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月影》 第1节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大漠月影 作者:牵梦 ☆、第1章 逃亡 风,在耳畔呼啸! 远离了风声鹤唳的昭武城,穿越了阴冷深寒的祁连山森林;再也听不到满城的嘶吼,再也看不到血染的城墙。 身旁的卫兵一个个倒下,用血肉之驱挡住了匈奴追兵。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匹马踏上这一片残寂的万里荒漠。 月桐不知道在马上飞奔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哲安将军一直用坚韧的双臂牢牢地环抱着她。拼尽一切,守护着她! “小月儿,答应母后,无论前路有多艰苦,也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眼泪滑出眼眶,带着溢满心头的苦与痛,随风疾飞而去。 月桐涩声问道:“哲安叔叔,我们是不是都会死?” 哲安铁臂一颤,旋即坚决道:“公主,王上和王后一定会保佑我们逃出去的。公主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如王后所求,好好地活下去!” 月桐呜咽着:“父王母后是不是……到月亮上去了?” 哲安握住缰绳的手蓦地一绷,手背上青筋曝突:“公主,王上和王后会在月亮上守护着你。他们看见你很勇敢,他们知道你一定撑得住!” 月亮慢慢爬上云疏星稀的天空,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更显凄怆悲凉。 匈奴兵看似已放弃了追逐。只是,水早在三个时辰前就喝完了。没有了水,这一片荒漠就如同匈奴兵一样危险。 突然,马一声嘶叫,疾速向前飞奔。哲安看见前方深处反射着鳞光,他双眼睛一亮,前面有水源! 果然,再前行半个时辰,就看见一汪清泉。行到泉边,哲安跳下马,把月桐轻轻抱下,月桐才刚离开马背,马就呜叫一声倒地了。 “疾风…”月桐失声叫道。 哲安惘然地看着疾风,一只陪伴了他十年的骏马,带着他或驰骋沙场,或踏遍山川。如今,带他逃离了生死一线的险境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哲安单膝跪下,轻扶着马首,沉声道:“好兄弟,好好睡,去到天上,告诉其他兄弟,我很想他们。” 月桐凄凄看着疾风,茫然问:“哲安叔叔,匈奴为什么要进攻月氏?为什么他们要抢我们的地方,杀我们的子民?” 哲安拳头一紧,眉头蹙起,狠声道:“因为他们是贪婪狼!”他轻抚着月桐的头,为她整理零乱的头发,决然道:“公主,我们的兄弟子民不会枉死,总有一天,这些狼要付出代价。” 月桐怔怔地问:“什么代价,是不是我们要杀了匈奴的王上,去抢匈奴人的家园,他们的子民会不会也像我们恨他们一样恨我们?” 哲安没料到月桐竟有如此问题,心中一阵愕然。 月桐惘然地问:“母后说,万事皆有因果,是不是我们以前做错了什么事,才会如此?” 哲安看着月桐清澈水灵的双眼,坚定地道:“我们是错了,错就错在我们不该相信狼。” “哲安叔叔,我们要去长安吗?” “对!去找你的外公。” “母后说他是汉国的太子太傅,叫石奋。母后还说,去到长安,要说自己叫武月桐,而不是昭武月桐。” “昭武是月氏王族姓氏。匈奴四处追杀,我们一切要小心,绝不能透露身份。” 在无遮无掩的戈壁中顶着灼灼烈日走了两天,终于,视野中,不再只是砾石黄沙,而出现了青青山脉。 两人累倒在一棵树旁,哲安看到月桐的鞋子已是血迹斑斑。他解开月桐的鞋带,把鞋子轻柔地拿下,月桐的脚底长满了带血的水泡。哲安的心中一痛,这孩子一路来竟然没有哼过一声。 哲安去林中打猎,月桐就躺在树下休息。树林的荫凉慢慢地吹散了身上来自戈壁的火热,月桐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此时,才感觉到全身都被疼痛和饥饿笼罩。哲安靠在树旁睡着,火堆的火早已灭了。月桐慢慢地蹭到火堆旁,在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割下一块肉,放入口中。 月桐看着手中的匕首,这是父王在她十岁时送的礼物。匕首套上刻着一只飞舞的凤凰,风姿绰约;首柄点缀着朵朵绽放的梧桐花。梧桐花的花瓣镶上黄绿色玉石,凤凰的双目嵌上红宝石,美伦精致。 父王曾说:凤凰非梧桐不栖。月桐就是从月亮上来的凤凰,栖栖在梧桐树上。只是凤凰会飞,你却不会,这把匕首就是用来保护你的。 月桐紧握着匕首:“父王,我会用它来保护自己和心爱的人。” 哲安醒时,月桐已穿好鞋子,整装待发。 “累吗?”哲安忍不住问。 月桐摇摇头:“不累。” 哲安赞许的点点头:“好孩子,我们走,很快就可以见到你外公了。” “还有哥哥和哲康叔叔,对吗?”月桐的目光渴求着一份肯定和希望。 “对!”哲安坚定地回答。 他深信无论前路如何艰苦,哲康也必如他一般,带王子披荆斩棘,冲破险境。 在山上走了一天,一路平静得让哲安心有不安。匈奴兵在戈壁上停下追逐,难道真的就是放弃了?老上单于的兵竟会如何轻易放弃? 夜幕低垂,哲安点起火堆,把白天射到的兔子放在火上烤。 “小月儿,练练射箭。” 月桐点点头:“好!”她拿起了弓箭,这把弓比起她平时用的弓要重许多,弦也紧许多。她把箭尾放在弓弦上,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拉开弓弦,尽了全力才拉满弦。她瞄准前方的树干,铮一声弦响,手指放开箭飞出,牢牢地射进了树干里。 “很好!”哲安满心欣慰“那明天就轮到你射兔子了。”。 清晨,哲安被树林中轻微地脚步声惊醒。他挂上弓箭,拿起大刀,低声唤醒了月桐,示意她不要哼声。慢慢地潜爬到一堆草丛旁,向山上望去,哲安大吃一惊,满山竟全是匈奴兵。领首的还是匈奴其中一名大将。 他们果真不是放弃,而是守在这山里等着。他们知道哲安两人无水无食物,不可能在戈壁久留,而这又是戈壁滩旁唯一的山脉,哲安必然会前来。与其追逐,不如守株待兔,以逸克劳。 哲安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火虽已灭,但余温仍在,匈奴兵看到火堆必然知道他们就在附近。哲安心头紧紧的绷着,环视着四周。蓦地,他握住月桐的手,俯身低头细语:“小月儿,待会你要紧跟我尽全力去跑。前面有一个山崖,虽然很高,但下面是一条河,我们要跳下去。下去之后,要拼命往上游,知道吗?” 月桐有些慌乱,却无惧地点头:“跳崖,拼命往上游!” 哲安手一紧,拉着月桐向山崖飞奔而去,匈奴兵看见了他们,汹涌而上。 大将大喝一声:“放箭!” 哲安心头一冷,急步挡在月桐身后。数十支箭疾驰而来,哲安把月桐向前用力一推,嘶叫着:“快跑!”话未毕,箭已射在他背上,腿上。 “哲安叔叔…”月桐失声大叫,回头拼命拉住哲安的手。哲安用力甩开她的手,双目怒瞪:“快跑,跳下山崖。” 山崖就在前方二十步开外,月桐一咬牙,用身子撑起哲安摇摇欲坠的身驱,咬紧牙关:“我们要一起跑。” 哲安脸色惨然,只觉得身体的伤痛远没有心痛来得锥心刺骨。 第二批箭转瞬又至,哲安听到月桐“啊”了一声,他把心一横,抱住月桐的腰,用尽了毕生之力向前冲去,两人纵身一跳,箭在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像阎王的咆哮。 ☆、第2章 鸣月庄 跳下山崖后,哲安抱紧月桐随河水飘流了半刻,筋疲力竭之时,看见了一个绑在河岸边的木筏。 两人爬上木筏上,月桐回望,灿然笑起:“叔叔,匈奴兵没有追来。” 哲安宽心地点头:“匈奴兵不识水性,没人敢跳崖追来。” 淙淙的河水,隔断了匈奴兵的追杀,带着相依为命的两人,流淌向未知的前方。 月光映照,流水泛着温和的银粼,像点点灯光,指点前路。她躺在木筏上,仰望斑斓星空中的一轮圆月,喃喃道:“父王母后,我和哲安叔叔逃出来了。哥哥也逃出来了,对吗?” 她闭上双眼,两行泪缓缓滑下:“父王母后,我好想你们。你们记得要来我的梦里,给我唱曲子。” 她轻轻地哼起曲子,曲音飘荡在静寂无边的深夜,如泣如诉。 木筏在河道飘流了三日。月桐用箭在水中捉了不少鱼,起初哲安还强撑着自己吃鱼,到了第三日,他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也渐渐没了血色。身子栗栗而颤,人也慢慢迷糊。月桐又惊又怕撑着桨,向岸边划去。 月桐在岸边找了一架木头车,但回到木筏时,哲安已经昏迷了。她娇小的身子无论如何也撑不起哲安魁梧的身体。 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马队正疾驰而来,马上的男子都衣着不凡,领头的更是位身着锦服,气宇非凡的年轻男子。 月桐把心一横,飞奔到马路中,双臂展开拦路,领头的华服男子骤然一惊,猛地拉住马缰,马一声嘶叫,硬生生地在月桐面前停下。 华服男子又恼又怒,蹙眉看见月桐的一剎那,双眸涌起惊震。眼前的小女孩衣裳又脏又破的,一双碧眸在绚阳下灼灼生辉,如两颗无瑕的墨玉石。 月桐哀求道:“大哥哥,求你帮帮忙。我叔叔在木筏上昏倒了,你帮我把他扶上车,我要带他去找大夫!” 华服男子微怔,后面一名中年男人骑马向前,对月桐怒喝:“走开。” 月桐头一昂:“大哥哥,求求你了。” 中年男人眉头一紧,举起马鞭就要向月桐挥去。月桐脸色微颤,清澈的杏目却无畏地注视领头的华服男子,固执地伫立在他面前。华服男子眉头微蹙,眼中扬起一抹欣赏之色。他举手,中年男人的马鞭就硬生生地停在空中。 华服男子看向中年男人:“你去帮她把人扶上来。” 月桐粲然笑起:“多谢大哥哥!”急忙领他们前去。 华服男子扫视了一眼躺在木头车上的哲安:“他的伤很重,你要去城里才有大夫。” 月桐急道:“大哥哥,你可以带我去吗?” 华服男子看着月桐眼中的乞求,眼眸不知被什么击打了一下。他向中年男人交代了几句,就策马而去。 中年男人把木车拴在他的马上,不耐烦地对月桐道:“快上车。” 月桐欢喜地向远去的华服男子大叫:“大哥哥,多谢!善有善报,你一定会福泽绵长的。” 华服男子闻声回望,那张灿然笑靥比绚日更夺目摄人。 