季南山一眼道:“傻小子,害什么臊?婆姨有能耐,那也是自个儿的光彩!”他两口吸尽了旱烟,将烟袋锅子磕了磕,别到了束腰带上,又说道,“我媳妇盘火炕的手艺比我好!只因为是女人,反没我老头子有名声,是这世道怪。” 季南山也笑起来,脸色恢复如常,接道:“老师傅说的是。” 姜老师傅进来后,桑榆见了礼,递上一张自己画的草图,怕老师傅看不懂,凑上去要解释,没想到姜老师傅看了一眼后就道:“这图倒直观。这是把堂屋改饭厅了,还要开个小后窗,两个大灶迎门的地方竖两垛子矮墙。这想法不赖,既好看又不挡光,平台上还能放些瓶瓶罐罐。只是这矮墙前面一排小点,是啥意思?老头子还真没猜出来。” 这平面图画的很是潦草,姜老师傅一眼看出这许多东西,已叫桑榆欣喜不已。听到他问,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想从房梁上悬些细细的草绳下来,上面再弄点装饰,垂落到矮垛子墙上,把灶台还有那些瓶瓶罐罐的挡一挡,这样看着立整些。还有那矮垛子,我想做成空心的,里面堆放劈好的干柴。” 姜老师傅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频频点头道:“原来如此。”说完又看向卧房那屋的图,这个很简单明了,他直接边说边核准道:“哦,这里屋长度够,要间隔出一个大炕,一个小炕,其实就是通用一套火道,只在炕面上隔一隔就行了。我看正好将这三面墙围子啊,用青竹箍一圈,四角的青竹用长的,正好能挂帐子。大炕小炕中间用竖坯叠三层,也过半米高了,怎样?这要是连到屋顶,那就不好看了。” 桑榆简直有遇到知音的感觉,大喜道:“老爹,你说的就是我想的!”这声“老爹”让姜老师傅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道:“女娃子会说话,没别的,老爹准保给你把活儿干得干净利索。” 桑榆有种遇到行家里手的感觉,赶紧地请益:“老爹,我想把这窗子也换了。这原先的窗子太过低矮,支开后虽可通风,光线却不足。我想将窗子开大,不整体往外支出,而是做成两扇可活动的,像是小木门那样子的。朝里开窗,合上后可以在窗缝处闩死。窗子外头罩一层白色细眼纱绷子,夏里可以防蚊蝇。只是这窗纸却有些犯愁,再白的油纸我都觉得透光性不好,而且冬里还不挡风。” 姜老师傅哈哈笑起来,忍不住地得意:“女娃子,你还真问对人了。我家的窗纸就比别家的结实还透亮。也罢我老头子也不藏私了,就把秘诀告诉你吧。其实,你只要用树脂胶浆,将白油纸里外刷上几层,晒干后就足够结实*,既透光又挡风。” 桑榆闻言大喜,乐滋滋地道谢:“多谢老爹!您盘炕需要啥就跟南山说,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这边建着火炕,那头季南山与季秋阳,叫了几个泥瓦匠,也开始建起了工棚。桑榆叫他们把工棚隔出来一小间,就在离主屋近的这侧,专门做个会客厅。桑榆想好了,进厅迎门处直接建一个极低矮的火炕,好像地台那种,中间放个长条桌,做几个蒲团,来客可以在炕上坐。然后地台下头,左右各放一张罗汉床,也可以坐人。屋子中间再放一个大熏笼,可以燃炭也可以熏香。 动工开始,桑榆与季婆子在梨花嫂家里暂住,季南山和季秋阳则住到了溪和先生家里。接连忙了三日,三个火炕都已盘妥当。试烧了一把,只些许木柴,屋内便十分暖和,尤其是躺在火炕上,身下暖意如潮,滚滚不歇,通体舒泰。姜老师傅笑言道:“刚睡火炕的人,身体还不习惯,恐要上火呢。要少加柴,火控温,再饮些凉茶去火,等身体习惯了就好。” 后来在桑榆的坚持下,姜老师傅多留了一日,从旁协助她刷出了不少树脂白油纸。季南山早就按照桑榆的草图,将新式的木窗做好,漆了桐油,将新窗纸连糊了两层,再用木楔固定。不用说,季婆子那屋也是如此重新换过。梨花嫂见新窗子既挡风又透亮,果然十分地好,当即决定稍后将自家的也换掉。 一番大折腾,院子东侧的厢房已拔地而起,三间半房子的长度,一间留出来单独看门做了会客室,其余的便用作工棚,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支撑顶梁的大柱子。 再看主屋,那火炕表面一层,是用古法舂兑的坚硬的黄泥,抹得平顺光滑,简直有如石质,并不起刺儿扬灰;上面先铺了一层粗麻彩格子线的家织布,这种布厚实挺括又极为平整,正适合做底层;再上面是一床厚厚的炕褥子,里面的棉絮虽是旧棉被里拆出来的,却已经翻晒后重新弹过,松软舒适。 季婆子这几日,正忙着缝制床帐子与新被褥,小七七多日里都是交给季秋白看管。那秋白虽一直对桑榆粗声粗气,要么就是不甚搭理,却对小七七甚好,按时抱来叫桑榆喂奶不说,还一直抱在怀里,桑榆那日说了两句,大意是小孩子总抱着容易娇惯出毛病来,以后不抱就不行了。没想到季秋白既然首次平心静气地对桑榆道:“无论什么时候,你看管不过来,送到我那就是。” 看到季秋白对七七温柔的样子,桑榆心里也很是感触。她比桑榆还大上好几岁,虽然瘦弱了些并不怎显年纪,却早已是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了。只是她命不济,刑克父母的流言不说,还喜欢上了孙溪和,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这段姻缘注定千扭百结、无可着落。 而季秋白这段时间,心里何尝不是翻江倒海呢。她知道孙溪和对桑榆好,一方面嫉妒难过,不想给她好脸色;一方面又怕她对桑榆疾言厉色,只能将孙溪和越推越远。桑榆这阵子家中忙乱,梨花嫂也分/身乏术,她在门边来来去去,想帮着做点什么,见一院子的人在盖厢房,又不敢冒然进入。正踌躇间,孙溪和走出远门,竟对着她温言说了一句话:“你也来帮忙么?” 自季秋白一时想不开,羞愤跳河之后,这是孙溪和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季秋白心内狂喜,凭添无数勇气,大步迈进了桑榆家门。其时,桑榆正焦急地搂着七七,想哄她入睡,嘴里不住道:“小祖宗,平时贪睡不醒,今儿个怎地这么精神?快睡,娘还有事要忙呢!” 季秋白走上前去,想伸手接过七七,又生生按捺住了,生怕桑榆也嫌她晦气。谁料桑榆见了她大喜,一把将七七塞了过来道:“秋白快帮忙!”便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了。 季秋白抱着七七,愣愣地转过身来,旁边孙溪和解释道:“季阿婶去买布匹了,要做床帐子和新铺盖。这许多人的饭,梨花嫂一人做不来,眼见这就到开饭的点儿了。七七麻烦你看顾几日。” 小七七忽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季秋白一阵感动莫名。忽然听到孙溪和慌乱的声音道:“咦?快些把好!她近日不逗自笑,是要撒尿!” 提示已晚,季秋白的手上滴滴答答起来,她“啊”了一声将七七外推举高,七七以为是在逗她,这次呵呵笑得更起劲了,小手还随着不断挥舞。慢慢地,季秋白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桑榆的小草窝,外表不怎地,但里面会弄得温馨舒适又漂亮,敬请期待。 38 第三十七章:温暖小窝 。 十月初,桑榆的小家彻底翻修完毕。紧接着又是一通的布置,最后彻底忙完时已是十月初九。 堂屋一进门,先看到靠着后窗的大木头餐桌,六把木椅靠桌收着;桌面上一个黑瓷鼓肚大瓮,里面用清水养着一大簇五颜六色的野花。火灶旁边的矮垛子上面,从房梁悬下来数十根小指粗细的草绳,草绳上不规律地串了点儿彩色布球做坠饰,虽说只是草绳与碎布头所制,却是意外的打眼儿1好看。 穿过矮垛子和垂帘,是两个大灶,一只上安的是大铁锅,另一只灶收拢出两个出火小灶口,上面置了两个铁质小炉圈儿,一个灶口可以熬粥,一个灶口可以炒菜。 大灶再往里,直到墙根底,是个长长的双层橱柜,与灶台齐高,橱柜上面放了一块光滑的木质切菜板。而另一侧双火灶旁边,则竖着一个碗橱,上下两个橱门,上面间隔出三层放碗碟,下面一整层用来收拢盛放米粮等吃食用具的斛、斗、坛、罐。 推开桑榆小屋屋门,最显眼的是火炕上高高悬着的紫色床帐。紫中略透点粉色,帐顶垂着半尺长的花边,花边下还垂了一掌长的流苏,床帐的各个边缘都缀有花边。对窗的开口处帘幔,此刻“人”字型地分别用同色的宽束带拢在两边。小炕上也是如此。 帐子里靠墙放着新油过的炕橱,炕橱上是彩色格子厚家织布,再上面是新做得的三床厚棉被,两床大的,一床小的。都按照桑榆说的,套了被罩,被罩是紫色带大团印花的,与被罩同样布料的是双开的窗帘。 窗台下头,是用两个旧木床与那四角木桌拆后重制成的长木椅,上了棕红色新漆,上面并排摆了五个紫红色的厚棉垫。木椅前面是个长矮几,上面罩着带流苏的紫红色桌布,几面上是一层彩色格子厚家织布,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一罐花草。 季婆子那屋也是同样的装饰,只不过她的床帐子是纯紫色,稍稍偏暗罢了。再就是她那屋地方小些,长椅只能并排坐三个人。 初十这天,季南山与桑榆请酒。梨花嫂一家、孙溪和、季秋白都被喊了过来。布置的活儿都是桑榆与季婆子两人干的,因此这是几人第一次参观翻修后的小家,各有喜爱之处。 第20节 梨花嫂对桑榆布置后的小家,颇为喜爱,赞不绝口,直说等攒下了银子,也要照样翻修一番。她最满意的是棉被的被罩,虽然这个时候没有拉锁,只是尽量将开口处弄小一些,然后两边间隔一掌长便有系带,用系解布带的方式拆装,却足够叫梨花嫂惊讶的了。 梨花嫂抚摸着新棉被笑道:“桑榆,怪不得人家说懒人都心巧,你这罩上一层,被子就不用经常拆洗了,又干净又省事儿,还是你厉害。我家棉被我都是缝了个被头,就是脖子这儿常蹭着的这块儿。可跟你这一比就差远了,还是你这样弄好看啊,我回头也扯匹布,把棉被罩上。” 而孙溪和喜欢的是靠窗的长椅,还有那个矮木几,他摸着木几上的彩色格子家织布道:“这家织布厚硬粗糙,已少有人用了,不想如此一放,竟极为出彩。桑榆,你这矮几上的家织布摸着还挺滑,是何故?” 桑榆在一旁解说道:“我用无色的树胶浆水里外刷了几层,晒透了才放上的。这样又好看又防水,洒些茶水也不碍事,一擦就得。这也是由窗纸那儿想到的。” 孙溪和又道:“这长椅也不错,虽不如罗汉床宽,却很实用,能坐不少人呢。垫子也很舒适,色彩又与整个房间的布置相合。”说完提了点儿建议道,“就是这椅背硬直了些……” 桑榆摇头无奈道:“本是要缝厚厚的靠垫的,但我娘心疼棉絮,没让我做。而且娘说的也对,这厚靠垫常倚着,新棉絮容易软塌,倒不如用压实的旧棉絮,晒巴晒巴做出来感觉要好。只是我家的旧棉絮都用来做炕褥子啦,只能先这样了。” 梨花嫂拉过桑榆来,问道:“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心里有数不?” 桑榆道:“这哪能没数呢!盘三个火炕花了一两半银;新做的罗汉床、碗橱木窗等这些家具,木料花了三两银;给南山购置的圈套木工家伙什儿,六两银;布匹二两半银;盖厢房和盘炕管饭花了一两银;购树胶、彩漆杂七杂八地花了一两银。这就是十五两银。我手头总共三十两,还剩一半,这一半中有十二两给了秋阳哥,买山上木头。还剩下三两,我准备挖个地窖,囤些秋菜冬天里吃。” 梨花嫂哈哈大笑:“上次挣的,就这么花完了?”桑榆老实地点头道:“是,花完了。我原以为十两银能整个差不多,谁知道不知不觉就超出这么多。” 梨花嫂停住笑道:“不过十五两银花得不冤,这次一翻修,能顶不少年哪。你家之前的草房真是没法过冬,能把人冻死。而且这小家让你布置得太好看了,说不出的感觉,就是特别窝心。我之前稀罕的是那种雕花大床芙蓉绣帐,可看了你家,觉得比那个也不次啊。” 桑榆摆手道:“不能比不能比,人家那是富贵华美,我这顶多算是实用好看。” 季秋白来了之后,就又抱起了七七,她一直在堂屋转悠,逗着七七看草绳花球,此时走到屋门口道:“我觉得窗子好,亮堂,还严实。窗台上养些花草更好。” 梨花嫂接口道:“屋门口还缺两棵石榴树,到春里,枣树那头可以开几个小菜畦。” 桑榆笑笑,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了憧憬。 当下,女人们开始做饭,男人们就去了小会客厅闲聊。 这小厅临着工棚,门开在右侧,左侧是一扇小木窗,进去后两侧各摆了一张罗汉床,地台火炕上铺着彩色格子家织布,上头放了个长木几,木几面上也是同样的刷了树脂胶浆的家织布,上面摆着大茶壶、茶碗,还有桑榆新炒出来的一大盘葵花籽。 男人们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谈着木料的准备,以及做些什么家具。季秋阳与季南山边商量,边询问溪和先生的意见。 等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季秋阳坐到火炕上,抓了把瓜子吃,边道:“南山,溪和先生也不是外人,哥哥跟你说点心里话。咱村里虽说季姓都是一大族,但各门各户还是有个亲疏远近,我家这门这辈儿上只剩了秋白和我两人,我家往下,目前也是只春树一个男娃;你家更别说了,三代单传;连水他哥自前年冬里掉冰塘里没救回来,也就剩他一个了。在村子里过日子,也讲究个人丁兴旺,哥们弟兄少了,容易叫人欺负。连水这两年跟咱们走的近,也是图个互相照应。” 季南山连连点头,也坐到了火炕那头,问季秋阳道:“秋阳哥,你说这些,是想嘱咐我多跟连水走动?” 季秋阳手指敲着木几道:“也不光是这个。连水家不是开了个杂货铺吗?溪和先生常去买东西,应该知道。他那杂货铺,眼见着就开不下去了。” 季南山惊讶问:“为何啊?” 没等季秋阳说,孙溪和就开口了:“赊账不还的太多,支撑不下去了。”他顿了顿又道,“连水是个老实人,长得又文弱,他媳妇姊妹五个,一个兄弟就没有。他哥去了之后,他更加没个依靠,总被人欺负。那杂货铺的东西越卖越少,却没银子进货,这不就快黄了么?” 季南山道:“可以找族长主持公道,年底清清账啊!” 季秋阳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呢!赊账的就是族长那帮子侄亲戚。昨儿个我去打酱油,正逢上个啥事儿,你知道不?” 季南山摇头表示不知,然后凝神听着。季秋阳道:“昨儿个多亏了溪和先生。我打完酱油还没走,季族长二侄子季大河就来了,他居然是去还东西的。你猜是啥?就是八月十五给月神娘娘的供品,看那盒子好生精贵。他把盒子往柜台上一放,说要退了东西,让连水家的把账给抹了。” 季南山“啊”了一声道:“这都多长时日了?那供品都是吃食,没法子退了啊。” 孙溪和接过话去:“我去杂货店是要买个勺子,那时候刚进门,就听到连水家的也是这么说的。” 季秋阳接着道:“那季大河却说东西保准没坏。连水家的就给打开了,结果这一看啊,里头装的都是些糙米点心,的确是没坏啊,我看刚出锅还差不多!就看那盒子,里头也不应该是这个啊!连水家的不愿意了,那几盒子东西听说值二三两银子呢。季大河听她那么说,眼珠子都瞪圆了,说她讹人,还说她拿次货欺瞒月神娘娘,一定遭报应什么的。” 季南山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事儿,这光听听就觉得憋气了。季秋阳接着道:“多亏了溪和先生,他一直在门口,这时候走进来了,到柜台那摸了摸点心说‘这是刚出锅的还热着呢。’那季大河刚要骂人,一扭头见了溪和先生,这才忍了,却对连水家的放了狠话说什么‘臭娘们想钱想疯了,拿着次货糊弄人,好好给我退了也就罢了,否则要你好看’,然后骂骂咧咧的就走了。” 季南山将茶杯一放道:“岂有此理!” 季秋阳道:“昨儿个夜里,连水带着媳妇抱着孩子找我去了,连水家的说那精贵点心是桑榆低价转给她的,想找她做个见证,请族长给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1 打眼儿:显眼,吸引人目光。 ———— * 这是补昨天的一更,今天还有一更。 39 第三十八章:智斗村痞 。 桑榆做的是水煮鱼,因为中秋团圆宴上,就算是自家人,也没能吃上几口。因为吃饭的人多,她用大灶做的,两大条草鱼,还特别多放了汤水,最后又下了不少的菜蔬进去,灶下一直用微火咕嘟着,倒有些像在吃鲜鱼火锅了。 新做的木桌很大,众人团团围坐,主食有米饭有窝窝,还有几碟配菜供男人们下酒。有梨花嫂带来的卤猪下水,孙溪和带来的炸虾,季婆子炒的长果豆儿,桑榆拌的小葱豆腐。另有一盘子撕开的鸡肉,喷香喷香的,还冒着热气。 桑榆用箸子指了指那盘鸡肉道:“嫂子,你尝尝。” 梨花嫂疑惑地尝了一口,立刻道:“这是叫花鸡啊,没见你做啊!” 桑榆哈哈大笑道:“这是香草做的,春树给她打的下手,就在山坡那的火塘边做好的。” 小香草十指交握,坐在凳子上,小腿儿踢啊踢的,好不得意。 梨花嫂犹自不十分相信,见桑榆说得认真,便道:“你给她弄好了让她埋进炭里去的?” 小香草不干了,撅着小嘴抗议道:“是我做的!从头到尾!除了鸡是南山叔杀的,剩下的全部,都是我做的!”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圈来表示“全部”。 季秋阳与梨花嫂对视一眼,皆是掩不住的震惊。桑榆对梨花嫂道:“嫂子,香草是那种主内的好手,尤其是做菜这块,她有兴趣也有天赋,你以后就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她做。什么做饭做菜啦,摘菜喂鸡啦,收拾屋子啦这些,都慢慢交给她做,然后把你自己替出来干外面的活。” 梨花嫂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能行?” 桑榆斩钉截铁地道:“她能行,起码做饭做菜没问题,你一教她就会。只是一定要让她特别注意火,别饭熟后火不断,烧到灶膛外面来。” 春树这时候仰起头来对梨花嫂道:“娘,真的是妹妹做的。桑榆婶婶教的,但是一点儿也没动手。” 桑榆笑着夹了一箸子鱼肉,放到香草面前的小黑瓷碗里道:“来,犒劳咱们的小厨娘。小心刺儿啊。” 小香草带着得意的表情,喜滋滋地吃起来。桑榆问她道:“婶婶做的鱼好吃不?你要想学婶婶教给你。” 小香草将头连点:“学,婶婶做的这个鱼,滋味非常好,就是有点辣。等香草学会了,不放那么多辣子,就会更好吃了。” 梨花嫂这才完全相信,小香草的确是爱做菜,也能做好。作为娘亲,她一直很苦恼这香草这孩子,是个女娃娃,却又懒又馋,净耍小心眼,十分替她将来发愁。如今看到她的优点,一颗心也算稳当了。 梨花嫂夹了个鸡腿给香草:“吃吧。跟你桑榆婶婶好好学,把她拿手的菜都学会了,然后你再教给娘做,好不好?” 香草首次从梨花嫂那里得到了肯定,眉开眼笑地冲她哥显摆去了。 吃完饭,桑榆在季婆子那屋的灶上,烧了热水烹了茶,大人们仍旧凑在桌子边上说话。季南山把连水家的事儿,跟桑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问她道:“桑榆,那节礼你拆开看过没?里面是什么东西心里有数吗?” 桑榆道:“有三盒子礼品,一盒是熏肉干,一盒是莲蓉月饼,一盒是果仁儿粉做的点心。肉干有十个小油纸包,月饼和点心都是十六块儿。”桑榆说到这儿停了停,“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说的会不会被人相信。这些事实,我与连水家的都知道,我想那季大河更知道,都进他肚子里了,他能没数么?问题就是他就坚持抵赖,坚持说我和连水嫂子说谎讹他,那么怎么办?赌咒发誓有用吗?” 孙溪和笑了,出言赞同桑榆:“正是这个道理。并不是桑榆不能去作证,问题是即使去作这个证,有没有用。” 桑榆抚摸着茶杯道:“这事儿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季大河信口雌黄,族长和他媳妇是知道的,还是被瞒着的。如果是被瞒着的,族长会不会秉公处理。如果这事儿都是季大河搞出来的,还可以去找个讲理的地方;如果这事儿是族长默认的,去也白去。其实,我有件事不明白啊,就是族长媳妇去选供品,难道没打开盒子看看么?” 孙溪和接话道:“她看了。连水家的去找族长媳妇了,族长媳妇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是看了,最后供上去前是不是被人换了,就不知道了。” 桑榆一摊手,哼笑一声道:“你看,分明就是偏袒包庇季大河。” 季南山冲孙溪和道:“先生,怎么帮帮连水?” 孙溪和道:“桑榆有什么想法?” 桑榆忽然笑了:“我只管出招,是不是可行你们拿主意。我的建议是,溪和先生你帮连水家杂货店写个告示,贴在显眼的地方。上面就写小店周转不灵,望祈乡邻体谅,所有欠款请三日内来结清,三日后公布所有未还账人的名单与钱数,也请各人核对。无误的话,会将账目明细上交给族长,以求公断。”桑榆伸手指比了比道,“这是其一。意思就是往大里闹,都公布出来,全庄人都心里有数,眼巴巴看着,给族长压力。” 季秋阳听着听着就乐了,注目桑榆等她继续。桑榆接着道:“这第二嘛,就是针对被退礼品的事了。可以让连水嫂子把退回来的盒子挂出去,标价售卖。最好写上:这是月神娘娘的回礼。十两银,不二价。然后事先请陶族长媳妇去看,说有好东西想先让她挑。陶族长媳妇见了礼品盒里的东西,再看看标价,肯定要疑惑要询问,然后就让连水嫂子在那白话来龙去脉。要说这盒子里的点心是两个月之前的东西,没长绿毛谁能信?要说这是近两天的点心,不是月神娘娘给的回礼,又是什么呢?” 孙溪和哈哈大笑起来。桑榆越说越有想法,乐呵呵地道:“季大河家不是有个跟香草差不多大的闺女吗?那天让香草去找她玩儿,把她也带到杂货店门口去。吃了好吃的,小孩子多半会对盒子有印象吧?娃娃要是也开了口,事情基本就水落石出了,起码大人们心里都有数了。” 桑榆说完后觉得很爽,她看向孙溪和问道:“溪和先生,你觉得怎样?” 孙溪和停止笑,摇头道:“痛快是痛快,或许也能得偿所愿。”见桑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了,孙溪和接着道,“如果真这么做了,那么就是跟族长对上了,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么?毕竟,还要在荷塘村过下去呢。” 季南山本来觉得桑榆的主意很好,听了溪和先生这么一说,也觉察出不妥来了。他问孙溪和道:“先生,你有什么想法?” 孙溪和道:“本来我也无甚好主意,不过桑榆倒提醒了我,的确这事儿就得往大里闹,只不过要换个闹法。你们说,酬神的供品被人吃了,会怎么样?” 桑榆不懂,紧跟着问道:“会怎么样?” 孙溪和敲着桌子道:“咱们让他怎么吃的,就怎么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对不起大伙儿,晚了点短了点儿。今天跟家里那位吵架了,心情很不好,影响到码字了。 40 第三十九章:深秋急雨 。 十月十六这日,是个阴沉的天气,秋风甚凉,外间地面上挂了一层银霜。坡上的野草已青中透黄,再经严霜一打,更显萎靡萧瑟。与此相对,远处山上,层层树木经霜之后,竟皴染出斑驳的色彩,青、绿、红、黄、金五色交杂,看上去如诗如画。 桑榆换上了前阵子新做的薄棉衣,拧了一口菜窝窝吃,倒喝了两大碗热粥。季婆子见她吃得少,不满道:“跟个家雀儿似的,就叼巴这么一口干粮,这进了山能有力气捡柴干活儿?” 季南山连忙出来圆场:“娘,没事儿,我给桑榆多带点干粮,饿了给她烤烤吃。” 季婆子气道:“就知道护着。你们是去捡柴还是踏青?” 桑榆笑笑接道:“秋深叶黄了,哪还有青可踏啊?”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娘,等我回来给我讲神仙胃的事儿。” 季婆子边收拾桌子边道:“知道。快走吧,天不好,早去早回。”一边催着桑榆一边嘟囔着,“真是的,就爱凑热闹。” 桑榆与季南山出了门,叫上梨花嫂与季秋阳,拉上双轮车,一行人往山里行去。梨花嫂拉着桑榆问:“今儿一早吃的啥?” 桑榆苦着脸哼哼道:“别提了。白粥,菜窝窝,咸菜条儿,连着好几天了。前阵子花银子花得太猛了,手里一紧巴,我婆婆心疼了。我这是奶着七七,才与众不同一点,要么给我粥碗里加糖,要么给我煮个鸡蛋。今天加糖,我喝了两大碗粥,就吃了一口干粮,还让我婆婆唠叨了。” 梨花嫂听了直笑,快走两步,从车上的碎草中,扒拉出一个厚布巾裹着的油纸包来,塞给了桑榆。桑榆一打开眼睛就发光了,惊喜呼道:“肉包子!南山南山!还热着哪!” 跑前两步,追上季南山,递了一个给他。季南山微微笑着,伸手将油纸包推给了桑榆,悄悄伸手捏了捏她的尖下颌,柔声道:“自己吃吧,我吃得不少。”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恐叫梨花嫂见了笑话,低声道:“没事儿,有两个。”季南山见她把油纸包都伸到自己嘴边了,便拿了一个包子过来,桑榆乐滋滋地想吃剩下那个,季南山柔声叫她,“桑榆~” 桑榆一抬头,见自家男人撕了一块包子,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正递到她嘴边来要喂她。桑榆下意识地张嘴吃了咽下,这才想起来脸红。 梨花嫂从另一侧赶上来,与季秋阳窃窃私语,小声笑话道:“看这小两口好的呀,肉麻兮兮,蜜里调油。” 桑榆左手拿着包子,右手悄悄去握住了南山的手。季南山放慢了脚步,与桑榆并排走在车后头,看着桑榆水濛濛的大眼睛,仿佛能将他裹进去融化掉一般,忍不住瞅准机会,低头在她眼睛上轻吻了一口。 桑榆面红耳赤,心跳不已。季南山低头在她耳边道:“我用先生的大灶,给你炖了只鸡,带了两只鸡腿来,给你饿了吃。” 桑榆抿唇笑得好生甜蜜,伸手飞快地抱了他一下,然后紧追两步到了梨花嫂那里。梨花嫂见了追上来了,问道:“桑榆,季大河怎样了,你知道吗?” 桑榆想起季大河的事儿就要乐:“还能怎样?神仙胃啊,哈哈哈。闻着一丁点的油腥味儿都不行,就是一个吐!溪和先生说的真对啊,怎么吃的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说完几口吃完了包子,又道:“吐了三四天了吧。溪和先生说他这是神仙胃,只能餐风饮露才不吐。五谷杂粮皆难沾,荤膻油腥更不受。长此以往,只能瘦到皮包骨,然后活活饿死。然后溪和先生还很是懊恼惭愧的样子,对他说,这病只在传闻中听说过,从没见过。这本不算病,据说上古时候,供奉给神明的活人祭就是这样。先是闻不得油腥,再是食不得五谷,只能喝水,直到去除掉一身杂质,就要升天去侍奉神明了。要想医治这病,必须找到病因。还问他是不是跟神明许过什么心愿却没有还愿?让他好好想想。” 梨花嫂呸一口道:“活该!叫他耍无赖!等他坦白吃了供品,再去见族长,谁也没话说了,连水家的银子也就要回来啦。” 桑榆附和道:“是啊。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医毒不分家’了,对待这种无赖,就只能这样小惩大诫。季大河是赊账最多的了,等他把债都还了,再让连水哥挂个公示,以后概不赊账就行了。” 四人进了山,男人们挥着柴刀砍柴,女人们就捡拾细一点的枯枝,分别忙活了起来。看这天冷起来这么快,似乎这个冬日要比往常更难过一些,为保万全,他们这几日接连进山,想储备好更多的木柴。 第21节 几个人都手脚麻利,半后晌的时候,柴火已拣了不少,季南山看看天色,厚厚的云层堆积着,天空仿佛被压得低矮起来,山脚下的林子里不怎么透光,更显得阴沉暗淡。季南山道:“要变天了,看样子是场豪雨,也就再一个时辰左右,云层就到了。今儿个早点回,你们装车,这附近有我弄的陷阱,我去看看有什么收获。” 桑榆嘱咐他快去快回,然后几个人开始捆扎柴火,装起车来。 车装好后,季南山也回来了,他从土坡上抓着树藤,三两下就来到了几人跟前。桑榆见他两手空空,便问道:“没套着?” 季南山摇了摇头道:“逮着一个大家伙。” 季秋阳眼睛一亮,撮着手问道:“什么大家伙?咱俩行不行?” 季南山抬头看了看天道:“先往回赶,雨这就到了。”说完将车辕绳套在肩上,当先往林子外走去。 车辕上还有个单绳,季秋阳也套在肩上,帮他拉着车。出了林子路好走些了,季南山才道:“是只野猪,也就掉进去一天左右,还很精神,闻到我的味道,就开始横窜直跳,凶悍得很。我怕附近还有别的野猪,不敢太过接近,先回来找你们了。” 桑榆听得紧张起来:“原来还能遇到这种大家伙,那打猎也危险得很哪!南山,你日后莫要一个人进山啦。” 季南山扭头冲她笑笑:“别怕,我小心得很。” 眼见着黑云越压越低,几人干脆赶着车一顿狂跑起来,梨花嫂与桑榆一左一右帮忙稳着车,两个男人轮流拉车跑,总算是赶在雨落之前进了家门。车直接拉进了梨花嫂家草棚里,几人没来得及卸车,也没来得及从草棚里出来,两声震雷之后,哗啦啦地就下起了大雨。 几人往草棚里缩着,这雨夹着风却正往里头刮,梨花嫂站到草棚门口喊道:“春树,香草!在屋没?给娘拿雨披来!” 直喊了好几嗓子没反应,气得梨花嫂直跺脚:“这俩蠢玩意儿,又跑哪儿玩去了?这么大雨不知道回家!” 桑榆一边提着裙摆往干草上躲,一边笑道:“这雨来得急,大人好歹有点经验,知道看看天色,小孩子谁懂这个?这么大雨,眼见着能把人浇得透透的,往家跑得才蠢呢,当然是就近找地儿躲雨啦。雨小了就知道回来了,别着急,嫂子。” 梨花嫂道:“说好了让他们看家做饭的。答应得好好的,又不知道野哪儿去了!” 忽然大门响了,桑榆哈哈笑着探头去看,边道:“不是这俩蠢娃子真冒雨跑回来了吧?” 孙溪和推开梨花嫂家的大门,就看到桑榆正在草棚里探头往外看,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胳膊上还搭着两件蓑衣和斗笠,快步走过来道:“我听到梨花嫂喊,知道你们回来了,这是南山和桑榆的蓑衣。”递过去又问梨花嫂道,“你家的放哪儿了?” 梨花嫂道:“堂屋墙面上挂着呢。”孙溪和进屋取了出来,又道:“春树与香草在南山家呢,连水和她媳妇也在,把门锁上都去桑榆家吧。” 几人穿好蓑衣,锁了门,又去了桑榆家。刚进院子,就见堂屋门开了,春树与香草在门边,一边一个,香草喊着:“快跑过来啊,娘!” 几人跑到屋檐下,将蓑衣与斗笠在外墙上挂好,鱼贯进了堂屋。一进来就一股温暖气息,与外面凄风冷雨大不相同。小香草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正在小灶上忙活,扭头道:“爹娘,淋湿没?我在给大伙儿熬姜汤。” 季连水与媳妇抱着娃,从季婆子屋里走出来道:“今天一家子都过来叨扰了。” 桑榆连忙道:“哪儿的话,快坐吧。”说完把餐桌拉了出来,六把椅子,又添了几个木凳,大家围桌而坐。香草的姜汤也好了,拿小瓷碗盛了,给一一送了上来,还不好意思地道:“看我娘熬过很多回,自己第一回弄,要是不好,叔叔婶婶们别嫌弃。” 桑榆捏捏她脸蛋儿道:“哎呀,这小嘴,真会说。今儿个香草帮大忙啦,婶婶正觉得身上冷呢!”说完当先捧起姜汤来喝了。 梨花嫂与季秋阳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无限的满足。梨花嫂打趣道:“香草跟着你婶婶过吧,你婶婶教你教得好。” 小香草嘿嘿笑着道:“行是行,就是有点不好意思。爹娘你们得给婶婶拿来点粮食。”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都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胃肠感冒,上吐下泻,卧床了,这两天没更的,这周补回来。本周2万字更新任务。 * 祝亲们中秋节快乐!亲们请祝我胃肠好起来啊,大过节不能吃好吃的,简直是酷刑…… 41 第四十章:兄弟之盟 。 男人们围坐在木桌那头儿,边商量着“神仙胃”的事儿边吃着酒。下酒菜是季连水带来的三个冷盘:盐水长果豆、卤煮猪下水、肉丝豆腐皮。桑榆看灶旁长柜里有一捆子大葱,便抽了四五根出来,三下五除二扒皮切好,麻溜地做了个大葱炒鸡蛋,给他们添了个热菜。 季连水家的娃娃,是个男伢子,去岁春节时候生的,取名叫季春晨。此刻他正跟七七在一起,让季婆子给看着。季婆子稀罕男伢子,将两个娃娃并排放在炕头上,她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嘴里还道:“春晨要是咱家的多好,七七就有哥哥喽。” 桑榆弄完热菜,就去梨花嫂与连水嫂子那里,跟着包饺子。饺子馅儿是季连水他们来了后,知道要留饭,季婆子给事先拌出来的。小香草在一边跟着学,她还不会捏花褶,桑榆就教她怎么挤饺子,这种包法既简单又快:饺子皮装了馅儿,上下边缘的中心部分捏一起,然后两手的虎口处,兜着饺子皮往中心挤。小香草试验了几个就找到了窍门,挤饺子弄得似模似样,就是速度慢一点儿。 等到这边煮饺子的时候,季秋阳、季连水、季南山三个爷们儿已喝得面红耳赤,话也越唠越近乎。孙溪和在一旁看着,忽然提议道:“你们三户都人丁单薄了些,在村里又没什么近支旁门,倒不如义结金兰,拜为兄弟,从此互相扶持,也省得叫某些人小瞧欺负了去。” 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三个男人的一致赞同。桑榆赶紧地又给他们摆了个香案,供了些红枣果品,三个男人磕头饮血酒,拜了盟兄弟。季秋阳是老大,季连水是老二,季南山是老三。 三个男人互相换了称呼后,又一起去里屋给季婆子磕了头。可怜这算是三个小家庭,长辈们却几乎都已仙去,只剩了季婆子一个。季婆子一听两个壮小伙都喊了“娘”,登时就有了泪意,她含泪笑道:“好,好。咱都是老季家后人,你们三兄弟要兄友弟恭,彼此扶助,好好将日子过好。今儿个太高兴了,看看咱这一大家子,过日子就过个人气儿,图个人丁兴旺。” 桑榆一看,这里面她跟南山是最小的,赶忙站起来福了福,叫道:“大嫂,二嫂。” 连水家的也跟着站起来,冲梨花嫂福了福叫道:“大嫂。”又含笑注目桑榆喊道,“弟妹。” 梨花嫂道:“这二弟妹,三弟妹的叫起来太麻烦,我以后就称呼你们名字吧。桑榆我是一直叫名字,老二家的我还不知道名儿呢。” 季连水家的连忙道:“小妹娘家姓何,闺名叫秀芝。”说完她又看了看桑榆道:“弟妹就是姓桑?”桑榆笑着点了点头。 梨花嫂喊过春树与香草来,教他们道:“春树,香草,你爹与你连水叔、南山叔结拜做了兄弟,以后见面,要喊二叔、三叔。”说完又指了指连水家的和桑榆道,“这是你二婶、三婶。叫人!” 春树拉着妹妹站好,鞠躬叫了“二婶”、“三婶”。桑榆一伸手,把俩孩子揽怀里道:“大侄子,大侄女,等着哈,三婶给你们端炒瓜子去!” 炒瓜子端来后,小香草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去吃,而是又坐到了包饺子的那儿,继续干活儿。这叫桑榆好生惊奇,不禁与梨花嫂对换了一个眼神儿。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到小香草对春树道:“好哥,我忙着,你给我嗑点儿仁儿吃吧。”梨花嫂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 连水家的,何秀芝,边擀着面皮边说着:“这次多亏了溪和先生的妙计,那季大河是个酒鬼,虽不似桂花她男人那样每日烂醉,却也每日离不了酒,饭前总爱喝上二两。他赊的那些账,几乎都是下酒菜的账。这回在炒豆里弹了点儿药粉,他吃下去可不就不受了?” 梨花嫂笑笑道:“要我说,还是‘神仙胃’这个说法好。一说要祛除杂质去侍奉神灵,他都吓突突了。哎,秀芝啊,后来怎样?” 桑榆接过话茬道:“一定是顺利达到目的。你看二哥二嫂都带了菜,来喝庆功酒了啊!” 果然何秀芝点了点头道:“季大河把银子都还上了。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告诉溪和先生这事儿,可以给他开药,让他慢慢好起来了。” 女人们常做吃食,手脚麻利,很快饺子就下了锅。梨花嫂看着他们喝得也差不离了,这边就盛起了饺子。 这天,外面凄风冷雨,屋内却是欢声笑语一片。桑榆的小家,第一次聚起了这么多亲近的人,吃了一顿大团圆饭。 这天夜里,三个男人喝得都有点高,吃了碗饺子,强撑着说了会儿话,就东倒西歪地在季婆子屋里头睡了一炕。梨花嫂领着春树、香草,喊着何秀芝抱着孩子,去了她那儿住。季婆子就住到了桑榆这屋。 桑榆在双火口灶上烧了些热水,一来跟季婆子那屋烘炕,二来可以泡泡脚。七七小人儿贪睡不熬夜,早就睡熟了,让桑榆给放到了小炕上,炕沿上还给放了个枕头,防止她翻身掉下来。 季婆子坐在长椅上泡脚,看桑榆还堵了个枕头,就道:“她刚会翻身,竖着躺的,两侧都是墙,掉不下来。” 桑榆道:“可她太短了,就这么点长。万一翻着翻着变成横躺了,再掉下来呢!还是挡上点儿,心里安稳。” 桑榆也过去泡着脚,问季婆子道:“娘,我听南山说,等入冬大雪一落封了山,就不能去三叶镇了。得等到明年开春融了雪才行,是么?” 季婆子道:“当然是了。你不记得去镇上要过的那个羊肠弯了么?那条路弯弯曲曲,一侧是山体,一侧是深渊,马车弄大了都没法过。再等到落了雪,多危险哪。那段路冬里常出事,后来就成规矩了,只要落了雪,人们就不出去了。” 桑榆点了点头,之前从那过她也没觉得很害怕,因为靠近深渊的那侧,全都用木桩和粗绳围起了围栏。现在一想,肯定是因为总出事,才会这样拦上一拦。桑榆擦好了脚,对季婆子道:“娘,咱明天去镇上吧,趁着还没下雪。一是咱多买一些秋菜回来,二是咱一家子去浴肆好好沐浴一下,要是一冬都没法出去,身上不发霉啊?” 季婆子也擦了擦脚,桑榆把两盆子洗脚水一合,给倒了。然后趿拉着鞋,快步走回来道:“夜里真冷了啊,一开门小凉风嗖嗖的!” 季婆子道:“去洗洗行。其实那天我就想,要是在厢房小厅那边工棚里头,再隔出两米地方来,把小厅里火炕灶台给圈进去,弄严实点儿,开个小高窗,让南山做个木头浴桶放里头,多烧点热水,冬里估计也能洗洗。” 桑榆喜道:“那感情好。先让秋阳哥跟南山俩,把他们干活儿的地方都圈出来,要是有空闲,咱就再截出个小浴间来,反正脱的土坯还剩了不少。” 季婆子琢磨了一会儿道:“那还得在院墙外头地下,挖个排水坑。” 桑榆道:“反正也要挖菜窖,就一齐干出来得了。” 季婆子道:“那就别再花银子去浴肆了,明儿个我跟梨花去集上买秋菜,你和南山在家里挖菜窖啥的吧。咱家园子里收了不少秋菜了,青白萝卜,菘菜都有,这秋菜再买些啥?” 桑榆道:“啥都买,娘。现在正是菜农挤堆儿卖秋菜的时候,便宜。你就各种类多买点,豆角、茄子、马铃薯、辣椒、蒜头、松口蘑……都买些。咱回家后晒成干,冬天里不至于吃不着菜蔬了。” 季婆子哼哼道:“说的好听,啥都买,还多买点儿。家里总共还几个钱?” 桑榆笑道:“娘,咱银子又没乱花,你看家里这么一拾掇,住着多舒心哪。而且咱村里,好像也就两姓族长家里有个小浴肆吧,咱家也整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哪。” 季婆子这人还真就好个脸儿,她一琢磨,今年的日子其实真是好上太多了。团圆宴上,桑榆给她争了脸,这灶上的好手艺,也是好媳妇的一项必备本领;还有前阵子,家里这一通大收拾,村里多少人眼红哪,就连那往日瞧不上她与南山的,现在见面也都说话了,这日子过好了,在村里走路腰板都直。 虽说季婆子这么一想,心里头也挺美的,但嘴上可不这么说,她小声哼哼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比咱富的多的是哪。” 桑榆连忙道:“是,娘说的对。咱得更吃苦耐劳,把日子过好,多攒点儿家底。娘,你看南山现在,多正干哪。咱花出去的银子,还能赚回来呢!南山卖力气,咱不得让他吃好喝好嘛……” 季婆子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不就是多买点秋菜吗?反正今年挖菜窖,多买点儿就多买点儿。” 桑榆见达到了目的,也不多说了,笑嘻嘻上了炕,把被窝安好道:“娘,你睡里头,盖南山的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亲们。 42 第四十一章:挖掘菜窖 。 这挖菜窖,首先得选块好地方。必须得选没动过的原土层,挖下一米多深之后,还得是粘性很高的黄土层,地势还得高点,省得挖出水来。这挖个菜窖挺费事,尽量让它能用上两三年。这院子里就枣树那头还有空地,却早就定好了开春后要开成菜畦,所以季南山没在院子里挖。。 最后,季南山在坡上选了一块好地方,就是海棠树那边的土坡,土质符合要求,离家门也近。季秋阳不一会儿也扛着铁锹来了,对南山道:“咱哥俩一起挖,弄个大点儿的,我就不另挖了,咱的秋菜存一块儿。” 有季秋阳跟着忙乎,桑榆就轻松多了。昨儿个下雨,菘菜都苫1了起来,桑榆揭开油苫布,把菜倒了倒。怕地面还潮,干脆铺了些干稻草,又铺了张草席,才一颗颗地又晒上了。 小香草一大早就被梨花嫂打发过来,帮着照看七七。桑榆把园子里收上来的豆角、辣椒,还有山里采的蘑菇,都放一个大笸箩里,拿了针线分别穿起来,晾到了枣树枝子上。 桑榆站在枣树下,抬头看了看,这不过是几夕之间,树上就只余了零星挂着的几片黄叶,在凉风中瑟瑟摇晃。再抬眼遥望远处,前几日还五彩缤纷的大山密林,树叶也已渐渐地稀落了,颜色也随之黯淡了不少。 桑榆搓了搓手,回到屋子里,摸了摸给七七凉的淡糖水已经温了,便倒进了一种特制的竹杯里,进屋给七七喂了些水喝。 这种竹杯跟奶瓶的作用差不多,专门喂襁褓中的婴儿喝水的。杯体是一个拳头粗的竹节,杯口用木塞塞住,木塞上有个细孔,细孔里塞着一根中空的小竹管,竹管里套着一根不知什么材料的软管,把软管放到婴儿嘴里,吸一吸就能喝水。这比用小勺一点点的喂,要方便省事的多。 喂完七七,桑榆又给香草沏了一杯热糖水。小香草喝着糖水,仰脸问桑榆道:“三婶,怎么给七七换尿布?” 桑榆摸摸她的小辫子道:“你帮婶婶看着七七就行,她要哭了你就给晃晃摇篮,她要拉了尿了,你就喊婶婶过来,婶婶给她换。” 小香草对桑榆道:“三婶,七七穿着土裤子呢,把她放小炕上去吧,摇篮里地方太小啦,七七都翻不了身。我就坐炕头上看着她,保证不让她掉下来。” 桑榆想了想道:“行啊,有香草看着妹妹,我放心。你等会儿,婶婶去烘点儿热土,给她换换土。” 这所谓的土裤子,其实就是把最细腻的沙土,晒好了烘热了,用棉布兜起来,垫在婴儿屁股底下,再用襁褓裹好了固定住。这样小婴儿的屁股下头,始终有股热乎劲,尿了之后,给她抖抖屁股底下的沙土,再换个新尿布就行。等尿了个两三回,土都荫潮了之后,重新换换土就可以。穿了土裤子的婴儿,无论拉了尿了,都不会弄脏炕面。 七七用的细沙土,是季南山从沙质最好的地方,给她挖回来的。为了能换的过来,梨花嫂家的双轮车,季南山一拉就拉回来半车斗,还仔细地用细箩筛子给过了一遍,稍微大粒儿点的,都给筛了出去,剩下的这细沙土,用手一摸干爽柔滑,都不像土了,简直像粉面儿,手抬高点儿都能随风扬尘。 当时梨花嫂看得啧舌不已,直夸南山这个爹当得是真没得说。而桑榆看到他对七七的好,更是觉得暖心暖肺,觉得这真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好男人。 给七七换了新土,又把她抱到了小炕上去,七七肯定也是觉出了舒服,老自个儿呵呵地乐,小胳膊小腿儿踢踢打打的,格外的精神。香草见了,扭头对桑榆道:“三婶,你看把七七憋坏啦。” 桑榆这个娘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最近先是抢秋,再是过节,紧接着修房子,为过冬做准备,忙得滴溜乱转,有点儿顾不上七七,好在这孩子还算听话,只要跟前有个人就不闹。” 小香草问道:“七七什么时候能走路啊,三婶?她能走就好了,我带她到处玩儿。” 桑榆想了想道:“明年这个时候就差不多了。她现在才三个多月,翻身刚能翻利索;六个月的时候,她腰就有劲了,能自己坐着;九个月的时候,她就会到处爬啦;等一岁半,差不多就会走路了。等会走路的时候,她也差不多能一点点的学着说话啦。” 小香草趴到炕上,凑到七七脸前道:“快点长吧七七,姐姐等得着急。” 桑榆想去院子里收拾收拾柴火垛,就对香草道:“婶婶去院里干活,七七要尿了什么的,你就大声喊我。对了,看着她别摔下来,还有什么吃的都不能给她哦,她太小了,只能吃奶喝水,别的都不行,嚼碎了喂也不行,她还不会消化,会生病的。” 小香草点了点头,桑榆又嘱咐道:“也不能让她舔糖,万一吸进嘴里,卡在喉咙里,那可就完了。一定记住啊,香草!” 小香草见桑榆说得郑重,用力点头道:“知道了,三婶。”说完跳下炕,把腰里系着的小布袋解下来,塞到了桑榆手里道,“婶婶,你先替我保管,这里头都是吃的。” 桑榆接过来揣到了怀里,摸摸香草的头道:“乖,婶婶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然后就去院子里,收拾柴火垛去了。 第22节 这阵子储备的木柴,都堆放在了小厦子里,横七竖八有些乱。桑榆都给扒拉了出来,不用劈的细树枝码到了一起,需要劈的木块树根什么的码在了一起,用来引火的干蒿草、树叶子什么的,堆在了一起。 弄完了看着立整了不少,桑榆直了直腰,进屋准备做饭。先去里屋看了下七七,小香草正逗她玩,看到桑榆进来,大呼小叫道:“三婶你来,看七七多有力气!”说完爬到小炕上,在七七右边拍着巴掌道,“来,七七,妹妹,这边这边!” 七七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着她。香草伸手比划着:“翻一个,妹妹!”七七忽然一使劲,带着土裤子翻转了180度,脸朝下了,然后自己扭过头来,边看着香草边乐。小香草哈哈乐着,过去把七七又给放正了。桑榆也笑起来,没想到七七力气这么大了,看来夜里给她挡枕头,十分有必要啊。 桑榆嘱咐道:“香草,别老让妹妹大翻身哦,她还没多少力气,别扭着腰。”香草道:“三婶,把七七再放摇篮里吧,我摇摇她,她玩了这好半天了,估计累了,一会儿就能睡着。” 果然没一会儿,香草就出来了,做了个鬼脸对桑榆道:“睡着啦!”说完又扭着手道,“三婶,我想去看我爹和三叔挖菜窖。”桑榆知道她爱动,看了七七半晌,在家窝不住了,就放她去了。 香草又系上她的吃食小布袋,跑去了山坡上,发现春树也蹲在那里看呢。这个菜窖长两米,宽一米半,南山他们已挖了一米来深,碰到了粘硬的黄土层,用铁锹是挖不动了,正用镐一点点地凿,凿下来的土再用铁锹扬上去。 季秋阳一抬头,看自家俩娃娃都蹲上头呢,就道:“等再挖深了,爹就扬不上去了这土。你俩就下来,把爹用镐凿下来的土,都装筐子里,系上绳子,让你三叔往上头提。” 春树在上头答应:“知道了,爹!”香草咬着糖跑了:“我去拿簸箕!”这簸箕一直拿到饭好了,也没拿过来。 香草先是跑回自己家里,拿了簸箕又去了桑榆那儿,把簸箕放到枣树下头,进了屋门。桑榆正在大锅里烙饼,另一侧的双火口灶上,一个灶上煮着粥,一个灶上炖着什么,一阵阵的香气透了出来。 香草先去里屋看了看七七,出来道:“三婶,七七还睡呢,我娘跟阿嬷赶集也没回来,饭好了等她们不?” 桑榆道:“不等,咱们先吃,你爹和你三叔挖菜窖肯定饿了。家里还有剩下的饺子呢,等你娘和你阿嬷回来,给她们热饺子吃。” 香草凑过来道:“咱们吃饼还吃什么?” 桑榆道:“婶婶做了菘菜猪肉炖薯粉。”想了想又道,“去隔壁喊你溪和伯(bai)伯2,让他过来一起吃饭。” 香草拍拍手道:“要能天天吃肉菜,干点活儿也成啊。”说完摇头晃脑地去了,早把簸箕的事儿忘脑袋后头了。 结果孙溪和自己已做了饭,便没过来吃。季秋阳和季南山都饿坏了,一人吃了一大张油饼,还吃了好几个菜窝窝,粥回了不知道几次碗,一大炒锅的炖菜,吃了个见底儿。 吃完饭,喝了壶茶,歇了一会儿,季婆子与梨花嫂还没回来,估计这次采办的东西比较多,要傍晚时候才能到家了。 歇个差不多,接着去挖菜窖。这回,季秋阳一手拎着簸箕,一手拎着香草,给提溜着干活儿去了。小香草边踉踉跄跄地跟着跑,边跟他爹解释着:“我忘了嘛,爹你松手,我自己走,哎呀,哥啊,救我!” —————————————————————————————————————————— 1苫:shan,四声。指盖上。苫布,是一种防雨的油纸布。 2伯伯:bai,一声。就是大伯的意思,但乡下一般喊bai~bai。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有空了多码点儿,补上之前没更成的。 43 第四十二章:犯了口角 。 果然,快到傍晚的时候,季婆子和梨花嫂才回来。双轮车上拉满了东西,梨花嫂直接拉着车进了大门,然后扶着腰站院子里就喊:“桑榆,快弄吃的,饿死了饿死了。” 桑榆系着围裙擦着手,站在堂屋门口道:“算着你们也快回来了,饺子热着呢,随时能吃。” 季婆子看来也饿坏了的样子,过去洗了手,直接就坐到桌子边上了。桑榆把热好的饺子,给她们端了过去,又给她们一人拿了个空碗,倒了点儿醋和辣油。她们一人吃了两碗饺子,动作才慢了下来。桑榆给她们盛了碗饺子汤,也坐下道:“难道在镇上,你们一直没吃饭?” 季婆子喝着饺子汤道:“今年秋菜比往年还便宜,特别是菘菜1,大丰收,又便宜又大颗。我跟梨花又买了三百斤。还有其它菜,都选完了就过晌午了。” 梨花嫂给桑榆个眼色,接着道:“娘她带了个窝窝,我俩好歹吃了一口,赶紧地又置办别的了。” 桑榆知道,肯定是季婆子舍不得花钱在镇上吃,俩人才半饿着肚子,拉着那么沉重的菜车回来的。 桑榆站起来收拾碗筷,扭头斩钉截铁地道:“攒钱!明年买头毛驴儿!” 因为菘菜过几日要一起下窖,便都卸在了桑榆院里,晒上了。桑榆把季婆子置办的秋菜和其它东西从车上挪了下来,梨花嫂就拉着车回去了。 桑榆把三捆子大葱解开草结,弄散了也晒在了院里。季婆子把青白萝卜分出了一部分,那是她要做咸菜的。桑榆也拣了二十颗菘菜出来,她会做酸菜。 梨花嫂在家歇了一阵子,把要晒的秋菜晒上,就去了山坡那儿。菜窖已挖了两米半深,正在底部开出斜坡来往外扩挖,春树与香草两个娃跟着在下头装土,香草看见她娘就不行了,叫唤道:“娘,我胳膊没劲儿了。” 季秋阳让香草进到空筐里,把她提溜了上来。梨花嫂踩着边上的木梯,下到了菜窖里。这四面合围的小空间里,果然温暖许多。有了梨花嫂这个生力军加入,挖菜窖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不一会儿桑榆也来帮忙了,几人轮换着来,这天太阳下山的时候,终于把菜窖的雏形挖了出来。 季南山从菜窖里爬上来之后,只觉得浑身酸疼,大手里虽然结着硬茧,但还是冒出了两个血泡。桑榆夜里给他多烧了热水,先冲了碗红糖水,给他补充体力。又把大木盆弄进了里屋,给他好好地擦洗了一*子。 如今天气已很凉了,桑榆早已不敢这么光溜溜地擦洗全身了。季南山体格壮,一直还是这样擦洗着。但是今天参与了挖菜窖,又是土又是汗,实在是没法就这么上炕,最后桑榆也哆哆嗦嗦地草草擦了擦,季南山披着衣裳将水倒了,回来长臂一伸,抱着光溜溜的桑榆就进了被窝。 桑榆轻声“啊”了一声,恼道:“头发还没干哪!” 季南山背倚着里侧墙面,将桑榆搂在了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桑榆光洁的后背,阵阵的暖意传了过来,桑榆往后一偎,软倒在他怀里,南山拿过布巾来给她擦着头发,时而低头在她脸上、眼睛上、唇上偷袭亲吻。 头发擦得差不多后,季南山以指为梳,插/入桑榆发间,给她顺了顺。柔滑黑亮的长发,过臀的长度,披散在玲珑有致的躯体上,格外的妖冶诱人。季南山原本没有邪念,只是想抱抱她暖暖她,给她擦擦头发,没想到眼前的一幕,让他鼻息粗重起来,下面也悄悄地起了变化。 桑榆在被窝中跪了起来,转身拉开炕橱门,拿出了针线笸箩。她的身体在季南山的视线里,正好是半侧着,柔软的细腰扭了一个角度,白皙圆润的肩膀,纤长的玉臂,饱满挺立的双峰,翘臀被黑发遮掩,却随着臀形拱起一个欲盖弥彰的弧度,看得季南山血脉喷张,行动先于了意识,他快速上前,将针线笸箩放到一边,将桑榆的双手放在炕橱上,回掌一握纤腰,轻轻一提一送,那变化到极致的某物,自后直抵桃源入口。 桑榆松手,直起身子,眼睛里有压抑的怒火。季南山与她目光一对视,猛然想起来今夜还不是许可的日子。他懊恼地跌坐回炕上,散开桑榆的被子,将她玲珑的身子裹好,复又抱在了怀里。 桑榆冷着脸,也不说话,只重又拿过了针线笸箩,找了根针,取下灯罩在火焰里燎了燎。季南山自动地伸手过来,让她挑开了那两个血泡。 桑榆又从炕橱里拿出一套青色棉布的中衣,快速地穿好,然后裹着被子,头朝外侧躺下了。 季南山也躺了下来,小声地道歉:“桑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只是看了你的身子,一时没控制住。” 桑榆没回头,回道:“我一直觉得,房事要有个氛围,两个人都想的时候,才会美妙。而你太霸道,也不看我的意思,也不问问我,总是搞偷袭。先是让我惊吓,接着又立刻承欢,纵然你身体好力气足,最后我会沉沦到你的欲念里,可前半部分我却不舒服。” 季南山凑近了些,低声问道:“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不舒服?” 桑榆气呼呼地回道:“都不舒服!” 这话可能有点伤男子汉的自尊心,季南山也不说话了。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他动静,桑榆回头,发现他已睡熟了。桑榆顿时就有些伤感,趴在枕头上胡思乱想了许久,才渐渐成眠。 许是心情不好,桑榆这夜歇得不怎么好,醒来的时候,季南山还在呼呼大睡。想着他可能是这两天挖菜窖累着了,就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下了炕。 梳洗完毕,本是想去堂屋做饭,却见季婆子已经在忙活了。这些天,季婆子嫌她浪费,便经常抽时间亲自做饭。去那屋看了看,七七还在酣眠,桑榆便去了院子里。 院里晒的秋菜,夜里都苫上了东西,怕受冻。眼下太阳已出来了,桑榆便揭开了苫布。想扫扫院子,又不想出汗,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出了大门,想去梨花嫂家看看。 梨花嫂起得早,一家子正放桌子吃饭,见桑榆过来,就道:“赶早不如赶巧,来吧,一起吃饭。”梨花嫂家里两个娃娃都在长身体,因此饭食不错。虽说只是菜包、白粥,几个煮蛋再加个小炒,却比桑榆最近吃的朝饭强上许多。 桑榆也不客气,就坐下了。梨花嫂对香草道:“告诉你阿嬷一声,说你三婶在这边吃饭了。”小香草叼着个包子就去了。 桑榆在这头吃完饭,回家后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季南山在那屋看着七七,季婆子在洗碗,抬头见她回来也没搭理。桑榆也没在意,进那屋把七七抱了过来,回到自己屋里,给她喂了奶,又换土换尿布。 季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桑榆给七七收拾好了,看他还在屋,就问道:“菜窖不还得扩挖、拍实、封顶什么的吗?” 季南山抬头回道:“嗯,我这就去。”说着却并不挪地方。桑榆抱起七七,看着他问道:“你是有话跟我说吧?想说什么说吧。” 季南山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炕边上道:“桑榆,我会跟娘商量,让她改善伙食的。以后吃饭在家吃,啊?” 桑榆听了很不以为然,她沉了下问道:“这话是你自己要跟我说的?还是娘让你跟我说的?” 季南山摸摸脑袋道:“这有什么区别吗?总之,在自己家吃饭就好了。” 桑榆有点生气,反问道:“我在嫂子家吃顿饭怎么了?我跟嫂子那么好!再说,她在咱家也吃过啊。这没犯什么毛病吧?” 季南山见她生气了,就有点呆,却还是下意识道:“你去她家吃饭,不就是嫌弃自家饭食不好吗?” 桑榆听了真是动了气,她嗤笑道:“笑话,在别人家吃顿饭,就是嫌自家伙食不好?谁没在别人家吃过饭啊?南山你吃过没?别人不说,你在二丫家吃过饭没?你是不是嫌弃自家饭不好?” 季南山也有点生气了,他道:“好好的你提二丫干什么!” 桑榆道:“我提提怎么了?我又没说别的。我只不过赶上嫂子家正吃饭,就在那头吃了,嫂子还让香草过来给传了口信儿。这怎么还能不乐意成这样呢?再说了,我在别人家吃饭,不还给家里省粮食了么?” 这话刚出口,季南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婆子一掀门帘就进了屋了,劈头盖脸道:“你看看!你听听!还说不是嫌弃我做的饭食不好?给家里省粮食?你是这家的人,这家有你一份口粮!你要省粮食也不是这么个省法儿!照这么说,你天天去别人家吃吧!谁能让你天天吃,你天天去别人家吃,你还算哪家的人!” 桑榆也怒了:“娘,你这么说就太难听了!我什么时候‘天天’去别人家吃了?什么叫我算哪家人?”桑榆回头看向季南山道,“南山,你说我是哪家的人!” 季婆子抢话道:“我看你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我看你人在这里,心在商家!你是珍馐美味的吃多了,过不了咱这寻常日子!好容易攒了点银子,你为了住得花哨舒服,一把全搭里头了,我说什么了吗?园子里收了那么多的秋菜,你还嫌不够,非得让我再买再多买,我也给你买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家子吃糠咽菜,你去别人家吃包子,你就咽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1 菘菜:白菜的古称。 44 第四十三章:心安理得 。 听了季婆子的话,桑榆有种恍然如昨的感觉。似乎这样劈头盖脸的辱骂,一直并未远离她。桑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点儿气也提不起来,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 看着季婆子数落完这几句,圆睁着双眼盯着她,桑榆才道:“南山与秋阳哥已结拜,我不过是在堂兄家凑巧吃了顿朝饭。如果这也是错,我以后就不去了。但是,娘,你为什么说我‘人在这里心在商家’?商家与我已一丝干系全无,我是一心一意地跟着南山过日子,你怎能这样说我?” 季南山连忙道:“桑榆,娘是有口无心。她所谓的商家,就是指高门大户的意思。她是想说,你还没过惯乡下日子。这没关系,天长日久就习惯了。再说,如今家里的境况,比以前不是好很多了么?”说完他又扭头去劝季婆子,“娘,你不要事事都责备桑榆。整修房子明明是我提出来的,而那银子却是桑榆赚的,虽然花了不少,但物有所值。毕竟您身体不好,七七又小,咱的旧草房,根本无法过冬。” 季婆子冷着脸哼道:“总之,就是吃糠咽菜,一家子也得一起!有能耐就多赚银子,像别人家一样顿顿吃好的!去穷扒擦人家饭碗算什么!” 季南山将季婆子推回到那屋,顺手将屋门也关上了,母子俩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桑榆给七七穿上棉斗篷,戴上帽子,抱着孩子出了门。此刻她多么希望在这个世界里,能有个娘家。烦心的时候,能回去。可是,她没有。想了半晌,她抱着七七重又去了梨花嫂家。 梨花嫂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儿,桑榆还没说话,她就开口了:“听说在我家吃了一顿朝饭,就吵吵起来了?小香草去找你,都听见了,没惊动你们,又悄悄回来了。”说完挪过一个四腿木凳给她道,“是不是心里难受,想来找嫂子说道说道?” 桑榆抱着七七,忽然泪意上涌,她又想了半晌,才道:“嫂子,能不能……能不能买条鲫鱼炖点豆腐给我吃?” 梨花嫂实在没想到她开口是这么一句话,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拉过个草蒲团坐下了看着她,问道:“怎么回事啊?不应该是馋这口儿在家吃不上吧?” 桑榆轻声道:“嫂子,我好像缩奶了。” 梨花嫂颇震惊:“啊?这可有点麻烦。得赶紧地熬些好汤水往回补。为什么会缩奶啊?你是不是吃猪肝了?” 桑榆摇摇头道:“我知道这个不能吃,没吃过。” 梨花嫂又问:“那是情绪不好?让南山气着了?听说有一气之下,把奶水憋回去,再也没了的。你还有奶么?” 桑榆点头道:“有,但少了许多。七七才三个月大,至少也要四个月往上,才能喂辅食。我的奶水忽然大大减少了。我应该不是生气缩奶了,今儿个有点动气,之前没有。我发现奶水少已经四五天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偶一天两天这样,慢慢就回来了。可是四五天了,也没再多起来。这几天,我都是多给七七喂水喝。” 梨花嫂猜测道:“那可能是吃的不好又累着了。你想,前阵子你家有多么忙,帮工请人的,没个闲着的时候。做的好菜都上了桌给客人,做菜的随便糊弄一口,我还好些,不矫情能拣剩儿吃,你还不吃席上撤下来的乱炒乱炖。”说完她想了想又道,“桑榆,这事儿你跟南山说没?你一个小媳妇要是不好意思,就让他去问问溪和先生啊,人家是大夫,懂得多。” 桑榆抱着七七,没有言语。梨花嫂看她那样子道:“你放心,这几天偷摸来找嫂子,我给你补补。”桑榆鼻子一酸,梨花嫂又接着嘱咐道,“别让她知道。”桑榆知道她说的是季婆子,就点了点头。 梨花嫂又安慰桑榆道:“她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老人家都是一个样儿,攒钱行花钱难。你家那房子早就该修,这银子花得不扒瞎。你过门半年多,就把小日子过成这样儿,不少人眼红哪。” 桑榆默默道:“嫂子,我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融不进那个家。我觉得我已经尽力做了一切,可是在我婆婆眼里,我永远是个败家媳妇;我觉得我已经够吃苦耐劳,但我婆婆还是觉得我过不了寻常日子。如果说寻常日子就是永远吃糠咽菜,我的确是过不了。我希望吃糠咽菜得是个有数的日子,将来要一点点往好处过往高里走,从吃糠咽菜到吃精面儿饽饽,再到吃包子饺子。” 梨花嫂打断她道:“桑榆,听嫂子的,你去跟南山说,说你缩奶了,看他是怎么个反应,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还让你顿顿喝粥吃咸菜?” 桑榆摇摇头道:“这个时候说,时机不太好吧,毕竟刚吵了那么一场。”但桑榆忽然又想道:她也不能就这么赖着让梨花嫂管着,吃一回鲫鱼炖豆腐行,两回呢三回呢?家家都不富裕,也不是这么个事儿。思前想后,桑榆又点了点头道,“那行,我跟南山说说。” 桑榆抱着七七又回了家,季南山没有去挖菜窖,正在屋里喝茶。见桑榆回来了,他过来接过七七道:“外面挺冷的,以后出去别抱着七七了,万一着了凉就不好了。” 季南山把七七的斗篷解开,将她放到摇篮里,轻轻晃了起来。桑榆知道他没去干活,专门等着她是有话说,就坐到了长椅上。果然季南山开口了:“桑榆,娘她就是个乡下农妇,没你有本事有见识,她只能守着越来越少的那几亩地过日子,家里越来越穷。当初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老人家是苦怕了,手里无银心里无胆。这阵子修完主房又盖了厢房,把攒下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眼下马上入冬了,干不了什么暂时没什么进项,只能从牙缝里抠,从吃食上省点,让你跟着受苦了。” 桑榆忽然笑了:“南山,我是去嫂子家吃了一顿饭,但是我没别的意思。你和娘是天天在家与我一起吃饭,但有没有真正把我当这家人呢?如果是一家人,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地说话;如果是一家人,不会因为我在别人家吃了一顿饭,就觉得我有外心;如果是一家人,我缩奶了我会马上说出来,而不是瞻前顾后考虑你们听了后信不信。其实我知道,你跟娘都觉得我是一个吃不了苦的人。” 季南山吓了一跳:“你缩奶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 桑榆道:“有几日了,我也是今日才确认,之前觉得可能是奶水偶然少了,可能会恢复过来。” 第23节 季南山也不说了,下了炕道:“我去问问娘该怎么办!”桑榆想拦他,却没他动作快,等走到门边,他都已经进了那屋,关上门了。 桑榆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季婆子门前,正听到季婆子道:“哦,出去逛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招儿啊!你别说南山,你媳妇行,心眼子多得咱娘俩捆一起都不是个儿。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地?补呗!以后咱娘俩就吃糠咽菜,供着人家娘俩大鱼大肉吧。咱跟人家,就不是一个命!” 季南山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桑榆缩奶都好几日了,你说这该怎么办?” 季婆子道:“傻儿啊,好几日了她怎么才说?偏偏挑这时候说?算了,还能咋办?去买鱼割肉吧!等供她一年,把七七喂出来,她就该又怀娃了,咱接着供!” 桑榆扭头走回自己屋门前,季南山已拉开那屋门,对她道:“桑榆你等着,娘说缩奶得补补,我去给你买鱼割肉。”这时候,摇篮里的七七,因为看不着大人,哭闹了起来。桑榆抱起孩子,却见季南山还站在堂屋没走,她垂下眼睛道:“谢谢娘,谢谢你。” 道完谢桑榆忽然笑了,她想起来,她似乎早就应该对着季婆子还有季南山道谢。谢谢季南山救了她与七七,谢谢季婆子收留她与七七,谢谢他们肯让她吃好的奶着七七。 桑榆忽然觉得累了。一个女人,在古代,要干点事儿不容易。既然如今季南山对过日子有了想法,她干脆就退居二线好了。或者,她应该尽快给季南山怀个娃,这样吃起大鱼大肉了,似乎还心安理得些。 45 第四十四章:婆媳难处 。 这天夜里,桑榆做了个梦,醒了的时候,一大片枕头都湿了。她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就裹了个棉斗篷下了炕。 来到古代半年多了,桑榆对穿越之前的事情极少想起,却不知为何挑在今夜入梦。 桑榆的母亲是独生女,素被娇宠,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怀孕后被男人抛弃,桑榆生下来就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后来母亲另组了家庭,也有了子女,双方虽有往来却不密切。待她成人后,结婚不久,外公外婆便相继离世。 桑榆前世的老公是个小公务员,外捞轮不到,工资饿不死。结婚的房子是桑榆买的,是卖了外公外婆留给她的老宅,再加上她的所有积蓄凑出了全款。买的时候还早,地段好平数大,后来升值不少。她干脆卖了大房子然后贷款买了个小两居,再用剩下的钱,以及小两居抵押的贷款,创办了一家幼儿园。幼儿园步入正轨后,桑榆年纪也不小了,便抓紧时间怀了孩子。 桑榆一直认一个理:宁吃少年苦,不受老来穷。季婆子说错了,她其实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只是她吃苦,是为了以后能享福。没想到,上辈子注定为他人做嫁衣。这辈子,如今也并不好过。 桑榆虽然活了两辈子,经历了三个家庭的生活,却都是残缺而失败的。被隔辈的亲人养大,她缺少父爱母爱;长大后的小家,惨被小三插足,最后穿越收场;如今的小家,她觉得很努力了,她想有个幸福的家,也想给七七一个完整的家,却始终觉得隔着什么。 今夜,月亮虽不圆,却亮堂堂的。桑榆趴在窗子上,努力地往外瞅,奈何窗纸不似玻璃,枉然睁大了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朦胧,就如同她的心境。 季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了揉眼发现屋子里点了灯,桑榆正跪在椅背上伏在窗前,不知道干什么。 季南山悄悄下了炕,披上外衣,走到桑榆身边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这样吧,你许个愿望,我努力给你办到。好不好?你想要什么?” 桑榆回过头来,低声道:“我想要个亲娘,我想有个娘家。” 季南山愣怔片刻,拥住她道:“对不起桑榆,我娘好像是做不到了。我努力,行吗?” 桑榆搂住他道:“南山,我等着。等着这个家,哪一天能让我觉得,也是我的。” 。 经过三日的忙活,地窖总算是完工了。坡上的大菜窖,底部又扩宽了不少,土已被拍实,篷盖选用的粗木棍和稻草编成的厚席子,里面还撒了些溪和先生配的驱除耗子的药粉。另外,南山又在自家院里枣树那挖了个一米见方一米深的,上面装了个木板,盖了个厚稻草席。土豆就放在那里边,一冬都不糠不烂不生芽子;萝卜就更容易了,把顶子切了,埋在潮湿的土里,一冬都能吃到鲜萝卜,包饺子还是炸萝卜合儿都行。 这天的朝饭,明显的分成了两种。桑榆眼前是白面饽饽、红根菜拌豆腐丝、猪脚汤、小米粥;另一边照旧是白米粥、菜窝窝、咸菜条。桑榆把红根菜拌豆腐丝往桌子中间推了推道:“一起吃吧。”季南山提起箸子来夹,被季婆子一箸子敲了回去。 桑榆不敢动气,甚至不敢窝火,她怕因为情绪的原因继续缩奶,便只好自我调节着,深呼吸一下,闷头将饭吃完了,然后出来干活。 经过这几日的翻晒,菘菜的外层皮已经蔫吧了,眼下的气温也合宜,正好把酸菜腌出来。桑榆已用干净棉布蘸了白酒,将咸菜缸刷好消了毒,便动手收拾菘菜。 将菘菜根去掉,老梆子去上两层,菜头大的把上面卷心的叶子部分切下来一些,将菘菜一棵一棵地紧密地摆进菜缸里,每摆一层撒一层盐,空隙处可以将大棵的菘菜剖开来塞满。最后缸差不多满的时候,是用了二十八棵菘菜。往缸里倒入清水,没过菘菜,再用一块清洗干净的扁平的压菜石压了上去。最后就是仔细地封缸,桑榆用细棉布封了里层,再用软硬两种油纸布封了两层。弄完这个,桑榆也切出来一些萝卜条,晒上了。 季南山一早晨找了好几个壮小伙儿一起进山,要把那天掉进陷阱的野猪弄回来,季秋阳与季连水自然也跟着去了。 桑榆手头没什么活了,就开始收拾院子,等院子里都齐整利索了,她便去了小厦子堆柴火的那儿,用斧头劈柴。虽然没什么力气,不能起手落手就下来一块,但多在木墩上敲上两下,也能劈开。 孙溪和垫着厚麻布,捧了一个大砂锅过来,正看到桑榆在那儿劈柴。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一丝尖锐的痛感开始在心脏处游走,让他不得不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两下,才渐渐平静下来。 “桑榆!”孙溪和招呼了一声。 桑榆连忙放下斧头,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溪和先生,快进屋!” 孙溪和进了屋,桑榆给他沏了茶,他示意桑榆往桌子上垫了层湿麻布,把砂锅放下道:“加了料的汤,连喝上三日,估计就能恢复。你趁热喝。” 桑榆道了谢,拿了碗勺过来盛了汤,边喝边问道:“先生,是我嫂子找你了还是南山找你了?” 孙溪和道:“梨花嫂跟我说的。” 桑榆不再言语,闷头喝汤。孙溪和道:“你平日注意些,不要太累了。像劈柴这种重活,就留着让南山干。南山若是不在家或者忙不开,你就去隔壁喊我一声。你先喝着,我帮你劈会儿柴。” 桑榆着急说话,呛着了一口,她弯腰咳了一阵儿,连连摆手道:“别,别,不用。”等平复下来,她低声道,“我只是不想闲着,一闲下来就心里发慌。” 孙溪和想了想道:“你要有空闲,不妨多想想,等开春之后,下一年有什么规划,我看你还是很有做生意的头脑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桑榆下意识接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孙溪和笑道:“你喜欢太白先生的诗?” 桑榆试探问道:“李……太白?” 孙溪和道:“自然是他。古今多少诗才,我最仰慕的就是太白先生。” 桑榆道:“先生能不能给我说一说历朝历代?” 孙溪和笑道:“有何不可?” 桑榆听他从魏晋谈到隋唐,从文化说到饮食。不过自唐之后,这个时空果然与她熟悉的世界错开了,分别经历了三个没听说过的朝代后,到了如今的四国时代:南梁、北燕、蜀中、西京。桑榆所处的正是蜀中国南部的一个小山谷。 等桑榆喝完粥,孙溪和也停住了介绍,他将砂锅盖好,想了想怕桑榆继续劈柴,便道:“今日我有客来访,可能会留上几日。我已与梨花嫂说妥代为操持饮食,桑榆可有闲暇帮我一下?” 桑榆道:“自当帮忙。溪和先生怎知今日有客来访?” 孙溪和笑道:“我可不是能掐会算,只是客人前日送来的拜帖,说是今日到。”想了想又道,“银子在梨花嫂那儿了,你俩看着准备就得。不需全是酒肉,多些山中特色即可。听说南山套了头野猪,已去山里往外弄了。如果回来的及时,给我割两条后腿,烤了加菜。” 桑榆一一应下,然后送了孙溪和出门,顺便去找梨花嫂。 到了梨花嫂家里,才发现何秀芝抱着孩子也在,桑榆连忙上前打了招呼,没想到何秀芝一把拉住了她手,叹气道:“桑榆,苦了你了。” 见桑榆有些莫名,梨花嫂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婆婆抱着七七,在百岁树那儿白话你呢。说你太过精明,跟家里人还玩心眼子;说你仗着赚了些银子,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说你家菜分两份,鱼肉归你,她吃咸菜;说你对南山呼来喝去,别人家是媳妇伺候爷们儿,你家是爷们儿伺候媳妇……总之,没啥好话就是了。你二嫂正跟我说这事儿呢,说觉得你不是这样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桑榆已不觉意外,淡淡“哦”了一声道:“没事儿,让她说吧,我也没法子去堵嘴。何况,她说的也有一部分是事实,今日朝饭就分了两份儿……” 何秀芝听完了有点费解,问梨花嫂道:“大嫂,你说咱这义母是想做什么?把桑榆名声弄臭了对她也无好处啊。这说的坡下人议论纷纷的。” 梨花嫂道:“她能说,咱们就不能说么?何况你我与桑榆走得亲近,必然不少爱嚼老婆舌的婆子要寻机会来问。到时候咱们就一脸震惊,然后逐条驳回,教大家伙儿知道是咋个回事也就是了。” 何秀芝这才笑道:“说的也是。这与桑榆熟识的人,除了她之外,想必没人会说桑榆坏话。反正桑榆一直就被私下里谈论最多,也不差这一回。”说完她对桑榆道,“桑榆你不知道吧?就是你穿了什么好看的衣裳,做了什么好吃的饭食,又赚了多少银子,认识什么贵人,都有人比着说着呢。你人长得好,受瞩目也多。” 桑榆叹道:“这可真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想管也管不了啊。”想了想又道,“嫂子,溪和先生待客的事儿,是不是拜托你了?他请我过来帮忙,你有活儿就吩咐。不过我先去坡下一趟,七七在外头待太久了,如今天冷别再受凉,我去给送个斗篷,再给喂喂奶。有啥需要我从坡下带的不?” 梨花嫂道:“别跟你娘置气,我与秀芝会为你澄清的。咱关门过自己日子,不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见桑榆点了头,她又道,“荷塘那边好像已经开始捞秋藕了,你背个筐子去,买一筐回来。除了这次席上用的,剩下的咱两家分。不用管你二嫂,她离得近,随时能去买。” 桑榆答应了一声,扭头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朝梨花嫂伸出手道:“嫂子,我没银子。” 梨花嫂一拍脑袋,把钱袋给了她道:“你不还剩了些散碎银子么?集上可没花完!” 桑榆道:“买秋菜的时候,都给我婆婆了,回来她也没再给我,如今我手头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梨花嫂啧舌道:“实在不行,跟她分家吧!” 桑榆奇道:“这怎可能?就这么一个老娘,往哪儿分?” 何秀芝道:“大嫂说的是分家不分户,就是你与南山养着老人,每年孝敬一定的银子,但是剩下的银子就是你们小家的,归你管。” 桑榆想了想道:“再说吧,就算要分,也不能是这个时候。这要是再经我婆婆口传出去,也许我就会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恶媳妇。” 桑榆回家拿了个大红色的小棉斗篷,背了筐往坡下走去。没到百岁树的时候,就看到那围了好几个婆子,有个婆子见她过来,就搡了搡季婆子,季婆子便住了嘴,看着她走了过来。 桑榆放下筐子,伸手来接七七,边道:“娘,我奶奶孩子。” 桑榆先给七七裹好了斗篷,又背转身遮挡着给她喂了奶,一摸孩子小手挺凉,就道:“娘,天凉了外头有点冷。家里我烧上热水了,你跟婶子大娘们回家唠吧。” 季婆子道:“我愿意在外头待会儿,不想回去。你要怕我冻着你七七,就抱回去吧。” 桑榆想了想,摸摸孩子的小手,抱着她背了筐子,往荷塘那边走去。没走两步,就听到季婆子在身后道:“看了么?嫌弃我,不让我看孩子。我这抱出来一会儿,就来追了……对了,刚才不跟你们说,南山套着头野猪吗?一会儿都去我家割肉啊,多割!反正剩下多少,我也捞不着吃,都进了她嘴……” 桑榆自嘲般地嗤笑了一声,不再理会后头那些婆子们故作吃惊的抽气附和声。 到了荷塘边,果然村里已经开始组织捞秋藕了,岸边也摆上了摊子。桑榆过去问价挑藕,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她:“桑榆!嘿,这里!我又来啦!” 桑榆扭头,看见不远处,陈二少爷与二丫相携而来。陈二少爷手里还拿了一根洗的白白净净的大藕,上面还有点晶晶亮的闪光,桑榆一想就明白了,那应该是蘸的白糖。等走近了,桑榆上前几步,打招呼道:“雪芽,二丫,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陈二少哈哈笑道:“好!这么叫着才顺耳朵。”桑榆指指他手道:“白糖覆着嫩藕,就是雪芽啊!”陈二公子笑道:“不错不错!” 二丫道:“我们今日才到没多久。听说荷塘这边正采藕,陪着我相公来凑个热闹。对了,我表嫂也来了,就是商三夫人,沈碧盈。” 陈二少接道:“是啊是啊,还有她弟弟碧泉也来了,来拜会孙大哥。” 桑榆“哦”了一声道:“原来溪和先生说有客来,是说他们两个。” 46 第四十五章:有客来访 陈二公子听说桑榆家捉了一头野猪,立刻来了兴致,连采藕也不看了,要跟着桑榆去瞧热闹,二丫自然是跟着。他见桑榆边抱着七七边背着一筐藕,便上前来要接过藕筐,桑榆见他穿得体面干净,就推辞道:“不用,不用,别蹭脏你衣裳。”见他坚持,又道,“好,好,那让二丫帮我抱着七七就成。” 说也奇怪,七七本是个很乖的娃娃,到了二丫怀里却开始哭闹起来,桑榆只好放下筐来哄,再回头,陈二公子已背上筐走出老远了。 桑榆抱着七七,跟二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往家里走。刚上了坡,就听到陈二公子在大门口道:“桑榆,你家盖新房子啦?” 陶二丫闻言倒是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新起了两间厢房,也是茅草屋,倒又神色自然了,说道:“怎地想起来盖厢房了?不会是……跟我阿婶儿闹什么别扭了吧?” 桑榆知道她定是在荷塘那儿听到些什么闲话,看到厢房估计寻思她与季婆子分家了呢。桑榆笑笑也不想多做解释,只道:“秋里倒腾了一下屋子,要不没法过冬,顺手一起盖了两间厢房。” 进了大门,季婆子与季南山都没回来,桑榆便领着他们去了会客的小厅。让他们上了地台炕,坐到棉蒲团上,又去隔壁把炕炉里的炭引上火,扔了两把柴火,放上铜炉烧上了热水;又拿了两个细竹篾编的小笸箩,一个洗了秋果,一个装了炒瓜子,给端了进去。 陶二丫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小会客室。 因为是地台火炕,所以离屋顶有很大一段距离,比较发空,但上头却零星垂落着长短错落的小草绳,草绳上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布球,她刻意站到门口瞧了下,弄得挺好看。四面墙上黄泥抹得不错,一溜儿的平,这从贴的墙纸上就能看出来。这墙纸也比一般的窗纱白油纸要看着厚实亮堂。墙面连炕的下端,贴了一米高的彩格子家织布,跟炕上铺的一个花色。就连窗帘也是是彩色条纹的,很配套。 这一打量窗帘,又让二丫发现了窗户的不同之处,她过去仔细看了看道:“像两扇小门,窗纸也严实亮堂许多。这小厅布置得挺花心思。” 桑榆招呼她道:“二丫来尝尝这秋果吧,我在山里采的,又脆又甜。三棵大树上的,我摘了三天。”陈二公子本来抓了一把瓜子在嗑,连忙又把瓜子放了回去,拈起一枚秋果来尝了尝,一入口就赞道:“嗯,皮薄肉厚汁子多,是好果。” 桑榆坐到罗汉床上道:“我烧上水了,一会儿多煮点茶,山上帮忙的估计也快回来了。” 陶二丫却不坐了,她道:“三间主屋也收拾了吧,桑榆带我瞅瞅去?” 桑榆起身道:“走着。”陶二丫回头对陈二公子道:“相公,我去去就回。” 等把三间屋子看完了,陶二丫心底暗暗吃惊,对桑榆道:“这可算是大倒腾了,也真是大变样儿了,既整洁舒适,又严实暖和,这有媳妇跟没媳妇就是不一样。我看院里,今年秋菜收了不少?” 桑榆道:“大部分自家园子里收的,还另买了一些,毕竟自家种的不全乎。” 陶二丫往椅子上一坐,似乎在感受舒适度,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却忽然开口道:“桑榆,你过这种日子,还习惯吗?” 桑榆愣了下,就立刻回道:“我这人随和,啥都能习惯。你最开始叫我季家阿嫂,后来又叫季阿嫂,现在直接叫桑榆,我不都能习惯么?” 陶二丫脸上挂着歉意的笑道:“哎呀对不住,我呀是听我相公叫习惯了,他总桑榆桑榆的,要不我俩各叫各的,我再改回去。” 第24节 桑榆想了想道:“算了,我认识的人里,叫我阿嫂的真不多,几乎都是叫桑榆,要不就是小一辈的叫婶婶。咱俩也般上般下的,往后就彼此称呼名字好了。” 陶二丫也不客气,直接道:“那行。对了桑榆,你知道溪和先生是谁吗?” 桑榆虽然自从中秋团圆宴那时候,就隐隐猜到了溪和先生身份地位不一般,但因为溪和先生明显是不想公之于众,她也就知趣没问过。此刻陶二丫这么一问,再一联想到沈家姐弟来访,更加确认了溪和先生另有来头。她想告诉陶二丫她不关心这些,却听到外头季婆子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桑榆!好端端的,你烧那个小炕灶干什么!” 陈二公子拉开会客小厅的屋门,探头出去道:“季阿婶,我与二丫来看您了。” 季婆子紧绷的脸色立刻多云转晴了,连声招呼道:“啊,是陈家公子来啦?贵客贵客,快进厅里头坐着,今儿个外头风大。二丫呢?”说着也随着陈二公子进了小厅。 陶二丫站起来道:“我去跟阿婶说会儿话。” 桑榆把她带过去,然后跟季婆子说了一声,去梨花嫂家一起帮溪和先生置办待客席面,就转身走了。关门的时候,正听到季婆子拉住二丫手道:“你南山哥套了头野猪,一会儿就弄下山来啦,让他给你……们烤肉吃。” 桑榆在梨花嫂家紧赶慢赶地给忙乎了一阵子,就又洗了洗手道:“嫂子,二丫跟陈二公子在我家呢,可能也要留饭。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溪和先生这边,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啊,让香草帮着你点儿。” 