中年男人把月桐带进燕国国都蓟县:“这就是蓟县。你去找大夫吧!”说完就把要木车解开。 月桐急忙拦住他:“叔叔,你好人做到底。我在哪可以找到大夫?” 中年男人无奈地轻叹:“你叔叔伤得很重,普通医馆是救不活他。我带你去鸣月庄,如果鸣月庄肯收留你们,你叔叔的命或许还能保住。” “好,我们去鸣月庄。”月桐捣蒜般点头,“叔叔,鸣月庄是什么地方?” “鸣月庄人称大汉第一商家,据说富可敌国。那庄主不仅精于经商,而且人脉极广,上至皇宫官府,下至马贼沙盗他都有交情,就连西域各国都打过交道。因此他虽无一官半职,却没有人敢不给面子。在蓟县,就算是燕王也要卖帐三分。那庄主最爱结交奇人异士,但凡有奇才的投靠他庄园,他必会收留,鸣月庄里也住过不少绝世名医。”中年男人上下打量月桐:“但要求医就一定要有东西可以打动他们的庄主,你有没有什么才艺?” 月桐愣了愣,细想片刻:“我……我会刺绣。” 中年男人摇摇头:“刺绣哪个女子不会?罢了,我带你去,鸣月庄收不收留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2节 鸣月庄里,萧逸之一身浅绿华服,剑眉深锁,星眸冷凝,手绕身后,在房中踱来踱去。房中的屏风上挂着一幅骏马奔腾图,气派非凡。他扫视着案几上摆放的各式各样马的刺绣,戛然止步,对侍立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嗔道:“文叔,这些就是你能给出来最好的刺绣了?简直就不堪入目,没有一幅绣出骏马的神韵。” 文叔垂首:“老奴惭愧!” “再去找人,你也知道这幅万骏奔腾图是要绣来送给谁的,这点事都办不好?”萧逸之冷锐的目光扫得文叔无地自容。 “去年为窦皇后生辰绣凤舞图的杜娘还没找到?” 文叔垂首回道:“杜娘是找到,可她因长期刺绣,如今眼睛视物不清,无法再刺绣了。” 萧逸之淡淡冷冷道:“鸣月庄如果连一个懂刺绣的人都找不到,还叫鸣月庄吗?” 鸣月庄的大门没有盛气凌人的堂皇,却有着清新爽逸的高雅。月桐深吁一口气,举手敲门。 应门的家仆看见月桐,面有愕然。 “大哥哥好,小女子月桐是来求医的。” 家仆了然地看向月桐身后的木车:“小姑娘,你知道来鸣月庄求医是要有交换的。你能给什么?” 月桐道:“我会刺绣,我绣得很好,你给我一个,不,半个时辰,我可以绣出一只马。” “马?”家仆眉头一扬“那你先等着,容我入内禀告。” 没多久,家仆拿来了绣绷和针线:“给你半个时辰,绣一匹马。绣得好,我再通传管家。” 拿起绣针,月桐禁不住想起疾风,想起骑着它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迂回曲折的古道,郁郁葱葱的森林,甚至苍茫寂寥的大漠;想起它为了救自己,疾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月桐的手微颤着,闭上眼睛,疾风飞扬的英姿恍惚就在眼前。她睁开眼,绣针利落地刺进绣布。 家仆拿着绣图匆匆而入:“文管家,这就是求医的人绣出的图。” 文叔接过图,双目一震。图绣得并不细致,但一只奔驰的骏马已跃然图上。半个时辰有此绣图,功力不凡。 “人在哪?” “还在门外。” 文叔看见月桐,有些愕然,转身去问家仆:“是她?” 家仆点点头:“我看着她绣的。” 文叔不动声色地打量月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娃,衣衫褴褛,却冰肌胜雪,清眸剪水,再看向木车上的哲安:“你们是何方人士?” 月桐微怔:“我,我们是月氏来的。匈奴抢了我们的家园,我和叔叔只能逃命来大汉。我叔叔就是被匈奴兵射伤的。” “月氏?”文叔眼里闪过几不可察的了然。 “我让你进庄,你好好绣一匹马,绣得好,鸣月庄会治好你叔叔的伤。” 月桐跟着文叔走进鸣月庄,石子路两旁种满茂密葱茏的竹子,如置身在一片竹海之中。石路在竹林中曲折迂回,每次好似去到了尽头,转过一片屏风般的竹子后,一条新的石路跃入眼中。 月桐去到一所厢房,里面已经放好刺绣所需的一切用具。 “你就在这绣图。绣一幅骏马图,你要多久?”文叔问。 “你要多大的马?是小马还是大马,还是不大不小的马?”月桐认真地问,用手比划着。 文叔禁不住一愣,站在一旁的小丫头忍不住噗嗤一笑。文叔闷哼了声:“别古里八怪的,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说,要多久?” “少庄主是要考验我吗?如果是,那我就要一日,认真地绣出匹好马。” “好。有什么事,找小茹。”文叔指了指小丫头。 自八岁起进鸣月庄,小茹待侯过不少来访的客人,只是比她小的客人还是头一回。小茹学过刺绣,对月桐刺绣的一举一动就分外留心,更何况文叔嘱咐过,这女孩如果是来胡闹的,就直接轰出去。小茹越看越惊讶,月桐的手法不仅娴熟,更是针针到位,无施不巧。三个时辰过后,一匹奔腾的骏马逐渐现形于绣布上。 月上竹梢,竹影婆娑。 萧逸之在房中冷冷清清地注视着屏风上挂着骏马奔腾图。 文叔匆匆而至,面带光彩:“少爷,这女娃绣的骏马图果真非比寻常。老奴刚去看过,图虽还没绣好,但已可看出马的神韵。看来这女娃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萧逸之半信半疑:“当真?” 文叔道:“这女娃和她的叔叔从月氏逃难而来。月氏乃游牧民族,她骑过马一点也不希奇。不过这女娃长的是汉人的模样,可能是嫁去月氏的汉女所生的女儿,从母亲那学会了如此细致的绣功。” 萧逸之目光微缓:“她叔叔是何来历?” “我看过他伤,都是箭伤。他用的刀箭非同一般,老奴猜想他是月氏的将军。” “刀柄上刻的是什么图案?” “雕。” 萧逸之剑目微紧:“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将军。” “少爷怀疑他是?” “在月氏只有四大将军才能用上雕纹大刀。匈奴大破月氏,马三爷发来的最新消息,四大将军中有两名已随月氏王阵亡,另外两名带着王子公主逃亡,下落不明。” 文叔眼眸微震:“少爷怀疑那女娃是月氏公主?” “你说她年约十二,汉人模样,说的是长安口音的汉语。月氏王后是太傅大人的女儿,为月氏王诞下一子一女,长子十六,次女十二。” 文叔恍然地点头:“难怪这女娃讲话落落大方,而且她的长相真是世间少有。” 萧逸之跨步而去:“我去会会她!” ☆、第3章 瞎了? 萧逸之来到时,月桐俯在绣架上睡着了。萧逸之止住要把她唤醒的小茹,慢步向前。看到骏马图,萧逸之冷凝的星目浮起一抹惊喜。图中的骏马双目炯炯地望向前方,义无反顾地跨蹄疾驰。鬃毛飞舞,仿若扬走了压在他心头的彷徨。虽有细微处需要修饰,以此惊人绣功,她必然能绣出他需要的图。 萧逸之伸手抚在马背上,眼角透出轻盈的笑意。月桐一声梦呓,手微微一伸,碰触到萧逸之的手。无意识间握起,紧紧地拢入掌心。 萧逸之身子微颤。这绝不是大家闺秀的手。手指指节和掌中满布着或薄或厚的茧,隐隐透露出这女子不平凡的经历。他凝视着这张熟睡的脸,雪白冰肌上,两道柳眉微微地蹙着。她的手握得那么紧,是要捉住什么?依靠什么? 他理了理思绪,想轻轻地把手拿出,一动,却被月桐握得更紧。小茹见萧逸之的手被握住,急忙上前想掰开月桐的手。萧逸之手一扬,寻思一瞬后,在绣架前坐下。 小茹呆愣看着萧逸之,再望着向文叔。文叔的眉宇间透出诧异。这位少爷自小聪颖机智,但因是庶出,又是么子,自小就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儒雅,沉着与冷漠。此刻竟然会为了不吵醒一个陌生的女娃而任其握手? 半个时辰过去了,月桐的手还是没松,萧逸之微微一叹,轻声叫文叔和小茹退下歇息。文叔犹豫片刻,行礼告退。小茹骇得瞪大双目,文叔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萧逸之静静地坐着,眼中的她,好似一个偷下凡尘的小仙子,玩得累极而睡。刚刚想把手抽走时她脸上掠过的一丝惶然竟然让他不忍心把手拿开。而她在紧握他的手时面容的舒缓竟让他愿意就这样守着。 夜已深,萧逸之支颐闭目打盹,恍惚间感到月桐的手渐渐松开。他轻轻地把手抽出。夜风瑟瑟,他站起把窗户关好,再拿一张毛毯披在月桐身上,悄然转身离开。 月桐去到哲安的房间时,一位年约三十的大夫正在榻边为哲安打脉。小茹在月桐耳边低语:“这位就是鸣月庄,甚至整个大汉最好的大夫。林先生曾经是御医,两年前离宫后就一直留在鸣月庄。只有极重要的病人少庄主才会请他医治。有他在,姑娘你大可放心!” 林士德站起,走向案几,在竹简挥笔而书。 “先生,我叔叔怎么样?”月桐急问。 林士德抬起头,眼眸震了震:“他是你亲叔叔?” “不是,他是,我爹爹的兄弟。”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壮,他早就去见阎王了。你放心,有我在,他会活下来。不过他的右腿伤得很重,至少要小心调养一年半载。稍有不慎,他的腿就会废了” 月桐急道:“我一定会好好绣图,请先生一定要把我叔叔的伤治好。” 林士德问:“你是月氏人,怎么能说流利的长安汉语?” “我母,亲是长安人。”月桐硬吞下个‘后’字“她从小就教我汉语。” “你叔叔是军中人?” 月桐瞪大双眼,眼珠子转啊转:“他是,他是,他是猎人。他是打猎的,所以,他的身子很壮。” 林士德嘴角微扬:“哦?看他身上的箭伤,追杀你们的匈奴兵不少吧?” 月桐忙不迭点头:“满山都是。叔叔就是为了救我才中箭的。” “那些匈奴兵追了你们很久吧!” “匈奴兵追了我们几天几夜。叔叔的马就是这样累,累死了。”月桐有些哽咽。 “没有其他人逃出来?” 月桐摇摇头,双目泛红:“保护我们的叔叔都倒下了,就只剩下哲安叔叔了。” 文叔和林士德会意地对视一眼。林士德道:“别担心,我会治好你叔叔的伤。” 月桐和文叔回到房中,房里已放着一个竹制屏风,上面挂着一幅骏马奔腾画。 文叔道:“昨天请姑娘绣的骏马图只是想见识姑娘的手艺。如今已知姑娘手艺不凡,少庄主想请姑娘绣的就是这一幅‘万骏奔腾’。” 月桐杏目瞪起:“这一幅?这大一幅画,这么多匹马,少说也要绣四个月,你们鸣月庄真是一点也不吃亏的。” 文叔微微一怔:“有劳姑娘了。不过少庄主要两个月完成。” 月桐难以置信地盯着文叔:“两个月?你们要我两个月绣起这么大一幅画?你们是欺负人吗?” 