梨花嫂正在炒菜,挥挥铲子道:“走吧走吧,不早说呢,这边我自己差不多了,你回去忙吧,要不让香草跟你去吧,能打个下手。” 桑榆解下围裙来道:“不用了,还有我娘呢。”梨花嫂还是吩咐道:“香草啊,跟你三婶去帮忙。”又扭头对桑榆道,“二丫一来,人家娘俩还不拉着手唠一天啊?顾不上管你灶上事儿!” 桑榆领着香草往家走,还没进院子就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了。原来那野猪弄回来后,让他们几个男人在山坡那头就地杀了,把那个旧火塘又垫了垫,支起了大铁锅,直接给烫了褪了毛,然后弄回了院里。板车上铺着油毡布,大称放着,正卖肉呢。这野味不常见,往前天冷了也好存着,不少乡民都闻讯来割肉呢。 小香草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啊”的叫了一声,扭头扑到桑榆身上,紧抱着她腿喊道:“啊,三婶三婶,树上树上,大猪头!” 桑榆看了一眼,果然,这野猪头还瞪着眼带着毛,獠牙疵咧着,挂在枣树枝上,冷不丁一瞅还真挺吓人。桑榆弯腰把香草抱了起来,哄道:“香草,不用怕。这大猪已经被你爹和你二叔三叔给杀啦。” 小香草用两个巴掌捂着脸,时不时从指缝里往外看看,然后又合上,就是不敢把手放下来。桑榆正没办法呢,季南山抬头看见她了,招呼道:“香草,来,到三叔这来,三叔借给你个胆儿!” 小香草下了地,三两步跑到板车那儿,好奇问道:“三叔,怎么借给我胆儿啊?” 季南山哈哈大笑道:“不借给你,送给你。”说完“啪”地扔到她手里一个东西,正是野猪的苦胆,湿乎乎的还带着点余温。这家伙,吓得香草跳起来一把给扔了,然后“哇”一声就哭了,院子里围着的倒哄堂大笑起来。 桑榆赶紧过去,小香草又扑回桑榆怀里,哭道:“呜呜呜,三叔坏,三叔坏!吓死我了!” 桑榆抱着她送到了小厅里,季婆子与陶二丫果然正拉着手在炕头上说话,见她进来就停下了。桑榆对季婆子道:“在院子里让野猪头吓一跳,又让南山吓一跳,孩子还小,别吓坏了,娘你给看看。” 季婆子把香草叫过去,手摸着她的头顶心,揉了揉又好似抓起什么往外丢的样子,嘴里嘟囔道:“摸一摸吓不着,邪魔不侵鬼绕道。”连摸了三次才停下道,“好了,没事儿了。” 季婆子把香草抱进怀里,问桑榆道:“她爹呢?”桑榆回道:“我没在院里见着秋阳哥,可能在山坡那块收拾呢。” 季婆子嘱咐道:“告诉他一声,夜里要是香草睡不安稳,就再来叫我。”说完又道,“刚才我叫桂花给二丫爹娘捎口信了,留二丫她两口子在这吃饭,你去准备准备吧。” 陶二丫连忙客套一二:“我去帮忙。”季婆子拉住她道:“别,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啊?你可好久没回来了,咱娘俩再唠会儿。” 小香草从炕上下来,拉着桑榆的手仰脸道:“三婶,我去帮你。” 桑榆忽然想起件事儿来,连忙拉着香草出去了,到肉案那一看,还好,还剩了一条猪后腿,桑榆道:“南山,溪和先生家里有客,小沈掌柜和商三夫人来访,先生让你给留条野猪后腿。” 季南山应道:“行!”然后低头问香草:“香草敢拿不?给你溪和伯伯送过去。” 小香草道:“我娘给溪和伯伯置办席面呢,给她就行。不过,三叔,我不敢拿。” 季南山用草绳绑好那条猪后腿,再问道:“提溜绳儿就行,这回敢拿不?”桑榆接过来道:“我去送,你别再吓着孩子。” 桑榆拉着香草把野猪后腿送过去,顺便把小香草吓一跳的事儿也告诉梨花嫂了。梨花嫂见小香草也没啥事儿,就道:“没事儿,没想到这丫头还挺胆小。”说完对香草道,“你不就爱吃凉拌猪耳朵吗?那野猪都死了,你怕什么!” 桑榆执意把香草留下了,送她到屋里道:“去,上炕去睡一觉,要是不舒服,就去找三婶。咱俩一块儿,拿大鞋底子抽你三叔,叫他吓唬我们草儿。” 小香草脱鞋上炕,把被子扯下来,乖乖躺好,笑道:“嗯,拿大鞋底子抽我三叔,叫他吓唬我!” 47 第四十六章:隐姓埋名 。 桑榆从梨花嫂家回去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已散了,一大头足有三百多斤的野猪,居然就这么就地卖光了。听说有几个大份儿的,一买就是几十斤,估计是要送人。季秋阳和季连水本应留下吃饭的,但见陈二公子在这儿,便与南山说了“改日”告辞回家了。 季秋阳从坡上回来的时候,桑榆特意拦住了他,把小香草两次受惊的事儿,详细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道:“秋阳哥,香草现在留家里睡觉呢,你注意下她睡得实不实,要是还惊梦哭闹啥的,我娘让你再去找她。” 季秋阳听她说完,点头应道:“啊,这么回事,行,我知道了。应该没事。” 桑榆回堂屋准备烧饭,听到季婆子那屋里,陶二丫正跟季南山说话:“呀,南山哥,这要是隔三差五能套个大家伙,也不少卖钱啊。这你能挣,阿婶儿能给你省,你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我替你们高兴。” 季南山回道:“套野猪也不是常有的事儿,乡下人凑合过,比不得你和陈兄弟。对了,怎么没见陈兄弟?” 陶二丫道:“啊,他去隔壁了,说去拜会一下溪和先生。” 季婆子道:“你俩聊着,我去搭把手烧饭。” 季南山立刻道:“不用了,我去帮桑榆,你们聊。”说完一掀门帘出来了。 季南山见桑榆在灶台上忙活,就弯腰小声凑过去道:“还有一条猪后腿,我让二哥带回家了,下次去他家喝酒。” 桑榆道:“你别跟我说,你跟娘说。” 季南山看她又是切土豆又是切萝卜的,问道:“做点好的啊,这怎么净土豆萝卜的啊?” 桑榆又开始择芹菜,对南山道:“你要有空,去水边摊上给我买几只螃蟹去,要好的。” 季南山回来的时候,桑榆已经准备好配菜就等着下锅了。两个双火口的小灶上,一个用瓦罐闷着白米饭,一个烧着热水。那边备好了炸好的鱼肉丸子、泡发的香菇、土豆片、萝卜片、藕片、芹菜段、空心菜、菘菜心,一个大瓷盘里还有切好的鸡肉。季南山买回四只螃蟹,在一旁剖壳清洗,桑榆将洗好的拿过来,从中剖开。 收拾完螃蟹,桑榆起火热锅,加油,先将鸡肉下锅炸熟捞起,又将除了绿叶菜之外的所有菜蔬下锅过油,炸到芹菜变绿后捞起。趁着锅内油还很热时,下入桂皮、八角、花椒等调料,将要炸焦时将所有调料捞出弃用,再向热油内倒入葱姜大蒜干红辣椒,炒香后下入螃蟹,翻炒一阵后,倒入酱油和特制的辣粉,加盐,下入炸好的鱼丸与鸡肉,再倒入过油的菜蔬,最后将绿叶菜也放进去,起锅倒入一个刚用热水烫过的热瓦盆里。 大锅做出的量足,装满了大瓦盆,尚余了不少,桑榆又烫了一个瓷盘,装得满满的道:“给隔壁先生家客桌添个菜,南山你送过去,正好喊陈二少回来吃饭。” 南山接过去装到食盒里问道:“先生要问菜名,我怎么说?” 桑榆想了想道:“就说叫三鲜香锅。” 桑榆趁着这会儿功夫,将灶上收拾利索了,把碗筷摆好,见南山还没回来,一想估计是要在那头先喝两口敬敬客。桑榆将昨天烙好的葱花饼热了热,又用热水焯了点豆芽,捞了点儿季婆子腌的芥菜疙瘩与大萝卜,切成极细的丝儿,用香油拌了拌,撒了点儿炒芝麻,又剁了点葱末撒上,也端上了桌。 刚擦了擦手,就听到外头陈二少与季南山回来了。陈二少人还没进门,就喊道:“桑榆,那三鲜香锅还有吗?那边一盘子快见底啦!” 桑榆正打开堂屋门放烟气,闻言道:“还有呢,快进屋,趁热开饭啦。”说完又走到季婆子门口招呼道:“娘,二丫,吃饭了。” 季婆子道:“有热水没?备点儿,洗手。” 桑榆应道:“有。” 等几人都在桌旁坐定,季南山把烫好的酒拿了过来,桑榆接过酒壶,给各人面前的小酒盅都满上,落座后客套道:“如今天冷了,我也没一盘子一盘子的摆搭,省的先炒后炒凉了热了的,我就全一锅出了啊,这个菜叫三鲜香锅,大家趁热吃。”说完示意季婆子开场,“娘,你说两句儿。” 季婆子端起酒杯道:“我也不多说啥了,二丫出门子了,还惦记着我老婆子,回娘家的时候,能到坡上来看看我,我高兴得很。来,咱们干了这杯!”几人都干了一小盅,桑榆因为奶着七七,就沾了沾嘴唇意思了一下。季婆子道:“来,吃菜吃菜。” 说完季婆子拿起筷子,先夹了块螃蟹给陈二少与二丫。这四只螃蟹,对剖为八,给隔壁的一盘子里装了俩,还剩六个。二丫与陈二少一人两块儿,季婆子又给季南山夹了一块儿,季南山连忙给季婆子回夹了一块儿,于是,没了。 桑榆夹了点藕片,低头扒饭吃,一双箸子伸了过来,将一块儿螃蟹丢在了她碗里。桑榆抬头,看到季南山碗里的没了。桑榆低头啃了两口,季南山又夹了一个鸡翅放到了桑榆碗里,桑榆没好意思看别人,心里却微微泛起了暖意。 那边陈二少啃完螃蟹,指了指桑榆拌的咸菜条儿道:“这个怎么吃?” 桑榆道:“这是咸菜,我爱用它卷饼吃。”说完拿了一小条儿葱花饼,夹了点豆芽,夹了点拌好的咸菜丝,一裹卷成了筒状,咬了一口。 陈二少恍然大悟道:“哦,像卷脆皮烤鸭那么吃。”说完兴致勃勃地卷了一个吃。 待众人吃过饭,陈二少再回到小会客厅的时候,火炕已烧得很暖,陈二少没见过火炕,很是惊奇,坐在上面热烘烘的,吃着果子喝着茶,好不惬意。季婆子与二丫饭后一起出去了,说是去河边挑些好藕。 没一会儿,孙溪和带着沈碧盈和小沈掌柜也过来了。 两人头回来桑榆家中,知道有老人孩子,带来不少礼品。孙溪和进了小会客室就道:“都别客气,上炕坐了暖暖,如今天寒,在我家里说了半晌话,越待越凉。” 沈碧泉脱鞋上去与陈二少坐到一处,孙溪和与季南山坐到另一边,桑榆与沈碧盈不好真的也脱鞋上炕,就窝到一旁的炕头上一起挨坐着说着话。 孙溪和对季南山道:“沈家姐弟要在庄上住几日,我看就不如就住在你这小厅里,睡在火炕上保准舒服。”季南山回道:“没问题,尽管住下,让商三夫人与桑榆住主屋,我搬来与小沈掌柜在这小厅火炕上住。” 孙溪和喝了几口热茶,又问了问南山的功课,最后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难料,或许开春之后,我就要离开此地。你这一冬里还须勤勉向学,有不懂之处尽快问了,省的将来不便相询。” 季南山惊问:“先生要离开么?要去哪里?” 孙溪和看了看屋里的人,忽然道:“实不相瞒,我本生于杏林世家,祖上世代行医,治病救人,积下不少功德,也算福荫后人,攒下一片家业不说,家中人丁兴旺,兄友弟恭,姊妹和睦,安宁和乐。到我父亲一辈,有位叔父出类拔萃,很是了得,医术高明,用药如神,闯下了‘妙手山人’的名号。他性子有点古怪,治病救人从不收钱,只是效仿三国名医,要人在居处种植杏树,以作诊金。小病治好种一两棵,大病治好种七八棵不等,积多成林,再以杏果换取米面粮食,日常所需。我幼时,父亲悬壶济世,游方在外,我便常随叔父身边,得他亲自教导,学了一身本事。却不想因为救了一人,而给家族带来无妄之灾。后来我隐姓埋名,游历各处,看似快意逍遥,实际上却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放逐。” 桑榆知道孙溪和背后定有故事,喃喃道:“先生你……” 孙溪和回头对她一笑,坦然道:“我复姓公孙,单名和,字仲德,祖上乃西京人士。我救的那人,是蜀中国当今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连续几天没更,卡文卡得很销魂。不停的修改纲,不停的不满意,一遍又一遍的,越来越烦,越烦越卡。还想着要修文的事儿,又赶上大姨妈,唉,现在起满脸疙瘩,上火啊。 后来基友怒了:“别改了!就往下写!哪怕边写边改呢!火车不是推的,水平不是飞的!你就是让那个-2评闹的!说不在意,骗鬼啊!” 其实想想还真有挺大部分原因,要不你说我咋都不敢登陆后台看评论了呢这两天!真是怂啊,过后想想,还有这么多亲们支持我呢不是吗? 于是,咱回来了!写不好俺就修,再写再写再写,进步有个过程,走在这个过程里,有时候有点迷失。希望大伙不抛弃不放弃俺,俺会加油! 对了,还有个消息,今天一上线,看见站短,上广告位了,要求日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北北于2012年10月12日 48 第四十七章:背后目的 。 沈碧盈穿了一身丁香色的薄棉冬装,裹了一件豆沙红的暗色斗篷。她错估了山里的温度,孙溪和家中又没生起炭火,因此一身凉意,脸色也冷得泛青。到了桑榆家的会客小厅,在热炕头上坐了良久,才算缓了过来。 听到孙溪和坦承了身份来历,她接话道:“公孙先生乃全蜀中医联会的会长,只是一直云游在外,甚少露面。外子1中秋之际与先生巧遇,得知先生居所,不敢相扰。只是日前圣上发了皇榜,召先生入主太医署,归期最迟定在明年开春。因恐先生久居山中难得消息,故冒昧前来拜访告知。” 小沈掌柜也道:“姐夫上次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冒犯,本该亲自赔罪,怎奈琐事缠身,难以成行,姐姐便来走了一趟,我近日恰有余暇,相陪而至。只是没想到公孙先生竟是与南山桑榆比邻而居,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实乃缘分。” 桑榆搂着七七,半晌不语。她虽然知道孙溪和有些来头,却没想到跟皇宫还有牵连。想想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语调平静却暗藏波涛,不知道他西京境内的家人都怎么样了,但他绝对是不容于西京,才会背井离乡来到蜀中,而在蜀中过得也未必如意,才会挂职云游躲进山中。如今很显然他行藏已露,要被圣上召回宫中侍奉了。 桑榆忽然想起来,孙溪和曾在商三少面前亮出的一块小牌子,便问道:“当日那块玉牌……” 孙溪和自怀里摸出那块小玉牌,把玩着道:“这是圣上赐的,各大联会的碧玉令。商联会也有,所以商三少识得。” 桑榆低下了头,心中颇不是滋味。她总感觉,商三少是循她而来的,而溪和先生算是遭了池鱼之殃。 后晌的时候,季南山和了泥,要将那个小浴间隔出来。陈二少换了一套季南山的衣裳,跟着搬坯弄泥的帮忙,桑榆拦了几次也拦不住,看他的确是想干,也就没再执意阻拦。看陈二少上手了,小沈掌柜也不好干看着,便也要帮忙,好歹被孙溪和拉住了。桑榆偶尔帮着给汲桶水什么的,忙不过来的时候,沈碧盈就帮着照看七七。看到她把七七抱起来的时候,桑榆心里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傍晚的时候,陶二丫送了季婆子回来,又接了陈二少回家。桑榆包了野猪肉萝卜馅儿的饺子,把孙溪和、小沈掌柜姐弟都留下吃的饭。饭后,孙溪和进了季婆子屋,好像是塞了半贯钱过去,委托她代为照顾小沈掌柜姐弟的吃住。得亏上次新缝的棉被,特意两个屋里都多做了一套备用,铺盖方面这才算将将够用。 夜里,桑榆收了小厅地台火炕上的木几,将两床被子安好。隔壁炉灶上早用大铜壶烧了热水,桑榆端着木盆进来,与沈碧盈两人都洗了脸又烫了脚,然后拉好窗帘,钻进了被窝。 怕扰到沈碧盈休息,七七跟着季婆子睡的。桑榆与沈碧盈并排躺着,心里思潮翻滚的。她想想就觉得天意弄人,真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与商三少夫人居然像闺中密友一样,有这么同榻而眠的一日。 沈碧盈可能是睡火炕新鲜,一时也没有睡意,桑榆要吹熄灯火的时候,她拦了一拦,说还不困,想说说话,这躺下半天了,却一直也没开口。 还是桑榆先客套了两句:“沈姐姐,炕烫不烫?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沈碧盈回头过来看着她,笑笑道:“不烫,挺暖和的,被子也很松软舒服。”她侧过身来,面对着桑榆,忽然一连串问道,“桑榆,你娘家在哪儿?还有些什么人?跟季南山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成的亲?” 可能是先入为主,桑榆本来就有点防备,这一听到这么问,心里还真咯噔了一下子,她竭力表现的平静自然,像平常唠嗑那样回道:“小时候家乡遭了灾,我娘家没什么人了,我跟南山也是偶然认识的,他挺照顾我的,也帮了我不少忙,我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后来就跟他成亲了。” 第25节 沈碧盈“啊”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知道陶二丫与陈彻两个人,是怎么成就的姻缘么?” 桑榆转过身子来,看着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呗。不过我也听人说了,二丫与陈彻偶然见过,他们定亲前就是认识的。” 沈碧盈道:“这个细节我倒是知道的,陈彻跟我说过,我给你讲讲。” “他们认识得挺早的,现在来讲,是三年前了。那时候陶大牛刚定了亲,有一次去镇上给女方家里采买节礼,带了二丫一起,结果就遇到了陈彻。那时候陈彻还在私塾里念书,与几个同窗翘了学到集上玩,不小心撞到了陶大牛,这刚采买的礼品撒了一地。那陶大牛身子壮拳头大脾气急,就要揍人,被二丫拦住了。后来,陈彻就带着他们去茶馆里拿银子,赔偿他们。” “到了茶馆,那账房却说了,要大老爷或者大少爷批示才能给银子。陶大牛就急了,以为他们串通好了要耍赖,他一拳头砸坏了一套官窑茶具,还摔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这下子茶馆不愿意了,陶大牛他们该倒找钱了。” “后来两方都不依了,越吵越凶,拉拉扯扯的都要送官了,把陶二丫给吓哭了,就哭喊放了她哥哥,她认赔。这时候,陈老爷回来了,问明白了原因,就问陶二丫怎么赔,陶二丫说她会煮茶。就这么地,陶二丫集集都去煮茶,手艺越来越好,深受陈老爷和陈夫人喜爱,跟陈彻也越来越熟。” “有一次,恰逢镇上李员外嫁女,那嫁妆从上马道这头排到那头,是不断趟儿,里头有一张朱漆榉木雕花拔步架子床,一下子就让二丫看直了眼儿了。陈彻看她喜欢这个,就带她去了木器行,二丫看中了木器行里最贵的一张大床,在那里流连不舍。” 说到这里,沈碧盈停了一下问:“不知道你见没见着二丫的嫁妆,她陪嫁的那张雕花架子床,就是她当年在木器行相中的那个。” 桑榆回想了一下道:“嗯,我见过,你接着说。” 沈碧盈笑道:“这陈彻你想必也多少了解了,他心思不在念书上,屡次应试都不曾中得秀才,各个塾师批阅他的文章,不是曰‘离经叛道’就是曰‘不知所云’。总之,后来陈老爷就绝了让他读书的心思。他这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陈夫人相中了二丫,陈老爷也同意,那时候已是去年秋里了,陶二丫也十四了,马上就及笄,陈老爷就遣了媒人前来说亲。” 桑榆脑子嗡一下,立刻道:“什么?是去年秋里?不是今年春里吗?” 沈碧盈道:“你着什么急啊,听我跟你说。却说那陶大牛的媳妇因祖母离世,婚期延后一年多,去年秋里才办了事儿。那阵子陶家正忙,二丫定亲过礼什么的,就都延后到了今年春里。” 桑榆慢慢消化了一阵儿,扭头问沈碧盈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呢?谁跟你说的?陈彻?” 沈碧盈忽然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笑道:“桑榆,你终于问到重点了。事实上,陈彻说过一部分,更详细的都是我专门查出来的。” 桑榆反而镇静下来了,她道:“你查二丫做什么?” 沈碧盈背对着灯光,脸庞都隐藏在了暗影里,人又端坐着,给桑榆一种压迫力,桑榆也裹着被子,坐了起来,默默地看着她道:“沈姐姐,你这次来荷塘村,不仅仅是为了给溪和先生送信儿吧?” 沈碧盈道:“是的,只是送信的话,碧泉一人足够了。我来是因为我好奇,我想知道陶二丫为什么会用你来威胁我相公。” 桑榆笑了起来道:“是吗?那你此来有何收获?如今你对我说这些,想必是已经心里有数了?” 沈碧盈也笑了:“我刚才给你讲了一个故事,你不该给我讲一个么?” 桑榆道:“很公平,行啊,那我就也讲一个。不过我口才不好,故事也很简单,就十个字: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49 第四十八章:记忆恢复 且说沈碧盈与桑榆两人,拥被而谈,打着机锋,彼此已是心中有数。桑榆一边打量着沈碧盈的神情,一边心思连转。 这沈碧盈是个聪慧之极的人物,按说桑榆已脱离商家,远避乡下,成亲生女,此生未必能再踏入阳关城,对商三少夫人的位置,殊无威胁。再者,听小沈掌柜之言,桑榆与孙溪和比邻而居之事,他事先并不知情。又想到沈碧盈方才说的那句“二丫威胁商三少”,桑榆似有所悟。 想到这里,桑榆放松下来,又躺了下去,再开口语气已转为平和:“我想,沈姐姐对我这个短故事应当是相当满意的,是吧?” 沈碧盈也窝回被中,回道:“这故事好就好在简短,只要它再无后续,那真可算是个圆满结局。” 桑榆回道:“画蛇添足,庸人自扰的事儿,我是避之不及,断不会做的。” 沈碧盈看着桑榆道:“桑榆,其实咱俩之间算是一段孽缘,细论来真是牵扯不清,令人唏嘘。好在你我都不蠢,如今也算各归各位,没有酿成什么惨事,已是万幸。可恨的是,一些局外人却自认为抓住了什么把柄,就要来谋算些好处,只可惜,我一向吃软不吃硬。” 桑榆叹道:“果然,你并非为我而来,是为了二丫。” 沈碧盈将枕头往桑榆这头儿挪了挪,忽然道:“桑榆,其实我有点对不住你。商沈两家联姻,牵扯许多东西,势在必行。但当时,我可以选择商家老二或者老三。你也知道,老三才是嫡子,不过这老二也甚得商老爷喜欢,结果我选的老三。当时你我并不相识,我也并不知道你的事,所以说真是造化弄人。联姻刚商谈的时候,你恰有了身孕,这夫人未进门先有庶子出生,是断断不行的,所以商传祥把你藏到了商氏木器行,后来你的事传到了老二耳朵里,商老夫人唯恐他报予商老爷,便先下手为强,派了管事钱三来去落你的胎。你遭遇的这些事情,虽然我全然不知情,乃是最近才查了出来,可追根究底,也是因我而起。好在,这钱三来贪财,让你与七七逃了一命。” 桑榆抢话道:“那些事儿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你不是为了二丫来的么?既然她暗地里利用我做文章,我配合你掐灭她念想、断了她后路就是。” 桑榆翻身过来,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沈碧盈见达到了目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多说什么。其实桑榆的心里诸事纷杂,过往的记忆尽数回来了。刚才沈碧盈说一句,她的脑海中就飞快地闪现出一个场景,随着这一幕一幕的画面,桑榆的心里居然在气恼之外,还隐隐有种酸楚,或许是这具身体还残留了些前任主人的意识。 她记起了与商三少之间的过往。并不是什么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感情,不过是一个俊俏丫头富家少爷之间的故事。 桑榆九岁就被卖进了商府,一直伺候商三少,刚开始做些洒水扫地等外围的粗活,干了好几年,因为勤恳老实,人也本分安稳,被商三少的大丫头红坠看中,提拔了起来。那红坠是商三少乳娘的侄女,到了嫁人的年纪,得了老夫人恩典放了去婚配,桑榆十四岁的时候,才真正近身伺候在商三少身边。女孩过了十三四,就开始往少女转变,个子拔高了,两颊的婴儿肥也消减了,姿容俏丽,亭亭玉立,花朵一般的清新鲜艳。 说起来她与商三少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最终能有这层亲近关系,倒是颇有些巧合意外,说起来不过是内宅中明争暗斗的那些事儿。 当时与桑榆一起伺候商三少的还有一个丫头,叫做红巧,这红巧一直被那出了府的大丫头压着一头,本想这次熬到了她走,哪想临了这两年她竟提拔了桑榆进来。这红巧动了歪心,竟想借着几分颜色勾引商三少,倒不是指望能被收房,只看准了那管事大丫鬟的位置,想与桑榆争个短长。 有一日那红巧借着商三少沐浴之机,进了那浴房里,没想到勾引不成,反被商三少轰了出来。那日本是桑榆伺候沐浴,因想起来少爷后晌要去骑马,小丫头却备错了便装,便匆匆回房给换了过来。再回来时,发现原先远远守着的几个丫头小厮都不见了,一抬头正好看到那红巧,面上羞红眼中含泪,正慌乱夺门而出,屋里商三少正大发雷霆,辱骂不休。 商三少骂了一阵儿,忽然想起是桑榆放人进来,当即怒喝道:“桑榆!滚进来!” 桑榆战战兢兢地进了浴房,刚掩上门,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一瓢洗澡水就兜头兜脸地浇了下来。奴性极大的桑榆,第一反应居然是向后伸直了胳膊,保护刚拿过来的骑装不被淋湿。 商三少腰间围着一条白色布幔,面色沉沉犹自怒火未熄,将那水瓢用力掼到地上,斥道:“你怎么看的门?为何放那贱人进来!早就看她不对劲,这两日争着抢着贴身服侍,你就看不出来?你是没长眼还是没长心!红坠怎会荐你这么块软木头到我跟前来!气煞我也!” 见桑榆木然不动,只低着头受着,商三少却怒气更甚,也想多了,接着道:“难不成你倒是个黑心鬼,早就看了出来,索性将计就计?惹怒了我好把那贱人排挤出去?” 桑榆这次不得不出声辩解了:“少爷真的冤枉我!我不缺心也不缺眼,就是有点缺心眼!我没那么些花花肠子,就是想安安分分当我的差。可我没看好门,少爷罚了就是,莫冤枉我……” 商三少拿眼细瞄她半晌,似乎是在辨别真伪,最后看她发上脸上都滴着水,胸前也一片湿,这才移开了眼睛,上前两步劈手扯过骑装,犹自气道:“我不洗了!这就出门!”见桑榆还木头似的不动,又道,“热汤子莫糟蹋了……” 桑榆为难道:“等您骑猎回来,再热的汤子都必得冷掉了……” 商三少长出一口气,气得不行:“你给我滚进去泡着,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等商三少会友回来,桑榆已在浴桶里泡晕了。她哪敢在少爷用的浴桶里沐浴,因此只当做是惩罚,穿着衣裳就进去了,一开始极热,后来极冷,再后来就晕了。而商三少早忘了这茬,回来后找不着桑榆伺候,才又想了起来,到浴房来找的时候,桑榆都泡蔫吧了…… 再后来,商三少叫钱三来打发了红巧,也没再提拔别人。桑榆依旧贴身伺候着,只是似乎更不讨少爷喜欢。商三少总数落她:“石头心,一个眼儿也没有,傻子!”“比猪都蠢,你早晚得笨死!”“除了干活儿你还会什么!”那次桑榆想回答说会刺绣,但看商三少面色实在难看,就没敢张嘴。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一年,商三少虽时时嫌弃她,却一直由她贴身伺候,桑榆自认为这个少爷除了爱骂人外,对她也还算不错,只要闭上耳朵不去听,日子还是挺好的。四月春末,是桑榆十五岁的生辰,府里的姐妹们私下里给她道了喜送了些小礼物,桑榆挑了一个银钗将头发挽了发髻,整天都笑盈盈的。 夜里商三少发了脾气,将值夜的红袖骂走了,桑榆只得亲去伺候。商三少见她挽了发髻,似乎是觉得新鲜,瞅了片刻,倒是熄了怒火,还赏了一套红珊瑚珠的头面,作为及笄贺礼。 那日算是桑榆的大日子,她破例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装。商三少也极有兴致,催她将头面装扮上了看看,等桑榆重梳了发髻穿戴上,商三少只说了一句:“红彤彤的,像个新娘子。”桑榆有些害羞,连忙动手要卸下那耳坠子等物,商三少却上前来握住了她手,先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句,“这么蠢笨原做不了大丫鬟,我却偏得意这没心机的,叫你气得不少,却还得为你打算。” 桑榆惊讶,也听不出商三少的言下之意。商三少见她那眼神就知道她没听懂,只得把话说白了:“你孤身一人,无任何仰仗,只能先做通房。事缓则圆,将来再慢慢筹谋。” 桑榆瞠目结舌,通房的意思她当然懂。只是她还没来及消化,就听到商三少笑了几声,弯腰将她抱上了床。 一个懵懂少女,及笄之日,被无良少爷,三言两语就定了终身,拐上了床。 只是此时的桑榆已非彼时的桑榆,从记忆中抽身出来,桑榆略一回想,就想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再想到商三少在集市上与她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桑榆确定了,那个缺心眼的前任,临了临了,还是被人设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任桑榆与商少爷的过往,所有恋情的开始都是比较美好滴哈,虽然有点儿那啥啥…… * 前阵子不能保证更新,就也没跟榜,编编给上了广告位,站短上说日更吓一跳,后来问问别人好像不是自己申榜上的就不用。现在三次元的事情终于忙过了一个段落,回来了。不过觉得文案上挂的固定个更新时间挺好的,以后就还这样。我写完了就放存稿箱,20:00-22:00期间发。另外,那两个长评的加更,也会在近期补回来。(拖晚了耽误了,承诺完还没搞定,对不住大伙儿啦,在这里诚恳道歉,特别是给两个长评的作者“小望”和“麻婆小黄瓜”亲道歉,希望大伙儿原谅俺。) 50 第四十九章:掉魂儿了 。 桑榆的记忆回来了,心里却有点乱。她觉得这个桑榆前世肯定是被人设计了,最后才落荒而逃,导致一缕芳魂踪迹渺渺,要不是她穿越了过来,孩子估计也跟着完蛋了。要说,这也算是大仇了,那毕竟是七七的亲妈,如果这记忆她一直没有也就算了,如今千丝万缕地又与过去联系了起来,不知道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大半宿,迷迷糊糊地一直似睡非睡,也不知道到了夜里什么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大门:“南山,南山啊,开门!”桑榆听着是个男人的声音,乍一听也没分辨出是谁来。但紧接着一个女声就也招呼上了:“桑榆啊,桑榆!” 这是梨花嫂的声儿,桑榆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嘴里大声答应着,飞快地穿着衣裳。那边儿沈碧盈自然也跟着醒了,快速地穿戴起来。 桑榆几乎与南山同时开了屋门,桑榆离大门近,先去开了门,南山也到了,他披着棉袄问道:“哥,嫂子,咋了?” 桑榆却一直惦记着个事儿,立刻问道:“是不是香草夜里又惊了?” 季秋阳道:“干娘呢?起来没?草儿看样儿是吓着了,夜里一直睡不安稳,连哭带喘,一惊一乍的,看那样儿,掉魂儿了。” 季南山一拍脑袋,懊恼地道:“准是让我给吓着了,快进来!” 梨花嫂道:“就不进去了,叫干娘去我家吧,家里就春树看着她呢,我赶紧回去。等干娘起来,让你哥领我那儿去。” 季婆子这时候也穿戴好走出来了,季秋阳连忙搀着她往家里走去。桑榆扭头道:“南山,你看家,我跟去看看。” 季南山答应了一声道:“我去把先生也喊起来,万一不是掉魂儿了,是个病啊灾儿的,也好赶紧医治。” 桑榆“嗯”了一声,紧追着季婆子去了。 两家住得近,桑榆又着急,两步道儿就到了。香草那屋里掌着灯,桑榆掀开门帘悄声走了进去,只见人都聚在了那屋里,季秋阳、梨花嫂与春树几个在炕上坐着,季婆子站在炕边上,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小香草的身上。 这人来人往,开门说话的,再轻声也有个动静,但香草却全然未醒,仍旧闭着眼睛。乍一看除了皱着眉头小脸上似乎挂着薄汗外,好像也并不太严重。桑榆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小香草身子一阵类似痉挛的哆嗦,接着哼哼叽叽地呻吟了起来。 梨花嫂摁住她肩膀,小声叫她名儿:“草儿啊,草儿!没事儿,不怕啊,娘在这儿呢!” 这又碰她又叫她的,香草却仍旧没睁开眼睛,只是身子不哆嗦了,又变成了挂着薄汗皱着眉头的小模样儿。梨花嫂甚是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季婆子,道:“干娘,你看……” 季婆子点头道:“嗯,是惊着了,摸摸她脑袋,是不是发热。” 梨花嫂用手过去挨了一下,点了点头。 季婆子道:“这孩子吓着两回,本来我当时听桑榆一说,娃儿可能吓着了,就摸过了她头顶心儿,按说应该没事儿了,还是有魂儿惊着了,没回来。不过,别挂心,咱都知道因啥吓着的,也知道地方,又这么近,好好收收就行。” 这时候溪和先生与季南山也随后到了,溪和先生手上拎了一包药草,递给季秋阳道:“安神定惊的,等婶儿忙完了,给煎了服下。” 桑榆本来吧,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也不是那种绝对的无神论者,但还是怕万一是个病症,耽误了孩子,如今一看这边是双管齐下,也就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好奇心又上来了,想看看是怎么收魂儿的,她还真不知道,季婆子还有这么一个本事。 季婆子从卧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件香草白日里穿的小衣裳,放到灶台那儿,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口里念念有词,却不甚清晰,还带着一种怪异的调调儿。 上完了香,季婆子站了起来,将那小衣裳递给了梨花嫂。她似是已经嘱咐了梨花嫂该怎么做,梨花嫂拿着小衣裳进了屋,随后季秋阳和春树就被撵了出来,跟溪和先生与季南山一起等在了堂屋,倒是让桑榆留在了屋子里。梨花嫂打开香草那屋的窗子,拎着小衣裳做出往回晃的样子,嘴里喃喃地道:“季香草,草儿,回家了,来跟妈妈回家,草儿,回家了。” 季婆子坐在炕头上用手一遍遍地摸着香草的后脑勺,梨花嫂连喊了三遍,然后回头问道:“回来了么?” 季婆子小声道:“回来了,草儿回来了。”说完看了桑榆一眼,桑榆看她那眼神意思,仿佛也让她帮着应一声,就连忙下意识地道:“回来了。” 季婆子示意梨花嫂关上了窗子,然后一脸轻松地将手从香草的后脑勺上收了回来。梨花嫂与桑榆同时凑了过去,只见小香草呼吸匀称起来,明显地喘气轻松安稳了,正是平时睡觉的样子。桑榆心里真是震撼莫名。 季婆子下了炕,冲梨花嫂道:“好了,没事儿了。今儿夜里你就在这屋守着她睡吧,明儿一早就把溪和先生开的药给煎了,让孩子喝上两剂,保准没事儿了。” 梨花嫂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对季婆子微笑道:“嗯,晓得了,谢谢干娘。” 季婆子道:“谢啥,都一家子。何况,这都是让她那不懂事的三叔给吓的,我回去还得说他!” 桑榆摁住梨花嫂,没让她再下炕,然后随着季婆子出了屋,季南山焦急问道:“草儿没事了吧,娘?” 季婆子点点头,像是对着所有候着的人道:“嗯,没事儿了,都别担心了。”然后又对季秋阳道,“今儿让梨花守着香草,你带着春树睡吧。明儿个一早,把溪和先生开的药给煎了,喝两剂就更稳妥了。” 季秋阳答应了一声。季婆子又道:“这夜还深着,咱们都回吧。”季秋阳连忙将众人又送了出去,口里道:“惊扰大伙儿了。” 溪和先生回道:“无妨,孩子没事儿就好,邻里住着,且莫客套。” 桑榆回到家中小厅里的时候,发现小沈掌柜也在这头,正陪着沈碧盈说话,见桑榆回来,连忙站起来问道:“桑榆,听家姐讲,好像是梨花嫂子家里幺女受了惊吓,如今可好了?” 桑榆点头道:“好了,好了。这大半夜的,把你俩都吵醒了。” 沈碧盈道:“我本也想追去看看,又见你们都走了,便留下来帮忙看会儿家,没想到碧泉也在呢。” 沈碧泉挠挠头道:“我本想跟着起来的,南山没让。他走了,我才穿衣起来。南山与阿婶儿都回来了吧?你们睡吧,我也回屋了。” 等沈碧泉走了,桑榆问沈碧盈道:“夜里起来冷了没?炕还热乎不?用不用再加把柴火?” 沈碧盈道:“不用,你也快上来暖和暖和吧,还挺烫乎。有这火炕,就跟有个小地龙似的,过冬挺好。”说完看桑榆上了炕,又问道,“那孩儿没事儿了吧?是不是给叫魂儿了?” 第26节 桑榆爬进被窝里裹巴好了道:“你也知道收魂儿这事儿啊?我还以为就乡下地方有呢。” 沈碧盈道:“其实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反正就是小孩子受了惊吓,老辈儿都懂这个都这么做,碧泉小时候掉荷花池里了,也掉过魂儿,我看见过,还挺灵的。” 桑榆“哦”了一声,不欲多说,便道:“这一折腾都过三更了,早点睡吧。” 后半夜桑榆睡得挺安稳,早晨鸡叫的时候,还真有点不愿意起来。但家里有客人,怎么也不能趴被窝,一咬牙起来了,脑袋有点晕乎。沈碧盈也想跟着起来,桑榆没让,说道:“我起来做饭去,还用你陪着啊,昨儿夜里不是没睡好么,你再躺会儿,我在咱这边灶上熬粥,你再暖和会儿再起吧。” 沈碧盈也就又窝了回去,却没再睡回笼觉,而是接着问道:“桑榆,在乡下过日子,你觉得辛苦不?这田园之乐,偶一为之,意趣甚妙,长年累月,却不免辛劳,总也比不得城里。想那二丫,就是个有心思往外逃的……” 桑榆穿妥了衣裳,用手拢了拢头发道:“日子过好了,在哪儿都能享着福。你要是头几个月来我家,那茅屋都是漏雨的。你先躺着,一会儿烧好了热水,我再来喊你起来。” 等桑榆忙活完了早饭,沈碧盈姐弟也都起来了,走到院子里透气。季南山去喊溪和先生过来一起吃饭,走到大门口却碰到了陈二少,连忙将他让了进来。陈二少进屋正看到桑榆放桌子呢,就道:“桑榆,玉珠回镇上了,家里有点事儿,我还想住几天,玉珠说我愿意在哪头吃饭都行。” 桑榆正消化他的意思,季婆子从屋里出来道:“是,这事儿二丫跟我提了。” 桑榆笑应道:“啊,行,没说的,快洗洗手吧饭都好了。” 51 第五十章:农家生活 。 这初冬时节,再碰上个多云的天气,太阳仿佛成了摆设一般,徒劳挂着却撒不下光热。吃完了朝饭,季南山接着盖起了小浴间,还有点儿扫尾的活儿,陈二少照旧是换了他的衣裳,跟着一起忙活,小沈掌柜姐弟去邻庄了,好像说要礼聘一位手艺高超的绣娘。 桑榆仍在灶上忙活着,她剁了点儿野猪肉做馅儿,裹上鸡蛋面儿,煎了些萝卜合儿。季婆子抱着七七就在一旁盯着看着,桑榆能够感觉到她的不满,不过季婆子最终也没有出声埋怨,不知道是顾忌她缩奶,还是怕在陈二少面前丢丑。 萝卜合儿煎好了,桑榆取了个小碟子,装了四个,又到另一边灶上,将早就煮好浸透的茶叶蛋捡了十个出来,放到一个小陶盆里,然后舀了点儿茶叶汤泡上。等到桑榆从橱柜里取了食盒出来,将这两样东西装了,季婆子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给谁送?往哪儿拿?溪和先生不是一起过来用了饭了么!” 桑榆将食盒盖上回道:“我去嫂子家看看香草,这吃食不常弄,孩子准稀罕。” 季婆子啧啧嘴道:“看个小孩子,用拿这么多吗?” 桑榆知道她心疼,却还是坚持道:“娘,虽说去看香草,但春树也还是个娃,俩人一分就没啥了,再说了,昨儿个进山运猪杀猪卖猪肉的,秋阳哥一直跟着忙活,也没留下吃顿饭啥的,香草又是被南山吓着糟了罪,我带点东西过去看看,显着不是好嘛。” 季婆子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呢,只是她过日子细惯了,这阵子家里又到了之前那种窄巴时候,还得好吃好喝地给桑榆补奶,让她心痛肉疼的。不过想了想那野猪肉有了半贯多钱的进账,孙溪和也给了半贯钱,脸色才又缓了过来,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桑榆进屋穿了件斗篷,摸摸身上瘪瘪的钱袋,干脆将里面十来个铜子儿掏了出来,又装了一袋子炒瓜子,这才出去拎了食盒去探望小香草了。 一出门还是感觉到凉意嗖嗖的,桑榆将袖子往下拉了拉裹着点手,看到院子里季南山与陈二少穿得都有点单薄就道:“今儿个风不小,你俩不冷么?” 季南山抬头回道:“干起活儿身上热乎,不觉得。” 陈彻从小浴间里探头出来道:“我在炉子这屋忙活,我还热呢!” 桑榆边走边嘱咐道:“等会儿不干了歇汗儿的时候,千万别吹风,一会儿我回来熬点姜汤,大家都喝点儿,我今儿鼻子就有点堵。” 桑榆一进梨花嫂家院子,就看到院里火塘那儿,春树正蹲着呢,招呼了一声道:“树伢子蹲院儿里干嘛?这么冷的天儿,别冻坏了!” 春树拢着袖子站起来,小脸让风吹得发红,回道:“没事儿,三婶,火塘这儿有点热乎气儿,草儿想吃烤红薯。” 桑榆道:“那也不用在这儿守着啊,傻伢子,算着点时候再过来扒出来就行了。你娘没在家啊?” 春树比了个手指,示意桑榆小点声,才道:“爹去坡下找二叔了,娘守了香草大半夜,天快亮了才睡着。” 桑榆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道:“哦。树伢子,过来,跟三婶进屋,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 春树跑过来,桑榆跟在他后头进了屋,先去梨花嫂那屋瞅了瞅,果然她还在蒙被大睡,到香草那屋一看,她倚着炕橱裹着被子,两只小手伸在外头,正摆弄着十来个山核桃玩儿。 桑榆也有点心疼,这丫头要不是精神头不济,哪是能在炕上窝着的主儿啊。香草也看见她来了,小声招呼道:“三婶儿!” 桑榆点点头,将食盒放到床头桌上,坐到炕头上柔声细语问她道:“草儿还难受不?来,让三婶儿看看脑袋还烫不烫。” 香草撅起屁股把脑门往这边凑,桑榆伸手扶住她,也用脑门贴了过去,感觉了一下才道:“没事儿,草儿不烧了,已经好了。”她这话是用哄孩子的语气说的,满含着感情,估计是小孩子一病都爱撒娇,草儿忽然翘起胳膊道:“三婶儿搂我会儿。” 桑榆干脆脱了鞋上了炕,也盖到了被子里,把香草圈进了怀里,问道:“草儿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小香草道:“没事儿了,就是有点没劲儿。”说完问桑榆道,“三婶儿,我真叫三叔吓着了,你拿大鞋底子抽他没啊?” 桑榆一本正经地道:“抽了啊,不光抽了,还罚他在家干活儿呢,也不让他吃好吃的。”说完指指桌上的食盒道,“三婶儿把好吃的给草儿带来了!” 果然小香草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道:“什么好吃的呀三婶儿?” 桑榆对春树道:“树伢子去取两双箸儿来,再拿个碟子。” 等春树拿来了,指挥着他给夹了一个萝卜合儿,桑榆接过来喂香草:“来,尝尝三婶儿煎得好不好吃。”香草儿张开嘴咬了一大口道:“好吃!” 桑榆见春树在那儿站着不动,就道:“树伢子,那不还有么,你也吃啊,要不让你拿两双儿箸子干什么。还有,那罐里是茶叶蛋,捞俩出来,扒了给草儿一个。”春树这才动了起来,却没去吃萝卜合儿,而是去扒茶叶蛋了。 香草吃了两个萝卜合,一个茶叶蛋,看着似乎精神了点儿,桑榆把炒瓜子给他俩倒了出来,问道:“香草的草药呢?给我带走,后晌我煎好了给送过来。” 春树懂事,连忙道:“后晌我娘就能醒了,让我娘煎就行。” 桑榆在屋子里扫了一眼,下了炕从橱上拿了那包药草道:“行啦,别跟三婶客气。春树,你看着草儿点儿,不能吃太多零嘴,省得肚子难受,烤红薯不好克化,也让她少吃点。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春树点头应道:“哎!我送你三婶儿。” 两人一起出了屋,小香草飞快地爬到桌子那儿,啊呜一声又塞了个萝卜合到嘴里。 桑榆回到家,把七七抱过来喂了奶,然后就煮了一罐子姜汤,给大家分喝了。季南山与陈二少已经将小浴间都弄好了,桑榆过去看了看,进门两边各有一个竹制的竖衣架,接着便是用竹架子绷着几张草席子做成的简易屏风,屏风后头是个木质大浴桶,浴桶旁就是炉灶,从浴桶里稍微抬抬身子伸伸手,就能够到灶上烧热水的大铜壶,可以自行添加热水,更难得的是挖了下水道,只要拔出浴桶底部边角的木塞,就能自动将废水放走。 桑榆看了半晌,觉得屏风后头浴桶那四围地面,应该铺成青砖比较好,这样既平稳,水漫出来的时候,又不会泥泞湿滑。她跟季南山提了提,季南山有点为难地道:“附近并没有砖窑,青砖要去三叶镇上采买,咱住土房铺砖地,娘定会觉得铺张。” 桑榆想了想,实在不愿意再因为什么小事跟季婆子冲突,便折中道:“那就铺张竹席吧,竹篾子不是存得有么,能自己编。”这回季南山没再说什么。 晌午头上的时候,梨花嫂与季秋阳都来了,这天儿眼瞅着冷了,菘菜也晒得差不多了,梨花嫂过来喊他们一起把菘菜入窖。 桑榆招呼他们进屋来喝了盏茶,问梨花嫂道:“嫂子,我记得说下了头场雪,菜入窖比较好,现在入窖会不会伤热?”所谓的伤热就是气温还没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菜窖内温度更高,菘菜保存不住,会不住地烂叶子。 梨花嫂道:“不会,时候到了,这天儿没个回暖了,只会一日冷过一日。” 桑榆道:“能存住就行。木板子也准备好了,垫几块石头搭起来就成。” 说干就干,两家开始往菜窖里倒菘菜。陈二少觉得菜窖稀奇,跟着桑榆、梨花嫂一块下到了窖里,负责给摆菜。这也不是啥难活儿,只要竖着摆,第一层菘菜一定要离地就成。木板都搭好了,左边摆梨花嫂家的,右边摆桑榆家的,人手够多,没一会儿就干完了。 梨花嫂看着码好的菘菜,问桑榆道:“我记得咱两家备的菜差不多,怎么现在看,你家那儿还少一排呢?不会这几天光吃菘菜了吧?” 桑榆神秘地笑笑道:“我用一种特殊的法子腌上了,等好了拿去给你尝尝。” 梨花嫂诧异道:“你得腌了好几十颗吧?我也腌了,跟大萝卜一起腌的,萝卜腌的多,菘菜就腌了十二颗,我还是稀罕吃鲜菜。” 桑榆笑道:“我腌了不到三十颗,跟你的腌法儿不一样,到时候你尝了就知道了。” 梨花嫂笑道:“还神秘上了,行,要好吃的话,教教我怎么腌。” 桑榆几个人爬出菜窖,苫上了厚席子,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季秋阳、季南山拉着陈二少下坡了,这时候差不多该吃小食了,他们要去坡下季连水家吃酒聚聚。 梨花嫂看他们走远了,扯扯桑榆袖子问道:“怎么陈二少一人儿在你家待上了?又吃又喝的?他毕竟是陶家的姑爷子,那边儿也没吭声?对了,怎么不见二丫?我觉得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52 第五十一章:贪心不足 。 梨花嫂的话,让桑榆心里活泛了一下,她也觉得陶二丫这次把陈二少留下,似乎是别有些目的。先不说别的,就凭陈二少说的那句话吧——“玉珠说了我愿意在哪头吃饭都行。” 这话本身就有点蹊跷,依陶二丫的性子,应该不会这样的,这更像是哄着由着陈二少留在荷塘村,自己回去处理事儿了。桑榆又想起沈碧盈跟她说过的话,不禁更是狐疑起来。 等到了家门口,梨花嫂跟她告了辞,桑榆才回过神来。 这进了冬,天儿冷,消耗的热量大,一天两顿饭,桑榆已有些不适应,总支撑不到小食就有饿的感觉。今儿个又干活儿了,更是觉得胃里有点空了。 桑榆匆匆进了屋,发现七七睡了,季婆子已将饭做好了。新贴了一大锅的杂面饼子,熬了一大砂锅粥,捞了两个茶叶蛋,摆了一碟腌脆萝卜。那萝卜合并没端上来,桑榆想了下就明白了,今儿个没客人留饭,南山也不在家吃。好在这几天因为有客在,伙食一直不错,桑榆也不馋什么,能吃饱就行。她一连吃了四个饼子,扒了个茶叶蛋放碗里,喝了两大碗粥,身上才舒服起来。 季婆子喝着粥道:“吃完饭把院子扫扫,倒菘菜倒的掉不少菜叶子。后晌你看着七七点,我把留的那条猪肉做成腊肉。” 桑榆点头应了,季婆子又道:“今儿个初几了知道不?” 桑榆想了下回道:“初七啊,十一月初七。” 季婆子直接道:“七七四个月了吧,差不多也能喂点蛋黄米汤什么的了。等客人走了,往后家里的伙食就没这么好了,大人就得节俭着点儿了,好东西留给孩子吃。” 桑榆应道:“知道了,娘。” 季婆子见她等着自己吃完,就道:“扫院子去吧,吃完我收拾。” 桑榆没去扫院子,这刚吃完饭就干累活容易难受,她将卧房和小厅都略收拾了收拾,然后坐在小厅的罗汉床上发起了呆。 不知道为什么,桑榆想起了商三少,她总觉得陶二丫这次回去,似乎与他有关,要不怎么不让陈二少跟着呢!难道商三少真的接受了她的威胁,两人私下要结成个什么同盟?这同盟定然是为了陶二丫谋取利益的,而陶二丫能谋取的,也不过是在陈家的地位,以及陈家的家产。话说回来,商三少既然很受陈老爷看重,那么与他“交好”的陈家二房地位应该是能有所提升,那家产方面,毕竟是陈家的家事,商三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关键还是对陈家知之太少,桑榆无法再推断下去,只得停了下来。不过虽然她了解的少,相信沈碧盈是了解的不少的,桑榆决定等她今儿个回来,就把这消息告诉她。今儿个吃朝饭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透气,陈二少在屋里说的话她没听着。 桑榆想好了,让沈碧盈与陈二丫了结了恩怨,也是让她与商三少再无隐私隔阂,也算间接的把自己与商三少的事儿,给掐死了。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耳听得大门响,小沈掌柜姐弟已回转了,桑榆过去将他们迎进了厅里,先寒暄了几句,问用过饭了没有。 小沈掌柜笑道:“桑榆有好吃的就没用过,没有就用过了。” 沈碧盈笑着数落了他两句,桑榆走到沈碧盈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沈碧盈听了不禁有点急躁道:“我这就与碧泉回镇上。” 沈碧泉诧异道:“咦?这就回么?那得抓紧时间动身,省得赶夜路不安全,好在有马车。用这么急吗姐?有事儿?” 沈碧盈道:“嗯,我有事儿。走吧,我去跟阿婶儿告个辞,你去跟公孙先生说一声。” 。 话说陶二丫抽冷子回了三叶镇,是真的有所盘算。原来那陈家老爷,想把福来茶馆开到阳关城里去,但老两口不想动弹,就想在两个儿子里挑一家过去挑大梁。这大儿子的优势在于一直帮他打理三叶镇上的茶馆,有一定的经验;而二儿子读书路不通,也得给安排个营生才是,更何况这二儿媳妇挺能干,二房跟商家三少处得又挺好。所以这一直没拿定主意。 这事儿整的,俩兄弟倒还没啥,毕竟陈二少的性子,谁也跟他认真不起来,不过俩儿媳妇可明里暗里的杠上了。老大媳妇深感自己没有二丫在公婆那里讨喜,便特意留在家里各种伺候;陶二丫则天天往茶馆里跑,跟着掌柜的学处理杂务。 这天老大媳妇忍不住了,去茶馆把喧宾夺主的陶二丫给薅了回来,拉到公婆面前说理。陶二丫早料到有这一天了,一路上任由她拉着拽着,弄得钗斜衣乱的,眼里哏了一泡泪,楚楚可怜地样子,张嘴就是理:“长嫂为尊,弟妹不敢违逆逾礼,一路被拖拽而回,颜面丢尽。我知道大嫂误会我要与你争抢什么,其实妹妹另有想法,我相公素来惫懒,受不得拘束,家中事务很少插手,全赖大哥大嫂出力,我只是想尽己所能帮着做点什么,也学点儿本事,总不能与相公一起,窝在家中吃一辈子白食。” 陈老爷便道:“老大家的,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看这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老大媳妇性子直,回道:“爹!你也知道,镇上的茶馆,我当家的一直打理得很好,根本就无需弟妹去指手画脚什么!她这么一搅缠,俩主子掌柜的该听谁的?这都有小伙计背地里嚼舌头了,说您有意栽培二少奶奶打理茶馆。甚至有那初来的客商,还以为她是老大媳妇呢!这一个大伯哥,一个二弟妹,凑一块打理生意,像话吗?” 陶二丫怒道:“大嫂,你说的这叫人话么?” 老大媳妇也不怵她,回道:“你自己先办出人事儿来吧!” 陶二丫道:“我也是陈家的人,难道自家的茶馆我就去不得?你也算是书香人家出身的,怎地心这么脏呢!” 老大媳妇冷哼道:“放着自家相公不管,天天往大伯哥眼皮底下凑,还指望别人说好听的?我的确是书香门第出身,才忍了你这许久!也只有你这种没家教的乡下丫头,才能干出这样不顾身份的事儿来!” 看着俩儿媳妇这剑拔弩张的样儿,陈老爷彻底急了:“都给我住口!知不知道家里还有贵客?丢人不丢人!全给我消停地该哪儿哪儿去!” 陶二丫是真的被老大家的惹急眼了,陈老爷的话让她一下子想起了商三少,再想想她之前的推论,忽然就有了主意,急躁之下也没深想,直接就找了过去。没想到商三少自恃陶二丫找不到证据,一口回绝了她,甚至反过来威胁她道:“你别以为那桑榆就是个能让你手拿把掐的软柿子,就算她斗不过你,她身边却自有能人能治你,你莫要不信,你可知道那荷塘村的溪和先生是什么人?那可是圣上都发了榜文要寻的大人物,你招惹不起!” 陶二丫气道:“我不过让你帮忙说句好话,对你不过举手之劳,对我却至关重要,却不想你如此盐酱不进,既如此,废话也不多说了,你我各安天命就是。” 商三少嗤笑一声对她道:“即便我与桑榆有过什么,如今我已娶妻她已另嫁,我们之间已无瓜葛,你无凭无据信口雌黄,只能败坏自己德行,还妄想能够威胁我?” 第27节 陶二丫笑了,声音倒转柔和了:“哦,是么?那个女娃七七,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我南山哥绝对不会背叛我,更不是未成亲就搞大别人肚子的衣冠禽兽!” 商三少怒极,话中的鄙夷却更深了:“那你呢?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些许铜臭之物就背叛了季南山,我是该说你贪恋虚荣还是水性杨花?” 两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却让恰巧回来的沈碧盈在外头,听了个清清楚楚。 陶二丫咽不下这口气,便撺掇着陈二少邀请沈碧盈姐弟,一起回荷塘村看采藕,没想到还真挺顺利地撺掇成了。临来前她找到商三少说了个日子,让他考虑到底要怎么办,如今日子到了,便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看看。 53 第五十二章:各有各招 。 且说桑榆既然把话透给了沈碧盈,她也已经赶了回去,便不再多想什么,在桑榆心里,陶二丫跟沈碧盈还不能相提并论,段数不够。这场较量从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只不过,这些也不是她所在意的事儿了。 家里的过冬准备,到现在才算忙了个差不多,陈二少待了两天也回去了,接下来的这几天,桑榆很是清闲。其实也不只是桑榆,整个荷塘村,乃至整个晴雨谷,都到了冬闲的时候了。只是,季南山却反常地忙了起来。白天里他与季秋阳在工棚做木匠活儿,到夜里还点灯熬油地去隔壁跟着溪和先生看医书,晚上回来睡觉前,还要归置他一秋里采出来的宝贝药草种子。 如今七七都是桑榆自己来带了,这好容易闲了下来,桑榆赶紧地跟宝贝闺女亲近亲近。正好饭换了季婆子来做,这样她也不能再数落桑榆不过日子了。 七七已经能喝米汤了,还挺爱喝,桑榆有时候给她加点糖,有时候给她碓碎个鸡蛋黄,有时候甚至给她加一点点菜汤,她都喝的挺欢实,也没闹肚子。 这些天一闲下来,关于缩奶的事儿,桑榆也想清楚了,那个月正好是她生产后月事初复,虽然三天就没了,但这奶水跟血分都是争养分的东西,也由不得它不减少。好在进补及时,她才没因此奶水越缩越少。 最近季婆子有意地俭省,做的吃食糙了些,桑榆便每顿都多吃,季南山一开始惊讶于她饭量大涨,再略一琢磨,心里头便难受起来,做事愈发的不辞辛劳。 这天夜里,桑榆烧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因为烧热水的缘故,小厅的火炕已是很烫,季南山便与桑榆一起来这头儿睡,省得卧房还得废柴再烧。七七仍旧是跟着季婆子睡了,桑榆觉得正好是个与季南山聊聊的好时机,这阵子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儿,真是太多了。 桑榆首先想到的,就是银子的事情,孙溪和的银子。之前因为小沈掌柜姐弟是奔他而来,所以他给安置到桑榆家中吃住的时候,给了半贯钱的用度。后来人家姐弟俩满打满算才住了两天,吃了几顿饭,这农家饭食也比不得酒楼菜肴那般精致昂贵,实在是无需收人家这许多钱财。再往深里说,人家孙溪和没少帮衬着老季家,如今更是收了季南山做徒弟,徒弟孝敬师父本就应该,帮着照顾师父的朋友两天,还收银子,这要传扬出去都能让人笑话。 桑榆其实在小沈掌柜姐弟离开后的第二天,就寻了个机会,委婉地跟季婆子提了这事儿,谁知道季婆子眼睛一瞪,居然回道:“溪和先生是什么人物?能跟我们穷哈哈的计较这俩钱儿?” 桑榆原本想说,这不是人家计较不计较的事儿,而是不能这么做人,却一时找不到更委婉地表达办法,又被那第一句吓了一跳,只得转而试探道:“正因为溪和先生在咱村里是受人敬重的人物,咱们才更应当与其交好才是啊。”说到这儿想起来怎么说好了,便又劝道,“娘,你去还一下钱,溪和先生要是坚辞不受,那咱该做的也做到了,心里也舒坦。” 没想到季婆子却哼道:“人家溪和先生根本就不缺银子使,干什么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 桑榆见与她说不通,便跟季南山把情况学了学。 季南山是个憨厚本分的汉子,他是没想起这茬,桑榆一提,他脸都红了,一个劲地道:“从大哥那儿就知道当学徒学件本事有多么难,别人只怕揣着银子打着灯笼都拜不到先生门下,娘糊涂了,再想钱儿也不能收先生的银子啊,这叫我拿什么脸再过去先生那边?桑榆你放心,明儿个我就让娘把先生给的银子都退回去。” 桑榆见说通了季南山,心里头敞亮了点儿,又嘱咐道:“我都想好说法了。就说当日有客在,不好与先生争执,收了权当宽他的心。这么一来,有个台阶下,还显得都好。” 季南山点头应了,扭头过来对桑榆道:“七七刚到四月大,娘就把饭食弄糙了,苦了你了。其实今年年景不错,手里还是有点余钱儿的,秋天储菜又足够多,实在没必要顿顿吃咸菜,娘这就是心里窝着火,故意的,我了解她,也不会持续很久,你且忍忍。我觉得这些天让着娘撒气,也足够了,从明天起,要还是这饭食,我就一顿比一顿少吃,娘要还坚持,我就不吃了,她准会让步。” 桑榆心里暖暖的,微笑道:“其实我觉得跟一般人家差不离,不攀那高的,也不比那低的,平平凡凡过日子就行。十天半月不吃菜蔬没啥,日子长了会闹毛病,你如今学了些医术,当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哪怕不见荤,能有青菜吃就行。” 季南山伸臂过来,将桑榆圈进了怀里,搂着她道:“放心吧,就咱俩这么干下去,日子肯定会越来越红火,等手头银子真正多了,你看谁还亏着自己?” 桑榆又想起件事儿来,对季南山道:“小草儿这些天都没过来咱家玩儿,上次毕竟是你吓着孩子了,明天你专门过去看看,也全了咱的礼数,要是嫂子还管着不让来,那就是她的事儿了。” 季南山一脸惊诧地问道:“怎么?嫂子心里埋怨我啦?” 桑榆叹口气道:“这还用问么!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家娃娃?要是没有一丝埋怨,又怎地不让草儿来玩了?而且我上次拿着东西去看草儿了,后来一起干活,她提也没提。不过这些天她对我跟对你,是不是两回事?你大大呼呼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其实梨花嫂啊,是挺传统挺看重礼数的那类人,你把事儿做到前头,她绝对够仗义,你要不着五六不是那么回事儿,她还挺爱挑理的。” 季南山喃喃道:“我寻思关系挺近,孩子好了就万事大吉了,你这么一说,的确我该上门看看。” 桑榆道:“关系好不好,那都是处出来的。人能处得热乎了,也能处得生分了,就因为是熟人,才更应该有个重视劲儿。别的不说,这要是换了你,假说咱家七七再大点,这春树要是把七七给吓得掉了魂儿,梨花嫂不带着春树过来赔礼道歉,你还让七七跟春树一起玩不?” 季南山点头道:“我懂了。这人情世故方面,我是真的没这根筋,还好有桑榆你,能在我身边提点着。我算是明白老人说的一句话了,成家立业,那就得先成家,没有后顾之忧了,才好立业。” 桑榆往南山怀里蹭了蹭道:“我就盼着你早点立业,让我跟七七,还有娘,都能跟着你享福。” 这小两口又絮叨了一会儿,气氛很是温馨,最后竟然就这么说着说着,都睡着了。 第二天吃朝饭的时候,季南山就极慢地喝了一碗粥,饼子都没吃就撩了箸子。季婆子吃惊地问道:“怎么?你这就不吃了?” 季南山道:“没什么胃口,不怎么想吃,可能忙乎的吧,你们吃。” 桑榆赶紧地道:“那这吃的也太少了,哪有力气干活啊?天儿又冷,你再喝碗粥也行啊。” 季婆子原本听季南山说完了,就暗暗地看向了桑榆,此刻见她也是一副惊诧又有些急躁的样子,才收回了目光。她一琢磨,这都吃了十多天的咸菜饼子了,估计季南山实在是腻了,想想哪怕之前特别难的时候,萝卜白菜的也能吃上,季南山这估计是真的吃不下了。但她也没动声色,看着季南山去工棚干活了,赶紧地掰了个饼子泡到了粥碗里,端着碗跟过去了。 季婆子关上工棚屋门,坐到一旁已经做好的木头梳妆凳上,边喝着粥边问道:“山娃啊,你是吃不下去啊,还是心里有事儿啊?” 季南山归置着木料,回头道:“既吃不下去,又心里有事儿。” 季婆子急道:“你有啥事儿还不能跟娘直说么?” 季南山板着脸只管干活,季婆子粥都喝完了他也不吭声。季婆子气道:“从小就这驴脾气,闷头罐子!你有啥话你不能说啊?还当小时候哪?耍脾气不吃饭啊?” 季南山自顾自干活,季婆子上前把那刨木花的刨子夺了过来道:“跟你说话呢!” 季南山梗着脖子道:“直说什么直说,我让桑榆拐着弯儿跟你说都不好使!” 季婆子琢磨半天也没想起来啥,问道:“到底啥事!” 季南山便道:“我先生的事儿!我这个做学徒的,啥也孝敬不上先生也就算了,人家先生来个朋友,让我照顾两天我还收钱!这事儿要传出去我还做人不了?这两天我见了先生,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哪有心思吃饭!” 季婆子第一反应,就觉得是桑榆的事儿,哼笑道:“这是不是你那媳妇教的招儿啊?” 季南山又把刨子抢了过来道:“你愿意咋想咋想,反正我寻思好了,一会儿秋阳哥来了,我就管他借半贯钱,还上先生去!” 季婆子在那儿站了半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道:“行了行了,还就还!不过我不去啊!” 季南山头也不抬道:“你不去谁去?不是你收的吗?” 季婆子气道:“不用你管,反正有人去!”说完一扭身出去了。 季南山悄悄将门开了一道缝,果然见不大功夫,桑榆就出了院门,往隔壁去了。这黑脸上,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54 第五十三章:深情流露 。 桑榆进了孙溪和院子,正看到他在院中灶下烧火,想是还没有吃朝饭。见了桑榆过来,他赶忙地站了起来道:“桑榆,屋里坐,外头冷。” 桑榆没动步儿,叹道:“先生,你家灶盘在外头,冬里天儿这么冷,不过是一个人的饭,我添把米就做得了,你何苦受这个罪?” 孙溪和复又弯*子,将木柴往灶里填了填,这才走过来道:“屋里说话吧。” 桑榆跟着他进了堂屋坐下,想起来意,连忙将那半贯钱掏了出来,放到两人中间的小木桌上道:“先生,这钱还你。” 见孙溪和要说什么,桑榆赶紧地道:“来个朋友让学徒给照应两天,给这许多钱是砸南山脸啊,先生。我婆婆是有点贪财,但也不是不明是非,这是她让我还回来的。” 孙溪和淡淡解释道:“桑榆,我没那意思。” 桑榆点点头道:“嗯,那你把钱儿揣起来,我就相信你没有那意思。” 孙溪和笑笑,把那半贯钱拿了过来,随手放到了罗汉床上。 桑榆心里这才敞亮了一些,她仔细瞧了瞧孙溪和,只见他越发的瘦了,心里忍不住地自责,歉然道:“先生,你本是闲云野鹤般的自在人物,都是因为我才暴露了身份,如今要被抓回宫里当差,一想起这个,我心里就万分地堵。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重获自由?” 孙溪和摆了摆手道:“此事真的与你无关,当日我将玉牌拿出,一来是觉得商三少不会将我行踪说出,二来其实我与圣上早有约定,如今离那回去的时限,也无多了。当初也说好,皇榜一出,最多迟延半年,我必得入京面圣。” 桑榆道:“虽不知先生是否为了安慰我才如此说,但的确听了之后让我好受了些。不过显然先生是不愿回去的,你看中秋过后,这短短两月,你是一天比一天瘦了。常听人说,伴君如伴虎,这宫里的差事,想必是不好当的。” 孙溪和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竹牌递给桑榆道:“这个虽然比不上那玉牌,却是我在医联会里的竹令,凭着它若有什么事儿,会里的几位长老级人物,都会帮忙的。” 桑榆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这好像也是个贵重东西,我就在这乡下生活,也用不上这个。” 孙溪和坚持地推了过来道:“这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牌子,材质也并不多么贵重,不过就是与我交情匪浅之人才能持有,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拿去医联会,也能凭它找到我。” 桑榆眼睛一亮道:“先生是说,有了这个牌子,日后或还可再见?” 孙溪和见她眼中光芒一闪,不觉心中又暖又痛,克制了半晌,方点头道:“那是自然。” 桑榆便不再多说,将竹牌小心地收在了怀里,又仔细问道:“先生,上哪儿能找着医联会?” 孙溪和回道:“府城里一问便知。” 桑榆“哦”了一声,再确认道:“阳关城?” 孙溪和摇头,回道:“衢州府。你所知的沈家,商联会也在衢州府。” 桑榆点点头,又将那竹牌取了出来,反复查看,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孙溪和恰可借机仔细端详于她。 仍是那明媚鲜妍的一张俏脸,略垂着头,睫毛弯弯;一身橘红色的冬装,外面裹着一件枣红色的斗篷;手指嫩白纤细,正把玩着那枚竹牌。 孙溪和越看,眼眸深处的悲意越深,一时间笼罩在一股浓郁的离别之伤里。刚才桑榆眼中的亮光,几乎把孙溪和的心给点燃,他觉得天意弄人莫过于此,若是能与桑榆早相识一年,孙溪和觉得结果定然不会如此。 孙溪和想到此处,更是心痛不已,神色哀哀。 桑榆忽地抬起头来,正想问什么,却一眼跌进了孙溪和视线里去。那视线竟宛如深潭一般,瞬间将她包裹起来,真切地将主人的感受传递了出来。 孙溪和见桑榆骤然抬头,心中也是一惊,立即调整神色,却已经晚了,桑榆不傻,那眼中的深情与悲哀,她无意中瞧了个通透,一时也呆在了那里。 原来孙溪和竟然喜欢她!而且看起来似是情根深种的样子! 桑榆脑子里爆炸一般,闪过诸多往事。孙溪和的诸多帮助维护,纷纷涌上心头,桑榆不自觉地就想到了中秋前后,孙溪和生病之事,还有季秋白跳河的事儿。诸多事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孙溪和既然拥吻了季秋白,又为何不肯娶她,甚至为何会吻秋白,一切都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桑榆整个人都慌了,她猛然从桌前站了起来,口里无意识地道:“秋白,秋白她……” 孙溪和见桑榆的神色,便知道一切已经无法再遮掩下去,他出言抚慰道:“桑榆,莫怕。” 孙溪和的声音,仿佛就是有一种安定心神的力量,桑榆尽管心中大乱,却也陡然清醒了过来,她忽然觉得脚疼,一低头才看见刚才站得急,竟然踩着了自己,桑榆赶紧地又坐了下来。 孙溪和见她回座,心中大慰,略带歉然道:“吓着你了?” 桑榆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孙溪和稍愣便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忍不住微微笑了,似是回忆般地道:“你穿着鹅黄半臂短襦、草色裙子,乌发挽了高髻,簪了一排翠绿珠花,耳坠是两只小银鱼,拿着布花草帽,眼中都是笑意,问我好不好看……” 桑榆立刻回忆起了这一幕,忍不住解释道:“我那是问草帽……” 孙溪和点点头道:“我知道,是我自个儿心思不对,唐突佳人。”说完怕桑榆别扭,赶紧地又道,“你莫怕,我不会打扰你,我就要走了。” 桑榆想起来,自中秋之后,孙溪和果然是有刻意回避着,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孙溪和见桑榆不安,叹口气道:“都是我不好,本该走得无牵无挂,不想一时忘情,打乱全盘计划。桑榆,你莫要多想,还以平常之心待我就好,若是觉得还是难堪,我便早日启程赴京也可。” 桑榆连忙道:“不用不用!”说完深呼口气,已恢复正常,“先生莫怪,我只是一时之间有点惊讶。先生等开春再上京吧,天寒地冻的不宜远游。只是,秋白那里,先生不知有何安排?” 孙溪和道:“她若愿意,我便带她离开,她也是个苦命人。” 桑榆听了,心里一阵异样之感,赶忙地压了下去,回道:“她必是愿意的。” 孙溪和摇头道:“未必,她要的我给不了,带她走不过是伴在身边做个药童,将来等她心结散了,再在京中给她觅个好归宿。” 桑榆肯定地道:“她一定是愿意的。”见孙溪和目露询问之意,桑榆又道,“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个女人。先生不信可以问问,我想秋白愿意跟你走,但未必接受你的最终安排,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念,女人又大多数特别的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孙溪和愣了愣道:“其实,男人也一样。” 第28节 这话让桑榆心中一跳,赶紧地站起来告辞了。孙溪和刚站起身,发现桑榆已出了门,摇摇头又坐了回去,心里也是一片荒芜,一时觉得这样也算有个交代,一时又懊悔没有守住秘密,被桑榆知晓了心意。 桑榆回家后,直接进了自己屋子,只觉得心还在怦怦地跳着。她坐到长椅上,给自己斟了杯茶,边喝边平复着心情,终于慢慢地镇定下来。 桑榆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捧着茶杯,小声地道:“就这样结尾,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温”亲的长评,今日双更完毕。 55 第五十四章:大雪封山 。 因为知晓了孙溪和的心思,桑榆这两天就稍稍回避了下,虽然知道孙溪和绝对不是那种打扰她与南山平静生活的人,但总是觉得再见面时,失去了之前那份坦然的心境。虽然桑榆不怎么出面,回避了些与孙溪和单独相处的机会,但却对他还是往日那般亲近,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不忘叫南山送过去一份儿。 这天早上,窗纸蒙蒙发亮,桑榆起床后一推屋门,发现外面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远山近树都已是银白一片,看那雪的厚度,应该已经足足下了一夜了。虽然下着雪,却没有什么风,感觉也不冷。 见桑榆伫立在屋门前不动,季南山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是一阵儿的惊讶,缓缓道:“老人常说大雪无声,原来是这个意思。” 桑榆被这片银白色的世界所震撼,半晌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季南山回到里屋,取了个厚斗篷出来,给桑榆披上系好,然后微笑着往外一推她道:“喜欢就出去遛跶会儿吧,我做饭。” 桑榆将斗篷上的帽子扣到头上,回头对季南山笑了下,眼含期待地出了门。上辈子的桑榆出生在南方,很少见到如此大雪,今日初见之下,心里不免雀跃。 桑榆走去了山坡那边,脚下积雪嘎吱嘎吱的响着,单是听这清脆的声音,就让她感觉极其的有趣。桑榆来来回回地走着,临出门的时候她套了个毡窝鞋,倒也不怕将棉鞋都弄湿。 这时候天色尚早,很多人家都还没有起来的动静,往日这时候本来是天色尚昏暗着,不过因为满目是雪的原因,此时倒显得亮了些。左右无人,视线又还好,桑榆走着走着玩心大起,弯腰捏了个雪团,瞅着不远处那棵最大的海棠树,一把丢了过去。 第一个雪团没打中,桑榆弯腰又捏了一个,这次“啪”的一声扔到了树干上,桑榆抿唇笑了,却不防树后忽地有人咳嗽了两声,然后便走了出来。 桑榆微惊,那人抬起头来,语带一丝无奈,叫了一句:“桑榆。”桑榆一看,眼前正是多日未见的孙溪和,不由得也愣在了那里。 孙溪和有点儿窘迫的解释道:“我也是出来看雪,原本不想惊扰于你,后见你扔雪团过来,还以为被发现了。” 桑榆这才回过神来,寒暄道:“先生起得好早。” 孙溪和笑笑道:“这雪夜半时分就开始下了,一开始是簌簌细雪下得很急,后来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煞是好看,天快亮时雪落得慢了”孙溪和抬起头看着远处道,“就这般不疾不徐,如诗如画,让人看得忘了一切世俗烦恼。” 桑榆听出了别个滋味,反问道:“先生一夜未睡?” 孙溪和没有回话,桑榆前行几步,到了树后,果然见那旧日在山坡上所挖的火塘那里,只落了一层薄雪,里面犹有些柴枝燃烧后形成的黑炭。 桑榆惊诧不已:“如今这样的天气,纵是燃有篝火,在外枯坐半夜,也必得着凉不可,先生觉得怎样?” 孙溪和闻言却笑了,慢悠悠道:“早觉阵阵发冷。” 桑榆急道:“既如此,怎地不知道回去?”然后急道,“算了,且莫说了,先生赶紧回去,给自己抓副药草,我也回家煮些姜汤,叫南山给你送去,到时把药草给他,煎好后再给你送去。” 说完桑榆转过身子,就往回走,孙溪和连忙跟上。待到了大门口,桑榆停了停问道:“先生是因为要回京都的事儿,而心生烦闷么?” 孙溪和摇摇头道:“非是为此,只是赏雪忘了时辰,不觉一夜已过,桑榆莫要多想。” 孙溪和说完就进了家门,桑榆在大门口若有所思,忽然吱呀一声,梨花嫂家的大门开了,春树与香草两个娃子抢出门来,香草一抬眼就见着了桑榆,兴奋地笑道:“三婶,下雪了!” 桑榆抬头笑笑道:“是啊,下雪了。” 香草继续邀请道:“三婶,堆雪人?” 桑榆笑着推辞道:“跟你哥一起玩儿吧,三婶儿还有活儿没干完哪。” 两个孩子笑闹着朝山坡去了,桑榆进了屋子,发现季南山正抱着七七,在逗着玩儿。桑榆上前将七七接过来道:“刚才在外头碰到溪和先生了,他在外面看雪待得太久了,好似有些要伤寒的样子,我煮点姜汤你送去吧。” 季南山直接站起身来道:“你看着孩子,我煮吧。” 桑榆琢磨了半晌,将七七送去了季婆子那屋,跟她说了一声去坡下办点事儿,就穿戴好衣裳出了门。一路往坡下走,刚觉出冷的时候,就到了季秋白门前。 桑榆伸手推开略有些破败的大门,一边往院内走,一边喊道:“秋白,在家吗?起来没?” 喊了好几声,却没听见有人答应,桑榆边继续小声地叫着秋白的名字,边到了屋门那,推了下门,发现从里面闩着呢,便又转过卧房的窗前,敲起了窗户。 “秋白,秋白,起来没?我是桑榆。”桑榆在外头边敲边喊。 敲完听了听,里屋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桑榆这才略安心了些,继续道:“秋白,起来开下门,我找你有点事儿。” 这话刚说完,那边堂屋门就开了,桑榆两步走过去,只见门里面季秋白瘦的憔悴不已,脸上一片苍白,估计是被早晨的冷空气呛了一口,捂着嘴低低地咳嗽起来,等不咳了,才嘶哑着嗓子道:“进来吧。” 桑榆惊道:“你病了?病了多久了?怎地不去找溪……”说到这儿桑榆停了下,改词儿道,“怎地不去找你哥和你嫂子呢?”桑榆边说边进了门,然后将屋门掩上了。 跟在季秋白身后进了她的卧房,发现里面虽然只几件不值钱的家什儿,倒收拾得整洁干净,只是可能许久没出门的关系,屋子里也没有通风,隐隐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季秋白往炕头上一歪,指指炕稍道:“坐吧,有什么事儿?” 桑榆往炕梢那一坐,然后又伸手摸了摸道:“我记得你这虽不是正经的火炕,但也有一条火道与锅台相连的,每天做做饭炕头也能有个热乎气儿,怎地这么凉?” 说完桑榆往外间走去,查看了下灶上,又返回屋子道:“你几天没动火了?你病了多久了?” 季秋白的神色恹恹的,很没有精神,嘴唇也又白又干,她没有回桑榆的话,倒是嘶哑着嗓子问道:“他要走了,是么?” 桑榆站起身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与你说,但你现在还是先别开口说话了,我去烧点热水来,一会儿我们慢慢说,你在炕上倒一会儿吧。” 桑榆去了堂屋,将屋门开了一条小缝,她想给屋子通通风,又不敢直接开里屋的窗户,怕吹着季秋白烧起来。透过门缝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桑榆回身到堂屋灶台那,翻了翻总算找出了一块老姜,便也不烧开水了,直接煮了一大锅姜汤。 这一烧火,屋里的炕头也有了点热乎气儿,桑榆进了趟屋子,看季秋白倚着炕橱靠着枕头微眯着眼睛,就给她拉过被来严严实实地裹上了。她一动,季秋白就有所察觉,睁开了眼睛。桑榆看她醒了,把姜汤端了过来道:“你先喝了,然后躺下发发汗。” 季秋白倒也听话,接过来吹着,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桑榆。桑榆知道她什么意思,便坐到炕上道:“他是要走了,明年开春雪一化估计就要起程。” 看到季秋白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地更加暗淡下来,桑榆想了想又道:“他提起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带你一起去京都。” 季秋白也不顾姜汤的热度,连喝了几大口,然后将碗放下了,接话道:“认我做个义妹,然后在那里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是么?” 桑榆微愣,回道:“义妹什么的,我倒没听说。”然后停了一会儿,又向秋白道,“本来我今天过来,是因为早起碰到先生,发觉他好似有些伤寒,想看你是否有空前去照料一二,却不想你病得更加严重。” 季秋白听说溪和先生病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忧色,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看向桑榆,忽然淡淡地来了一句:“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原也没报什么希望。”她抬眼看向桑榆接着道,“没想到后来,我发现他居然喜欢你……” 桑榆听到“居然”两个字,眉头微微皱了皱,却并没有说什么。 季秋白接着道:“我本觉得他那样的人物,是我们这种乡下姑娘高攀不上的。但是他喜欢你,可见他是不在乎这些身份地位的,也让我觉得事有可为。自从知道他要离开之后,我夜夜难以成眠,这几日忧思更甚,食不下咽,渐渐虚弱,昨夜里大雪纷飞,我不自觉地披衣出门,在山坡那儿碰见了他,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北北回来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o(n_n)o~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嘿嘿…… 56 第五十五章:平淡生活 。 季秋白倚在炕头上,眼神有些迷蒙,她似乎看着桑榆,又似乎并没有将目光停驻在她身上。桑榆咳嗽了一声,才就着话茬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季秋白却自顾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那样的人物,要娶妻,一是王公贵族之女,名门世家之后,二就是他认定之人。而我两者皆不是。不瞒你说,我虽痴念着他,却并不敢想能与他在一起,我只是希望这余生,都能陪在他身边,能看着他,为奴为婢我全不在意。”她顿了顿,才真正将视线落回了桑榆身上,认真道,“昨儿个夜里,既然巧遇,趁此机会,我就向他吐露了心声。” 桑榆不禁有些无奈,她原本问的是孙溪和都说了些什么,但季秋白却迟迟未提到,而是对着她倾吐心声。但桑榆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季秋白想必是无处可诉说,心里定也是憋得难过,便又按捺住焦躁的心思,静静地等她慢慢讲来。 季秋白此时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他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感情这事儿更是如此,讲究得更多。人和人有缘相识,却未必有份相守,若是强求,恐将那缘分也变了味道,化作孽缘反而不美。他说心在你身上,却已想开不会图谋什么,这点也并不瞒我,恐也瞒不了。只是他要离开了,日后恐无归期,若我不嫌弃,想认我做义妹,却仍要我留在这荷塘村三年五载,等你与南山的日子过好了,就将我接到京里去。” 桑榆听了这番话,也沉默了。良久,方才避重就轻问道:“他可说了将你接过去之后作何安排?”季秋白颓然道,“他只说了再作安排,却未说如何安排,只是我想绝对妥不过是将我嫁个他心目中的好人家罢了。” 桑榆却摇了摇头道:“只怕也未必。你如今已是大姑娘,早可以谈婚论嫁,若是没有那劳什子的什么命不好的传言,想必已是生儿育女了。他一张嘴又耽误了你三五年的大好韶华,我想未必还是想将你另嫁了,或许就收在身边了。只是我这番话说到底也不过是自个儿揣摩,到底如何也说不准,却还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见季秋白一副神思渺茫的状态,桑榆便想起身告辞了,沉吟了一会儿,站起来后伸手在秋白眼前一晃,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秋白,你好好养着,我就回去了,临走前我有句话不吐不快。咱这乡下地方,人言可畏,我有夫有女,只图希过个平静日子,有一些话今天说过就忘了吧,想来你懂我的意思。” 桑榆说完就直盯着季秋白看,直到她点了头应了声,这才笑笑往外走去,一边制止她下床来送,说道:“你就别动了,我给你关好门,到坡上我喊你嫂子一声,让她做饭时带你一碗,你好好歇着。” 桑榆走出季秋白家门,又紧了紧斗篷的系带。外面依旧飘着簌簌的细雪,却没有风,那雪沫子几乎是直上直下地在天地间飘落。此时大多人家都已起来了,街上偶能见到扫着雪的大人,还有因为落雪而惊喜兴奋、呼喊笑闹的孩子。 桑榆走到季连水家杂货铺门前的时候,正见到季连水拿着扫帚出来,季连水也见着她了,笑着招呼道:“桑榆,一大早这是去哪儿了?从南头来不会是出村了吧?” 桑榆回道:“没啊,起来看着下雪了,就随意走走。这雪还下呢,你扫了不白扫么?” 季连水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道:“山里这天儿,年头多了心里也有个谱,像这样的大雪,搞不好一下就接连几日,不勤着将雪清清,到时候堵你门口半人高,就不好弄了。” 桑榆惊讶道:“能下那么大?” 季连水理所当然地道:“当然能。每到冬里这个时候,大雪封山,下个沟满壕平,出去的路都看不着,也就是说,人们基本就不走动了,都在自个儿村里窝冬。对了家里秋菜备得多不?今年我多买了些,不够来这边拿啊。” 桑榆回道:“行。”在这站着说了会儿话,桑榆还觉得有点冷了,就告辞道,“你干活吧,我也回了,这没吃朝饭心里没热乎气儿。” 季连水道:“好来。你走慢点,脚下注点意,雪天路滑。” 桑榆上坡之后,先去了趟梨花嫂家,告诉她季秋白病了。梨花嫂家正好熟饭,掀锅拿了两个包子,盛了半瓦罐白粥,装食盒里后又在外头裹了一层毡子,让春树抱着给送下坡了。 从梨花嫂家出来,正看到季南山出门张望着,桑榆喊了他一声,他扭头来道:“我记得看着你下坡了,啥时候去的嫂子家?家来吧,饭好了。” 桑榆双手交叉在胸前,拽拢着斗篷,快走了两步过去,季南山递过一个棉手闷子,桑榆摇头道:“不带了,这就进屋了。” 吃过朝饭,季南山去了木工棚忙活,桑榆回屋在炕上铺了个小褥子,哄着七七玩儿。过了一会儿,季婆子一掀门帘进来了,将手里的针线笸箩放到炕上道:“她不闹就别占着个人了,抽空上点儿鞋底吧。” 桑榆瞅了一眼那里头的针锥和上鞋的粗棉线,讷讷回道:“娘,我不会。” 季婆子听了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就变圆了,很疑惑地又问了一遍:“纳鞋底子你不会?” 桑榆无法,只得更坚定地回道:“真不会。娘,你也在这屋干活吧,我跟你学学。” 季婆子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到了炕头上,边纫针边道:“有时候我还真纳闷,你在那商家到底是丫头还是小姐!” 桑榆赶紧地看着学着,嘴里回道:“算是个大丫头,干点沏茶倒水、熏衣梳头的活儿。” 季婆子一撩眼皮道:“哦,是大丫头也没攒下点体己?” 桑榆斟酌着回道:“也有点儿,都用来赎契了。” 季婆子哼哼两声道:“那你这大丫头干地也不怎地,末了银子银子没有,连套钗环珠佩的头面都没落下。” 桑榆便不接话了,只认真地看着季婆子怎么用针锥,怎么纳鞋底儿。季婆子却没放过她,直接道:“那正好这一冬里有事儿干了,都学起来,开春前给家里一人做三双鞋吧。” 桑榆没干过,也不知道这一冬九双鞋,算多还是少,也就没吱声。 这纳鞋底似乎也不难,很快桑榆就能纳竖针的了,就是冬鞋底子厚,针锥扎透都费劲,手比较慢。季婆子看她纳了两针就回自己屋了,倒给她留了个样底子,让她对照着干。 进冬后天冷,这一季按照习俗是一日三餐,有的富裕人家夜里还有顿宵夜。桑榆纳了一上午鞋底,拿针锥的右手虎口都有点疼了,看着快晌午了,就把七七给季婆子抱了过去,着手做饭。 桑榆在一边灶上熬了粥热了饼子,在另一边灶上做了个乱炖。这个菜算是个懒人菜,家里有啥菜都能往里搁,炖菜带点汤水,冬里吃着还热乎。做法也简单,下锅热了油,研了勺糖,放上几块见方的野猪肉,翻炒上色儿,舀了两勺豆瓣酱放进去,加了些猪骨汤,然后把事先切好的土豆萝卜,撕好的茄条菘菜,豆角蘑菇啥的都放了进去炖上,出锅时加点盐巴,就挺好吃。桑榆可着家里的炒菜铁锅,做了满满当当一大锅。 晌午吃饭的时候,菜一上桌,季婆子拿箸子翻了翻道:“这怎么啥都有?乞丐锅?”季南山夹了个松菇尝了尝,很给面子地道:“挺好吃的,娘你尝尝。”季婆子却不给面子,嘟囔道:“一看就跟烩剩菜似的,倒胃口。” 桑榆不得不编了个瞎话道:“这叫百家菜,就适合冬里吃。不有俗话说,吃百家饭,纳百家福么,这也一样的意思。娘你尝尝,这叫吃福。” 桑榆这么一说,季婆子终于动了箸子,这有福不吃还等着吃亏不成?桑榆注了点意,这季婆子不知道是为了那个吃福的说头,还是真觉得好吃,比平时足足多吃了三个菜饼子。 桑榆不由得心下暗叹婆媳难处,这吃个饭还得斗智斗勇。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 57 第29节 第五十六章:大雪连天 又过得三日,桑榆晨起开门,只见外面仍是漫天的飞雪,这雪也并不急,飘飘洒洒的就似鹅毛一般,看着倒也悠然。只是算算日子,这雪已下了五六天,桑榆还从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一场雪,不禁有些瞠目。看着院里季南山正在铲雪清道,就问了一嘴:“往年也有这么大的雪么?” 季南山抬头,往手里哈了口热气,回她道:“嗯。连下个十来日的时候也是有的。” 那屋季婆子也起来了,正来堂屋里取水洗脸。这大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晚上睡下之前,都在灶火上再放一壶冷水,一夜柴火的余烬虽然烧不开水,但晨起却是温热的,用来洗漱最好不过。 季婆子听得季南山的回话,也跟了一句道:“这几日雪又算得什么?我历过一年大雪,连着下了二十来日,停了几日又接着下,那雪就跟停不了似的,一冬里竟没几个见日头的时候,第二年的春天来得像是特别的晚,好多人都没有熬到,有柴火准备不足而冻死的,也有存粮不足而饿死的,还有到富裕人家抢粮被打死的。那年我还是个新嫁妇,多亏了你爹秋里猎了不少猎物,存了不少干肉,加上那年秋里丰收,糙米谷还有不少,才算熬过来。那时候,别说煮干肉喝肉汤了,就连骨头都舍不得吐了,嚼嚼咽下去。就如此,活着的人也都瘦成干了。” 季南山闻言跟着嗯嗯了两声像是感慨,便继续铲雪去了,倒是桑榆很有兴趣,追在后头又问了起来:“娘,那来年的年景如何?” 季婆子道:“能如何?开春晚,待那雪化完日子便迟了许多,雪量大泥土便湿泞不堪,粘不得脚,待能下地播种,早误了农时,次岁依旧是个灾年。” 桑榆没有多想,脱口问了句:“今年不会也那样吧?” 季婆子扭头狠剜了她一眼啐道:“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哪有你这般念损的?” 桑榆尴尬一笑,赶紧掀开门帘,出了她屋。回自己屋看了眼,七七还没有醒,睡得十分香甜,便又披了件大袄,出去寻了扫帚,帮着季南山扫起雪来。 这雪虽日日清扫,但抵不住那雪没日没夜的不停下,积雪还是不少,等扫出出入道路,再将院中积雪全堆到那两棵枣树底下,已过了好半晌时候,桑榆大早起就一通忙活,身上不但不冷,反而出了汗了。 季南山将扫雪工具都归置到木工棚,桑榆回屋好好地洗了洗脸和脖子。发觉七七不知何时已醒了,在摇篮里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摇篮边上系着的一朵绒花看。 桑榆将她抱起来把了把尿,然后抱着她去了堂屋。季婆子已经做好了朝饭,先把给七七熬的米糊糊端了上来,又将剥好的煮鸡子的蛋黄给放了进去。桑榆坐到板凳上,将七七搂坐在自己怀里,伸手拿起她专用的小木勺,将那蛋黄给捣碎在粥里。 七七虽然人小,似乎也知道那是她的吃食,一只小手往桌子这边伸着够着,另一只小手塞进自己嘴里咬啊咬,倒不会咬疼自己,只是那口水顺着小肉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吃巾。 七七围的这吃巾是淡黄色软棉布的,既是吃巾又是手帕,桑榆给她擦了擦嘴,用小木勺舀了米糊糊一点点先喂起她来。 大人们的朝食接着端了上来,是一大锅浓稠的菜粥,应该是用野猪骨熬出来的米汤,上面泛着星星点点的油花,里面的菜是泡发切碎的山菇以及切成小段的萝卜樱子,蒸腾的热气中飘着一股清香的味道。今天的主食是杂面烙饼,菜是一小碟咸菜条还有小半盆昨日剩下的乱炖的菜底儿。 这饭菜虽简陋尚算合胃口,尤其是那菜粥,因着扫雪费了不少时候,炖得格外地软濡香烂。七七喝完了她的米糊糊之后,还挣扎着小手向饭碗伸,桑榆便用她的小木勺拨开碗里的山菇丁和萝卜樱子,专拣炖得香烂的米粥又接连喂了她十来勺儿,她似是才饱足了,小脑袋开始左瞧右看,不好好吃了。 喂好了她,桑榆才端起粥碗自己吃起来,粥已有些凉了,那边季婆子与季南山都已吃好了。季南山将盛粥的铁锅又放到灶火上热了热,给她加盛了两大勺到碗里,季婆子也将七七抱走了,桑榆将烙饼撕成小块儿,泡到热粥里,就着咸菜条儿,飞快地吃起来。 桑榆这边刚吃完,正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听得大门响了,接着就听到梨花嫂与季南山打招呼的声音,不大工夫屋门开了,梨花嫂牵着香草进了屋。 看到桑榆才收拾碗筷,梨花嫂笑道:“你家饭晚了啊,今日。” 桑榆示意她娘俩儿坐下,边忙活边回道:“这雪下得好生大,晨起扫雪费了不少功夫。嫂子,你说这雪要是一直这么下下去,然后半月二十天的不停,会怎么样?” 梨花嫂也是挎着针线篮儿来的,坐定了之后已拿出了鞋底儿鞋面儿开始上鞋了,听得桑榆问,头也不抬地回道:“还会怎么样?雪下得太大,停雪后天会格外地冷,对人来说不外是费柴又费粮,家底不足的人家,日子就要难熬了。不过那么大的雪,有年头才遇着一回,今年不至于吧?” 桑榆将碗筷都收拾起来,对梨花嫂说:“嫂子,进屋干活吧,窗户底下光线好。”说完对香草道:“草儿今日又要帮你娘干什么活啊?” 小香草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得意地大声回道:“搓线头!”桑榆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笑揽着她当先往屋里走去。 桑榆把自己的针线笸箩也拿过来,请教梨花嫂:“嫂子,你看我这鞋上得行不行?” 梨花嫂接过鞋来翻看了半晌,说道:“针脚还行,就是做的慢了点,我比你后做,这都上了第三双了,照你这样儿,开春九双鞋倒不是做不完,可你的零碎功夫也得全搭这上头儿。” 桑榆坐到她身旁无奈回道:“前几日的鞋底已返工重纳了一回,我可不想再叫她挑出什么毛病,慢点就慢点,慢工出细活。” 小香草插话道:“季奶奶的床头柜里有好多鞋,有我南山叔的也有小七七的,就是没有婶婶你的。我看这九双鞋都给你自己做,做好了自己穿。” 不等桑榆说什么,梨花嫂已嗤笑道:“那样的话,你婶婶不等穿上鞋就得叫她给吃了!” 小香草吐吐舌头:“吃了?我才不信。” 梨花嫂道:“吃了倒不至于,但是那唾沫星子绝对能淹死你婶婶。” 小香草吐吐小舌头,一本正经地道:“那得用一水缸唾沫,季奶奶吐完都干死了。” 桑榆赶紧用手去捂她的嘴,捂着捂着自己倒乐起来了。旁边的梨花嫂早忍俊不禁,笑得一抽一抽地。 三人笑完了,桑榆收拾神色问道:“嫂子,秋白的病怎样了?” 梨花嫂回道:“倒是不咳了,只是精神头儿不大好,整日里恹恹地。” 桑榆想了一下回道:“病去如抽丝,总有个过程,再将养几日,许就好了。” 梨花嫂迟疑着道:“我瞧着像是有心事的样儿,明着暗着问了几次也不说什么,还让她哥去问了一回,也是不吭声。我想,二十来岁一个大姑娘,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估计兴许跟找婆家有关吧。我跟她哥商量了,等到来年开春暖和了,让她哥托一托玉器行的朋友,实在不行,就在远外给她相一门亲,找个老实过日子的本分人家就行。嫁得远点也没办法,谁让她有那么一个克亲的名声在外呢?要不然以她的容貌姿色,也不至于拖到这个岁数也没个人家。” 桑榆心中一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回道:“虽说长兄如父,可予她做主,但到底是终身大事,她已这般大了,想必有自己的想法,这事你们可以提,但也要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她的意思,方是两全。” 梨花嫂应道:“这是自然。” 桑榆直了直腰,透过窗户又向外瞧了瞧,换了个话题道:“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心里隐隐总是不安,这雪要是再下个五六日,前后便已是半月光景,嫂子,你看到那时,我们是否要早做打算?” 梨花嫂道:“等不到那一日,只要过了十天雪还不停,咱们就要行动起来,抢在头里将房前屋后、林中山边还能捡着的柴火都弄回来,有备无患。” 桑榆附和道:“口粮上也要节省,我晨起听婆婆说,她历过一个雪灾年,来年开春特别晚,有银钱也买不得粮来。” 梨花嫂叹了口气,又振奋了下精神,劝慰道:“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并不一定就到这般田地,也不要吓着自己,且走一步看一步。” 桑榆点头:“正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把假条销了,不定时还是可以更新一下的,现在是北北口述,北北老公有时间的时候,就帮着打一章打一章的,还是陆续更新着的好,要不大家都忘记前面的情节了。o(n_n)o~爱你们!再等些时日,等俺宝宝稳定了,咱更新也能稳定了。不敢求花,求不抛弃,o(n_n)o~ ———— 在后台统计了一下,在此感谢一下所有给本文投雷的亲们: 芥小陌扔了一个地雷 芥小陌扔了一个地雷 芥小陌扔了一个地雷 芥小陌扔了一个地雷 nutcracker扔了一个地雷 米寶扔了一个地雷 千世千叶沙扔了一个地雷 牛腩爱芋艿扔了一个地雷 魅惑珊瑚扔了一个地雷 米寶扔了一个地雷 苏渣扔了一个地雷 芥小陌扔了一个地雷 芥小陌扔了一个地雷 58 第五十七章:雪停之日 这场大雪接连下到第十二日才算停了下来。这日晨起时,桑榆开门见雪停了,还是好生反应了一会儿,才狂喜起来,扭头对着里间喊道:“娘,南山,快来看,雪停了!” 季婆子闻言赶紧地走到堂屋来,打眼儿往外头一瞧,见雪果是停了,也是高兴地很,一个劲儿地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真停了,停了好。” 桑榆抬眼瞧着天色并不甚光亮,远处的天空还是阴沉霭霭的,不由忧心道:“只是不知道这能停多久?可别待会儿又下起来。” 季婆子听了这话气得很,朝地上连呸了三声,斥责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没听老俗话说么,好的不灵坏的灵。哪有你这样不避讳的?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快点地,赶紧说两句好听的冲一冲!” 桑榆听她说得邪乎,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小声嘟囔道:“既是好的不灵,还说来做什么?” 季婆子听得这话,将牙花子咂得直响,怒道:“且来得本事与长辈顶嘴抬杠!没有教养!” 屋里季南山听到外头这婆媳俩又说到了僵处,赶忙抱着小七七出来打圆场:“别着急,我看看。这雪啊停了就不再下了,就这雪量来年必是个丰年!” 桑榆见季婆子面色稍霁,赶紧地关了屋门,快步走到灶间,生火做起饭来。季南山将七七交给季婆子管着,开了屋门出去扫雪去了。 待吃得了朝饭,刚收拾利索,梨花嫂便登门了,一见着桑榆她就问道:“你看这雪还会不会下?” 桑榆拉她进了里屋,小声回道:“看着这天色,并不是放晴的样儿,恐还要下。只是我婆婆是听不得这个的,晨起刚为我说的这话着了急骂了人。” 梨花嫂抬腿坐到炕沿上,见桑榆关好了门,回道:“老人们就这样,似乎说个不好听的话就真能左右得了老天爷的安排。要说这雪,一个是下,一个是不下,五五之数,总有那么一半儿说还下的倒霉蛋儿,被骂成乌鸦嘴。你何苦触她的霉头?” 桑榆也坐到炕头上,无奈笑道:“我只是有所忧心,脱口而出罢了,哪里想得那么周全,还惦记着她只能听一种话呢!”沉了一下又道,“不说这个了,嫂子,咱早先说好了要做最坏的打算,今日雪虽停了,却下过了十日,今冬就算不是灾年,怕也是个难得一遇的寒年,且来年开春必得推迟。照如此,我们现今能做些什么打算?” 梨花嫂也收拾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一个是柴,一个是粮。寒年需要柴火取暖,春迟需要粮米顶上。本来这一秋里,咱们两家都已弄了不少干柴,一般过冬足足有余,只是今年既看着不是个一般的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桑榆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道:“要得。只是这大雪下得沟满壕平,在村里大路上转转,尚且到小腿肚子的积雪,又上哪里再去拣柴来呢?且就算运道好又拣着了些,也是湿柴,没法烧啊!” 梨花嫂道:“这个我想过了。咱们也不到远处,就去屋后几十米远处的那片小稀树林,拿斧头撺些小树枝子来,扎成一捆一捆地,围着你家灶台摆上一圈儿,就用热气烤着,等干个差不离,再放你家热炕头上薰薰,真到冷得不行没柴的时候,它们也差不多能派上用场了。烟气估计总会有些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这每到秋里,又是收粮又是收菜又是中秋的,闲下来的日子就那么二十多天,冬日来得早,若非如此,年年都有俩月准备,也不至于到了寒年就要人命。” 桑榆摇头叹气:“我是不知道过冬还有这种隐忧,否则何必只秋里备柴,一年四季都要得。从明年起,我就有空就备柴,存得足足地,来年断不再担这份心。” 梨花嫂闻言笑道:“你当这些年这些人都是傻子,就想不到这个?只是开春就先忙着弄吃的,青黄不接春三月,开春断粮的人家有的是,一开春雪化了,是进林子的进林子,爬山坡的爬山坡,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野菜蘑菇,都只顾着弄口吃食好省粮了。待布了谷,又是赶着下田劳作,春末夏初直到秋里,田地菜地都要人管,不知不觉忙完就是深秋了。” 桑榆还是坚持己见,嘴硬道:“再辛苦些就是,来年定要早做准备。” 梨花嫂从炕头上下了地,招呼她道:“走吧,先跟嫂子出去转转,看看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留意下还能有什么可烧了取暖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桑榆奇道:“欸?撺小树枝子也是个体力活,咱们去么?” 梨花嫂拉着她往外走,小声解释道:“男人女人各有分工,一会儿你秋阳哥就来找南山,一块去山边转悠转悠,下个套儿逮点野物。这大雪一下近半月,有些傻狍子傻鸟儿的,看见吃食就不要命了,这时候即使是山外围边上,也能猎到。到时候收拾了腌上熏了,这么冷的天儿也坏不了,不能省口粮食么?” 桑榆打开炕橱往外掏厚衣裳,边道:“你且等我套件衣裳,自己穿巴好了拽着人就走,外头指不定冷成啥样儿呢!” 梨花嫂倚在门口等她,嘱咐道:“别穿得太厚,到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干活不怕冷。倒是把你家的毡筒子鞋找出来套上,你看我也穿着来的,雪地里这个好走不湿脚,就是沉点儿。” 桑榆披着衣裳往外走,回道:“不知道我家有没有,得问问娘。”说着人已到了堂屋,向季婆子屋里扬声问道,“娘,咱家有毡筒子鞋没?” 季南山推门进来,正听到这话,回到:“有双更轻便暖和的熊皮靴子,我去给你拿。” 季婆子一挑门帘,扔出一双毡筒子鞋道:“穿这个吧,那双毛靴子太大,是男人穿的,她哪穿得了?” 梨花嫂垂垂眼睛撇撇嘴,下巴向季婆子那屋微微抬起,使了个眼色给桑榆,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动静不大,季婆子当然听不着,一旁的季南山却瞧了个真切,脸上一红,窘道:“我去给娘说说。” 桑榆摆手制止了他,向他道:“你去帮我把砍柴刀找出来吧。一会儿秋阳哥过来找你到山围子那儿,你准备准备下套的东西、诱饵什么的。” 季南山点点头出去给她找柴刀了,梨花嫂拉过桑榆小声感慨道:“都说媳妇跟婆婆不亲,为啥啊?哪家哪户都一样,儿媳妇从来是外人。” 桑榆揽着她胳膊往外走,小声回道:“她也是从媳妇熬成婆的,不过是一代人欺压一代人罢了。” 到了院里,季南山将砍刀递给她,又帮她裹紧了外面的厚棉袄,再将几道草绳系到她的腰上,嘱咐道:“用这个捆柴火,累了就回来,别贪多,仔细明日膀子疼。” 桑榆点了点头,旁边梨花嫂笑道:“还好,自家汉子是个知冷知热的,知道心疼自个儿媳妇。” 桑榆听她调笑,红着脸反击道:“秋阳哥才知冷知热、知寒知暖,秋阳哥才知道心疼、肝疼、肺疼、肚子疼……” 季秋阳刚迈进大门,闻言笑道:“我脑袋疼!这一大早的,刚上门就被骂,可见我人缘不好啊!” 第30节 桑榆低头跑了过去,经过季秋阳时扔下一句:“是我嫂子人品不好,带累了你。” 季秋阳冲梨花嫂一乐:“这败家媳妇!” 梨花嫂快走两步去追桑榆,还不忘还给季秋阳一句:“这缺德爷们!” 季婆子听到外头动静,打开屋门,拿着一双黑色熊皮靴子走了出来,对季南山道:“进山啊?穿上这个。” 季南山瞥了一眼,回道:“不用了,那是我爹的,我脚没那么大。” 季婆子急道:“这个傻孩子,靴筒边上不是有系带吗?里头塞点棉花就成。” 季秋阳见了也说道:“这可是好物,暖和清便不湿脚,正合下雪天穿。靴筒过了膝,进不了雪去,回来鞋袜都是干的,怎么不穿呢?” 他不知前情,季南山也不好再说什么,低着头过去,接过了靴子,回屋换了双干净鞋再套上,再套上件厚棉袄,腰里系了道草绳子,将进山需用的东西往肩上一搭,同季秋阳一起出了门去。 季婆子看着他的背影:“我这是为了谁啊!臭小子,拉着张脸,别以为我不知你啥意思,好心当了驴肝肺,有了媳妇忘了娘。娘护着你还招埋怨!” 季婆子说完,又抬脸看了看远处的天色,心里一阵儿的发慌:“看着跟那年有点像。”说完连呸了三声,“什么毛病!这不说好话还传人!老天爷,这刚吃得饱穿得暖,可别再弄啥夭蛾子!” 这时,屋里的小七七忽然哭叫起来,吓了季婆子一跳,她用手揉着发紧的胸口向屋里走去,边小声嘟嚷着:“节省柴火,算计口粮,有备无患,天可怜见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又逼迫着老公给码出来一章,希望大家喜欢。 59 第五十八章:各自行动 山坡上,屋后面的小树林里,一棵较为粗大的树后面,猫着两个圆滚滚的小身影,正是春树和香草两个娃娃。仔细一看,春树的手里头还攥着一根细草绳。 小香草把脸挨过去小声的问:“哥,你说能不能逮着?” 春树没有回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那支起的竹匾,小声回道:“你不说话就能。” 小香草捏着鼻子更小声的道:“哥,我想打喷嚏。”春树还是没有回头小声道:“忍着。” 小香草安静了一会儿,松开了鼻子,扭扭身子道:“哥,我想放屁。” 春树这次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气呼呼地盯着他妹妹,正想说什么,忽然小香草咧着嘴笑了,小声道:“我放完了,大臭屁。” 小香草说完,忽然小身子往前一扑,将他哥撞到一边,抢过草绳猛地一拉,大呼小叫道:“扣着了!扣着了!” 春树气呼呼地站起身来:“上次你也这么说,结果拉早了,底下什么也没有。你就会捣乱。” 小香草往竹匾那边跑去,边跑边大喊:“是真的,还动呢,快拿网来。” 两个小人儿挤在一处一通忙活,春树收网,里面一只野山鸡正在扑腾挣扎。 小香草乐道:“还有两只家雀儿。”春树喜道:“还真叫你碰着了。” 小香草得意道:“你光听婶婶的,耐心等,可谷粒儿都快被它吃完了,再不拉它就走人啦!” 春树笑道:“什么走人?是走鸟!不对不对,是鸟走,鸟飞走。” 小香草拖起地上的竹匾,用绳子拽着往前走,边招呼春树道:“走,哥,让娘和婶婶看看去。对了,刚才我骗你,我没放臭屁。嘿嘿,嘿嘿。” 春树上前把那竹匾的拖绳也拿了过来,用肩膀撞撞香草道:“嘿嘿什么嘿嘿,就知道唬弄你哥。” 小香草已经开始分配起战利品来:“哥,这山鸡毛真好看,你给我弄个毽子踢着玩儿;家雀儿就烤了吃,要不就zhan(攒)着,再多逮几只让婶婶给炸肉丸zhi(子)……” 春树听她说着说着口齿不清起来,扭头一看,发现她正在往回吸溜口水,那个小馋样儿,惹得春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的另一侧,桑榆与梨花嫂都忙活得微微见汗。雪地上一棵大树旁,已堆了三捆合抱粗的树枝子,都是拣着不粗不细的树枝砍的,最粗的也不过是婴儿手臂那般。 桑榆停下柴刀,对梨花嫂道:“嫂子,还是你手脚快,足足比我快一倍啊。我发现这树枝子还真不好砍,膀子都酸了。梨花嫂也停了手走过来道:“你是第一次干这活,不会用巧劲,来前儿南山特意嘱咐你别贪多,就是怕你明日膀子疼得抬不起来。” 桑榆揉揉膀子道:“我也是有点着急,刚来的时候你带我到灌木丛那边,因为那边比较好砍伐,柴的粗细也合适,没想到已有人捷足先登,将那边灌木砍伐了个七七八八,我们只好到这边。这说明村里有人也觉得年景不妙,甚至没待雪停就已行动起来。我怕这雪再飘起来时,所有眼睛都会盯到柴上来,到时再难砍到粗细适中、能够弄个半干的柴。” 梨花嫂笑道:“所以说吗,村里也不少精明能干的人,咱们能够想到,别人也能想到。这片树林本是无主之物,只要不是撺伐得空出地皮来,谁都可以到这里弄柴禾。” 桑榆抹抹汗道:“这我知道,刚才灌木丛那边,那人也是错落着砍伐的。” 这时春树与香草两个娃娃已经找了过来,小香草显摆着那只野山鸡,高兴得很,桑榆将她大大的夸了一顿,收了山鸡和家雀儿,放到早就带来的竹筐子里。这竹筐子是有竹编的盖子的,边缘还坠着拳头大的石块,这样山鸡就飞不出来。 春树带着小香草在桑榆的指点下,又向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准备再接再厉,多逮些野物。 梨花嫂满意地笑道:“真没有想到,这两个小人还能有所收获。” 桑榆夸奖道:“春树沉稳,草儿机灵,年纪虽小却都聪慧非常,你这两个小儿生得极好,叫人相处起来忍不住地喜欢。” 梨花嫂却夸起了桑榆来:“这孩子交给不同人带,真能带出两样儿来。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只知道吃饱了不饿的娃娃,每日里出去撒欢儿,只要不磕着碰着,我就知足了。至于干活,草儿能替我搓搓线头跑跑腿儿,春树能帮我烧壶开水喂喂鸡,就是极限了。但在你那里,草儿居然能做叫化鸡,春树也能捕山鸡了,这可都是大人们做的事儿,我都没想过他们能干成。” 桑榆闻言道:“只要相信他们,鼓励他们,他们还能做得更多。哎呀不说了,歇了这一会儿,身上都有点凉了,咱再砍起来吧。” 。 季南山这次进山虽说有点小危险,差点陷进一个雪窝子里去,但成果却颇让人心喜。他逮了一窝大小七只狍子,用箭射得了四只山鸡,还在一个落满雪的草窝子里,捡着两只又冷又饿命不久矣的灰山跳。季秋阳的收获要小些,但也逮到两只肥狍子、一只野山鸡、一只野鹁鸪。季南山还在雪地上做了不少陷阱,静待野物自己送上门。 季南山回到家,放下东西就去了小树林,发现桑榆已弄到两大捆柴,那两个娃娃都出人意料扣着一只山鸡,一只鹌鹑。季南山往返两次,将柴火弄回了家,看到季婆子将晌饭做好了,又喊了她们收工回来。 吃饭的时候,桑榆说起灌木丛已被人抢先砍去的事儿。季南山回道:“正常,咱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这年景眼瞅不太妙,这冬几乎已断定十分难熬,心思活泛的人,准备不足的人,都会着急起来,这也是意料中事。” 桑榆又关心道:“山那边积雪多深?你可得小心点儿,不熟的地界儿千万别去,也不要见猎心喜深入林中。我们今冬的储备尚算丰足,一切以安全为主。” 季婆子难得与桑榆同气连枝,跟着细细嘱咐起季南山来。 季南山吃完饭一抹嘴,对季婆子道:“娘,你帮我收拾一只山鸡,拿老姜炖上,用瓦罐。这几日先生一直身子不太爽利,我想给他补补。” 对于溪和先生的事,季婆子倒是从不吝啬,一口答应下来。吃完饭,果然就去忙活起来。桑榆也跟着帮忙,将那狍子野鸡的都收拾出来,只是那两只灰山跳儿看着又缓过劲来了,似乎能养活的样子,桑榆就没急着杀,反正家里做饭做菜也总有些下角料留下来,干脆就先养着它们。 这一忙活就是一下午,等把狍子肉、野鸡肉都收拾出来,撒了盐巴,季婆子找了个鼓肚子的小缸来,将肉放进去,盖上木盖子,上面又压了块青条石,就将缸放到了外头院里去,外面的天气极冷,不久就会上冻,也坏不了。 只是这样一倒腾,季婆子发现一个敞口鼓肚儿一尺多高的灰缸底子裂了缝,心疼嘟囔了好半晌。又赶紧地从院子里抱了点稻秸秆来,不一会儿编了个稻草围子,出去围上了刚放到外头院里的盛肉的缸,显然是怕那个缸也冻裂了。 那个裂了缝子的灰缸,季婆子不得不扔出去,却让桑榆拦了下来,将缸弄去了自己屋子,说有用。能废物利用自然是最好,季婆子也大方地给了她。 这次虽得了不少野味儿,那肉却被季婆子都冻到了外头,桑榆用剔出来的一副野鸡骨架炖了俩土豆,又熬了一瓦罐骨头汤,里面添了些红枣、枸杞、山蘑菇,味道鲜得很。虽说主食只是杂面菜饼子,但有汤有菜,一家人都吃了个饱足热乎,足足吃掉了十五个菜饼子,季南山一个人就吃了八个。 桑榆估计着这几天得将那鸡骨架什么的都吃了,琢磨着有阵子没吃着菜蔬了,想了想就泡了一瓦盆黄豆,放到自己屋里炕头上了,下面还特意垫了个季婆子下午编出来的草围子,省得炕太热豆芽发不好。泡完黄豆,又想起来能长点蒜苗吃,秋里备菜的时候,家里买了六辫子大蒜,桑榆又找了两个瓦盆,装了水,各自放了十来头大蒜,也放去了自己屋里。桑榆腌渍的酸菜也到了开缸的日子了,这么一盘算,家里吃食还算丰富富裕,桑榆心中安定了许多。 这个时候的桑榆,乃至荷塘村所有的人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寒冬将会寒冷到什么程度,而明年的春天,来得又是怎样的迟。 60 第五十九章:平地生波 桑榆腌渍的酸菜,很合大家口味儿。她给梨花嫂家送去了两颗,不到三日竟叫他们吃完了。梨花嫂这天特意又上了门,一进门就问道:“你那新腌成的酸菜,南山他们都爱吃不?要是不爱吃,你全换给我,我用水灵灵的最大颗的菘菜跟你换,随你挑。” 桑榆闻言乐道:“怎么?吃馋了?我再给你拿两颗还行,全拿给你我可舍不得,我自己也挺喜欢吃的。南山他们俩看着也比较喜欢,只要按我说的方法做,管保越吃越香。” 梨花嫂坐到炕上,一拍大腿道:“就是按你说的法子做的。放了肉,肥瘦都有,还有猪血块儿,加了辣子一起炖,香里透着一点点酸,别提有多下饭。你说也奇怪,直接用新鲜菘菜炖肉吃就没有这个香,也没有这个下饭。你不知道小草儿和春树俩娃都抢着菜汤泡饭。今儿个我来就是受了小草儿的指派,人家说了‘娘,用咱最好的菘菜把我婶的腌菜都换来,多给两颗也行。’你听听。” 桑榆说:“要真这么想吃我可以再腌一缸,你家出菜,这菜得花一个多月的功夫才能腌好,腌好之前,咱两家就先吃我家这第一缸的。只是这次没法晒菜,也不知能不能腌好,先少腌点儿,试试。” 梨花嫂附和道:“对啊,这菜要水气大了容易腌烂了,发霉长毛什么的,还是别冒险糟践菜了。啥好菜也不能天天上桌,菜留的有,肉跟不上啊。你再给我拿两颗得了。” 桑榆给她捡了三颗酸菜,又抓了一大把葵花子,塞给了梨花嫂,说道:“这个给草儿带着,没能把腌菜全换走,好歹给小家伙个安慰。” 梨花嫂接过去叹息着夸了一句:“你啊,对个小孩子都这么用心,这么客气,难怪孩子们喜欢你。以前叫三婶,后来叫婶婶,现在直接说‘我婶儿如何如何,我婶儿怎样怎样’,就跟真正的亲兄弟家那般称呼。” 桑榆笑笑,两人又唠了会儿别的,桑榆才送走了梨花嫂。刚进屋门,季婆子立刻从她屋里出来了,问道:“梨花来干吗了?” 桑榆关好屋门,回道:“没啥事,要颗腌菜。” 季婆子皱眉道:“要啊?” 桑榆听出她话的重音,赶忙解释道:“不是要,是跟咱换,菜窖里她家的菘菜随咱挑。” 季婆子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你挑了没?”桑榆摇了摇头。 季婆子吩咐道:“那你挑过来去,日子久了省了忘了。不是三颗是五颗啊。”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不愿意去,想了会儿回了句:“前儿个时候,嫂子还送了十个鸡子儿来,说咱家鸡少,天冷了鸡又不爱下蛋,怕七七不够吃。要不,这几颗菜就算了吧?邻里之间互通有无,人情往来,彼此心中有数,算得太清楚,反而不好。” 季婆子横了她一眼,说话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你这是要跟我算吧算吧了?那好,我问你:昨日进山,季秋阳几无所获,南山运气好,陷阱里逮着头母鹿,他不过帮着运了过来,南山就给了他两只山鸡,他拿得可是痛快地很。难道咱只能让人家占便宜不成?” 桑榆斟酌着回道:“山外围踩熟的点儿,不过就那么一处两处,都叫南山做了陷阱,外围总共能有多少野物?林子深处又不敢进,分他一些也没什么,总不能叫人家空手而归,何况他也帮了忙。” 季婆子气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帮着别人算计自家?你是不是觉得咱家日子比他们好?我告诉你,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你别看我们如今住得比他们舒适,家里比他们利索,可这都是银钱换来的,家里那点积蓄败得精光,在这荷塘村里,别说是秋阳梨花家,就是全村都算上,咱家的家底儿也只能倒着数。” 桑榆不想和她吵架,就回道:“您自己看着办吧,我手头还有些活儿。”说完桑榆便进了自己屋。 季婆子在堂屋里气呼呼道:“我办就我办。难道我不知道送人东西就是做脸面?问题是里子兜不住,面子又能撑多久?别以为我活了这把岁数还不如你会做人,只是我更现实,总得自己有的吃,吃饱了,吃剩了,才有的送人情。” 桑榆在屋里不敢回话,外面季婆子又道:“听着点儿七七,睡了有一会儿了。我去拿菜!” 等季婆子出去了,桑榆趁着七七没醒,抓紧时间做晌饭。她做的是擀杂面条,想下热汤面吃,就着有骨头汤,估计能挺香,吃着也热乎。桑榆也没有多擀,就擀了一轴面,够她和季婆子两个人吃就行。季南山晌午不一定回来吃饭,他和季秋阳去了坡下,帮季连水家修柜台去了。 面条擀好,热汤烧开,还不见季婆子回来,桑榆先去里屋看了下,见七七还没有醒,便披了个大棉袄,快步往山坡上菜窖那儿走去。快到的时候,桑榆就见到菜窑那边顶子上,掀起了一米来宽的草帘子,露着菜窖口儿,显然季婆子还在里面,更显然拿颗菜用不了这许久。桑榆心下焦急起来,嘴里喊着,人已快步奔上前去。 果然,季婆子坐在菜窖底上梯子旁边,正捂着脚丫子呻|吟。听到外面有动静,抬头见是桑榆来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黑心肝的小毒妇!让我一个老婆子大雪天的爬菜窖,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看我碍眼,巴不得我摔死摔残!拖到现在才找来,你好狠的心啊……” 桑榆顾不上听她喝骂,赶紧地回身去叫人,才迈开步,就听到里头季婆子声嘶力竭喊道:“你居然敢拔脚就走!这是要让我自生自灭啊,你这……” 桑榆心中一阵阵儿的发凉,又一阵阵儿的发热。听着那刺耳的叫骂,她只觉得心里的火气不住地往脑袋上蹿。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儿,何况桑榆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没有从小就受到这里三从四德的荼毒制约。她一时间真的有种冲动:既然老天给她机会重活一回,何必要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这种气! 季婆子过日子的时候,总拿她当外人防范着,总会恶意揣度儿她故意败家,甚至在外面散播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让村里人觉得她如何的不孝,这些也就算了。最让桑榆受不了的,是她骂起人来,丝毫不留口德,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往外冒,简直不给人留一丝余地。桑榆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做小伏低了,这样还换不来家和万事兴,就真叫她寒心了。 说起来啰嗦,其实这些不过是刹那间的思绪。此时桑榆已快步走到孙溪和门前,大声地招呼了起来。毕竟季婆子还在菜窖底下受着伤呢,无论如何总要将人先救出来。坡上住的近的,总共梨花他们三家,如今在家的男人,就只剩孙溪和一个,桑榆立刻就想到了找他求救。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未必没有一些别的潜意识里的想法,比如季婆子每次发作,孙溪和都是能阻止得了的那个人。 也许这次的急奔求救,一个是为季婆子,一个是为桑榆自己。为了桑榆即将要面对的季婆子无穷的数落,为了孙溪和能尽快制止这些,以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再惹出什么事儿来。 桑榆的呼喊声,惊动了孙溪和,也惊动了梨花嫂。孙溪和披了棉斗篷疾步而出,转眼便冲到了大门边,他见桑榆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目无定焦地倚在大门上,心中不由一紧,追问道:“别急!出了什么事儿?” 桑榆指指菜窖那边道:“我婆婆在菜窖那儿滑落木梯,跌伤了脚,我自己无法将她弄上来。” 梨花嫂一听,拍了一下旁边小草儿的脑袋道:“到坡下你二叔家,把你爹和你三叔喊回来。”小草儿拔腿就跑了。 孙溪和对梨花嫂道:“梨花嫂子,拿你家最大最结实的筐子来,再拿两根粗草绳。” 梨花嫂没动弹,春树已扭头往院里跑去了。不多时就从草蓬里拖拉了一只大筐过来,见到原在孙溪和大门口的几人,都已经向菜窖那边走去,他连忙跟了上去。 菜窖那边,季婆子犹自哭天抹泪、喝骂不止。梨花嫂听她骂得难听,赶紧地上前喊道:“干娘,桑榆去喊人了,没有不管你。你先别哭了,我们这就救你上来。” 孙溪和沉着脸,接过春树拿着的大筐子,绑起草绳来。梨花嫂道:“得下去一个人,把她弄到筐里,我去吧。” 桑榆拉住她道:“还是我去吧。待会儿往外拉筐子的时候,我没你有劲。” 梨花妇扶着木梯,让桑榆爬了下去。因为在外面走路鞋上沾了雪,又因为那木梯天长日久使用,被踩得甚是光滑,手要是把不紧,还真容易滑落下去。 季婆子此时已经不“哎呦”了。耳根子一清净,桑榆觉得心里平静许多。这时,上面孙溪和已经将筐子系了下来,桑榆上前去扶季婆子:“娘,你还能动吗?我扶你进筐子。” 季婆子紧抿着嘴角,斜了桑榆一眼,接着瞪圆了眼睛,忽地狠呸了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到桑榆脖颈上!她一边向筐子里爬,一边恶狠狠地道:“将我折腾得差点断了气丢了命,这会儿又来假惺惺!” 第31节 上面孙溪和与梨花嫂都愣住了,直到下面季婆子在筐子里喊“好了”,他们才回过神来,一起用力将筐子提了上去。 梨花嫂走到筐子那儿,客套地关心了一句:“摔着哪儿了?让溪和先生给瞅瞅。” 孙溪和冷淡地回道:“不必瞅了,叫骂声中气十足,可见没有大碍。” 上面几人一时气氛有点儿僵。忽然,从菜窖里传来桑榆悲愤难抑的大哭声。 孙溪和低头往下看,只见桑榆跌坐在菜窖里,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被吐了唾沫的脖颈,正哭得撕心裂肺。此时此刻,她好像忘记了一切,再没有任何顾忌,她哭的声音是那么的大,又是那么的悲,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那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情绪,仿佛奔涌而出的山洪,终于冲破桎梏自己的闸口,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扑卷而来。又好似一叶风雨飘摇的孤舟,穿行在雷电交加的深夜,摇橹者放弃了船桨,闭目于狂涛骇浪之中,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将生死置之度外,全凭老天安排。 孙溪和知道,季婆子的一口唾沫,淹没了桑榆的整个世界。他满腔悲愤,眼眶热辣,双拳紧握,青筋迸出,只想一拳挥出去,砸烂让桑榆痛哭的一切。 桑榆崩溃的哭声,又何尝不让梨花嫂心酸难耐,她直起身子,不想再过问季婆子的死活,只想赶紧下到菜窖里,去拥抱住桑榆,让她停止悲泣,感受到一丝温暖。 这时候,积雪“咔吱咔吱”急促地响了起来,正是小草儿带着季南山与季秋阳,跑上了山坡来。 季南山自然听到了桑榆的哭嚎之声,却左右瞧不见她人在那里。季婆子见儿子来了,又听到桑榆哭声不止,唯恐她先声夺人,紧随着也干嚎起来。 梨花嫂叹息一声,脑袋疼了起来,知道今日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要解决这作妖的老婆子的问题,要不咱桑榆过得忒憋屈…… 61 第六十章:婆媳对质 荷塘村的小山坡上,季婆子与桑榆皆是哭声不止,梨花嫂看了季南山一眼,说道:“桑榆在菜窖里。” 然后便从木梯那下了进去。 梨花嫂扶起桑榆,在下面小声道:“别哭了,跟嫂子上去,我倒要看看,自己踩滑了脚的事儿,她是怎么样将罪责都诬到你头上去!你别怕,南山回来了,上头溪和先生也在,嫂子也不走,待会儿她如果真敢发落你,嫂子一定为你说话!” 梨花嫂虽劝住了桑榆的哭声,却见她犹是一副秀眉紧锁、神色哀戚的模样儿,在那木梯前站着,眼神儿有点发直,不知在想些什么。梨花嫂灵机一动,一拍巴掌道:“哎哟我的娘哎!大人全出来了,小七七谁管着呢!快别发愣了,赶紧地,先上去再说!说着便将桑榆往木梯上推,桑榆也顺势就爬了上去。” 上去后,溪和先生等在那里,旁人却不见踪影。溪和先生道:“我让南山把他娘给背了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否则过会儿该有好事儿的围过来看热闹了。”说完他低*去将菜窖重又盖好,然后催促着梨花嫂搂着桑榆回了家。 到家后,桑榆没管季婆子,一挑门帘进了自己屋。发现小草儿和春树都在屋里,七七已醒了,小草儿正在摇篮边逗她玩儿,见桑榆回来了,就指着七七道:“刚不哭了,脸上还挂着泪呢!” 桑榆上前,将七七从摇篮里抱起搂在怀里,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掉落起来。 梨花嫂听了听,季婆子那屋似乎没啥动静,小声安慰桑榆道:“我看应该是没事了。她伤得也不重,也没什么道理揪住不放。”说完一乐道,“再说你那一嗓子,哭声震天的,估计也吓了她一跳。” 桑榆止住眼泪,忽地抬头道:“嫂子,我受够了,她可以不把我当亲人家人看待,便起码要把我当人看。她如果还这样不把我当人看,那这个家,我也没什么可留恋!” 桑榆说完,抱着七七就向那屋走去,梨花嫂赶紧跟上。 季婆子屋里,孙溪和刚刚给她检查完脚上的伤,季南山正拿着一瓶红花油给她揉着脚踝。季南山手一到,季婆子就连声哎哟。季秋阳皱眉道:“看着似乎很疼的样子,可确认了骨头没事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连水也赶了过来,闻言道:“溪和先生刚给仔细查了,应该没事儿。” 季婆子闻言加倍的呼痛不止,连季南山听了都有些不确定了,问道:“娘,怎么个疼法?是揉得疼,还是里面骨头疼?”季婆子没好气的回道:“整个脚都疼!你领回来的好媳妇!大雪天让你老娘去爬菜窖,没安好心!如今我摔成这样,可如了她的意,称了她了心!” 季南山手上一停,帮腔道:“桑榆不是那种人,你摔着是个意外,她心里必也是不好受的。” 季婆子冷哼道:“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好受?” 屋门旁一听了陈子的桑榆开口道:“娘也不是我,怎知我是在幸灾乐祸?不过是因为娘从来不把我往好处想过。” 季婆子嗤笑道:“想要人说好,得把事情做在前里。你在我身上就没出过好心,让我从哪儿说你好?” 桑榆见季婆子讲话十分刁钻,她并不讲到实际处,但话语中却处处透狠,将桑榆说了个一无是处。桑榆今日已是豁出去了,她正视着季婆子道:“婆婆,我素日有甚不是,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今日溪和先生与大哥、二哥都在,你且将不满之处尽皆说来。若是我桑榆真正那般十恶不赦,我便自动请休,还您老清静。若不是,那么我今日放肆,也要向婆婆您讨个说法。” 季婆子似是察觉出了桑榆今日与往日不同,她眼皮子跳了几跳,想着这必不是什么好兆头。但眼下这许多往来密切的人在这里看着,她又怎能叫她个小媳妇给吓唬住露了怯呢?一念转过,季婆子面色快速由犹豫转向了悲戚。要说这季婆子也不愧活了几十年的岁数,虽不到人老成精的地步,但还真当得上是唱作俱佳。只见她仿佛被桑榆适才之言气伤了心肺般的表情,手指着桑榆,都有些颤抖起来,嘴里却对旁观的几人说道:“你们看了没?今日亲眼看了没?当着你们的面儿,就敢这样跟我拍板叫阵啊!这背着人时可还了得?试问哪家的媳妇敢如她这般放肆?” 按说眼瞅着人家婆媳之间要闹起来,这外人就该寻个由子退避开去才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这俗语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再且说眼前几人既不是清官也不是族长。其实那季婆子心中也是打的这个算盘:先将外人清人了场,然后再好好跟桑榆算账! 只是今日情形却有些不同。首先是孙溪和当场见了季婆子如何欺负桑榆,心里正窝着一团火气没处发散;再就是梨花嫂在桑榆那屋放下豪言要留下给她撑腰;那季秋阳有意退去,却见自家媳妇在桑榆身站的稳当;那季连水也有意退去,却见溪和先生与季秋阳都没有动,便也按捺下来。 季南山趁季婆子分神不“哎哟”了,赶紧地用红花油将她的脚踝揉遍了,到此时刚停手。他盖好花油的瓷瓶,将它放到桌上,转身劝道:“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绊绊闹些口角,千万不要动真气。你们心里有什么委屈,都对我说就行了。今儿已经劳烦先生、大哥他好们一会儿子了,没理由再让人家为我们的家务事操心 。” 季南山息事宁人也没错,只不过他这话合了季婆子的心意,却将桑榆推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去。桑榆接话道:“今日在这儿的,根本就没有外人。一个是南山的先生,两个是结义的兄长,再就是大嫂了。我不把他们当外人,也不怕在他们面前丢脸,而且留他们也是为我做个见证。” 桑榆说到这,看到南山一眼道:“南山,你是个好人,又对我有恩,本来千难万难我都该忍下去才是。我桑榆不怕家里一贫如洗,因为我不是懒媳妇你不是懒汉子,我们可以白手起家。但我到底是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生活,娘有长辈的身份,你有男人的面子,我只要求能有我做人的尊严。因为我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不是像在商府那样为奴为婢。即便是在商府为人奴婢,做错事也不过是罚下月例,最多领几板子罢了。我桑榆虽年少失怙,飘无所依,却从来没被人当面朝脸上吐痰!况且我本没有做错事!” 桑榆越说越是气愤,简直停不下来,她继续道:“我知道村人对我风评并不怎样,但我问心无愧。到这个家后,我一门心思将日子过好,些许成果众目可见。我素日里除去下田劳作,便是操持家务,再就是想法子赚点银子贴补家用,我很少与村人往来,如何辛勤劳作还得了恶名,我是不得而知,想必婆婆清楚明白!我往日只想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却不料事到今日还是到了要当面锣对面鼓的地步。今日我受此屈辱,已是承受极限,如果不能给我个说法,那就是不给我活路,要将我往死里逼!” 62 第六十一章:婆媳交锋 桑榆快言快语的一番话,让季婆子听得又气又恼。她一拍桌子怒道:“你是说我在外头乱嚼你舌根了?有人说也要有人信,你素日里若真做的千好万好,我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信。单是败家这一项,荷塘村无人能与你比……” 桑榆就此截住她的话头,问道:“这么说婆婆安给我的第一项罪名是败家了?那我今日到要问个清楚,败家是什么意思?我哪里败家了?据我所知,说一个人败家,乃是说她乱用家里的钱财吃喝玩乐自己享受。我吃什么了?我穿什么了?今年翻修房子是用了不少银钱,但都是经过你们同意的,而且房子不是给我一个人住的,为什么败家的罪名只安在我一个人身上?” 季婆子道:“你敢说翻修房子不是为了你?你没来这个家的时候,破房子我们母子住了这么些年,也没被冻死。” 没等桑榆说什么,季南山插话道:“娘,翻修房子是我提出的。咱们大人怎么都好说,七七太小,主要是为了她。再说,这些是桑榆赚来的,我们成亲的时候,草屋茅舍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确是委屈了她。” 季婆子闻言脸色大变,紧接着突然做出了一连串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她原本是倚着炕橱坐着,忽然身子前倾,双手拄炕将头连点,像是赔罪一般一连声的道:“我老婆子错了,是我错了啊!求儿子、儿媳妇大人大量放我一马。这哪是我的家?这是你们小两口的家。你们让我住在这儿,给我一口吃的,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我对不起你们啊,儿子说媳妇,我无能给盖不了新房,儿媳妇挣了钱自己翻修了房子,我还要说三道四。你们宽限我两天,等我脚好了,我立刻挪地方,不碍你们的眼。” 季南山急得面红耳赤,急拉着她窘迫道:“娘,你这是干什么,多让人笑话!” 一见季婆子撒泼,旁观的几个外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告辞。桑榆拽着梨花嫂,眼睛看着季南山道:“我本来想,凡事逃不出个‘理’字,一家人有了矛盾,坐下来把话说开,各自退一步,互相体凉,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没有想到,有人根本不讲理。既如此,我受了屈辱,得不到公道,在这里待着也没有意义。” 季南山实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之间懵在了当场。炕上的季婆子反映倒快,鼓起一双小眼睛,瞪着梨花嫂语带威胁地道:“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我看哪家巴巴的领了你去住!” 一时间,争先恐后往门边走的人都怔在当场。桑榆正想负气回话,梨花嫂抓了抓她的手,下巴往门口一抬,只见屋门口季秋白披着一件厚棉斗篷走了进来。她正好听到个尾巴,便抬脸先看看了孙溪和的脸色,又接到了梨花嫂的眼神,当下心里已有计较,拍了拍斗篷上的雪,冲桑榆一乐道:“我家倒还清静,桑榆若是不嫌弃,尽管带了七七去住。” 她说完还特意朝季婆子那屋扬了扬声喊道:“最好住个天长地久,与我做伴,省的无聊。” 桑榆回头看了季南山一眼,叹了口气道:“非是我忘恩薄情,实在是做人都有个底限。没有尊严的活着,生不如死。我给你一段时间处理此事,希望到年前你能给个答复。” 说完,桑榆走到自己屋里,似乎是收拾东西去了。季婆子那屋,季南山着了急,扭头对季婆子喊了一句:“娘!”言下之意乃是无声的请求季婆子,让她想办法留下桑榆。 季婆子接到信号,忽然大喝一声道:“秋阳梨花!这是我家的私事,你们就看着你妹妹瞎掺合?!” 梨花嫂扯了一下季秋阳的衣袖,抢先回道:“秋白已是个大人,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我毕竟只是她的嫂子,不是她的婆婆,不敢像您管教桑榆那样,我怕她离家出走。” 季婆子被呛了个满脸通红,令众人目瞪口呆的是她竟然能将火儿扯到桑榆身上,羞怒之下口不择言的骂道:“还说不是狐狸精?一个惯会迷惑人心的东西!进我家门不到一年,老邻旧居都被撩扯到了她身边!败家玩意儿,拿着东西到处送人情,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婆婆叫板,落男人面子,让外人笑话,一个不贤不孝的破落户,装什么清高?扮什么委屈?有本事走出这个家门,就别回来!” 早在她骂到中途,旁观的几人就一起离了场。桑榆抱着七七,季秋白帮着她拎着包袱也走出了屋门。这情形让季婆子心头火更旺,叫骂声更高,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季南山听傻了眼,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季婆子,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季婆子看他的样子,也是一惊,脱口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季南山直愣着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缓缓摇头喃喃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季婆子气苦:“你说什么!” 季南山此时神色已渐渐恢复过来,他看着季婆子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娘,假如你的婆婆这样骂你,我就跟她拼了。” 季南山的这句话,倒说的季婆子一时无言已对。季南山接着道:“我素知你不喜桑榆,却没有想到她在你心里竟如此不堪!你如此轻视于她,从心底瞧不起她,桑榆说的不错,你从没将她当成一家人对待。娘你有没有想过:桑榆已经是我媳妇,你这样对她,轻贱她,岂不是也在打我的脸?你骂桑榆不给我面子,叫外人笑话,你呢?如今我失了面子,也丢了里子,走了妻子,也没了孩子。娘,你是要散了这一家子?” 季婆子这次是真的没有想到一向老实巴交、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想起这些年来南山他爹走了以后,母子俩相依为命,何曾想过会出现今日的情形?她不由得将牙直咬,对桑榆的恨意犹发浓郁。 季婆子眼见着季南山追出门去,却并没有出言阻拦,她心里也十分的难过。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在她看来别人的尊重,那是靠自己赢来的,不是靠别人给的,她的确是看不上桑榆。 首先,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就不是什么值得人尊重的清白姑娘,更何况到现在她犹在怀疑七七的身世来历;再者说,就算她再不对那也是老人,是长辈,受点委屈也不会死,谁家媳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最主要的还是桑榆本人,她看起来不言不语,什么说的都没有,其实心里极有主意。每次被季婆子数落,她虽不说话却总叫季婆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战战兢兢,更不诚惶诚恐,既不楚楚可怜,又不出言道歉。季婆子特别讨厌桑榆沉默的神情,她的脸上没有讥诮,唇边没有笑意,却让季婆子浑身都不舒服。季婆子多次在事后琢磨过为何会这样,后来她终于明白了,那说明桑榆根本就不赞同她的话,但又不屑和她争辩。越是这样,季婆子越是找茬说她,但每次都仿佛将拳头打在棉花上,一口闷气始终没个发泄处。 最让季婆子郁闷的一点,是桑榆比她会做人。她不仅能与小沈掌柜、陈二公子那样的富贵人物结交,也能与梨花、秋阳这样的寻常百姓亲近。要说这也是她的本事,碍不着季婆子什么,但久而久之季婆子感到了不快。因为她觉察出这个家的重心成了桑榆,这个家的主人在外人眼里,似乎也是桑榆。梨花登门必是来找桑榆,有什么事也是先与她商量。娘们儿家家的也就算了,渐渐地,季秋阳,甚至溪和先生都对桑榆格外的高看一眼。而相对地,别说她这个老婆子,就连季南山也似乎越来越没有一家之主的样子。 季婆子并不是非要掌管家中大权,一个刚刚能吃饱穿暖的穷门小户,可叫人操心的不过是些柴米油盐,这种权利又有什么可叫人眷恋。但是就算她放权,接手的也应该是季南山,女人家只管伺候好当家的男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备好饭菜,看好孩子,农忙时下地搭把手也就算了,怎么能越俎代庖站到男人的身前,抢了男人的地位?季南山不觉得害臊,她都觉得寒碜。 再想起桑榆不声不响收买人心的手段,就连香草那样的小孩子都对她言听计从、服服帖帖,季婆子越发觉得桑榆是一个工于心计的阴险人物,而今日的一切恰恰印证了她的判断:看她那伶牙俐齿的样子,看她那滔滔不绝的道理,看她那忍无可忍的表演,还有那借机大闹的本事…… 季婆子不想讲理,所以她歇斯底里的闹了一场,但季婆子并不认为自己没有理,婆婆二字就是她走遍天下的正理。在她看来婆婆说话敢中途答茬都是要掌嘴的。没别的,由古而今就是这么个规矩。季婆子又想起坊间一个传言,传说前朝宫里的一个宠妃,只因顶撞了太后一句,就被扔到井里活活淹死。而她不过是一时激怒吐了桑榆一口,她竟然借机哭得要死要活,还敢离家出走威胁于她。在季婆子看来,桑榆今天的行为大逆不道,一天打八遍都不过分。 其实,这婆媳二人脾气秉性确实不合,谁都看不上谁,相处久了出现问题,几乎是个必然。而且,二人理念如此南辕北辙,就算坐到一块儿真掰扯掰扯,估计也是鸡同鸭讲,彼此对牛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不适,更新晚了,请大家见凉。希望亲们都给撒把花,让我看了高兴高兴。 63 第六十二章:前因后果 季南山冲出大门,一时之间有点茫然。他想直接冲去季秋白家,但想到桑榆临走之前的话语,还有那种平静却坚定的表情,他知道如果事情不能解决,那么去也是白去。 愣了半响之后,他拐去了梨花嫂家,想打听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走到梨花嫂家大门口,忽然听到梨花嫂在后面叫他,回头一看,果然见梨花嫂挎着一只大竹篮,正从菜窖那边儿过来。 季南山先招呼了一声:“嫂子,取菜去啦?” 梨花嫂的脸上一丝笑模样儿也没有,好似还有点气的样子,不过她的语调倒是四平八稳:“嗯。取菜去了,正好你在,就不用我送去了,还给你家的,五颗最大最结实的菘菜,别忘了千万跟干娘说一声,省得她老惦记再落个心病。今儿个她摔伤脚就是为了这五棵菜。” 季南山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心里更是茫然了。他头午在坡下季连水家喝了半斤来酒,此刻叫冷风一吹,只觉得脑瓜仁儿嗡嗡地疼。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太阳穴,然后叹气道:“嫂子,有啥话让我进屋说吧,我这的确是不知情,正想来问问你呢!” 梨花嫂知他说的是实话,也没再为难他,当先抬脚引他进了院子,到堂屋里坐下,梨花嫂见他还直搓脑袋,知道他一方面酒后难受,一方面为事态着急,心就有些软了,叹口气吩咐小香草道:“用米醋加热水,给你三叔沏个鸡子汤来,解解这个难受劲儿。” 季南山连忙道谢:“嫂子,劳你操心。草儿,受累哈!” 小草儿爽快应道:“没事儿,三叔,一会儿就好。”说完就去厨房里忙去了。 梨花嫂在迎门案的另一侧坐下,先道:“你大哥也有点喝多了,回来躺炕上就睡着了。你想问啥我知道,不是嫂子我偏心桑榆,的确今儿这事吧,干娘有点弄大发了,大发得邪乎。我看她这么闹,我心里都好奇啊,所以我在门外等了桑榆一会儿,多嘴问了两句。桑榆不想多说,但见我执意问,就提了一句。我自个儿一琢磨,就连上了,明白了。” 香草这时已端了一个热气腾腾冒着酸味儿的大碗进来了,梨花嫂见季南山一仰脖灌了大半碗进去,才接着道:“事情啊是这样的,这不你家桑榆腌菜手艺好儿!那酸菜腌得我一家大小都爱吃,她前几日送过来让我们尝鲜的那两颗啊,很快就吃没了。草儿呢就催着我去跟她婶再换两颗。桑榆知道我的来意,给我捞了三颗菜,还给小草儿装了一口袋葵花籽带回来。嫂子我真不是想占你家便宜,实在是咱两家用的一口菜窖,嫂子就想偷个懒儿,没直接带着那菜上家你换去,桑榆是说不用不用,说送予我吃,但嫂子真没那么大脸,就算桑榆不拿嫂子的菜,嫂子也会记在心里头,日后会从别的地方给你找补回去。” 季南山听到这里,心里已是大概有数儿,他脸有点红,真心实意地道:“嫂子你快别这么说了,我听了臊得慌,你平日里没少贴补我家,怕七七鸡子儿吃不上溜儿,是隔三差五就送几个,隔三差五就送几个。你家里也俩娃娃呢,这情我一直记心里。这七七还小,吃不得别的,你送一次,我收一次,哪回也没跟你客气过。这还是孩子那儿,再说大人这儿,你家南瓜留得多,长得好,这吃菜的当时口儿,你是一筐三四个地这么送,要过冬拉秧的时候,更别说了,那存货咱两家平分的。再别说你,单说小香草,是烀个地瓜,还是烤个家雀儿,都得去我家吃,让她三婶儿咬一口,咱两家能处成这样儿,别看我嘴上笨没说过啥知心话,可我心里头热乎。” 梨花嫂听季南山这么说,才是真正将那口气咽下去,脸上也和缓了神色,她接话道:“知道南山你这么想,嫂子我这片心啊,才能不凉下去。咱言归正题,我拿了菜走了后啊,干娘就让桑榆去菜窖取菜,五颗,从我家拿。桑榆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去,我推测着准是这样儿,她真要拿了,我下次进窖心里有数啊。你想啊南山,桑榆说了不要我的然后再偷摸去拿了,你让她以后怎么跟我见面儿?于是干娘自己去了呗,然后就摔着了。再接着就是桑榆等不回她,出门查看发现出事了,跑来求救了。” 梨花嫂顿了顿,接过小草儿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润了润喉。小草儿也捧给季南山一杯热水,忽然插话道:“三叔,不怪我三婶,真的,季奶奶嫌她找来晚了,骂人,可我在你家堂屋见了,我婶儿擀了一大轴面条,她做响午饭了,而且七七妹妹还睡觉呢,家里也得留下人啊!” 季南山摸了摸小草儿的头,喝着热水没说话。梨花嫂又道:“南山啊你没听见干娘骂的那|话|儿,什么‘黑心肝的小毒妇’啊‘贱人’什么的,听得人家溪和先生直皱眉头,连我都想捂住小草儿的耳朵。这哪家的婆婆管教儿媳,那也是分地点场合的,这当着一堆外人的面儿就这么骂,真叫桑榆没法活,这脸是真没地儿搁啊。然后桑榆下窖扶她,让她一口痰吐到脸上,真地,当时我跟溪和先生就在上头等着拽绳子,看得真真地,我俩都愣了。等后来把人救上来了,桑榆也崩溃了,后来的事儿,你就知道了。” 季南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就起身跟梨花嫂告辞了,梨花嫂送他出门,又劝道:“南山你也别怪桑榆离开家去秋白那儿住。你想想,桑榆她真是命苦啊,先前给人为奴为婢,好容易有自己家了,却容不下她,她……连个娘家都没有,嫂子我想到这个,都替她心酸。你没见她抱着七七背着包袱走在雪里下坡的背影,嫂子我看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情形,风吹雪花,天大地大,更显得她娘俩个可怜哟……” 梨花嫂说着,忍不住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季南山点了点头,朝自己家里走去,留梨花嫂一个人站在原地,她似乎有些走神,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了句:“这世上的婆婆哟,怎么都刀子嘴刀子心,专扎儿媳妇呢?这忒不公平!” 桑榆抱着七七跟着季秋白回了家。到了屋里坐下,季秋白边忙着往炭笼里又加了些好炭,边对桑榆道:“觉得冷不冷?其实我家里这铺也是火炕,就是不是请的专门手艺人盘的,热得不太均匀不说,还有些费柴火。” 桑榆搂着七七,闻言连忙道:“秋白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往常家里怎么样,往后就怎么样。你及时出现,收留我们娘儿俩,我心里都不知该怎么感激你才好。” 季秋白坐到炕上来,眼睛盯着桑榆诚恳地道:“你只要不嫌弃我,就尽管跟我吃跟我住,多久都没有问题。只要有我口吃的,就绝饿不着你和七七。其实我是听季连水媳妇说的,说你家好似出事了。我有些担心,这才去看看的。我虽只听了个尾音儿,但溪和先生和我嫂子都给我使了眼色,我知道这事儿绝不赖你。”说完季秋白环顾下屋子又道:“这些年我一个人住,其实又空落又寂寞,,你和七七能陪我住些日子,我求之不得。” 桑榆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说实话闹腾到现在,白擀了一轴面条也没吃上,已觉饿了,秋白你替我看会儿七七,我去做点饭吧。” 季秋白连忙道:“别,我去做。” 桑榆拦住她,将七七塞到她怀里道:“咱不刚说好了不客气了嘛,我还不知要叨扰你多久,难道这要你天天待客似的供着我啊?我做饭还有些心得,你只管等着吧。” 第32节 季秋白莞尔一笑,也便不再跟她客气,只是嘱咐道:“桑榆,给七七蒸个鸡子儿糕。” 桑榆走到堂屋灶上,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灶是通着炕的,便好似只设了一条走火道,算是比较老式的那种火炕。看完了灶又看了下碗橱里,见有杂面烙的发面饼,也找到了鸡蛋,就在堂屋地上的火塘上先给七七蒸上了鸡蛋糕,又在大灶上起火做了个菜汤,上面热上了发面饼。 这菜汤桑榆是用的炖鹌鹑的高汤,想来是季秋阳送来给秋白吃的,兑些水倒进锅里,水开时下了点菘菜芯进去,开锅就熟了。桑榆在咸菜坛子里捞了点腌萝卜和腌地黄姜,切了片装了一小碟。然后进屋放了炕桌,与季秋白对面坐着,热乎乎地吃了第一顿饭。 季秋白带过七七,一直很喜欢,抱着给喂了饭,还搂在怀里舍不得放下。桑榆便让她看顾七七,自己将碗筷收拾出来洗了,又将堂屋各处都收拾了一遍,该扫的扫,该擦的擦,收拾完了对秋白的家当儿心里头也有数了。 桑榆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休息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绿缎子面的香囊来,她将香囊的袋口松开,从里面倒出来两小块碎银子,这还是当初那两只会说话的八哥鸟儿所得,因当时与梨花嫂盘账,这算不得公账,桑榆便另收着了,这收来收去的就忘记了。桑榆合计了一下,若住到年底也就不足一月光景,拿块银子给秋白必不肯收,不如哪日去季连水家杂货铺里将银子换开,等离开时悄悄给秋白放下吊大钱。 正在这里琢磨着,忽然外头季秋白家的大门被人拍响了。桑榆直起身走到门边,边答应着边拉开了屋门,抬眼一瞧,那大门处空荡荡地,一个人影都没有,桑榆不由得诧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改虫子,感谢桃子帮忙捉虫。 64 第六十三章:秋白身世 桑榆看着堂屋里的一个大竹筐发呆,里面装了一小布袋杂面、一小布袋糙米、半小布袋的精米、两只冻好的野山鸡。别说那大竹筐桑榆认识,就是看这些东西,也知道是季南山送来的。 桑榆在季秋白家大门外见到东西的时候,在那儿立了半晌,拿眼四下里仔细瞧过了,尤其是上坡的路,却并没瞧见季南山的身影,想是他躲了起来。桑榆默立半晌,省觉即便见了面,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才拎了竹筐回了屋。只是回屋后看着这些东西,不免心里有一阵的迷惘与哀伤。 想她前世,虽然算是半个女强人,但一直没撂下家里的事儿,里头外头的忙活,日子越过越好,觉得有无限的奔头。结果就在按计划要宝宝的时候,受到了丈夫的背叛。这辈子,她对男人真的没什么特别要求了,只觉得人老实本分就最好了。对季南山,桑榆一点儿挑剔也没有,虽然长得黑丑了些,却并非见不得人,而且身强体壮的,为人忠厚脾气温和,再往直白里说,桑榆觉得面对着他,心里特别有底有安全感。 原本桑榆觉得能遇到这样的男人就足够了,她再无所图,日子苦点根本不算什么,桑榆心思活泛,两人勤劳肯干,总会好起来的。只是没想到,她的婆婆会是如此的难以相处,任她如何忍气吞声,竟也不能委曲求全地将日子过下去。 季秋白也抱着七七站到了堂屋里,见她走神儿便安慰道:“如果这次你婆婆能低个头,将来你与南山俩人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过,你且宽心些。” 桑榆抬头笑了笑,停止发呆,将这些东西麻溜地收拾到了灶台上去。季秋白四下瞧了瞧又道:“看你把这屋收拾得这个利落劲儿,真是个能干的媳妇,季婶子只要不是个傻的,最后总会退一步的。” 桑榆见秋白老是想着法子安慰她,便表现出被安慰了的样子回道:“我想也差不多,但愿如此吧。” 。 桑榆便这样在季秋白家里住了下来。梨花嫂是天天往坡下跑,季连水家的也总过来,偶尔溪和先生也会过来看看,甚至之前因为住在坡上而少见面说话的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也渐渐地跟桑榆熟稔起来。 本来很多人跟桑榆说话,是因为听说了坡上老季家婆媳闹了大矛盾,乡下人没啥八卦,哪家出件屁大的事儿也能嚼说半月。听说这事儿闹得挺大发,便都存了好奇的心思,想接触一下当事人,旁敲侧击问几句。却没想到,这凑到桑榆跟前的,说来说去的都渐渐对她起了好感,最后并没深问出什么子丑寅卯,反而对外说起了桑榆的好话来。 当然这中间也有个别说话难听的,比如桂花嫂和她邻居春山媳妇,这俩人那叫一个嘴碎,因为桂花嫂与桑榆之间有些小怨,两人是不遗余力地泼桑榆脏水,只是桑榆如今心态平和许多,想着“日久见人心”,也并不较真生气。 很快,桑榆家的这点事就被人们淡忘在脑后了。并不是事儿不大,也不是桑榆处理得好,而是因为老天爷又开始下雪了。这雪一继续飘就吸引住了荷塘村所有老百姓的视线,村子里的气氛陡然地凝重了许多。桑榆这两日留意了一下,发现村里不少人家的烟囱开始只冒两次烟了。 这天早起刚吃了朝饭,季秋白就跟桑榆商量起晌饭的伙食来,正赶上上次烙的杂面饼还有贴的菜饼子都吃完了,她便想改善一下伙食,用夏里晒好的野菜再掺和点五花肉,蒸顿肉包子吃。 桑榆心中对于这气候已经越发的不安起来,她没有否决季秋白的提议,只是道:“秋白,晌饭随便熬点稀粥喝吧,热乎的就行,等晚间咱们再蒸包子。我看村里人大多都恢复日食两餐了,这个冬天恐是会十分难熬。昨儿个两位族长还敲了百岁树的鸣锣板,召集各户当家的去商量年景的事儿了,我这心里头很是不安。” 季秋白笑了笑,忽然问她道:“桑榆,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地么?”桑榆茫然摇了摇头。季秋白当然知道她不知道,便接着道,“我名下的田产有二十多亩,自己种不了的都放租出去,就你熟识的人中,我嫂子家就有五亩田租的我的,季连水家也有三亩田是。我爹娘是那种有了余钱就买房子置地的人,所以我才住这么一个有大大的前后院的宅子,名下有这许多的田产。咱们不缺粮。” 桑榆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个,不由得诧异了一下。季秋白给七七裹上厚斗篷道:“你跟我来后院看看。” 季秋白家的后院比前院还大许多,在前院看不着不觉得,这一连起来想,的确是很大的一片宅子了。只是多年未经打理,除了侧面起了几间仓房之外,院里大部分地方长满了荒草。 季秋白解释道:“我原有个弟弟的,也病死了。这个后院只所以留这么大一片地方,是预备将来给他说媳妇盖房用的。”说着指了指那几间仓房道,“除了一间放了杂物,一间放了柴禾,其余两间都存的粮食。因为我一个人用度不大,也不急着用什么银钱,所以每年并不在新收完谷的时候卖谷,而是留待春里再卖到镇里去,那时候各家存粮吃个差不多了,卖价儿要高不少。” 季秋白抱着七七向着柴房走去,进门后走到里面的角落,将那里的柴踢开了些,露出一块石板来,她扭头对桑榆道:“这下面是个地下室,修得特别好,黄泥抹墙地面砌砖,里头还有两个特别大的石瓮,都装的好米。这是额外预备的,专为了灾年。” 桑榆十分的惊奇,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季秋白的神色有点不对。季秋白见桑榆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先开了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地下室我爹娘还在的时候就筹备着挖了,只是他们死了之后,我才一个人慢慢建好的。桑榆,我跟你说,就是我哥哥嫂子也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的事情。以前只有我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 桑榆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为什么?” 季秋白整个人都沉郁了起来,半晌才幽幽回道:“要是早建好了它,我爹娘估计也不会死了。” 桑榆晕晕乎乎地跟着季秋白又回了屋子,两人坐到了炕头上,季秋白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季秋白的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玉雕师傅,季秋阳如今学徒的那个铺面就是当年他做事的地方,因为手艺不错攒了不少银子,后来觉得这笔钱财足够在乡下好好过生活了,便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荷塘村。然后又盖房子又置地的,一回来就置办了不小的家业。不过这好日子没过几年,一次全家老小去逛庙会,遇到了一个自称铁口直断的相士,强拉着人说秋白这孩子命硬刑克家人,让送去庵堂清修,否则必有祸事。秋白一家人自然十分生气,当即没有心情再逛,回了家来。 孰料秋白的弟弟秋顺回来后就闹起了病,左拖右拖的总不见好,孩子日渐消瘦,秋白的母亲也受不了了,跟着也卧了床。秋白的父亲无奈,想起了相士的话来,就将秋白暂时送去了庵里,想试试看是否有用。 说也奇怪,秋白被送走之后,秋顺的病渐渐有了起色,秋白的母亲本就是心病,儿子见好她很快也能下床了。秋白被送走不是件小事也瞒不住人,渐渐地村里人开始了各种议论,越说越邪乎。 要说秋白的父亲也是个不信邪的人,见老婆孩子都好了,自然惦念女儿,这年的秋天,忙完收粮的事情之后,就去将秋白接了回来。秋白这次回来,家里人也没生病闹灾的,只不过村里人开始不愿意了。先是近邻的孩子生病夭折了,接着族长的孙子落了水,总之村里人哪家有个不幸的事,都说是秋白这害人精给刑克的,秋白一家与村人的关系日渐紧张起来。 偏赶上那一冬是个灾年,开春之后家家没什么余粮了,那田间地头的雪愣是不化,春草不发野菜都没得吃,饿极了的穷人们,开始三五成群拉帮结伙的抢富户。秋白家被抢了两次,一家人商量着偷挖一个地下室藏粮食,没想到地下室还没挖好,强盗进村了。 这帮强盗也不知道是哪个山头的,对村里的情形却仿佛极熟,将几个尚有余粮的富户家里抢了个底朝天。这倒也没让秋白家山穷水尽,他们原本就打算着往地下室藏粮食,因此已备了几袋粮食出来,藏到了炕洞里。里面每天都倒进些仿佛烧过柴的黑灰,这样才算没被强盗搜走抢去。 只是当时的情形,有粮的也不再敢明目张胆的吃。秋白家一天只起一次火,只尽量多做一些饭出来,一顿热的一顿冷的这样熬着。秋顺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样又冷又吃不饱,很快又病了起来,这场病来势汹汹,秋顺没挺多久就走了。 自秋顺开始,村里人开始接连病死,官衙来了人才知道是瘟疫起来了。秋白的父母也在这场瘟疫里送了命,只留下一个命硬的秋白,一个人活了下来。 大概讲了讲自己的身世,秋白沉默了半晌才又开了口,一字一句地道:“桑榆,我需要你帮忙,藏粮食。”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随手给几朵小花吧,没有评论的话很寂寞。 65 第六十四章:夜半惊魂 荷塘村里前两日召集各户当家人议事,两姓族长一起发出了要预备过灾年的警示。年景不好的人家已经开始数着米粒下锅了。桑榆帮着季秋白往地下室里藏了不少粮食,意外地发现这地下室很不赖,本来以为是比较湿潮的,没想到还算比较干燥。 季秋白教她认识了一种石头,这里的人们叫做沙灰石。桑榆仔细看了下,应该是石灰石。地下室里堆放了不少石灰石,地面上洒着石灰石的粉末,四角里还堆了一些竹炭。这地下室并非全然密闭的,有不少隐蔽的透气孔,都做得非常小,但是量多。 季秋白见桑榆对那地下室很是推崇,告诉她道:“这都是我爹提前想好要布置的,他老人家毕竟是个玩石头的好手。” 粮食藏到地下室之后,桑榆觉得还是不够妥当。她觉得上次秋白父母躲过强盗搜抢的炕洞也是个好地方,两人便故技重施,又往里藏了些米粮。且特意地将那个屋子也收拾了出来,搬出被褥,做出来仿佛桑榆住在那屋的样子。 就这些也只藏了一个仓房的粮食,后来季秋白叫来季秋阳与梨花嫂,趁着眼下还不到挨饿的时候,叫季秋阳又分几次地拉了一板车的粮食走。当然,是藏在柴堆里拉走的。当只剩下半仓房多的粮食时,季秋白道:“这里头的我们留下吃,吃到村人没吃的了,就当着族长的面儿分一半出去,希望这次不会再闹腾到有人登门来砸抢。” 。 再说季婆子那边。季南山去村里凑堆儿回来,说了族长的灾年警示。其实就算族长不说,这历过灾年的大人们也大多心里有数了。季婆子也分外地紧张起来,照她的性子,自然也是数着米粒下锅的人。不过她这一去数米粒,自然就发现了季南山偷给桑榆送吃食的猫腻儿。 季婆子简直气炸了肺,劈头盖脸地给季南山一顿数落:“你傻啊!她离家逼我低头,你就给送米送肉的供着她!我还指着她寄人篱下,吃不饱了回来给我认错呢!这下可好!她越发住得四平八稳、心安理得了,若是真要叫我舍了一张老脸给她低头,我不如去吊死的好!” 季南山并不着急,只淡淡回道:“看这样子,等开了春一半人家就得没米下锅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饿死。” 季婆子更是急得直嘬牙花子:“所以说米粮有多重要!你不跟我说一声,就巴巴地往外送。” 季南山忽地抬起头来道:“往外?娘,那是我媳妇我闺女!难道让我吃着米看着她们饿死?那我不如去直接吊死!” 季婆子考虑到七七,无可奈何地收了声,也无法提将粮食要回的话,只连连地道:“那个败家媳妇非得给我折腾这么档子事儿,她哪是当得起精细家的人!你看着吧,那些粮要我来处置能吃上俩月,让她管吃一月就得见底儿!” 季南山闷声闷气地道:“那一个月后我再送。” 季婆子暴怒:“再送!再送全家都扎脖了!” 季南山再回话的时候,眼睛里已无悲无喜,语气也淡得可以:“咱们一家四口,要扎脖也是我在前头,管叫有一粒米,也熬了汤水分予你三人喝。” 季婆子忽地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地也收了声,悲哀地道:“若只剩了一粒米,三人喝与四人喝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早死晚死片刻而已。这眼见着灾年难熬了,那死媳妇居然还跟我拗脾气!寄人篱下有什么好日子过?只苦了我的七七!对了,我这就去秋白家将我孙女抱回来去!把米粮也要回来!” 季南山忽然走前两步,一下跪在了季婆子面前,哀求道:“娘,你若去秋白家,望你好言说两句,将她们娘儿俩都给我接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季婆子伸手拉拽季南山,却没他力气大,根本扯不起来,她怒道:“我是去要孩子要粮!你以为我是去赔罪?除非我死!” 季南山闻言,面色灰败地自己站了起来,喃喃道:“那你去要吧。你要回粮食来,我也再不吃一粒米,反正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我绝食!早死早干净!” 季婆子气得手都发抖了:“你一个大男人,为了个女人,你要死要活地威胁你娘啊你!” 季南山也急了,吼道:“娘,我真不明白!桑榆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非容不下她?难道你真要看着我弄个妻离子散,然后再家破人亡?我们家的日子刚刚见好儿,你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季婆子冷冷道:“总之这个家只能一人说了算,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看着办!” 季南山急怒道:“那好说,干脆分家!娘你当你的家,桑榆当我的家。我们分家不分户,照样在一起住。不用你种地,该有的孝敬全凭你开口,我只多给不少给!桑榆当家就算我们三口扎脖了,也不去讨你的口粮吃。这房子你若想住大屋,我们就搬去那厢房见客厅住……” 季婆子气急攻心,连连咳嗽道:“咳咳……你早想好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咳咳……休想!” 这季婆子估计是动了真怒,这次母子俩吵完之后,就卧了床。季南山事后不免自责,想起桑榆母女又心焦神伤,照料季婆子十来日后,忽地也发起了高热。母子俩一屋一个地躺着,全凭溪和先生两头照料。就这样料理了几日,季婆子的病开始好转,季南山的病却越发地重了起来。 。 季婆子这边的事情,桑榆却是不知情的。梨花嫂虽然常来,却也事先得了溪和先生的嘱咐不与她说。桑榆带着七七,与季秋白相处得极好,而且七七能吃能喝能睡能玩,桑榆更是没有了什么顾虑。 这日晚间蒸的包子、熬的绿豆汤,凉拌了个豆腐皮,桑榆与季秋白都吃了不少,有点积食胀气。到了平日该熄灯休息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很精神,便凑在主屋里聊些家长里短。 小七七喂过奶后正睡得香甜,因此两个人都压着声音说话,但时不时地还是有轻微的笑声传出来。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焰头儿也拨得小了,昏黄的灯光将面对面的人儿也照得不甚分明。 聊了许久,有些累了,两人面带微笑地靠着墙歇着,一时之间夜的静谧凸显出来,桑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季秋白知道她又有些闹心了。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了,桑榆当时离家时放了话,让季南山除夕前给她答复。如今眼看着没有几日光景了,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因溪和先生嘱咐瞒着,季秋白也是一点消息没得着,想着季南山送了一次米面后就再无声息,也是有点替桑榆挂怀。想到这里,季秋白就直接道:“桑榆,要不我明日到坡上找找季南山,当面问问他到底想怎么办。” 