文叔有些面躁,向月桐深深一揖:“老奴自知是为难姑娘,实是万不得已。请姑娘竭力相助。” 月桐重重地吐了口气,怒视着文叔:“鸣月庄原来是个坑人窝。你们一定要治好我叔叔的伤。若不然,我一定把鸣月庄给砸了。” 稚言稚语的威胁,文叔不知该怒,该气,或是该笑。 *************************** 为了追赶两个月的期限,月桐只能没日没夜地刺啊,绣啊。渴了,就把口一张,说一声“水”,小茹就把杯子放到她唇边;饿了,也把口一张,说一声“饭”,小茹就把饭菜夹入她口中。累得不行了,就摊躺在榻上,让小茹为她揉手捶背;困到不行了,就俯在绣架上小睡。 看着月桐绣得火眼金睛的,小茹有好几次不忍心把她从小睡中叫醒,但一想起如果绣图不能完成,后果不堪设想,只能狠下心来把困得眼花缭乱的月桐摇醒。可幸是,月桐一拿起绣针,精神就来了,继续不见天日地刺啊,绣啊。 好几次萧逸之来到月桐房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总会听到房内传出的怒吼:“臭庄主!烂庄主!”他不油然止步,默默转身离开。他何尝不知要两个月内绣起‘万骏奔腾’是强人所难,因之前找人耗了不少时日,他只有两个月就要把绣图送出,不得不竭力相逼。 时光荏苒间,针线在绣布上起起伏伏。当月桐刺下最后一针,再收针后,就着着实实地瘫在榻上,眼帘紧闭,昏昏睡去。萧逸之终于踏进月桐房间,观摩这一幅她呕心沥血绣出的‘万骏奔腾’。神态动作各异的骏马驰骋在草原上,众人彷如看见其飒爽的雄姿震慑大地,听到隆隆马蹄震天而起。 林士德第一次看到如此动魄传神的刺绣,感慨道:“这小女娃年纪轻轻竟有此手艺,真是难得。逸之,她可是帮了你大忙。” 萧逸之会心地点头:“这绣图,远超我所想。” “她叔叔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但腿伤就要再修养半年。逸之,你有没有查出她的身份?” “马三爷已经在查。” “我猜,她的身份尊贵,应该是王族中人。一位王族,竟可以熬得住两个月没日没夜地刺绣,她的毅力让人折服。” “她逃过匈奴的追杀,把受伤的叔叔带到鸣月庄。她做到的,比刺绣更不可思议。” 林士德点点头:“希望她否极泰来。” 萧逸之看向在榻上睡得不知人事的月桐,她的面容一片平和恬静,好似一池如镜的仙泉。恍惚间,他涌起一个念想:曾经的腥风血雨,别惊扰她此刻的美梦。 第3节 昏睡了一天一夜,月桐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朦胧。 小茹看月桐醒来,喜道:“姑娘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先洗漱一下,再用午膳!” 月桐眨了眨眼,仍是一无所见,心中不由大骇。 “小茹姐姐,是你在说话吗?你在哪?” 小茹走到月桐面前:“我在这,姑娘你怎么了?” 月桐又是眨又是揉,眼前还是一片迷蒙,禁不住大惊失色,痛哭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是不是瞎了!” 林士德仔细地为月桐把脉,查看双目后,宽慰道:“你不是瞎了。而是过去两个月,用眼过度,暂时失明,休息十日就会好的。不过十日之内,绝不可再用眼睛。”他用纱布把月桐双目包起,叮嘱十日内绝不可拿下。 月桐重重地捶榻,恨恨道:“都是那可恨的庄主害的。” ☆、第4章 康哥哥〔1〕 鸣月庄依湖而建。淼淼碧波,一座雅亭立于湖中。雅亭包围在一池浮莲里,如一片苏世独立的净土。萧逸之立于亭边,湖水的淡泊和浮莲的幽香总能平复他或燥动,或忐忑,或愤怒的心。 文叔到来:“少爷,‘万骏奔腾’老奴已亲手交给马二爷,他已快马加鞭启程前往长安,五天内就会把绣图送到老爷手中。” 萧逸之望着湖面粼粼波光,轻嗯了一声。 文叔续道:“马三爷回报,匈奴两个月多前已彻底攻破月氏昭武城。月氏王不肯送上月氏王后求降,与众将士奋战到最后一刻。月氏王死后,月氏王后自刎身亡。右贤王把月氏王的头颅割下,带回单于王庭献给老上单于。老上把头颅做成酒杯。据报月氏王的一子一女也被擒拿,其子名为昭武昊枫,其女名为,昭武月桐。” 萧逸之猛然回头看着文叔,剑眉微蹙。 文叔道:“匈奴攻入昭武城时,月氏的四名大将带着四名少年从王庭突围而出,有两名少年在三天内就被匈奴捉回,据报就是月氏的王子公主。另外两名暂无消息。月氏的四名大将以哲安和哲康为首;两大将军至今下落不明。” “昭武月桐!哲安!”萧逸之微微低喃“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严加保密。在他们俩离开鸣月庄前,所有外人,没有我的允许,严禁入庄。见过他俩的家仆严禁出庄。” “老奴明白。只是少爷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离开?” 萧逸之默默思量:“昭武月桐于鸣月庄有恩,而且她是太傅大人的外孙女,鸣月庄自然要保她平安。哲安的腿还要调理半年,就让她在庄里留半年。她留在庄中时,庄里不接待任何客人。” “老奴明白。”文叔行礼后,悄然离开。 一阵清风拂过,湖面涟漪重重,浮莲摇摆不定。萧逸之心里涌起莫名的思绪,喃喃自语:“昭武月桐!” 一阵鸟鸣把萧逸之从沉思中唤醒:“把箫给我。”从他的贴身侍女剑书手中接过玉箫,轻奏起来。 因蒙上双目,月桐每日只能待在房中。虽然哲安会过来说说话,偶尔小茹也扶她去房外走走,月桐被困在房中总是闷得难受。小茹要去做事,哲安又要遵从林士德的医嘱练习左腿加快康复,她一个人苦闷地在榻上辗转反侧。 郁闷中,房外传来袅袅箫音,既放达又委婉,既热烈又苍凉,扣人心弦。 月桐在榻上坐起,自语道:“大风歌。”这曲子她曾在哲安的军营中听将士们激昂地高唱过,但如今这箫音少了份高亢沸腾,却多了份凄婉绵长,与大风歌的词意反更相近。 月桐撑起拐杖,蹒跚前行。箫音从湖中传来,月桐记得湖中有一个雅亭,奏箫之人应在那!她沿着湖边石路,再踏上湖上曲桥,慢慢地向箫音走去。 萧逸之把大风歌吹奏了一遍又遍,心神也随箫音袅袅飘荡而出,在箫音中沉淀凝结。 月桐听着曲子吹奏了一遍又遍,忍俊不住高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 箫音戛然而止。剑书一见月桐霎时眉目一蹙,少庄主奏箫时最不喜他人打扰,刚要上前开口吆喝月桐,就见萧逸之手一扬。她当下垂首退后。 “怎么不吹了?你吹得可好了。”月桐听见箫音陡然止住,忙叫道。 萧逸之看了看眼缠纱布的月桐:“好在哪?” 月桐一怔,认真细想:“我以前听的大风歌都是高亢激昂,可爹爹说过这曲子包含的不仅是声威震天的气概,更有高处不胜寒的苍凉。你吹奏的箫曲就两种情境都含在其中,所以我说好!” “你会唱?” “当然,你快吹,我来唱。” 萧逸之微微一念,吹奏起来。 月桐一喜,跟随箫音高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月桐的歌声如连绵的水珠滴落在玉石之上,清脆而幽远,悠扬地荡入人心,扬起一圈圈酥暖的涟漪。 “唱得好吗?”月桐殷切地问。 “好!” “那你还会吹别的曲子吗?” “那你会唱别的曲子吗?” “你会吹我就会唱!” “你会唱我就会吹!” 剑书震惊地听着两人一人一句的调侃,少庄主一向谨言慎行,她何曾听过他如此随心之言。 月桐柳眉扬起:“好,那我先唱,看你的曲子能不能跟上。” 萧逸之微微一笑:“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逸之一听,先是一愣,看月桐唱得爽朗,也拿起箫吹奏起来。此曲本应是情意绵绵,但两人一唱一奏间却少了分情意,多了分豁然。 曲音一落,月桐禁不住拍手称赞:“叔叔,你吹奏得真好。” 萧逸之哑然,这还是头回有人叫他叔叔。 “你为何会唱这首曲子,你懂不懂这曲子的意思?” 月桐悠悠道:“我爹爹常对我娘唱这首曲子。我想爹爹就是曲中的君子,娘就是窈窕淑女,不过曲子里是求之不得,爹爹和娘却是恩爱得很。” 萧逸之若有所思道:“难得有情人!你爹娘必是有幸之人。”忽然才意识到月桐撑拐杖站着,示意让剑书扶她坐下。 月桐道:“我可不是真的瞎子,都是这里的臭庄主害的。我十日之内不可以看东西,才要绑着眼睛。” 剑书听她在萧逸之面前如此出言不逊,已是有点按捺不住,萧逸之却自嘲道:“那少庄主的确不是好东西。”剑书霎时哭笑不得。 月桐仿若遇到知音,忙不迭点头:“叔叔说得真对!他要我两个月绣出一幅很大很难的图,害得我两个月没睡一天好觉,没吃一顿好饭,还差点把我弄瞎了。如果见到他,我肯定要把他的眼睛蒙上,再踢他几脚解解恨!” 萧逸之愕然失笑:“你真敢踢他?我听说他可不好招惹。” 月桐愣了愣,重重一叹:“我是不敢踢他。我还要求他治我叔叔的腿伤,就算他要把我当马来骑,我也只能让他骑。不过没关系,本公主,咳咳,本姑娘能屈能伸,等我叔叔的腿伤好了,我再让那臭庄主好看。” 萧逸之好奇地追问:“你想怎么让他好看?” 月桐托腮细想,倏地嘴角一扬,狡黠道:“有了。我去捉老鼠,趁他睡觉时把老鼠放进他的被褥。老鼠他总该怕了吧!” 萧逸之呆愣了一瞬,忍俊不住大笑而起。 剑书震惊地看向萧逸之,她已记不起萧逸之上一次如此痛快地大笑是何时。剑书默默地打量眼前这位幪眼的小女子,冰肌胜雪,心思更是雪白。 月桐得意地笑起:“怎么样,你也觉得我的法子好吧?” “好,极好!”萧逸之慢慢平缓心中的畅然,收敛眼中的笑意。月桐的雪面粉腮在他眸中绽放如花。 “对了,叔叔你也是有求于鸣月庄吗?” 萧逸之微微思量:“我是来与鸣月庄谈生意的。” “叔叔你就要小心,那臭庄主最会算计,他肯定不会吃亏。” “你不要再叫我叔叔了,我没比你大多少。”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萧逸之微微迟疑:“我叫阿康。” “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康哥哥。” “好!” “我叫月桐,你可以叫我小月儿,我爹娘叔叔都这么叫我。” “好!” “我眼睛看不到,每天都闷得慌。你若有空闲,就来找我你吹箫我唱曲,好不好?” “好!” “康哥哥,你真好!” “为什么?” 