桑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秋白。梨花嫂不是说了么,说是溪和先生的话,让我且耐心等着。我估计先生已有什么主意了。” 季秋白忽地又起了异样的心思,嘴唇动了动,却又将话憋回了心里,两人一时无言。其实季秋白刚才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会不会溪和先生是故意这么给拖着,然后等着两个人就此分开? 季秋白这么一想,心也乱了。两人不知静默了多久,油灯的光渐渐地越来越暗,桑榆终于注意到了,看了看道:“没油了。” 季秋白回神,想了想道:“就别摸黑再下炕了,正好睡了吧,明儿个记着再添灯油。今儿个聊了许久,半夜光景了吧?反正大门也锁好了,下面也都收拾利索了。” 两个人都把披着的棉袄脱下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裹巴严实躺下了。只是各有心事,一时之间又哪里睡得着?也得亏两人都醒着,二更时分,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听到声响,桑榆先没动弹,而是摒住了呼吸,伸长了耳朵,注意地继续听着。这一听不要紧,竟然让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桑榆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从被子里直起身来,披上棉袄就去推季秋白。没想到季秋白也没睡着,同样听到了响动,几乎是同时,也披上了棉袄。 季秋白声音都有点抖了,见桑榆穿衣就知道不是自己听错了。她压低声音问了句:“有人进来了?”桑榆点了点头,下炕把炕边上放着的两个木棍子拿了起来,递给了季秋白一个。 这还是季秋白一人住胆小,放在炕边防身长胆儿的,不过一直也没用到过。桑榆来了后,又添了一根,两个女人靠这个博个心理安慰。但事到临头,却收效甚微。桑榆心跳如雷,一旁的季秋白牙齿打颤儿的声音都传了出来。 夜很黑,但两个女人下炕这一会儿,已能模模糊糊地视物。桑榆靠近季秋白小声嘱咐道:“夜半翻墙入户,来者必非善类。待会儿见人就打,不必留情。” 季秋白小声地“嗯”了一句,随即死死地盯住了屋门。 66 第六十五章:一片混乱 且说桑榆与季秋白壮着胆子准备打贼,没想到那贼却没冲着这主屋来,听动静似乎是摸到了没住人的那屋里。一时间桑榆与季秋白都没了主意,也不知道是该冲出去叫人的好,还是该耐心等他摸到这屋里来好。 这时候桑榆与季秋白眼前都已能模模糊糊地视物,桑榆小声在季秋白耳边道:“你直接冲出院子喊人,我堵着他打几棒再说。” 季秋白觉得不妥,小声道:“你去喊人我……”桑榆不待她说完,一挑门帘拎着木棒就冲去那屋。季秋白连忙地冲到院子里,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强盗啊!捉贼啊!” 接下来果然听到一阵桌椅侧翻、闷棍敲人的乒乒乓乓声,夹杂着那贼人的痛呼声,一时好不热闹。四围的人家听到叫喊声,也相继亮起了灯。有那手脚快的,已披着大衣裳手提着气死风灯冲到了季秋白院里来。 季秋白则早在看到有人家亮起灯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地跑回屋子,先点亮了堂屋的油灯,听到棍棒与讨饶声都自那没人住的卧室传来,立刻端着灯闯了进去。 进去后心里倒先是一定,只见桑榆还好好地站在屋里,手里的棍子不停地往炕洞里戳打着,脸上惊惧与无畏矛盾地混杂在一起,嘴里正不住大声喝骂:“小贼!滚出来!” 季秋白将油灯放下,也大着胆子拎着棍子戳了过去。却不想这棍子内端立刻被那人抓住了,随即一个黑影自炕洞里连滚带爬撞将出来,将季秋白挤到一侧,夺门而出。 季秋白这次反应很快,立刻拎着棍子追了出去,同时大喊着:“捉贼啊!捉贼!”桑榆连忙地也跟了过去。两人到得院子里,才发现已有不少邻人在场了,那贼人到底没有跑成,被人扭在了当场。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摁在了地上。那人本套了个夜行帽,也早被扯了下来,正被人揪着头发脸朝下死死摁着。 第33节 桑榆走近一看,那摁着贼人脑袋的正是季连水,他家住得离季秋白家还算满近的。不大会儿功夫,院子里人已越来越多,也早有人去通知了族长。桑榆放下心来,赶忙先回屋看了下七七,见这小妮子混不知发生何事,还在一脸香甜地睡觉,这才草草抿了下头发,拿了两件厚实的棉斗篷,出来递了一件给季秋白。 季秋白正与梨花嫂站在一处,想来已有人通知了季秋阳。桑榆先想了应该也有人通知了季南山,拿眼往人群里约莫一扫,却没见他的身影,一时间不禁有些愣怔起来。 还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季秋白已过来扯了扯她的手,恨声道:“是咱村的陶癞子,这个王八犊子,多少年没回来了,还以为早不知死到哪儿了,没想到虽没死,比之前更没出息了,这还串门溜户做上贼了!” 桑榆对陶癞子自然是一无所知,她一门心思还在季南山没来的事儿上转悠,反应也有些慢。季秋白说完了,才想起来桑榆并不识得这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介绍才好。梨花嫂见桑榆神情哀切,却明白她心思,只上前握住她手关切道:“七七她娘,吓坏了吧?” 桑榆勉强笑道:“嫂子,我没事。”季秋白笑着夸道:“嫂子没见着,桑榆却是比我强多了,几大棒子给陶癞子打炕洞里当老鼠去了。” 这边正说着,却听到爷们儿那头乱了起来,三人连忙过去,只见灯笼围拢处,季秋阳正踢得那陶癞子连滚带爬满处跑。仔细一听,那陶癞子嘴里还在浑说八道:“就是你家妹子夜里寂寞,约了我来的。” 季秋白一听,脸色乍红乍白,气得几欲昏去,那边季秋阳自然打得更狠了。季连水本就在一旁掠阵,此时也跟着撇子巴掌地呼了上去。 合村人都知道季秋阳、季连水、季南山三个人拜了把子,如今出事,季南山不在当场已是令人不解,如今季连水跟着上了手,桑榆便也走了过去,想着世人多偏信,没事还编造几句,不能由着这陶癞子胡说,便大声喝止道:“你这恶贼,还敢胡说八道污人名节!我一直与秋白一起住着,你这话鬼才相信!再敢胡扯先剪了舌头,待过了族法再送官究办!” 那陶癞子抽冷子抬脸一瞅,见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见庄户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却恼恨桑榆给他的那几棒子,当即冷哼一声道:“看你这骚媚样子,说不定约我的不止秋白,还连上你一起。” 要说这陶癞子也真是个顾嘴不顾命的,这般话一说,季秋阳与季连水还能纵着他?这个挽袖子那个抬腿又要开打。没想到斜拉里桑榆冲了过来,手里拎着从季秋白手里夺来的棍子,这次发了狠,不计后果地狠狠抽了上去。也不知道到底是打到了哪里,只两棒子就将那陶癞子撂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看他那捧着腿叫唤的样子,腿打折了是一定的了。 季秋阳见桑榆面上一片豁出去的狠戾之色,赶紧地招呼梨花嫂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只恐她哪棒子落得寸了真的弄出人命来。 这边桑榆刚停了手,那边陶癞子呼声更厉,桑榆调匀呼吸一抬头,只见季南山不知何时到了,正面色发青,一脚踩着那陶癞子的断腿。那陶癞子这下可真是杀猪般惨呼一声,接着就痛晕了过去。 季南山见状才松开了腿,面色铁青走到桑榆跟前道:“桑榆,走,回家!” 桑榆本心心念念等他来接,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场面,有心要跟着回去,又有些气怪他那张铁青的脸,就好像在隐忍和埋怨什么一样。再一想,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问他将自己与季婆子的矛盾处理得如何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不该回了。 桑榆这边还在犹豫,季南山却等不了了。桑榆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时才发现季南山已晕倒在当地。桑榆心里一揪,跪地一把将季南山的头抱了起来放在膝上,手里摇着嘴里不住地喊着:“南山,南山!”见季南山没有反应,桑榆连忙扭头急切地问一旁的梨花嫂道,“嫂子,他这是咋了?!” 梨花嫂已叫了季秋阳和季连水来抬人,急忙忙回道:“啥话别说,先送回去吧。唉吆我地娘哎,也真能耐,病成这样还能爬下炕来。” 桑榆这时还说什么,立刻跟着往回走,走了两步想起七七,回头预备嘱咐季秋白,季秋白却早明白了,没等她说便点头道:“放心放心,去吧,我看着七七。” 旁边那些来帮忙捉贼的乡邻里走出一个壮小伙,过来从季秋阳那里背过了季南山道:“秋阳哥留下吧,这边还没完事呢,一会儿族长来了,没个人在这不好。” 季秋阳想想是这么回事,就停住了脚,梨花嫂也忙道:“你盯这边,我盯那边。” 这边刚要背着季南山快走,季婆子却自远处迎了过来,嘴里一连声地问众人:“南山呢?我家南山呢?”边问边走已经越发近了,这下不用人回话也看到紧闭双目让人背着的季南山了,只听季婆子惊天动地一声嚎叫:“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一转脸看到桑榆,不查不问先定了罪,一巴掌就呼了过来,骂道:“你个扫把星!”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怀孕关系,旷更这么久,实在抱歉,谢谢大家一直耐心等待。因为我还在月子里,所以更新可能不太稳定。但本文绝对不会坑,这个请大家放心。 对了,向大家报喜:北北顺产生了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嘿嘿。 67 第六十六章:合久必分 桑榆早在季婆子过来时就提防着她,此刻见她打来,灵巧地一躲就闪了开去。梨花嫂适时地站到两人中间,劝季婆子道:“干娘,万事容后,还不先紧着南山!” 季婆子得她提醒,慌忙地又奔到南山身边,一行人急匆匆地护送着南山往坡上去了。桑榆自然也跟了过去。 孙溪和给南山把完了脉,对忧心忡忡的季婆子道:“南山是身子弱,急怒之下一时气血不顺,这才晕厥过去。让他好好睡一觉,当无大碍。”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我看南山的病一日好不了,我早就说了,他这是心病。” 季婆子沉吟半晌,似是拿定了主意,回头对站在炕边的桑榆吐出两个字:“分家。” 桑榆也不矫情地说些挽留的话,直接就点了头道:“分家不分户,房子随娘你挑了住,家里的东西怎么个分法也都听你的。” 听了这话,又听到季南山没什么大事,不相干的人们便纷纷告辞,留下她婆媳俩自行商议。梨花嫂临走前背对着季婆子捏了捏桑榆的手,对她挤了挤眼嘱咐道:“你们娘儿俩有话好好说,都想好了慢慢商量,都别着急啊。” 梨花嫂这话表面上是劝着她们莫闹气,实际上是听了桑榆刚才的说法,怕她在分家时太吃亏,才模棱两可的提了个醒。桑榆当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便对她点了点头。实际上桑榆心里倒不怕季婆子沾什么光,家里的银子早花了个七七八八,家当就在那摆着,总不会不给她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想来想去,季婆子也就能在口粮上面占个大头儿,特别是今年眼瞅着要酿灾,季婆子不把着粮食是不安心的。 事情果不出桑榆所料,季婆子占了三间正房并今年一半的果蔬口粮。另,家里土地都给桑榆南山打理,往后每年只按人头儿要个口粮,但每年要孝敬她二十两银并四季衣裳。最后,言明分家后各自当家作主,过得好坏与他人无尤。 桑榆二话没说,一一答应下来,然后收拾了下衣裳被褥,当即搬去了厢房小会客厅里住。这般折腾半晌,天色已渐渐发亮了。桑榆煮完早饭不多时,坡下季秋白将七七给抱了回来,她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桑榆在院子里抱劈好的木柴,就跟着她进了厢房里。 厢房里的地台火炕已经烧起来了,桑榆又扔了几根柴火进去,然后铺上小褥子,将七七放在上面,让她自行玩耍。安置妥当了,一回头却对上季秋白满含忧色的眼睛,桑榆抿嘴乐起来,小声道:“别替我委屈,只要能躲开她,让我自行做主,比什么都强。我与南山好好干,三五年的就再盖处更好的房。不信你且看着。” 季秋白又打听了两句家是怎么分的,然后愤慨道:“我真服了,她一个人住三间正房,你一家三口住一间房。这将你们赶到厢房来,连个会客的地方也没有了。不过我倒信你能把日子过好。” 桑榆又问了问那陶癞子的后续,季秋白只说:“族长来后,叫人给他正了骨就扔祠堂关着去了。你放心,他理亏在先,且在村里没什么近支旁门了,咱三家拧一起,村里没人替他说话。” 又说了会子话,季秋白便起身告辞,桑榆送她出门,见她在门口扭头看着隔壁院子愣了会儿,终究没说什么,缓缓下坡去了。 桑榆正待回屋,隔壁门口传来咳嗽声,只见孙溪和拎了两包草药走出来,小声交代道:“桑榆,南山没什么大事,原本我只是叫他装病,给他喝了些让人面带菜色、浑身无力的药粉,只为逼着你婆婆心软答应分家罢了。不过这次把脉,倒觉得他真是有了心病,窝了心火。这两包药是对症的,你给他煎服了。你且放心,如今你回来了,他心病一去,再配上药力,估计三五日也就好全了。” 桑榆没接他的话,倒是问了句:“先生,你刚才就在门口?” 见孙溪和点了点头,桑榆若有所悟,小声感慨道:“怪不得秋白在门口踌躇了会子,想来是感觉到你在门口了。要说她对先生的心意,其实……” 孙溪和没容她说完,微笑插话道:“桑榆,你回去好好照顾南山。其他的事,我……自有分寸。” 桑榆也便不再多说,接过草药,回了院子。 五日之后,果如溪和先生所言,季南山已经缓过了精神。听说了分家的具体情形后,他凝视了桑榆许久,半晌说道:“桑榆,委屈你了。你放心,我定让你与七七过上好日子。” 桑榆闻言温婉一笑,并没说什么,又忙着去摆炕桌端朝饭了。季南山见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话中的决意与信心,一时有些失落,空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饭后收拾完,桑榆倚门看着雪花不断地飘落。这雪花并没有多大,细细碎碎不紧不慢地落着。但越是这样,桑榆却越是担心,上次下雪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好似随时会停,偏偏却是十几日没停。 季南山已经与季秋阳开始在隔壁工棚里忙活了,桑榆收拾心思,给他们烧了壶热热的大叶茶送了过去。见他们正在打的东西正是自家用的长椅和木窗,不禁多看了两眼,季秋阳笑呵呵道:“坡下有人家定的货,都看上你家的家什儿了,虽然说不上精致,但剩在简单大方、坚固耐用。” 桑榆笑呵呵道:“那你们不妨再多打些新式的碗柜、炕橱之类的,还会有人定的。” 季秋阳道:“说的不错,未雨绸缪。东西打出来,总能卖的出去。” 桑榆摇摇头道:“不,我说的就是定长椅和木窗的人家,还会来定碗柜和炕橱的。不信我们打赌,赌二十个鸡蛋如何?” 季秋阳见桑榆有兴致,便也乐得凑热闹,痛快答应道:“中!好在家里鸡你嫂子喂得不错,二十个鸡蛋还是输得起的!” 桑榆也跟着笑着,偶然瞥到一旁季南山黑着一张脸严肃地忙碌着,心想他可能是第一次与季婆子分桌吃饭,对于分家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的缘故,也没多想。 桑榆与季秋阳打赌,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水晶盘子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主妇相中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盘子,实在是打心眼里喜爱,所以花了一千多块买下来了。回家后将盘子放到客厅茶几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可惜这一放出了问题,她觉得那破旧的茶几实在配不上这漂亮的盘子,于是她咬咬牙买了新茶几,接着她又换了新沙发,换了新地毯,换了…… 想到这儿桑榆停下了,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说的是最后这家所有家具都焕然一新了,这家的先生回来后,发现格格不入的就剩个黄脸婆了,于是把媳妇换了…… 从季秋白家住了这些日子,桑榆不太担心灾年吃食的问题了。她现在忧心的只有两件事儿,一是过冬的柴火够不够,二是即使跟秋白借粮也是要还的,这日子到底该怎样才能越过越好,怎样才能生财有道。 而不久的将来,桑榆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 北北出月子了,撒花!以后恢复正常更新,握拳,请大家监督sa~ 第六十七章 :野鸭子淀 年节将近,桑榆做了不少准备。虽说眼下年景不太好,但此时的桑榆,一来因为不用再被季婆子压制欺负,心里高兴;二来年前又从秋白家里遮掩着运来了两袋粮食,心里有底。这年夜饭准备得还是相当丰盛的。 除夕夜,正房堂屋里长条饭桌上摆了两个硬菜:一瓦盆的野山鸡炖土豆,一瓦盆的杏鲍菇炒熏腊肉,另有几个素菜。今天也没上杂合面窝窝,蒸了十几个白面馒头。 孙溪和与季南山乃是师徒关系,南山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守岁过年,早就将他请到了家中。另则桑榆两口子虽与季婆子分了家,但年还是要一起过的。 桑榆忙活完了,洗手上桌。因季婆子最年长,一年到了末尾,众人都想着等她说几句总结性的场面话。桑榆过来坐时就觉得季婆子脸色不太好,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但转念又想到已经分家,如今是各做各的主了,也就又释然了,等着看她说什么。 季婆子因为挂拉着脸,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深了些,这让她看起来凭添了不少刻薄的感觉。见众人都望着她,尤其是溪和先生也在场,她到底没拉下脸来闹什么,只从鼻中哼了一声出来,问道:“今日的口粮,算你出的还是我出的?要算我的我可不干,村里半数人家都揭不开锅了,我可没那么大心思还大吃大喝。” 桑榆闻言松了口气,痛快应道:“算我出的。”季婆子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撇了撇,心里暗骂了一句败家娘儿们。 季南山适时地端起杯中米酒,起身来敬季婆子与溪和先生,这场年夜饭总算就此缓和了气氛,进行了下去。 年后,雪仍是三天两头的下个没完。村子里也果如季婆子所说,炊烟日渐稀少。倒是时不时地能看见哪家院子里又起了青烟,那是备柴用尽的人家只能烧湿柴了。这湿柴烟大不说,热气中还带着潮乎乎的粘腻感,但总算聊胜于无,比干挨冻要强。桑榆这几天时不时跑去看下自家日渐缩水的柴垛,也不由地忧心了起来。 等天终于完全放晴的时候,已经到了春三月。这一个多雪的冬天,荷塘村已经有四位老人又病又饿地没熬住,走了。余下的大多数村民也已经食不果腹,面黄肌瘦。过年后不久,族长就去找季秋白借粮了。秋白借机会半借半送地分了些粮食出来,倒是没再出现抢富户的情况。 人们原本熬等着春三月,想去山间地头弄点野菜和着杂面子吃。没想到天晴雪化,四外一片泥泞,地面一踩就深陷下去。这等情境,别说野菜没冒多少,就是布谷时节能不能顺利播种,都得另说。 但人们还是三五成群地走出了家门,四处找吃食。别说榆钱香椿的了,就是嫩杨柳叶,嫩树皮子,山根底下路稍微好走的地方,都被人剥去了不少。 秋白家里虽然还藏了些粮食,却不方便再运上坡了。就连她自己也是一天只起一次火,不过瞒着人多做出点儿来,后晌再吃点凉的。先前偶尔秋白多烙了饼,还揣在怀里送坡上来,梨花嫂再偷摸给溪和先生还有桑榆送两张过去。但自从有次秋白回去,在家里堵着隔壁邻居家的俩半大小子子在灶上乱翻后,就不再敢随便出门了。 其实秋白藏的那点粮食,梨花嫂也不预备动了。眼瞅着春耕要误了,万一这要地总不干种不了庄稼,或者是晚了农时减了产,留着点粮食还有点底。更何况,粮食种下去也要好几个月才能收获,这段时间也得提前打算出来。 于是,桑榆与梨花嫂也搭伴出去找了几次吃食,一是多少能弄点儿是点儿,家里粮食也不多了,二是假如总不出去,还真怕被人惦记上。 桑榆与梨花嫂出去几次,不过撸了两把榆钱,挖回几颗春笋。有次刚发现一个冒了点荠菜芽的山坡,就看见桂花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到了坡底下,她没有急着采摘,而是转过身来,瘦巴巴地脸上一对冒着凶光的眼珠子显得格外大,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桑榆她们,带着一种灰扑扑的狠戾感,似乎在宣告自己对这片荠菜芽的所有权。梨花嫂不忿,挺了挺胸脯要过去,让桑榆给拽住了,小声劝道:“跟她干一架,胜了不过得上几把荠菜芽,可那使出去的力气,怎么也得两个窝窝才能补回来,要不要跟她计较,你可想清楚了。” 梨花嫂与桑榆又围着山坡转了转,实在没找着什么可入口的东西,就商量着要往山里头走走,到季南山常下陷阱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收获。 两人刚预备进山,忽然听到村子里百岁树下的铜锣响了起来,锣声紧急急促,几短几长的那么几声,桑榆知道这锣声跟鼓点似的,怎么个敲法是有说头的,只是她并不知晓,连忙拽拽梨花嫂的袄袖儿,问道:“嫂子,什么事?” 梨花嫂就手扯着她道:“村里有人出事了,集合村人呢。” 桑榆边跟着她脚步加快地往村子方向走,边继续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梨花嫂道:“这得去看看才知道,总归不是好事。” 梨花嫂拉着桑榆紧赶慢赶,忽然桑榆停住了脚,顺便也拉住了梨花嫂,指指村子的方向道:“别跑了嫂子,你看,村里人朝咱们这边来了。” 梨花嫂往前一看,果然见一伙儿村里人正往她们所在的路上来了,索性就拉了桑榆等在路边。她们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三岔路口,梨花嫂琢磨了一下对桑榆道:“左边小道是咱们刚过来的,没见那边有什么事儿,中间这道儿是进山的,右边这道通向野鸭淀,不是有人在山里出事了,就是掉进野鸭淀了。” 桑榆来荷塘村这些时日,还从没听说过野鸭淀这个地方,便问道:“野鸭淀是什么地方?有很多野鸭子吗?” 梨花嫂道:“那是一片泥沼子地,野鸭子和野鸭蛋最多,可惜人进不去,那里太危险,陷进去有死无活。村里人都知道的,这也有好些年那片儿没再出事了,估计是今年闹灾,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吧。左右是死,不如去碰碰运气。” 这救人如救火,村里人脚下很快,说话间就到了跟前。梨花嫂拉着桑榆跟在队伍后头,果见走上了去野鸭淀的那条小路。 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走,桑榆脚下紧跟,大约半小时后,才走到那叫野鸭淀的地方。报信的人带着去出事的地点,却只见堆满腐叶烂泥的两丛芦苇边上,只余下一道断裂的草绳,出事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见此情形,人群中踉跄冲出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妇女,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石牛!”往那草绳处一扑而去。亏得一个叫水生的小伙子在最前头站着,眼疾手快一把截住了她,后面人赶紧地往回拉了两人几步,重站回了安全地方。那妇女再无动静,却原来厥了过去。 这来救人的几乎都是壮小伙儿,见此情形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里面还数二丫他哥陶大牛岁数大点,那叫水生的便问他道:“大牛哥,现在咋办?” 陶大牛正沉吟着,桑榆走到前边探头往里看去。陶大牛见她往前探连忙一把拉住,往后拽了她一步,斥责道:“南山媳妇,你咋来了?啥热闹都凑?这要命的沼坑子,陷进去咋整?后边儿待着!” 桑榆站稳,捏了捏被陶大牛拽得生疼的胳膊,顾不上别的,先说道:“找棍子啊,往里戳戳,喊着名点儿,人要刚没顶,说不定还活着!就算不行了,戳着了……也好想办法弄出来啊。”她没好意思说“尸体”俩字,觉得不吉利。 陶大牛冲身边几个小伙儿点了点头,立刻有几人去找了树棍子来,在边上往草绳那戳着,喊着石牛的名字。这时候梨花嫂也上前来了,接过水生手里的石牛嫂,放平在地上,掐了会儿人中,石牛嫂眼皮子颤了几颤,睁开了眼睛。 桑榆凑到石牛嫂跟前,一看她那样子,心里就堵住了一块石头。石牛嫂虽然醒了过来,眼睛里却是空洞洞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梨花嫂拉了她几把,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桑榆看着她皮包骨头、满面蜡黄、两眼无神的样子,鼻子酸了下,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泪。她赶忙抹了抹,蹲*子推了推石牛嫂,问道:“石蛋呢?你出来时叫人看着他了没?” 石蛋是陶石牛和石牛嫂的儿子,才五岁。桑榆这么问,无非是不想看着石牛嫂悲伤至痴傻的样子。是个女人就有母性,只要想到孩子,总会鼓起勇气来的。 桑榆抱着希望盯着石牛嫂,却没想到石牛嫂张了张干瘪瘪的嘴巴,吐出了让人伤痛无比的一句话:“饿得还剩一口气,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跟他爹一起去了。”石牛嫂的眼泪涌出来,一字一顿地道,“去下面一家团聚。”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没脸管大伙儿要花了。这当了妈才知道,有个娃多了好多好多的事儿。 第34节 其实宝宝很乖巧,不算很闹的娃娃,从出生开始就能一觉睡3个小时左右。只是,我婆婆不管我们,不给我们带孩子。我月子还没满,她就回老家了。后来我娘家妈来了,帮我们看孩子,可是她不习惯这边,病了,先是感冒,后来胃炎又犯了,每次吃了饭,肚子胀得坐不下,在我们屋子里一趟趟溜达。外头又冷又滑,东北嘛,她也不敢去外面走,怕感冒也怕跌倒。结果我又伺候孩子又照顾妈。实在看着她适应不了,又把她送回老家了。 忙乱了一阵子,最近感觉适应了。挤点时间,还是可以码字的,我一定不坑,也不烂尾,会好好地写下去。 最后,跟大家道歉,对不起,承诺的更新迟迟没兑现。 第六十八章 :对抗灾年 因为就在泥沼子边缘地带,陶石牛总算是被村人们给弄了出来,只是人早就没气了。叫人唏嘘不已的是,他手里居然死死抓着一只半大的野鸭子。人们想给他拽出来,却掰不开他的手,无奈下只得将那鸭腿剁断了,从爪子那边费了半天劲拽了出来,总不好让他带着只鸭子一起入土。 陶石牛当天就埋了,族长给了一小口袋糙米,用桑榆家工棚里的木材钉了口薄皮棺材。当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可怜的娘儿俩呆呆地坐在炕头上时,桑榆看着那饿得面黄肌瘦,一头窝在石牛嫂怀里的石蛋,心里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跟南山商量了一下,她又把那一小口袋糙米还给了石牛嫂。 看着石蛋带着孝大口大口地喝着热糙米汤,青黄的小脸渐渐缓过了模样儿,石牛嫂坐在炕头上冲着桑榆一个劲儿的鞠躬行礼,嘴里不停地道:“谢谢他婶子!谢谢他婶子!谢谢你好心!谢谢你好心!”缓过劲儿来的石蛋也抬起小脸来,抹了把稀鼻涕,对桑榆道:“谢谢婶子。”桑榆摸摸他小脑袋道,“好孩子。” 等桑榆跟南山从石牛嫂家出来,见梨花嫂正在大门口那里等着。梨花嫂看她两手空空地出来,皱眉道:“桑榆,你家也有七七呢。看这老天,不定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收粮,米袋空了可心里没底啊。” 桑榆也知道大伙都挨饿的时候没法当善人,她咬着下唇,冲梨花嫂点点头道:“知道了,嫂子。”梨花嫂怕她不往心里去,继续道:“你肯借粮给别人,摆明了自家还有。一小口袋能抗个十天半月,完了还会去找你借。你若再借,哪有富余?你若不借,再记恨你。何苦来哉!” 桑榆只得再次狠狠点头,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道:“想个什么办法,让大伙儿能抗过去呢?” 梨花嫂见她净琢磨些没影儿的事儿,干脆也不再说她了,拉着她一起回家。桑榆就真的入迷地想着事情,一步一步地被拽回了坡上。 第二日,桑榆跟着季南山一起去山下的竹林砍了一头晌竹子,当然都是季南山在砍,桑榆打个下手,用梨花嫂家的独轮车推了大概两趟,回家后又陪着季南山将竹子截成一米长的一段段。 季婆子抱着七七出来问:“弄这个干嘛?不还有点干柴吗?这啥时候晾干啊也没法烧。” 季婆子问完了,桑榆才想起来,自己老琢磨别的事儿,都没问季南山要干啥。季南山回头对季婆子道:“过晌到山下洼子那儿再圈一片地,种点药材。” 季婆子皱眉提出疑问:“能长吗?都是大泥巴。” 季南山拍拍身上的竹沫子,站起来道:“能长。有些药材就喜欢长泥地里。” 他这么一说桑榆倒有了个疑问道:“那这泥地又不是沼泽,总有干的时候啊。” 季南山仰起脸笑道:“没事,那是片洼地,汇水,去年冬里雪水多。要不是那边树木、芦苇的生的多,说不定时间长了,也成沼子地了。” 桑榆又道:“那不用跟族长说一声吗?”季南山回道:“不用,那边不能种庄稼,不是在册的垦田,没人管,我们圈起来就是我们的了。” 桑榆一听眼睛亮了,转而看着那砍来的竹子问道:“那这些够用吗?要不要多弄点?” 季南山摇头笑笑,先是道:“够了,种子没那么多,再说头次种,我想先试试。”说完了又不由地想到:手中无财,心中无胆。这到了灾年,才更显出人心惶惶了。一定得再加把劲,把日子过好才成。 后晌桑榆跟着季南山将洼子地围上,就没什么事儿了。回到坡上家里,发现季婆子抱着七七正在厢房里坐着,打了个招呼后,桑榆沏了点大叶茶,捧着暖着手,小口小口的喝着,还在琢磨沼泽地的事儿,就是那野鸭子淀,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办法,能不能打打那里野鸭子和野鸭蛋的主意。 季婆子看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就有点来气,又看了眼七七,忽然开口道:“你们得每年多给我五两银子,你这一干活总把七七扔给我看着,我自己有活儿都干不了。要不看她的话,我还能紧点绣活换点银子呢!” 桑榆倒是听见了这话,她十分讶异。现在赶上灾年,饭都快吃不上了,她怎么还有心思计较这个?桑榆想了想,回她道:“今年已开春了,却是这么个光景,春种秋收都迟了,我估计吃饭都成问题,原定的银子我定会想办法,但若要再加的话,我觉得还是待明年光景好一点的时候才能行。不然就算我嘴上答应了你,到时候也拿不出银子。” 季婆子也是一时起意,就是不想看她舒坦过日子,也没寻思桑榆能答应,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叫桑榆堵回去,便又道:“你要是不答应,那你就自己看孩子。” 桑榆见她逼人过甚,都不讲道理,也不由得来气,回道:“那好,我以后再干活看不了她,就把她送坡下秋白那里,实在不行小草儿还能帮帮我哩。你是她奶奶,看她还要收钱,我实在请不起。等我们富裕了,再拜托你。” 季婆子把七七往地炕上一放道:“由得你,我就不信你能一次次麻烦外人去!”说完真就不给看了,一开门走了。 桑榆把七七抱起来,七七见了亲娘,忙向怀里拱去,桑榆给她喂着奶,脑子里还琢磨着沼泽地的事儿,决定明后天的再去那里瞅瞅去。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小七七哼唧起来了,一看原来是吸不出什么奶水了,桑榆赶紧抱她换了另一边,心里想着:看来光缩食是不行的,孩子没奶吃也不行啊!必须再尽可能地多找点能入口的东西。 等七七吃完了奶,桑榆给她裹巴严实了,抱着去了隔壁溪和先生那里,她没进屋,就去下屋里看了下,在草垛子里巴拉出几袋粮食来,一看就是秋白送来的,跟她借的那两袋粮是一种麻布袋,收口的绳儿当地人叫金刚绳,是一种叫金刚草的韧劲强的茅草编成的。秋白家的金刚绳上都染了一段红色做标记。 看着溪和先生还有吃的,那就行了,桑榆退出了大门去,寻思了下等夜里得叫南山过来一趟,把粮食藏个更稳妥的地方去,比如炕洞子什么的,就这么用柴草略掩盖一下的话,怕到时候真来人给偷去。 桑榆抱着七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小小声音说道:“婶婶,快来,我这儿有好吃的,正想给你拿点尝尝去。” 桑榆一扭头,正好看到小草儿鬼鬼祟祟的在她家门口扒着头。桑榆笑笑道:“走,先家去。”说完一只胳膊抱着七七,一手牵着草儿,进了屋去。 桑榆不知道的是,她刚进梨花嫂的院子,隔壁孙溪和就推开了屋门,他看到桑榆过来了,只是没有出门来说话。溪和先生琢磨着,是不是桑榆家里断粮了又不好开口?无论如何,等南山回来,让他再背回一袋粮食去。 且说桑榆跟着草儿进了屋,草儿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在罗汉床上的小桌子上珍而重之地打了开来,里面是两个杂面野菜团子,并不很大,一个也就大概有小草儿拳头大小。草儿仔细瞅了眼,指给桑榆道:“婶婶,这个榆树叶的是甜的,这个草根根的是咸的,你快吃点,草儿给你留的。” 桑榆摇摇头道:“草儿留着吃吧,婶婶不饿。你娘他们呢?都没在家?” 没想到一句话叫小草儿红了眼圈,小家伙皱皱鼻子道:“你吃吧婶婶,我都听见我娘说了。” 桑榆讶异问道:“听你娘说?都说什么了?婶婶不骗你,婶婶家里真的还有吃的。” 小草儿也不说话,执意地将菜团子递给桑榆,桑榆无奈,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小草儿这才道:“我娘跟我爹说,你有再多粮也经不住发善心,你还听不进劝,这样下去你肯定会挨饿的。草儿不想让婶婶挨饿。这是草儿昨天一天省下来的,给你吃。” 桑榆把七七放床上,眨眨眼睛才忍住鼻头的酸意,她把小草儿搂到怀里道:“草儿,你相信三婶,三婶一定想到办法,让我们能抗过这灾年去。你明天去三婶家,帮忙看着七七,好不好?” 小草儿在桑榆怀里抬脸问:“看七七能帮到婶婶吗?” 桑榆坚定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嗯,一点点来,明天去申请榜单。 第六十九章 少年哥俩 第二日,小草儿帮忙去看着七七,桑榆抽空再去了趟野鸭子淀。她当然不敢往里走,来探查这里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丢了小命。她在很边缘的地方,折了两根树棍,边探路边沿着沼泽边缘往旁边走。道路泥泞不堪,又要防备沼泽边缘沉陷,桑榆走得小心翼翼,但总算坚持到最后,走到了沼泽地的边缘。 桑榆裹着两腿的大泥巴,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歇脚,揉着酸痛的小腿,算了算走过的距离,想想辛苦没有白费,还是事有可为的,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桑榆歇了半晌,感觉恢复点体力,就往村子里走去。进村的路上遇到不少人窝在家门口晒太阳,虽然春天来了,但山里的温度还是不太高,屋子里不生火就比较阴冷,地也暂时没法种,于是很多人就懒洋洋地裹着棉袄窝在门外。因为吃不饱饭,身上没有力气,小孩子们大多没有下地走动,而是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家大人怀里。脸颊上没了肉,孩子们的眼睛都显得大而无神,而大人们的脸上表情木然,视线先落在桑榆裹满泥巴的腿上,再看看她空空的两只手,有的眼神里略带怜悯,有的则一直都是空洞而麻木。 这一切让桑榆暗暗心惊。 路过石牛嫂门口的时候,桑榆看到小石蛋穿得圆滚滚地也坐在门墩上,身上带着孝,小脸上带着一些愁绪,默默地倚门坐着。这时候石蛋也看到了桑榆,他记得桑榆给了他家糙米,便很亲切地招呼了一声:“婶婶!” 桑榆看看天色也到正午了,走两步过去弯腰低声问他:“吃东西了没石蛋?” 石蛋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舔舔嘴唇道:“吃过了,娘数了二十颗米,熬粥。娘一颗没吃,都喝的汤。”说完石蛋小鼻子皱了皱,吸溜了两声鼻涕,忽然对着桑榆红了眼睛,很快几颗泪珠儿滚了出来,石蛋抽泣道,“我没想都吃了的,我想给娘留一些的,可是我嘴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地,一口就把整勺子米都吞下去了,娘一定很饿,我真没用……” 孩子稚嫩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关心与自责,桑榆发现自己的眼睛一酸,视线就跟着模糊了起来。她拉着石蛋的手道:“婶婶现在也是省着吃粮,但比你家里还好一点。一会儿我省一个菜团团,偷偷带来给你,你再给你娘吃,好不好?” 石蛋眼睛一亮,马上止住了哭声,应道:“好!”回完了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向桑榆道,“不用了,婶婶。我娘说,婶婶家还有小妹妹要吃奶,婶婶心好,但我们不能老麻烦婶婶。”没等桑榆回话,小石蛋又安慰桑榆道,“没事儿婶婶,我娘说了,等我们再把粮食吃完了,我爹就会来接我们了。”说完小石头又苦恼道,“可隔壁的黄妞说,我爹死了,根本不会来了。” 石牛家的日子,在村子里算是难过的,可以说跟桑榆来时的季南山家不相上下,平时也要各种省吃俭用,再加上开春后挖点野菜,或者跟四邻稍稍借上个一斗半斗的,才能不挨饿。桑榆来这里之后,发现很多穷人家的小孩子,好像脑子转的特别慢,别说跟现代的孩子比,就是跟这边富人家能吃饱喝足隔三差五桌上有肉的孩子来比,也差上不少。 就比如“死”这个字的含义,石牛五岁了,却还是懵懂着。吃不上饭,或者说吃不好饭,孩子就显得呆就长得慢。隔壁桂花嫂家的黄妞只比石牛大一岁,但一来女娃小时候本就比男娃伶俐些,二来桂花嫂虽然人品不甚好,但为了一家子的生活真的算是拼尽全力了,无论是之前抢先卖绸花草帽,还是不久前在山坡上狠厉地瞪着眼珠子捍卫荠菜芽,或许落在别人眼里很有些无赖霸道,桑榆之前对她也是一直没有好感,但此时遇上灾年,桑榆好似忽然体会出了别样的味道。 大家都是女人,假如桂花嫂能生到一个富裕家庭,怕也会成长为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至少很难变得如今一样尖酸刻薄,狠厉无赖。 桑榆心头转着许多的念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起身摸摸石蛋的脑瓜儿,回身慢慢地往坡上走去。 桑榆回坡上后,发现小草儿和七七在矮炕上手拉手睡得正香,倒是都盖着棉被。桑榆从屋里出来正预备做晌饭,就看到工棚里季南山探出头来道:“这边灶上给你热着饭呢。” 桑榆分家后的灶搭在工棚的一个角落里,她进去揭开大锅盖看了看,见果然热着半陶罐稀粥,还有三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菜窝窝。桑榆心里有事儿,也没放桌子,就站在灶台那儿,就着锅台上咸菜罐里的萝卜条,把粥都喝了,又吃了两个窝窝,把最后一个包了包揣了起来。 她见暂时不用管七七,惦记着对石蛋的许诺,就对季南山道:“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帮着干不?”季南山没答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反问了一句道,“要出去?” 桑榆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下意识地低头含胸,将揣起来的包子更好地隐藏了下。她一时想起梨花嫂苦口婆心的劝告,一时又想到家里并不见得能挺过灾年的粮食,直想得俩耳朵边儿上一阵发烫,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季南山其实看到桑榆藏菜窝窝了,他想起梨花嫂私下跟他说的忧虑,也大约能猜到这窝窝是给谁的。季南山想点一下桑榆,让她考虑下自家的情况。家里目前虽然还有些粮食,尚未用到从秋白那里借来的粮,但毕竟也是要靠借粮才能在这灾年扛一扛;还要老天保佑秋收时能多少收点粮食,因为转眼就又是寒冬;凭他家的那几亩地,再加上每年商定要给季婆子的孝敬,就这借粮要还上就得至少转三个年头再说了…… 季南山想说的很多,本来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却看见眼前的桑榆低了头,连耳朵都红了。季南山空张了张嘴,最后发现实在是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了起来。 这气氛太尴尬,桑榆实在难受,没话找话地想了个话题:“草儿吃了没?” 尴尬的氛围暂时揭了过去,季南山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回道:“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着草儿了,她晌午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窝窝。” 季南山本以为借着小草就顺利地转了话题,也打破了刚才那种静默地氛围,没想到桑榆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忽然红了眼眶,然后泪水就一滴滴砸了下来。 桑榆这泪落得毫无征兆,且又急又多,让季南山很是错愕,他赶忙让开身子,一连声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不是说有事出去么,你去吧,去吧,家里没什么事儿。” 桑榆实在是没控制住情绪,一边是小草儿为了给她省粮饿肚子帮她看着七七,一边是承诺了的石蛋等着她去给他娘送点吃的,她一边羞愧一边迟疑,此时此刻深刻地感受到了贫穷带来的无奈与伤痛。 桑榆抹了把眼泪,重新进屋里将菜窝窝放下了,拿下了挂在墙上的篮子,里面就放着她上次跟梨花嫂出门采野菜的小铲子,走到屋门口对季南山道:“我出去转转。” 季南山不敢再阻拦,点头嘱咐道:“路不好走,早点回家。” 桑榆往山那边能去的坡子上转了个遍,不说寸草不生,但野菜毛也没找到一根,她又去山那边的竹林子转了转,好歹叫她挖着了两颗春笋,虽然个头特别小,桑榆却高兴了起来,觉得终于算是对得起跟石蛋许的承诺了。 虽然走了许久路,已经很累,但桑榆步履依旧轻快,她赶着去石蛋家把笋子送去,路过村里池塘的时候,桑榆忽然愣住了,接着一拍脑袋,忍不住都喊出了声来:“捞鱼啊!” 桑榆话声一落,河边芦苇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走出来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正是秋白家隔壁的俩半大小子。两人都挽着裤腿,脚丫子满是泥巴,手里却都拎了巴掌长的两条小鱼。 “南山嫂子,”大点的少年开口道,“既然让你看见了,那你看这样好不?只要你不告密,这两条鱼就给你。” 小点的少年却不干了,愤慨道:“好不容易才捞着的,哥,不给她!反正村里都已经饿死人了,族长他们也快组织捞鱼了,我们就是提前了两天罢了,让她去告!” 桑榆其实根本没发现他们,只是才想起这池塘里的鱼来。不过她也不点破,只奇怪问道:“不是说这池塘是村里共有的吗?不应该是随便捞鱼吗?现在大伙儿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不让捞鱼?” 少年哥哥郁闷道:“原来你不知道啊。池塘的确是村里共有的,但不许随便捞鱼,莲子和莲藕,还有鱼虾都是村里组织捞,然后卖了年底分钱的。”说完他恍然大悟道,“对了,去年赶上雪灾,这鱼没捞!这是留着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分的,要是每家乱捞,还是有人家弄不着多少,会饿死的,而且有多有少也不公平。村里管这个很严,要是让人知道我俩偷捞了,那我家的那份鱼就充公了。” 桑榆纳闷道:“那莲藕采了的啊,也没分钱啊。” 少年弟弟没好气地回她道:“谁说没分钱?你家不是你领的你不知道呗!你到底告不告?你要告我就天天去砸你家门!你要不告我们就走了,省得再叫别人看见。” 桑榆也就不再问了,挥挥手道:“我不告,你们快走吧。” 少年哥哥感激地笑了笑,拉住弟弟往芦苇丛里继续给鱼做伪装去了。桑榆抬脚要走的时候,忽然芦苇丛里传来那少年弟弟的声音:“你等等。” 桑榆回过头,那弟弟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将四条鱼里最小的那个扔到了她篮子里,瞪着眼睛装出恶狠狠的表情道:“看你识相,这个给你!” 桑榆自然不会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到,不过她却笑了笑顺从道:“那我谢谢你,我会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亲2014马上有钱,马上幸福! 最近渐渐习惯带孩子了,以后我更勤快点,一周至少2-3更。 第七十章 :小鱼风波(上) 桑榆满山坡的转了不少时候,到石蛋家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石蛋这孩子一直坐在门槛上等着她,见她来了忙迎上去,悄声道:“婶婶,我娘睡着了。” 桑榆听了这话忽然一怔,接着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石蛋这孩子还懵懂着,石牛嫂不会是饿死了吧? 想到这里,桑榆的手都有点哆嗦起来,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害怕,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领着石蛋悄悄地进了屋,看到石牛嫂穿着灰扑扑的家织土布棉袄,头朝里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 石蛋扯扯她的手道:“睡着了。” 桑榆深吸了口气,正预备过去细看,忽然石牛嫂动了动,没有回头却出了声:“蛋儿,是不是又饿了?” 桑榆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小石蛋跟在屁股后头眼巴巴地瞅着,桑榆动作轻快地炖了一小罐鱼汤出来,挖来的两个小笋,也切片放了进去,闻着就香得很。 小石蛋将碗捧给石牛嫂,石牛嫂吹了吹热气,几乎急不可待地将鱼汤喝完,桑榆又给她盛了一碗,这次她放慢了点速度,喝了热汤水,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这才想到关键问题,她小声问桑榆道:“这鱼?” 第35节 桑榆笑着眨眨眼睛道:“捡来的,再没有啦!” 石牛嫂也跟着笑了,桑榆心知她误会了,但想起与那小哥俩的约定,也就没解释什么。又坐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娘俩把鱼汤喝完,桑榆惦记家里,就告辞了。 桑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后晌做饭的时候。农活不忙的时候,老百姓向来只吃两餐饭,如今又赶上灾年,村里只冒起零星的几家炊烟。 小草儿见桑榆回来,就急忙回家去了,说什么也不在这里吃晚饭。 桑榆看着小草儿跑走的背影,想了想自己琢磨的办法,决定先和季南山商量商量。 等做好饭吃到半截,桑榆咳了咳,终于开口对季南山道:“南山,这两天我一直在打沼泽地里野鸭子和野鸭蛋的主意。” 季南山吃惊地停止了吃饭的动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慌忙将嘴里的菜团子使劲咽了下去,由于没怎么细嚼,粗糙的面渣子喇得嗓子头生疼。他顾不上喝粥,连忙道:“危险!陶石牛刚死,你咋会打那野沼子地的主意!再说了,家里粮食还能挺一挺的。我看过不两天村里也该组织捞鱼了。” 桑榆道:“不进去沼泽地里,我想编个天大的网,笼罩住沼泽地,然后很多人一起往外拖,把里面东西带出来。我去那里看过了,全村人一起动手,肯定能编出那么大的网来。” 季南山摇头笑道:“真不明白你脑袋里都琢磨些什么。就算有那么大的网,用什么编网?山里草头眼下还没半截筷子高,陈草去年寒冬早就烧得精光了。就算你找到了编网足够的草头,全村人一起出工编网,你管饭?” 桑榆闻言不由得愣了,是啊,她怎么没想到现在没什么可以用来编网的草头啊。 季南山看她像是明白过来了,继续笑道:“再说了,就算你那天大的网编成了,垄铺在沼泽地里了,野鸭子可是活物,你那么多人吆喝着撤网,这么大的网扯起来要多费力气和功夫?鸭子早飞走啦。鸭蛋撤网时就算没从网眼漏出去,带出一些来,可你想得磕碰坏多少?能得几多好的够分?” 第七十一章 :小鱼风波(下) 桑榆从坡上快步往村中走,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围在百岁树那儿,渐走渐近时,恍惚听到了石牛嫂的哭声。那哭声并不大,嘶哑地啜泣着,带着一股绝望与压抑的味道,桑榆的心似乎被这哭声给堵住了,只觉得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此时此刻的桑榆忽然没了那种面对一切困难的执拗与心气儿,她想到梨花嫂说她的话“乱发善心”,如今麻烦果然上身,这让她的心迷茫又混乱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桑榆真想扭头回家,去当一只缩头乌龟,留下这帮人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更或者干脆抱着七七走开去,走去哪里也不知道,只想着远远逃开这里乱七八糟的一切。但到底桑榆的心里也明白,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也只是想想罢了,所以她脚步并没有停歇地走到了人群那边。 走近了先听到了季婆子的声音,她正在那里骂人。 “石蛋你个小鳖犊子,在那儿满口喷粪胡勒勒!我家桑榆根本不会凫水,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偷鱼了?自己偷鱼吃被抓住就瞎攀扯别人,要不是看在你那刚死的爹面上,我真打你个嘴!” “石牛家的,你自己偷鱼就爽快认了吧,你家男人刚去,大家伙也不能跟你较真,你往我家扣屎盆子是怎么个意思?你跟我们非亲非故,我家桑榆难不成是傻的去偷鱼给你吃?” 桑榆咳嗽一声,觉得嗓子一阵干拉拉地刺疼。围观的人们发现她来了,不约而同地让开位置,她才看到人群最中央的情形。 石牛嫂跌坐在地满脸是泪,将小石蛋紧紧箍在了怀里,一只手还捂着小石蛋的嘴。小石蛋也哭得满脸是泪,正使劲挣扎着,但一时半刻似乎摆脱不了他娘的钳制。季南山在一旁皱着眉站着,脚边放着原打算来装鱼的木盆与木桶。而另一侧站着面黄肌瘦却两眼发光的桂花嫂,她脸色看似平静眼睛里却闪着幸灾乐祸的得意光芒,手里正紧紧抓着一只小碗,碗里有一根小小的鱼骨头。桂花嫂的闺女小黄妞顶着一头稀拉拉的软黄头发,正在她娘身边站着,一边吮着大拇指,一边眼巴巴地瞅着小碗里的鱼骨头。 桑榆扫了眼对面的人群,也见到了那少年哥俩,弟弟一脸凶狠与威胁之意地瞪了她一眼,哥哥的面色却有些苍白无措。 这会儿事情刚发生,族长还没有赶过来处理事儿。季南山见她来了,面色一缓。季婆子眼神犀利地瞪了她一眼,绷着脸不再吭声。 季南山走过来两步,将桑榆拉到自己身边,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眼睛并没有看她,只说道:“桑榆,跟大伙儿说说怎么回事。” 桑榆张开嘴,斩钉截铁地大声道:“我没下水,更没偷鱼。” 桑榆说完这句话振奋了下精神,心里大概有了个章程,正待再说什么时,异变陡生。原来是人群对面的小哥俩做贼心虚,听了这话先慌了神,哥哥忽然拉着弟弟就要跑,弟弟却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一块小石子冲桑榆使劲砸了过来,或许是距离近或许是准头好,正好砸在桑榆脸侧嘴角,桑榆痛呼一声捂住了嘴,那句“鱼是捡来的,就这一条,不信你们随便搜”也没能说出口来。 季南山立刻明白了过来,大喊一声就追了过去:“满粮!满仓!浑小子别跑!是你俩偷捞的鱼吧?” 那少年哥俩,大的正是叫陶满粮,小的叫陶满仓。一听后面追来了更是跑得飞快,满粮边跑边急促地对弟弟说道:“弟,我拦着他们你先回家藏鱼!”说完陶满粮停住了脚,回头将胳膊一伸,拦在那里,嘴里大喊道:“咋了季南山!你媳妇偷鱼我弟才拿石头砸她的!你还打我咋地?你打啊,你来打啊!” 这孩子急中生智,竟将心虚逃跑说成砸人后逃跑来混淆视听。 季南山已追到他身边,却忽然冷笑一声停了下来。那陶满粮正在诧异,就听身后传来他弟弟的叫骂声:“季连水,放开我!我怎地你了你抓我?我砸得又不是你媳妇,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 对面季连水与季秋白一起走了过来,季连水正反拧着陶满仓的两只膀子,那小子边往下坠边跳着脚地往后踢,嘴里不住口地骂骂咧咧。 陶满粮一看弟弟被抓住了,眼珠儿一转,跺脚就想往家跑,季南山早有防备,上前两大步一下子蹿过去就抱住了他,两个人在原地扭打了起来。 陶满粮虽然比季南山小不了几岁,但没季南山壮,扑腾了几下子就被季南山给摁在了地上。 等人群再呼啦啦地围过来,两个小子都被揪住了,季姓族长也终于被请到场了。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悬念,鱼在小哥俩家里被搜了出来,被村里处罚,只发了一人份例的鱼虾。但桑榆也难逃包庇不举之罪,最后与吃鱼的石牛嫂一样被罚了一半份例的鱼。所罚的鱼都奖励给了检举揭发有功的桂花嫂。 不过最后的时候,季姓族长可怜石牛嫂家的困境,看在她死去男人的面上,从自家份例里多匀给了她一些。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那边分鱼就正式开始了。挨饿许久的人们,都勉力振奋起精神,拿着家伙什儿去分鱼了,季婆子也弯腰提起了原本摆在季南山脚边的木桶,临去前嘴角一撇冷嘲热讽道:“哼,得亏分家分得早。白眼狼啥时候都养不熟,不知啥时候就叨你一口肉,还去送给别的狼崽子吃,再叫狼崽子反叨一口,啧啧,活该!” 桑榆站在原地,心里波澜不惊。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对季婆子有了免疫力,根本没把她冷嘲热讽的话真听进耳朵里,更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季南山,似乎季婆子说的也不错,事实就是她发善心结果给自家人带来了麻烦和损失。 季南山走过来拎起木盆道:“别放在心上。鱼按人头分,七七也有一份呢,细论起来不过是少半人份,不算什么的。”说完看桑榆还呆愣愣的,不放心地又劝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检举那哥俩,还有将鱼送给石牛嫂都是好心,别听娘说的,老天总会眷顾好人。” 桑榆缓缓抬头,望向季南山温柔一笑,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但到底心中不甘,咬咬嘴唇道:“可是好心也会办坏事。你看,石牛嫂还是受到了处罚,那哥俩估计更恨上我了。” 季南山伸出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去领鱼。”然后又指了指她身后。 桑榆回头一看,只见小草儿艰难地抱着七七走了过来,累得直喘粗气。她赶忙快走两步接过了孩子,又把小草儿招呼到身边,忍不住地亲了亲她脸蛋,感动道:“草儿,三婶这阵子让你操心啦。” 小草儿喘呼呼地问道:“三婶儿,没事了吧?你没偷鱼吧?” 桑榆肯定地道:“三婶儿当然没偷鱼,只是看到别人偷了没举报,被处罚了一下。” 结果说完这句话,却发现小草儿白了脸,急问道:“那三婶儿,你还能分着鱼吗?!” 桑榆揽过她道:“放心,能,没罚多少。走,跟三婶儿回家。草儿,咱去问问你娘,愿意让你给我当干闺女不?” 小草儿皱起眉头道:“别问了三婶儿,我娘八成得同意,但这阵子吃喝都够呛了,你要真认我当干闺女还得给份礼呢,还是省着点吧。不认也没啥,等我长大有出息了也孝敬你。” 桑榆却认真地低头对她道:“必须认。因为三婶儿真的非常非常稀罕你,想认你当闺女,在往后的日子里,像疼七七一样地疼你。” 第七十二章 :灾年余波 桑榆回家后先到了季南山那儿,认真地把要认小草儿当干闺女的意思说了说,两家人处得这么好,季南山自然没有反对,还说要送一半鱼过去当认干亲的礼物。桑榆没同意,说先认下来,礼品等年头好了再好好补一份。梨花嫂与季秋阳都很痛快地应了这事儿。 各家发了鱼虾之后,好歹没再听说饿死人的事儿。转眼就到了五月末,前一个月日头高高挂,村里疏通的河道起了作用,高山融雪不再平地肆虐,田间地头也终于不再泥泞不堪,庄稼也能下种了。两位族长出面,带动村里几个余粮多的富户,将粮种借贷给了村民们。 桑榆拜托小草儿看着七七,跟季南山一起狠忙了一阵,将房后菜园到小树林那片不小的地都开了出来,最后量了量,足有八亩多。季秋阳与梨花嫂也在旁边开了六亩多地。今年不知道年景会怎样,两家都种上了红薯。正好麦茬红薯是收了麦再种的,五月前后,算是当季。最关键的是红薯可以当口粮吃。 荷塘村的人们被这个灾年吓得不轻,整个村子的人们都在争着抢着地开荒垦田播粮种。桑榆一直密切关注天气状况,路况稍好时就去了趟镇里,将几家粮铺转了个遍,才买回足够播种的红薯秧了苗下种。一些行动晚一些的人们,就不得不到更远的地方去筹措合适的粮种了。 这次灾年让桑榆充分认识到了古代与现代的不同。在现代,尤其是城市里,基本没有储粮的概念,米面粮油就放在超市里面,似乎总是取之不尽的,吃完一袋再去买一袋就是了。除非遇到超市做活动搞优惠,否则一般家庭都很少一次买上两袋大米。而古代则不同,这个交通十分闭塞的小山谷更加不同,这里一旦受灾,一旦缺粮,朝廷想赈灾都得等到天气转好路况可行才能进来。而这期间,无粮的人家只能挨饿等死。 尽管这次老天并未绝人之路,桑榆一家也算是没有挨饿,可桑榆的心已经敲响了最沉重的警钟,她从没有过如此迫切地愿望,那就是开地、播种、收粮,要存满一间大屋子,要让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把她飘乎乎的心脏坠回到原地方。 或许就是这一段时间桑榆想得很多,心里很乱,溪河先生进京的事儿都没在她心中停驻很久。 四月初路况稍好之后,溪河先生就离开了。他穿着青色的夹衫,背着一个药篓,里面装的是桑榆与梨花嫂、季秋白给他带的吃食,有烙饼,有肉干,有咸菜。烙饼的面是季秋白背来的,人也是季秋白送走的。 桑榆与季南山送他到村口,又回到坡上看他远去,季秋白一直送他到很远很远,远到拐过一座矮山再也看不见,桑榆甚至以为溪河先生可能会带了秋白一起上路了,可后晌的时候,秋白又红肿着眼睛回到了村里来。 桑榆将全副心思暂时都收拢到土地上面,更是全年都在砍柴晒柴,也烧了好几土窑的炭。好在天公作美,今年的秋霜来得稍晚,虽然收成较往年要低了两三成,但晚播的粮种也都长成收获了。 九月末的时候,朝廷正式来了恩旨,减免了遭雪灾地域的粮赋,其中特意提到三叶镇周边地域减赋三年。桑榆不知道其中是否有溪河先生的功劳,他与她,如无意外,余生都很难再见。 七七如今已经快十五个月,走路已十分利落,小嘴也很巧,已经会喊爹娘、奶奶、哥哥姐姐。小家伙身体很棒,能吃能喝能玩能睡,除了有一次发烧也及时被季南山治好了之外,再没有过什么毛病。因为常跟小草儿在一起的原因,小家伙一直认为小草儿是她的亲姐姐,是她家的人。曾经有一阵子,晚上小草儿一回家她就哭闹,拽着小草儿的衣服不让她走:“姐姐,不!姐姐,不!”还曾经跟着小草儿学话,忽然冲桑榆喊了一声“干娘”,把桑榆和小草儿笑得肚子都疼了,赶紧地纠正她。 十月初,桑榆家是着实地忙了十来天,才把八亩地的红薯都收到了家来。梨花嫂家里的红薯也堆成了一座小山。两家将坡上的地窖又扩建了一倍,可也放不下这许多的红薯。毕竟菜窖里还放了许多菘菜,萝卜什么的。 这天早起下了霜,坡上比坡下气温要低好几度,梨花嫂换上了紫花棉布小薄棉袄,纳着鞋底子来找桑榆,想商量一下是不是再挖一口菜窖。 桑榆将家里剩下的红薯都堆在了木工棚角落里的一大片锯末上。虽然工棚简陋了些,但好歹遮风防潮。红薯堆边上搭着一条木案,桑榆正在那儿将洗净的红薯切片儿穿线,这是要晒红薯干儿的。地上一铺好大的凉席上放着不少已晒得差不多的红薯干儿。小七七正蹲在席子边上,一手抓了一把红薯干儿,啃着吃。 梨花嫂进院子就听到了工棚里的动静,直接进来了,一看桑榆手上的活儿就道:“你要晒多少红薯干儿啊?给七七做零嘴的话,都够她吃一年了。我家草儿他爹去坡上选地方了,准备再挖一口菜窖,你家什么打算?要不再一起挖一口大点儿的?” 桑榆甩了甩切红薯累得酸疼的手,活动着手腕道:“我再切完这洗好了的十几块就得。我这晒的都是刨红薯的时候伤了的,不好窖藏。得再挖一口大菜窖,等会儿大哥找好了地儿你招呼我一声,我去跟着挖。” 梨花嫂左右看看道:“南山呢?不在家啊?” 桑榆手起刀落将最后一块红薯切完,先不穿线了,过去抱起七七来,坐到梨花嫂身边道:“去镇上了。我让他又拉了一车红薯去,换成米面。其实我还想多换点儿的,可今年种红薯的特别多,镇上压价太低了,去更远处的话,又不值当得费那个劲。” 梨花嫂闻言诧异道:“不是早就换了不少了吗?不够吃吗?哎呀,谁说不是,压价太狠了,红薯照样能当口粮,我看坡下的人家也都自留了不少。你干嘛又换出一车去啊?” 桑榆抬了抬下巴,朝正屋示意了一下道:“七七她奶奶,不要红薯,让换成米面。而且这回换季要给她做的新衣裳还没给呢,南山去镇上扯点布。”说完桑榆掏出一张纸递给梨花嫂道,“主要还有这么个东西,让他问问铁匠铺,订制一个得用多少银子。” 梨花嫂接过那纸来瞅了一眼道:“这怪模怪样的东西是啥?” 桑榆微笑,带着点高深莫测的味道,回答道:“这是炉子,烤红薯的炉子。” 第七十三章 :筹备开店 晴雨谷说是个山谷,其实更像是个峡谷,东西两侧山高,南山稍矮,豁口向北,因此四季分明。 如今刚入深秋,层林染霜色彩斑斓,远远望去如诗如画。 天气尚不是很冷,荷塘村大多数人家都还没生炉子。桑榆今年虽然十分忙碌,但一直有心地抽时间准备柴禾,不仅厢房旁垛了两座小山般高的柴草垛,就连溪河先生的院子都被她占用了,堆了近半个院子的柴草。因此桑榆底气足得很,带着七七为图做饭方便,霜降时便生起了工棚的火炉。 分家后,这火炉新改造了灶台,填上柴火就能燃得很好,多加了一个灶口,需要时可同时做饭炒菜。灶台旁边,又用两竖排青砖搭了几层木隔板,延伸出一个切菜台。靠近灶台的墙面前摆了一个长木椅,边边角角都是弧形的,怕七七磕碰着。木椅足够六七个人并排坐着,上面铺着家织布的格子垫。 桑榆拉着梨花嫂坐到椅子上,给她详细解说了一下那烤红薯的炉子。炉体是四四方方的,一排五个圆筒样的拉匣,一个拉匣能烤四五块红薯,整个炉体一共有五排,也就是有二十个拉匣,能一次性烤百十块红薯。底下是个圆形的灶口,是填木柴烧的地方。最下面是几个轮子,用来移动炉子。 梨花嫂没见过一次可以移动,又能一次烤出这么多红薯的炉子,觉得十分新鲜,又提了许多问题,比如省不省柴,红薯能不能一起烤熟,烤时用不用人给红薯翻面等。 桑榆都一一答了,梨花嫂最后若有所思地道:“桑榆你这炉子是很省事,烤出的红薯也多。不用说,这冬闲的时候你是想去做这生意了,只是,你卖得出去吗?红薯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三叶镇也不大,算上往来客商,恐也走不了这些货量。我觉得,只怕你卖上一冬,将将能收回个炉子本钱。” 桑榆笑呵呵回道:“我就是搭着卖点儿。这炉子一少半烤红薯,一大半要烤馍。我预备在三叶镇早市街头儿那租片地方,搭个棚子卖点小吃。暂时想着主要卖点鸡汤豆腐串、酸辣粉丝、酸辣丸子汤,配着烤馍和熏肉大饼卖。而且这烤馍、烤红薯、熏肉大饼都能当干粮带着上路,往来客商肯定也喜欢。” 梨花嫂想得更深远了些:“我怎么听着你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吃呢,除了烤馍烤红薯外,这鸡汤豆腐,酸辣丸子,熏肉大饼,听着就是硬菜,你只在早市上出个小吃摊,要卖几文钱一碗才能回本儿?” 小七七在桑榆怀里扭动起来,桑榆将她放下地,她一扭一扭地又向红薯干儿走去。桑榆看看那边也没啥她能够着的危险物件,才放心地看向梨花嫂,然后略严肃正式地道:“嫂子,一起干不?我做的这些都是小吃,味道好一是在汤底,二是在调料,本钱其实没有多少。像鸡汤豆腐串,主要是在鸡汤上,不瞒嫂子,这汤里熬得有药材,有些调味料也是咱们这边都不用的,今年我跟着南山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的,试验了好些次,才配准味道。丸子当然也是肉少萝卜多了,主要配那个爽辣味儿。现在天气冷,嫂子你想,喝上一大碗热气腾腾酸辣味儿的丸子汤,汤面上飘着绿绿的芫荽(香菜),再配着焦香的烤馍或者熏肉大饼,吃着多熨帖。而且我想了许多点子,开业的时候吸引顾客用。你要有想法,我再一一跟你细唠。” 梨花嫂抿了抿嘴唇,斩钉截铁地道:“干自然是一起干,嫂子早就盼着跟你再出手了!只是我琢磨着,这事儿咱还得叫上老二家。再就是正式出摊之前,桑榆你把咱要卖的小吃,都给做出来一份,也让你两个嫂子跟着尝尝鲜,好心里头有数啊。” 桑榆闻言爽快道:“是,那肯定得带着二嫂。你别看小吃样数不多,但就咱俩肯定忙不过来。早市那块地皮租金不高,但我想在那儿盘灶,搭起个简易的小吃棚子来,始终占着那块地方,不只是出早摊儿的时间。正式出摊前,我不止要做一份儿,还得把你们两个都教会呢。” 桑榆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认真地对梨花嫂道:“嫂子,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你也知道,之前南山做的木家具,并没有卖出去多少,所以尽管我爱琢磨些赚钱的道道儿,却也难保每次都能顺利赚到大把银子。万一这小吃味道大家不喜欢,打不开局面,说不定赔个底朝天。这话我也得原样跟二嫂学一遍,咱得考虑到最坏的情形。” 梨花嫂听到这里已有些坐不住了,她把纳鞋底的麻绳线缠巴缠巴绕在了鞋底上,站起身来道:“你拢拢银钱,看打制炊具已花了多少,然后租地盘搭棚子到开业大概还需要多少,咱三家商量着摊派。我现在就去坡下,把你二嫂叫来,今天咱们就商量出个章程来。” 桑榆站起身来笑:“菜窖不挖啦嫂子?你叫二嫂晚上过来就行,咱俩后晌还是挖菜窖。这单子我早列出来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嘛。” 。 半后晌的时候,季南山从三叶镇上回来了,却没带什么大铁锅。他上坡的时候,就看到海棠树那边堆起了挖菜窖的黄土,直接就过去了,替换下了桑榆。 桑榆爬出窖坑,没看见锅,扭头又往下问道:“锅没打完吗南山?” 季南山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边开始挖窖边回道:“碰到陈二公子了,他说‘既要在镇上用,为何又往家背?一来一回不麻烦吗?然后就做主给收到福来茶馆了,让用的时候去拿。’我也觉得他说的对,就依他了。” 桑榆多半年未听到陈二公子与二丫的消息了,尤其是二丫,有心问问她最近怎样,侧面打听下沈碧盈与她的交锋,却一琢磨季南山肯定是不知道的,只好暂时压下了好奇心,将心思都挪回到开店的筹备上来。 当天夜里,季连水与何秀枝抱着小春晨一起过来了,梨花嫂更是带来了春树、香草一家子。桑榆早备下了几种样菜与熏肉大饼,几人尝过几种点辣、少辣、多辣几种口味后,大呼过瘾。尤其是几个娃娃,合力吃掉了三小碗的鸡汤豆腐串与两张海碗口那么大的熏肉大饼,叫大人们有点目瞪口呆。 饭后,几人凑到桌前,写写划划又详细商谈了许久。 第36节 最后何秀枝喜道:“桑榆你看刚才,这鸡汤豆腐串,尤受孩子们喜欢。我们大人倒是喜欢那几样麻辣鲜香爽口的吃食。可谓老少皆宜啊。” 桑榆回道:“那个是清汤的,小孩子味蕾尚受不得刺激,自然最喜欢,而且鸡汤底子里还有平和养补的药材,多喝对身体也好。” 小香草正在那儿磕着瓜子儿,闻言笑眯眯地接话道:“二婶,等春晨弟弟再大点,你也放他到坡上来,跟着我一起在干娘这儿吃香的喝辣的。”说完自个儿先嘿嘿笑了起来,又冲着桑榆重申一回,“干娘,说好了啊,我也跟着去厨下帮忙。” 桑榆摸摸她的小脑袋,回道:“那是自然,我家草儿正经是个劳力了,很难看,而且也能拿一份工钱。”说完又抬脸向梨花嫂与何秀枝夫妻俩道,“大嫂、二嫂,刚才咱们详细看了单子,租地皮、起棚子、桌椅板凳、店面装置、食材购入、炊具订制、柴草杂项等各种开支我们都心中有数了。你们看,咱们是按银钱投入折股分成、还是怎么个章程?我呢把什么话都说在头里,为了在小店的各项事务上说话作数,我必须得占分成过五,这点你们有意见吗?” 梨花嫂与季连水夫妻都摇摇头表示无意见,并异口同声道:“全赖你出谋划策,这个自然。” 桑榆微笑提议道:“那咱们就六二二怎么样?” 梨花嫂道:“行,没说的。”季连水与何秀枝也道,“桑榆脑瓜儿好使,嫂子就占你便宜了,想草儿说的那样,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桑榆提起米酒小碗道:“吃香的喝辣的都是现成的,就是不知道将来买卖怎样、何时回本儿、是赔是赚、能赚几何。咱们一起干了这碗,预祝马到成功!” 梨花嫂与季连水夫妻互视一眼,异口同声碰杯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进入卷三。 第七十四章 :开业之前 三家人为了筹备三叶镇早市上的小吃店,足足忙乎了快一个月。好在这年头盖个房子就地取材皆自然环保,不用特意去散味道,所以开业时间倒不用特意多等。 上次木制家具滞销的事儿,其实对桑榆也是个提醒与打击,好在她有半颗前世女强人的心脏支撑着,服天服地就是不服气。这次新店面,完全被打造成了一个特制的样板房,当然也是尽力融合了古今审美元素,可说是现阶段现能力范围内,桑榆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桑榆将店铺设计成了一座微缩四合院的结构,也可以说是前后进、左右厢,只不过地盘受限,并非居家狭长形,而是显得四四方方,算起来将将两百平的样子。 其中后进自然是设计成了居所,毕竟一开业肯定要忙起来,荷塘村、三叶镇的来回跑是不现实的。 居所是细长形状,占地横十竖三,约三十平米。进了堂屋门便是个小会客厅,三面合围的长木椅,估计坐十多人都没问题,中间一个长条木制矮桌就相当于现代的茶几。 小厅两侧房间一大一小,都是大通铺,小的给男人住,大的女人带着孩子住。桑榆觉得居所就是个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可以小但得舒服,睡好歇足才有力气干活儿,所以房间里都盘的火炕,大屋里的直接通着左厢房的灶台,小房间里在对门处墙脚另起了一个烧水的小茶炉通着火炕。 炕橱都是现成的,桑榆家里工棚存了好几套,挑尺寸合适的直接拉来用上。两屋的窗帘是草绿色竖条家织布做的,被褥从家里各自带来,不过套上了新做的嫩黄绿色棉布的被套。 左厢房隔成了厨灶、食材间与柴房;右厢房可谓是小店的重地,主要是桑榆的配料间、底汤制作间、库房。 左右厢房占地不少,中间只留下一条三米多宽被四面房屋合围的天井,天井中间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还砌了一个一米见方的石制花坛,里面一个敞口鼓肚儿一尺多高的大灰缸,正是去年雪灾时冻裂了缝儿要被季婆子扔掉的那个,桑榆当时开口要了过来就是准备做成一个大型盆景,只是没想到最后是放在了这里。 大灰缸的裂缝并不大,外面又有石制花坛的遮挡,就更不显眼了。尤其是大灰缸里一整株虬枝漫天、纠纠结结、别有风骨的梅树,枝头上一树红梅正当盛放,美不胜收,更是夺去了所有眼球。 其实眼下的节气,梅花或有吐蕊,却不至于怒放,这一树惹眼的红梅,都是桑榆用红绡所制,花朵大小错落、骨苞间布、适当留白,几可以假乱真。既是个景观,又遮挡了前后进一览无余的视线。 最重要的当然是最前面、占地最多的店面。 店面的整体风格就像是山间的一座小木屋。其实屋子后进为了住人,肯定要盖土坯房,而前店面为了避风取暖,也并没有草草起一个简易棚子就算了,同是正正经经地土坯房,只是外墙皮都用真正的树皮做了装饰,看上去就像是用原木造成。 店面的左右屋顶角落,各自横伸出一面双层双面字的店招旗,被红布袋罩着,尚看不到样子。 店门很开阔,牌匾与左右楹联皆是小沈掌柜从陈二公子那里听到消息后,特意问了店名在衢州府做好送来做贺礼的。此刻因为尚未开业,同样暂被红绸遮挡。 店门两侧是明亮的新式窗户,就是桑榆家里用着的那种,只不过为了采光明亮,做得更长更大,还特意钉了木栅栏做安全防护。店铺窗前空地还立有一块巨大的木质展板,暂时还没有张贴什么告示内容。 进了店门,正对面便是设的财神位,供奉的是武财神关圣帝君,面向大门,既能镇压邪祟又可招引财运。供桌上正中摆放了陶土香炉,桌椅都刻意绕开供桌前方摆放,正好将这里做为了进店的一个通道。 店门右墙角就是柜台区域,用柜案与齐胸高的橱柜围拢,柜台背后墙面挂着木制展示柜,上面除了一排桑榆从家里拿来的小盆栽之外,还有两个大肚细脖窄口儿的青白瓷瓶很惹眼,瓶口上还严严实实地塞紧了木塞,并缠了油布。 剩下的便是一排排的木质桌椅,样式简单大方,都是桑榆家里没卖出去的存货。屋子四个墙脚都生有专门烧茶水的火炉,更是方便店内取暖。 因为整个店面是一个大开间,所以用了六根柱子做支撑,这些柱子桑榆花心思装饰了一下,下部分四分之三的长度就是普通的树干,上面保留了一些枝杈,用各种绿色碎布料装饰了叶子,铺展在房梁下方。与上方的树叶相对应的,店内所有椅子都铺了坐垫,黄绿色格子的家织粗布,里面塞了厚厚的芦花。就连前后两个棉门帘也是绿色竖条家织布缝制的。 四国历1十一月初三,小店已万事俱备,三家人只稍稍休整了两日,小吃店终于定于初六开业了。 初五这天,季婆子也带着七七到了镇上来,要参与明日的开业礼。好在桑榆那屋的大通炕实在是不小,住十来个人毫无问题。 季婆子把七七交给桑榆后,当然首要之事便是将店铺里里外外看了一个遍。这一走一瞧一问就开始挑毛病了:“你刚说这店名是啥来着?三嫂小吃?” 桑榆看看身后作陪的梨花嫂与何秀枝,特意笑眯眯回话道:“是啊,大嫂、二嫂、三嫂合开的小吃店。” 季婆子哼哼两声,撇嘴挑理道:“三家都姓季,叫季氏小吃铺岂不恰好?真没想到你们合计这么久,就起这么个名字,居然也没人提前跟我商量一声。这女人家抛头露面就算是没奈何之事,也总要略作遮掩,向来只闻老板娘,不见几位女老板。今儿个一次遇着仨,还真是三生有幸。” 梨花嫂与何秀枝闻言脸色都有点僵,何秀枝内向脸小,耳朵都发烫起来,心里不乐意却也不敢回什么。还是梨花嫂性子泼辣,顶了一句:“干娘,牌匾、店招都做好了,来不及改了。我觉得这店名挺好的,三嫂,一叫一听就带着股家人味道。季氏小吃,一听就是某人家的,跟客人关联不大啊。” 季婆子气道:“这买卖本来就是自己家的,你还算红利给客人不成?满大街这么多姓氏为名的店铺,没见哪家因此客人少了?就说斜对面那家小吃店,不就叫李氏老面馆吗?听说还是这早市街里生意最好的一家呢。” 梨花嫂不想跟她抬杠,便转移话题道:“你老人家进店看看去?” 季婆子怎么察觉不出她的心思,偏还就在店外转上了,可店外左右不过就是这样子,一眼都看完了。季婆子转了两趟,重又回了大门前,仰脸看着店铺牌匾道:“这就是小沈掌柜从衢州府城里特制了给送来的那块门匾?” 桑榆见她找台阶呢,赶紧地搭梯子,回道:“是,小沈掌柜特别有心,特意找的挺有名的铺子做的呢,还带落款的,这左右的楹联也都是。这一挂上,就立刻显得咱这小吃铺也上了层次。” 没想到这话更让季婆子可惜起来,连连叹道:“唉,唉,这要是写的季氏小吃那多好,这么好的牌匾。”说完还狠狠地剜了桑榆一眼,又问道,“南山呢?” 桑榆回道:“买供奉财神的贡品和开业用的鞭炮去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娘,咱别都在店门口站着了,进去边看边等吧。” 季婆子这才抬腿进了店门。桑榆与两位嫂子对视一眼,稍松了一口气,也赶紧地跟了上去。梨花嫂边走边扯住了桑榆的衣袖子,小声跟她叽咕道:“不是都分家了吗?说好了各管各事儿,怎么你还这么由着她说东道西、指手画脚的?” 桑榆也小声抚慰她道:“这不办着办着银子花冒了嘛,今年该给人家的二十两的孝敬只凑出十五两,前阵子又借回来十两。这里头花的有人家银子,不能不让人家开口啊。好在咱们来了个先斩后奏,她嘀咕她的,咱听听就得了,也不真按她说的改动。” 何秀枝也凑上来道:“桑榆,我这些天都可有劲可高兴,她来了就找事儿,真是坏人心气儿啊。我算能体会一二你之前的处境了。” 这时候季婆子在店内又咋呼上了:“桑榆!” 桑榆赶紧地追过去:“哎,咋了娘?” 季婆子气呼呼地指着那六棵仿真树的支柱道:“这活儿,这活儿是咋干的啊?树连皮都没刨下来,连树枝子都没撺撺,就这么立这儿了?再说,谁家屋子里种树啊,这长长高了不把你的茅草顶子给掀了?再说你一个小吃店,上面树冠铺开这么大,枝枝叶叶的不长虫子啊?掉客人饭碗里你还干不干了?这,简直岂有此理!南山好歹是个木匠,也由你这么干!这还开个屁业,赶紧换了重整!” 季婆子话音刚落,桑榆三人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是个过渡章,第三卷首章,因为往下很多情节都是在镇上,在店里发生,故前半章着重写了一下店面,内容虽然稍平淡,但其实不好写,写挺长时间,希望大家理解、喜欢。 第七十五章 :开业大吉(上) 季婆子看到三个女人越笑越欢,简直要出离于愤怒了,她默默运气正欲再开口收拾她们,桑榆已千辛万苦地忍下了笑意,赶紧开口提点她道:“娘,冬天哪来如此翠绿的枝叶?这都是假的!” 季婆子闻言一愣,紧接着脸上有些讪讪的,心想:这树是真的,叶在房梁那儿,一打眼谁能想到是假的?但她可不会说什么软话,当即哼了一句道:“净弄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想了想又找了个理由往回拉场子,“那这树皮也说不定生虫呢!” 桑榆赶忙回道:“南山配了驱虫的药汤,都刷过好几遍了。娘,你放心吧。” 季婆子闹了个笑话,没了再参观的心情,看到左前方挂着棉门帘的角门,立刻拔腿走了过去,嘴里连声道:“不看了,背孩子走这么远,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去后面歇歇。” 桑榆几人跟过去,发现说不看了的人又停在了天井那里,一条腿已经迈上了石花坛,正伸手去摸那树上的红梅花。身后梨花嫂与何秀枝又发出了刻意忍耐地笑咳声,桑榆赶紧挡在了她俩头里。 季婆子闻声缩回手,低头又瞅了眼那装梅树的大灰缸,眼里微微带了些诧异之色,随即嘴角稍稍上翘,又带了点笑意出来,背着手慢悠悠冲后宅去了。 桑榆跟进堂屋厅里,发现季婆子已在正对门的主位落座,便抱着七七陪坐在了侧面,梨花嫂坐到另一侧,何秀枝没坐,在长木几上拿了茶壶出去给几人泡茶了。 季婆子觉出后宅很安静,问道:“孩子们呢?不是都在这儿吗?” 梨花嫂回道:“小娃们爱凑热闹,跟着她三叔去买鞭炮了。”说完又补充道,“连水兄弟回村里看家看铺子了,明儿一早再赶回来。” 季婆子又问道:“开业都邀请了哪些人来?” 桑榆回道:“在镇上咱也没什么亲朋故旧,就陈二公子说了会来捧场,另有几家附近店面的掌柜会来。到了吉时鞭炮一放,左近人家也就周知了。其实这一个月来在这儿动土动工的,也都知道这儿新开了家小吃店。咱这就是家小店,图个农闲时候能赚点银钱,也不是开在大商街,所以也没打算太过兴师动众。” 季婆子没什么想问的了,连何秀枝沏来的茶也没喝便挥挥手道:“该忙啥忙啥去吧,不用都围着我,我去里屋歇歇,等南山回来再让他来见我。” 季婆子是去那间小卧房歇的,那屋的茶炉一直点着,炕热热乎乎的。这一个来月时间,她也的确很累,桑榆和南山忙赚银子的正事儿,连春树、香草都跟着前后忙活,能干啥就干点啥。她自然也不会拖后腿,一直帮忙带着七七。这七七十六个月大了,正是走路走稳当、爱四处瞧看、到处乱翻的时候,偏偏天冷穿得厚实,走路就不很方便,季婆子怕她磕了碰了,经常跟着一转悠就是一天,那个累劲儿,比下地干一整天活计也不轻松。 要说这人也是,有山靠山,没山自立。之前不看管七七的时候,她三天两头地身子不舒服,不是头又疼了,就是腰又酸了,要么就是眼睛干涩,时常要喝点苦药汤子。可这忙起来,她头也不疼了,腿也利索了,啥病没有了,今天想着到镇上来,拿包袱皮把七七往背上一系,自己就走来了。 想到这儿,季婆子又想起了天井里那口大灰缸和那树红梅花,心里对桑榆的那股又厌烦又恼恨地劲头小了许多。季婆子想,这桑榆也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也算是个会过日子的,就是心大手大了点儿,赚得多花得更快。像开这个小吃店,去岁刚受灾,她就敢把一年收成都压进来,还跟陈二公子借了债。想来也是因为出身阳关城大户人家,虽然只是个大丫头,却真是有些眼界见识,心气儿也高,敢想敢干,不像乡下小媳妇那般听话受使唤。 季婆子又想到分家的事儿,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心道:她这是正经做生意,挣钱过日子,既分家了,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干吧。就算真赔了,我那里还有些口粮和银钱,今年又多开出了许多地,一家人总也能吃得上饭。 罢了罢了,家里有人爱捅天,就得有人支着地。季婆子想,她就合该是那个兜着地的。火炕越躺越舒坦,她渐渐地眼皮低落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季婆子实在没想到,这一觉她居然睡到了天擦黑了才醒过来。睡醒后,她伸伸胳膊踢踢腿,觉得格外地舒适熨帖,看外头昏暗暗的,还以为阴天了。 季南山正好掀开门帘进来看她,一见她醒了,黑脸上带着歉然地微笑道:“娘醒啦?睡了小半天了,这阵子我和桑榆总在镇上忙,真是让您受累了。嫂子她们把酒菜都整好了,咱先吃饭吧。” 开业前的这餐饭,几个女人刻意准备了下,还烫了壶米酒,想小小庆祝一番。菜品都是农家菜,就是多放了些油水荤腥,看着就很有食欲。有酸豆角炒鸡胗、酱黄瓜炒鸡丁、蒜末猪皮冻、凉拌猪耳朵、冬笋炒腊肉、酸菜烫鱼片,还特意给孩子们做了山里红煨豆腐,摊了萝卜丝鸡子儿饼。季婆子没有再找什么茬,这餐饭大人们吃得很是舒心,孩子们也像是过年那般吃得饱足欢乐。 桑榆感觉像是才刚刚睡下,就听到男人那屋有动静了,想是季南山已经起来了,看看更漏还未到寅时(早三点)。这在早市上开店,早起这一项是难以避免的,卯时(早五点)城门开,早市会最先热闹起来,然后整个三叶镇才会在阳光里缓缓地苏醒过来,焕发精神。 桑榆搓了把脸,刚要起来,梨花嫂那边也有动静了,小声道:“咱也起吧,备料开火,烧些茶水,今儿个开业啊。” 何秀枝也醒了,闻言小声“嗯”了一句道:“咱轻一点,别吵着孩子们。” 桑榆走到前面店里,店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彻夜未熄,透出红莹莹的暖光。季南山正在店外的木栏那里贴红纸告示,上面写明了开业期间的各种优惠:续汤水免费、咸菜免费、药酒续杯半价、点两份餐以上赠烤红薯一枚等。 季南山贴完告示回头见了桑榆,道:“你怎么也起来了?我起了后才发觉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了,昨日里都筹备得很妥当了。今天必会很忙,要不你再回炕上歪歪吧。” 桑榆道:“都起来了,就不回去折腾了,省得把孩子们闹醒。再说了我这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了。南山你过来,把店门这里门帘摘了吧,刚开业咱大门得一直开着,等以后客人都来熟了,再挂门帘挡风保暖。” 季南山过来将棉门帘取下卷好夹在腋下道:“那我先收到库里去。”说完又问了一句,“娘起来了没?一会儿得先拜财神上供吧?” 桑榆道:“我跟嫂子起来,娘应该醒了,不知道现在起没起。拜财神再等会儿,等二哥到了一起。” 寅时半,厢房后厨冒起了灶烟,汤水已烧上了。何秀枝穿着草绿色褙子式围裙,手里还拿了一叠好几个同样的围裙过来招呼桑榆了:“桑榆,过来吧,孩子们都醒了,来换上咱这店服。” 桑榆与季南山一起回到堂屋里,果然见春树、香草都醒了,就春晨和七七尚小觉多还在睡着。这店服也有他们的,桑榆先帮着给换上了。春树与香草都显得很兴奋,香草的小嘴一直笑呵呵地没抿拢过,桑榆笑点她额头一下,问道:“干娘教的都记住了没?” 香草小下巴一抬道:“放心吧干娘,我都记住了,会招呼。” 春树难得地也凑了过来道:“三婶儿,真的让我给点鞭吗?” 桑榆摸摸他的脑瓜儿道:“让你三叔抱着你点。” 卯时刚到,季连水就赶回了店里。桑榆是大掌柜,便领头带着众人去拜财神,奉上供品公鸡、猪头、活鲤鱼,燃香膜拜,桑榆祝祷道:“香红灯明,尊神驾临,体察苦难,赐富百姓。穷魔远离,财运亨通,日积月累,金满门庭。” 刚刚拜完财神,外面就响起了陈二公子的声音:“吉时到了没?我没来晚吧?” 桑榆打开小吃店正门,大伙儿迎出门去。早市开街最早,此刻外面行人穿梭来往,叫卖此起彼伏,很是热闹。陈二公子穿着一身裘衣,带着裘帽,整个人都毛绒绒地站在店门口,笑嘻嘻地十分惹眼,他自袖中取出一个红色锦盒,递过来道:“恭喜恭喜,开业大吉,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季南山抱着春树点着了炮仗,一万响的红鞭噼里啪啦震耳欲聋,桑榆揭了牌匾的红绸,早市上的人们都围拢了过来。几位知道小吃店今日开业的附近的掌柜也都带着小伙计过来了,送了红包被请进了门。春树与香草两个娃娃,穿着绿色围裙站到了店门口,对客人们甜甜地喊着:“欢迎光临。” 有识字的人们围在木栏处看告示,问道:“你家这小吃都没听说过啊?这鸡汤豆腐串,应该就是豆腐皮泡鸡汤里吧?你卖多少钱一碗?” 梨花嫂笑呵呵地对人群说道:“给位乡亲,小店今日开业,卖的是独家手艺,好吃不好吃的,我说了不算,大伙儿说了才算。咱家各种汤品都是正经大碗热汤,量足实惠,只卖十文钱一碗,今头晌儿半价,只要五文钱一碗,大家伙还等什么?都来尝尝吧!” 人群里又有人喊道:“那光喝汤也吃不饱啊!” 桑榆大声回道:“烤馍三文钱一个,十文钱四个。还有熏肉大饼,鸡蛋大饼,咸菜免费,续汤免费,保证大伙儿能吃饱。乡亲们,店里有暖炉有热茶,没吃早饭的都赶紧来吧!开业大优惠啦!” 人们三五成群地进了店门,梨花嫂等赶紧回了后厨忙活起来。 第37节 第七十六章 :开业大吉(中) 三嫂小吃店开业,可谓宾朋满座,拼桌的、挤桌的,坐了个满满堂堂,还常有排队的。老百姓心里都有数,都知道早市这边的吃食不贵,又是正经的店面屋里暖和,再说新开业的店铺肯定会有些优惠,又听着是没吃过的小吃,所以都来尝个新鲜。 也多亏了桑榆选择的这几种小吃,都算是快餐。丸子炸出来,豆腐串卷好,粉丝泡上,调料准备好,这时候只需要大火烧开汤底,灶里保证始终有微火保温。一大长托盘六个大空碗,点好调料,舀上丸子或者豆腐串,浇热汤,再撒上葱花与芫荽(香菜),立刻就能上菜。 客人们走了一拨又一拨,又来了一拨又一拨。开业当天,光大灶汤底就反复烧了得有小二十锅,一直卖到深夜才关门。 虽然每个人都累得很,但还是都很兴奋地打起精神,到后宅厅里数钱去了。一文文的数好,每十文、百文、千文的各自穿好,最后竟得了五千多文钱,足足穿了沉甸甸的五大串,也就是五两银子。 为了保证味道好,桑榆采买的食材都是经过反复挑选才定的,这其中本钱大概是二两银,纯利三两银。按照分成比例,桑榆今日就赚了一千八百文,梨花与何秀枝分别赚了六百文。 盘账完毕,有好一会儿厅里都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忽然,梨花嫂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冲着桑榆问:“七她娘,你帮我算算,我刚模糊一估摸,我好像今天一天就赚了半两多银子,是吗?” 没等桑榆回话,何秀枝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忍不住地淌眼泪,可说话的语调又带着激动,同样不敢置信地道:“大嫂,大嫂,我算着也是!” 桑榆郑重点头肯定了她们,说道:“你们两家都是大概六百文。” 梨花嫂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何秀枝一把抱着她摇晃道:“嫂子,啊,嫂子!一天啊,只一天啊!六百文!”季南山与季连水也跟着兴奋地满面光彩。 季婆子后晌带着七七回荷塘村了,没有在这里盘账。桑榆觉得得亏她没在,否则说不定每年的孝敬银又得涨价了。 等众人都激动过了这阵子,桑榆才泼了下冷水道:“刚开业一天,并看不出什么,还不能就此放松。现在大伙儿就是吃个新鲜,像今天的账面虽然好看,但其中有至少一半食客是重复来吃的,比如朝饭吃着咱的鸡汤豆腐串和鸡蛋饼不错,后晌就又来点了份酸辣丸子汤和烤馍,或者夜里又来尝了尝咱的酸辣粉丝和熏肉大饼。等客人们都尝个遍了,来得就不会这样勤了。而且今天一直开到半夜,往后咱也不能开门到这么晚,毕竟还要早起。所以未来一段日子,应该还会有一些起伏。等头三个月过去再算,基本就差不离了。” 梨花嫂与何秀枝重又坐下,刚才激动成那个样子,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何秀枝羞涩地笑笑道:“刚才没忍住,得亏没吵醒孩子们。”小家伙们也跟着帮忙不少,早累得睡着了。梨花嫂收收脸上的笑意,正色对桑榆道:“桑榆说的对,嫂子白长了几岁,还没你稳得住。我看你似乎还有话要说?”最后这句又是问的桑榆了。 桑榆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很高兴,只是心里还总惦记着一个事儿,今儿个得跟大伙儿说说。就是咱的小吃,配料方面,酸辣丸子汤和酸辣粉丝汤,我都可以说是有独门秘方,这汤的味儿别人是学不来的,但那鸡汤豆腐串,虽说我也下了不少功夫,咱的汤底味道是最正宗最好的,但与普通鸡汤的区别并不很大,烤馍、鸡蛋饼与熏肉饼也都没什么秘方,我想过不几日,早市上就会出现别的摊位了,对我们的生意肯定会有一些影响。” 梨花嫂叹道:“是呢。就为此,我们虽然特意没将灶安到店面里,但我想过不几日,也肯定会有仿做的摊位出现的。虽说咱家的味道肯定最好,但就怕她们不用好料也卖的价低,买卖究竟会怎样,还得接着等接着看啊。” 桑榆与梨花嫂这么一说,何秀枝脸上的喜色很快消失了下去,也跟着犯愁道:“那咱们就干等着仿做的出现吗?等仿做的真出来了,咱们该做点啥才能留住客人呢?要不咱们就少赚点把价儿也跟着降降?” 桑榆看看天色不早,赶紧先掐住了这个话题道:“关于这个,咱们以后再商量,今天实在太晚了,大家赶紧地,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去睡一会儿,明天还要早起开店呢。” 众人赶忙地散了会,用厨房里烧的热水洗了脸,烫了脚,就赶紧地抓紧时间各自去睡了。 在镇上男女分屋睡,季南山与季连水在这屋小炕上。孩子们夜里睡觉都乐意跟着娘,他们这屋就他俩在,小炕不大却很宽敞,也很安静。季连水这一天累得够呛,上炕就响起了小呼噜。季南山心里有事儿,有点睡不着。 桑榆一天就挣了近二两银子!这件事儿给他的冲击真的很大。刚开始,他跟着高兴,由衷地高兴,后来桑榆说的那番话让他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就想的有点多了。 桑榆真是能干啊,可以看得出来,大伙儿都服她。桑榆是真有本事,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以前只是身为下人做不了主,如今她摆脱了商家的奴役,摆脱了季婆子的桎梏,开始大展手脚了。季南山想着想着,有点脸红起来。他想起自己的木家具生意,拉着季秋阳一起,却什么都没挣着,大部分家什儿现在都用到了三嫂小吃店里,就像是他捅了窟窿让桑榆来填补一样,不由得他想起来就觉得惭愧。 今年是受灾后的第一年,桑榆今年真是跟他吃足了苦受足了累。他们开出了八亩旱地,还瞅着天气一起抽空进山去。晴天时就采果子,采药草,设陷阱,打猎物;下雨后就采木耳,采蘑菇,采野菜。 有次他无意中提到自己看到悬崖上有两株灵芝,品相很好就是采不到。桑榆特意去查看了地形,为了采到那两株灵芝,还做了一个特别的倒钩子,底下的小钩子勾着篮子,到时候用上面开刃的大弯钩从灵芝的根部削下去。 桑榆嫌他手脚笨,怕他钩坏了灵芝,非得自己去整,她腰里拴着绳子,少半个身子在悬崖边上悬空着,悬崖边的碎石受力不住地往下掉小石子,季南山将绳子这头栓在了一块大石上,也系到了自己腰里,但还是怕她出事连声喊她放弃,桑榆充耳不闻,眼明手快,钩子一提!还真的叫她给采了下来。 季南山想起来,当时桑榆捧着篮子高兴地很,问明季南山灵芝大概能卖个六七两银子,第一句话就是:“哈哈,这下给娘的孝敬银好凑了!” 一年十两孝敬银,在桑榆来之前,对季南山来说,这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儿。荷塘村里一般的五口之家,一年顶多能攒五两银子,还得勤快肯干,花销又少。季婆子当时分家时提这个数,季南山知道这是为了让桑榆知难而退,结果桑榆一口答应了下来。 季南山心里琢磨着细账。今年一年,季南山猎的野物除了给季婆子的,他们自己根本就没有吃。有的放季连水杂货铺里卖了,有的赶上开集的日子,就背到三叶镇里来,陈二公子要了不少,也卖了酒楼一些。一年下来卖野物换了五两银子。秋里粮食留了口粮后,卖了三两银。一年里断断续续卖药草换了二两银子。卖出去几套木家具他最后分了十二两银子。可这些连他当初桑榆给的本钱都没挣回来。当初那套木工家伙什儿就花了六两银子,在族长那圈了片山头花了二十两,他出了十二两,季秋阳出了八两。 这一年,春天雪融啥也没法干,冬天这又才开始,应该说是大半年,他和桑榆可谓使尽浑身解数,一共赚了三十两银子。还季秋白的粮食,买红薯种子,给季婆子做四季衣物,给七七做衣服买吃的,与杂七杂八的,一共花掉十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给了季婆子五两,剩下十五两打算拿来开店。结果后来不够用了,又把那五两暂借了回来,还从陈二公子那又拿了五两。 虽然这一年累得人仰马翻的,但想想一年挣了三十两银子,让季南山又忍不住地骄傲,如今他家在荷塘村里也算日子很有起色的人家了,如今在三叶镇里都开了铺子。 季南山又想起了二丫。二丫当初就是为了嫁到镇里享福而离开了他。如今他也到三叶镇来开铺子了,虽然他的铺子没开在上马道,只是开在早市里,但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他和桑榆也会有不输给福来茶馆的大铺面。 听说二丫去了阳关城了,陈二公子却没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南山并不清楚。今天陈二公子在这里帮了一天的忙,虽说他只是坐在柜台里帮忙收银子,但也把桑榆替了出来,要不还会更忙。 季南山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那屋有动静。他坐起来披上衣裳拉开屋门,正看到桑榆端着油灯,也披着衣裳出来。 季南山道:“这才什么时候,你怎么起来了?起夜?” 桑榆摇摇头,小声道:“我想去看看面发的怎样了,早起先得蒸馍。天冷不好发,我有点不放心,去看下是否需要烧把干叶子燎燎。你怎么还没睡?” 季南山回身取了他的大斗篷,给桑榆披上,接过她手里的油灯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古代钱币换算,因为各个朝代各种情况不同,会大致有些上下浮动。 本文采用的是换算公式为: 1两黄金(约合人民币3000元)=10两白银=10贯/吊铜钱=1000文铜钱。1文钱=人民币3毛。 所以桑榆小吃的大概价位是: 酸辣丸子汤=鸡汤豆腐串=酸辣粉丝汤=3元钱/碗。 熏肉大饼=1.5元/个;鸡蛋饼=1.2元/个;烤馍=0.6元/个。 ——- 把前文给季婆子的每年孝敬银从二十两改为十两了,二十两太多了不合理。 第七十七章 :开业大吉(下) 初冬的夜,冷中带着干硬之感。桑榆的小店幸亏是紧凑的四合院结构,倒不觉得有风。四合院的四个内墙角处各自挂着一盏红灯笼,在浓稠的黑暗中晕染出一点模糊的暖光。 桑榆到厨房看了下,发现面的确是发得不太好,便点了一把干树叶稍微烘了烘两个大锅底。两口大锅里都有发满了面的大瓦盆。 看着桑榆忙活完了,季南山赶紧又给她披上斗篷,问道:“桑榆,你看能不能以后把面盆放到火炕上发面?这要是能行的话,以后你也不用半夜起来特意过来厨房看了。” 桑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欣喜地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这样应该没问题的。明天就把面盆放火炕上发面。而且我看最好是白天就抽空发出来,有时间就蒸好馒头,没时间就夜里打烊了再蒸,蒸完再睡,这样等再早起就只需要烙饼就好啦。南山,多亏了你啊,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脑筋不知道怎么就懵住了,这么方便的事情都没想到。” 季南山黑脸上却没有被称赞的喜悦,他摇摇头道:“我这算得了什么?你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顾不到小处。我也就只能给你帮帮小忙,跑跑腿,出把力气,查漏补缺什么的。” 桑榆听出他话中的落寞之意,心里一动,她做生意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见有机会,就索性问了出来道:“南山,你是不是觉得我摊子铺得有些大了?我做事儿有点冲,觉得该做想做,就什么都不考虑地直接来了,经常到了后期才发觉有点用力过度、破釜沉舟。这次也是,我不仅把一年的辛苦钱全都压了进来,还借了债。一旦经营不善亏了本,我真是难辞其咎,何况还拉了大嫂、二嫂两家人。” 桑榆其实压力也很大,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有,南山,我觉得真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也是个有想法的人,想自己做点事儿出来。可你紧着我来,把家底子都掏给了我,这下就是有想法也干不成了。” 季南山连忙摆摆手道:“桑榆,不,我没那个意思。其实,我自己也根本拿不定主意到底做什么,而且我也没有信心了。你看上次的木家具让我折腾的,要不是用到了小吃店里,真就是都白瞎了。”说到这里季南山有些惭愧了,“上次也是我提出来要修房子,结果娘却怪在你头上。我提出来做木家具,卖不出去娘也怪你头上。委屈你了,桑榆。” 桑榆心里感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挽着季南山的胳膊,将头轻轻地靠了过去,轻声道:“我就是想让咱家过得富裕点儿,再遇上个灾年啥的,心里有点底气,不那么慌。可能我真是太着急了,也太傻大胆儿,把家底全压进去,压根儿没想退路。我这样是不对的,唉,我最近发现我本身也有好多事情做的不好,不能都怪娘。” 两人边说边走,重又回到了堂屋厅里,桑榆道:“太晚了,好好休息吧。忙上这一冬,看看买卖怎么样。等本钱赚回来,周转的开了,我就雇两个伙计,让你和二哥你们爷们该忙啥忙啥去。” 季南山摸摸她的鬓发,温柔道:“你也快去睡。” 第二日一大早,桑榆他们刚将食材备个差不多,前面店门口就有人喊门了。看看时辰早市也该开街了,桑榆将店门开开,发现门外等着几个食客,细一瞅还认识,就是斜对面李氏老面馆的几个小伙计。 其中一个小伙计十三四岁,一副店小二的打扮,抬起头笑眯眯地道:“三嫂子,开门啦?听说您店里续汤免费的,是吗?我可饿坏啦。” 他这一抬头,桑榆把他认了出来,竟然是同村的陶满仓,也就是那偷鱼的少年哥俩里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三叶镇李氏老面馆做了店小二。 桑榆虽说与他可算有些过节,但她一个大人也没将这半大小子太放在眼里,因此也并不觉得惶恐惧怕,听他问便应道:“是的,开业头一个月续汤都免费。你是满仓吧?到镇里来干活了?饿了就进店来吧,想吃点儿什么?” 六个半大小伙子一起挤上前来,都笑嘻嘻地喊着“三嫂子”进了店门,挑了一张大桌子坐下,陶满仓点餐道:“三嫂子,来一份酸辣丸子汤,再来二十个烤馍。” 过了这会儿功夫,梨花嫂带着春树、香草收拾完毕,给送到前头来了。昨日一整天,俩小人都给帮了不少忙,两人给帮着撤碗筷收拾桌子,给前后院的传传话,看管烤馍和烤红薯的炉子,跟着紧忙活一天。梨花嫂看他们真当用,也心里甚是安慰,今天一早又给带前面来了。 香草从角门一进店就看到来了客人,赶紧问道:“干娘,上客了?馍烤上没?” 桑榆冲草儿笑笑,回道:“烤上啦,正好,草儿去给客人上十个烤馍。”说完又对梨花嫂道,“嫂子,一份酸辣丸子汤,多放俩丸子,咱村的。” 梨花嫂听到说“咱村的”就赶紧望过去,一看六个小伙子穿得也差不多,就有点愣。再一细看,当然就认出了陶满仓,又想起桑榆说的“一份酸辣丸子汤”不禁心里有了点数,她笑应着“好来,就去。”然后给桑榆使了个眼色,就回后厨弄汤去了。 梨花嫂刚走,陶满仓就又说话了:“季家三嫂子,我刚才点的是二十个烤馍,你是没听清呢,还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银子付账,不给我上啊?” 他这话问的一本正经的,还带着点气愤劲儿,桑榆本来没有多想什么,正想解释两句,就听到那一桌半大小子忽然低声地哄笑起来,笑声透着股子猥琐劲儿,还有个挨着陶满仓坐的小子拿肩膀去撞他,怪笑着小声道:“就不给你上,为啥给你上啊,你花多少银子啊就给你上?” 他这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大清早刚开店,也没别的客人,店里静得很,他们的桌子离桑榆的柜台又不远,桑榆心里腾地起了一股火来,再看那陶满仓眉毛一抖一抖的,正使劲儿憋着得意劲儿呢,可见是故意的,桑榆就更气起来了,当即回道:“你这孩子,咱都一村的,三叶镇虽然不远,但你也算出门在外了,你娘不在这,你叫我一声嫂子,长嫂如母,我还能害你不成?烤馍容易凉,先来十个,吃完了再来十个,不都是热乎的吗?” 说完从柜台里走出来,接过小草儿捡出来的烤馍往桌上一放,又扭头对陶满仓道:“所以说啊,可别误会了嫂子,可怜嫂子一番用心,跟你娘是一样一样的……快吃吧。”说完笑了下向着柜台走去,走了两步又问道,“听了嫂子的解释,你现在还上不上啊?” 陶满仓脸憋得通红,桑榆都说“跟你娘一样一样的了”,他还说什么上不上?只好恨恨瞪了桑榆一眼,不再掩饰心里的敌意,心想着:笑吧笑吧,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角门里门帘一掀,季南山端着托盘进了店里来,他黑着脸将托盘里的酸辣丸子汤往陶满仓面前一放,收起托盘就往桑榆那边走去。桑榆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 陶满仓把酸辣丸子汤的大碗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低头瞅了瞅,说道:“三嫂还真心疼我,真给我多放丸子了。我这么多兄弟在呢,不好一个人吃啊,三嫂给我再上五个空碗来。” 小草儿闻言看了看桑榆,桑榆点了点头,小草儿就拿了五个空碗给他们。陶满仓将丸子分了分,汤水也分了分,六个小伙子就着烤馍吃了起来。虽说一大碗的酸辣丸子汤其实不少,可六人一分还能有几口,眨眼功夫就喝完了。 陶满仓把空碗往前面一推道:“三嫂给我续碗儿吧。”说完特意笑问了一句,“续汤水免费是吧?真是好啊!” 桑榆看出来他的用意,附耳跟季南山嘱咐了两句,季南山再回来的时候,搬柜台这边一个小炭炉来,上面一口大锅,都是烧开的汤水。锅上一个长托盘,里面放着几个小调料碗。桑榆直接给他们六个加料续汤,每人都续了三大碗,喝得他们直打饱膈儿,最后拉着拽着陶满仓走了。 陶满仓出门之前还不忘了撂狠话,冲着桑榆道:“三嫂,谢谢款待啊。往后我们哥几个天天来给你捧场。你明儿个开门早点啊,咱就在街上住,开街之前就能来,省得客多了没地方。” 桑榆笑回道:“我开饭馆就愁碰不着大肚汉呢,常来。” 季南山把炉子和锅收拾了一下,向桑榆道:“要是客人都像他们一般,只点一份汤就续好几个人的碗,那怎么办?没想到这小崽子还挺记仇。” 桑榆道:“如果真那样,也没办法,咱们说到就要做到,开业一个月续汤说免费就是免费。一般人也不好意思跟着这样做,就算真有那爱占小便宜的跟着学了,咱们接着就是,顶多一个月时间,大家辛苦点多烧几锅汤就是了。要真有人刁难我们一个月,我们还信守承诺,其实小吃店的名声反而会更好了。倒是怕他们看这样不成再来一计,没完没了地找我们麻烦,虽然不惧他们,可也烦人得很。” 这时候小香草忽然扯了扯桑榆的衣角,仰脸道:“干娘,他不干好事儿咱们告诉他娘吧,让他娘揍他。要不告诉族长也行,他之前偷鱼族长处罚了他,他还不学好,我们去族长那儿告状。” 桑榆摸摸小草儿脑袋道:“还没到那步呢,草儿放心吧,干娘心里有数。”说完又对季南山道,“让他占点便宜出口气也不是不行,我就是看这小子跟他哥还不一样,他心眼更小心思更毒,敢说敢干敢下手,十三四的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咱尽量别跟他太顶着,省得他真的下别的毒手。” 季南山不以为然地道:“让着他点儿也没啥,不过你也别受气,他一个小孩子在镇上也无依无靠的,还能翻出天去?” 桑榆叹口气道:“还是小心点好,他不用翻出天去,只要给咱们汤水里来点巴豆粉,咱这店就得麻烦不断,赔个底朝天。” 小草儿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表态道:“干娘,以后他来店里,我就什么都不干了,专盯着他,防着他使坏。” 桑榆点头道:“好,就是别太明显了叫他看出来,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七十八章 :桂花小摊 陶满仓这小子还真是说话算话,从桑榆开业第二日开始,就天天来报到,每次都赶在早市开街前,带着三五个不等的半大小子同伴。每次只点一碗汤,要最便宜的烤馍,然后就开始用免费的汤水“请客”。 他们之所以赶在早市开街前就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们毕竟都是李氏老面馆的学徒、伙计、小二,早市一开街,那边也得要忙起来。 可他们就算来得早,早市开街前就住在镇上的人也不少,难免会碰上别的起得早的食客。而事情也果然不出桑榆所料,有那爱占小便宜的,也跟着有样儿学样儿了起来。 这点子汤水调料,其实没放在桑榆心上,每日里这十几个人再能喝汤,人饭量总是有限,又能喝去多少。不过桑榆也嘱咐过了,让在前面店里忙活的大家伙盯着陶满仓一点儿,目光中不妨带点愤恨与无奈。那小子看到此计“得逞”,应该心理渐渐平衡,不再出别的幺蛾子了。 桑榆开业快一个月的时候,早市上果然出现了卖鸡汤豆腐串和烤馍的摊位。而那摊主更是老熟人,桂花嫂与春山媳妇,带着桂花家的小黄妞。 她们烤馍的炉子做的不大,也跟桑榆店里一样,兼卖烤红薯,小黄妞裹着大棉斗篷坐炉子边给看管着。桂花嫂看管大锅,加柴烧火,给客人盛汤放调料。摊位前放了一个能坐十来人的大长桌,两边放了长板凳,春山媳妇给客人上汤,撤碗,洗碗,收拾桌子。 她们的鸡汤豆腐串一大碗只卖七文钱,馒头两文钱一个,三文钱两个。花上十文钱就可以喝一碗热汤,吃两个烤馍。桑榆店里要鸡汤豆腐串的客人渐渐少了起来。桑榆心里有数,便交代店里适当地减少鸡汤豆腐串的预备。然后特意抽了个不是饭口儿的空闲,带着小草儿去尝尝她那儿的味道。 桑榆带着小草儿每人点了一份鸡汤豆腐串,要了两个烤馍。桑榆尝了尝,一尝就发现两家的豆腐皮都是在同家老豆腐店进的货。而且鸡汤也不出她预料,味道比自家的要淡,就是单纯地熬的鸡汤,不像自家店里的汤底里还加了补身的药材。 不过桂花也会做生意,那只用来熬鸡汤的大肥鸡就卧在大锅底,汤面上飘着清亮亮的鸡油花,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货真价实地鸡汤,也因此吸引了不少顾客。 要说桂花这人也是个爱找茬的。她仿照桑榆的法子挣钱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桑榆不说什么她就闷声发财得了,可她不,这不看到桑榆来喝她的鸡汤,赶紧地咋呼起来,声音刻意放大了:“哎呀,这不是三嫂小吃店的大老板吗?怎么跑我这儿小摊上来喝鸡汤了?怎么,比你家鸡汤好喝是吧?瞧瞧,瞧瞧,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鸡汤,辛辛苦苦熬了好几个时辰的!就摆这儿让大伙儿看着买卖,不像有的人,还东遮西掩地藏到后厨,这一个鸡汤谁不会熬啊?用得着遮掩吗?肯定是舍不得用什么好鸡好料。” 第38节 桑榆听她这么误导周围的食客,也不能任由她说,便起身道:“桂花嫂你卖你的,我卖我的,本来各不相干就好。但你在这里夹枪夹棒地指桑骂槐,我却不能干听着了。正如你方才所说,这鸡汤谁都会熬,可放料不同、手法不同,滋味就不同。我也不自夸手法有多高明,就只说汤底。我家汤底有补身益气的药草,还有用来提香提鲜的笋菇。至于具体是什么药草,哪种笋菇就恕我保密了,因为桂花嫂实在是个太善于学习的人,我不得不加小心。我家开店,要做的是长久买卖,讲究个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在此也不多说了,路遥日久,自见人心。告辞了!” 桑榆带着小草儿离开了摊位,桂花气得挥舞着勺子大骂:“我呸!你说药草就药草,你说笋菇就笋菇,我还说我这里有人参、燕窝、鱼翅呢!真是岂有此理,扯她娘的蛋,吹牛皮谁不会啊?” 等她们回到店里,梨花嫂与何秀枝都在柜台那儿等着呢,这时候不是饭口儿,店里人还没不多,只零零星星坐了五六桌。梨花嫂一见桑榆回来就赶紧使了个眼色问道:“怎么样,我没看错吧?是桂花那死娘儿们不?” 桑榆脸上带着笑意,慢悠悠走到柜台里,只给了梨花嫂一个“放心”的眼神,也没急着回话,而是回身从墙柜上拿过来一个大肚细脖儿窄口的青白瓷瓶,小心地斟出三杯酒来,推给梨花嫂与何秀枝一人一杯道:“喝点儿,这瓶药酒专针对咱们女人泡的,对身体可好呢。我都跟你们说了,每日插空喝一杯,你们都不记着。” 梨花嫂与何秀枝接过药酒来,刚抿了一口,梨花嫂就用眼神催促着桑榆快说。桑榆笑道:“嫂子你就是性子急。放心吧,桂花那小吃摊儿过不多久没什么生意了,客人们还会回来的。” 何秀枝这次憋不住了,忙问道:“为什么?是她做的味道很差吗?” 桑榆心里痛快,一口饮下了半杯,咂咂嘴唇道:“她那鸡汤味道是差一些,但老百姓也没那么讲究的人,这倒不算什么。她今天挤兑我,说咱们东遮西掩地在后厨*汤,是因为没放好料,我就乘机说了咱们汤底有药材的事儿,总会传开的。这是其一。关键还是天越来越冷了,她那个摊位实在简陋,连个遮风避雪的棚子都没有,这一碗鸡汤喝不完,下半碗就凉透了,烤馍凉得更快,到时候梆梆硬,怎么吃?还有一点,是我的猜测。我看她大锅里豆腐皮的颜色有点不对,我估计是她把昨儿个剩的也加里卖了。她这么抠门,我猜她那鸡汤也不是一日一熬的,多来几天味儿不对了,就没人去了。一点长远眼光都没有,看着有便宜占就什么都不想不顾了,她这是自己堵自己的路啊。咱们都不用生什么气,费什么心,且看着吧,她卖不多久。” 梨花嫂与何秀枝这下子心里安稳了许多,何秀枝道:“我上次瞄见好像还有别人帮她,是谁没看清。” 桑榆回她道:“也是咱村的,春山媳妇,她俩这真是凑一路了。我看春山媳妇长得一副老实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爱跟桂花往一处凑,啥时候都跟她屁股后头,也真是怪了。” 桑榆说完这话,忽然发现两个嫂子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也不说话了。桑榆纳闷道:“你俩这啥眼神啊?想说啥就说啊。” 梨花嫂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何秀枝不好意思道:“也有别人这么说我们呢。说我和嫂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爱跟你往一处凑,啥时候都跟你屁股后头,真是奇怪了。” 桑榆也忍俊不禁道:“这哪儿跟哪儿啊?咱们可是干正事儿!”停了停桑榆又道,“说到正事,嫂子,我晚上有事儿跟大伙儿商量,咱今儿个早点儿打烊吧。” 到了夜里打烊后,大家伙儿都聚在了厅里。何秀枝给洗了点山里红和胡萝卜,大家围坐在厅里的木椅上,等着桑榆说话。 桑榆看大家拿了点吃的吃着,才开口道:“咱开业这就满一个月了,得把账盘一盘,再定定以后的章程。俗话说的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租了这片地皮,那是按年租的,不是只租一个冬天。那么咱们夏天里该卖点什么呢?咱现在的小吃都是热汤热水的,冬天里吃着过瘾,夏天里吃着就是受罪了。我的意思是卖凉茶、冷饮、凉粉、凉拌面之类的。像甜碗子、雪花酪、冰粥、酸梅汤什么的。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需要寻找天然冰窖,或者自己开冰窖,窖藏冰块。我有这么个想法,是因为今年总跟着南山往山里钻,找到过几个岩洞,觉得能储冰,只是山里运出来,这路途遥远难走了些。而且我也不知道官府允不允许民间开冰窖,所以提出来跟大家议议。” 季南山先接话道:“我知道民间是允许开冰窖的,陈二公子家就有一个小的。只是好冰窖建起来估计得不少银子。如果只是好歹挖一口土窖,一是怕不安全,二是藏冰量怕不够。咱这不是光自己家吃点用典,是连续几个月要售卖,就算不敞开量的卖,也得保证至少有半日的供货吧。所以我的想法是,辛苦点没什么,还是用天然的岩洞做冰窖,到时候我做辆大车,买头毛驴,专门送冰。” 梨花嫂是桑榆的坚定拥护者,桑榆想做什么她都没意见,只帮着想办法实现,如今便道:“我看如今已进入十二月了,要真想做,就得抓紧时间找找好冰面,开始取冰什么的了。南山,这事儿就你和连水你们爷们负责吧,把那要藏冰的山洞也打扫打扫清理清理,咱们这儿小湖小河的不少,最好取冰的地方离那里近点,要不然山中无路,运冰进去也得费老劲了。” 何秀枝也跟着说道:“咱们取冰藏冰这事儿怕是瞒不了人,会不会桂花再跟着学啊?” 桑榆接话道:“这个倒不怕,就算她想跟着学,那适合藏冰的岩洞可不是那么好找那么常见的。南山你们就大大方方去做,也不用瞒着人,我估计你俩要想自己干这活儿很够呛,实在不行就雇几个壮劳力帮忙取冰什么的。” 季连水爽快道:“那行,我俩就先去忙这事儿,那店里就辛苦你们仨了。不过夜里要是我们过不来,就你们女人带着孩子,能行吗?” 梨花嫂道:“能行,怎么不行?大不了咱早点打烊,然后小心门户。” 季南山却不放心,对季连水道:“咱俩还是轮班回来住镇上。” 桑榆打断他们道:“这个容后你们再商量。我这儿还有一件事,就是我想推出一个新菜品,叫鸭血粉丝汤。” 梨花嫂奇道:“鸭血粉丝汤?粉丝也就罢了,鸭血?那玩意能吃吗?味道能好吗?直接浇进粉丝汤里吗?” 桑榆笑道:“当然不是了。这鸭血是让它结成块后,再切片,往里放的。而且还要配上鸭胗、鸭肠、鸭肝,还有油豆腐、葱姜丝、芫荽等。算了,说也说不清,明儿个我试着做做。这个新菜品做起来还挺麻烦的,用料也稍贵,咱们得卖十五文一大碗,但推出小碗装的,十文钱一碗。” 何秀枝忐忑提道:“鸭血是让它冻成块儿吗?可一下热汤锅不又化了吗?咱这儿可从没听过吃什么鸡血、鸭血、猪血的,这玩意能好吃吗?” 桑榆得意道:“让鸭血结块需要个小窍门,其实可简单。但只要保密做的好,别人就没法学。你瞧好吧,二嫂。” 作者有话要说:鸭血粉丝汤=15文=4.5元。 第七十九章 :招牌美食 三嫂小吃店开业满一个月的那天,正是十二月初六。小吃店在这天正式推出了第一道招牌小吃,名叫鸭血粉丝汤。 这天一大早,早市街上的人们就发现天降瑞雪。白茫茫的雪叶子随微风飘摇而下,三嫂小吃店的小木屋伫立在纷飞的大雪中,显得那样地诗意而悠然;屋檐下挂了一整排的红灯笼,在雪色掩映中显得格外温暖而抢眼;木展板上的大红纸与地面上的鞭炮红屑也透着一股子喜庆味道。早市开街的时候,季南山特意放了一挂鞭炮,将三嫂小吃店推出第一道招牌菜之事广而告之。 三嫂小吃店门外的木制展板上贴了两张大红纸,写着鸭血粉丝汤的由来及售价。上面写道: 从前,有一个很穷的老百姓,杀鸭子时鸭血舍不得扔,就用一个小碗装起来,想着再做点什么吃,没想到无意中将粉丝也掉了进去。这人没有办法,只好试着将鸭血与粉丝一起煮,没想到最后竟烧出了一碗芳香四溢的鸭血粉丝汤。本店在此故事基础上,经过数百次试验,选用上等鸭血与红薯粉丝为主料,以卤制好的鸭胗、鸭肝、鸭肠为辅料,佐入油果子、葱姜丝、芫荽等,制作出这道“鸭血粉丝汤”,作为本店第一道招牌美食。标价:十五文一大碗,十文一小碗。试推前三日特价酬宾,只卖十文钱一大碗!欢迎新老食客前来品鉴。 第二张红纸并没有写满,隔了两行空隙,又写道:另,本店新推出招牌菜“鸭血粉丝汤”配套主食:鸭丝卷饼。卤鸭撕为小条,与葱丝、豆芽、芫荽一起放入鸡蛋薄饼中,抹上本店特制甜面酱,卷而食之,欢迎品鉴。鸭丝卷饼标价:五文钱一张。试推前三日特价酬宾,十文钱三张! 如今的早市街上已很少见零散的露天小吃摊,因为天气实在已太冷了,就算摊主顶得住寒意,食客也不愿吃冰冷的东西。桂花的小摊更是在下雪前就收摊了,因为食客发现味道越来越差,天又越来越冷,最后整个早市街上都传说“桂花小吃摊一只母鸡炖七天”、“汤清得能当镜子照”、“豆腐串味道古怪”,而再无客人前来,桂花后来每日将锅底炖鸡卖掉,再换新鸡熬汤,却也没能挽回口碑,最后趁着天冷灰溜溜地收了摊子。 天冷之后,相对的,那些温暖干净、可遮风避雪的店面开始宾客盈门。老刘馄饨铺、王婆婆炸果子老豆腐、李氏老面馆等都生意不错,尤其是李氏老面馆,新推出了一道牛肉胡辣汤面,面条筋道、口味爽辣、汤汁香浓,吃得人鼻尖冒汗,大呼痛快,很是受欢迎。 而整个早市街最火的还是三嫂小吃店,因为它每隔三五天就推出一道特价菜,要么就是今日熏肉大饼十文钱三张,要么就是今日鸡汤豆腐串买一大碗赠一小碗;要么就是今日点餐十五文以上赠烤红薯。要说仔细算算,食客们也没占上几文钱的便宜,但人们就是吃这套,后来慢慢地,三嫂小吃店每贴红纸告示都会围了一堆人,笑呵呵地挤进门去“享受优惠”。而小吃店的人们忙碌一天后夜里盘账,却往往发现特惠日进账不少反增。第一次盘账时,更是让梨花嫂与何秀枝目瞪口呆、震撼不已。 桑榆想到了鸭血粉丝汤会受欢迎,却没想到如此受欢迎。每日里全力备料还是卖不到晚上就会售罄,而且这道小吃越来越受到三叶镇人们的喜爱,连不怎么逛早市的有钱人家,都开始派仆从婢女前来,用做了保温措施的食盒带回家去享用。 更是有大户人家直接来询问,是否可以花银子从桑榆这里将菜单与做法买走,言明只是自家食用绝不外传。来人言语客气、态度诚恳、出价不低,梨花嫂听了都心动了,可最终还是被桑榆婉拒了。 不过桑榆也怕得罪来人,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户人家需要时,便传人说一声,桑榆多做出许多凝好的鸭血块儿来,卖给他们。 这道菜最主要的一道工序就是如何凝结鸭血成块,其实只要往鸭血里加入少量水、倒一点白酒、撒一些盐,就能加速鸭血凝结。这点虽然简单,但在这里却是个盲点,只要抓在手里,别人就不容易仿制。 陈二公子也非常喜欢吃这道鸭血粉丝汤,更爱吃那鸭丝卷饼,并且爱往里面放桑榆腌制的山蕨菜或者地瓜梗,一起卷了吃。 他近来也不在前面店里待了,嫌客人太多吵闹。每日来了后,便去柜台里拿他专用的白瓷茶杯,在墙柜上拿下那大肚青白瓷瓶,满满倒上一杯补肾健体的药酒,端去后宅厅里等着。 他一来无论被谁看见,都会传话到后厨,给他专做一份、共六张、加咸菜丝的鸭丝卷饼,再加一牒卤鸭胗、鸭心、鸭肝、鸭肠的杂拌菜,用麻辣香油与芫荽末儿、坚果碎儿、白芝麻一起拌了,就着小酒吃喝。最后酒喝完了后,再来一大碗鸭杂粉丝少、鸭血多、汤汁酸浓的鸭血汤,一边溜溜缝儿一边当解酒汤喝。走时还要原样打包起一份儿,好不惬意。桑榆有时见他吃得过勤,便不肯给他打包,只说让他回去多吃些别的菜蔬,他也不恼。 倒也亏得他,竟意外带动的桑榆店里的药酒卖得快了好些。而喝了一阵子觉得挺有效果的老客,还会直接从店里几瓷罐的预定,倒叫桑榆发了一把意外之财。 让桑榆意外的是,这里也过腊八。只不过习俗不一样,这里是吃杂粮蒸糕,腌腊八蒜。 传说,从先秦时期起,腊月最重大的节日就是十二月初八,这天被称作“腊日”、“腊八节”。人们在这一天,会用各种米、栗、枣、果仁等蒸杂粮糕,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丰收和吉祥。 据说佛教释迦牟尼的成道之日也是十二月初八,因此这也是一个很著名的“佛成道节”,很多寺院都会在腊月初八到来之前,特意遣派僧众手持钵盂、下山化缘,将收集来的杂粮蒸成佛糕。在腊八日这天作浴佛会,有高僧诵经赐福,赠送佛糕给善男信女,传说吃了之后就会得到佛祖的保佑。而朝廷也会在这个节日里向寺院发放米果,供僧侣使用与食用。 在民间,腊八糕不仅用来祭祀,还用来送礼,亲朋好友之间都会互赠腊八糕作为节礼,中午之前就要送出,剩下的自家祭祀与食用,还可送给穷苦百姓,这是积福。腊八糕在这些用途之外,如还有剩余,则寓意更为吉祥,是物阜年丰、年年有余之兆。因此,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多做一些。 初八这天,桑榆伴随杂粮蒸糕,推出腊八粥,与卤蛋、鸭杂一起搭着卖,赠烤红薯、赠咸菜,卖得十分火爆。但三嫂小吃店只开门半日便打烊了,桑榆与梨花嫂一起,带着剩下的腊八糕与腊八粥,去了官府设置的冬置所施粥积福。 这冬置所是各个朝廷为了偏远寒苦地区的贫苦百姓所设,顾名思义,就是冬日里的安置所。当天气严寒之时,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可以在这里住宿过冬,朝廷施粥发炭,以免有冻死饿死人命之事发生;而一些家徒四壁、无米下炊的人家,也可到官府备案,按月到这里领取一定的救济粮炭。 桑榆的小吃铺开到现在一直红红火火的,虽然小有麻烦却都顺遂度过,因此一直心存感恩,如今赶上节日,便想着做些好事,回报一下。有句老话说“为富切忌不仁”,桑榆虽然还没富起来,但今年可谓“财运当头”,收入着实不算少,适当散下财,也是免除祸灾的平衡之道。 布施了腊八粥与腊月糕,桑榆等人又在冬置所做了半后晌的义工,帮着清扫积雪、打扫卫生、缝补浆洗。等告辞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早市街上来,还没到店门口,就看到店门前停了一辆十分华丽精致的马车。这辆马车十分的扎眼,因为它除了装饰华美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很大,桑榆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马车,虽然比不上现代的房车那样能满足居家各种用途,但是两三个人用来睡觉是绝无问题的。 小草儿扯扯梨花嫂的袖子道:“娘,这马车好大啊!真好看!是来咱店里吃小吃的吗?咱今天还开门吗?” 梨花嫂与桑榆对视一眼,然后举步向前,想去询问一番。结果还没抬脚,那马车门帘掀动,陈二公子捧着手炉出现了,他见了桑榆一行人就笑起来,招呼道:“桑榆南山,两位嫂嫂,有贵客到了。” 陈二公子话声刚落,车内响起一个温婉柔润的女子声音,带着笑意问道:“雪芽,是他们回来了吗?可叫我好等,终于来人了。” 接着马车里又响起一个青年男子大笑之声:“哈哈,我说回府去等,着下人在此盯着就好,你非要在这等,这会儿等得久了,又要埋怨。” 那女子声音一振,嗔道:“休要啰嗦,快些下车去了,我又没非让你陪着。” 桑榆上前,正要问问陈二公子车里是谁,却见车厢门帘一动,掀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人是谁?大家可以猜猜哈。 第八十章 :贵人来了 从马车上先下来的正是小沈掌柜沈碧泉。他裹着一件玄色灰毛边的连帽狐皮大氅,脚踏鹿皮毛靴,手上擎着一把大油伞遮挡落雪,冲桑榆一行展颜一笑,回手去扶沈碧盈下车。 桑榆见是许久未见的“贵人”来到,心里很是高兴。她看了一眼季南山,两人一起举步迎上前去。季南山先拱手打招呼道:“小沈掌柜,等好久了吧,真是对不住。你怎么赶这么个天气过这边来了?”桑榆也紧跟着道:“商夫人也来了?这都快过年了,你们怎么跑这小地方来了?怎么也没带个伺候人在身边?” 沈碧盈着一身水貂锦裘,身形窈窕,亭亭而立,穿得虽多却丝毫不见圆润臃肿。她先是对着季南山与众人点头致意,后又笑眯眯地回桑榆道:“正是年底了才过来盘盘账,腊八正是盘账的时候。他的羽衣坊开在这儿,我的驻颜坊也在这儿,年底总要过来看看,这是我娘家的规矩。下人们倒是带了几个,他们侯在外面,这天儿太冷,我叫他们去对面那个老面馆吃面去了。我和碧泉,可是想着尝尝你的手艺,特意没一起去呢。” 桑榆忙道:“些许小吃,不值一提,吃个新鲜风味罢了。外面冷,快进店里来。” 几人说话间,在李氏老面馆吃面的下人们看到主子动了,赶紧过来伺候着。梨花嫂等人也上前来,招呼着他们也一起去了店里。 众人行至店门前,小沈掌柜抬头看向店招,季南山忙笑道:“正要当面谢过小沈掌柜送来的牌匾。”小沈掌柜笑笑道:“我一到这镇里,就听说三嫂小吃的名头了。还要当面贺过开业大吉、日进斗金啊!” 桑榆闻言噗嗤乐道:“小沈掌柜说笑了。日进斗金,这么个小地方,明抢恐怕都凑不齐。”小沈掌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等众人进了店,桑榆将门板落下来,不再做生意,那草绿色的厚棉门帘也挂了上去,将四角的火炉新加了炭,店面里很快就烘得有了些暖意。 梨花嫂与何秀枝等与小沈掌柜姐弟俩见了礼,寒暄了两句后,便带着孩子们去了后宅与后厨,留桑榆和季南山在这里招呼贵客。 小店柜台边上摆着桑榆从家里拿来的两瓮梅花,一瓮红梅,一瓮腊梅,当然都不是真花。红梅是用绢布制成,腊梅却是用蜡泥捏的。这两瓮梅花先吸引住了沈碧盈,她凑近观看了半晌,连连夸奖桑榆心灵手巧。小沈掌柜的目光却被那六棵柱子仿真树吸引住了,仰头边看边赞叹不已。 小沈掌柜看完屋顶,又看四周,将不大的店面足足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笑着对季南山道:“南山,这店面虽不大,却颇有山野古拙之趣。在外一看,木屋当雪,红灯绕檐,红白相映,寒冬中又有一丝暖意。不料走进店来,还有绿树参天、红梅盛放。再看这桌椅板凳皆是原木制成,不油不漆,款式简单,少斧凿之气,更见天然。区区虽年少,也算走过了不少地方,从未见过如此有特色的店面,真是叫人耳目一新,长见识了,长见识了啊。” 季南山被夸得黑脸直发烫,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桑榆的主意。” 陈二公子这位老熟客已不用人招呼,甚至还帮着招呼上了客人。他随梨花嫂等人去了后厨,拿了一个长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几碟凉菜卤菜,还有几个新瓷杯。他将托盘放到柜台上,又到柜台里拿了自己惯用的杯子。桑榆抱了那两瓷罐药酒过来,各自斟上,分别端给小沈掌柜姐弟与季南山,另两杯与陈二公子各自拿了,将卤菜放到桌上,几人先碰了一杯。 沈碧盈浅啜一口道:“这是药酒?泡得不错。”说完又夹了一筷子卤鸭杂,尝了尝道,“呀,还有松子呢。”小沈掌柜夹了一颗卤鹌鹑蛋道:“我爱吃这个。”陈二公子却冲着一碟肉丸子连下了筷子,边吃边乐,也不说话。 小沈掌柜在他又伸筷子夹丸子的时候,也拿筷头挡着了他,出言道:“且慢,你笑得古怪。这丸子有什么名堂?” 沈碧盈趁二人掐着,伸筷子夹了一颗肉丸送进嘴里,慢慢嚼着,接着脸上神色一动,眉目泛光,点头赞道:“不错,这丸子不错。”小沈掌柜顾不上拦着陈二公子,自己也夹了一颗,尝了后也是连连点头。 陈二公子陈彻这才介绍道:“这个叫山珍丸,是山野菜和肉做的,有数的,桑榆今年晒的山野菜已经剩下不多了。这里面有菜类丸子,菇类丸子,肉类丸子三种。肉类丸子还可能有,因为南山打猎很厉害。菜类和菇类都不多了。原来有各种山野菜,我吃过的有马齿苋的、刺嫩芽的、柳嵩芽的、山蕨菜的、山芹菜的、猴腿菜的、猫爪子的、豆半菜的……半年多都吃差不离了,现在就还有马齿苋和山蕨菜了。”说完还虚点了点哪种是马齿苋的,哪种是山蕨菜的,顺便又给自己各夹回一颗来。 桑榆笑道:“陈彻是我这里的美食猎人,我琢磨出点儿好吃的,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桑榆话音一落,陈彻眼睛亮了,首次放下筷子道,“不错,不错,就是美食猎人,这名字好啊,这名字好啊!我爹常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都说不上来,这下我知道了,我想做美食猎人。” 桑榆见说到了菜品,就将剩下的几味也介绍了一番。这几样凉菜卤菜分别是:卤鸭杂、卤鹌鹑蛋、炒长果豆(花生米)、炸山珍丸、香椿芽拌鸡丝、虾仁儿拌藕丁。刚介绍完凉菜,梨花嫂又送了主食、热菜与热汤过来,桑榆连忙接着介绍道:“这是店里的鸡汤豆腐串与鸭血粉丝汤。”又指着另两碟热菜和主食道,“这是香辣鸡丁和松蘑炒腊肉,这是鸭丝卷饼。”说完又招呼道,“这还热乎乎的呢,正好,咱先趁热吃饭,饭后再好好说话。” 这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沈碧盈也喝了个微醺,桑榆扶她去后宅厅里歪着,给她端了份醒酒汤喝,就留在厅里陪着她。 沈碧盈歪倒在长椅上,将头倚在长椅把手处,底下垫了两个最厚实的大靠枕,身上盖着她传来的那件貂裘莲蓬衣,脸颊还是粉扑扑的,酒醉时另有一番别样的美丽。 桑榆坐在她侧面的椅子上,长几上放着茶壶与茶杯。桑榆捧了一杯茶在手里,问她道:“我知道小沈掌柜这几年正在接受沈氏家族的考验,咱这片儿小地方就是他的考场,他紧张这里多来几次也是应当的。可你都嫁到商家了,娘家的规矩就没那么重了吧?你看你喝药酒都喝醉了,这分明是有心事儿,你和商三少吵架啦?” 沈碧盈撩了撩眼皮没说话。桑榆又道:“你来找我,不是来跟我说说话的么?来了又不说,你不说我往后还就不问了,憋坏了你自己可别怨我。” 沈碧盈又撩起了眼皮,忽然低笑了一声,说道:“我是有些烦心事儿,不过也不算什么。你还不知道吧,陶玉珠回来了,跟我们一起回来的。” 桑榆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好奇道:“诶?是吗?那她怎么没跟陈彻一块儿过来啊?” 沈碧盈道:“她……从阳关城被赶回来了,现在在陈家被禁足了。”沈碧盈笑起来,神情中透着轻蔑鄙夷,“因为……她威胁我相公不成,改为**,就是想让我相公为她说话。”然后她看着桑榆圆瞪着的两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带着醉意小声道,“当然也没有做得那么明显。唉,反正就是女人家的那点小招数,欲迎还拒,半遮半掩的,话不说全,透个意思,你知我知就好。但你要跟她较真,她能一本正经地全部否认了,还能把她说的那些话……全都给你引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上去。我呸……明眼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了,”沈碧盈支起身子道,“据她说,陈彻没碰过她,她还是完璧之身。”说完打了个酒嗝儿,自己不好意思地捂住嘴笑了下,又自言自语地感慨道,“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桑榆被沈碧盈轻描淡写抛出来的两则消息震得头晕目眩,简直无法相信! 陶二丫在桑榆的印象里,就是过够了穷日子,想靠着嫁人这对于女人来说“第二次投胎”的机会,找一个生活富足的好婆家罢了。你可以说她嫌贫爱富,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人格、品德问题。上次威胁商三少,桑榆觉得她肯定是觉得陈二公子不太着调,让她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才想着谋点家业攥自己手里。但是要是说为了这个,她会**商三少,真是让桑榆觉得无法置信! 桑榆足足愣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她按捺着震惊之色,喃喃道:“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二丫勾引商三少不可能,还是说她还是完璧之身不可能。 沈碧盈说完这两句,具体细节却不接着往下说了,她垂下头将脸埋在了柔软的靠枕里,不吭声了。桑榆又琢磨了琢磨,气道:“你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太高了,我本来是要听你的心事的,结果你直接扔个别人的事儿就把我砸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读文发现什么问题,哪里觉得写的不好,处理的不好,有疑问的,欢迎留言。我自己有时候可能看不出来一些问题,毕竟“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希望大家能帮助我,谢谢! 第39节 第八十一章 :腊八尾声 桑榆的确被沈碧盈扔出来的消息弄懵了,她陷入震惊与沉思中,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等再看沈碧盈想再问两句时,发现她竟睡熟了。其实沈碧盈也没喝多少药酒,只是心中有事,才浅饮即醉。 桑榆只好去与小沈掌柜说了一声,叫来两个丫头,将沈碧盈扶到了她那屋的火炕上,梨花嫂与何秀枝也带着孩子们在火炕上睡着了。桑榆给沈碧盈盖好被子,又把草儿踢开的被子给盖好,才又回到厅里来。 小沈掌柜将沈碧盈托付给桑榆照顾,便与陈二公子一起告辞离开了。桑榆去送时,几次忍不住地盯着陈彻看,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但陈二公子的眼神永远清清亮亮,似乎未染过一丝的愁绪与尘埃,叫桑榆一时间更为感慨。 今日季连水早起过来,与众人一起过了腊八节,午后便赶回村里去了,今日是季南山在镇上当值。送走客人之后,季南山检查了店面,又上了门板,关好门窗,熄了炉火,将几盏壁灯与桌灯都吹熄了,关好小店角门,走到天井里来。 桑榆披了一件紫色滚白毛边的莲蓬衣,怀里抱着一件酱色大氅,正在那红梅树下站着等他。看他来了,就将大氅抖开,给他披上了。季南山抓住她的手道:“我不冷,你怎地等在外头?有话跟我说?” 桑榆点了点头,先道:“我到厨下看了一眼,嫂子们都将明日开店用的东西预备好了,馒头也都蒸出来了,咱们这一顿酒,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多时辰。你把店关好了?” 季南山给她紧了紧莲蓬衣,问道:“放心吧,都关好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专门等在外头。连水住村里呢,我那屋没人,外面这么冷,去屋里说多好。” 桑榆道:“春树在那屋呢。梨花嫂子可能是想到商夫人可能会留夜,让春树去你那屋睡了,你待会儿进屋的时候动静小点儿啊。”说完桑榆沉默了会儿,又道,“我心里有点乱,在外头清静清静正好。对了,小沈掌柜或者陈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二丫回来了,你知道吗?” 季南山摇摇头道:“他们没说啊。本来也与我无关的事儿,她回来不回来的,干嘛要说给我知道?”桑榆张了张嘴,想跟他说沈碧盈说的关于二丫的事情,却发现实在是说不出口。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响着:你跟南山说这个干什么?为了让他看低二丫吗?再说了,事情到底怎样个来龙去脉还不知道呢,干嘛在背后这么捕风捉影呢! 最后桑榆只是说道:“商夫人说二丫也回来了,我今儿个没看见她跟陈彻一起过来,有点纳闷,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聊起这事儿。既然没说就算了。”说完又道,“今儿还应该泡点腊八蒜的,米醋都买好了,我去厨房剥几头先泡上意思意思。你先回去歇了吧,这一天天的,又忙着冰窖的事儿,又镇上村里的来回赶,怪累的。” 季南山摇头道:“我陪你一起剥,咱们再说说话。” 桑榆上前一步,慢慢靠进季南山怀里道:“南山,我想七七了。这光忙着赚银子了,孩子都有十来天没看见了。我想着,等这个冬天过去,银子富裕点了,就雇几个伙计,我和两位嫂嫂就只管汤底与调料,这样就能轻松了。你和二哥想干啥干点啥,我也能把七七接过来。” 季南山抱着她,环着她的肩膀,轻轻拍道:“桑榆,都怪我没本事,让你和七七受苦了。”桑榆捂住他嘴道,“别瞎说。你心眼最好了,我跟你在一起心里特别踏实。” 季南山扶正桑榆,拉住她手边往厨房走边道:“等我下次再来镇上的时候,把七七给你背来吧。”桑榆连忙制止道,“别了,别了,这刚下雪,天又冷路又滑,太危险了。你来回跑我还不放心呢!真的,跟二哥说一声,你们专心忙冰窖的事儿,别管这边了,我跟你保证一定会与两个嫂子,早点打烊,小心门户,绝无问题。实在不行,我们就从村里雇个人打更看店,让他住到前面店里。这人选,你和二哥商量商量,看看谁合适。” 两人走到厨房,将蒜辫子解下一挂来,一起剥起蒜瓣来。桑榆的提议,季南山琢磨了一会儿,才回道:“这人选不好说啊,要是请个老大爷吧,真有什么事儿也不顶用。要是请个小伙子吧,后头都是女眷,实在不方便。除非是亲戚里道的,名正言顺的。大哥那边就一个秋白,梨花嫂的兄弟更早不知去哪儿了;咱娘当初是远嫁,咱家也没什么近亲了;倒是二哥二嫂那边,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等明儿个咱俩分头问问吧。”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不知不觉就剥了不少蒜瓣,桑榆将蒜泡到了盛有米醋的小坛子里泡上,站起里伸了个懒腰道:“这个腊八节,算是过完了,该做的都做了,真是累够呛。” 。 第二日一大早,桑榆等人就起来忙活开店了。虽然行动间很是小心,沈碧盈却还是听到动静,跟着起来了。梨花嫂与何秀枝带着孩子去前面忙活了,安排桑榆边看着小春晨,边陪着沈碧盈。 沈碧盈昨日醉酒,早起桑榆也没给她特意做什么吃的。昨日过腊八节,为图吉利,腊八粥剩的还有,桑榆给热了一小锅,配着一小碟腌酸黄瓜与冒油的咸鸭蛋,端给沈碧盈吃。沈碧盈也没客气,就着咸菜连喝了两碗。 桑榆收拾碗筷下去,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沈碧盈又窝在小厅的长椅上发呆了,还是昨夜那个姿势,抱着两个靠枕,也不说话。桑榆看她似乎不想被打扰的样子,也没跟她搭话,抓了一把炒葵花籽,给小春晨一粒粒剥了吃。 春晨比七七大半年多,已经快两周岁了,虎头虎脑地特别可爱。小孩子可能也是有审美之感的,小春晨对沈碧盈就挺有兴趣,吃一会儿瓜子就看一会儿沈碧盈,还特意绕到沈碧盈那侧的椅子处去,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想把桑榆给他剥的瓜子仁给她吃。 小春晨的卖力表现终于获得了沈碧盈的注意,她支起身子,扭头盯着小春晨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又将脸埋在了靠枕里。 桑榆看她那样,噗嗤一声乐了,笑道:“我当怎么了呢?被婆婆催生啦?还是说要给三少爷纳妾?你这过门时间也不长啊,这也太心急了点儿。”桑榆下意识地说了声“三少爷”,说完了自己也有点愣。 沈碧盈不说话,桑榆又劝道:“你娘家家大势大的,娘家兄弟又立得起来,你怕她干嘛?该咋过咋过呗。” 沈碧盈闻言又叹了一口气,却终于将脸露出来了,她不知道是对桑榆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幽声反问道:“要真家大势大,我何必下嫁?俗话说的好,高嫁低娶。我与商三成亲,正好反了个个儿。” 桑榆让她的话给吓了一跳,忙问道:“诶?难道你娘家出了什么事情?不说衢州府沈氏一门,九代经商,源远根深,地位崇然吗?” 沈碧盈坐直身子,正色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一个家族,传到九代,虽然根深,可也叶茂。枝节错乱,理不胜理,旁宗本家,各有盘算。渐渐地,正经琢磨经商的少了,内斗的多了;自己努力的少了,混吃等死的多了。到最后,就少数能干的,累死累活地守着那点家业,养活许许多多吃干饭的。真是不想说了,一提就心烦。” 桑榆忽然想起刚做布花生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她试探地问小沈掌柜,有个大买卖能不能合起来干。没想到小沈掌柜听也没听具体事由,就拒绝了。想来,这里头也有挺多无奈的。 桑榆道:“怎么?你婆婆看出你娘家就壳子大内里空了,所以……” 沈碧盈这回直说了:“她把自己屋里的两个大丫头送到三房来了,还给改了名儿,一个叫枣儿,一个叫桂儿。没明说是给三少的,只说是送了伺候我的。她这么说我就这么听了,这不,我下来盘账,全给带来了。不仅带来了,我还不想给带回去了呢!哎,对了,你这里不是缺人手吗?我送给你吧,卖身契我都带着呢!” 桑榆吓得将手连摇,一个劲儿地推辞道:“不,不,我可不要!我刚过两天太平日子,你可别害我!” 说完忽然发现沈碧盈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桑榆连忙道:“你不是真想把她们留我这儿吧?我说你可别啊!” 沈碧盈忽然冒出来一句:“其实你要没嫁人,我还真想把你和七七再带回去。” 桑榆闻言眼睛一瞪,腾地站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面馆出招 沈碧盈看桑榆真激动了,赶忙连声解释道:“你这不是嫁人了吗?行了行了,我不打你主意还不成吗,明儿个我把枣儿和桂儿送给陈彻。” 桑榆管不着这个,便瞪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只道:“你最好与你相公商量好,将来你婆婆问起,你便推到他身上去。要不然擅自把你婆婆给的人送走,说出去不占理。” 沈碧盈翻了个身,仰躺在长椅上,下巴翘起老高,没吭声。桑榆看她那样儿又觉得好笑,说道:“刚认识你那时,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你不应该自小训练仪容姿态,坐是坐、站是站、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吗?” 沈碧盈悠悠道:“你说《女论语》吧?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背完了,沈碧盈又慢悠悠道,“可我刚才是趴着,现在是躺着。” 桑榆听她狡辩,目瞪口呆道:“这也行?” 沈碧盈还是仰躺着,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忽然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家的女人都不太擅生养。我姥姥一辈子就得了我娘亲一个女儿;我娘十六岁成亲,二十四那年才生了我。这期间求神拜佛也拜了,千金圣手也请了,到底是成亲八年才有孕。不过我娘比我姥姥运道好,后来又生了碧泉。我就估摸着我的体质应该也是随根儿的,这要想有孩子,不知道得再等几年呢!” 沈碧盈接着跟桑榆倒苦水:“我下嫁商三,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原因,不想因此而太过受气。没想到商家老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才不到两年就开始着急了,往我眼皮子底下戳钉子来试探我。既然是初次试探,我就得给她戳回去,硬气点儿才好教她暂时消停下来。” 沈碧盈又叹了口气道:“要说也是合该着儿,我本来备着一个从小伺候我的大丫头,要随我嫁过来的。可是临嫁前她给我跪下求我成全,我心软啊,就做主如了她的意,把她嫁了我府上三管家的那个臭小子。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代啊!”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地拿眼打量桑榆,一副“可惜了”的神情,气得桑榆冲她翻了好几个白眼儿,冲口而出道:“我看你还是嫁得高了,既要低嫁,干脆连低几阶算了。从衢州府嫁到阳关城真是下策,你就该嫁到三叶镇,要么嫁到我们荷塘村,就凭你那些陪嫁,再加上你的脑瓜儿,应当可在婆家横行一辈子了。” 桑榆本来是拿话挤兑她气她,不想沈碧盈忽然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道:“你说的对啊!我当初怎么就没这么想呢!只要把着银子,能赚银子,我干嘛非要嫁到大城里,做个乡下土财主不知有多美!我当初住你家的时候,就有点羡慕的心思,自己当时还没明白过味儿来,你今天一说,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桑榆摇头失笑,觉得无法跟沈碧盈再愉快地交谈了,她撵人道:“你不是来盘账的吗?赶紧去吧。我这乡下‘土财主’,这就要到前面店里伺候着了,失陪了啊。” 沈碧盈摆手道:“你先去吧,我再等会儿。你去前头帮我留意着点,一会儿估计有车来接我。”说完拿起桑榆摆长木几上的瓜子碟,又招手示意季春晨过来,“我帮你看着这小子点儿。” 桑榆到了前面店里,正赶上忙的时候,赶紧地跟着忙活起来。正忙着,听到外面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声音还挺大好像就在近处。桑榆掀开棉门帘,就看到白色的雪地上散落着鞭炮碎红纸屑,斜对面的李氏老面馆前围了一堆人。 陶满仓站在一张木板凳上,比围观的人们高出半个身子来,很是显眼。他挥舞着一张写满字的大红纸,高声喊话道:“各位乡亲父老,各位乡亲父老,都注意了,我要跟大伙儿报告一个好消息!本店——李氏老面馆,新推出一款鸭杂老汤面,有酸辣、麻辣、香辣、不辣四种口味,特卖十日,每碗只需八文钱。正经大碗面、秘制卤鸭杂,今日来捧场的客人们,还每人免费送芝麻烧饼一张。这烧饼就是孙小哥烧饼摊儿的,可是大伙儿都爱吃的好烧饼啊!各位还等什么?往里请,赶紧地来尝鲜儿啦!” 人们呼啦啦地进了李氏老面馆,连已经停步在三嫂小吃店门口的几位客人,都脚步一转,急急忙忙奔李氏老面馆而来。站在板凳上的陶满仓看到了这一幕,眉开眼笑地赶紧招呼:“客官您快往里请!里头,招呼着!”说完冲桑榆挑了挑眉毛,眼神里满是挑衅。 桑榆心里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梨花嫂也出来了,站在桑榆身后问道:“李氏老面馆又出新菜了?” 桑榆点头叹道:“是啊。桂花什么的那是小打小闹,这才是真正的对手。上次的牛肉胡辣汤,可以说只是被咱家小店提了个醒儿,他们开发了牛肉胡辣汤,大冬天嘛,刺激刺激食客的味蕾。这次他们是把鸭杂也学去了。”说完桑榆皱起了眉头说道,“他们真要花心思琢磨的话,不知道鸭血的秘密还能保持多久。” 梨花嫂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是好?他可比咱们底子厚多了,他这样干,是不是要把咱们挤兑黄了啊?” 桑榆微微一笑,扭头安慰梨花嫂道:“嫂子,经商就是这样子了,同行是冤家,本来就是要争抢客源的。咱们是后来者,开业以来红红火火,也给人家造成不小的压力。要不,他们也不会这么紧地跟在咱后头学。”说完她狡黠一笑道,“那就让他们一直跟在后头学吧。” 梨花嫂一把攥住她的手,喜道:“桑榆,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桑榆摇头道:“待我再细琢磨琢磨再说。”说完跟梨花嫂道,“嫂子,今天估计咱店里客不会多了,你帮忙留意着外面什么时候来马车接商夫人。我得找二嫂商量点事儿,问问她娘家有什么可靠的人手不?我不想让二哥和南山来回跑了,冰窖那事儿他们就得忙翻天。” 梨花嫂看着李氏老面馆那里川流不息的热闹劲儿,叹口气道:“行,你去吧,草儿和春树也顶用了,我忙的过来。” 桑榆本来举步要走了,听她说起春树,又站住了,对她道:“嫂子,有件事我早就盘算着了,还没跟你商量。我想等开春了,让春树在镇上学堂里跟先生念点书,不知道学堂收不收女学生,草儿也该认认字。” 梨花嫂愣住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的道:“是啊,如今我们在镇上也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可以让春树去镇上的学堂念书了啊!之前因为从荷塘村过镇上来是下山的盘山路,又临着悬崖斜坡,路太长太偏僻太危险,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来学堂,可若是大人接送又接送不起,耽误不起那功夫。哎呀,桑榆,还是你想的周到啊,嫂子谢谢你。” 桑榆又多问了两句:“春树都十岁了吧?启蒙了没?” 梨花嫂回道:“他爹趁闲时教过他《三字经》,溪河先生在时教过他《千字文》,还教他背过唐诗。这孩子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教的他妹妹,现在草儿《千字文》都学快一半了。” 桑榆欣慰地点头道:“孩子愿意念书,咱得供他念。现在束脩咱也不是出不起,就让春树好好念,我看他起码中个秀才没问题。” 听到桑榆夸春树,梨花嫂笑得花儿一般,将头连点道:“供,肯定供。我这就去告诉春树去,他准得高兴坏喽。” 梨花嫂满脸是笑地进了店,桑榆跟着往店里走,耳朵听到隔壁老刘馄饨铺的刘婶问了一嘴:“叶子她爹,今儿个初九了,咱今年出摊到啥时候回乡过年?孙小哥是好了,跟着老李混了,起码不用大冷天出摊了。”老刘头回道:“今年咱收早点,不跟他们瞎掺合。” 桑榆听了这话,却不由地想道:“难道李氏老面馆还在早市街上搞合纵连横了?”接着又暗暗地拿定了主意,“我好好地做生意,若是大伙儿公平竞争也就罢了,谁要是暗地里搞什么名堂,我绝不低头!这生意一定得做下去,光靠着开地种地,来钱太少也太辛苦。万事开头难,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坚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带娃码字真心……,大家随手给个小花儿吧! 第八十三章 :苦命兄弟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二月十八,李氏老面馆为期十日的鸭杂老汤面的特卖活动过去了,但又在店门口贴了张红纸,标着今日特价菜、赠品等。他们与三嫂小吃店一样,都搞起了促销来,不仅促销方式照搬过来,而且促销力度还不小。 桑榆从中闻到了一丝恶意竞争的味道,就正像梨花嫂所担心的那般,假如李氏老面馆真存心把她们挤黄,那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原因无他,桑榆根基太浅,根本玩不起“你降我也降”、“你低我更低”这种“财大气粗”拼老底儿的游戏。 今儿一大早,三嫂小吃店里并不见往日热火朝天的忙碌样儿,店里的食客就那么寥寥几桌。梨花嫂带着春树、香草在厨房忙活,桑榆在前面看店,何秀枝披着斗篷从外面进来,在门口停下脚步,回手振了振帽子上的落雪。 桑榆见她回来了,赶忙迎上去道:“二嫂,事儿办得怎么样?” 何秀枝走到柜台前,倒了杯热茶喝了,才大喘了口气儿道:“外面冷死了,桑榆。放心吧,我赶早去的早市街那头儿,挑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会儿就等在外面呢。” 桑榆道:“招呼他们进来吧,这么冷,别让人在外面等了。”何秀枝又转身去门口招呼了声,然后门帘一动,进来两个十*岁的小伙子,竟然长得差不离,猛一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一看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双胞胎。 两人身上的灰布棉袄上都打着补丁,但浆洗的还算干净,脚上的毡窝子踩满了雪,在店里暖和了一阵儿,开始往地面上化起了脏水。两人进门来后就低垂着头,看起来个头稍矮的那个叫了声“东家,有事儿您吩咐。”然后垂首等在那儿,看起来挺规矩的。 桑榆道:“哎。别站着了,店里客人不多,你们随便坐吧。”两人看了看脚上的鞋,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找了张桌子坐下了,桑榆看了觉得他们挺懂事的,又问道,“荷塘村你们都熟吧?” 还是那个稍矮的回话道:“东家,方圆百里内的村子,我们都熟。之前天没这么冷的时候,我们兄弟俩还干给人跑腿儿送信的活儿。去荷塘村在镇东门出去,四里地后就进山路了,绕出去后有三条道,走最右边那条。荷塘村有片大荷塘,村中有棵老银杏,听说一百多年了。东家你放心,我兄弟俩一定给您把东西送到。” 桑榆边听边点头,然后微笑道:“嗯,行。东西得等会儿,小商街开了门,粮铺的伙计才会来送货。米面加一起大约有三石,你俩一次一石,分着背。如今天下雪,虽然远未到封山的程度,但往来也需小心再小心,我不求你们有多快。另外我已在信里说了,若你们来不及赶回的话,会安排你们住一宿,所以一定不要着急。” 兄弟俩可能头回见到这样关心他们的东家,两人都感激地站起身来,抱拳道:“我们晓得了,多谢东家。”桑榆示意他们坐下,又叫草儿给后厨传话,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并三个大馒头。两人道谢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却一人只吃了两个馒头,将剩下的都给了那矮个的哥哥,哥哥把馒头小心地用布包好,揣进了怀里。 这一幕恰被桑榆看着,桑榆笑道:“你们这岁数正是吃的多的时候,不用省着,都吃了吧。”那哥哥道了谢,却没拿出馒头来吃。桑榆还想说什么,一个到柜台这边结账的老头小声跟桑榆道:“唉,掌柜的,由着他们吧,他们啊不是双胞胎,是三胞胎,还有个弟弟呢。这兄弟仨苦命的很,他们是三胞胎,他们娘产后血崩就走了,老三胎里就弱,没两个大的壮实,动不动就生病,一副随时会没了的样子。他们爹四十多岁,还挺壮实,俩小子长起来了,也都踏实肯干,就是为了这个老三,有病抓药,没病补身,就这么地,一文钱也攒不下,这俩小子也该说亲了,可他家在镇上是有名的,又没钱又有拖累,谁家闺女也不愿意嫁啊。”这老头挺健谈还挺消息灵通的,说完这个他又将声音压的更低了,神秘兮兮地道,“如今他爹也不能出来干活了,他家老三也知道自己是个拖累,最近老寻死觅活的,他老爹眼巴眼地在家盯着,就怕他做傻事儿呢。” 桑榆也没想到这对兄弟有这样可怜的身世,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过了朝饭这段时候,小商街开街后,粮铺的伙计将米粮送了过来,那兄弟俩过来手拿膀扛的,都给运到了仓库里,然后又分了一石粮食到各自背篓里。 桑榆站在天井花坛那儿看着他们忙活得差不离了,上前两步说道:“你们谁是李向南,谁是李向北啊?”那矮个的哥哥回话道:“东家,我是李向南,我二弟叫李向北。” 桑榆冲着那哥哥道:“那,李向南,我说个事儿你可能做得了主?我这店你也知道,大多数时候,是我和两位嫂子忙活,俩孩子帮衬着。卖的虽然是小吃,可准备起来事儿挺多的,我有心雇几个伙计,原本是想着去冬置所那边找点人手的,但正好听到郑老汉说起你们的身世,想着你们可能也愿意找个事儿做。你们要有这个心,我就给你们找个活儿。” 没想到李向南听了这话没有很开心,反而很犹豫地道:“东家,在店里的活儿吗?我……我们兄弟的确是很想找个活儿做,但……恐怕有些……不方便。” 桑榆明白他们是说店里都是女人,马上笑道:“是我说话没说清楚,我是说你们给荷塘村送完米面就暂时别回镇上了,我相公和我二哥在村里还干着别的活儿呢,他们那里需要人手,你们要是愿意,就留下在那里帮忙,先干到年底,要是没干完年后接着。至于报酬,你们兄弟俩,每人每日给五十文钱,再就是管吃管住,一日三餐饭管够。怎么样?” 李向南与李向北对视一眼,满心喜悦地将头连点。桑榆又道:“你们先送粮食,这马上就小年了,我还要采买菜蔬果肉等年货,你们也帮我运回村里。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回村子了,这期间还得劳烦你们兄弟帮忙看着店面,我也付工钱。” 兄弟俩满心欢喜地背上粮食走了。桑榆回到前面店里,何秀枝与梨花嫂正在柜台那儿小声说着话。梨花嫂见她过来了,问了一嘴:“我看李家那兄弟俩乐呵呵出去了,怎么你给他们加工钱啦?” 桑榆跟两位嫂子先说了一遍兄弟俩的身世,又说了自己的安排,然后解释道:“嫂子,我是这么考虑的。”说完桑榆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才接着道,“我看那边连掩饰都不掩饰地就跟咱们杠上了,等咱们过年回村了,店面空在这里我不放心。这俩兄弟我看着挺老实本分的,心眼也好,对他们那个体弱的兄弟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品没有问题,我才想帮他们点忙,给些好处呢,也让他们帮咱们的忙,好好给咱们看店。我是真怕咱一走,店里起个火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秀枝瞪大眼睛道:“不能吧?抢生意就抢生意,还能放火不成?这可犯法啊。” 梨花嫂却不这么想,她冲何秀枝道:“是犯法,可也得抓住人算。过年放鞭放炮的,本就容易走水,咱们又不是镇上的人,真出了事儿告了官,没有人证物证也是白费。我看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得找人看着店,还得交代他们一定多小心,勤起来查看。”梨花嫂看来是真担了心,又嘱咐桑榆道,“桑榆,你多给点工钱,毕竟是过年的时候,加倍给吧,只要店里平平安安没啥事儿,就值。” 几人正在说着话呢,忽然大门外有马嘶声响起,听着是闹闹哄哄有一群人的动静,何秀枝连忙上前打开了帘子,只见陈二公子带着一伙儿外地客商刚到了门外,看着像是贩卖北方皮毛的商队,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很是威风。 陈彻在大门外就喊道:“桑榆,备桌酒菜,我要请客。”说完对那为首的汉子道,“马大哥,这就是我常来的小店,请!” 作者有话要说:溪河先生要有消息来了。下章,或者下下章。亲们,想他了没? 第40节 第八十四章 :蜀都消息 陈彻带着那卖皮货的马大哥进了三嫂小吃店,梨花嫂与何秀枝赶紧地去了后厨准备酒菜。桑榆看陈彻的样子,似乎对这个马大哥很是看重,便特意上前来多招呼了两句,又趁着陈彻去柜台那倒药酒的机会,扭头小声对他道:“若是贵客的话,带去上马道的正经酒楼招待岂不更好?” 陈彻摇摇头道:“你待会儿过来,马大哥有话带给你和南山,正经事。”说完倒了药酒过去了,低头与那姓马的汉子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扭头对桑榆道,“我俩去后宅厅里,你有空了赶紧过来。” 姓马的汉子回头示意一起来的弟兄们在店里候着,便跟着陈彻穿过角门,向院里走去。只留下桑榆还在原地愣神。 桑榆心中不由地好奇起来,她不认识这姓马的汉子,搜遍记忆也无半点印象。而看刚才的情形,这人似乎带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这不由地让桑榆有些茫然又有些紧张。正好,这时候梨花嫂端着几个冷盘给送到前面店里来了,左右瞧瞧没看见人还有点奇怪。桑榆赶忙上前将酒菜接了过来,让梨花嫂在柜台那盯着,她抽出身来,赶紧地去了后宅厅里。 后宅厅中。 桑榆先将下酒菜一一摆放到长木几上,分别是一盘洒了芝麻与香油的盐水长果豆儿(花生米)、一盘山珍丸子、一盘卤凤爪、一盘五香鸭杂、一盘豆干卤蛋拼盘、一盘卤猪蹄。从这下酒菜上也看出了梨花嫂的精明,她一见来的是草原的汉子,没用精巧的小碟子上菜,直接来的大盘子,而且上了六道冷盘,其中两素四荤,可谓投其所好。 桑榆刚将菜品摆好,直起腰来还没说话,就见那姓马的汉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从怀里恭敬地掏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来,递向桑榆道:“桑榆大姐,这就是公孙先生托我带来的信,请您或者季兄看完了立刻烧掉。” 桑榆过了这个年才十八,听他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多岁、威猛彪悍的汉子喊大姐不由地有些好笑,却也知道这是对她的尊称,表示敬重的意思。再一回味他的话,公孙先生? 桑榆忽然想起溪河先生曾说过的话:“我复姓公孙,单名和,字仲德,祖上乃西京人士。” 桑榆脸色大变,顾不上说什么问什么,一把抓过那信来,用手使劲抖开,连忙看了起来。信只薄薄一张纸,上面写了两句话,确切地说是八个字:勿称弟子,慎用竹牌。落款是“溪和”两字。 桑榆看了不得要领,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她深呼吸了一下,稳了稳心,才向那姓马的汉子仔细询问道:“马大哥与溪……公孙先生是故交?先生他在蜀都可好?马大哥可否将先生托你带信的情形仔细与小妹说说?” 听桑榆称呼他为“马大哥”,那姓马的汉子拱手道:“不敢不敢。我乃……西京人士。先生他在蜀都……尚好。先生特意交代我带一句话,说是‘见信勿慌勿念,此乃未雨绸缪,并非有甚麻烦,让你们一切依信行事即可。’” 桑榆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先作罢,转而道谢道:“有劳马大哥了。” 那姓马的汉子闻言没说什么,只是递过来一个东西,桑榆心里有点乱,下意识地接过来,发现是火折子。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当着他的面将那信连同信封一起烧成了灰烬。 桑榆感觉到溪河先生在蜀都状态不妙,她心乱八糟的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与季南山的力量真是太微小了,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想。桑榆想到这里,心里更加的难受,人在长椅上坐着,但心神早不知道去哪儿了。陈彻见她这样,停下了吃菜劝酒,默默地端着酒杯,转过脸来看她。 一开始,桑榆是没有感觉到陈彻在看她的,但过了一会儿,酒桌的安静总算引起了她的注意,也自然而然地发现了陈彻的目光。 这是桑榆第二次仔细看陈彻的眼睛,这是叫桑榆很羡慕的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睛。除了陈彻,桑榆从来没发现任何成人还能保有如此清澈的一双眼。