月桐粲然笑道:“因为,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第5章 康哥哥〔2〕 月桐在房中踱来踱去。小茹看她一早起来就不停追问康哥哥来了没,也甚是好奇她口中的康哥哥是谁。虽说在鸣月庄把箫吹奏得出神入化的恐怕只有少庄主一人,但少庄主一向孤僻寡言,不可能和月桐谈笑甚欢。 当小茹看见萧逸之踏入房间时,诧异得瞠目结舌。剑书跟在萧逸之身后,向她指手划脚地暗示不可透露少庄主身份。 “康哥哥,你终于来了。今天你想吹什么曲子。” “吹曲子之前先填饱肚子。你不是说两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今日我请你吃一顿佳宴,好好慰劳一下。” 侍女把菜肴放在案几上。月桐嗅了嗅,懊恼道:“好香啊!可惜我看不到。”转念一想,笑颜又起:“康哥哥,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不要告诉我是什么菜,如果我吃了猜出来,那就算我赢。如果我赢了,你明天就要继续带来好吃的。” 萧逸之怡然一笑:“若你输了呢?” 月桐耸了耸肩:“那你就可以任点曲子,我唱给你听。” “好!” 萧逸之把菜夹到她碗中:“第一道名为千丝万缕,由四荤四素做成。荤丝素丝各有味道,又相互结合出不同的口味,因而滋味丝丝有别却又缕缕出新。” 月桐笑道:“好有诗意的菜肴。四荤四素八种食材,康哥哥,你是不是看我闷得慌,想帮我挤挤脑汁?”吃下一口,仔细地想着“鸭肉,鸡肉,兔肉,还有…还有一种是什么” 月桐支颐蹙眉:“素菜有青瓜,萝卜,唉呀,另外两种是?康哥哥,你怎么做出这样刁钻的菜啊!这道菜不该叫千丝万缕,应该叫千古百怪。” 萧逸之自若地微笑:“那这道菜算你输了?” “第二道叫层层云峰,由三种鱼片和三样素食做成。” 月桐吃下一口,不禁娇嗔:“康哥哥,你这是一道比一道难。这三种鱼谁吃得出来,素菜又全做成菜泥,你不是在考我,你是在为难我。” “那这道菜你又输了?” 第4节 月桐不服道:“层层云峰?不对,这道菜应该叫重重迷雾。再来,我就不信一道都猜不出来。” “第三道叫莲蹄逗趣,全是素菜。” 月桐吃完,嫣然一笑:“康哥哥,你不再为难我了?菜名就告诉我有什么。是豆腐包裹着莴苣,马蹄,莲藕,竹笋对不对?莲蹄逗趣,这名字有意思。康哥哥,这些菜名都是你起的?” 萧逸之微笑道:“闲来无事就想一些奇特的菜名自娱而已。这道菜你答对了,你想为它改什么名字?” “嗯,叫逗你开怀。” “最后一道叫甘之如饴,是一道甜食。” 月桐喝了口汤,再每种丸子吃一遍,得意地笑道:“康哥哥,今天你可赢不了我。这甘之如饴的三种泥丸子是红薯,芋头,红枣,甜汤用了红豆熬制,对吗?这甜汤叫甘之如饴,饴和泥字音相通,果然又是好名!” “你要改什么菜名?” “菜色千古百怪,如堕重重迷雾,原是逗你开怀,只求怡然如蜜。怎么样,我改的名字也不错吧!” 萧逸之一平如镜的眼瞳闪出细碎的光芒,柔柔絮絮,无声无息地潜入心间。 月桐满意地躺在榻上:“康哥哥,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以后每天都吃你带来的菜。不行,每天都吃成这样,不出十天,我就会变成只小胖猪。”说完脸一鼓,用手比划一个大肚子。 剑书和小茹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又惊觉失礼了,忙望向萧逸之。 她的笑靥似火,把萧逸之眼中的光芒越燃越烈。 之后每日的午膳,萧逸之都会带上不同的菜色,去到月桐的房间一同用膳。月桐吃得眉飞色舞,莺语不绝。 “听说你在鸣月庄绣了一幅万骏奔腾图,你年纪轻轻,怎么绣功如此了得?” 月桐得意地笑道:“刺绣是我娘教的。我娘没嫁去月氏时,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歌舞刺绣,样样精通。” 萧逸之微笑道:“那你必是尽得令堂的真传。” “当然-──不是。”月桐狡笑道“琴棋书画太沉闷了,一点也不好玩。除了刺绣,我最厉害的是赛马和射箭。对了,康哥哥,你会骑马射箭吗?” “会!” “太好了!”月桐跳坐起来“等我的眼睛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打猎。” 萧逸之失笑道:“打猎?你一个女子去打猎?” 月桐眉头蹙起,义正词严道:“对啊,为何女子就不能去打猎?在我们月氏,能与男子并驾齐驱的女子多得是,就算匈奴攻打我们国土,不少女子也穿上盔甲,上阵杀敌。不像你们大汉女子都被困在闺房中,只能依赖男人而活。” 萧逸之霍然收敛了笑意,肃然道:“是我冒失了。” 月桐重重捶榻:“要是我年长几岁,我一定会留在月氏,与月氏王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要匈奴人知道,就算匈奴攻破月氏,也绝折服不了月氏子民的心。” “你爹娘知道你有这份气魄与胆识,一定很宽慰。” 月桐沉凝片刻:“我的命是很多叔叔用血换回来的。我答应过娘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不仅仅是为自己,也为了爹娘,为了众多叔叔。” 萧逸之心头轻颤:“你来到了大汉,你我在此相遇,我会……” “你会什么?” 萧逸之柔语:“我会为你奏箫,带你品尝佳肴。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还可以带你去东海,回西域。” “真的?” “真的。”轻柔的两个字,在萧逸之心里重似盘石。 月桐举起小手指:“我们拉勾。” 萧逸之轻笑,伸出小手指勾住她的小指。两指交缠,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缠入心头。 月桐展颜笑起:“娘说,拉了勾就是许下诺言,你可不许反悔。” “我会守诺。”萧逸之郑而重之道。 月桐兴奋道:“你奏箫我唱曲。你给我带好吃的,我也可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康哥哥,你喜爬屋顶看月亮吗?” 萧逸之哑然道:“月氏女子都像你这样?爬屋顶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没多少人做过吧!” “啊,这么好玩的事你都没玩过?夜里躺在屋顶上看满天星辰,可好看了。等我眼睛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萧逸之轻笑道:“好!” “康哥哥,那你平日都玩些什么?” “我是生意人,平日自然是要洽谈生意,可以玩耍的时候并不多。” 月桐嘟起小嘴:“那你的日子岂不是过得很沉闷。别担心,有我在,一定让你玩得痛快。” 萧逸之怡然笑起:“你眼睛好起来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长安找我外公。” “听少庄主说,你叔叔的腿还要治理至少半年。” 月桐托腮苦恼道:“是啊,半年,要留在这半年,那我岂不会闷坏了。唉呀,那少庄主该不会翻脸不认账,要我付钱才继续治叔叔的腿吧!” “鸣月庄不缺钱,少庄主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你和少庄主熟吗?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个肥头大耳,奇丑无比的小财主?像他那么会算计的人,我看见他最好转头就跑,免得他来找我的碴。”月桐语气中禁不住溢满了忿意。 守在一旁的小茹忍不住噗嗤一笑。 月桐猛地想起了什么:“对了,康哥哥,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不如,你让我摸一摸。” “摸一摸?”纵然萧逸之再见多识广,这摸一摸的要求着实令他愣得不轻。 “对啊!”月桐理所当然地点头“让我摸一摸你的脸。”话音未落,双手已举起向萧逸之伸去。 小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当看见犹豫了片刻的萧逸之把她的手拉起放在脸颊上时,她的嘴再也合不拢。 月桐边抚摸,边呢喃:“康哥哥,你的肌肤好光滑,一定是位玉面公子吧!天庭饱满,双目圆大,鼻梁高挺。”月桐的手指轻扫过他的唇时,萧逸之的身子禁不住轻颤“唇瓣丰厚,康哥哥,你长得好俊啊!” 萧逸之的心跳如擂鼓,热潮自心湖中飘散而出,冲破他的心房,灼热他的脸颊。 刚步入房间的文叔看到眼前一幕,震撼难言。 “咦,康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越来越烫?” 萧逸之轻拉下她的手,暗中深吁口气把心怀的悸动压下,哑声道:“我没事。我有事要处理,要先走了。” 月桐不舍地嘟起小嘴:“你又要走了。” “我明日再来。” 月桐嫣红的唇弯成了小月牙:“康哥哥,明日见!” ☆、第6章 康哥哥〔3〕 萧逸之步出房间后,重重地吐了口气。雷鸣般的心跳,震动出一种喜不自胜的乱,甘之如饴的麻。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浮莲随风轻舞,舞起了圈圈轻盈的波纹,漫延在一平如镜的湖面上。萧逸之怔怔失神地凝视湖面,过了好一阵,才能平缓心中的雷鸣,才听到文叔在身旁的叫唤。 “少爷,大夫人和大少爷明日会到。” 萧逸之把思绪拉回,淡然道:“知道了,去好好准备。林先生那边说好了吗?” 文叔苦道:“他一听是为大夫人看病很不情愿,说他就是不想受那些娘娘的气才离开皇宫,现在竟然还要受女人气。” 萧逸之道:“把那两埕放了五年的葡萄酿给他吧!有酒喝,他的气会消的。” 文叔叹道:“这次大夫人和大少爷又不知要折腾多久。” 萧逸之冷然道:“你多安排人手把大少爷盯紧,庄里庄外都要。千万别让他看见月桐。华榕轩是不是来了新的姑娘?” “是,有两位姑娘是从月氏逃难来,芸娘回说是长得貌若天仙,舞姿曼妙,有做头牌的本事。” “她俩可是心甘情愿的?” “这年头,她们能活下来,还能有什么不甘愿。” 萧逸之默然道:“你去看看,安排一个给大少爷,异国风情应当可以让他安定一段时间。让剑书,小茹回避,叫她们去陪月桐,少在庄里走动。” 