这双眼睛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与他的视线一对视,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到这双眼睛所蕴含的气场中去。桑榆忽然觉得心不再那么焦躁了,整个人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陈彻几乎立即就发现了她的变化,他故意用很轻松的神态冲她挑了挑眉毛,眼睛里有笑意缓缓漫上来。这时陈彻终于又动了起来,他放下酒壶对桑榆认真说道:“桑榆,有很多事我们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着急、害怕、焦躁、不安……再怎样还是做不到。要我说,做不到就做不到,要真的事到临头了,那就做自己能做的所有就行了。” 陈彻用手里的筷子往旁边指了指,又往上扬了扬道:“剩下的,交给能做到的人来做;再剩下的,交给老天爷。”他再一次认真地看着桑榆的眼睛道,“这样!就行了。” 他刻意加重了“这样”两个字的语气,桑榆觉得再一次刷新了对陈彻的认知。最开始,桑榆觉得他有点……傻;后来桑榆觉得他那不是傻,或者说其实他傻得挺纯真的,比那些所谓的人精要好得多;可现在桑榆才意识到,陈彻才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人一个。 真真正正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反而表现得有些“返璞归真”?桑榆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但她对陈彻是彻彻底底地服了。 桑榆没有再多想什么,她转头对姓马的汉子道:“马大哥,不知道你是否还要回蜀都?若是要回的话,烦请帮我与南山带句话给先生。就说——我们会遵照他说的做,请他不必挂怀,遇事只管放手去做。” 姓马的汉子郑重应了,重又与陈彻喝酒吃菜起来。桑榆见机告辞出来,站在门口深呼吸几次,将心神完全平复了过来,然后走向后厨,准备去看一下热菜。 后厨里,梨花嫂刚把沾雪的斗篷脱下来。三嫂小吃店里虽然也会备些食材,但大多数是与所售卖的小吃有关的,这要整备席面的话,就不够用了。梨花嫂上完了凉菜冷盘,赶紧地挎上篮子出去采购,买回满满一篮子东西来。 桑榆过去翻捡一番,顺手就搭配出了菜单。她先拿出一块大豆腐,对一边等着的草儿道:“肉末香菇烧豆腐”。草儿麻溜地把豆腐放一白瓷碟里,捞出几多泡着的香菇放瓷碟旁边,提刀在一大块猪肉上划下一窄条儿来,归拢在了一起。桑榆接着拿出一个猪肝来,对草儿道:“胡葱(洋葱)炒猪肝。”草儿连忙把胡葱归置过来。桑榆接着不停地道:“香干炒秋葵”、“醋溜肥肠”、“坚果炒虾仁”、“石板炙鹿肉”,小草儿一一地将食材配好。 桑榆全说完后,又一一地检查小草儿归置的配料,发现不仅没有差错,而且小家伙现在还正在归置各种菜品要用到的调味料。春树这孩子也机灵地很,已经开始在引火了,梨花嫂正在刷炒锅。桑榆摸着小草儿的脑袋瓜道:“好闺女,做得好。加油干,咱多挣点银子,到时候干娘才能更财大气粗地给你置办好嫁妆。” 小草儿乐呵呵地道:“干娘,我不要嫁妆,我要跟你学手艺,我喜欢做菜,喜欢干娘做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好吃的。等我长大了,我也开个小吃店。” 桑榆笑着说:“这个挺好实现的,等你再大点儿,干娘就把三嫂小吃店给你。” 梨花嫂听到了,笑了起来道:“别听你干娘瞎说,咱三家还指着这小吃店挣钱呢,交给一个娃娃管,还不赔得底朝天?” 小草儿冲她娘撅着小嘴,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去择菜了。烧火的春树看妹妹生气了,仰起脸对他娘道:“娘,妹妹聪明着呢,我相信她。” 正在择菜的小草儿顿时高兴起来,冲她哥一阵儿的挤眉弄眼,臭屁道:“好哥,我长出息多挣钱,将来给你娶媳妇。” 老实的春树被妹妹调戏了,窘得红了脸,赶忙地专心烧起火来。 桑榆赶紧地上手洗菜、切菜、改刀、拼盘,完了一个就递给梨花嫂一个。大炒锅里冒着油盐香气,热菜一盘盘地炒了出来。主食直接蒸的竹筒米饭,桑榆又准备了酒足饭饱后要喝的茶水与几样茶果。忙完这些,桑榆去店里看了一眼,见那姓马的汉子带来的伙计们都吃着呢,才又退了回来。 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晌午饭口了,客人们会多一些,桑榆与梨花嫂带着孩子们抓紧时间吃了口饭。到底心中有事,桑榆也没吃多少,很快就放下了碗筷。 梨花嫂看在眼里,也跟着加紧几口把饭扒拉完,过来跟桑榆一起筹备待会儿要用的食材、调料等,手里忙着嘴上也没闲着,问道:“六凉六热十二道菜,茶水茶果都是最好的。陈二带的这个姓马的,是什么来头啊?” 桑榆小声道:“嫂子你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也得告诉二嫂和二哥。他是溪河先生的信差,蜀都来信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最近会日更,或者日双更。希望大家多留言啊,撒几朵小花啥的,给我加加油,爱你们! 第八十五章 :未雨绸缪 天色灰暗,落雪簌簌,那姓马的汉子早已带人告辞而去,陈二却一直留在这里,他喝醉了,桑榆给他熬了醒酒汤,他大口喝了,老实地在长椅上歪着醒酒。到了掌灯时分,李向南兄弟俩赶回镇上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家,先到了三嫂小吃店复命。 桑榆将他们让进店来,递给他们一条白手巾,先看着他们互相抽落了身上的雪,又用温水浸湿了手巾递给他们擦脸。两人把毡窝鞋脱了下来,穿着棉鞋进了店里来。 现在刚过了晚饭饭口,宵夜时间还不到,店里正好没什么人。其实自从李氏老面馆“发力”,这几天店里都不怎么忙,每日的备料也都减半了。此时梨花嫂与何秀枝在后厨忙活完了,也到前面店里来坐着了,这里火炉生的多,很暖和。 桑榆让两兄弟坐到了店角落一处火炉旁暖和着,何秀枝站起来道:“大雪天打个往返,一看就没顾上吃饭,我去给你们弄碗热汤来。” 李向南连忙客气道:“多谢东家,不用麻烦了,我们吃了干粮了。” 桑榆一下子想起早晨的事儿来,问道:“难道吃的早晨那两个烤馍?” 李向南与李向北有点不好意思,沉默在那里没有吭声。桑榆简直震惊了,没忍住惊讶,说道:“这样的天气,那烤馍!干巴巴、*,牙都能给你硌下来!你们就吃的那个?” 李向北脸上冒火,红了起来,小声解释道:“揣怀里了,赶路走得身上不冷,也没那么硬,能吃。”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桑榆觉得鼻子发酸,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过了这阵儿,才对何秀枝道:“二嫂,鸡汤豆腐串,大海碗。熏肉饼来两张,烤馍来四个。” 听了这话,李向北急了,站起身来赶紧喊道:“不要肉饼……”话没说完,就被他哥给拉住了袖子,重又坐了回来。 桑榆扭头对他道:“你叫我东家,就是我家伙计了,吃东西不收你钱。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再给你们带几张饼,回去给你爹和你兄弟吃。” 李向南也不矫情,起身拱手施礼道谢:“麻烦东家。”坐下后又说道,“我们刚过晌午的时候,就到了荷塘村了,放下粮食问了季阿婆才知道东家上山了,在松溪潭那边。我俩山路不熟就侯在家中,本来以为今儿个回不来了,没想到没等多久东家回来了。东家说正好缺人,让我们兄弟从明儿个开始干到年底。我俩赶回来,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爹和我兄弟一声,也省得他们惦记。” 说完了送粮的情况,正好何秀枝把热汤端来了,兄弟俩道了谢,接过大碗小心地吹着热气喝了起来。给他们拿的烤馍都是现拿出来的,外皮焦黄内里雪白,一掰开就直冒热气。李向北吃得眉开眼笑,也不顾烫嘴,大口大口地一会儿就下去半碗热汤。 许是吃了热乎东西心里有了底,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李向北鼻尖上冒了汗,不一会儿就坐不住似的扭动了起来。桑榆察觉有异,仔细一瞧,正看着李向北搓着双手蹭着两只脚在那里扭歪。梨花嫂也看着了,叹口气道:“这是手脚有冻疮,身上暖和过来了,开始发痒了。快别蹭蹭了,越蹭越痒痒,我这儿有冻疮膏,给你们拿点抹上。”说完又对何秀枝道,“老二家的,给他们拿干粮去,让他们回吧,天也不早了,咱店里热乎他们待着难受。” 给李向南两兄弟拿上冻疮膏,带上干粮,打发他们走了。正好福来茶馆的小厮来找二少爷回家了,桑榆又看着他们将陈彻扶走了。回到店里,桑榆扭头对梨花嫂与何秀枝道:“两位嫂嫂,咱打烊吧,今儿个不候着夜宵点儿了,我有事儿跟你们商量。” 梨花嫂与何秀枝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应该是通过气儿了,两人都无异议,三人忙活着将店关了,返回到了后宅厅中。 何秀枝泡了茶来,三个人先坐到一起拢账,把今日的各项账目盘清了,桑榆合上账本,叹了口气。何秀枝给她又倒了一杯茶,劝道:“与前阵子相比,虽然利少了些,但也算可观,桑榆别太忧心。其实,最初开店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会像前些日子那般好赚,如今这样,我也挺满意的。再说,还不那么忙了呢,这又快过年了。” 这何秀枝心地善良,又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长得斯文秀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是那种很典型的古代小媳妇。此时她怕桑榆因生意不好而难过,先说出那番话来,让桑榆心中也是颇为感动。 “二嫂,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被眼前这点困难吓倒的。今天早点打烊,主要有两个事情。一个想必大嫂跟你透过话了,今天来的那个姓马的外地客商,送来了蜀都的消息,从信中我察觉到溪河先生好像在都城过得并不如意。信上只有八个字:勿称弟子,慎用竹牌。说到这儿,我还要请二位嫂嫂代为保密。这南山是溪河先生记名弟子的事儿,请万勿对外人提起。待回了村子,我也会与南山说明白,让他暂时少与药草打交道。”桑榆说到这里,特意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二位嫂嫂行礼。 梨花嫂与何秀枝都赶紧地扶她一把,急道:“桑榆何用如此?这事儿你只管放心。”桑榆坚持行了个礼这才坐下道,“二位嫂嫂,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不能说弟子的事儿,却知道这事儿定是十分重要,否则溪河先生犯不着让人千里迢迢、山高水远地送这么个消息过来。事关上头,咱们务必小心,绝对不可大意啊。” 梨花嫂与何秀枝听得面容一肃,再次慎重表态道:“明白了。你放心。”桑榆这才放心地继续道,“竹牌的事情二位嫂嫂也知道,就是医联会的那个,也是溪河先生给的。虽然先生说慎用竹牌,但我想还是不用为妙,而且竹牌的事儿也要保密。” 梨花嫂与何秀枝纷纷赞同地表态道:“晓得,应该。” 桑榆停了停才叹道:“不知道先生在蜀都究竟是怎样个情形,是否处境十分艰难,能否顺利脱身。唉,其实伴君如伴虎,先生真正想过的是放马南山的悠闲生活,却因为太有本事而陷身局中啊,更可叹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帮不上,我只要一想起这个就难受得紧。今日倒是陈彻点醒了我,他说‘愁来何用?待事到临头,做能做的一切就是。’这话倒让我想到了个法子,也不知道当用不当用。” 梨花嫂闻言赶忙道:“桑榆你且说说,我与你参详参详。”其实,梨花嫂与溪河先生也是左邻右舍地住着,平时也没少受溪河先生的好处,施医赠药就不说了,还教春树读书认字,虽未拜师,也应以师礼敬之。只是她只是一山野妇人,实在也是空着急而无能为力,此刻听桑榆说有个想法,连忙就催她快快讲来。 桑榆也不啰嗦,直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一个是因为人微力弱,一个是因为不知详情。我觉得最好能小心地托人打听下蜀都的确切消息,只要与先生有关的,都设法打探下。我们只要知道了先生的处境,大概就能知道先生受困于何,而我们又力所能及地能做点什么了。至于这人选,我们是不行的,人生地不熟,打探起来没有门路,而且生人扎眼,恐更给先生惹祸。我想的是,是否可以跟商夫人提一提,也不说这信的事儿,只说知道她娘家在蜀都也有生意,烦请她帮忙留意溪河先生的消息。你们觉得如何?” 梨花嫂皱眉道:“我知道桑榆你是恐打草惊蛇的意思。只是,我们不与商夫人说个明白,她万一大张旗鼓地去打听,或者不甚在意却露了马脚给有心人,可如何是好?我觉得不妥。” 桑榆摇头,表示有不同意见:“我虽然不与她说个分明,却会郑重请求她小心行事。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见微知著,只怕意会尚且胜过言传。” 何秀枝此时插话道:“桑榆你若有把握,可以试试,总好过现在这般毫无头绪,叫人坐立不安。” 梨花嫂毕竟老成些,还是道:“此事得与南山商量一下,拿个稳妥的主意。这要过年了,你大哥也会回来,我们三家再仔细筹谋一番。无论如何,总得过了这个年再说,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话说得桑榆与何秀枝都赞同地点了点头。何秀枝接着问道:“桑榆,你说的第二件事儿是什么啊?” 桑榆笑道:“是关于生意的。年前就算了,从年后回来,我准备着手应对李氏老面馆抢生意的事儿了。一呢,我想在咱铺子弄个老客户优惠的政策,比如可以预存银子在咱店里吃饭,最少预存一贯钱,然后店里所有汤品菜品可享受九折优惠;存三贯的就八折优惠;存五贯及以上的七折优惠。此其一。第二,我想打造零卖车,车上带个火炉,每日三顿饭口着人推着出去镇上转一圈,特别是离早市街远的地方,我听说很多人想吃咱的小吃,就是天冷,懒得因此走这么大老远的,那咱就给他送家门口去。第三,就是推出新菜品了,这个我来想办法。” 桑榆顿了顿,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又带着一丝振奋地道:“别人看不得咱们赚钱,想把咱们挤兑走,如今已划下道儿来了,咱们必须接招,然后反击,在这三叶镇早市街,若是咱们都站不住脚,那以后也别想干大了再发财了!”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钱币换算:本文不考虑通货膨胀等因素影响,定公式为:1文=3毛钱。1贯钱=1两银=1000文=300元人民币。同理,3贯=900元;5贯=1500元。 第八十六章 :小年到了 腊月二十三就是小年,民间有许多有趣的习俗,所以这天有许多事情要忙。三嫂小吃店腊月二十就歇业了,门前木展板上贴了告示,言明过了上元节(正月十五)再开门营业。 歇业后的第一天,腊月二十一,桑榆、梨花嫂、何秀枝带着三个小的一起去汤池洗了个澡。这阵子正是年前沐浴的时候,镇上两家汤池满满都是人,等了好半晌才轮到他们,可真要进去的时候,又出了岔子——春树不肯跟着娘一起洗了。春树过年就十一了,当然知道害臊了,梨花嫂没办法,最后把草儿托付给桑榆,带着他去找陈二公子了,寻思让他带着来给洗洗。 结果陈彻留下春树在他家直接洗了,说好了再给送回来。梨花嫂回来与桑榆汇合,说起这事儿来还直夸陈二,说他是唯一一个让她从心底里觉得亲近的富家少爷。 这洗澡一项竟然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关键就是人太多了,再等着几个女人头发干透了,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后晌了。陈彻早就带着春树回来了,梨花嫂给他们留的有锁匙,他们早就等在了后宅厅里。这连洗带泡的在汤池里,回来后几人都有点乏,也就没再出去。桑榆找了个干净的油布披子出来,挨个儿给几个小的修剪了下头发。 等陈彻走的时候,桑榆给他收拾了不少吃食,包括已所剩很少的他最爱吃的山珍丸子等。梨花嫂为表示感谢,特意找出个酒葫芦,给他从店里大酒瓮里装了一葫芦。 第二日,腊月二十二,季连水一大早就来了,因为预期里她们几个就要在今日返村,他来接一接。结果直接被几个女人留在店里看家看孩子,桑榆、梨花嫂与何秀枝带着春树、香草一起去赶集了。年前半月,三叶镇上天天开集,粮食食材的她们都采买完毕,并且托李向南兄弟都运回了荷塘村,如今是买点年画、窗花、春联、红灯笼,麻糖、麦芽糖、糖瓜等,桑榆还买了不少坚果。 说到坚果,不知道是这地方出产,还是说山里都不缺的原因,跟现代不一样,这儿的坚果又大又好又便宜,如今手头也不缺钱,桑榆着实买了不老少。看梨花嫂与何秀枝有些讶异,桑榆道:“我炒坚果仁儿,然后融了麦芽糖,粘成一大块,冻上。吃的时候凿成小块儿,就是挺好的零嘴儿。”让她这么一说,梨花嫂与何秀枝也跟着买了不少。 几人抱着一堆东西笑嘻嘻地回了小吃店,坐在厅中归置起来。季连水上前看了看也笑呵呵地道:“这往年手头紧,年也常过得紧巴巴,可没有今年好啊。之前年画也不买,红灯笼自己糊,糖果买上那么一丢,哄哄孩子待待客人,窗花自己随便剪个,春联托村里认字的随便写下。村里人肚子里墨水也不多,有一年我满村转了转,发现有一半人家门上的春联都是一样的!” 季连水说着说着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又说道:“也就是溪河先生在咱村那年,那春联字又好看又没有重样儿的!你说咱村人不多,也得有好几十户吧,居然都不一样,先生有大才啊,不服不行!” 季连水笑着笑着觉得好像气氛有点不对劲,一看梨花嫂与桑榆面色都挺严肃的,他媳妇正在那儿跟他使眼色,他摸不着头脑,挠头问道:“咋?我说错话了?” 何秀枝道:“行了,回家我跟你细说。”桑榆也道:“没事儿,二哥。对了二哥麻烦你个事儿,我跟他们家说好了,今儿个咱们走之前,就让他爹和他弟过来住下,厢房我都收拾出来了,铺盖也置办了,让他们人过来就行。还有,我给他们买了点年货,都放那屋了。你帮我雇辆车去接吧,他兄弟有病体弱,大过年的,省得再吹了风着凉。” 季连水也是知道这事儿的,立刻应了出去办了。 。 腊月二十三,桑榆一大早就醒了,看了看外面天还黑着。没办法,在镇上开店这俩月养成了生物钟。可在家里没啥必要起早干活儿,桑榆重又躺下,摸了摸小七七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又蹭了蹭她滑嫩嫩肉乎乎的脸蛋儿,近两个月没怎么见,心里怎么稀罕都觉得不够,眼泪都要下来了。从昨天回来,桑榆就抱着七七没撒过手。 身旁的季南山在轻声地打着小呼噜。这进入腊月以来,凿冰运冰藏冰的事儿,把他也忙活得够呛,真是累得不轻。昨儿个他挺晚才回来,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一直小声地打着呼噜。 桑榆凑近七七身边,把头埋在七七颈窝里,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心里有点乱。七七是她千辛万苦生的,是她的心头肉。可这个静谧的早上,桑榆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她在现代怀的那个孩子,然后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愧疚。当时她有身孕啊,孩子重于一切,渣男算什么!难道离开渣男,她就养不好孩子么!为啥要气得去跟小三撕扯啊! 桑榆在黑暗中留下懊悔的泪水,她也是见红后才顿悟到这些。当时她怀上尚不足三个月,还没有感受过胎动,没来得及与肚子里的小生命建立起更深刻的联系与感情,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毕竟是头胎,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做母亲的觉悟,就这么匆匆失去了她的孩子…… 来到这个世界,桑榆曾经发了两天的呆,在这两天里她想了许多,两天后她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其实这个决定有很大的促成原因是肚子里的小七七。那时她怀胎六个多月,七七正是爱动的时候。她每一次挥手,每一次动脚,都让桑榆意识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桑榆想到这儿,伸手将七七揽在了怀里,七七睡梦中还记得娘亲的味道,一头扎了过来,又呼呼地睡了过去。 天麻麻亮的时候,桑榆就起来了,先去正房堂屋做朝饭。腊月二十三,这里的习俗是吃饺子。怕吵着季婆子睡觉,再让她絮叨,桑榆把案板拿到了原先她和季南山的卧房里。剁了两种馅儿,一种是猪肉菘菜掺粉条的,大人们吃;一种是菘菜木耳豆腐皮的,给七七吃。七七牙还没出全,炖烂糊的肉能吃些,这样的肉馅她不好嚼也不好消化。 先和面,饧面的间隙里剁馅儿拌馅儿。面和馅儿都好了的时候,季婆子也起来了,过来帮着一起包起饺子来。这从二十三就开始过小年了,分家的也要聚到长辈处过年,从今天开始,桑榆家也要一起做饭吃饭了。 第41节 桑榆在七七的饺子里掺了两勺冻成陀儿的鸡油,那素馅的饺子尝着也挺香的,桑榆给干闺女留出一碗来。这小七七也知道香,连吃了十二个大饺子,桑榆不敢让她吃了再停止。这自己包的元宝般的大饺子,皮薄馅大分量足的,一个十七个月的女娃娃吃十二个已经叫桑榆目瞪口呆了,可不敢再喂。 等吃饱喝足了,季婆子、桑榆和季南山都换上了旧衣裳,包上了头巾,准备给家里做大扫除了。小年这天天公作美,一大早太阳就出来溜达了,虽然还是干冷但雪是停利索了。季婆子先打扫屋子,季南山就先扫院子里的雪,最后将雪都堆拢在院子两棵枣树底下。 桑榆也去“扫尘”了,这个习俗倒是与现代很一致。扫尘为的是除旧迎新,拔除不祥。各家各户都要认真彻底地进行清扫,做到窗明几净。 其实屋子都还是很干净的,打扫起来速度并不慢。桑榆先是扫屋,接着擦洗桌椅,冲洗地面,最后将焕然一新的家里打扮打扮,挂上灯笼,贴上年画和窗花,红红火火,整个家里一团喜气。桑榆深刻觉得在古代年味儿特别的浓。 晌午吃过饭后,桑榆开始做麦芽果仁糖了。剥坚果费了好半晌劲,炒制过程倒很顺利,桑榆将黏糊糊的一坨糖浆倒进了事先挖好形状的大冰槽里,放到枣树下的雪堆上冻上了。 刚忙完,小草儿探头探脑地进来了,一进门左右张望着就问:“干娘,你是不是做糖果啦?好香甜的味道啊,我在家都闻到啦。快教教我怎么做的,我家也买了料啦!” 桑榆让她进到自己住的厢房屋子里,又在工棚小灶上给煎了三十来个素饺子,让她与七七两个一起吃了,才把麦芽果仁糖的做法细细告诉了她。小草儿认真复述了一遍,嘴里念念叨叨地跑回家了。 小草儿刚走,桑榆就发现季婆子从主屋出来了,到枣树下转了转,脸上立马多云见阴了。大过年的,桑榆不想找不痛快,想了下,取出十二两银子来,给她送过去了。还了她的十两奉养银,还多给了二两,果然季婆子的脸很快又阴转多云偶见晴了。 桑榆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与季婆子相处也很好。银子能解决问题就太好了,大家面子上过的去,季婆子不来找麻烦,桑榆就觉得很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二更。孩子睡了才码的,晚了些,请大家理解。嘿嘿。 第八十七章 :木板炭画 桑榆还了季婆子的奉养银十两,又多给了二两,哄她过年高兴高兴;借陈彻的五两银子回来过年那次见面的时候,也还了;买过年的东西花了不到二两银;给李向北兄弟开了工钱半两银,之前送米粮的费用再加上过年搭巴的有半两银。季南山取冰买工具等拿了三两银子。 而桑榆营业不到两个月,分的红利银总共是六十六两,合计合计最近一共支出二十三两银,如今手里还剩四十三两银子。虽然这次的银子来得不像上次卖布花手艺那般来得轻松,而是十分辛苦,可桑榆打心眼儿里高兴。 在三叶镇早市街上常年摆小摊儿的话,租金只象征性地一年收半两银子,基本就是给小老百姓白用的。而那种临时的摊位、流动的摊位,摆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没人来收钱。桑榆的铺子是租的,因为地皮占得比一般小摊大多了,所以租金算的一年五两银子。 但二百多平的地盘换算下来也就三分之一亩,买一亩上等良田还用不了十两银子,虽说用来做生意的地盘价格的确比较贵,但桑榆问了下,这块地买下来也只需要十二两银子。 桑榆当时就十分的肉疼,也知道是镇上的人欺生,给她的价儿高了。只是桑榆当时已是穷尽家财,还借了外债了,也实在多一两也拿不出来,只得先付了一年的租金。 要说这做生意,外来人的确就受欺负,有熟人的事情就好办许多。桑榆开业不多久,陈二公子常来造访之后,那早市街的地主竟然主动派人送来了地契,说“这块地皮连租两年后就归桑榆了,看如今生意火爆,买下这地乃是必然之事,所以提前送来地契,将来大家好好相与”等等。桑榆想好了,开年就把那五两给他送去,当初五两的租金都是桑榆出的,这样店面就真的是她的私产了。 这样还有三十八两银子的家底。桑榆觉得心里很舒适很熨帖。毕竟她与季南山今年拼了一年的老命,再加上运气不错,才得了三十两银子,而这店面不到两个月就赚了六十六两,还清债务还有近四十两的结余。这过日子,不该人不欠人的,想买点啥能买点啥,想吃点啥也能吃点啥,只要不过分追求奢侈生活,这样就已算很滋润了。而且,也有铺子了,这是固定资产啊!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桑榆觉得此刻真是最幸福的时候了。刚穿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记忆害怕被拆穿身份而活得小心翼翼;后来渐渐熟悉了又被季婆子看不上眼狠欺负了几回;好容易分家单过当家作主了又赶上灾年,吓了个半死;今年虽然累了个臭死,可桑榆心里却是最轻松的时候。 今年过了个肥年。不知道是不是桑榆给的十二两银子起了作用,季婆子这几天一点也没作妖,桑榆炖鱼炖肉炸丸子啥的,她就给看孩子;桑榆看孩子,她就蒸糕蒸馒头蒸包子。两人携手合作得还挺好,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就把过年的筹备活计忙了个差不多了。 这天桑榆起来后,实在没找着啥活干,就默坐着在心里盘了许久的账,更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将那散碎银子并大串铜钱拿出来数了好几遍,宅在屋子里臭美了小半天了。 七七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球一般,跟着小草儿到大门口那里堆雪人玩。她才十七个月,刚学会跑,地面滑时不时地就摔个跟头,然后因为穿得厚而爬不起来,在那里“姐姐、姐姐”地喊。地面有雪,穿得又厚,也摔不疼,小草儿没长性,听到七七喊她就过去帮忙,然后俩人嘻嘻哈哈地玩起别的来。 另一边上,春树堆雪人也堆得一丝不苟的,雪人都已成型了,俩黑石头子儿做了眼睛,一根小细萝卜做了鼻子,两根末端带杈的树枝做了手臂和手掌,身上还披了个麻袋片子当斗篷。春树站在几步远处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总觉得哪里还欠缺点什么。 季南山和季连水去梨花嫂家里找季秋阳喝酒了,桑榆在屋子里数钱数烦了就披上斗篷出来转转,正看到几个小孩子玩耍的情形,让她见了就觉得心里跟着高兴。 春树见桑榆出来了,就虚心求教道:“婶婶,你看这雪人还缺什么?” 桑榆扫了一眼道:“缺嘴巴啊。你等等,我给你找个嘴巴。”桑榆又走回院子里,从门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辣椒串里头,摘下一个个头大的干红辣椒来,走到春树堆的雪人那里,给安上了。雪人果然一下子生动了许多,春树又给雪人加了顶草帽,摸着帽子顶,腼腆地笑了。 桑榆看着这场景,不由自主地道:“真好啊,要能照张相就好了。” 春树听了,好奇问道:“婶婶?什么照张相?” 桑榆回过神来,看了看天,半晌才笑道:“你听错了,婶婶说的是画张像。” 春树惊喜道:“婶婶你会画吗?” 桑榆呆:素描算不算? 最后,桑榆烧了根炭条,没用宣纸,用的木浆纸,厚点挺括点的,桑榆用来裁账本的那种,钉到一个光滑的木板上,真的画了个素描像送给春树。 许久不画了,炭条也不很好使,桑榆画得有点糙,但却有七八分像。笔触不多,但该勾勒的线条都有,憨态可掬的雪人,腼腆微笑的十岁的小男子汉,都画了出来。虽然没法给行家看,但哄小孩子显然绰绰有余,春树激动地脸都红了,抱着木板笑得牙都露出来了。见他那么高兴,桑榆也挺开心。 这边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小草儿和七七,小草儿因为想看桑榆画好的成品,所以一直管着七七拦着她不让她来闹桑榆,等画好了,小草儿立刻嚷嚷起来:“干娘,我也要!画我和七七!我俩一起!” 桑榆笑着应道:“好,好。不过干娘的手可冷得紧了,快拿不住笔了,咱别画外景了,进屋去。干娘给你重新梳头,梳个好看的,再戴上花绳,也给七七换件衣裳,咱们再画。要不啊,就得把七七画成小胖猪,脸都被衣裳包着,看不见啦。” 桑榆的应承与玩笑,都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春树作为大哥,想得显然更周到,他小声道:“婶婶,那我下坡去把春晨弟弟领来,婶婶一起画了,省得再费功夫画一回。” 桑榆自然是应了,春树小心翼翼地抱着木板炭画往坡下去,小草儿又开始排起位置来:“我坐中间,干娘,左边弟弟右边妹妹。” 结果桑榆这一天都耗在木板炭画上了,春树在一旁专门给烤炭条伺候着,桑榆把几个小的打扮好了,给草儿、春晨与七七分别画了一副,又给几个孩子画了个大合影。好在后来越画越顺手了,感觉回来了,画得快了许多。 等到都画完了,桑榆在木工棚里找了块上过清油的薄木板,锯成画纸大小的五块,将各人的炭肖像画分别给粘了上去,又找了些碎布条编成辫子,给木板画粘了个框,最上端边框中央给留了个辫子孔,好往墙上挂。 好久没有做手工了,这次带着孩子们酣畅淋漓地玩了一回,把几个小的高兴得一蹦一跳的。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晚上,梨花嫂与何秀枝联袂而至,竟是给桑榆送礼来了。她们年底一家分了三十两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偷摸地避着桑榆给她在驻颜坊挑了个梳妆盒。看着比当年给二丫挑的随身小梳妆盒要精致多了,估计得花个四五两银子。 桑榆当然也给她们准备了些年礼,却多是些吃食类,有点不好意思地拿给了她们。梨花嫂与何秀枝看她那样儿都笑了起来,道:“你今儿个不是让孩子们把礼给我们带回去了吗?这还备了双份啊!” 桑榆知道她们说的是那木板炭画,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那是哄小孩子的,画得也不好,你们千万别挂啊。” 梨花嫂与何秀枝面对面看了眼,又一起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还会发一更,我去码字。 第八十八章 :除夕之夜 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夕。 这天一大早,季婆子又指挥着桑榆再次“洒扫门庭,祛除尘秽”。桑榆再次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番,最后把院子里的柴草堆都拢了个四四方方。这收拾完了一看,木栅栏围成的茅草房,院里整整齐齐、家里窗明几净,大门口、枣树上、屋檐下都挂了红灯笼,映着屋顶上的白雪,透着一股别样的喜庆。 这大门口的两个红灯笼最大最漂亮,是桑榆在三叶镇上买回来的,季婆子亲自指挥着季南山给挂了上去。院里树上的,还有屋檐下的红灯笼都小了许多,但是数量不少,那都是季南山自己做的。桑榆很是羡慕,觉得季南山真是心灵手巧极了。 季南山还给溪河先生大门口也挂了两盏,并开门进去,将院子与屋子也都收拾了一番。他已经知道溪河先生来信带来的消息了,也默认了桑榆的做法,只是看得出他这几日情绪颇为低沉。 季婆子换了门神、钉了桃符、贴了福字、春联、年画,又招呼季南山淘洗了家里的两口大青缸,新打出两大缸的井水来,然后就用石盖把井口封了,上面还盖上了大红纸。 季婆子把这些事儿都办完了,招呼桑榆带着七七进了主屋。她从炕橱上的针线笸箩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彩色绳子编成的小龙,绳子中间还缀着崭新的铜钱。季婆子将那彩绳小龙递给桑榆道:“这是给七七的压岁钱,给她放到炕脚。” 桑榆拿着那条彩绳小龙,回屋依言给放到了炕脚那儿,心里还在想:难道心灵手巧也是遗传的?给压岁钱还给编了个手工艺品,真不错啊。 季南山头晌的时候就被叫到季姓族长家里去吃酒了,季秋阳与季连水也被一并叫去了。桑榆还没回过味儿来,梨花嫂就欢喜地来找她了,给她送来一小盖帘儿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又冲她眉飞色舞地道:“看了没?咱到镇上开了店,在村里地位都高了,往年族长年节请酒,可从没叫春树他爹。”桑榆想了想,其实在现代也是这样,家里日子过得好,在村里就更有话语权。 桑榆看着梨花嫂送来的饺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你一直跟我在一块儿了,啥时候偷摸腌的酸菜啊?!快给我几颗!” 梨花嫂连忙摇头道:“我天天跟你一块在店里忙乎,哪儿有空腌啊?我把腌法教给秋白了,这是她腌的,让我给你送两颗来,我直接都给包成饺子了。” 桑榆这才放过了她,然后指着炕脚的“工艺品”给她看:“她奶奶给的压岁钱,让放到炕脚,你看好看吧?” 梨花嫂笑道:“你呀,压岁钱不都长这样儿吗?我给春树和草儿也编了呢。” 这里的压岁钱都得编成“工艺品”才能给孩子发吗!桑榆默默地闭上了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转而说道:“嫂子,你教我编吧!” 梨花嫂:“哪天叫你干闺女教你吧,她也会!” 桑榆:=口=我还得给我干闺女编呢! 到末了,好歹缠着梨花嫂教会了她。好在桑榆从现代就爱好做手工,学得也挺快的。 除夕夜,没有春晚,但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先就是祭祖和吃年夜饭。 在除夕之前,季婆子就又跟桑榆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禁忌和注意事项。比如:年夜饭就餐前,要先要准备供品祭祀祖先。请祖灵之前,家庭成员和物品必须齐全,否则就是说人不团圆、财不完整。祖灵请来之后,供桌两旁的座位,任何人不得占用,意为不能与祖先争座位;不得吵闹,更不准骂人,否则就是对祖先不尊敬;不得把喝剩的茶水泼在地上,以免混淆了浇奠与泼水;大祭祖灵时,不得高呼小孩的名字,以免大门外无主鬼魂听到后,造成小孩夭折。 比如吃年夜饭时,特别忌讳有人来串门,因为这叫“踩年饭”,会使全家人不得安宁。为此,季婆子吃饭前特意嘱咐季南山把大门锁了。还有要注意的吉利话与忌讳话,比如:家人给添饭,不能说“不要了”,而要说“有了”;茶果吃完了还想要,不能说“没有了”,要说“吃兴了”。 所以为了怕出错,这餐年夜饭,桑榆就只管吃不管说了。好在这是个肥年,菜色丰盛,做的也好吃。结果桑榆吃得饱足,屋子里又温暖,抱着七七守岁没多久,就有点犯困了。 桑榆一开始犯困,就感受到了季婆子的眼刀子。今天是除夕夜,忌讳多,季婆子是不会跟她吵吵的,但桑榆也知道,自己要是真睡着了,让她不如意了,那自己明年一年都别想如意了。因为这边有个说法,除夕夜守岁熬的时间越长,父母越长寿。像季南山,每年都熬通宿,至少也是下半夜的。 桑榆放下七七,让她自己玩,然后起身去了工棚。她在大青缸里舀了两瓢水,咬咬牙没兑炉子上铜壶里的温水,直接就洗了把脸。这下子可真是“透心凉、心飞扬”了,那点困意一下子被赶走了,桑榆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儿,也真奇了怪了,待那股子冷劲儿过了之后,桑榆还觉得挺精神、挺舒服。 桑榆回到自己屋拍了点花露水(古人用来香口,桑榆当爽肤水用了),洗了几个冻柿子用碟子装了,端着又去了季婆子那屋,继续守岁。 季婆子看她眼神晴明地进来了,心里觉得她也算乖觉;再想想原本还怕她挣了银子当了家气焰会更盛,甚至季婆子还事先想好了可以适当让一让她,毕竟她开铺子做正事也挣了银子了,是在正经过日子。此时她感觉到桑榆虽然仍然不讨她喜欢,但好歹还是没敢在她眼皮底下作妖翻天,因此瞅着倒是顺眼不少,便冲着桑榆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撇了撇嘴角笑了一笑。 小七七见了桑榆拿柿子进来,迈着小腿儿几步就先抢上前来了,抱着她娘的腿,仰着脸叫:“娘,娘!啊!啊!” 桑榆摇摇头,蹲下来看着宝贝闺女的眼睛,认真地跟她交流道:“你摸摸,这是冷的,冷啊!是不是?这是硬的,硬!咬不动!娘给你放了一个在炉子边上烤着呢,烤软乎了热乎了再给你吃啊!听话!” 打发了闺女,桑榆投桃报李地对季婆子道:“娘,我也给你烤了一个,一会儿热乎了给你。” 季婆子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桑榆觉得这除夕夜过得也太无趣了,本来多一些年俗是挺好玩的东西,桑榆也是满期待的,毕竟忙了一年,紧接着又累了一个冬天,想着趁过年休息休息、高兴高兴,只是没想到这里忌讳这么多,居然还不让高声喧哗。 以前在现代过除夕,就讲究个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烟花满天、鞭炮齐鸣。大人们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看着春晚,吹着牛皮;小孩子们揣着糖果,追追跑跑,又喊又叫,多热闹啊。这可好,吃饭前放了点鞭炮,祭祖,吃饭,守夜,全悄无声息的,还不如平时日子呢。 桑榆想想去年过年也没这样儿啊,当时跟溪和先生一起吃的饭,虽然没放肆高声,但还是气氛不错的。桑榆有心想问问季南山,可一想他现在因为溪和先生的事儿,本来就带着愁绪,也就只好憋着了。好在除夕过后,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出去拜年去就热闹了。 又干坐了一会儿,桑榆又有点犯困了,就想着走动走动,从长椅上起来说道:“我再去重沏点茶来。”喝茶能提神,这壶越喝越温,茶味也淡了,桑榆想再多放点茶叶沏一壶来。 出屋给他们带上门,正好看着堂屋灶边上烤着的大柿子好像软乎了,桑榆过去捏了捏,看是不是化冻化透了。再过会儿七七就该困了睡了,想着要是好了,就先拿进去让她吃一点。这还没动步呢,就听见屋子里季婆子说话了。 一大晚上季婆子虽然没绷着脸,可也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开口了,桑榆一下子好奇心就起来了,心想难不成人家娘儿俩往年过年也是有说有笑的,就是加上自己了才这气氛? 桑榆竖起耳朵来,听到屋里季婆子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季南山:“没有。” 季婆子:“没有?没有你怎么一副蔫头搭耳的样子?我说你头晌去族长家也这德行的?人家这是看得上咱们了,你可别给我丢人,你知道不?明天还拜年去的时候,你给我精神的!” 季南山:“真没有。我是有点喝多了,才没精神。” 季婆子怀疑的声音响起来:“都睡一后晌儿了还没醒酒?你是不是怕她不敢说啊?有娘在你怕啥?她要真仗着自己挣了俩钱就敢给你脸子看,你告诉娘!别看分家了,我照样能收拾她!” 桑榆默默运气,将心中的怒火压下,第一次觉得,季婆子这人,不是你多番忍让就能和平共处的。先过年吧,大过年的别置气。 过了年,要真的还作妖,还作大了的话,那就好办了。就像沈碧盈那样做最好了,一个大钉子碰回去,让你碰一脸血,就老实了! 想到这儿,桑榆还真有点好奇,那对早生贵子姐妹丫鬟,最后送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高先生去参加朋友的婚宴,回来后跟我说:“这帮人,我跟他们说起‘刘夏慧’,他们居然不知道!”很愤愤然的样子。 我默默地思考“刘夏慧”难道是他们大学同学?不对啊,印象里没有啊! 那难道是某个娱乐圈小鲜肉?不对啊,没听说有明星叫这个啊! 最后,我很惭愧地跟高先生说:“我也不知道。” 高先生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啊,你一写文的!居然不知道‘刘夏慧’?” 难道是个知名作家?完了,丢人了。我更加惭愧地说:“确实不知道。” 高先生更气愤了,提示道:“坐怀不乱——liu xia hui啊!你不知道?” 第42节 我……真想拍死他!高先生,你这普通话跟化学老师学的吧?咋起反应起的这么厉害?! 我也真是醉了…… 第八十九章 :商府往事 除夕夜桑榆最后守岁到过了子时,季南山到大门口放了鞭炮。七七早睡了,怕在院子里放鞭动静大,再吵醒孩子。季南山什么时候睡的桑榆不知道,反正桑榆觉得还没怎么睡呢,季南山就招呼她让她起来了。 起来后才发现,虽然外面天还没亮,但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透出了灯光。听季南山说,村里的习俗就是拜早年,在太阳出来之前就拜完最好了。 要按这么说,他们起的不算早了,桑榆赶忙地收拾好自己,就要去煮饺子。到了堂屋发现季婆子已烧开水了,正在下饺子。桑榆赶忙地道:“娘,过年好啊。” 季婆子点了点头,从灶前走开了,桑榆过去接手下起饺子来。季婆子去了桑榆那屋,不一会儿笑眯眯地抱着小七七出来了。这几天还没见她这么笑呢,桑榆正纳闷,就见小七七在季婆子怀里边冲桑榆喊着“娘!”边两只小手互握来了个“拜拜”。 桑榆乐道:“呀,七七知道给娘拜年啦!给奶奶拜了没?” 小七七虽然话说不多,但大部分都能听懂了,闻言就点了点头。 季婆子看小七七那乖萌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忽然抛出一个大炸弹来:“年后让南山带你去看看大夫吧,七七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怀二娃?可别上次生孩子落下啥毛病,我还急着抱孙子呢!” 桑榆心想,家里如今又有点家底了,季婆子又要开始折腾了。这两年她也看透了,她这婆婆就是过惯了穷日子、没什么大追求、小富即安的那种人。现在家里生活一好起来,立刻不把心思放到艰苦奋斗上了,开始想着再添孙子了。 对这个事儿,桑榆心里也是有计划的。七七不是季南山的亲生闺女,可季南山就当她亲闺女一样疼。桑榆想着等三嫂小吃店上了正轨,起码李氏老面馆“老实”了,她就再要个娃。 想到季南山的人品、行事、秉性,桑榆觉得真是没话说。虽然他只是个庄稼汉子,可做得都是暖人心窝子的事儿,比七七那个亲爹强百倍。 自从商三少离开三叶镇,一年多来,桑榆根本没有想起过他,甚至就是小沈掌柜姐弟俩老在她跟前出现的时候,她也没联想到他身上去。包括那什么枣儿桂儿的事儿,桑榆完全就是当一个局外人来看的。 可今天从七七身上想到商三少,桑榆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别样的滋味,似乎是有点逃避有点伤心。一段画面与信息不受控制地就在桑榆脑海中跳了出来。 那时的桑榆,性子软软的,单纯里透着点儿小娇憨。虽然十六岁了,但起先一直是个粗使丫鬟,做的是洒水扫地的粗活,一心往上奔的丫鬟们都没把她当对手,她自然也练不出什么手段;等到忽然被提拔到三少身边,又因为憨憨的秉性让人精似的少爷觉得挺有趣蛮稀罕,所以还算宠着顾着,也肯稍微分那么点心为她打算打算。她这样的性子,导致她直到怀了娃近三个月、两次没来月事时自己才有所察觉,然后察觉后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因为那时她已知道商三少将要议亲的事儿。 大户人家议亲、成亲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十分慎重也十分繁琐,先不说那些要走的程序,单是前期的相互打听就要耗费几个月甚至半年多的时间。尤其是涉及到两个城的话,耗时耗力就更甚了。不像嫁娶都在当地的,大户人家彼此走动中,互相间总有些了解。 三少正议亲的事儿,还是三少自己告诉桑榆的。说到这里,要提提商家的概况了。商家共有四子,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商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从小养在商家,一直被下人叫做“表小姐”。 商家老大是商老夫人亲生,既嫡且长,按说是妥妥地家业继承人,可天意并非如此。这大少爷就是个天生读书的材料,四书五经念起来那是有兴趣的很,打个算盘却能要了小命。 要搁在现代,这大少爷还是个“考霸”,特别会考试的那种人,是平时在学馆中并非那种常得先生盛赞、头角峥嵘的学子,却逢临科场便如鱼得水、超常发挥,这是中了秀才中举人,不止中了举人,还入了朝中大员的眼,授了个小官儿,外放上任去了。 商老大的官虽不大却是个实缺,到任后一年多,又迎娶了当地大户的嫡长女为妻,听说官儿做的不错、政绩好看,妻子也贤淑能干,家宅安宁。有仕途光明大道可走,继承家业什么的,他是不可能了。 相较商老大的读书天赋和顺风顺水,商老二就差许多了。商老二在商家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娘亲是商三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商三他爹成亲前就被赐到屋里伺候了,就是一直没许怀孩子。等商三他娘嫁进来了,商二他娘的禁子令也解除了。于是无巧不成书地……商三他娘与商二他亲娘几乎是前后脚的怀上了!要说发现得早的,还是商二他娘!虽然大夫最后把脉后说的是几乎同时有孕,并未明显分出先后,可谁的瓜先落地可说不准。 庶子女虽然跟嫡子女根本不能比,但占个“长”字的话……膈应人啊。商三他娘当初受过膈应,虽然最后老天是眷顾她的,可那种感觉商三他娘相当得记忆深刻。 商家老大与老二只差一天,没错,一天!其实准确算一天都不到,商大半夜前生的,黎明没到那头也生了。连着添俩少爷,当时的商老夫人、商三的祖母是乐坏了,商三他爹也高兴,只有商大他娘为自己儿有点委屈,这喜庆这荣光,愣生生被那庶出的分了一部分去!而且满月酒一起办了,连宴三天;周岁宴一起办了,抓周一起抓了…… 商三他娘就这么一路被膈应着,直到俩孩子渐渐大了。俩孩子自然也是一路被比较着长大的,商老二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一路考秀才考到老大都去做官了也没考上……商三就比他老大老二小一岁,老大在家时,老二卯着劲向老大看齐,没跟上;老大离家立业了,老二也意识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了,转而学做生意,没想到虽不至于像老大那般见了算盘就头疼,可当然也别想跟从小就往继承家业那学的商三少相比。商二老大不小了,读书不成,经商也不成,然后就……自暴自弃了。 商二开始啥也不学了,失去了人生目标,每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起来。商二他娘这些年一直低调、低调再低调,恨不得变成个隐形人,生了商二之后,更是推说身子落了伤、不能再伺候老爷了,又回了商老太太那屋里伺候。虽说生了儿子,可不骄不纵,亲自过问打理老太太饮食起居,十数年如一日。 因此商三他娘虽心里膈应她,老太太的面子要给,对她与商二也算不错。后来商二越发地不见出息,商三他娘心里更是安稳快意了,对商二比之前还要更好。 这次沈碧盈下嫁,阳关城里商家也是待定目标之一。由于商家老大入了仕途,商家比别的纯经商的家族更显出了优势。商三虽非长子,但也是嫡子,况且是家业继承人,也算合适。这里两家正私底下探听着、进行着,商家那里商二又出幺蛾子了。 没啥,二少爷听说三少爷都议上亲了,找他祖母哭诉去了,也要娶媳妇!弟弟成亲成到兄长头里,也的确不太好。二少爷跟他祖母哭诉这些年的努力与委屈,没有功劳就只说苦劳,说得他祖母也挺心疼的,他亲娘更是啪嗒啪嗒掉眼泪。等他祖母问他娘是个啥意思,他娘把泪一抹道:“老夫人别净听他的,一事无成还有理了!成亲这事儿,夫人定有考量了,想必等三少爷的事儿定下来,也会给老夫人回话的。到时候听夫人安排就是了,本来这就是该托老夫人与夫人做主的事儿,我见识短浅,就不跟着瞎操心了。” 商二一听这话不干了,嚷嚷起来:“现在连个信儿都没呢,到时要随便议一家怎么办?我大哥亲事好得很,我三弟的也好得很,我要是一般了,就是面上无光的事儿,要是随便了,我干脆不娶,我当和尚去!” 他这话一出口,自然被亲娘狠狠训斥了一番,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要记着自己的本分,不要胡思乱想什么的。商二本来闯祖母这来就是豁出去了,也没让他娘给吓唬住,就直道:“衢州府沈家为啥就愿下嫁了?他家说不定还有别的姐妹呢,祖母,好祖母,求你为孙儿打算打算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老夫人仿佛被一语惊醒了,也不由地疑惑起来:是啊,衢州府大名赫赫的沈家之嫡长女,为何要下嫁? 商老夫人立刻上了心了,对商二他娘道:“秀屏,让夫人到我这儿一趟,我有话与她说。” 第九十章 :商府往事(下) 商夫人听了家婆的提醒,并未觉得意外,如实道:“娘说得有理,媳妇心里也有此疑惑,也着人打听了。只是这等大家族内幕消息,外人并无门路可探听出什么实在内容,只约摸听说是沈氏一族里近年来直系与旁支之间有点嫌隙,局面有点僵,生意也受了些影响。沈家老爷子年事已高,嫡子又刚接手生意,怕是有点乱。” 商老夫人道:“怕是乱得很了,沈家的这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才想着脱身出来。” 商夫人沉默,半晌才试探问道:“那依娘的看法,这门亲事还结不结?” 商老夫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然要结。只是不妨试探一二,这事儿不是还没端台面上来说么,双方只是在初步试探接触,你就跟那边通气儿,说府里说亲的话,该是二少爷,但三少爷也适龄,不知那边属意哪个。” 商夫人一听这话不太乐意了,脸上也不由得带了点恼意,委婉提醒婆婆道:“娘,摆两个少爷予人家挑,这不是自降身份吗?再说了,沈氏女这也算下嫁了,肯定是要配嫡子的啊。推老二出去,会不会惹恼了人家?” 商老夫人拧眉道:“这事儿端看什么人办,挑个伶俐人,只仿佛多嘴问那么一句,得了回话再往回圆一圆——只说‘想着也是,只是办事前还是问个清楚明白为好,还望多海涵’的话,不就成了吗?这还用人教?” 商夫人只得道:“媳妇只是恐怕问了也是不成的。不过娘既然坚持的话,那媳妇就着人这么办吧。” 商夫人预备着托词告辞了,商老夫人忽然又来了一句:“老三议亲了,老二的事儿你有准备没?” 商夫人见她提起了老二的亲事,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只得照实情答道:“老大有个同窗的妹子还待字闺中,十七岁了,容貌清秀、家世清白,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只是这几代没出什么人才,没落了下来。现那同窗已中了秀才,还要再考举人。我已跟老大说了,让他去那边提一提。老大说他曾对那同窗多番照料,感情很好,这事儿应该能*不离十,我这儿正等他信儿呢!” 商老夫人皱眉道:“年已十七那就是及笄两年了,为何不曾婚配?这你得仔细打听打听,莫要有什么隐疾之类。听你所说,这倒也是个清白人家,不过……老大那儿仕途顺遂,老三要继承家业,只有老二有些不成材,得要你多费心啊。你看,是否还有更好些的人选?” 商夫人听她这么说,便道:“那媳妇再打听打听,反正老三就算议成了亲,也不急着办酒。老二的事儿,我再着人多问问。” 商夫人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刚穿过一道垂花门,就对身后跟着的心腹婆子一抬下巴,那婆子立刻心领神会地悄悄停下步子,转身去了别处。直到两盏茶后,才又回了商夫人这里回话。 “回夫人,奴婢打听清楚了。今儿个二少爷跑老太太那儿告状去了,闹着要说媳妇,还要说门跟咱大哥儿和三哥儿差不太多的亲事呢。啧啧。”那婆子回完话,不由自主地啧啧两声,表示鄙夷。 商夫人正喝着茶呢,她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微微一笑道:“哦,好。有志向。”说完也没表什么态,只对那婆子道:“把三哥儿给我叫来。” 。 商三从他娘那里回来,就发现桑榆正坐在绣凳上摸着肚子发愣。他刚想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眼里也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 等他重重咳了一声,把桑榆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没拿手去拍胸口反而是捂向小腹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桑榆心事重重地过来给他解下外衫,换了常服,捧来热茶,又找了个由头,将一屋子的丫头都赶了出去,然后慢慢蹭到他身前欲言又止。商三放下茶盏,挑了挑眉毛,又叹了口气,直接问道:“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吧应该,我也不是很保准。”桑榆下意识答完后,忽然才反应过来似的瞪大了眼,“少爷怎么知道的?!” 商三看她那傻样儿,气乐了:“你脸上写着呢。” 看桑榆在那儿别别扭扭地似乎真想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商三再叹口气道:“月事什么时候停的?” 桑榆红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头,扭捏地回道:“两回没来了。” 商三直盯着她,沉默了。 桑榆看他表情不对,赶忙地解释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是我太笨了,对不起。” 桑榆越说声音越低。商三拉着她的手,让她也坐到一旁,才道:“两回没来,该是差不多三个月了……胎,就要坐稳了。”说完盯着桑榆的肚子,又默默地出起神来。 桑榆潜意识地觉得此时的气氛很紧张,她很不安,心神不宁的,不由得又把手放到了肚子上,过了一阵儿,还觉得心里扑腾地慌,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可还是觉得不安极了,最后,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拉过正在出神的商三的一只大手来,用她的两只小手按着,轻轻地放到了小肚子那里。顿时,她觉得舒服多了,不由得面带微笑,闭上眼睛,也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商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就看到午后的阳光从窗棂偷偷探进来,照在一个一脸幸福满足的小女人脸上,她原本尖尖的瓜子脸儿圆润了一些,两颊还带着点肉肉的感觉,皮肤白嫩嫩地透着一抹红粉,睫毛黑长,像一排小小的刷子,乌发浓密而柔顺。 这是一个全身心信赖着他的娇憨小女子,现在还怀着他的孩子。而他刚才却在想着,是不是趁着未满三个月…… 他的视线落在桑榆的小腹上,那里软软的,暖暖的,他的手在那里,虽然还感觉不到什么,可他的心分明地痛了。 一股负罪感涌了上来,商三心软了,他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桑榆拉过来坐在他腿上,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道:“桑榆……少爷我要议亲了。” 然后,桑榆就被藏到了商氏木器行。 。 季婆子见桑榆煮着饺子,久久地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开始也没管她,后来看饺子汤都沸出来了,才重重地咳了一声,桑榆被吓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添了点凉水进锅里去,然后用勺子搅了搅。 饺子汤升腾的热气渐渐地漫过来,将桑榆的头脸拢了进去,桑榆伸手挥散热气,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流下了眼泪。不知道是叫热气熏的,还是……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流泪多不吉利!桑榆收敛了心神,轻轻呼了口气,勉强自己回到过年的气氛里来。 放鞭炮,吃饺子,桑榆和七七又紧忙地换上了各自做的新衣裳。刚收拾利索,小草儿就拽着梨花嫂过来了,梨花嫂汇合了她,还要到坡下去汇合何秀枝,她们妯娌辈分一样,在村里要走动拜年的人家也一样,所以就一起出去。 桑榆几乎是茫茫然地跟着她们转了十几户人家,又茫茫然地跟何秀枝道了别,跟着梨花嫂回了坡上。对于梨花嫂与何秀枝来说,这个年简直是扬眉吐气的一个可喜可乐的年,以前多少看不起她们的人都对她们笑眯眯的,那些长辈们也没口子的夸赞她们,拜年还没拜下去,就有人赶着来扶,简直春风得意,不要太爽。 可也正是这样,相形之下,桑榆的状态就显出不对来了。本来她们几户在荷塘村辈分算是上游的,总共也就十一二户要去拜年的,在乡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这人家越是穷呢辈分就容易越大,因为家穷儿子到了年纪不一定就能顺利说上媳妇,这一代一代的都多耽误两年,慢慢地辈分就越来越大了。 本来何秀枝还想着拜完年跟着梨花嫂与桑榆到坡上来玩玩,可见桑榆样子不太对劲,与梨花嫂使了个眼色,便没跟着上去。 桑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身子乏乏的,脑子乱乱的,心里也慌慌的。她左右安定不下心神来,自己也很是懊恼。懊恼之外,又另有一层担心。 毕竟她还有一个从未对人言过的大秘密——她只是一缕魂魄穿越而来的,并不是真正的桑榆。 身体的异样,引起了桑榆的警觉,这是怎么回事?她总感觉身体的一部分感觉,渐渐地不受她的控制了,这怎能不让她觉得心慌意乱? 待到了坡上,梨花嫂拉住桑榆的胳膊道:“走,去嫂子家吧,嫂子有话想跟你唠唠。” 桑榆觉得脑子昏沉沉的,怀里的七七也渐渐沉重起来,她怕摔着孩子,赶紧地把七七往梨花嫂怀里一塞,只来得及说了句“嫂子帮我看着七七”,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立马人事不知。 第九十一章 :桑榆病了 桑榆病了。穿越到这里来之后,第一次生病了,还病得有点莫名其妙的。 她先前晕了后,梨花嫂吓了一跳,马上大声喊来了季婆子。幸亏当时桑榆家里人还不少,都是过来给季婆子拜年的,这时候都跟着出来了,马上上来两个力气大的媳妇,把桑榆抬回了厢房卧房里。剩下的事情都不用安排了,自有人下坡去叫季南山了,季婆子看顾着七七,其他没事儿的就赶紧地都告辞回家了。 梨花嫂当然留在了这里,她掐了把桑榆的人中,桑榆也没醒过来,这让她不由地忧心;又摸着桑榆额头烫,便先给她一遍遍地用冷毛巾敷着额头。 桑榆此刻正在要醒不醒、昏昏沉沉之中,她感觉自己身体特别的沉重,而意识又特别的轻,意识想要去主宰身体,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着急,她使劲,她努力……越折腾越觉得疲劳起来。 而梨花嫂就发现桑榆呼吸忽然紧促起来,接着就开始冒汗,眼瞅着鼻翼两侧就冒满了小汗珠,擦了一层又一层,不一会儿发现脖子里也湿了,料想身上也湿了。 梨花嫂先是高兴起来,觉得桑榆这是发汗了,要退烧了。可这阵子汗出过了,桑榆反而眼皮闭得更紧了,之前还对梨花嫂的呼唤有些反应的,这时候就仿佛睡得更沉了一般,没动静了。 梨花嫂心里忽然一抖,就像被针迅速地刺了那么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抖抖索索地凑到了桑榆鼻子底下……幸好,虽然微弱些,还是有规律的呼吸的。 小草儿一直陪在桑榆身旁,只是不一会儿就跑出门外去往坡下张望,不长的时间里她跑了三回了,这次回来终于小声却带着振奋地道:“我干爹回来了!” 荷塘村虽然不大,季南山要去拜年的人家也不算多,却并不是居于一处的,几个送信儿的各跑了几家,才叫一个人撞上了,赶紧地叫他回来了。 季南山听说桑榆晕倒了,连忙跟那户人家说了一句“告辞”,立刻就甩开大步子往坡上家里跑啊,后头送信儿的累个臭死,在后面也追之不及,等越拉越远了,这送信儿忽然明白过味儿来了:我信儿都送到了,还跟着跑什么啊!真是的,都是季南山的表情太着急太吓人了,让他不由自主就跟着跑起来了! 季南山到了坡上,冲进家门,几大步又抢进卧房,奔到床边。先拿手翻开了桑榆的眼皮,全是白眼珠,季南山心下一沉,回身从炕橱里摸出了一个医药箱来,正是溪和先生临上京之前留下给他的。他翻出一套银针来,就要施针救治。 梨花嫂原本自他进门检视桑榆开始,就在旁边小声地说着桑榆怎么发作的,她这阵子又是怎么照顾的,桑榆先后又是怎么个情况。这话刚要说完,就看季南山要扎针了,她连忙阻了一下:“南山,你虽有名医教导,奈何学医时日尚浅,也没见你给人施过针,这可不是小事儿,扎错了可要人命啊!” 季南山稳了稳心神,回道:“嫂子,我不是要认穴施针,是要给她放血。桑榆深度昏迷了,必须先把她弄醒转,否则恐出大事儿。” 说完收敛心神,调整呼吸,手稳稳地落针在了桑榆人中之上。这针其实的确是施针了,接下来才是放血。季南山把桑榆的手指头拿起来,狠下心来从中指开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放血,边观察着桑榆的反应。桑榆始终没有反应,季南山的心微沉下去,额头与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眼神却越发沉稳坚定,马上转去了床尾,把桑榆的袜筒一把拽了下来,挨个脚趾头地也放起血来。 天可怜见,当放血放完一只左脚的时候,桑榆终于痛呼了一声,身体都跟着颤了一颤,左脚也动了动,似乎想往回缩的样子,却只抖动了那么一下。 第43节 季南山这才抬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扑身到床头道:“桑榆,桑榆!我是南山,你能听见吗?赶紧睁开眼睛!” 桑榆听见了,她觉得身体正在慢慢恢复感觉,首先是觉得手脚上一阵儿的麻痛,然后听到了季南山的话,便费力地睁开了一丝儿眼皮,觉得眼前恍恍惚惚有个细细长长的东西,还在微微的摇晃着,像是一棵小细草儿一般。 她的头还是晕晕的,但这种晕与之前那种不大一样,之前的晕是连意识都昏昏沉沉的,现在的晕只是身体上的不舒适之感,意识上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桑榆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能动了,然后她就觉得人中那儿特别不舒服,那根小细草真碍眼啊,她伸手想去拔。季南山看到她的动作,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到炕沿上,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肌肉都有点酸了,刚才是太紧张了! 梨花嫂抓住了桑榆的手,对她道:“你刚醒,躺会儿歇歇,可别乱动啊,那儿扎着针呢。”然后又扭头问季南山道,“南山,那针能拔了么?” 季南山点了点头,然后重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定了定,手稳了稳,把针拔了下来,重又收到了医药箱里。 小草儿凑到桑榆跟前来道:“干娘,你病得好吓人啊,好点了吗?你到底怎么啦?”桑榆觉得身体酸软无力,精神上也疲倦地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好对小草儿虚弱地笑了笑道:“草儿别怕,干娘没事。”八个字说得气若游丝的,吓得梨花嫂赶紧制止了小草儿再问。 季南山倒来一杯温水,给桑榆垫高了枕头,喂她缓缓喝了。放下水后又给她把脉,然后拣了副静心安神的药材,拜托梨花嫂去给煎药了。 夜里七七就跟着季婆子睡了,季南山一直细心照顾着桑榆,不时看看她是否发热了,是否难受了。桑榆喝了安神汤后,在汤药的作用下睡了一小觉,醒了后觉得脑袋好受了许多,只是有点不敢睡了——她今天厥过去,真的差点醒不过来。 现在她已经知道季南山给她放血的事儿了,也意识到自己那是中度昏迷了,若不是季南山拿针给她剧烈刺激,让她的身体形成了防御反射,借机唤醒了她的话,万一深度昏迷了,那就不是闹着玩了。 桑榆心虚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病来得迅猛且蹊跷。要说桑榆遇到的最蹊跷的事儿,莫过于魂穿了,她现在不由地在考虑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难道是她的神魂终究不属于这具身体,然后今年又累惨了,就出问题了? 甚至她还有一个更离谱、更让她心慌意乱的猜测——难道原桑榆的神魂还没有消失?只沉眠在这具身体里了?要不怎么她偶尔会有一些过往的记忆突然出现,然后身体还会有一些因之而生的反应呢? 想到这里,桑榆心中忽然涌起了难以遏止的疼痛与不舍。她舍不得七七,舍不得季南山,甚至也舍不得小草儿、梨花嫂……舍不下她好容易熟悉并经营起来的小家。可这一切,又的确不是她的。桑榆的心矛盾极了,她有种偷了别人幸福、却又绝不想放手的感觉。 桑榆扭头看着季南山,季南山坐在木椅上,就着油灯,正认真翻着溪和先生留下的医书。桑榆轻声叫他:“南山……” 季南山回头,看她醒了,连忙将油灯拨亮,凑了过来,给她把了把脉,见脉像平稳了,这才略放下心来,然后略带羞惭地道:“桑榆,我翻了半夜医书了,只可惜我学艺不精,还不能确诊。只约摸觉得你这种现象是神魂不稳所致,只是这种情况多发在受到刺激、心神不宁之下,你又没有这些情况,我……” 桑榆此刻却不想听这个,她摇了摇头不让季南山再说,然后拉过他的大手来,用自己两只手抓着,放到了胸口,又叫了一声:“南山……” 桑榆想说“你是个好人”,又想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怎么没早给你再怀个孩子”,但她最后只是忍得自己鼻头发酸了,也什么都没说出来,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去娘那屋,把七七抱过来,我想看着她……” 按说此时夜已深沉,季婆子早就带着七七安睡了,再去抱孩子多有不便,也没有必要。但桑榆说了后,季南山立刻就起身翻出了七七的小被子,然后道:“好,你等着,我把七七抱回来。” 季南山出去了,桑榆自己躺在炕上,打量着这间原是用来做会客室的小屋子。眼见着那炕橱,那窗帘,那屋顶,那桌椅,全都是自己一手置办的。一时又想到了生七七的辛苦、抚育七七的快乐,想到季南山最初对自己的鄙夷漠视,再想到如今对自己的重视在乎,心里不由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她默默地想道:“以前的桑榆,是商家三少的通房丫头;现在的桑榆,是荷塘村季南山的妻子,是我!” 想到这儿之后,桑榆只觉得精神一振,身子似乎都连带着轻快了不少。 第九十二章 :秋白上京 桑榆这次生病,吓坏了季南山。季南山翻遍医书也没有找到个靠谱的解释,只断定是心神方面的病因。然后他按病索因,觉得是今年这一年把桑榆给累着了,不止把身体给累透支了,还把心神也给累脱力了,俗称压力过大、操心过甚、忧思伤神。 季婆子听说桑榆是神魂不安、心绪不宁的病兆之后,主张找个“能人”来跳大神驱邪。桑榆当然没干,在经历了“说不出什么科学道理,但是就是很有效果的”小草儿叫魂事件之后,桑榆还真对鬼神之说存了些敬畏的心思,再说她是怎么来这儿的自己心中最有数,这要真好使,被驱走的那个魂魄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桑榆便很配合季南山的治疗,不怕苦地喝着一碗碗静心安神、补身益气的药汤,想争取能早点从炕上爬起来,年后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来做呢。 但季南山却另有想法。大年初二,桑榆生病的第二天,李家兄弟从三叶镇上带了些礼物来给东家拜年,还在这里留了顿中饭。等他们回去了,季南山来到桑榆养病的厢房,就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道:“你安心养病吧,店里,等过了正月咱们再开门。” 桑榆听了不由地着急起来,反对道:“别啊,如果不推出新小吃,只是先做着原来那些,大嫂二嫂完全能行,别歇业啊,歇一天就一天的银子,算算也不少呢。” 季南山严肃着一张脸道:“你且好好养着吧,别操心那许多。你也要想想,你如今正当年轻力盛的时候,这一整年的忙碌都给累趴下了,大嫂、二嫂都比你要大,操劳只多不少,就不行歇一歇么?”说完他看桑榆还待再言,又道,“我待会儿去跟大嫂商量一下,随她们的意思,她们要觉得能盯下来,就按时开门,若也想多歇阵子,你也别拦着。可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桑榆只得表示同意。 结果还真叫季南山猜着了,梨花嫂与何秀枝都在过来看她的时候表示不急着开业,等桑榆把身子养好了,再琢磨出办法怎么应对李氏老面馆,到时再开业也不迟。 而且梨花嫂还安慰她道:“你休要觉得自己拖了后腿儿而心中不安,我们也不是干歇着,这冰窖的事儿还有个尾巴要忙,你大哥今年也不去做玉雕师傅了,要留下跟咱们一起干呢。老二家也想雇个人看着杂货铺给卖货,然后两口子都跟去店里忙活。” 炉子上的药好了,梨花嫂垫着湿手巾给她倒出来晾上了,回头又对她玩笑道:“大掌柜的,咱们真是想着多歇上几天呢,最好二月初再开门做生意。你忘啦?开春咱还得给春树找学堂请先生呢,草儿就不专门送学了,还让她哥插空教教她就行。”说完又跟她说了点消息,“老二家今年分红就挺不好意思的,秀枝说咱们三家,我家春树和草儿起码能顶一个大人使了,加我是两人;你家你和南山也是两人;就她家还要一人时不时地看顾一下杂货铺,还要草儿或春树帮着看春晨,可分红却不少他们,他们心里有数呢,说今年把铺子雇个实诚人给看着,要好好甩开膀子干呢。” 桑榆生病的日子里,季南山等人果然也没有闲着,每日也是很忙。只是,无论多忙,梨花嫂与何秀枝每天轮班似的来看她,与她说说话,聊些冰窖的情形、储冰的多少什么的;有时也会说到三叶镇上的情形,李氏老面馆初三就开业了等等。季秋白也隔天就来一趟,她来了与梨花嫂等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到处找活儿干,帮桑榆洗衣裳、做饭、收拾屋子、看七七,一顿的忙活,最后看家里四处都顺眼了,就回了。 等到桑榆将养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又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那般了,起码起个身什么的头不晕不转了,胳膊腿也有点劲儿了,能抱一会儿七七了。 正月十五夜里,百岁树那里也有个花灯会,桑榆没去看,实在是觉得还没那么大精神头儿。桑榆不去,梨花嫂与何秀枝也没什么好转的,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还带着季秋白,几人都抱了一抱芝麻杆,还有一些树枝干柴,就在桑榆家大门口烧起了个大火堆。这也是这儿的一个习俗,叫“烤火”,能去病去灾,并保佑在新的一年里红红火火、“芝麻开花节节高”。 这火桑榆当然得来烤。烤完火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桑榆夜里睡得挺安稳,第二天觉得精神头强了许多。 转眼到了正月末,桑榆身体完全复原了。这些天都在家里琢磨新小吃,考虑对付李氏老面馆的办法,筹备二月初开业什么的。这天吃过朝饭,桑榆刚想回屋再继续,就听到梨花嫂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喊:“桑榆!南山!”“南山,桑榆!不好了!” 桑榆走到院子里,透过木栅栏墙,正看到梨花嫂从坡上海棠树那边飞奔而来,桑榆看她很着急的样子,连忙地迎了上去,两人恰在大门口赶了个面对面。 梨花嫂一把抓住桑榆,大声喘着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断断续续地道:“秋……秋白……知道了,走……她走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桑榆一边把信接过来,一边奇怪地问:“嫂子,你不是不认字吗?” 梨花嫂这时候把气喘匀了,急道:“我是不咋认字,可我有脑子啊!秋白不在,留一封信,还恰好是知道了那件事,不是走了是什么啊!”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不清楚,重又道,“秋白知道溪河先生在蜀都不顺利的事儿了,走了!估计是上京去找先生去了!你快,你拆开看看,是不是我想的这样!” 桑榆把信抖开看起来。季秋白只是小时候被送到姑子庵的时候认了一些字,写得不怎么好,还有别字,但意思是很明白的,就是梨花嫂想的那样,她上京了!去找溪河先生!只是除了梨花嫂猜测的原因外,季秋白还有个更深层的理由,她说要把桑榆这次的病情告诉溪河先生,问问他是什么病。 季秋白的这第二个理由,在梨花嫂看来那就是个借口,桑榆都好利索了,用得着她再上京问什么问。但是,桑榆却知道,在溪河先生走之前,的确曾经关照秋白看着她和南山的近况。 想到这里,桑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赶忙地跑回了屋子,在炕橱里一顿翻,然后脸白了,回头对梨花嫂道:“竹牌,医联会的竹牌,她拿走了!” 梨花嫂更恼了,气道:“这个不省心的!溪河先生特意来信说的——勿称弟子,慎用竹牌!这可咋办?再说了,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就这么孤身一人上了京,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镇上告诉她哥,让她哥赶紧地去追一追!” 桑榆拉住梨花嫂,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嫂子,你让我哥一路寻过去,能找到拦住秋白最好了。要拦不住的话,也能把溪河先生的信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数,尽量别用那个竹牌。我这里马上给小沈掌柜写一封信,让他想办法在蜀都的医联会门口着人等着,要是大哥没追上,在那里还能拦一拦。秋白毕竟是乡下过去的,常住蜀都的人应该可以看出外地人的不同来。正好也托他暗中打听一下先生的近况。” 桑榆说完赶紧地写了一封信,封好后给了梨花嫂。梨花嫂带上信,立刻赶往了三叶镇。 梨花嫂走后,桑榆又坐下来好好地想了一下,也没再想到更好的办法。想了下季南山他们都在镇上收拾店铺,准备这两天就重新开门做生意了,她自己在家里待着也挺没意思的,索性收拾了一下,也往三叶镇上去了。 进了三叶镇,到了早市街,桑榆看到在自家店铺那里忙活的一堆人,愣住了。 因为他们是在店外面忙活的。 三嫂小吃店外墙下搭着架子,季南山与季连水正把原木外皮往墙上钉,地上不远处还和着黄泥巴,看得出院墙也新泥了一遍,如今已干透了。桑榆往大门口一瞧,好么!招牌没了!两扇大门也换新的了!再一细看,房顶子也是新铺的! 桑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时候忙活的人们还没看见她呢! 桑榆一下子就回忆出诸多细节来了。比如,为何推迟开门做生意的日子,还被一致同意了!比如,为何梨花嫂与何秀枝都要她一定想出好办法来“干掉”李氏老面馆!当时,她还觉得气呼呼的二嫂很可爱呢!因为何秀枝一直是温温柔柔的那么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啊! 尼玛,难道他们真的趁着大过年的放火了?!里头还住着人呢!李向南一家没事吧?! 桑榆心里愤怒的小火苗蹭蹭地蹿出了一肚子,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季南山正要从架子上跳下来,一转身看到她了,手里的锤子都惊掉了,喊道:“桑榆!” 桑榆心里恼他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她,也没答话。只走到店门口,围着店先四处查看了一圈儿。梨花嫂早就出现在她身边了,一个劲儿地说话给她消气:“桑榆啊,没事,看着严重,其实多亏了李家兄弟发现得早了!外墙皮就你看着的那一侧把原木皮子烧没了,也是那侧重铺了一米多宽的屋顶,没全烧起来,店里那六棵树都没事儿呢,店里的东西也没事。外侧的院墙给烧黑了一块,本来单泥的那一块,后来一看新旧泥皮子有接茬,南山怕你看出来,才把整面墙都重泥的。” 桑榆问道:“人没事吧?大门和招牌呢?” 梨花嫂道:“人没事!大门……那帮孙子在大门前、我怀疑就是在大门上……放炮了,大门被炸黑了,重换了。楹联也有一边被炸飞了一个角儿,招牌没事儿,李家兄弟怕再出问题,给摘下来放屋里去了。” 桑榆顿住脚对梨花嫂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嫂子,咋不告诉我!” 梨花嫂伸手按住桑榆的肩膀道:“好妹妹,咋说吆?你病成那个样儿,不是成心给你添堵吗!”然后又接着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生气得很,嫂子刚知道的时候,站这儿骂了大半天的街!我日/他先人板板的!你放心,收拾起来快得很,这两天咱就能重开门。” 桑榆圆睁着眼睛,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李氏老面馆,咬牙切齿地问:“嫂子,是他们干的不?” 梨花嫂呸了一口,怒气未消地道:“八/九不离十!只是没证据!大年三十晚上的事儿,李家兄弟为了让你过个好年,忍着初一没去,初二就赶紧过去请罪,把这事儿报给南山了。详细的,你再问李家老大,当夜出事儿是他发现的。” 第九十三章 :情为何物 桑榆到了三叶镇,就没再回去,跟着一起忙活了起来。原计划就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重新开门做生意的,所以正月底这天已经把活儿干个差不离了。剩下的就是打扫打扫,然后准备食材什么的了。 夜里大伙儿一起吃了个完工饭,李家兄弟也在,吃完饭,桑榆重新问了下出事当天的情形。 那天正是大年三十除夕夜,虽说李家应下了给三嫂小吃店看店面的差事,但除夕祭祖怎么也得回自己家,还得全员都回去,习俗如此。 因为季南山与桑榆对李家着实不错,而且也慎重嘱咐了看店之事,他们决定祭祖完就回店里吃年夜饭。因此也就是准备好祭祖物品,回去摆上磕个头,再回来这么个功夫。可谁料到,就这么个功夫,店里就出了事儿! 据李家老大说,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心绪不宁的,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都走出百十来米了,又让他爹带着老二老三头前先走的,他自己又转回店里来了,然后把里里外外地重新转了个遍,实在是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才又锁了门离开的。 李老大说到这儿,作揖行礼道:“实在对不住东家,这过年的看店钱,我实在是不能收了。店铺的损失,我与弟弟也会尽己所能地偿还的。” 桑榆着急知道后情,打断他道:“这事儿不能怪到你头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且往后说吧。” 李家老大李向南此时露出痛悔的表情来道:“等祭祖完,我心更慌了,几乎是小跑着往回赶,把爹和弟弟落下老远,然后拐到早市街,从街那头就看到这边火光熊熊,正是咱家店的位置!我大步跑来,发现已有左近的邻居帮忙救火了,其中就有李氏老面馆的两个伙计。” “火扑灭之后,我实地探看了一番,发现大门应当是被爆竹炸的,而店面左侧应该是从地下顺墙根泼了油,有人点的火,或者往上面扔的爆竹。因为油只倒了一面一线,救火又及时,才没有蔓延开来。也亏得年前下了大雪,屋顶上都是积雪,火一烧起来,上面就往下化雪水,火势受到了一定的抑制。” “虽然看出了蛛丝马迹,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的火,但苦于没抓住现行,为防万一,我只得将牌匾赶紧摘下,送回屋里,然后与爹爹商量了一番,为让东家好好过个年,初二才去请罪报信儿。” 说完后,李向南又道:“东家,我先前回家祭祖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没找出什么问题。后来我想起一个细节来,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并不是咱店里哪里有异样,而是同样过年歇业的对面的李氏老面馆,那天门上没上锁!那天救火的不也有对面的伙计吗,我后来问了一嘴,他们说他们也是东家留下看店的。可他们是年前二十八歇业的,为何到了年三十才有人来看店呢?前两天都是锁门的啊。我觉得这里事有蹊跷。” 桑榆听他说完没吭声,默默地考虑着。李向南又作揖道:“东家,我说对面蹊跷,非是推卸责任,这事儿我兄弟没给东家办好,绝对承担到底,东家说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只是想提醒东家,早市街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东家且要小心提防啊。按说这早市街,从来就是穷哈哈的老百姓、换点活钱儿的地方,虽然商家之间也有争生意的时候,却从来生意事生意毕、不会下这般重手。” 这时候李向北忽然插了句话:“哥,你说的那是从前,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现如今不就是有了么!要说从前的话,我还没见过早市街哪家新开的店面,像东家的小吃店这么火爆、这么赚钱的呢!这人要是眼红了,下一步就是心黑了。这要是心黑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桑榆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说道:“你兄弟俩听我先说一句。大年夜这事儿,我特别庆幸的就是你一家子都没事,至于什么外墙皮、大门、一片屋顶的损失,跟人比起来,那都不是事儿。别说只是烧了这些,就是把我们这店一把火烧成灰,只要人没事,咱也能再盖起来。我知道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们兄弟也是心里不安稳,这样,过年的工钱我扣你们一半儿。以后没事儿你们有空就来我店里帮忙,我管饭。今儿个先这样,天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咱们吃饭前,我给李老爹和你兄弟盛了点饭菜出来,你们捎回去。” 何秀枝将在大锅里热着的饭菜取出来,给他们装食盒里。季连水送走了他们,把店门关上,又回了后宅小厅里。 梨花嫂不知道是先前忙的,还是吃饭热的,还是气的,这刚开年的天气,脑门上一层薄汗,拿手忽扇着对桑榆道:“就是对门干的!咱们没得罪旁人,就是碍着他们财路了!”说完又想起一个事儿来道,“对了,陈二来过了,前两天咱们这开始忙活的时候,他也来跟着忙了两天,后来叫二丫给喊走了。” 桑榆听到二丫的名字愣了一下道:“二丫叫走的?” 梨花嫂道:“是呢!对了,二丫后头还跟着俩丫头,我看着眼熟啊,后来秀枝跟我说好像是上次跟着沈碧盈的丫头呢。” 桑榆默。沈碧盈猛士啊,真把枣儿桂儿给陈彻扔下了。陈彻更牛叉,直接扔给陶二丫了! 桑榆先把起火的事儿放了一放,又开始关心起季秋白的事儿来。方才众人正吃饭的时候,季秋阳回来了,当时当着李家兄弟的面儿,也不好问什么,现在都自己人了,桑榆就赶忙问问追上了没。 季秋阳点点头道:“追上了。在离下马道驿站不远的地方追上的,她是有所准备的,搭了辆牛车,穿了一身书生装,背了个书笼,带的有干粮,银票和散碎银子并铜钱带的都有,分了好几个地方放,衣裳角里、鞋垫子下藏得都有银票,一看就是拉不回来的那样儿。但我已把溪河先生信里说的话都告诉她了。她说让咱们放心,她会很小心的,到了阳关城她就会去声誉好的车马行,雇辆直接到蜀都的马车,咱这边镇子小,没有跑那么远路的。” 季秋阳顿了顿又道:“这丫头从小就命苦,我也不忍拦着她了。她的心事我也听梨花跟我讲了,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希望,但她跟我说了两句话,她说‘既已让我知道先生过的不好,甚至有危险了,我在村里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什么都不是,但我一定要赶到先生身边去,我一定会在路上小心再小心的!哥你放心,见到先生之前,就是阎王爷也拦不住我!’她还说‘先生若是困顿,我就给他当丫鬟;先生若是获罪,我就给他送牢饭;先生若是问斩,我就给他收尸身!先生已无国无家,举目无亲,我不能让他孤身一人!’” 季秋阳应当也是被季秋白的话感动了的,若不然,不会追上了也任她离去,也不会将她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复述得一字不差、如此生动。 而桑榆,早已听得泪眼模糊了。恍惚间,她仿佛能看到季秋白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能听到她一字一句吐出斩钉截铁的话语:“先生若是困顿,我就给他当丫鬟;先生若是获罪,我就给他送牢饭;先生若是问斩,我就给他收尸身!先生已无国无家,举目无亲,我不能让他孤身一人!” 桑榆觉得一直以来,她都小看了季秋白的爱情。或许是溪河先生的人品贵重、地位崇然,与季秋白平平凡凡一个村姑的身份相差太大;或许是季秋白在明知溪河先生并非属意于她之后,还做出投河、纠缠等行为让桑榆觉得她有失女儿家的体面。一直以来,桑榆对这段爱情都不是很看好的,觉得结果大概会不太美好。 但谁说爱情就一定要得到美好的结果才是爱情呢!爱情之所以动人,不就是因为就算结果不美好,仍会叫人奋不顾身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二月二,龙抬头。 三嫂小吃店焕然一新。店门大窗户前的空地上,连着屋檐搭起了一个三面合围的棚子,就面向街道的那面是敞开的。棚里一大早就坐了四位剃头师傅,各自带着自己的家伙什儿。前面一块木展板,贴着两张大红纸,一张写着:二月二龙抬头,本店前一百名顾客,免费剪发。带小孩儿的顾客送炒豆子。一张写着:本店推出节日特色食品:龙头三吃。 这龙头三吃,所谓龙头,其实就是猪头。在二月二这天,人们都把各种吃食加上龙字,吃馄饨叫吃龙耳,吃面条叫吃龙筋等。这龙头三吃,就是现代的扒猪脸这道菜。将猪头清洗、烘烤、酱制,大约要五个时辰才能做好,可原汁原味吃、蘸酱吃、卷饼吃,叫做“龙头三吃”。桑榆她们昨儿个一天酱出二十个猪头来,应该够卖了。 细心的客人们还注意到,三嫂小吃店新换了一对楹联。这楹联不甚工整,却口气很大,正是桑榆抄自现代的一句有名的广告语。上联:一直被模仿;下联:从未被超越。 早市街开街不久,三嫂小吃店便宾客盈门。吃完朝饭的还在外头棚子那儿排队等着剃头,好不热闹。这人呢,就是有个从众心理,今天这一天啊,三嫂小吃店门口的队伍就没少于二十米长过。 对面的李氏老面馆,派出了六个小伙计在门口吆喝客人,可说也奇了怪了,是越吆喝人越不去,后来几个小伙计都来硬拉了,被拉的客人喊道:“哎,我说你放手,放手!这还有强买强卖的啊?我都吃完饭了!我这儿等着剃头呢!你拉我作甚!” 第44节 梨花嫂注意着店外的动静呢,她要恨死李氏老面馆了,见此情形马上阴阳怪气地喊了起来:“吆,我说对面的,做生意还带这样儿的?这都动手抢上了,还要不要脸了?!哦,我忘了,你们早就不要脸了,我们这边做什么,你们跟着学什么,教徒弟都没学得这么快的!怎么样,是不是明儿个也要支个棚子请几位师傅剃头发啊?哦对了,我忘了,这明天就是二月三了,不是二月二了啊,学也不赶趟了啊,哈哈,哈哈!有能耐你就一直跟屁股后头学!看咱们这联儿了没?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梨花嫂的声音马上引起了对面店里的注意,一个管事模样的小胡子中年人出来了,先把小伙计们都叫回了店里,又对梨花嫂道:“这位大嫂,说话忒刻薄了。那几个小伙计,还是些孩子呢,见店里不进客人,难免着急,举止失当,你说两句就说两句,何必拉拉杂杂、指桑骂槐的?” 梨花嫂乃是吵架中的战斗机,哪能被他顶住?马上冷笑一声道:“孩子?哪家孩子做错了事儿,大人还得管教两句呢,你们就知道包庇?欺负人还不许人呛声,这就是你家的道理?有胆做没胆认,什么东西!” 这边一吵吵,两边店里都知道了,桑榆出来说了一句话劝住了梨花嫂,那边也来人把那小胡子管事叫了进去,总算没有在大过节的再闹起来。 桑榆跟梨花嫂说的是:“你傻啊,那边没生意,咱这里火着呢,有钱不赚陪他打什么嘴仗!”梨花嫂恨恨地呸了一声,跟着桑榆回了店去。 第九十四章 :各路纷争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白天的时候,梨花嫂跟对面儿骂起来了,夜里的时候季南山与季连水便不敢睡死,后来干脆一人半夜地值班,拎着灯笼绕着店面四处转转。 可这也不是办法,难道以后的日子都这么过了不成? 到了第二日,忙过了朝饭饭口,桑榆与季南山带了些礼品,首次登了福来茶馆的门。一来是有事儿想找陈彻帮忙,二来是陈彻这个小吃店的常客年后就没怎么登门,特别还是小吃店遭了火灾之后,这实在反常,桑榆一个已婚女人,单独来找陈彻毕竟不好,便特意拉了季南山一起来看看。 桑榆提了柳条编的筐,这里面装的是田野里新冒头的荠菜。这晴雨谷虽然冬天会下雪,河会封冻,但春天来得也早,封河期不长。一般正月里河水解冻,二月初就野菜冒头了。季南山手里拎着个食盒,里面是桑榆做的鸡汁荠菜豆腐皮素蒸饺。 陈彻家的福来茶馆是三层的小楼做门面,一楼是散座,二楼是用竹帘、盆栽、屏风等半隔断开的雅间,三楼就是常年的贵宾包房了。陈彻一家就住在后院,不算前面的三层楼的门面,后院还有两进宅院与左右厢房。最后面正中线上是陈彻父母的住处,东西两个跨院,分别住了陈彻与他大哥陈诚一家。陈诚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字雪青的,因着家族生意的缘故,陈彻这辈儿人的名字都跟茶叶有关。 福来茶馆店面小楼与后院头进房屋中间有个挺大的院子,另开的有门,亲朋往来的都走这边的门。桑榆与季南山来到门前,发现陈家还有门人看门,询问桑榆他们是否带了名帖,可帮忙递交进去。桑榆、季南山都愣了,他们乡下人家,串个门而已,还需要名帖?他们从来没准备过这玩意儿。 桑榆只好直说未备名帖,是府上二少的朋友,请门人帮忙传话一见。两个门人有点儿古怪地对看了一眼,倒也给传话去了。 不多时,大门开了,陈彻戴了一顶斗笠式帏帽迎出来了,看得桑榆与季南山皆是一愣。 陈彻领着他们往院子里走,边道:“你们第一次登我家的门,我该当来迎,只是面上有伤,有碍观瞻,戴帽遮丑,勿怪勿怪。” 等进了西跨院陈彻的居处,他一把就将帏帽摘了下来。他下巴与脖颈处很有几道子伤口,一见就是女人指甲抓伤的,桑榆见了不禁也有些愕然,只是院中有仆人来来往往,便忍着没有动问。 待到了厅中,三人落了座,丫头奉了茶,陈彻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这才三言两语解释道:“表嫂送了俩丫头给我娘,我娘把她们给了我,二丫不高兴,要卖了她们,事先没与我说。年前人伢子来领人,她们不肯走,哭着来求我,我将人留下了。二丫知道了,与我闹了起来,抓了我一把。我娘生气了,抬举她们给我做了妾,还说二丫没用,生不出孩子来。二丫哭着回娘家了,我娘不让我去接她。伤好之前,也不让我出门。” 陈彻简单将情况说完又解释道:“原本我家没那多劳什子规矩,逢客临门先要名帖什么的,都是听说阳关城那里大户人家这样做,也跟着学了起来。” 说完看到桑榆放到竖几上的篮子与食盒,眼睛亮了起来。桑榆笑着将食盒推给他道:“这是我做的鸡汁荠菜豆腐皮素蒸饺,还热着呢,你尝尝。” 陈彻接过筷子,盘子也没往外拿,直接夹起来吃,蒸饺刚出锅,桑榆就给装了来,这会儿温度正好,陈彻一口一个,吃了两盘子才停下来,摸着肚皮道:“要配着你家酸辣酸辣的热汤吃,就更美了。” 季南山便道:“想吃的话,我叫李大给你按饭点儿送来。” 陈彻摇摇头道:“可惜我娘不许我吃咸吃辣,说是会留疤。每餐给我另炒菜,都不放酱油的。”说完这个,陈彻终于想起问桑榆登门的目的来了,“对了,你们找我什么事儿?” 桑榆回道:“主要是你这阵子没去店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过来看看。再有就是想托你点事儿,我们想在店里养条好狗,大狗,看门用,凶一点的,能听训,不吃别人喂的东西的那种。” 陈彻听了想了下才回道:“现成的不好找,从小训倒好说。照你的要求来看,应当找马大哥那样的皮货商人问问,听说草原里有一种牧羊犬很好的,个头不小,聪明好训,能帮主人赶羊放羊呢,要说凶狠,也能跟偷羊的独狼斗斗。我家这里来往的客商多,我吩咐人给你们问问。只是什么时候能有不好说,什么时候能用上也不好说,不如你们先养只土狗先用着,你家开小吃店,剩饭剩菜的也不少,一只不行的话,多养几只也行啊。” 桑榆想陈彻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也就应下了。陈彻叫了个丫头来将那篮子荠菜送去了厨房,让炸了荠菜春饼分送各院。这陈家的厨房手脚倒麻利,几杯茶的功夫就炸好了,将陈彻的那份儿送了来,桑榆也跟着尝了一个,鲜香酥脆,就是因着陈彻的伤,盐放的不多,口感稍淡了点儿。 吃了春卷,桑榆借故去洗手,给端坐的季南山使了个眼色。磨蹭了好一会儿,桑榆才洗完手回来,看了下季南山,季南山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再看主座上陈彻,一副呆懵懵的样子,连季南山跟他告辞也没听见。 季南山黑脸发烫,扯着桑榆快步逃出门来,将送客的丫头都落下好远。一出来陈家大门,桑榆就停下急匆匆的步子,拽着季南山衣袖问道:“问了?” 季南山鼻尖上都是汗,尴尬地埋怨道:“他们夫妻的事情,你非要我来问,真是……唉,没这么窘过。陈彻也真是的,竟然……竟然真的不知道。” 桑榆也愣住了,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她小声道:“那他成亲前,长辈们不……咳咳……教导一二?给个那什么图看看啥的。”说完桑榆的“老脸”也有点发烫了。 季南山黑脸上汗出得更急了,一张嘴都结巴了:“这、这、这事儿,老、老爷们,还用教?”说完停了会儿,季南山低下头在桑榆耳边飞快地道:“他、他知道脱衣服,知道一个床……抱着睡觉,别的……没了!” 桑榆脸红了,却还是替陈彻着急道:“那你跟他说了没有?” 季南山又结巴了:“说、说了两句,也不、不知道明白没,我叫他私下问他哥了!” 几句话把事情交代完,季南山甩开大步子前面走了,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桑榆连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忽然想起来,他们好像也空旷……很久了。遇到灾年没心思,忙了一年没力气,再想想过年时晕倒那次,桑榆暗暗下了决心,赶紧地想个办法将李氏老面馆摁住,然后……给季南山生个孩子吧! 哎呀,刚开春,怎么天好热!桑榆觉得面上火烧火燎的,心里也火热了起来。 。 再说李氏老面馆那里。 掌柜的自然姓李,叫李继业。这面馆是他爷爷那辈儿开的,名字叫李氏老面馆,其实面条做得好的是他奶奶。他奶奶带来这门手艺,先是摆了个面条小摊儿,后来搭起了三间小草棚,就靠着劲道的面条、地道的汤卤,养活了他爹兄弟姐妹六个孩子。 李继业的爹叫李传世,是老大。李继业还有个二叔李传名,以及三、四、五、六四个姑姑。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他爷爷奶奶对后人的希望,无非是把面条生意做好,做出名气,一代一代传下去。 到了李继业这辈儿,他把李氏老面馆规模扩大了三倍,连上后院,占地都有近两亩了。前面店面散座全上客的话,就能坐一百多人,还有十多个雅间没算。 这几年李继业也发觉了,在这三叶镇,他又不开酒楼,这面馆生意是做到极致了。他已经有打算将李氏老面馆分号开到阳关城去,甚至已拿出大半积蓄买好店面了,他儿子李耀祖正在那头盯着店面装潢之事。 那头开了业,这头也不丢。儿子去扩展家业,他就守着祖业在乡下养老,也是给他儿子当个退路。这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对面开了家三嫂小吃店。 这三嫂小吃店也邪了门了,卖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吃,哪如吃碗热汤面来得舒适熨帖呢!可偏偏这许多人捧场,日日宾客盈门,赚个盆钵满溢,本来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的李继业,有天估算了下她们的毛利后,昏花的老眼都忍不住地红了起来。 所以手底下几个小伙计的小动作,只要没太过分,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了。但他没想到,几个毛孩子以为得了他的默许,竟然敢去放火! 第九十五章 :生意火爆 李氏老面馆的掌柜想起那俩小伙计办的事儿,也的确是觉得有点后怕。抢生意归抢生意,他是真的没有那个放火害人的心思的。那个叫陶满仓的小伙计,实在是胆儿肥心大的很,这般的自作主张实在可恼,李继业琢磨着,等再过阵子,风平浪静了,得找个由头,撵了这小子回去。 而三嫂小吃店这边,又风风火火地热闹起来。李向南、李向北两兄弟每日一早来店里领零卖车出去,整个三叶镇的转着卖小吃,头晌几样后晌几样,三嫂小吃店里的招牌小吃换着花样的卖,现在镇里的人不到早市街来也能吃上了。 而之前桑榆说过的老客户预存银钱可获打折优惠的事情,也渐渐地推行起来了。随着春季到来,三嫂小吃店还推出了野菜馄饨、野菜蒸饺,听着是些不值钱的原料,但卖的不算便宜,最让人想不到的是竟然十分走量!每日里吃馄饨和蒸饺的人都排长队,而且李向南、李向北的零卖车接连好几日都没卖别的,就是野菜馄饨和蒸饺,一天往返好几趟! 李继业老掌柜每每看到两兄弟又推着空车回对面店了,就气得胡子要翘起来!更别说那边还把隔壁老刘头的馄饨铺子盘下来了,老刘头、老刘婆子连带着他们的小闺女刘叶子,都给三嫂小吃店做伙计了。 老刘馄饨铺就紧邻着三嫂小吃店,中间一米多宽的缝隙两头堵了,里头开了小门跟三嫂小吃店相通,彻底与三嫂小吃店连到了一起。铺子年后陆续也新刮了泥皮子,贴了原木皮做装饰,开大了窗户,六七十平米的店面里摆满了原木小吃桌椅,外面露天还摆了四套桌椅。如今不知不觉已四月中了,天气暖和了,也有客人就在外面吃了。 桑榆也没想到,各种野菜蒸饺、馄饨,甚至是野菜卷饼、锅烙、菜窝窝能卖这么好,这几样新招牌菜是无心插柳得来的。野菜冒头后,她就想打打牙祭,从上辈子就好这么一口儿,可店里太忙根本脱不开身。正好发现隔壁老刘馄饨铺的叫叶子的小丫头也爱吃这口儿,经常约了一群小伙伴到镇郊去挖野菜,每每欢声笑语地成群结伴满载而归,她就跟孩子们买了几篮子,给陈二的嫩荠菜就是这么来的。 然后某天清晨刚开店,趁着人还不多的时候,她在厨房草草吃了一碗荠菜馄饨,然后给前面看店的梨花嫂还有小草儿端来两碗,梨花嫂正忙乎着,小草儿就接了碗在门口桌子坐了,吃了起来。也是正好,赶上有会员客人进门,以为是新菜品,要了一碗,桑榆也没打算卖,锅里还有就盛了一碗奉送了。没想到很和这客人的心意,客人坚持入账且又连要了两碗。正好梨花嫂过来吃馄饨呢,一看小草儿把两碗都吃没了,问桑榆道:“草儿说可好吃哩,没忍住都吃没了,锅里还有没?” 桑榆苦笑着摇摇头道:“没啦,都让张管家买走了。嫂子,我那儿还有剩下没包的馅儿,你等着,快得很,我给你捏一碗来。” 梨花嫂很好说话地摆摆手道:“店里一会儿就上人了,要忙了,我吃啥不行?别特意再捏了,我吃点店里现成的就行。” 梨花嫂这一说,店里仅有的两桌客人不干了,跟着撺掇桑榆道:“别的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们也想沾光尝尝呢,小三嫂啊,多捏点来,给我们这桌一人来一碗。” 另一桌的听了也赶忙道,“这边也是”,想了想又道,“这边来六碗,我跟二哥饭量大。” 有钱不赚是傻子,桑榆都应下了,然后……刘叶子小伙伴们的野菜都被买下来了,桑榆那天在后厨里捏了一整天的馄饨。趁热打铁,又开发了蒸饺、锅烙、菜窝窝等小吃。到最后,客满的接待不了,而老刘头的馄饨铺却客流大失,老两口也试着推出了野菜馅儿的馄饨,开始也有人去吃,可基本上一尝味道不对就再也不去了。 终于有一天老刘头来到桑榆小吃铺,把野菜馅的各种菜品主食都尝了后,主动找桑榆想出兑自家的店面了。于是,老刘馄饨铺被桑榆买了下来,一家三口也都雇了过来。老刘头是很欢喜的,因为除了工钱外,桑榆还给了他馄饨生意的一成干股。 其实不光是老刘头坐不住,李氏老面馆也着急上火,甚至李继业厚着老脸皮,还是跟风了一把,陆续推出了野菜汤面、野菜汤、野菜馄饨面,与老刘头的野菜馄饨一样,刚开始也有尝鲜的,但因口味比不上三嫂小吃店的,慢慢地又没人去了。 桑榆也甚是得意,她上辈子因为好野菜这一口儿,研究各种野菜怎么做好吃是她的一大爱好,简直称得上这方面的大厨、专家。只是她一时没转过个儿来,在上辈子,她住在城里,春天里也就能在公园里挖点有限的野菜、有限的品种,偶尔去烫郊外踏青,她一头钻进树林里,才能多弄回点来打打牙祭。到了这山窝里,家穷事多,各种糟心,她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到了野菜天堂了!经过这次事件,桑榆还能不摩拳擦掌、大展拳脚? 于是,野菜粥、野菜饺子、野菜包子、炝拌野菜、野菜炒面、野菜丸子……各种吃法新鲜出炉。到最后,三嫂小吃主营的变成了野菜相关的招牌菜,以及一直热卖的鸭血粉丝汤,其它小吃都改为小吃摊零卖了。 而李向南一家也跟着沾了光了,日子有了奔头,李家老三也不寻死觅活的了,李老爹就替出了手,也跟着俩儿子推起了小吃的零卖车。桑榆请了大夫仔细给李家老三看了诊,结果就是胎里弱、身子虚、免疫力差爱生病。当然大夫的原话更加云山雾罩一些,季南山还好似能听懂一些,那些中医专用词汇桑榆听来就完全懵了。 总之,李家老三的病就得在环境干净清爽的地方将养身体,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凑,别人生病了他更得躲远点,而且不宜大补,温补着身体,一点重活也不做,就能渐渐好一些。 桑榆与两个嫂子商量了一番,把李老爹和李老三安排去了荷塘村季连水的杂货铺,看铺子卖货让李老三将养身体。何秀枝和季连水年底分红后,开春收拾店面的时候,连带自己家也收拾了一番,比照桑榆家里的样子,新铺了房顶,开了大窗,抹了墙壁,换了家具,整了一茬新。她家院子也不小,左右厢房都正经盖了起来,便让李家父子住到了一侧厢房里,看着铺子管着买卖,比住李家漏雨的镇上房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何秀枝的娘家侄子,在春耕忙完后,也来到三嫂小吃店帮忙起来。三嫂小吃店的生意是渐入佳境,越来越好了。桑榆和南山今年的田地都是雇人种的,季婆子只是在屋后菜园种了菜。 到了五月中的时候,天已经很热了,桑榆已经在研究着各种冰碗的配料,准备近期开始卖了。这天傍晚天擦黑的时候,上京好几个月的季秋白回来了。 第九十六章 :蜀都惊变 季秋白回来的时候,桑榆与梨花嫂都没认出她来。只因进门的那人仆丁开道,婢女环绕,一身桃红衫裙,乌发高挽,做妇人打扮,发上点珠盘翠,宝光致致。一双莹白的玉手交握胸前,持着一柄象牙白柄的美人团扇,偶有挥动间香风盈动,袭人口鼻,而那执扇的腕上也是金翠相间,可谓一派富贵之相。 而因为她的到来,受到惊动的三叶镇上的百姓,已三五成群地围在了三嫂小吃店的门口。 看店的桑榆与梨花嫂也有片刻的愣怔,只觉眼前之人很是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自己从何认识如此富贵逼人的贵夫人。这般心思转动间动作就有些慢了,还是桑榆先反应了过来,来者是客,直接想着先上前打个招呼再问,便要抬脚迎上去。 不想那贵夫人先出了声,叫道:“嫂子!桑榆!是我,秋白啊!” 随着季秋白出声,梨花嫂与桑榆几乎同时听出了是秋白,心里一喜之后又是一惊,这秋白是怎地了?只是上了一趟京城,探问溪河先生消息罢了,如何就成了妇人打扮?!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又为何小沈掌柜那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梨花嫂上前拉住秋白的手,神色惊急,立时便出声要问。紧随其后的桑榆恰收到了季秋白暗递过来的眼风,隐蔽地扯了一把梨花嫂的后襟衣裳,让她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地转为平静,只问道:“多日不见,你怎地忽然来了,也不让人提前知会嫂子一声?走吧,这许多人留在店里也不是事儿,跟嫂子到后宅说话吧。” 季秋白点了头,又吩咐随行仆婢在店内用饭,便偎着梨花嫂又暗扯了桑榆,三人一齐回了后宅。又使人将本在厨房忙活的何秀芝叫去前面店里盯着,将推着小吃车回来上吃食的李家兄弟都留了下来,在店里帮着忙活。 而季秋白几乎是一进后宅,倚上屋门,便立时变了神情,急切地小声问道:“先生逃离蜀都,一路南行,可曾投奔到此?” 这消息太过惊人,直将梨花嫂将要问出口的“你因何做妇人打扮”给重又塞回了肚里。 紧接着,季秋白不用她们再问,便小声将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原来,季秋白上京后,打听到了溪河先生的住处,欲上门时被小沈掌柜派去的人拦住,将其带离并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于她。 其时,溪河先生并未在其居处,而是一直被扣留在宫中十余日了。小沈掌柜能力有限,只能探听到大致消息。据闻宫内蜀皇突然病重,召先生入宫诊治,结果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昏迷不醒了。太子震怒,扣留了参与治疗的太医共八人,不治好蜀皇不许出宫,还怒言蜀皇若崩必令太医全体殉葬。 得知这个消息,季秋白哪里还坐得住,只是宫门深深,守卫重重,她就是再坐不住又能有何办法?小沈掌柜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她无法可想的事情,将消息告知之后,也没有盯着她。没想到,季秋白竟然真的想到了办法——她自卖自身去了太子府。 季秋白进了太子府之后,才知道何谓高门大院,何谓庭院深深,何谓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只是被分到厨房帮忙的一个最下等的杂役丫头,平时连四处走动的机会都很少,又如何能探听的到消息? 要说也是无巧不成书,急的热锅蚂蚁一般的季秋白,为了能在太子府中四处走动,有意无意地揽了许多送饭的差事在身,到最后几乎就成了专门送饭的丫头。而这天,她送饭去太子府内栖凤馆之时,竟然隐隐约约在外院看到了溪河先生的背影! 原本传言在宫中为蜀皇治病的孙溪河,竟然在太子府中!不,是被秘密软禁在了太子府中!联想到太子府中的警卫森严,联想到太子府中前阵子大量买入仆婢,联想到栖凤馆地处偏僻、岗哨林立,联想到管家之子亲自守门,季秋白不太灵光的脑袋一转,就转出了一个足以掉脑袋的秘密:蜀皇病重与太子有关! 季秋白想通了事情,却并不害怕,或者说自从她决定上京寻孙溪河的那一刻,就已经看淡了生死。没多久,季秋白就找到了突破口,几日前,她成了太子府管家之子谷裕康的第三房小妾。新人总是有一段备受宠爱的时光,季秋白如今也不例外,到了三日回门之时,谷裕康特地给她安排了仆婢,衣锦还乡回老家来与亲人报喜团聚一番。 听闻季秋白做了太子府少管事的小妾,梨花嫂与桑榆皆是不胜唏嘘。梨花嫂想她通身富贵气派,看似入了高门,但说到底,太子的管家,太子府的少管事,也不过是个高等奴才,奴才家的妾室,表面的风光也掩饰不住事情的本质。实在没想到,这唯一一个近支的小姑子,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子,这个性子执拗的小姑子,这个为了溪河先生不顾一切的小姑子,最后是得了这么一个归宿。 是好是坏,她一时之间,也是说不上分不清了。 而桑榆一方面震动于季秋白为了溪河先生所做的牺牲,一方面又焦急于溪河先生的处境,忙又道:“真是苦了你了。那你……可曾打探到别的消息?你刚才说他逃了,又是怎么回事?”桑榆想了想,忍不住又添了一句问道,“嫁人之前,你可确定了栖凤馆里软禁的人就是先生?” 季秋白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道:“栖凤馆戒备森严,我送饭之时也只是将饭送到馆门外院,拢共我也只是那次见着了先生的背影一眼,但我能确认那就是先生!先生的背影我绝不会认错!就是先生的一片衣角,我也能看出来那是他的!”季秋白听到桑榆的话,情绪忽然有些激动起来,话声也高了一点,甚至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用力道,“相信我,那就是先生!对了,我后来也旁敲侧击问了一些事情,佐证过了的。” 说完怕桑榆不信似的,又像是为自己更坚信似的,详细说了起来:“有一日,厨房接到栖凤馆的备膳单子,让做的就是你做过的荷香叫花鸡!还有一日的备膳单子,是你做过的麻辣水煮鱼!就是这个!”季秋白的眼神亮了起来,“就是这个水煮鱼,备膳单子上应该是先生自己揣摩的简单做法,并不完备,我帮着出了主意,先生吃了后,第二日又叫的水煮鱼,厨房管事婆子感激我,让我去栖凤馆送的饭,就是这次,我在外院看到了先生的背影!他定是出来看送饭的人的!听那边下人跟谷裕康说,先生总是待在栖凤馆后院的一小片桑林前品茶读书的,他定是吃出了水煮鱼的味道,才会来外院门前。而且,桑榆,他在桑林前,桑林!你还不明白吗?”说完,季秋白的声音又小了下去道,“我还不明白吗?” 桑榆也愣怔了片刻,心中有些酸涩,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只沉默着。好在这次,季秋白没用动问就自己说了下去道:“我不知道先生是怎么走的,我本来正想法子给他递消息的,可我还没想出妥善的法子。我只知道他不知怎么地,就逃了,就是……就是我被收房的那一日,谷裕康刚进屋子,下人就来报了,只隐约听说‘栖凤馆那位不见了’!他立时便出去忙活了,一连两日未归,第三日回来安排事情,见了我,大约有些愧疚,我又好生求了他,他便安排人随我回乡探亲了。” 季秋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红了一片,神色间又有些茫然,又有些欣慰,又有些痛楚,忽然又说了一句道:“所以,所以,我虽然做妇人打扮……”她没接着往下说,但梨花嫂与桑榆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她名分上已是他人之妾室,实际上还是处子之身。 季秋白脸上的神色忽然又变成了痛苦与急切,她连连道:“谷裕康暂时回不来了,他带人追去西京了。对了,你看,他追去西京了,那人定是先生无疑!”说着她唇角又泛起一抹嘲笑之意,小声道:“他追不到人的,先生定是回来了。回我们这里,他定是那日也看到了我,想到了你,他不知道我为何到那里去,他又或许听到我要嫁给谷裕康的消息,否则缘何那么巧选在那一日逃了?他定会回来这里看一眼的,回来看你!他不知道是不是会牵连你,他一定会来看一眼的,我知道,我知道的!”季秋白脸上的神色有些狂热起来,使劲握住桑榆的手摇了又摇,接连问道:“他没来么?他真的没来么?你没看着他吗?怎么会?!是还没到?还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说完,她似乎是认定自己的判断般,继续追问道:“我说的是对不对?你把他藏哪儿了?桑榆,你还信不过我吗?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说?是不是因为我嫁给谷裕康了?我绝不会透露先生的半点消息的,桑榆你相信我!” 季秋白急切地说完这几句话,竖起三根手指头就要指天发誓,桑榆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小声却认真地道:“也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见到溪河先生!” 第45节 第九十七章 :扑朔迷离 桑榆安抚住了季秋白的情绪,让连日赶路的她先去休息。然后又勉强按捺住焦乱的心绪,到了小吃店前堂忙活起来。说是忙活,也不过是待在柜台里面算算账,倒倒药酒,找找银钱,这些做惯了的事情,她几乎不用走脑子,机械地就一件不差地做了下来。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平静,相反,疑虑重重。 桑榆不动声色地数了数小店里跟着季秋白一起回来的仆婢,四个丫头两个小厮。数完了也不知道这样的规格是否对应太子府管家之子小妾的身份地位。毕竟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甚至她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规格规矩实在是半点不懂。 只是她心里还是觉得事情是有些不对劲的。 一是太子府当时可谓形势严峻,管家之子选这个时机纳妾,本身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二是先生逃离太子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管家之子还有心思安排一个小妾回门,何况这回门路途如此遥远,实在也是说不过去;三是管家之子追去西京的消息,这种机密要事,为何会向一个刚过门的小妾透露?四是水煮鱼的菜单!桑榆想到这里脸色都白了起来,这道菜在这边根本没有,而院里溪河先生点,厨房里秋白就能帮着完善……这两人之间的联系如此明显,怎能不叫人发现? 桑榆越想越觉得身子发冷,搭放在柜台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交握起来,越攥越紧。 溪河先生是肯定不会回这里来的。以桑榆对溪河先生的了解,基本可以肯定这点。 而隐隐约约的,桑榆甚至猜到了先生的去向,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恐怕先生人还在蜀都,甚至在想办法入宫!说不定人就在宫中! 秋白恐怕从一开始到蜀都的时候,就被太子府的人盯上了。所以她才如此顺利地卖身进了太子府,进了厨房,完善了菜单,拿到送饭的活儿……太子府的人早已知晓了溪河先生与秋白之间必有联系,甚至将季秋白认做先生在外的红颜知己,纳妾之事说不定就是一种试探!而他们必然也对溪河先生万般防备。只是没有料到,溪河先生还是脱身了! 怎么办?现在应当怎么办?!桑榆的鼻头都开始微微冒汗了,胳膊也有点不受控制地发抖。 镇定!不能慌!不能乱!不能把情绪带到脸上来! 桑榆强行将大脑停机,不再想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一手摸过柜台上的算盘,一手翻过账册,盘起账来。一边又与前来结账的熟客寒暄一二,一边不着声色地观察着跟着秋白一起来的仆婢,却发现,果然其中也有人在不着声色地观察着她。 发觉仆婢里有人暗中注意她之后,桑榆忽然一阵的心酸难抑,为了那个喜欢先生到不顾一切、甚至愿意付出一生幸福的季秋白。那些大人物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掌控了她的人生。 先生逃脱了,秋白白嫁了。秋白这趟蜀京之行所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将追查先生的一路人马,一路南行,引回了三叶镇。 想到这里,桑榆的心忽然颤了颤,她想到了现阶段她能为先生做的事!那就是将计就计,将更多的追兵引到这里来,方便先生在蜀京的行事! 似乎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忽然被扯到了那根关键且正确的线头,桑榆心里的计划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就明晰了起来。于是,桑榆这时才真正地觉得呼吸再次顺畅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愈加的自然生动,与老顾客的寒暄也利落热情起来。 暗中观察桑榆的那名婢女,看她的服饰装扮,似乎是跟在秋白身边的大丫头。桑榆此时心下坚定,与她视线相交时,善意温柔,并不躲闪。那婢女也对她微笑示意。 那边后宅里的季秋白或许真是连日赶路倦极了,或者听说溪河先生没回来放下了心事,早在梨花嫂的安抚下睡了过去。那带来的婢女小厮用完饭歇息片刻后,自动自觉地帮着当起了店小二,有这么一群穿衣打扮比镇上富户也不次的新面貌店小二帮忙,倒引得看热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都进来享受了一回服务,三嫂小吃店直忙到夜深才得以下板闭店。 桑榆早说过要安排秋白带来的仆婢们去镇上的客栈住下,但那领头的婢女,已问明叫做翠袖的,当即就温柔带笑地给婉拒了,只说店里如此暖和,他们都是些下人,不必多费周张,随便打下地铺就好了,至于那两个仆丁,更是连称柴房也睡得。 既然如此,桑榆也不跟他们再客套什么,就这样安排了。幸亏他们从蜀都而来,算是出远门,车马上带的行李里都有棉被。桑榆再给他们弄了几张厚厚的稻草席来,将他们各自安置妥当。 桑榆原本以为,那个叫翠袖的大丫头会要求值夜,好安排人到后宅小厅里睡,但虽然她没有,桑榆心里也没有放松警惕。 桑榆坚持着盘完了今天的账目,梨花嫂与何秀枝也做好了明日开店前的准备。何秀枝端来烧好的热水,最后进到厅里,三个女人并排坐在厅里椅子上烫起脚来。 桑榆怕她们心里担忧面上带出来,因此一直让她俩在后厨里忙活。直到这时,何秀枝才有机会侧过头来小声对桑榆问道:“桑榆……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桑榆打断她的话,先问道:“二哥和有田在南边歇了?” 何秀枝只得先点了点头。她的娘家侄子叫做何有田,也不是亲侄子,只是本家的一个堂侄,家里没什么人了,平时靠族里接济着生活。但他人品端正,手脚勤快,知恩图报,在村子里风评甚好。如今过了年也十四了,自己也晓得要攒攒老婆本,所以一听她说,立刻就答应了,年后不久就过来了。 南边则是说的老刘馄饨铺那边,何秀枝觉得老刘头好像看上这个勤快的小伙子了,他家就叶子这么一个老来女,估计是有了招婿入赘的心思。这何有田本来是跟着她家连水在桑榆这边住的,没过多久,就被老刘头拉去了他店后家里住。 老刘头馄饨铺后宅还不小,比桑榆这边地方还大,老刘头一家住正屋,左厢是厨房,右厢除了一个仓库外基本空着,就给了何有田住。 这阵子因为桑榆准备推出夏季吃的各种冰碗、冰粥的事情,季秋阳与季南山都被她派出去忙活了。季秋阳去了阳关城,定制一批用来盛冰粥等的器皿。季南山则留在了荷塘村,正在家里按照桑榆的要求定制一批木质售卖车,有可固定的像一艘小房子的,也有可单人推着沿街叫卖的。而她家季连水则留守在了三嫂小吃店里,只是何有田那孩子这阵子刚搬到老刘头那里住,季连水怕他不习惯,过去陪着住一阵儿。 几个孩子中,春树已经送去了镇上的学堂念书,学堂离早市街不远,春树有时候中午也回来吃饭,晚上下了学更是赶紧回来帮着店里忙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妹香草替下来歇歇,这阵子,夜里他也跟着季连水和何有田睡到南边老刘头馄饨铺去。 香草则一直跟着在店里忙活,虽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却几乎真能顶一个大人来用。香草原本惫懒的性子一丝儿也不见了,除了年纪小,中午头上盯不住劲儿得歇个晌觉外,店里的活计她是什么都会干。等后晌她哥一回来,就替下她来,让她歇一会儿,然后去后宅完成她哥给她布置的功课,基本就是学字认字练字和简单的算术。 如今春晨快三岁,七七也快两岁了,两个娃娃看起来不像小时候那么费劲,季婆子一个人带着他俩。许是桑榆还没生男伢子的原因,季婆子很稀罕春晨,跟七七一样的对待,何秀枝也很是放心。 李家老头和他家老三对季连水、何秀枝也是感恩万分的,平时也会帮忙带春晨,杂货铺的账目也清清楚楚,李老头更是勤快地很,他本就懂些木匠活计,在季南山的指导下,给杂货铺换了一水新的木头货柜。许是看了三嫂小吃店学了经验,将那小杂货铺弄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他还在杂货铺前放在两张木头方桌几条长凳,原先村里在百岁树下拉家常的,就都转移了阵地到他这里来,有地方坐,还供应热水。总坐着干喝也不是事儿,就也要点瓜子点心的。关键是带来了人气儿,老李头又往镇里进货跑的勤快,无论是针头线脑,还是布匹绸缎,只要村里人有需要的,老李头都给进回来。这样一来,荷塘村的人一般没事儿都不用到三叶镇来赶集了。 何秀枝越想心里越是难受,这样美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怎么就又出了岔头?!她对桑榆太了解了,虽然这一晚上桑榆看着跟以往一样,但何秀枝就是能感觉出她对季秋白带来的那些人的忌讳来。甚至梨花嫂都没看出异样来,但何秀枝心细,感觉出了不妥,刚才想开口问上一问,桑榆打断她的话,几乎更肯定了她的判断! 何秀枝紧咬着嘴唇,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得跟桑榆再问上一问,她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得很! 第九十八章 :桑榆被掳 桑榆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将计就计,但是具体怎么来做,心里还是没有具体的想法的。这心里头担着事儿,面上就带了些忧虑。 这夜里,梨花嫂陪着季秋白睡在了小屋,大屋里就剩下了何秀枝与桑榆。 桑榆刚躺下,何秀枝就裹着被子蹭了过来,小声问道:“桑榆,你跟我说实话,秋白这次回来,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出事了?” 桑榆也没想瞒着她,也就轻声地将自己的猜测与打算说了说,内心里也期盼着何秀枝这个真古人能懂一些规矩道道儿,好辅正自己的判断。 果然何秀枝听完她的话,认可了她的判断,并道:“这蜀都皇宫太子府的规制我一个山野村妇自是不懂的,但也的确觉出不对来了。允准小妾回个门倒也没什么,但也应提前给信儿,好教家中准备, 上门也是梨花嫂家中才是,再说,你看秋白嫁人都没给这边信儿,摆明了不在意,过后却又郑重其事地回门,的确叫人费解。” 何秀枝说完停了一下,忽又颤抖着声音说道:“是和溪和先生有关吧?我们升斗小民哪有机会和皇宫太子扯上关系?秋白进京也是为了先生。桑榆,你说太子府的人会把我们抓走吗?” 桑榆听她声音都发颤了,知她心中害怕,握住她手道:“二嫂别怕,他们要抓人早就抓了,他们要抓的是先生,想看看先生是否重回了之前避世的地方罢了。我们之于他们,不过是路边蚂蚁般的存在, 不必要的话,都懒得看一眼的。” 桑榆想了想又道:“溪和先生既然脱身了,相信事情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了。秋白既然察觉到先生,先生自然也早察觉到她,不会叫我们有事的。” 何秀枝听了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忧虑了,问道:“那要是他们问我先生的事情怎么办?” 桑榆道:“全告诉他们就是,如实说。先生是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什么时候走的,平时都做什么,跟谁关系近,都如实说。只是别连累旁人,尤其是大嫂,只把我和南山说出去就行了。” 何秀枝闻言急道:“那怎么行?我怎能这样做?” 桑榆安抚她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想帮着先生把追兵引过来么?如今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他们相信先生很有可能逃回这里了。” 何秀枝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觉得这并不是好办法,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既然你觉得先生只要出来了,事情很快就能结束,那我们只管拖着好了。贸然行动的话,说不定还节外生枝呢。” 说完,何秀枝若有所思地看了桑榆一眼道:“再说,你们与溪和先生,那是真心交往的。如果你和南山真的被抓走,万一被用来要挟先生,救不救你们,怎么救,说不定还给先生造成困扰呢。” 桑榆觉得何秀枝说得也的确很有道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能拖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就怕万一拖不了呢? 就这样在左思右想之中,桑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桑榆却起得晚了。梨花嫂与何秀枝都没有叫她,自行在店里忙活起来了。桑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季秋白愣愣乎乎地坐在炕边上,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正已经晚了,桑榆也就不着急了,慢慢地穿上了衣裳。季秋白察觉到她醒了,哭丧着脸道:“桑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坏事了?先生会有危险吗?” 说完不等桑榆回话,又道:“秀枝嫂子跟我嫂子说了,我都听到了,我真是……太差劲了。” 桑榆听到她的话里还是只惦记着溪和先生,也有些感动,看她那样子,又有些担心,问道:“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没出去吧?” 季秋白道:“我没敢出去。” 桑榆心中本来就为她的一生十分慨叹,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说她些什么,只是劝慰道:“你放心吧,先生在那院里都出的去,自然有保护自己的法子,你且不用为他着急。” 该着急的是你自己才是。事到如今,你还回不回太子府当这个小妾?即便回去了又会有怎样的人生? 这些话当然桑榆没有说出来。 桑榆梳妆停当,正想着是出去忙活还是先陪陪秋白稳稳她的情绪,忽然就听到小厅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接着就看到那个叫翠袖的婢女进了门,看到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桑榆就心知坏事了! 桑榆马上就想喊起来,结果眼前身影一闪,就觉得脖子一疼、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季秋白怒喊了一声:“你做什么!” 桑榆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颠簸地差点没吐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被横捆在了马上,正被人骑马带着一路急行! 桑榆不敢出声,甚至喘气都小心翼翼的,她心中懊恼极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实在是太小瞧了古人了! 那个翠袖,哪里是一个婢女那么简单!她是武功高手好不好!出手奇快,根本反应不过来! 桑榆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进屋时还特意在屋檐下点了灯笼!就觉得这样外面有人听墙根的话,影子会被屋里的自己发现! 而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又见何秀枝实在担心,竟然就压低声音在屋里商量起来了。 人家既然是武功高手,可以不听墙根直接上房的有木有! 桑榆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骑马时间长了人都会受不了,何况她是被捆着手脚扔在了马背上。她现在只觉得还是晕了更舒服,简直受不了。 桑榆本来还想装着没醒,想想对策,可这马背上的酷刑,让她连集中思想都做不到,感觉随时随地都要吐出来,她都决定喊掳走她的人再一次将她打晕了! 话即将出口了,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那婢女翠袖的声音:“二哥,你仔细莫将她颠死了!她还有用呢!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醒了吧?我们前面停一停?” 那个“二哥”当即收缰停马,那马“希律律”一声扬起前蹄急停而下,桑榆身体不由自主地后坠又下落,胸口一阵钝疼,一口气卡在那儿,差点喘不上来了! 后面的翠袖赶了上来,在一旁将马停了,忍不住说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可别没到地方就被你折腾死了。” “二哥”冷哼一声道:“没事儿,活着呢,刚醒了!” 桑榆听到这话也不装了,忍不住喊道:“把我放下来吧,真的快死了!” 话毕就觉得后背捆着的绳子被人一提,接着身体腾空被摔在了一边。桑榆的脸戗在了地面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传来! 桑榆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手脚被捆实在借不上力,竟然做不到!还是翠袖过来,在她又一次试图起身的时候,顺势踢了她肩膀一脚,让她好歹坐了起来。 桑榆呸掉嘴里吃进的土,连着吐了些血唾沫出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气势与神态皆大异之前的翠袖。 翠袖正从马上往下解着水囊,喝了一口。见桑榆看着她,就说了一句道:“你暂时死不了。” 桑榆知道,他们估计什么都知道了。一时竟什么办法也想不出,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又坐正了身体,让被困的手脚稍微舒服一点儿。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才觉得胸口好受了一点儿。 桑榆向那翠袖道:“我跟你们去,绝不自不量力逃走。别再捆着我脚了,让我也骑在马上行不行?” 翠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然后挺果断地回道:“行。你放聪明点儿,咱们彼此都省事。” 桑榆见她好说话,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只抓了我一人?” 翠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二哥”,仿佛得到了默许,才回她道:“不错。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如果你能配合我们达到目的,那你的家人都会没事儿,你也会没事儿。否则……”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桑榆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沉默半晌回道:“我挺希望我能有用。” 她的后半句也没再说。 那“二哥”举着一个匕首过来,桑榆知道他们暂时不会伤害自己,倒也没害怕。果然,他只是把桑榆脚上的绳子割开了。然后惜字如金地道:“上路,尽快赶回!” 第46节 第九十九章 :脱魂而出 因为桑榆还算颇识时务,翠袖与“二哥”并未在路途中额外给她苦头吃。但只这一路疾驰,对于从未骑过马的桑榆来说,已不下于一种酷刑。大腿内侧早已红肿破皮,从痛、痒到后来渐渐麻木,只是前几次途中休憩,一下马两条腿便不由自主地打哆嗦,甚至直接便跌倒在地。 桑榆默默忍受着,未呻-吟、未哭泣、也未求饶。只是在途中某次休憩时,发现路旁土坡上生着几丛野生的芦荟,便慢慢挪过去,举着被绑的双手,折了不少嫩叶下来,忍着苦涩嚼烂了,吐出渣滓,躲到马后,敷到了红烂的大腿根处。他二人看着她忙活,既未帮忙也未阻止。 如此,接连赶了三个日夜,终于远远望见了蜀都京城巍峨的城墙。桑榆目测那城墙怎么也得有二十多米高,十分的壮观。只是令桑榆奇怪的是,这一日傍晚,二人并未接着赶路带其进城,而是就地上了城郊一座小山,在山林中寻了处破庙,暂时停留了下来。 桑榆仔细琢磨了一番,心里略略松了口气。他们行事越是谨慎小心,说明城中的形势越不容乐观。这样看来,溪河先生当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先机。接着又想到,如果不是太子的形势不好,估计他们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掳了她来。且这一路上,看他们笃定的样子,难道真的打探到了什么? 按说,溪河先生对她虽有些意思,但毕竟没闹到明面上过啊,也只是秋白知道罢了。 想到这里,桑榆心里咯噔一下子,想到了那水煮鱼,又想到秋白的亲事,心里似乎透亮了一些。想来是那水煮鱼的破绽暴露了秋白,他们控制住秋白以便要挟,却发现溪河先生还是跑了,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又假借回门为由,顺藤摸了过来。估计是兵分两路,有人在三叶镇看住了她,有人去荷塘村打探出一切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生了火正烤干粮的翠袖开口了:“二哥,如今城内形势不明,我看入夜后我进城一趟吧,与咱们的人碰个头,也好做打算。” 那“二哥”听了却并未同意,拒绝道:“不急。老三虽然比我们行动稍晚些,但去的阳关城距京都的路程却又稍近些,想来也差不多该到这里了。我已在路上留下讯息,且先与他会合了再说。” 桑榆听得暗暗咋舌,看来这至少兵分了三路啊,阳关城?难道阳关城里还有什么溪河先生的故旧相知? 而听那“二哥”的意思,这一路上还留下了讯息,桑榆虽一路同行,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想到这里,不由地又沮丧起来。再想想七七与季南山,梨花嫂、秀枝与秋白,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受没受到牵连,如今情形又是怎样,不由地更加焦心。 再看看自己被绑了几天的手腕,早已勒痕严重、又红又肿,她试着请求过一回,却只换来了翠袖冷冷的笑容与“二哥”威胁的冷哼,也试着偷偷解过、找东西磨过,有一次几乎要磨断了,她还没来得及喜悦,便被嘴角挂着蔑视冷笑走过来的翠袖,给换了根绳子再次系紧,直勒得她痛呼失声才停止。 看着她嘲弄的眼神,桑榆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所有小动作,都没逃过人家的眼睛。 事到如今,桑榆几乎已经放弃了自救,也从未找到过机会。 只是手实在是疼,桑榆开始装虚弱,实际上她也很虚弱了,只是更夸大些而已。在翠袖将烤好的干粮递给她时,她手使劲哆嗦着,伸不直拿不住,给碰掉在了地上;然后又将“二哥”递过来的水囊也给碰撒了满地;最后在“二哥”的怒视之下,一急一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晕却不是装的,在他们这样的武林高手面前,恐怕想装也装不了。这晕得倒恰到好处,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双手已经被解开了,只是被关进了佛堂后的一间小小的静室里,当然门窗都是被钉死的。 桑榆趁着自由的时间,轻轻活动着手腕,又掏出衣襟里剩下的芦荟,嚼碎敷在了手腕上,从内衫上扯下来两片布条,将手腕伤处包扎了一下。弄完这些,便再次躺在土炕上的破草席子上,发起呆来。 或许这几日又累又怕,实在是挺不住了,不一会儿,桑榆觉得头脑昏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桑榆忽然听到有些动静,立刻醒了过来。她从土炕上起来,走到静室门边,将耳朵贴近了,想听听外面的动静,不料那门忽地从外侧打了开来。 这开门的力度还不小,直接撞在了她的侧脸上,桑榆脑子里“嗡”的一声,往后踉跄了两步,还是没有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又因为时刻想着保护自己刚敷了芦荟渣渣的脆弱手腕,这一摔的时候,还翘着两个小臂,又来了一个脸着地,顺带啃了一嘴角的泥土。 桑榆顾不上擦拭,爬坐起来便回头望去,想知道来人是谁。这一看之下便愣住了——还真认识! 商传祥,商三少爷,被人推进门来的,竟然是他! 联想到昨晚听到的“阳关城”的信息,桑榆暗道“难道那老三要抓的竟然是他!” 那边商传祥被大力推进门来,同样是踉跄了两步,好歹站住了脚,抬起头来看到桑榆也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一般,皱眉问道:“这帮强人抓你做什么?” 桑榆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是蒙圈着被抓来的,估计还以为自己这是被绑架了呢! 果然那商三少又道:“不会是他们凑巧绑了你,你拿不出赎金来,就把我给卖了吧?!” 桑榆垂下眼睛不想理会他,低头往外“呸”着嘴里的泥土,未料商三少却是会错了意,当即怒气勃发,上来冲着桑榆就是一脚踢了过去,恼道:“你呸个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说完他也呸了一口,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忘恩负义,朝秦暮楚,目光短浅,失节愚妇!” 桑榆只觉得脑瓜子一跳一跳的疼。刚才她从地上还没爬起来呢,就被这家伙上来一脚踹在了手腕小臂处,一阵抓心挠肝地痛痒之后,立刻就出了满头满脸的虚汗。她有心起来也踹他两脚,又觉得自己状态实在欠佳,浑身酸疼,头痛欲裂,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商三少估计也是没受过这待遇,又误会了桑榆,心里气的很,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才过来把桑榆扶了起来,让她靠在了炕沿边上。 桑榆深呼吸了几口,感觉稍微顺过来一口气,抬起头来。两人这么真正地一对视,都是一愣。商三少见桑榆脸色蜡黄,满面是汗,憔悴不堪;桑榆则是看清了商三少他发髻散乱,鼻青脸肿,双手被缚。 这商三少一低头,又看见桑榆包扎着的手腕,一把薅住连声问道:“你手怎么了?断了?你被掳来多久了?很久了吗?他们到底要多少赎金?很多?几千两?上万两?!” 桑榆手腕被他一薅,直觉得疼得心都抽抽了,胃里也翻江倒海地难受,恶心欲呕,头疼得一钻一钻地!她伸手掐着两侧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勉强开口道:“你可别碰我了,我手腕伤了!至于他们,不是匪贼,是太子府的人,抓我是为了要挟溪河先生,抓你……不知道为何抓你。” 商三听了“要挟”二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忽地使劲将桑榆往后一搡,怒骂道:“贱妇!” 桑榆再度狠狠地将后脑勺磕在了后面的墙壁上。这回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亮,身子一沉又一轻,精神一晃又一振,然后就看到被推倒在墙边的“自己”又挣扎着坐了起来,回转过身子,哭喊了一声“少爷!”便扑入了商三少的怀里! 商三少再度愣了。 桑榆也愣了。 静室中只剩下扑到商三少怀里的“桑榆”呜呜咽咽的哭声。 良久,桑榆回过神来,赶忙凑上前去,却怎么也接近不了那二人。试着心念一动,赫然发现倏忽就到了静室外边! 静室外侧门口,只见翠袖正下抿着嘴角嘲弄地冷笑着,讽刺道:“吆呵,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要不是已查探分明,我还真是难以相信,就这么一个乡野村妇,竟生生将三个大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更别说还有那位在内,这可真是个人才啊!” 乍听到这话,桑榆怒气攻心,不由自主地喝道:“放屁!”说完立刻回过神来,无比后怕起来。结果那翠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桑榆这下子终于认清了事实,不得不苦笑道:“这下真完了,原本还忍耐着,盼着能得救,没想到还没怎么地呢,就先成了孤魂野鬼。” 第一零零章 :来如此 静室里,“桑榆”趴在商传祥怀里失声痛哭着。商传祥本是一脸怒气,后转成愕然,最后似乎是念及了往日情义,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伸手在“桑榆”背上拍了两下,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害怕,既然抓你是为了溪河先生,暂时总是没有危险的。” “桑榆”满脸是泪的抬起头来,哽咽道:“可是你呢!他们为什么会抓你来?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商三少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忽然问了一句题外话:“七七是我闺女吧?” “桑榆”睁大了眼睛,坚定回道:“当然!”说完伤心地小声道,“少爷,我没有背叛你,我真的没有。失节的不是我,我……我已经死了的啊……我最开始决定带着七七一起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死成……也不是没死成……我觉得我已经死了的,可刚才看见你,一下子又活了……” “桑榆”越说越混乱,感觉舌头打结实在说不清楚,思忖再三忽地牙一咬心一横,示意商三凑过来些后,小声说道:“少爷,你刚才进屋时看见的那个‘桑榆’根本不是我!跟着季南山的是她,那孙溪河喜欢的也是她!” 这话显然很出乎商三少的意料,但他竟然还算满镇定,只是默默地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才再度问道:“你寻过死?” “桑榆”坐直了身子,泪眼婆娑地小声道:“少爷,那季南山花了些银两,算是救了我。我跟他说好了,暂时跟着他回去,等我生下孩子再去阳关城找你,那时你也成完亲了,我想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总会收留下我们。就算不能进府,在外面随便安排个地方,让我们娘俩能过活也就行了。到时候我会好好酬谢季南山的。” 说到这里,“桑榆”面上痛苦起来,气狠狠地道:“没想到他那个老娘,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根本不信我肚子里是她孙子,还熬了红花汤要给我落胎,虽然最终没有得逞,却实在是叫我害怕极了。就是那天,我又听到那婆子说,让我和她儿子马上成亲……我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能背叛你呢,可我挺着个大肚子,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就想到了死……正好在她家中发现了长了黑斑的红薯,我知道这个是能要人命的……我就吃了……后来我只记得我觉得喘不上气来,很难受,后来还抽搐起来,慢慢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死了……我以为我那时就死了……” “桑榆”面色迷蒙起来,接着回忆道:“有一段时间,应该是至少有好几个月吧,我一直没有意识,直到七七出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疼痛’的感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痛,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从这点痛感开始,我似乎又有了意识,接着一点点地慢慢恢复,渐渐有了外面世界的观感,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七七被生下来了,可我也知道……我,或者说我的身体,已经不纯洁了,跟那季南山有了夫妻之实……我因此不愿意醒过来,故意睡过去,可七七慢慢长大了,我的孩子,我好想能摸摸她,好想跟她在一起……我试图重新控制身体,可我做不到,呜呜……那一次,我拼尽了全力,结果只是两败俱伤……后来,另一个我,她很忙,与七七见面少了,我便继续睡去,积攒力量,直到刚才,刚才看见少爷你……我才如有神助,一下子清醒过来!” 商三少听完这些,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整个人再次僵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同样听完这些的桑榆,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穿越而来,却没有过往的记忆! 所以后来,记忆一点点地被找了回来,原来那渐渐找回回忆的人,是原身。 所以她在面对商三的时候,会有很复杂的感觉。 所以过年的时候,她会突然失去知觉。 桑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记忆深处柔软干净的短发。几乎是瞬间,桑榆就想起了前世那个圆脸大眼、单纯倔强的自己的脸。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她。 她姓牧,叫桑榆。名字是她外公取的。因为他们在桑榆暮景之年,又养育了这么一个没有父亲的外孙女。 桑榆看了看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又扑进商三少怀里的真正的“桑榆”,内心觉得矛盾极了。一边觉得自己真的好生舍不得七七与季南山,想再扑回去;一边又觉得不能这么做,这是七七的亲娘啊,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自己有什么底气赶人家出去? 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那也罢了,不是她能左右的;过年时候虽然昏沉了数日,可毕竟那“桑榆”也同样没醒过来;可现如今,“桑榆”既已回魂,又诉明了原委,又重逢了商三少……她既不好意思再回去,只怕回去了也没办法再好好生活了,毕竟商三少已经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在这个封建时代,甚至可以被视为“鬼邪妖物”。 不如成全了他们吧。 桑榆对商三少那是真情实意;与七七是亲母女,自会一样疼爱;商三少对桑榆貌似也并非毫无感情;沈碧盈难以受孕深感压力,也有接回七七的想法…… 就这么成全了他们吧。 反正她牧桑榆本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了,在现代做一个阿飘,与在这里做一个阿飘,也无甚区别。 只是季南山有些可怜,但想必商三少也能对其有所补偿。再说他也算是有房有地有薄产的人了,再讨一房媳妇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说起来容易,想起来竟然这样痛苦。 季南山、七七……季南山、七七…… 一时间,牧桑榆的心里,翻来覆去,尽是他们两个人。 终于心思一动间,到了季南山面前。 牧桑榆没有想到,季南山竟然也在蜀都郊外的这座山里。他似乎也是赶急路至此,风尘仆仆、疲倦极了,正在路边休息。 春末的季节,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他却没有生火,只是呆呆地啃着干粮,眼里怔怔地流下泪来,嘴里低念着“桑榆、桑榆,你等着我,我歇一歇马上就赶到城门口去,一大早就进蜀都,我一定会找到你,想办法救你出来,哪怕是告御状,我也不怕!”说完忽然惨然地笑了两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太子拉下马!” 牧桑榆听他这么说,简直想冲他咆哮:“糊涂!快回去!”但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干粮塞回包袱里,起身朝着进城的官路踉跄而去。 牧桑榆愣了半晌,忽然想到:“七七呢?!其他人呢?是不是都没事?”那翠袖虽然说了那么一句,但不亲眼瞧瞧,怎能安心? 牧桑榆努力地想着,使劲地想着,却只在山上山下地转了几圈,根本没有回去。 怎么回事? 是七七出事了?还是距离太远了回不去?又或者自己还成了地缚灵,走不出这座山了不成?! 眼见着日头发白,牧桑榆再三尝试,还是一事无成,只得闷闷地又回去了那间静室里。 第一百零一章 :城门交锋 第二天一大早,蜀都京城门口。 早间换防的守城兵士刚刚到位,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城外赶早来进城的老百姓们,排成了长长的两条队伍。 那“二哥”几人也夹杂在队伍中间:老三打头儿,后面跟着商传祥,接下来是二哥,再后面是“桑榆”,翠袖在最后面。 更确切地说,牧桑榆在最后面。她始终飘在“桑榆”左右,活动范围最多也就两三千米的样子。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她昨夜为何不能去到七七身边。 牧桑榆觉得,有可能是她“死”得还不够彻底,尚离不开这个身体。又或者是“桑榆”尚未脱险,七七也没见到,有可能是执念的原因,所以她才没有魂飞魄散。 牧桑榆的确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并未飘到更远处,而是跟紧了队伍。 进城的队伍随着城门口士兵的盘查,缓缓地向前移动着,终于轮到了老三他们。恰在此时,城门口另一侧的队伍正好盘查完毕,后面暂时没有什么人了。 老三这侧负责盘查的士兵抬眼看了看那头儿,随手一挥,示意商传祥、二哥与“桑榆”道:“过去那边几个。” 商传祥与桑榆老老实实地往那边走去,那二哥正要举步跟上,翠袖喊了一声道:“二哥,我去吧。”说罢便抬脚往另一侧行去。 耽搁了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边商传祥已经被盘查完毕,站在城门口内侧等着后面正接受盘查的桑榆。翠袖拿眼一扫,之前那侧的队伍中,老三也已经盘查完毕,到了城门内侧,心里略略安定下来。之前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有些警觉,想到这一路上“桑榆”欲逃的小状况不断,怕她临门一脚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分流盘查时直觉地就跟了她过来。 如今“桑榆”也被盘查完毕,轮到了她,她上前一步,拿起随身包袱,正要解开,变故突生! 那盘查的士兵居然一把薅住了她的脉门,同时她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桑榆!”,翠袖的警觉心一直在,脉门被制却并未慌张,手腕处忽地一缩一软,身子急退两步,已逃脱掌控,第一时间抬眼望去,只见“桑榆”被一乡野村夫搂在怀里,就连那商传祥也被一名军士护在了身后。城门另一侧老二老三已经与人斗了起来。她提气欲纵,准备飞身入城再度拿下“桑榆”,背后却袭来风声,一听便是匕首类暗器破空之声,只得手臂一振,一对铜制护腕落在手腕间,回身一挡,格开匕首。抬眼一看,面色大变,只见原先排队入城的百姓之中,竟有五六人手握利器,将她围了起来。 如今形势不利,无论如何“桑榆”不容有失,翠袖右手一甩,一枚带着彩烟的信号弹升上天空。这是给城内埋伏的同伙儿看的,如今“桑榆”已入城内,老二老三两人之力总是单薄,但他们在城内埋伏了精锐小队,只要能再度拿住“桑榆”,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放出信号,翠袖再无顾虑,银牙一咬,与围困住她的几名“百姓”斗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不落下风,身手甚是了得。 第47节 而脱困的“桑榆”先是为急速变化的事态震惊了一会儿,后回过神来,推开搂住她的季南山,一头扑进了被军士护着的商三少怀里。很快攀登城墙的石梯旁隐藏的军士们也拿着武器冲了出来,将已打杀到近处的老二老三又拦截了下来。 那护住“桑榆”与商三少的军士显然是个头目,虽然眼前的形势基本已经倒向了自己这边,但那枚信号弹他是看见了的,此时不想任务有失,一边督促身边将士继续上前拼斗,一边扯了“桑榆”就往后躲去,商三少自然跟着回撤了,只余季南山一人愣愣地站在场中,似乎被“桑榆”推了一把后,就回不过神儿来了。 飘在半空的牧桑榆白白干着急,几次冲下去又透体而过,好在埋伏下的兵士众多,此刻季南山被簇拥在中间,倒也一时无碍。 那军士头目拉着“桑榆”跑出了战斗圈,向后一看,商三少跟在后面,但昨夜与大内的公公一起来传旨的太医大人的徒弟,叫季南山的却没跟上来。想着当时太医大人回宫照料圣上前,还特特嘱咐了要将他与那画像上叫“桑榆”的女子护好,可不能就此不管。因此停下脚步,嘱咐“桑榆”与商三少继续往前跑,自己返身又跑了回去。 “桑榆”被那军士头目大手抓着手腕子一阵跑动,疼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她扯住商传祥的袖子道:“少爷,不行,我不能跑了,我手腕、大腿、头都痛得很,我怕坚持不了晕过去……我不能晕,她一定会来抢我身体的!”,“桑榆”面色里带着惊恐和坚决道,“少爷,我不能晕!” 商三少虽然知道目前还没脱离危险,但看到“桑榆”神情也知晓她不会再跑了,他也算够意思,没自顾自跑走,而是拉着她一起躲到了对面街角屋檐下的两个大柴草筐里。 这里是给城门守卫士兵做饭的伙房,商传祥先将桑榆抱进柴草筐,将她伪装好了,自己才又钻进另一个筐里,同样伪装好。好容易那边军士头目领着季南山跑了过来,他们自然没注意到路边的柴草筐,尤其是那军士头目,还以为那二人早跑过了街角,因此拉着季南山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柴草筐里的二人倒是通过空隙看到了他们,正想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城门那边喊杀声又激烈了起来,当即吓得又缩回了筐里。 半空中的牧桑榆远远看去,发现是有一支灰衣小队从街道另一头冲杀过来,想来这就是太子府事先安排的援兵了。趁着双方厮杀混战,牧桑榆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两个柴草筐,发现还算隐秘,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观战。 飘得高看得远,很快,牧桑榆就发现那老二与翠袖杀了一条血路出来,追着军士头目与季南山离开的方向去了。 牧桑榆不放心季南山安危,见这边的柴草筐无甚动静,便辍在老二与翠袖身后跟了过去。那在城门处混战的兵士也有十数人跟在身后,追了上来。 “桑榆”和商三少静静地在柴草筐里躲了好久,直到城门口那边动静渐渐没了,也没敢动。“桑榆”身子娇小柔软,能直接坐在筐底,虽四肢无法伸展,倒也不很难受;商三少那边就不行了,他人高马大的,勉强躲进筐中,两脚落在筐底,屁股却得微抬,根本蹲不下去,脑袋又得尽量弄低,藏了这半晌,脚麻腿软,腰酸背疼,已是满脸大汗淋漓。 此刻听得动静没了,赶紧将头伸直,钻了出去,同时出声问道:“桑榆你怎么样?”这边商三身子还没挺直,那边“桑榆”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地不远处一人飞扑而至,一把揪住了商三少的脖子,同时一脚踢向“桑榆”藏身的大筐。 商三惊愕,“啊”的叫了一声,勉力回头看去,却见竟是那老二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时他身上染血,一脸阴鸷,眼中带着愤恨,直直瞅向被他一脚踢倒的筐子。 “桑榆”从筐子里踉跄爬出,满面灰白,惊恐地望着老二。老二从鼻孔中不屑地轻嗤一声,抬手就往地上的“桑榆”抓去。 “桑榆”惊恐大叫“少爷!”无奈商三少这里刚挣扎两下,就被脖子上的手锁紧了喉咙,登时喘不了气,口中只发出“荷荷”的嘶鸣。 “桑榆”认命地闭上眼,原以为要重落歹人之手,忽听那人一声痛呼,睁眼望去,只见那老二左肩中箭,急步而退。同时,屋檐上方箭发三支,急急逼去,那老二一退再退,忽地抓着商三少拔地而起,飞身蹿离。 “桑榆”急急大喊“少爷!少爷!”商三少却早已被裹挟着没了身影。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人重逢 那屋顶之上射箭之人身着侍卫官服,只匆匆对“桑榆”点了下头,说道:“夫人稍待,溪和先生马上就到。”脚尖几个起纵间,兔起鹘落般飞速消失在了“桑榆”的视线中。 “桑榆”虽与她心心念念的少爷相认,却无奈是被俘之中;原以为这次逃脱掉了,商三少又被歹人掳劫而去。“桑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悲痛,蹲地痛哭起来。 兀自飘在空中的牧桑榆见商三被掳也是大吃一惊,有心跟上去看下那老二去往何处,无奈跟了一会儿就被未知力量扯回到了“桑榆”身边。也只得按下焦急,在那儿无奈盯着“桑榆”痛哭。 好在果如那侍卫官所说,“桑榆”并没哭多久,溪和先生就到了。 孙溪和骑马而来,他急匆匆转过街角,就看到了蹲地痛哭的“桑榆”,继而想到她所遭受的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心中且疼且愧,一时之间竟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桑榆”却已听到了马蹄声,她站起身来,木楞地望着孙溪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孙溪和,她也是认识的,往事也大略记得,只是那些日子产生交往的人,毕竟不是这个她。 孙溪和看到“桑榆”用一种近乎陌生与呆愣的目光看着自己,只觉心中再次钝钝一痛。这下子倒是缓过了神来,飞速下马,将马缰往后一撇,自有后方随员接住,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了“桑榆”身边。 待走到近处,发现“桑榆”鬓发凌乱,容颜憔悴,眼神躲闪,只当她有伤在身又受惊过度,心里更加惶急惭愧,连忙沉声问道:“伤在哪里?可还无碍?”然后又问道,“南山人呢?你们没在一起?” 孙溪和一提季南山,“桑榆”当即想起了被掳走的商三少,当即大哭道:“哎呀,少爷!溪和先生,少爷被贼人掳走了,还请你救一救他!” 孙溪和诧异道:“少爷?你是说商家老三?” “桑榆”不禁又哭出声来,连连求道:“我才刚刚与少爷重逢,我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拜托你了,溪和先生,求你务必将他平安救回。” 孙溪和听得眉头微皱,却也不曾说什么,只略回了一下头。后头有侍卫回道:“先生请放心,大头领已追踪而去。” 孙溪和沉声下令:“加派人手,严密搜索,务必将人找到,安全带回。”想了下又道,“还有我那记名弟子,着人留意着些,找到后立即将人带回宫中。” 身后随从人员自行领命而去,只余下两人,应当是孙溪和的贴身护卫,仍一左一右地护卫在后,眼神戒备地盯着四周。 孙溪和看向“桑榆”,沉默片刻后,问道:“伤可还好?能否骑马?” “桑榆”点头道:“可以,少爷教过我骑马的,只是我的手腕伤了。”说完将袖口往上抖了抖,露出红肿溃破的手腕一下,随即又将袖子抖了回去。 孙溪和心下不由又是一痛,赶忙道:“此处不宜久留,事急从权,我来带你吧。”说完向后方一伸手,接过递来的马缰,一手向“桑榆”伸去,想要搀她上马。 “桑榆”却面色迟疑起来,直到孙溪和不解地看过来,才不情愿地扶在他手上,借力上了马。 一行几人骑马赶向皇宫,牧桑榆自然也是飘在半空跟着。她将孙溪和紧皱的眉头与眼睛里的疑惑看了个透彻,又见他几次不着痕迹地打量身前马上的“桑榆”,嘴角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牧桑榆不禁有些想叹气。 果然,什么都是要名正言顺的才好。像她穿越之初,毫无记忆,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来。而什么都想起来,并且拿回身体主动权的正主“桑榆”,却不屑掩藏什么,说话毫无顾忌。 只是,孙溪和是何等聪慧人物?早已起疑了吧?这样“坦率本真”真的好么? 想到这儿,牧桑榆不禁甩了甩头,将这些念头赶出脑去。如今她已决定不与正主争抢身体,还想这些做什么,之所以留在这儿,不过是想知道个结局,确认下季南山等人的安危罢了。 季南山本就无恙,很快被侍卫找到,带到了宫里,见到了孙溪和。闻听“桑榆”已被搭救回宫,当即就要过去探望团聚,却被孙溪和叫住了。 