文叔会意道:“知道了。” 大夫人和大少爷的马车和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鸣月庄前时,萧逸之和文叔已站在庄门前相迎。一名中年美妇扶着丫头的手优雅地下了马车,随后下来一名二十来岁的俊朗公子。 “大娘,大哥,一路辛苦了!”萧逸之恭谨地他们行礼。 中年美妇扫了萧逸之一眼,冷言嘲道:“你知道我们辛苦就好。让你请一名大夫到长安为我看病你都做不到,要我不远千里前来,你这个儿子可真有大娘的心。” 萧逸之一脸恭敬道:“名医总会有些脾性。林先生连皇宫都不愿留,孩儿实在无能劝说。让大娘受累了。” 中年美妇冷哼一声:“你爹不是常称赞你没有做不到的事吗?彷如要你摘月亮你也能摘下来。你大哥可就没你那么能讨你爹的欢心了,毕竟没有天生的狐媚心眼。” 萧逸之的脸庞闪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愤怒,剎那间又回复如常的淡然:“大娘劳累了,请进庄洗漱休息,明日林先生会亲自来为大娘看病。”转身向公子揖道:“辛苦大哥一路照看大娘,四弟已备好酒菜为大娘大哥洗尘。” 公子扬眉道:“一年不见四弟越发挺拔俊逸了,尽得三娘真传啊。” “大哥过奖了。大哥才是英姿焕发,四弟望尘若及。” 公子傲气地呵呵两声,扶着中年美妇进庄。两人正是鸣月庄庄主萧若游的嫡妻刘蔓和嫡长子萧胜之。 文叔看见两人盛气凌人的嘴脸,心中极是厌恶,却也只能阿谀陪笑。看着萧逸之对他们的热嘲冷讥无动于衷,心中既佩服又惑慨,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性却深沉得旁人无法看透,到底是应悲,还是应喜? “哟,好精致的菜肴,难得你用心了。不知味道如何?”刘蔓看见一桌精细别致的菜肴,不屑中难免透出欢喜。 “四弟是最会玩精细活,菜肴都做得雕花似的,和三娘的脾性倒是一模一样,却是少了些男人气慨吧!”萧胜之嘲笑道“对了,四弟不是刚给爹送去一幅刺绣,又是女儿活,难怪看你是多了些媚态。” 在一旁侍候的文叔眉头一紧,赶忙微垂下头,缓一缓脸色。萧逸之好似没听出他的嘲讽,夹了片鱼块给刘蔓:“大娘,这是葡萄醋鱼,用西域来的葡萄加淮扬的红醋配上桂花鱼做成,开胃又养颜。没吃过葡萄又吃不到葡萄的人总以为葡萄是酸的。孰不知葡萄清甜可口,只是不识货之人求之不得才反咬一口罢了。” 文叔心中一悦,萧胜之却脸色一沉。 “养颜?”刘蔓摸了一下脸颊“唉哟,逸儿是暗讽大娘年华老去?也是,我何曾有你娘的美貌,更没有她能歌善舞,我毕竟出身大户人家,比不上歌伎那么会掳获人心。” “大娘多虑了。过虑倒真是对身子不好。大娘何不能放下且放下,说不定病也可不药而愈。” 刘蔓冷哼一声:“那看来你娘是思虑算计过多才会早早撒手人寰。可惜啊,看不到你如今风姿焕发,妙语连珠。” 热血汹涌地冲上萧逸之的脑门,脸色在垮下前的一瞬被紧攥起的拳头撑起。他暗暗喘了口气,吹灭眼眸窜起的火苗,面不改容道:“娘生前有大娘照看,又怎会忧虑过多。娘知道孩儿有大娘照顾理应宽慰上路,但娘走后六年来,爹一直心结难解。每次爹来这,总会提起当初为娘建起这座鸣月庄别院,浮莲依雅亭,君子慕佳人。只是,爹对娘念念不忘,孩儿难免心有凄凄。孩儿在外奔波,不能常侍候爹左右,大娘常伴爹身边,多加慰解,甚是劳累。可惜,大娘有万千心思,孩儿难窥万一,不能为大娘分担,只能让大娘独自受苦受累,实是孩儿之过。” 刘蔓凤眼瞪成了圆盘,他的字字句句全击中她的要害,她却无言以驳。 萧胜之忙打圆场:“娘一直都知道四弟孝顺,这里每一道菜都是他为娘精心制作,娘你多吃点!” 第5节 萧逸之淡然一笑:“大哥一路劳乏,也多吃些!” 夜色沉浓,静寂无边。月光肆意挥洒,大地拢上一层怆然的银光。萧逸之站在雅亭之中,一身蓝衣独立银幕之下,衣袂翻飞,银辉与黑影错落起伏,划出一道道难以排遣的伤。 “思虑算计过多才会早早撒手人寰…”此等心寒的话她也说得出口。不是她机关算尽,步步相逼,娘又怎会悲愤交集,抑郁离去?如今还要对她百般逢迎,娘在天之灵会不会暗自垂泪? 萧逸之沉重一拳打在木栏上,泛白的指节上渗出了血。 月桐在榻上辗转难眠,白天因为百无聊赖贪睡,到了晚上竟睡意全无。深夜的寂寥反而更令人难受。月桐站起,在房中踱来踱去。 隐约间,又听到熟悉的袅袅箫音。 “康哥哥,他还没睡?”月桐忙撑起拐杖,向湖中雅亭走去。 今夜的箫音充满了伤感。纵然月桐已放轻脚步,夜深人静,她的步伐还是惊动了萧逸之。 “你怎么还没睡?晚睡对你眼睛不好。”萧逸之轻轻把月桐带到亭中,放她安稳坐好。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康哥哥,你不开心?怎么吹这么悲伤的曲子?” 萧逸之望银光粼粼的湖面,剑眉紧蹙地静默着。湖有鱼相伴,天有月相陪,月有星相随,他呢? 月桐听不到萧逸之的回答,接着道:“我其实也很不开心。我的家国没了,爹娘走了,哥哥不知道在哪,叔叔的腿伤又没好,我双眼又看不见,我可比你糟糕多了。我也好想大哭特哭,更想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们依旧在我身边。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我答应娘要勇敢,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遵守我的承诺。康哥哥,你知道人走后会去哪吗?娘说好人走后会到月亮上去,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每当我不开心时,我就会看着月亮,我爹娘,还有许多救过我的叔叔都在那看着我。他们会对我说小月儿,别难过,我们都在这儿!月亮上的人都希望地上的人快乐。” “康哥哥,你若不开心,也看看月亮,你想念的人也会在上面看着你。你若想哭就哭,哭完把泪擦一擦,告诉月亮上的亲人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有他们,不孤单。” 恍惚间,萧逸之感到脸上划过两行微热的水滴?下雨了?还是泪?有多久他没再流过泪? “康哥哥,我唱首曲子给你听。我娘总爱唱这首曲子陪我入睡。这首曲子叫:月儿谣。” “好!”萧逸之慢慢地坐在月桐身旁,举起手,在她的肩膊上犹豫了半刻,轻轻地搭上去。 月桐把头往他肩膀一靠,她身上淡淡地香味萦绕在萧逸之心间,密密麻麻地织起了一张柔情的网。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牢牢地搂住。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月桐唱了一遍又遍,不知不觉间靠在萧逸之的肩臂上睡着了。萧逸之心中满溢的伤苦在她的歌声里飘散于天地间。昊天之下,他的苦有处可排,他的心有人可依。 萧逸之凝视她熟睡的脸庞,在她的脸颊上悄悄一吻。他抬头望向圆月,仿佛真的看见娘在月亮微笑地看着他,看着他搂在手中温暖,荡在心里的柔情。 ☆、第7章 受不起 林士德百般不情愿地去刘蔓房中,萧逸之和萧胜之坐在一旁,看他为刘蔓把脉。 “大夫人是心中忧思过多。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以致损伤精神,头眩目昏,心虚气短,惊悸烦热,因此夜不能寐。脾失健运,因此日不欲食。喝几剂归脾汤,减少些忧思就会见好。” 刘蔓狐疑地质问:“林先生怎么讲的和长安的大夫一样。” “大夫人就是这个病,问谁都一样。” “但我总是噩梦连连,就没什么药可以医治?” 林士德漠然道:“噩梦乃心病,无药可治。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刘蔓冷冷一笑:“耳闻尹姬也时常梦魇连连,如果林先生为尹姬看病,会否也说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林士德脸色霎时凝固。 刘蔓冷嘲道:“听闻尹姬梦魇自两年前起,宫中太医早已束手无策。两年前不正是林先生离宫之时?林先生一走,尹姬就日不欲食,夜不能寐,梦魇不断,真是巧啊!” 萧逸之心头一凛,脸色却从容如常。 林士德冷若冰霜地扫视刘蔓,刘蔓自若地品了口茶:“林先生若想重回宫中,本夫人自有办法帮你。” 林士德冷言道:“林某还需要夫人帮忙方能回宫?是夫人把自己想得太高了,还是把林某想得太低了。” 刘蔓淡然道:“林先生自是有本事来去自如。只苦了尹姬,日思夜念的,是得不到皇上的恩宠,还是…” 林士德脸色骤变:“大夫人的病林某已看妥,告辞了!” 刘蔓冷漠一笑,目光落在萧逸之纹丝未变的淡然上,心中愤恨顿起:这小子为何可以如此冷静,让人看不明,摸不透。难道没了林士德这颗棋子,他全然不在意? 林士德站在湖边,凄然地望向湖面。碧空如洗,碧湖如镜,天水相汇处,浮出飘渺如梦的身影。 十年前与尹姬的初次相遇时的绵绵情意,八年前她入宫为妃时的撕心痛苦,四年前她痛失孩儿时刻骨铭心的重遇。最后,两年前他忍痛决绝离去。十年的相思情恨,不忍回顾,却又难以忘怀。片片缕缕,全是心头的伤。 萧逸之慢步走向他身旁:“马车已备妥,先生随时可以离开。” 林士德凄凄轻叹:“回去又能如何?” 萧逸之悠然道:“回去或许不能改变什么,可不回,先生会否抱憾终生” 林士德诧异地望着萧逸之,半晌,回过神:“总以为你心思缜密深沉,是个成大业的料子,谁知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情种胚子。你爹恐怕要失望了。” 萧逸之没有接话,沉静地凝望碧草银湖。 “逸之,不要对月桐用情。” 萧逸之愕然地望向林士德。 “我一时好奇套了她的生辰为她起卦。她如今虽为亡国公主,但她以后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尊贵。尊贵得可望而不可及。”林士德凝视他,字字铿锵地念道: “凤舞鸣月,惊破苍穹。 黄沙飞影,咫尺万重。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逸之身子一抖,声音微微颤抖:“天地尊荣?” “这是凤格的卦象,她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尊荣天下!