季南山回转身来着急地道:“先生,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孙溪和低垂双目,边写着什么边道:“她刚刚睡下,伤处也都敷了上好的药膏,并无大碍,只是一番奔波与惊吓是一定的了,且让她睡个饱足吧。” 季南山闻言,面色恍然道:“先生说的是,还是先生想的周到。她既已安全,便是万幸,该当先好好休息一下,不急不急。” 话虽然这样说了,季南山却还在那里小步地踱来踱去。 孙溪和笔下一顿,又想起“桑榆”不肯去睡,一直为了商三少落泪求他的画面。最后迫于无奈,给她用了强力安神的药物,她才沉沉睡去。按剂量来看,怎么都得睡个一天一夜吧,到时候商三应该也有消息了,对她有个交代,也省得她不住缠问搅闹。 孙溪和想到这里,再看看那边心神不定的季南山,叹口气道:“南山,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待季南山终于在厅中坐定,孙溪和从书桌后抬起头来,问道:“你今日早间赶到城门救下桑榆时,她……怎样?” 这话,孙溪和也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果然季南山只是道:“当时场面很乱,我只扫了她一眼,自然很是憔悴。” 孙溪和改变问法道:“那她……可有说过什么?或者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听到孙溪和这么问,季南山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白。孙溪和立刻追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南山,你细细说来!” 却不料季南山脸色惨白了一会儿,小声回道:“没什么。没什么反常的。” 孙溪和又岂是这样好糊弄的,他立刻站起身来,严肃道:“南山,你必须细之又细地告诉我,这非常重要。我怀疑,这个桑榆是假扮的。”在季南山震惊鄂然的目光中,他又道,“虽然我已查过,她没有戴什么人-皮-面-具,但这世上相似之人还是有不少的,只是没想到能到足以乱真的地步。”说完忽然又道,“也不是。桑榆的确不在三叶镇了,他们能抓到真的,也不必找这么一个假的来;既找了假的,也不应该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思来想去似乎又糊涂了,他叹口气道,“总之,这里面是有问题的,你还是先把你看到的反常之处说出来吧。” 季南山这才缓缓道:“她……早起在城门口,将我……推开,扑进了商三少怀中。”说完,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恼怒,面色又由惨白变得胀红。 孙溪和道:“对了,商三!竟然忘了这个关键之人!”他开口朝门外喊道,“来人!”“再给我传令下去,务必将那被掳之人找到救回,一定要活的!” 第一百零三章 :事件平息 在溪和先生的督办之下,商传祥当日傍晚时分即被解救出来。好在那伙儿太子余党一直处于被追杀之中,还来不及了解事态,也还未及下杀手,商传祥虽又狠吃了些苦头,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桑榆”仍旧在安睡,商传祥则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将身上的伤处暂时处理过后,立即被叫到了溪和先生面前。 当溪和先生将话意挑明,商传祥却并未直接回答什么,只是道:“我被掳走,家中估计已然生乱,不出意外的话,还请先生先着人替我报个平安回去,并将内子接来京中。先生所问之事,一来我需要些时间思量,二也需要与内子商议。事毕商某自当立即回复先生疑问,绝不相瞒。” 未料,他说出这句话后,案桌后端坐的溪和先生蓦然站起,面色骤变道:“她果然……她果然不是桑榆……那桑榆何在?!” 牧桑榆的魂魄一直在这座殿中游荡,当商传祥被召来问话之时,她也跟随而来。此刻她也不禁为溪和先生的机敏睿智折服,同时也被他的关切之情所感动,只是她都飘至溪和先生眼前了,他的目光依旧无法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穿透过去,直盯着商传祥。 商传祥也没料到,自己这么两句话竟然就被溪和先生看出了底细。一时之下,也是震惊不已。沉默了一下,他也不再相瞒,只道:“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桑榆。” 溪和先生从案桌后几步走出,眼神深处先是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又是一抹了然,他步步逼人地直行到商传祥身前,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所知之桑榆,如、今、何、在?!” 事已至此,商传祥也便痛快直言了:“先生乃杏林国手,只是不知先生是否见过或听闻过‘双魂一体’的情形?” 溪和先生道:“你是说‘癔症’?桑榆有癔症?” 商传祥叹气道:“其实我也知之不详,只是我这次被掳,意外见到桑榆。初见之时,她尚是荷塘村的状态,忽然之间又变回了当年在我商府的状态。而且这癔症也不是一直就有的病症,起码她跟在我身边之时,是没有犯过的。据我估计,怕是当年我成亲之际,她被逐而出,前无去处、后有追兵,穷途末路之下,无奈服毒寻死,只是没想到世事如此难料。她身体并没死去,只是唤醒了另一个‘她’。软弱的‘桑榆’沉睡下去,坚强的‘桑榆’萌生出来,带领她走出困境罢了。” 商传祥见溪和先生沉默不语,忽然双手作揖行了一礼,又继续说道:“先生请听我一言,她是软弱也好,是坚强也罢,说到底她还是桑榆。如果硬要分出你我,那只能说那个坚强的‘桑榆’是先生与季南山认识的,那个软弱的‘桑榆’,则是我商家的丫头。而今,她既已回复到曾经的状况,又如从前那般依赖我爱重我想要跟着我,那么想强留她在季南山身边,恐也不成。何况,那七七的确是我的亲生骨肉,这点桑榆跟我认了的。” 溪和先生心神不宁,听到这里,皱眉道:“听你话里意思,是要接她们母女回去?可‘桑榆’如今是南山的媳妇,七七也是南山的闺女。你就算有这个意思,恐怕这事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总得问过南山的想法。” 商传祥回道:“‘桑榆’那边没有问题,她肯定愿意跟我回去。七七既然是我的闺女,我定是要一起带走的。当然,季南山照顾她们母女二人多年,我会另外给他丰厚的补偿。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行的,于我如此,于季南山也是如此,这事儿说到底,主要还是看‘桑榆’的意思。其实之前对于七七的身世,我心里就有数。不过当时‘桑榆’还不是如今的‘桑榆’,也不是如今的态度,我当日也便没有强求。所以,假如‘桑榆’自愿跟我回去,也希望季南山能够认清现实,不要从中横加拦阻。” 顿了一顿后,商传祥又若有所指的道:“还望先生也不要与我为难。” 溪和先生心中一动,却没有回他话,只叹了口气对着殿中一扇松鹤延年的屏风道:“南山,你出来吧。” 屏风后,季南山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理会商传祥,而是走到了溪和先生跟前,双膝跪地,哀求道:“先生,您医术高超,请您一定要救救桑榆!桑榆的癔症,是能治好的,是吗先生?只要她回到在荷塘村的状态,那她就还是我的桑榆,是我女儿的母亲,是三嫂小吃的老板,是先生和乡邻们认识的桑榆啊!” 溪和先生骤闻“双魂”、“癔症”之事,心中亦十分震撼。但他毕竟行医多年,既是有所闻,也是有些方法可以医治来试试。他叹口气,沉默不语,只是将季南山拉了起来。 那边商传祥听到“三嫂小吃老板”一句时,眼神忽地一动,闪过一抹犹疑之色,当即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这人有‘双魂’,偶发‘癔症’,彼此互相转换,曾听闻有些患有癔症之人,白日发疯夜里正常,完全两种状态。这癔症虽有些离奇,却也不到闻所未闻的地步。只是,不曾想到了桑榆这里,这‘双魂’一换,竟换的如此彻底,甚至还多出不少本领,真不知她那些小吃方子是由何而来,想想却也古怪。” 说完商传祥又对季南山道:“不过你可放心,三嫂小吃店桑榆是不会要的,那些小吃你们也尽够卖了,如果桑榆愿意、并且还能有什么新方子,我也允许她写下来给你。另外,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银两,你再讨上一房媳妇也不难。当然,若你想要屋宅、田产、铺面,也都可以商量。” 季南山只淡淡回道:“我只要我媳妇,我只想把桑榆的癔症治好。” 商传祥忽略了季南山的前半句,只说道:“这癔症确实也需要治疗一下,最起码让目前的‘桑榆’稳定下来,万一她再变回去闹腾起来,我想想也是头疼。” 溪和先生人已重新走回桌案前,正提笔写方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笔下一停,一点墨痕落在了宣纸之上。他揉掉纸团,重新开了一张方子,唤来宫人吩咐去煎。又唤进一名太监问道:“城外皇觉寺的老主持,可还在皇上殿中念经祈福?” 那小太监道:“眼下这时辰,也差不多祈完福了。” 溪和先生道:“快些带路,我去请他。” 说罢两人脚步匆匆,往殿外行去。 一直默默旁观的牧桑榆心里平静下来,心想,但愿这个老主持是个有本事的,那么她也就解脱了。 如果像之前看过的一些穿越剧那般,回去后发现这边的事情,不过黄粱一梦,而她悠然醒转,重新活了过来,那就好了。 如果她无法回转,真的死的透透的,成了一个孤魂野鬼,那起码也得以解脱,不必老纠缠在这边的桑榆身边,不得远离。 因缘际会,爱恨纠缠,都随风去吧。她已不想再顶着别人的名讳和别人的脸,去过别人的人生。 她是牧桑榆。哪怕是做鬼呢,也要做自己。 牧桑榆此刻并没有料到,这个老主持的确有本事,而且强得超乎她的想象。也因此,促使她走上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一百零四章 :螳螂黄雀 牧桑榆静静等在殿中,心中无悲无喜。想着或许真能遇到一位有本事的高僧,然后脱离被束缚住的状态,一直阴沉沉的心里也算有了一丝光亮。 她看向季南山,见他低垂着头,双拳紧握,无措地站在屏风那里,不禁心中有些异样之感。 她前世的公务员丈夫,是一头狼,却极高明的披着羊皮伪装自己。这一世的相公季南山,却是一只真正的羊,勤快、善良却也老实、笨拙。所以桑榆这简短的两世时光,都把自己活成了女强人的样子。 现在她看着季南山手足无措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心里充满了不安,却竟然不觉得为他心疼难过,而是想着即使真能让她再回去‘桑榆’的身体里,她也是不愿去了。 第48节 反正,唯一放不下的七七会成为商府的大小姐,即便是庶出的,起码比她能创造出的环境好许多,而且亲爹亲妈的,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另外,商三少的嫡妻品行不错桑榆也熟知,应该能对七七不错,毕竟她自身子嗣上有些艰难。 牧桑榆又想,她爱她的前世的丈夫吗?不知道。 她又爱季南山吗?她也不知道。 前世,今生,她都忙着在赚钱,在为家拼搏。前世她丈夫只是个基层公务员,两三千的基本工资,什么也不够干。偏偏人家觉得自己有编制,还颇看不上牧桑榆这种搞个体的。今生的季南山,闷葫芦一个,老实到有些懦弱,青梅竹马二丫忽然之间就改变主意嫁别人了,就那么嫁了,连个说法都没有;现在媳妇儿孩子也都要跑了…… 牧桑榆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了。事实上,她从小就没有在父爱母爱下成长,也着实不懂真正美满的爱情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婚姻应该是怎样去经营。 牧桑榆在这里安静地待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殿中的两个人却不安分了。先是季南山忽然抬起了头,恨恨地盯着商传祥道:“我知道他们掳走了桑榆,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刚说,他们也掳了你?” 孙溪和不在这里,商传祥可不会给季南山面子,冷笑一声道:“他们的确是要掳桑榆,自然也调查过桑榆的事儿,掳我不过是为了要挟桑榆罢了,这还用问?不过,我倒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没把七七掳来……不过也幸好如此,我的孩儿免受此一难。” 季南山额头青筋直冒,大喝道:“住口!七七是我的孩子,你休想把她抢走!还有桑榆,她是我的妻子!” 商传祥笑意更冷:“七七是谁的孩子,你心知肚明。至于桑榆,你的妻子?婚书何在?在三叶镇偶遇桑榆之后,我便着人调查过了,你们不过是摆了一顿酒罢了。三媒六聘可有?便是纳妾,还有个契书呢!口口声声妻子妻子的,真是笑话!” 季南山张口欲言,却又有口难言。 七七的确不是他的,而他也的确没有给桑榆三媒六聘并一纸婚书。 可那是有原因的。为了买桑榆一个活路,他已花光了银两,无法给出聘礼。而他最初救下桑榆之时,也只是抱着救人救到底的想法,那时他心里还想着二丫,而且也没想到日后会与桑榆假戏真做。 季南山回想过往,忽地喃喃道:“可桑榆,桑榆她是干干净净地忘了你的,是要与我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她当时的确是愿意跟着我的。婚书我会补上,三媒六聘我都会补上,还来得及的,来得及的!” 商传祥道:“你连个婚书都没给她,她等于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你的老娘为何一直瞧不上她作践她?因为她居然傻呵呵地,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你过。恐怕你老娘还是存着心思,哪天不顺意就另给你讨房名正言顺的媳妇呢!你若对她真心实意,别说连最基本的名分你都没替她考虑过?!” 牧桑榆已然听呆了。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在现代也未涉猎过相关知识,而她又是半路穿来的,她一直以为与季南山那就是已成亲的名正言顺的夫妇,难道竟然不是么! 季南山痛苦地双手抱住了头,双眼泛红地道:“我怎会没有考虑过!我一直不确定她是不是终究还是会走的,直到七七出生的那年中秋节,我们……我们才做了真正的夫妻。我自那日就好好想过,要与桑榆找个空闲将往事都说清楚,将话都说明白,然后把婚书补上。只是没想到,那年不仅遇上了雪灾,她与我娘之间还闹了起来,一度离家;后来又在三叶镇上开了小吃铺面,一番忙乱,我竟是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商传祥嗤笑一声道:“千般万般,事后来说,又有何益?!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她虽因癔症忘却旧事委身于你,但她毕竟为我诞下七七,我自当予她名分。待她醒来,你且问她,是要你补的婚书、还是要我给的妾契?” 季南山不再理会商传祥,失魂落魄不停自言自语地道:“是我,是我太懦弱,是我对不起她。” 牧桑榆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心里五味陈杂。 而商传祥则信步走出了殿门,向远处张望了一阵子,不见溪和先生归来。又将目光投向后殿的方向,桑榆正是歇在那里。 他垂下眼睛,嘴角微微上抿,自言自语道:“搞定一只草包螳螂,还有一只麻烦黄雀。未料想这么一个笨丫头,如此让人不省心!算了,念在她为我死过一次,对我始终一片真心,也是为了小七七,权且头疼地再战一回!” 商传祥眼里闪过一抹坚定神色,重新望向溪和先生的去处,边等待边道:“如今我也算因你遭此池鱼之殃,你也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但愿莫要与我为难才好。这蜀都城看来与我犯克,我还是接了我的女人孩子,尽早返回阳关城养伤为好。” 商传祥默默地看着身上的伤处,尽量地忽略掉疼痛之感,缓慢深沉地调整着呼吸。终于,视线远处,那等候多时的溪和先生已然引领了数人现身了。远远见他侧首对身边随侍的宫人说了一句,那宫人便领命直奔后殿去了。 商传祥知道,那定是去叫桑榆了。 思量间,远处的几人渐渐走近了。 只见溪和先生引领之人正是一位眉须斑白的老僧,老僧身后还跟了两个年轻僧人,四五宫人随行在最末,一行人缓缓朝这边走来。 商传祥没有再看,转身进了殿中,看了兀自神魂落魄的季南山一眼道:“那老主持请到了,正往这边来;也有人去叫桑榆来了,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待会儿你且收拾心神,莫要添乱,且叫高人先给桑榆看了癔症再说。” 季南山忽地抬起头道:“对桑榆好的事情,我怎会添乱?你莫要把我看得太低,也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说完这句,他好似忽地理顺了思路一般,对商传祥道,“你若真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担当有魄力,桑榆何至于沦落到荷塘村?你又何尝不是事后往自己脸上抹金?为了你门当户对的亲事,你当时已然放弃她们娘俩,她们好容易劫后余生了,你又冒出来惺惺作态,也好意思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呸!” 季南山说完挺直了腰板道:“桑榆就是我的妻子,我自会与她患难与共。眼下她只是病了,等她好了,我们就回去补我们的婚书,开我们的小店,过我们的日子,你还是守着你的千金大小姐去吧!” 商传祥闻言,倒是难得地正色看了季南山一眼,心下暗叹:“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下子看来要螳螂黄雀一起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错有错着 蜀都皇宫内的太医院坐落于安和殿中,安和殿的前殿是太医院各科属办公的地方,前殿后是一个药草院,当然并不是用来供应太医院用药的,主要是用作研究的小块药田,院中景致也并非是花草而是药草设计而成。院落后方就是太和殿的后殿,主要是存放医药书籍与药草的地方,后殿左右各一个偏殿,左边的偏殿用来值班办公,右边的偏殿是用来休息的地方,如今“桑榆”便是在这里养伤。 孙溪和此次救驾有功,因此在蜀皇面前极有脸面。他虽医术高超,救治了蜀皇身体上的病痛,但尚需调养,而且蜀皇遭到太子背叛,每每思来便五心焦灼,胸臆沉闷,因此接连半月,都召了皇觉寺的老主持前来讲经说法,以求顺气凝神。孙溪和也是因此,得以与这德高望重的老主持相识。 此番将老主持请回太医院,却是因为商传祥一句话,引起了孙溪和的疑心。“下药之前,总要搞清楚,到底是真的癔症,还是……” 孙溪和带着老主持进了安和殿前殿,桑榆还没带到,殿中飘荡着的牧桑榆倒是立刻转过了身子,打量起那老主持来。 未料,那老主持似有所觉,忽地眼皮一撩,正巧迎上牧桑榆的视线,口中当即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说完又垂下了眼皮,面上毫无异色。 这一下子,将牧桑榆惊在了当场。难道他能看见身为阿飘的自己不成! 紧接着,牧桑榆又大喜,管他到底看见没有,试试再说,当即连忙开口道:“老禅师,您是不是能看见我?您是否也能听见我?请帮帮我!” 那老主持双目微阖,两手捻起胸前的念珠,却没有理会牧桑榆。倒是开口问道:“这两位是?” 他问的正是季南山与商传祥。孙溪和连忙给介绍了一番。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后殿中的桑榆已经被带了过来。 桑榆头脑尚有些昏沉,但一见商传祥也在殿中,当即双目中亮出神采来,她惊喜地道:“少爷,他们把你救出来了?你没事儿了吧?”说完急步走到商传祥跟前,小心地探查起他的伤势来。 商传祥看向一旁的季南山,只见他嘴唇咬得死紧,面上灰白一片。桑榆顺着商传祥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季南山目光灼灼地在盯着她,心中一虚,便缩身在了商传祥身后。 溪和先生连忙引着老主持上前道:“这位便是病人,劳烦大师诊视。” 商传祥示意了一下,桑榆自他身后略不情愿地伸出了手腕。老主持探了探脉,思索片刻道:“安神的药物,持续服上四十九日。另外,将这个符贴身收戴,不可远离。如此过上一年半载,当保无虞。” 桑榆听到都是给她安神的,心中安定了许多,接下符来,矮身施礼道:“多谢大师。”说完就将那符折好,安放进了随身佩戴的香囊中。 此符一上身,飘在半空的牧桑榆,心神中似乎猛地被锤击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她痛呼一声随即被一股无形的罡风扫飞到殿外。 等那阵令人心神震颤的余波过去,牧桑榆发觉自身似乎开始闪烁起荧光来了,越来越透明起来。 对啊,她不是那身体的正主,求什么救呢? 该当魂飞魄散。 可她求救的意思也并非是要回去那身体中啊。 牧桑榆能感觉到五感正在消失。因为她看到殿内季南山跌坐在地上,正对着孙溪和哭喊着什么,而孙溪和也是青着一张脸,神色难掩激动地正与老主持说着什么。 只是,她已听不到声音。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桑榆便不看了。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鼻中药草的芳香也正淡淡地散去。而原先尚未沉没的夕阳,给天地间拢上的那层暖意,也已感觉不到了。 原来这就是魂飞魄散,不带一丝痕迹地消逝于天地之间。 。 牧桑榆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听到声音。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闻到气味。 木鱼的敲击声,诵经声混杂在一起,还有寺庙中燃烧的香散发出的独特味道。 渐渐地她竟然感觉到了微弱的光亮,只是似乎深处黑暗之中,而她竟然感觉不出自己的状态。有种想法蓦地在她心中升腾了起来:难道我穿越回了现代? 很可能! 可能她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所以她才有种身处黑暗之中的感觉。 正不知所措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牧桑榆一下子愣住了,那是那老主持的声音啊! 但没容她再有什么想法,那老主持的声音再次在近处响起道:“老衲修行多年,的确修有一双灵目,可见魂体。那日见女施主相貌与那位桑榆施主迥然不同,知道你乃野鬼游魂,只当你夺舍在前居然还胆敢求救,因而用辟邪符驱之。” 那老主持说到这里,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又叹了口气道:“却不料老衲错了。女施主你并非那等夺舍的凶魂,乃是与那桑榆施主命中有此纠葛牵系,乃天运所至。当日我以符咒驱邪,女施主只是被驱至殿外,并未立时消散,我心知有异,去向殿外却发觉你魂魄将散之时,头顶却闪出功德金光,护住你的魂魄,投到老衲的念珠之内。此念珠随我多年,受佛法熏陶香火晕染,已有灵性成为法器。若为邪物,断断靠近不得。老衲便知乃我之过错,一时动了嗔念,鲁莽行事,悔之晚矣,只能将你魂魄带回供奉滋养,以待机缘。” 牧桑榆此时方算明白了当日为何受此一劫,却苦于有口难言,只能沉默。 那老主持却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安慰道:“你安生在此滋养魂体,待九九八十一日后,当能恢复。届时便可脱离念珠,只是在这佛殿之中你现身不得,到时我再另想办法。老衲有一修道的老友,若女施主有心愿未了,待可现身之后,可请他来设坛,用扶乩之法,于香灰之上,写于我知。老衲自当倾尽全力,相助女施主。” 话说至此,牧桑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目前总算错有错着,自己的魂魄终于不必束缚在桑榆身边,纵使附身于这念珠之上,束缚于这佛堂之中,虽无自由却也理得心安。 牧桑榆正在想那功德金光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忽然听到有小沙弥来报:“禀报主持,有一位孙溪和施主来访。” 只听那老主持应道:“引去后殿茶室,我稍后就到。” 。 茶室中,灰白的墙面上一个大大的“静”字透出一股幽幽的禅意来。孙溪和此刻却五内如焚,颇为心烦气躁,丝毫领略不到那种感觉。 直到老主持推门进来,又屏退左右,亲自给他冲了一杯茶递过来,他才略略稳住了心神。将茶接过,道了谢,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开口问道:“智镜大师,昨日你匆忙去往殿外,又匆匆而去,只说让我稍待。可直到宫中下钥,也未见回音,因此我一早上山前来叨扰,还望大师见谅。” 客套完几句,孙溪和不待老主持回话,便继续追问道:“不知昨日,大师可看出什么来?这癔症之事……是否凭借安神汤药与那道符咒即可化解?又是如何个化解法?我之前与大师言及的另一魂体,也不知大师是否有办法引出来,又预备如何处置,还请大师与我明言。” 老主持放下茶杯道:“实不相瞒。那桑榆女施主并无癔症,只是身体出现变故,神魂不稳,被别的魂体占据。如今,神魂安养过来,重新控制了身体,将那魂体已然驱逐而出。” 孙溪和倏地站了起来,面色大变,声音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那驱逐而出的灵魂呢?去哪儿了?可还能见上一面?!” 第一百零六章 :滋养神魂 虽说山中无岁月,牧桑榆却把日子过得很清楚。九九八十一天,那可是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在三叶镇被掳走的时候,尚是五月中,如今已是夏末初秋了。 这三个月,孙溪和每日在宫中给皇上问诊过后,便轻车简从来到这山寺中陪伴她。待他到来的时候,念珠中的牧桑榆也已在佛堂听完早课,熏染过香火。孙溪和便会手托着盛放念珠的木盒,带她在寺中、山间四处游逛。 桑榆不知道何谓功德金光,但知晓这一定是前世行善积下福报,才回馈到她身上。老主持当日曾说滋养她的神魂需要九九八十一日,而事实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桑榆就已经可以脱离念珠,四处飘荡了,只是不敢远离罢了。 孙溪和带着“她”观瀑听水,也带着“她”赏景抚琴;带着“她”抄经念佛,也带着“她”读书品茗。听老主持说,满月的月华对滋养神魂很有好处,更是在月中几日,彻夜守着“她”在小亭枯坐。 孙溪和是极为愉悦的,他面容恬淡,目蕴清辉,轻声细语,言笑晏晏。也早已把这三月中发生的事情都与“她”细细说了一遍。 商府为婢的桑榆是没有姓氏的,但孙溪和却也不在牧桑榆面前称呼她为“桑榆”,只以“七七娘”来代称。 七七娘自然是选择了商传祥,已跟着他回了阳关城。季南山没有办法,只能留下小七七,盼着她回心转意。没想到他刚从蜀都赶到家,便得知商传祥早已传讯回去,那边沈碧盈找到了季婆子,已说明了七七的身世,又给了一大笔钱,早将七七接回了商府。 这事情在荷塘村闹得沸沸扬扬的,季婆子面上无光,季南山又失魂落魄,季婆子干脆拿着钱财在衢州府置了一处宅院,带着季南山远走了,走时还将三叶镇小吃店里的现银都带走了。 那沈碧盈接了七七进府,养在了身边,却未允准商传祥纳七七娘进府,只拨了个小院将她养在了外边。商传祥想到如今的“桑榆”已回归那单纯的性子,只怕接回府中未必能过得自在,也就点了头。而“桑榆”能重回少爷身边,已是千恩万谢,只求时不时能看一眼七七,对这些安排也并无异议。 说完这些事情,孙溪和还特意对牧桑榆道:“如今,他们都各归各位。你也只是你自己了。”他放轻了语气,趴在小亭中的石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木盒,微微笑着,小小声地说,“你知道么?我很高兴。如今,你只是你自己,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了。” 孙溪和其实也不过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在古代,自然这个年纪的人早已结婚生子,三十而立。而其实对于牧桑榆这个现代人来说,他的确不算大。甚至比起现代三十二岁的她,还要小上几岁。只是他年少遭逢变故,行事沉稳有度,更显成熟罢了。 牧桑榆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他之前的纠结与痛苦。之前,她有夫有子,从来不去多想细想;如今她又只是一缕幽魂,又如何能去多想细想。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孙溪和都是牧桑榆所见识过的人中,真真出色的人物。他风雅斯文,气度翩翩,知识渊博,性情和善;布衣不掩其洁质,华服更见其贵气。牧桑榆觉得,哪怕她此时不是一缕魂魄,便是一个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的女子,也从私心里觉得实在配不上他。 许多时候,孙溪和对着盒子满面含笑地喃喃自语,面上似乎都能放出光华来;而牧桑榆就静静地离他几步疑惑地看着他,静静地思索: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一开始她觉得是因为“桑榆”实在是青春貌美;可从他对“桑榆”随商三少离开而无动于衷,又觉得自己错了。后来她又想,那估计是喜欢她的内在?想到这里,牧桑榆自己都有些脸红,一个半文盲的她,何谈内在?最后她甚至觉得,一定是孙溪和的思想境界太超前,追求的是柏拉图式的恋爱…… 所以,这些时日,他常常是欣喜的,而她常常是迷惑的。 孙溪和这三个月来的表现,牧桑榆都看在眼里。迷惑归迷惑,她觉得自己似乎渐渐地被感染了。 他,那么优秀地一个他,放在现代虽说不是小鲜肉,但绝对是男神级别的吧,居然那么深刻地喜欢她。已经三十出头的牧桑榆,渐渐地有些少女心在蠢蠢欲动了。 如果没有道德、伦理等足够强大的理由来阻碍,孙溪和,实在是让人难以抗拒。 第49节 牧桑榆是心动了,可心动了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只游魂野鬼,附身于念珠之上,就连想开口与之交流一二,都得开坛做法用扶乩来折腾。孙溪和又没有灵目,既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对着一串念珠如此魔怔,世人会觉得他疯了吧? 他才二十八/九的年纪,正应该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娶一位秀外慧中的妻子。与他颜值相配的,灵魂共鸣的,可以一起花间小酌,可以一起焚香奏乐,从此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如果没有为之心动,牧桑榆估计不会越审视自己越是自卑。他的爱意越浓烈,她的自卑越深沉,九九八十一日临近,牧桑榆竟然已打定了“装死”的念头。 或许不该说“装死”,她已“死”得够彻底,她想装“魂飞魄散”,想装成永远都无法恢复神智,永远都只是一件死物的样子。 懂得扶乩之术的老道长终于来了,法坛也设好了,香也燃了,咒也念了,装满细沙的木盘表面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声息。 老道士很疑惑,使出本领又试了一次,还是毫无动静。孙溪和面色已是惨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道长,这是怎么回事?她……她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没有恢复?” 老道士还没有说话,老主持说话了:“不应该啊,她有功德金光在身,魂魄未散,又受滋养,不该如此啊。” 老道士看看孙溪和,再看看老主持,似乎觉得有些面上无光,目光直楞了半晌,忽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老主持惊呼道:“这是……” 老道士哼一声道:“就是你想的。” 说完小心翼翼极为珍惜地滴了一滴到念珠之上。几乎是刹那间,念珠便光芒闪烁,持续数息方散。 因为牧桑榆是魂体,所以法坛设在了寺院后的树林中,这里本临近佛寺,罡气弥漫,鬼怪妖物都是躲着走的。只是扶乩之术本就是召引神魂的法术,后面老道士所拿出的又是滋养神魂的宝物,两般作用之下,孙溪和忽然觉得周遭一阵冷意袭来,似有怪风吹至,令人胆寒。 老主持解下袈/裟,往孙溪和身上一披,冷意陡散。接着他口宣一声佛号,随即念起佛家真言来,不过数息之下,一切似乎平静了下来。 老主持示意孙溪和已然无事,接着对那老道士无奈道:“你这毛躁性子看来无悔改之日了,那东西便是要用,也当做些准备才是,无端招来觊觎,你又袖手旁观。” 老道士似乎很是生气,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要走人。孙溪和大急,连忙拦住道:“道长,莫要动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能告知?” 老道听他一问,更是气得狠了,脸都胀红起来。一挥手扫开孙溪和,竟自顾自就走了。 那老主持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强自按捺,抿了抿嘴角道:“孙施主莫急。道长白白损失了宝物,难免心痛。倒也是女施主的造化。”说完转身对着念珠道,“女施主,如今扶乩是不行了。到底因何缘由你不肯现身,可否与老衲说说你的苦衷。” 老道士的液体一滴下,桑榆便知道是宝物,因为她神魂一颤,舒服得简直如同飘在云端跳舞一般,等她渐渐平息下来,只觉得神魂仿佛强大许多,五感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知道是阴差阳错地得了场造化,本就想赶紧现身道谢并致歉了,不料那老道士气愤之下,走得也太快了些,竟然还没来得及。 此刻老主持发问,牧桑榆当即现身出来,矮身行礼道:“对不住了老禅师,还有那位道长,真是对不起。” 行完礼,桑榆才发现,自己神魂如有实质一般,竟然不再飘了,而是稳稳地站在地上。她一下子更是惊讶起来。 竟平白得了如此宝物,牧桑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107章 :可还能活 孙溪和应该是有些伤心, 他不再啰里啰嗦, 也不再笑意满面。 他照旧每日都前来寺院, 待牧桑榆听完早课,前去看她一眼,简单说几句话,告诉牧桑榆他在忙什么后,便告辞而去。 牧桑榆心中十分失落,也知道是自己避而不见的行动伤了他的心。看到他的样子,牧桑榆甚至恨不得立刻跟他和好,告诉他自己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有几次甚至冲动得现身出来,觉得话都到了嘴边, 都想去找老主持帮忙了, 可最后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说了干啥!人鬼情未了?! 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以后就跟一个鬼魂在一起孤独终老、无人送终? 牧桑榆本来跟着听功课、修佛法、养神魂,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了几个月, 如今这几天, 却因为孙溪和而躁狂得什么都做不下去。 就在牧桑榆即将失控的时候, 孙溪和却慢慢调整了情绪。他又开始带“牧桑榆”外出了。 原来他在山中离寺院不远的地方, 寻了片景色清幽之处,在山下雇了几个盖房子的匠人, 与他一起搭了三间土泥木屋并左右厢房。 正屋铺的青瓦,虽是土墙,却做了双层土坯并厚厚的泥皮子,最外侧又钉满了树皮,十分的结实。窗户也开得很大, 屋里光线充足。木工匠人给打了木床、木桌、木椅、木凳,都是未经修饰的最原始的状态,样子看上去难免有些粗糙,实际上做工却是极好,表面都又平又滑又顺,一点小刺都没有。 厢房房顶都铺着厚厚的长茅草,墙皮虽比不上正房,却也较平常人家厚重许多。左厢房有两间,主要是厨房和粮仓,厨房又是个套间,里侧是炉灶,外侧是饭桌。右厢房两间的地方做了一个大套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个会客的小堂屋,堂屋门上挂着一把锁头。 孙溪和带着“牧桑榆”边走边看,到了右厢房这里,对她道:“有件事我要跟你报备下,这间屋子是给季秋白预备的,她过一会儿就被送过来了。” 孙溪和虽然看不见,牧桑榆却正站在他的身侧,听到他的话,牧桑榆愣了一下,心里头忽地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季秋白,深爱着孙溪和的季秋白,他这是接受了她,把她接过来了么? 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拒绝吗? 牧桑榆心里竟然微微泛酸了。 接着牧桑榆又有些气恼。他这是报复吗?带她来看他们日后的居所?! 忽然,牧桑榆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侧头看过去,等着孙溪和的下文。 果然,孙溪和沉默了半晌,又慢慢道:“秋白是那太子府管家之子的小妾,此次事情她也难逃株连,据说是要被送入那等烟花之地,此事由我而起,我不能坐视不管,便用了些法子将她救了出来,只是从此她只能是隐姓埋名地过活了。” 牧桑榆盯着孙溪和,心里微微酸楚。 是的,孙溪和此时只是抱着解救季秋白的想法,但他将她安顿至此,两人朝夕相对,秋白又对他情根深种,说不定会有日久生情的那一天。 可是,再怎样,也不能放着季秋白不理。 牧桑榆心中纠结,再次看向孙溪和。 孙溪和似有所觉,竟然也微微向这边转过了身子,对着她柔声问道:“正房左右两间,我们一人一间,可好?你陪我隐居此间,了此余生,可好?” 寺中早课时辰挺早,此刻也不过是旭日初升的清晨。初秋的日光,和煦中带着微微的暖意,映在他好看的侧脸上。 许是今日算乔迁之日,他一身簇新的青袍,气度儒雅不凡,又如此温柔小意地请求着她,牧桑榆情不自禁地就点了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便说了声“好”,说完又想到他也听不见,牧桑榆心中再次钝痛起来。 从在现代被背叛后,这是第一次,牧桑榆抬头看向天空,虔诚地祈祷起来:“老天爷,我想活,我想活过来,我想……和他在一起。” 孙溪和将牧桑榆“请” 进她的房间,拿了一卷医书坐在堂屋中读起来,应是等候季秋白的到来。他却不知,牧桑榆的神魂已然去了寺院老主持那里。 老主持新换了一串念珠捻在手中,不知是不如被牧桑榆占了的那串更圆转如意,还是听了牧桑榆的话有些震惊,他的手顿了一顿,才又继续捻了下去。 “女施主说想活过来?”老主持确有些吃惊,他沉吟半晌道:“民间确有还阳一说,那老道也颇擅此类神通……”,说到这里,老主持似乎想到了那老道士老友吃瘪之事,竟又停了一停,才又说道,“就是老衲也有一二手段,只是无论如何,还魂之术,需要肉身还在,并且保存完好。女施主你……肉身不在,老衲想来,你也并非是想夺舍于人吧?莫非你是有话想说,有事需做?若是如此的话,倘有心甘情愿之人,倒是可叫你附身一段时日,只是不可长久,否则与人有损。” 桑榆闻言,不由得神色哀哀,沉默起来,而她脑中又不由自主浮现出孙溪和的样子来。对于他,桑榆真是说不出有一分半分的不好来。 其实,自从在现代被背叛后,桑榆就对于情情爱爱没什么复杂的想法与期待了。 现代的桑榆虽然是个娃娃圆脸,脸盘却不大,生的虽没有这里的七七娘那么娇艳,却也是清秀可人的,特别是留长头发的时候,也是女人味十足。只是后来当了园长,为了显得更有事业女性的范儿,特意剪了短头发。 所以其实她在现代的丈夫,要单论相貌,那也是白白净净、英姿勃发、挺招人儿的。但又怎样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所以她穿越而来,带着大肚子呆了几天,看了黑丑的季南山,不仅不觉得难看,反而觉得长这样子挺安全,而且季南山的性格也不像她之前的丈夫般,而是朴实得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桑榆觉得,既然天意如此,既然做不到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既然这个家除了穷点没啥,这个男人除了丑点没啥,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直到最近,真正的桑榆醒来,她成了孤魂野鬼,她看到了孙溪和怎样对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有了身份的牵绊,没有了伦理的约束,她,真真正正的牧桑榆,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什么才是安全感。 如孙溪和这般,即便她是孤魂野鬼,即便与她甚至未曾谋面,即便孙溪和相貌堂堂比她前世丈夫强上几倍,即便孙溪和才华横溢甩她前世丈夫不知道多少条街。可牧桑榆心里,就是满满都是安全感。 牧桑榆想了半晌,笑了,她对老主持缓缓地跪了下去,一字一句地道:“大师,我还没谢过你,请受牧桑榆一拜,谢谢你没有让我魂飞魄散,还送了我一场造化。” “我的确没有肉身,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大师能看见我,估计早也奇怪我的装束了,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家乡与这里完全不同,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怎么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是的,大师,我不想夺舍,纵然我如今神魂强大,想来夺舍并不算难。可我真的,真的想陪着他,请大师帮我想想办法,比如大师常说的功德金光,比如我如今强大的神魂,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拿出来交换,只要让我能陪着他,哪怕时间不长,三年五载,也足矣。” “纵使不能恢复人身,能与他交流也是好的。求大师帮我想想办法。” 老主持一直沉默地听牧桑榆说完,又过了半晌,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念珠,伸手向前虚扶一把,示意桑榆起身,口中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也的确好奇,女施主缘何而来,但总是有缘而来,因缘而聚,遇到老衲也是一份因果。老衲信任女施主的为人,可以将那魂体还阳之术传你,若万一有幸,恰好遇到那轻生而去之人,或可附身还阳,只是此事实在也是难得遇见,且有条件在先。一,那人必须是女人;二,必须其神魂已去而身体犹温,早一刻迟一刻都不行;三,你如今神魂虽强大,还阳之术却也要看天意如何,事后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身魂相融,融不了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四,即便是相融甚好,最多也不过活个十载光景,需知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时日一久身子便会出各种问题,直至……这点,想必女施主前事不远深有体会。” 桑榆知道老主持说的是她与七七娘双魂相融,后又被挪挤而出之事,便点头相应,表示明白了。 不料,老主持却又摇摇头道:“不,女施主并未明白。你与那位桑榆施主双魂共存,因那身体主魂在体内,你其实并未受得什么苦楚。若身体主魂不在,是夺舍之躯,越到后期越是病痛缠身,痛楚难忍,那是上天在催去。你可懂?” 桑榆点点头。老主持又道:“要学?” 桑榆斩钉截铁道:“要学!请您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上班了,不过近期刚刚把事情理顺,应该可以陆陆续续更新了。 这篇文拖拉几年,好多人劝我,赶紧结尾得了,能写新的写新的,不能写也不用惦记着了。因为现在追文的人少了,没什么利益可言了,但我不想这样。能赚点钱当然是好的,但我主要是因为想写故事,我喜欢钱,但更喜欢我的故事。 最近我把后文重新构思了一下,不妨剧透一点,我不仅不会草草结尾,后面还丰富了内容,甚至改了大纲,让故事更有意思。 这文让我对追文的亲们很愧疚,所以我就更要尽力写好一点,算是对大家支持的一种报答。 再次感谢大家!感谢不离不弃的亲们。 北北 4月16日 第108章 :再见秋白 季秋白过来的那天, 很不巧, 山里恰好下了雨。她披了一件灰青色披风, 擎了一把油伞,披风下摆溅了不少泥水又沾着些许草叶,一双绣花鞋早已湿透,被泥水包裹不辨颜色,样子着实有些狼狈。 但牧桑榆看到的却不止这些:秋白一只手擎伞,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披风的两侧衣襟,两只眼睛秋波点点,眸子深处若繁星般灿烂,她打量了一眼这座山中简陋的小院, 而后目光便紧紧追随着前方正在缓缓打开院门的孙溪和, 眼神不停在他略显消瘦却十分挺拔的背影上逡巡,唇角更忍不住地微微上翘, 心中的喜意, 简直是怎么忍都忍不住。 孙溪和将她引入院中, 又低声嘱咐了几句。“站”在院门口的牧桑榆看到季秋白摇了摇头, 便扭身跑向了柴房与灶间,不多时, 厢房一侧的屋顶上就飘起了缕缕青烟。 桑榆揣摩情境,不难想到:估计是孙溪和要让她赶紧换身干净衣裳好休息一下,而季秋白拒绝了,孙溪和同样是冒雨而来,她要赶紧烧些热水, 伺候他梳洗吧。因为假如她是活生生的,看到雨中前来的心上人,先想到的也一定是怕他着凉。 果然,季秋白烧好热水,先端去了正房屋中给孙溪和用,才肯自行端了一盆去另一侧厢房居所。牧桑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她的屋檐下,听到屋里传来季秋白愉悦的歌声,哼的是一曲乡间小调,嗓音明丽,语调欢快,唱完后,桑榆听到她低低地笑出声来。 牧桑榆伸出在她自己眼中半透明的手,看着雨水不受任何阻挡地哗哗落下,出神了一会儿后,慢慢地向着院门外“行”去。 是的,她不是飘,而是一步步地走。她也不知道这代表着她的神魂强大到何种程度,只知道如今这遍山的野林子,已没有她不敢涉足的地方。无论是那些丝丝的阴风,还是那些弥漫地浓雾,牧桑榆所过之处,几乎是立时清净下来。牧桑榆甚至一直走到过山的另一侧,到了那老道士的道观周遭。 她身后一丈远的地方,雾气弥漫,阴风飘渺,翻滚不息,甚至有几股强大些的黑雾试探地向她身后近处行去,牧桑榆察觉到,便向后望了一眼,那几股黑雾便又倏地一下,退了回去。 道观忽地响起三声钟响,清越悠远,桑榆听得心神一震,略觉不安,而她身后的黑雾却如遭大敌,刹那分崩离析。她又待了半晌,却没有再听到钟声响起,也不知道这钟声是个什么意思,便又在那儿呆站了半晌,忽然耳畔清晰地响起那老道士的冷哼声,倒把牧桑榆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观主不喜,便又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道音观,钟鼓楼,那老主持居然正和老道士一处,他们在楼上居高而望,目光正向着牧桑榆离去的方向。 老主持手持念珠,单掌立于胸前,念了句佛号,并没有回头,只道:“日日来拜你,也算差不多了吧。那物事虽算珍贵,但你又用不上……” 老道士哼一声道:“弄这么大阵仗,是来拜我还是来吓我,这一山的妖魔鬼怪原本都乖乖烕在深山老林里,好好地‘死’着,这儿正好来了个大王,居然胆气大到也开始出来闲逛了,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都要欺上门来了。” 老主持摇摇头,不再言语。 老道士却仍不满意,继续道:“听经吧,接着给她听经吧,连大清音钟都不怕。” 老主持无奈道:“那大清音钟乃邪祟克星不假,可她是邪祟吗?你看她头顶那闪闪发亮的功德金光,让我几乎以为她是转世受难的哪位菩萨。” 老道士也皱眉了,心下也是纳罕,半晌才道:“这得是多少人诚心祝福才能积来,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真是香火之力?” 两人在雨中一起沉默起来。 牧桑榆又一路走回了小院。天已近午,季秋白正在灶间张罗着吃食。牧桑榆看到她在做竹筒焖饭,还有红烧肉。不禁想起了荷塘村的往事,想起季婆子的哭嚎,如今竟有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之感。 还有七七,想起七七来,牧桑榆的心就钝钝地疼。 第50节 吱呀一声,正房堂屋的门开了,孙溪和走了出来。他神色有些焦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了几圈之后,又出了院门去。不一会儿又进了院门来,慢慢地走到了灶间来。季秋白连忙站起身来道:“先生可是饿了?且请稍待,饭马上就好了。” 孙溪和看到了竹筒焖饭,也看到了红烧肉。他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在这里?”然后又道,“回屋去好不好?” 季秋白有点茫然地站了起来,有些怔然地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好的先生,我这就回去。”说完便缓缓地走了出去,走到院子里又向后望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孙溪和关上了灶间的门,忽然笑道:“你在这里,我早该想到,你最喜欢做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于烹饪一途颇有想法,做得东西也很美味。”然后又道,“你爱在这里,我便陪你在这里,好不好?” 说完,他面色已一片平静,自行走去灶间,盛出米饭,坐到桌前吃了起来。他吃的不多,很快便吃完,接着又拿了一个碗,盛饭放肉,放进食盒,拎了出去,牧桑榆见他敲开了季秋白的房门,说了两句什么,季秋白点点头,接过食盒,关上了门。 孙溪和回来灶间,洗碗收拾,然后沏了壶茶,又自怀中摸了本书出来,就坐在灶间读了起来,神色平静而愉悦。 牧桑榆看看烟熏火燎的灶间,有些心疼,想道:“他又是何苦?谁会跑来灶间读书?这里窗子小,光线弱,伤眼。”不料,孙溪和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他竟是陡地站起身来:“桑榆!是你在说话么,桑榆!” 这下子将桑榆也吓了一跳,她看着摔落在地面上的书,一时也是怔了——她……没说话啊!不是,他能听到她刚才想的?! 牧桑榆心里蓦地一烫,激动地难以自抑。难道,难道他们可以用思想交流?! 她想继续试一试,却真的害怕,怕只是空欢喜一场,一时之间,在试与不试之间,竟然犹豫起来。 孙溪和却是焦急起来,他耳朵侧了侧,仔细听了一会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他再也忍耐不住,冲出门外大喊起来:“桑榆!桑榆!桑榆你说话,桑榆!” 对面的厢房门忽地被人拉开,季秋白脸上犹自粘了些饭粒,她吃惊地看着孙溪和失态的样子,又左瞧右看,寻找着桑榆的身影,却哪里能看到什么!渐渐地,她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哀伤与同情之色,她觉得为了那个女人,先生已经魔怔了。而那个女人呢!她听说了,那个季南山的女人,又跟着商家少爷了! 为什么呢?季秋白十分困惑。即便她看不上季南山,想另攀高枝,商家少爷如何能与溪和先生相提并论?难道她真是纯粹是为了钱财,觉得先生不如商家少爷富有?! 季秋白越想越是激动,甚至为了溪和先生而生起气来。是啊,那个女人,就是喜欢钱财的,她抛头露面,一直在想办法挣钱挣钱,似乎怎么都觉得不够的挣钱。如今勾搭上了商家少爷,终于不用自己挣钱了,下半辈子的锦衣玉食唾手可得,她便去了!这样的女人,怎值得溪和先生挂怀?! 季秋白忍不住心头的火气,脱口而出道:“先生,那等水性杨花、一嫁再嫁、爱慕虚荣的女人,怎值得你为她如此伤神啊!” 孙溪和愣住了,牧桑榆也愣住了。 季秋白看孙溪和神色终于平静下来,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马上小跑了过去,竟然一下子跪在了他身前,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知道,我虽未曾失身,却也已嫁过人,更加配不上先生,我不求别的,这辈子只求跟在先生身边,伺候你,侍奉你,做个丫头。等先生将来遇到真正的名门闺秀,娶了夫人,秋白也一定好好地侍奉夫人。请先生忘了她吧,不要再自苦了,秋白真的很心疼。” 孙溪和直直地瞅着季秋白,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唇角一弯,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桑榆呆了,季秋白也呆了。桑榆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而笑,季秋白却显然是被那个笑容所俘虏了。 季秋白觉得胆气越发的壮了,她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用尽了勇气,声音却还是越来越小:“先生,秋白还是清白之身,我愿意,我愿意为先生做……任何事情。” 说完,她似用尽了平生的勇气,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孙溪和又笑了,这次他竟然笑出声来,惊得季秋白顾不上害臊,抬起头来看着他。孙溪和忽然伸手自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递给了季秋白道:“这里是些银两,足够你生活个三年五载。院后我已垦出几亩田地,无论种些什么,日子总是过得下去了,地契就在主屋床头柜子里,都归你了。我们虽相识有旧,却男女有别,不便住在一处。你不必再住厢房了,这个院子也归你了。” 孙溪和笑意盈盈,心情简直无比的好,他对季秋白道:“或者三年五载后,风声过去,你也可变卖了这些财产,重回乡下老家,这些你自拿主意吧。”说完,他虚扶一下,示意季秋白起身,又对已惊呆了的她道,“她要好了,秋白,我们再去寺院住一阵子,待她大好了,天下之大,我们尽可去得了。我要带她走遍山山水水,寻幽访胜,悬壶济世,此生,再也无人可将我们分开了。” 孙溪和说完,一振衣袖,郑重地揖礼道:“承您厚爱,愧不敢受。就此告别,万望珍重。”然后转身便向院外行去,边走边小声道,“走了,你再不出声,我可要生气了。” 牧桑榆没有出声,也出不了声,她明白孙溪和的意思,便试着想到:“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又被你吓了一跳。” 孙溪和也试着想了一下,在心里默默道:“桑榆,你吃醋了,我很高兴,我说不出的高兴,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心意得到回应,更让人高兴。”停了停他又想到,“你可以害羞,却不可以不出声,知道吗?我很怕,怕感觉不到你。” 牧桑榆叹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忽然被季秋白的大喊打断了。她回头看去,季秋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院门边,泪流满面地大喊道:“先生!你不要走,秋白错了,先生!秋白再不敢了,先生!你不要走……秋白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但求你,求你了,不要走。” 孙溪和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也放大声音回了一句:“秋白,好好过活,珍重。” 孙溪和向寺院方向走去,又在心里对桑榆道:“我们去找住持,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你快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内完结哈。 第109章 :桑榆重生(上) 距离秋白进山的那场秋雨, 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 桑榆与孙溪和一起住在寺院的客房里, 几乎每隔几日,孙溪和便求老住持帮忙看一下桑榆的神魂恢复程度,也曾试验着带桑榆去蜀都京中,以及更远的衢州府,最后,终于确定了桑榆的魂魄已安,可以随他天涯海角。 三十几岁的牧桑榆,谈起了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与孙溪和在一起的日子, 她感觉自己“虽死犹生”。孙溪和看不到她, 却竟然时时刻刻感觉得到她,察觉得到她的小情绪, 她虽然“隐身”着, 却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有时候桑榆会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孙溪和, 看他俊朗的面容, 从容的气质,挺拔的身姿, 无一不让她欢喜,她才知道,她虽然两次嫁人,却直到此刻,才知道两个人相爱, 是什么滋味。而渐渐地,孙溪和竟然能精准地回头望向她的位置。她曾经吃惊地询问原因,孙溪和平静的脸上竟然悄悄起了一层红晕,垂目道;“桑榆,我能感觉到,你一直在盯着我看。” 接着,便轮到桑榆害臊起来。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桑榆多半会悄悄发起愁来。她不知道这样与孙溪和“在一起”是对是错,对他是好是坏,且不说什么阴阳相隔无法真正在一起的问题,光是在现代看的那些“鬼缠身”致病致死的例子,就让她胆战心惊。 孙溪和打算带她出行的前夕,她终于忍不住了,想请教一下老住持。正好孙溪和最后一次带她来寺院,要找老主持辞行。 孙溪和在寺院门口下马,老主持难得一闻的急切声音却自身后传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孙施主,性命攸关,快快随老衲前来。” 桑榆见老主持额上都冒了汗,实在有些纳闷,便先行了过去,问道:“住持,何事让您如此焦急?” 老主持道:“你快快跟我来,唉,造孽啊,老衲的错,罪过,罪过。” 桑榆见他竟然是往季秋白居住的山间小屋方向走去,也跟着着急起来,心想,难道是季秋白出了什么事儿? 孙溪和显然也想到了这层,飞快地追上了他们的脚步。 再见到季秋白的一刻,桑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季秋白竟然瘦得脱了相!她躺在厢房的榻上,双目无神,出气多入气少,竟是一副将死的样子。 是的,她快要死了,因为桑榆发现,季秋白竟然眼睛一抬,直接地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将死之人,又怎能看得到她呢! 然后,季秋白冲她笑了,那笑意含着欣慰,也含着满足,更含着些胜利的滋味。季秋白努力地对她说了几个字,但她早已脱力,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极小,桑榆却很清晰地听明白了,季秋白对她说的是:“桑榆?身体……送你!” 然后季秋白转过了眼睛,直直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孙溪和,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温柔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至死,季秋白的脸上,都蕴着笑意。 顾不上看孙溪和什么反应,桑榆心念一动,便去到了厢房另一侧的灶间,果然,柴堆无柴!灶上落了一层薄灰! 季秋白竟是自愿的,活生生的,将自己饿死的!再结合她临死前那句“身体送你”,爱一个人的执念,可以让人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吗?牧桑榆忽然抱紧了双臂,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溪和!”桑榆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在!”不知什么时候,孙溪和竟也走到了这边厢房来。 “秋白她……她……”牧桑榆牙齿打颤,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孙溪和安抚道,“她,执念太深,竟……实在可惜可叹。事已至此,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跟秋阳与梨花交代。” “不行,我不能,我不要。”桑榆心里实在无法接受,激动地喊道,“不行,我做不到,我虽学了还阳之术,我却接受不了就这样变成秋白。不行,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再顶着别人的脸,冒充别人的名字,去过别人的人生……” “好,好,我们不做,我们不要,我们……好生安葬了她吧。”孙溪和的声音低沉而沉痛地道,“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 那边厢房门口,老住持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位女施主,经常去庙里上香,也偶尔吃顿斋饭,那一日在后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听到了我与那知机老道的谈话。六日前,她又得知了你们预计这几日要离开的消息,特意拜托了老衲,说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在你们临走时相告。谁知,竟是这样的事情。” 老住持道:“事已至此,牧施主……唉,罢了……待老衲为她颂经助她往生吧!” 牧桑榆走到孙溪和身侧,心头一团乱麻,烦乱不已,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些什么,她忽然想到了远在荷塘村的季秋阳与梨花嫂子,谁能想到,季秋白竟然就这样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桑榆心中百感交杂。 这般正纠结无措中,忽地听到老住持大喝一声道:“孽障,尔敢!”随着喝声,更是扬起了佛珠。 孙溪和连忙问道:“住持,发生了何事?” 老住持快速道:“她心愿未了,不肯往生,隐有化煞之象。一旦化煞,再无转生之望,老衲不能容她化煞伤人,只能让其灰飞烟灭了。” 桑榆忙过来道:“化煞?什么是化煞?” 老住持道,“简单地说,就是化为厉鬼。” 桑榆看向床边,果然隐见床榻上黑气弥漫,那黑气与时常跟随她满山游荡的黑雾颇为相像。桑榆虽说不清楚心底对秋白到底是怎样个感情,但哪怕看到梨花嫂子份上,也不能就此叫她成为厉鬼,甚至灰飞烟灭。 她想到,似乎那些黑雾都比较怕自己,因此便往床边行去,眼见那黑气略微收缩,有了反应,桑榆更觉有用,便径直往前一步。谁料,那黑气竟是回缩后速度加倍直扑她而来,桑榆吓得闭上了眼睛,接着一阵眩晕,眼前一黑。 在昏睡之前,桑榆似乎听到了老住持喊了句什么,但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虚弱,真的无力再调动五感,直接晕了过去。 黑暗中,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虚弱感始终伴随,桑榆发现自己的神魂似乎被禁锢住了,她试探着想冲击困住她的牢笼,却不得其法,反而每次都搞得头痛欲裂,她又试着与孙溪和沟通,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寂。 那种头痛的滋味实在难忍,桑榆只想积攒力量,尽量下次成功,便按捺了几日。这日终于觉得神魂大安,再次用力冲撞,没想到,真的叫她见到了天光。 桑榆缓缓睁开眼睛,外面正是清晨时分,寺院的早课钟声刚刚敲响,她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孙溪和”,却还是没有反应,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左右一看,却发觉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而孙溪和正趴在她的腿边,沉沉睡着。 桑榆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将手举到脸前,看到了一个肤白瘦削的陌生手掌,她又摸了摸脸,同样是瘦削的巴掌大的脸蛋。 桑榆知道,她没有用还阳之术!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季秋白!她要怎么办?想到季秋白之死,桑榆更是说不出什么心里是何滋味。 忽然,桑榆听到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之声,她看向床边,果然是孙溪和,他干净的面庞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杂乱的胡茬儿,头发披散着,流泪望着她道:“桑榆,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桑榆。你若再不醒来,我便陪你去了。” 说完,孙溪和将床榻旁一个木几上的小碗端了起来,几步走到屋外,连碗一起扔了。 那是**?桑榆心头一颤,接着一阵后怕,慢慢地心底郁积出气来,她张嘴说了第一句话:“秋白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任性地死,是最不负责任的了。” 她虽有气无力,但许是心中动怒,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十分铿锵有力。孙溪和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倚在门框处,初升的朝阳映得他侧脸光芒万丈,桑榆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叹息:“果然是你,早上好,桑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Ψ黎朔Ψ亲的地雷。惭愧。 本文会在一周内完结。 第110章 :桑榆重生(下) 孙溪和是大夫, 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医术高超的孙大夫, 近些日子, 以煎药的热情与细致,研究起了食疗方子,洗手作羹汤,一点一点地,将虚弱到极致的桑榆,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桑榆觉得,天赋这种东西,真是没法说理。孙溪和做饭的滋味稀松平常,却能做出美味的药膳来。 这些天她的身体不断地恢复着, 虽还是虚弱, 却已经能下床来走动了,只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郁郁寡欢。 能动了之后, 她一点点收拾起了季秋白的东西。季秋白在这里住的并不久, 桑榆只收拾出几件换洗衣裙, 一根老银钗, 一把篦子,一把木梳。桑榆把这些收拾到一个青布包袱里, 经常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她想起与季秋白的初见。 彼时,她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纤白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肉, 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桑榆与季南山正修缮草屋,而她来帮忙,默默地干着活儿。桑榆试着跟她搭了两句话,她却只顾着忙手头的事儿,不理人。 她想起荷塘村雪灾。 那时她已察觉孙溪和对桑榆的心意。当时她很坦然地说:“因先生的关系,我对你有嫉妒之心,但也因先生的关系,我信任你。” 她想起季秋白为了孙溪和,离家出走只身入蜀都;为了孙溪和,甘愿嫁人做小妾;最后的最后,命都不要了,算计好时间,安排好一切,选择了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成全他。 桑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方面,季秋白奋不顾身的爱,让她觉得震惊;另一方面,孙溪和居然准备了**,预备为她殉情,更是让她震惊。 她跟季南山过了几年日子,季南山失去她,也的确消沉难过,却远没到为了她而去死的地步。她能感觉到孙溪和对她的爱,却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 如今已入了冬,这天傍晚,山里飘起了第一场雪。 桑榆套上一件宽袖连帽狐皮大氅,将帽子一扣,便缓缓走出了大门。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树林边缘,那里有孙溪和给秋白做的衣冠冢。 后方孙溪和跟了上来,撑了把黑色油纸伞,行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轻声问道:“桑榆,你这些天一直有心事,想和我聊聊吗?” 桑榆有点钻牛角尖,忍不住抬起脸来看着他问道:“你仔细看看,这张脸,你也是熟识的,你真的分得清这是季秋白还是牧桑榆吗?” 第51节 问了她却没想从孙溪和那里得出什么答案,说完她便又紧接着道,“这个世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我觉得说不定这里是一个梦。是啊,一个人的灵魂,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栖息在不同人的身体里,甚至没有身体也可以独立存在,附身,夺舍,还阳,滋养神魂的宝物……我觉得我是在打一个设定很乱的游戏,我觉得只有做梦,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解释清楚。” 桑榆看着孙溪和的眼睛,接着道:“我说的这些你听不懂是不是?简单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长得也不多么漂亮,家庭也很普通,也是需要很努力地生活……” 孙溪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抢了她的话:“我有一个妹妹,她叫公孙尚瑜,现在蜀都皇宫中,是皇上的瑜妃。她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那医术高超的叔父的女儿,是我公孙家除我之外,唯一还活着的人。” “她叫尚瑜,你叫桑榆,你们的名字,几乎是一样的发音。” “她是个天真活泼也很贪玩的女孩儿,因我在叔父家常住,她就跟我嫡亲的妹子一般无二。” “十九岁那年,因缘巧合,我救了蜀中的圣上,当时他不知何故深入我西京腹地,走露风声引来西京朝廷的追杀。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只是作为一个大夫,我救了一个病人,又信了这个病人的一番谎话,激起了少年意气,帮他逃过追杀。却因此举,被西京朝廷认为通敌叛国,连累一家老小几乎全部丧命。那时尚瑜还小,在附近村落里一户小孩子多的人家玩耍,那人一家有好几人都被叔父救治过,整个村子都受过叔父医术的恩惠,他们将一个同龄的女孩子当作尚瑜,交给了朝廷。” “桑榆,你看,我跟秋白一样的,她被算命先生批为刑克亲人,我的家族有近百口人,全部间接因我而死。如今,秋白也是因我而死,我是最最不祥之人。蜀中的圣上,可能是知恩图报,也可能是见我医术不错,也可能是愧疚之情,尚瑜八岁来蜀中的那年就封了妃子,被蜀中太后抚养长大,这些年在宫中,有圣上与太后爱护,过得还不错。” “我故国难回,甚至不知道该把哪方视为仇人,又心怀歉疚,无法安享荣华,在太医院供职一段时间后,去医联会挂了个闲职,最后干脆化名孙溪和,游方天下,治病救人,寄情山水之间,以期忘掉过去。” “我第一次见七七娘的时候,那时你还没在,我就觉得她怕是要寻死。没想到你来了,所以我看到了你怎样努力地活着,我开始觉得生活挺有意思,吃饭不仅仅是为了活着,再苦的日子,再难的境遇,用心过也会越来越好。在荷塘村,遇到你之后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平静的日子,我不再日日心怀愧疚,不再夜夜噩梦缠身,饭菜有了滋味,就连日头也有了温度。旁观你的生活,变成了我的一剂药,渐渐我发觉,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特别能带动别人,所以你身边又那么多愿意帮你的人,梨花嫂一家,我,季连水一家,还有陈二,沈家姐弟……” 孙溪和说了好多,根本没给桑榆插嘴的余地,最后他扳住桑榆的肩膀,轻声问道:“是,你现在变了另一副样子,所以你的力量就到此为止了吗?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好好生活吗?” 桑榆没想到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孙溪和,心里竟埋藏着这样的深仇,有着这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她又想起这半个月来,经常来山里送吃穿用度的豪奢马车,看了眼自己穿着的狐皮大氅。 孙溪和似乎真的与她心意相通,说道:“这些都是尚瑜送来的,说来我也好几年不敢去见她了。” 桑榆感觉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少了许多,她问孙溪和:“你一贯过得清苦,是为了给我养身子,才接受妹妹的帮助吗?” 孙溪和听到桑榆口中的妹妹二字,温和一笑,柔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尽我所能,给你许多许多,给你最好的。我希望你的后半生,不必为了钱财操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桑榆,”孙溪和叫她,“老天以各种方式给努力的人机会,给你,给我,也给秋白。我从没想过,你,我,秋白,会有这样的缘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秋白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她想要的,就是不知道,你……想要我吗?” 孙溪和的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听得桑榆心头一震,接着她心跳急速飙升,脸蛋似乎瞬间就红了,心跳的速度简直让她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她看向季秋白的墓碑,才把心跳强行地按捺下来。半晌后,她小声说道:“我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其实是谁都没有关系,我可以做一个全新的我。我想换个名字,就叫白牧秋吧,你觉得好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在这里结束吧。感谢这几年一路陪伴,不离不弃的读者亲们。 在结尾的时候,终于把秋白的线接上了。之前说过,秋白跟溪和先生有很大关系,是很重要的配角。 其实我曾经设想让桑榆回到现代再结尾,但那样,会拖得比较长,我最后决定在番外里写写现代的事情,因为这涉及到桑榆为什么有功德金光的伏笔,总得给出答案。以及《丑夫》的文名,也会在番外中扣题。 这个文拖得时间比较长,是个超级巨坑,所以真的感谢看到最后的亲们。由于时间长,其实对生活,爱情和婚姻有了很多新的感悟,所以也希望通过文,而与读者亲们分享。 女主没有爱,也过了两辈子,但有爱的婚姻,才会让人时时刻刻都感觉到生命的多彩与鲜活。 好的婚姻,是彼此成就,是让对方变成更好的人。 在感情上,遇到个把渣男不是个事儿,不要像女主最初那样走极端,找个“丑的,安全的”,要相信自己值得最好的。 女强人都是逼出来的。 …… 相信大家也会有各自的想法,也会有喜欢与不喜欢的地方。 没关系,感谢缘分,感谢相遇。 番外再见。 北北 第111章 :番外一 三个月后。 初春, 天气转暖, 山间积雪消融, 清澈的溪流带着初春的凉意潺潺流淌。日头近午,已更名白牧秋的桑榆,提了个竹篮,正在溪边洗菜。 “阿牧,”孙溪和骑马自远方林间小路里出现,在离她不远处下了马,松开缰绳,直接走来了溪边,边走边道, “如今溪水还很冰的, 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回来再做饭么?” 阿牧是桑榆外公外婆对她的称呼,如今孙溪和也是这样喊她。 她先将竹篮浸到溪水中, 才站起身来, 冲着孙溪和挥了挥手道:“我没有用手碰水。”孙溪和走到近前, 发现溪流中三面合围着架起了几块大石头, 只留上游一个缺口,溪水潺潺而过, 直接冲洗着竹篮里的青菜,倒果真无需用手操作。 孙溪和探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嘱咐道:“你一定要着紧仔细着身体,我还要和你白头到老。” 白牧秋(桑榆)知道, 他一直忧心着老住持的话,怕她还阳成功,也不过十数年寿命,便出言宽慰道:“我如今重过百斤,胖得双下巴都出来了,身子早已大好,没有任何不适,你且宽心。” “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两个人忽然同时发问。 白牧秋(桑榆)先回道:“两位恩人都帮我瞧过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原因,道长恩人猜测是我神魂力量强大,所以相貌略略有所变化。住持恩人说,说不定只是胖了,是我们心理老那样想。” 孙溪和也笑笑道:“的确,我们也不用纠结这些。如今只是瓜子脸变成了鸭蛋脸,我再下些功夫,给你喂成圆脸,估计就越发的像以前的你了。”说完孙溪和又道,“你的籍贯已录入了,就是蜀京人士,我在府前街置办了一座小宅院,下人们是瑜妃娘娘从宫中拨过去的。如今只差主人房等着你亲自布置了。” 白牧秋(桑榆)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起程?” 孙溪和将青菜竹篮从溪水中提起,说话的功夫,菜已洗得干干净净,青翠喜人,他没有答话却反问道,“洗这么多菜,我们今儿吃什么?” “吃菌锅。”白牧秋(桑榆)回道,“主人房你布置就好了,我协助就好了。其实我就胡乱捯饬个小草窝还行,正经的宅院我还差着,我……我说我以前的时候,居住的房子不是这样子的,摆设也不是这样子的,其实我不是很懂……” 孙溪和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许多新鲜想法,许多新鲜菜色,也都是来自你家乡的,是吗?” 白牧秋(桑榆)点点头,与他一道往小院内走:“我们定居下来以前,我想一路回荷塘村看看,回访下故人,哪怕就近看一眼,不见面也行。尤其是……”白牧秋心头一痛,“尤其是七七,我好想她。”说完眼睛便湿润了。 孙溪和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想见的,我都陪你去,别说如今你相貌已变,就算不变又如何,你的身份来历,我都已安排妥当,世上面貌相似之人也是有的。” “待我们将主人房也布置好,就择吉日成亲好不好?这样出门也方便许多。”孙溪和与她商量道。 白牧秋(桑榆)点点头应下了:“好。”说完忽然又有些恍神,刚才,他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是求婚了吗? 可是又想一想,只要身边的人是对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 让白牧秋(桑榆)没想到的是,这一耽搁,两个月过去了。 布置完宅院,开始筹备婚礼,她想一切从简,孙溪和却不肯,坚持着全套流程认真走完,她设身处地的感觉到了古代婚姻是一件十分庄重而又具有神圣仪式感的事情。 洞房花烛夜,白牧秋(桑榆)手捧婚书,将那誓词看了又看,只觉得心里甜蜜非常,婚书誓曰: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