我算出此卦后,反复算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同一卦象。”林士德重重道“我虽算不出到底是哪一国,但她与大汉,西域和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她将来必会是其中一国之后。” 萧逸之震惊地凝视林士德,林士德的双目倏忽间蒙上一层雾气:“我也曾经不服,可命,就是命。当初,我已算出她会嫁入帝王家。我不服。我俩定亲后,我以为事在人为,天命可转。可是在一次采药时,我摔下了山崖,受了重伤。山民救了我,但我也在山上修养了三个月才能回家。回去后,她已被选入宫中。我心神俱裂,却无力挽回。我日思夜想,如果那天我在山崖边没有多走那一步,如果我没有掉下山崖,我和她的命途会否就能重写?可上天就是要我走那一步。那一步,就是命!” 他的一字一句如盘石,把萧逸之的心压至谷底。 林士德深深叹息:“你一向谨言慎行,却和她玩起康哥哥的游戏。月桐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子,但她不是你留得住的人。即使你命中富甲天下,你依旧不是条龙,配不上她这只凤。既然是无缘,你别把自己掺和进去,趁早脱身吧!” “她是月氏公主,本就是凤。”萧逸之声有微颤。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逸之,这个命格太高太重,你受不起。” 林士德听出萧逸之竭力压抑着的喘息:“你好好思量。如果你和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到你们要分开时,你和她只会肝肠寸断。就如尹姬,早知今日她如此痛苦,当初我算出她的命格时就该转身而去。相遇相知,却无法相偎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他轻拍萧逸之的肩膀:“你是个坚执的人,但你却改变不了命途。好好想清楚,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萧逸之默然无语,满湖波粼如片片刀光,刺入他的眼眸,割裂他的血肉。 林士德仰天高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好一句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老天爷,我就看你如何使我沦亡。”林士德的怒吼飘摇而上,怒中有怨,怨中有苦,苦中有悲,悲中有伤。语音渺渺,飘散在天湖之间,无痕无迹。 萧逸之全然听不进他的怒吼,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天地尊荣。 萧逸之坐在房中,手拿竹简,逼迫自己专注在竹简的文字上。但思绪却如断线的风筝,飘摇在外,捉也捉不回。 月桐的王族血脉注定她此生与宫廷脱不了关系。以她出尘脱俗的美貌,林士德所言的一国之后就绝非子虚乌有。 康哥哥,那个让她日日牵念的康哥哥本就是不该出现的牵绊。既无缘分,又何苦纠缠不休? 相遇相知,却无法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念想至此,他的手一紧,猛地把竹简重重地扔在地,竹片散落,满地凌乱,满地凄怆。 *************************************** 当月桐眼上的纱布拿下时,重见天日的月桐不断地在房中蹦来蹦去,大呼小叫:“太好了,不用再做瞎子。” 小茹笑道:“姑娘是在开心终于可以见到康哥哥吧!” 月桐杏目一亮,殷切地问:“康哥哥什么时候来?” 小茹甜笑道:“康公子三日前不是约姑娘今日午时在雅亭相见吗?” 月桐双眸笑意满满:“之前都是他看见我,我看不见他,今日终于不亏了。” 小茹扬眉道:“姑娘和康公子初次相见,让奴婢为姑娘好好打扮,好让康公子惊艳。” 小茹为月桐穿上淡黄色的细锦衣配上一条浅绿色的蝴蝶裙,腰间环绕一条冰蓝色丝绸,尽显她轻盈婀娜的身姿。小茹轻挽起垂鬟分髾髻,插入一支垂莲玉簪子,发尾飘逸地垂于肩上。月桐冰肌莹彻,双眸似水,根本不需要再做任何脂粉修饰已是人间绝色。 月桐没穿过汉人华服,也没挽过发髻,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很是新奇,也觉得煞是好看。 “小茹姐姐,康哥哥是不是长得很俊?” “康公子和姑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佳偶。” 月桐霎时雪颊泛红,轻咬粉唇,扭扭捏捏地问:“那,康哥哥,会不会,喜欢我?” 小茹掩嘴轻笑,为她梳理长发:“康公子每日都会问:姑娘睡得可好?吃得可好?用药了没?眼里心里都是姑娘。” 铜镜中,一张玉脸,嫣红似霞,绽放如花。 ☆、第8章 走了? 月桐蝴蝶般向雅亭翩跹而去。她坐在栏边,望向一平如镜的湖面,湖中倒影出她绚丽的笑靥。明眸闪闪,湖中的浮莲竟似羞愧地闭上花蕾。她轻快地哼着曲子,殷切地左右顾盼。 萧胜之百无聊赖地逛到湖边。在长安时,有爹在旁,他的心性必须得收敛。来到鸣月庄,本以为四弟必然在庄中收藏了各色美人,如此便可□□无边。谁知望眼看去尽是平庸姿色,扫兴至极。虽然可以去华榕轩抱姑娘,但娘在,总不能天天去。本以为陪娘来鸣月庄便可风流快活,谁知却变成饥渴难当。 第6节 雅亭中剔透玲珑的身影跃入眼中,彷如偷下凡尘的仙子。萧胜之惊喜得情难自禁,向雅亭跨步而去。看见月桐清透无暇的脸蛋,楚楚动人的身姿,更是意乱情迷。 听到急速的脚步声,月桐立即回望曲桥,一个二十来岁的华衣男子走来。他长得也算俊朗,却面带轻浮之色,和她想象中的康哥哥并不一样。 月桐试探地叫了声:“康哥哥?” 萧胜之愣了愣,随即面露轻佻之色:“小姑娘是在等人?在下萧胜之,是鸣月庄的…嗯,大公子。” 月桐顿时心安,还好不是他:“萧大公子好,小女子是在等人。” 萧胜之渐行渐近,心花荡漾地盯着月桐:“小姑娘看着眼生,是新进庄的?” 月桐柳眉微皱,冷言道:“难道萧大公子认识庄中所有人?” 萧胜之又再靠近:“是没全认识。但如姑娘这般美貌的,我见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月桐退后了一步,不再搭理他。 萧胜之细细打量月桐,双眼尽是惊艳的迷醉:“敢问姑娘芳名?” 月桐厌恶地回道:“我一个小女子,不值一提。” 萧胜之向她靠近:“姑娘年纪虽轻,却已是人间绝色。过几年身子长开了,那可就……”他的视线落在月桐的胸膛上,目光里尽是猥亵。 月桐不能置信地瞪向他:“大公子,请自重。” 萧胜之轻浮一笑:“像你如此天仙般的美人,我看了一眼就放不开。不如,我纳你入府可好?”语音未落,手已把月桐纤腰抱住,把她身子送入怀中。 月桐没料到他竟如此猖狂,脸色大变,一边推一边怒吼道:“你这个淫贼做什么,放开我。”但毕竟男女力量有别,月桐用尽全力也没能挣离他的怀抱。月桐的反抗更激起了萧胜之的*,把她紧紧搂住,向她的唇探去。 月桐大惊,手向腰间一探,抽出匕首,猛然向萧胜之胸前刺去。萧胜之目光一扫到匕首,骤然大骇,搂住月桐手的一松,跳离月桐。月桐恼怒地向他腰间划去,萧胜之本能地用手一挡,手臂立即被匕首割破,身子向后一倒,靠在围栏上。月桐用尽全力向他重踢一脚,萧胜之撞破围栏掉入湖中。 萧胜之在水中惊骇地挣扎,大吼:“救命啊,我不识水性,救命啊!”头沉入水中,又挣扎地撑上来。 月桐惊魂未定,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在水中挣扎,心中很是痛快。过了半刻,看他真的要沉下去了,就把已破开的围栏踢到他面前:“扶住!” 萧胜之惊慌中扶住围栏,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息。 萧胜之的惨叫声惊动了庄院中人,萧逸之,文叔,小茹和家仆急速向雅亭奔去。 萧逸之看见月桐发髻凌乱,手握匕首怒视着在水中狼狈不堪的萧胜之,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名家仆跳入湖中,把萧胜之拉上雅亭。 小茹悄声问:“姑娘,发生什么事?” 月桐怒盯着萧胜之,恨恨道:“这个淫贼竟敢轻薄我,真的是不怕掉脑袋。”目光掠过萧逸之冷俊的脸庞,心中一震,他是康哥哥吗? 小茹和文叔会意地叹了口气,小茹怜惜地问:“姑娘没事吧!” “就凭他?匈奴我都不怕,他是什么东西?”突然想起他自称是鸣月庄的大公子,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萧逸之冷冷地注视着坐在亭中惊魂未定的萧胜之,冷漠地问:“大哥没事吧?” 大哥?月桐霎时心中一骇,那这男子就是鸣月庄的少庄主?月桐看着萧逸之,冷吞一口气:我伤了他大哥,他会不会跟我算账?如果他一怒,不再医治哲安叔叔,那可就糟了。 “没事?怎么会没事?”萧胜之怒吼“四弟,你把这泼辣丫头给我抓起来,看我怎么整治她。” 月桐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紧握匕首,牢牢地盯住萧逸之,心中不住盘算如果他要出手,她就只好跳湖逃跑了。但哲安叔叔呢?心里骤然彷徨不已。 萧逸之冷淡道:“大哥受了伤,先去医治吧!” 家仆把萧胜之抬上竹兜,萧胜之盯着月桐,眼中有恨有欲:“我会让她在我身下莺莺求饶。” 听到萧胜之如此银/秽之语,萧逸之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月桐虽听不懂他话中的银/靡之意,却明白他的报复之心,刚想反言相讥,瞄见萧逸之冷清的脸色,心中有悸,硬生生地把恶狠狠的话压回去。把怒火转为炽热的目光,怒扫过去。 萧胜之一走,萧逸之就转回看向月桐:“你没事吧!”声音很是熟悉,但却充满了不近人情的冷漠。 “是他对我冒犯在先,我才伤他的。你要算账就冲我来,别,别难为我叔叔。”说到最后,已是怯怯满腔。 萧逸之注视着月桐因愤怒惊吓而红噗噗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永不会再碰你一根头发。” 月桐半信半疑地望着萧逸之:“那,你是不会找我算账,对吗” 看着月桐紧握匕首,萧逸之悠悠道:“你把匕首收好。我如果真要找你算账,这匕首可以帮到你吗?” 月桐微微迟疑,把匕首放回匕首套中。萧逸之目光掠过匕首套上刻着的凤凰,心中一阵抽紧。 月桐拉了拉小茹,低声问:“康哥哥呢?” 小茹怔怔地望向萧逸之,不敢轻言。萧逸之稳了稳心中的触痛:“康公子已经走了。” 月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小茹和文叔同是又愕然又诧异。 “走了?他去哪了?不是说好今日来见我的吗?”月桐惘然地问,言语中失落至极。 “他没说去哪,只说不会再回来了!”萧逸之淡漠道。 “不会的。他答应过要等我眼睛好了会教我吹箫,还会教我做菜,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月桐望向小茹:“小茹姐姐,几天前康哥哥还吹了首很伤心的曲子,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一走了之,连句道别也不和我说。” 小茹满怀疑惑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冷淡道:“康公子本就是个风流人物,对不少女子说过山盟海誓,想骗你易如反掌。连别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就以为能懂他,你是天真,还是愚昧?” 小茹和文叔如遁入迷雾之中,茫然不解地注视着萧逸之。 月桐呆了半晌,康哥哥是个风流人物?康哥哥是在骗我?倏然,她眼眶含泪怒视着萧逸之:“不许你诬蔑康哥哥。他的曲子是用心吹奏的,他的菜肴也是用心去做的,你没听过,没吃过,不许你说他骗我。我眼睛看不见,心却没瞎,我知道康哥哥的心意,他绝对不是在骗我!”她的泪珠在凌厉的目光中晃动,是最柔情的坚执,最锐利的伤痛。 萧逸之身子骤然一抖,他猛地紧攥拳头把心中的震撼压下。 “我没兴趣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更没兴趣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你。总而言之,在我鸣月庄中,不会再有康公子这个人。”话音飘渺间,人已毅然决然地跨步离去。 月桐呆呆地看着萧逸之远离的身影,满脑子混杂在震惊和酸楚之中,泪水潸然而下。康哥哥走了…康哥哥真的走了… 小茹万般不解地望向同是一脸迷茫的文叔。文叔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之独自一人关在房中,从午后至深夜,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进来。他在房中案几上的沙池中用竹枝写字,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文叔忍不住敲门:“少爷,你多少吃点吧!” “进来。” 文叔把菜肴端入,看见他在沙池上写下的: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你去歇息吧!”萧逸之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淡然。他低着头,文叔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明他宁静下的波澜。 文叔犹豫片刻道:“月桐姑娘在房中哭了许久,也是不肯用膳。” 萧逸之写字的手止住了。再轻微的颤栗和喘息在深夜的静谧里都变得难以藏匿。 “她………你………出去吧!”萧逸之的手一挥,继续练字。 文叔慢慢地退出房间,回望房中透出的灯光,无奈地摇摇头。上一次他把自己关起来是他娘走的时候,那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 文叔深深地叹息,看着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严谨,一天天深沉,一天天强大,却也一天天地看不透他的心。以为玲珑剔透,天真烂漫的月桐可以慢慢走进他的心扉,却又为何突然把她拒之门外?文叔眉头深锁,缓步离去。 ☆、第9章 找碴 翌日清晨,萧逸之吩咐在偏厅中摆放七弦琴,笔墨布帛和围棋。剑书匆匆奔去月桐房间,唤醒还在沉睡的月桐。月桐昨夜几乎哭了一晚,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起来。 月桐睡眼红肿,脸色惨白,半梦半醒中被带去偏厅。看见萧逸之冷俊的脸,霎时清醒了几分。 “我们现在要来算一算昨日之事。”萧逸之淡然道“你昨日把雅亭的围栏踢破了,你可知那围栏价值不菲。” 月桐不可思议地瞪向他,郁忿满腔,恨恨道:“那你想如何?要我去把它修好?” “围栏是用西域来的白桦树所造,上面的图案是由长安最有名的木工师傅所刻。你认为你可以修好?” 月桐怔怔难言。 “看你身无分文,赔不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再帮我绣一幅图。” 月桐挤眉瞪眼:“好!我能说不好吗?” “这次要绣图的客人有一个要求。做刺绣的人必须有才情,精通琴棋文书,才配为他绣图。我要考一考,你到底配不配。” “哪有这种客人?我把图绣好就成了,还管我什么琴棋文书?”月桐低声嘟嚷。 文叔,剑书和小茹一脸狐疑地交换眼色。 萧逸之充耳不闻:“你去弹一首曲子。” 月桐看着七弦琴,怯怯地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小时候母后曾经教她弹琴,可是她总是一会去骑马,一会去射兔子,根本没好好学。母后的十八般才艺她只学会了刺绣。月桐瞄了瞄萧逸之冷 肃得令人发寒的面容,为难地坐在七弦琴前,伸手一弹,几声刺耳的噪音飞出。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剑书和小茹禁不住噗嗤一笑。月桐又弹了几下,全是不堪入耳的噪音。月桐窘迫地垂首:“我不会弹。” “在长安,姑娘家在六七岁时就已开始学习七弦琴,到你这年纪都已能弹出像样的曲子。剑书,你来弹奏一曲。” “是。”剑书坐下,只见她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挥洒,悠扬清脆的琴音飘荡而起,婉转地萦回在厅堂中。 萧逸之冷冷清清地道:“和剑书的琴艺比起,你的只能用一字形容:糟。” 月桐忿忿不平:“我只是没学过。学上半年一年的你又怎知我弹不好” 萧逸之没理会,悄然走向棋盘:“接下来,棋。你过来!” 月桐极不情愿地蹭到棋盘前坐下,心念着以前时常与父王对弈,至少不会被说成糟吧。 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中排布,月桐越下越心惊,这才明白以前和父王对弈,父王全是让她的,而这萧逸之完全不留情面。才不过十几手,萧逸之就停下,冷淡道:“你输了。”月桐傻眼地看着棋子稀疏的棋盘,连自己输在哪都看不出来。 “你的棋艺也是一字:差。”萧逸之淡然道。 “你年纪比我大,我下不过你也是很正常。”月桐心有不忿,却只敢喃喃低语。 “你要我在庄中找一个比你小的与你对弈吗?”萧逸之扫了她一眼。 月桐闷哼了一声,垂首踱脚。 萧逸之继道:“第三样,书。在布帛上写下‘鸣月庄’三字。” 月桐心中暗暗叫苦。从前母后叫她练字时她总是有一搭没一搭静不下来好好练,情愿拿绣针也不愿拿笔。母后奈何不了,由她性子。如今回想,若当初多练几个字,今日可就不会出丑了。她重叹口气,反正都已这样了,由这臭庄主爱怎么笑就怎么笑。一挥笔,在布帛上唰唰而书。 剑书小茹偷瞄布帛,霎时垂首暗笑。月桐感觉到身后的笑意,羞愧难当,于是破罐子破摔,龙飞凤舞地乱写一通。萧逸之目光拂过布帛,不用走去已知是怎样的光景。 不等萧逸之开口,月桐抢道:“你不用说了。我的字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丑。” 萧逸之微颔首道:“人贵自知。”他走向书台前,行云流水般挥笔写下‘鸣月庄’三字。字字灵动流逸,雄健处又带洒脱,奔放处又带内敛。月桐虽书法不佳,却自幼见惯母后一手秀丽的好字。他的字和母后的比起,竟是各有春秋,难分轩轾。月桐口中不语,心中却惊赞不己。 “你可知字如其人!”萧逸之说得轻描淡写,但‘字如其人’四字却字字铿锵地打得月桐无地自容。母后从前也说过见字如见其人,劝她多练字,她却忽忽悠悠地磨蹭过去。如今,真真切切地后悔难当。月桐默然垂首,无力反驳。 萧逸之续道:“你读过什么书?” 一听‘书’字,月桐黯淡的脸色透出了光。字她没多写,书她可没少读。更何况她是天生的好记性,要背出书中文字,她可就信手捻来。 “也不多,就诗经,论语,庄子,老子这些。”月桐说得故作轻松,却是暗含得意。 “论语八佾篇你可记得?” 第7节 “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月桐张口就念。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萧逸之缓缓念出“此句何解?” 月桐愣住了,这些书她只是看过一两次,背了下来,根本没考究过其中之意。她眼珠子转了转,硬着头皮,声怯怯道:“知道的东西多了,就可以空闲些。知道的东西少了,就要奸诈些……” 剑书小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萧逸之禁不住摇头轻叹。 月桐羞红了脸,气急败坏道:“这句我不懂。” “读书只知其字,不知其意实为一字:俗。”萧逸之漠然道。 月桐盯着地板,心中恨怒混杂,羞窘难当。转念间,霍然抬头望着萧逸之,双眸闪亮如星:“我现在是琴棋文书,样样不通,但我可以学。你给我些时日,我一定能学好,配得上为你客人刺绣。” “好!你要学多久?” 月桐心中默念,哲安叔叔的腿伤还要医治半年,这半年一定要拖住,不可被他赶出庄去。半年后,哲安叔叔的腿一好,就可与叔叔偷走,才不为他再绣图。想到此计,狡狯地暗喜,忙回道:“半年!” 萧逸之点点头。她眼中闪过的光在他脸上划过,不折不挠。 月桐回到房中,在布帛上龙飞凤舞地写下‘糟,差,丑,俗’四个大字,挂在房中的屏风上。她差起腰,横眼怒目地盯着眼前的四个让她羞赧不已的字,大呼道:“糟,差,丑,俗,我不信我赶不走你们!臭庄主,你等着!” 月桐下定决心要把四门才艺尽快学好,于是每日不是在剑书指点下练琴,就是在竹简上照萧逸之送来的字谱练字;不然就去书房抱着有关诗经,论语,庄子,老子等的书籍苦读,遇到不明白的就去问萧逸之请来的夫子,再者就逮住小茹,剑书,文叔和她对弈。每日由清晨忙到夜深,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月桐姑娘这两天看书,到了亥时还不肯睡。”小茹回道。 萧逸之淡淡道:“亥时一到,就把油灯灭了。” “是。” “她胃口好些了吗?” “喝过少爷吩咐做的汤,姑娘的胃口好些了。不过,她不时提起月氏的葡萄。” “吩咐厨房做些糖醋的菜色。” 萧逸之挥笔在布帛上写下几个字放入竹筒,交给文叔:“飞鸽送给马三爷。” 一个月后,马车送来了一车子的葡萄。 月桐看见案几上晶莹剔透的葡萄,兴奋得往口里猛塞:“小茹姐姐,大汉也有葡萄。呀,冰的!” 小茹呵呵笑起:“这葡萄是从西域来的,在冰窖里存着。” “葡萄可以吃,可以酿酒。用不完的,可以风干,做成葡萄干。”月桐的双眼瞇成了缝。 “还可以做菜肴。”小茹在案几上放下一盘鱼。 月桐一口鱼一口葡萄,含糊道:“好吃,太好吃了。鸣月庄的厨子真不错。”她瞄见负手站在门口的萧逸之,双眼眨了眨,在口里又塞了块鱼片,腮帮子鼓得涨涨的。 萧逸之神色难明地跨步离去,月桐惊讶地喃喃:“怎么今日不来找碴了?昨日还说什么要考我‘老子’。” ☆、第10章 今非昔比 应门的家仆匆匆地向文叔回报,一名匈奴将军和四名侍卫前来求见少庄主。文叔大惊,派人立即通知萧逸之,自己匆忙向大门奔去。没到大门,竟见萧胜之领着匈奴将军谈笑风生地进庄。 萧胜之看见文叔,便道:“文叔,快去准备上好的葡萄酿为敏达将军洗尘。” 文叔忙道:“老奴已有安排,请将军和大公子去前堂享用。” 萧胜之道:“四弟是在书房吧,敏达将军是燕王爷介绍来的,不是外人,我们去内堂见四弟,正好也带将军游览鸣月庄。” 文叔赔笑跟随,踏在石子路上的脚步份外沉重。 萧逸之接到通傅,急步向月桐房间奔去。远远看见月桐手拿竹简在湖边石路旁踱步。未等月桐反应,他一手把她拽入湖旁的竹林,伸手捂住她的嘴。 月桐大惊,急用手肘向萧逸之的胸膛顶去,萧逸之把她的手肘向下压,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别吵,匈奴将军来了。”月桐大骇地回望着萧逸之,眼中尽是惶恐。 他俩躲进竹林的一刻,萧胜之,敏达与文叔已走到湖边。月桐从竹林缝中看见敏达,杏目瞪起,身子颤震,那个不就是一直在追杀她和哲安的匈奴大将?萧逸之感觉到月桐身子的颤抖,轻轻地把她肩膀向自己怀中搂去,柔声安慰:“别怕,有我。”月桐心头一颤,这温柔的声音好熟悉。她看着萧逸之俊雅的脸庞,手一抖,手中的竹简‘啪’一声落地。 萧胜之大叫:“是谁?” 萧逸之心头一凛,把月桐的身子转向自己,把她的脸压在他胸口,手环抱她的纤腰,紧紧搂在怀中。 在萧胜之与敏达踏进竹林的一刻,萧逸之低下头,轻吻月桐的脸颊。 萧胜之看见萧逸之,先是诧异,再看他对怀中女子又搂又吻,笑道:“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四弟在这卿卿我我,好雅兴!” 敏达注视着面前这个丰神俊美,气宇非凡的翩翩少年,嘴角轻佻地扬起。 “四弟,这位是敏达将军。” 萧逸之微微颔首:“原来是右贤王麾下的右大将军,幸会幸会。请大哥带将军先去内堂,在下随后就到!”手还是紧紧抱住月桐,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萧胜之面有惊讶,忍不住想探视女子的面容。萧逸之把月桐的脸掩得更紧,挡住萧胜之的目光。 萧胜之哈哈一笑:“四弟血气方刚,想来是情难自禁。将军,请先随我来。” 萧胜之带敏达前行不远,偷偷回望萧逸之。萧逸之倏地低下头,在月桐脸庞又下一吻。萧胜之猥亵地冷笑一声,大步向前。 看见萧胜之一行人转入内堂,萧逸之才把手松开。月桐又是惊吓,又是羞恼,一张玉脸涨得通红。萧逸之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向迂回曲折的竹林深处跑去。萧逸之把月桐带到一间极普通的厢房,在厢房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萧逸之在画中的一座山上一推,一道暗门打开。 萧逸之带月桐走入暗室,里面漆黑一片。 萧逸之把油灯点起,柔声道:“这里很安全,你在这待着。我要走了!不要怕,我会尽快回来。” 月桐拉住萧逸之的手臂,颤颤道:“不可以让那匈奴人看见哲安叔叔。” 萧逸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放心!” 萧逸之赶回后堂时,萧胜之和敏达正在喝着葡萄酿。 萧胜之狡黠笑起:“四弟真是舍不得温柔乡啊!这么久才到。” 萧逸之向敏达作揖,用匈奴语道:“实在抱歉,让将军久等了!将军觉得这葡萄酿如何?” 敏达听他竟说出流利的匈奴语,很是讶异:“早闻鸣月庄少庄主博学广闻,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这葡萄酿仍上好之货,比本将在西域所喝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逸之淡然微笑:“难得将军喜欢,实乃鸣月庄之荣幸。庄中还存了些葡萄酿,将军可以带回王庭细品。” 敏达道:“本将一向耳闻鸣月庄中奇珍异宝多不胜数,就算是燕王府都过犹不及。今日前来是想冒昧向少庄主讨样东西献给单于,恭贺单于大破月氏。” 萧逸之掠见萧胜之唇边的笑意:“将军请说。” “听闻少庄主从西域找到了一只夜光杯,这杯子,配上极品葡萄酿,正是送给单于最好的贺礼。” “将军果真消息灵通,这夜光杯在下也是刚拿到不久。”萧逸之漠然地看了萧胜之一眼“文叔,把夜光杯拿来。再把莲花红豆糕拿来给将军品尝,记得多加红豆粉。” 文叔垂首:“老奴这就去拿。” 萧胜之笑道:”我家四弟最会搞精细活。将军若有什么大小东西想要,尽管来找四弟,他的点子可多着呢!” 萧逸之淡泊道:“四弟的心思怎及大哥万一。” 文叔把夜光杯和莲花红豆糕拿来。碧绿的夜光杯晶莹通透,上缠绕个一只腾飞的大雕,极是雄伟逼真。萧逸之命人拿来一块黑布,把夜光杯围住,萧胜之和敏达上前一看,杯子在黑暗中闪出皓绿又微带淡黄的光芒。萧胜之和敏达脸色骤亮。 萧逸之淡淡道:“拿到这杯子时的确以为是一件稀世珍宝。可惜,这杯子有个奇特之处,无论杯中倒入任何东西,都会变成血红色。”话完,把一杯葡萄酿倒入夜光杯中。转瞬间,酒变成血红色,在碧绿色的杯子里,显得特别诡异荫寒。萧胜之和敏达面容骤变。 萧逸之漠然道:“曾想把夜光杯献于单于,只是用这杯子喝酒就如同说单于嗜血成性,恐怕不仅得不到单于欢心,更是掉脑袋的大罪。大哥知道此事,没与将军说?” 敏达面色煞变,狠狠地扫视萧胜之:“萧大公子,你的提议可真好!” 萧胜之大惊失措,急道:“将军,我真不知这杯子…” 萧逸之重重地打断萧胜之的话:“大哥此番失礼了,还请将军多多包涵。鸣月庄中恰巧来了五十多埕上好的葡萄酿,将军可以带回与单于共享。刚好庄中有百匹江南来的顶级丝绸,也请将军一同带回,为将军,单于与夫人们添置新衣。” 敏达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萧逸之向敏达深深一揖:“大哥思虑不周,还请将军海涵。将军随单于西征多时,必是一路劳乏。难得来到蓟县,在下想请将军到华榕轩欣赏歌舞,洗洗身上风尘,不知将军可否赏脸?” 敏达脸上的冷骏闪过一抹笑意,萧逸之道:“华榕轩最近来了几位西域姑娘,都是能歌善舞的美人,让她们陪将军喝上几杯也当是鸣月庄向将军赔罪。” 敏达哼道:“少庄主如此盛意,本将,就却之不恭了!” 从华榕轩出来时,已是夜深。上了马车,强忍了一日的萧胜之狠狠地拽起萧逸之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是明目张胆地诬陷我。别以为爹信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你只是一个歌伎的狐媚孽种,你以为爹真的会把鸣月庄交给你?” 萧逸之淡漠地凝视他:“爹信我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胡作非为。爹一向禁止我们与匈奴直接往来,你明目张胆地地向敏达通风报信,如果爹知晓今日之事,你认为爹会怪罪于谁?” 萧胜之冷哼道:“你竟敢隐瞒夜光杯遇酒变红的事,爹会轻饶你?” 萧逸之狡慧地冷笑:“你以为夜光杯真是把酒变血红?我明白地告诉你,这夜光杯中的酒,我要它变什么颜色,就变什么颜色。” 萧胜之脸色凝结了。 “你和大娘不远千里而来,不会只为了把林士德激回长安。我早料到你会打夜光杯的主意,只是没料到你竟愚昧地勾结匈奴。你安排要敏达来抢杯子,一来想讨好匈奴,二来借匈奴之手打压我,的确是一箭双鵰的好计。可惜,你算错了!”萧逸之的目光玄冷似冰,句句铿锵:“大哥,你以前如何待我,我可以记住,也可以忘却。今日之事,我可以如实向爹禀报,也可只字不提。从今往后,如果我听到你或大娘再对我娘出言不逊,以前种种,我保证会加倍奉还。如果你想打倒我,那你要先衡量你是不是斗得过我。你诈,我会比你更诈;你狠,我可以比你更狠。你要好好记住!” 萧胜之的眸子渐渐被萧逸之的身影占据、覆盖。他看见的不再是四年前任他鱼肉的畏懦男孩,或者两年前青涩的少年,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甚至一只凶狠的狼。 ☆、第11章 癞蛤/蟆 萧逸之回到厢房的暗室时,月桐已和衣倒在榻上睡着了。她手握匕首,眉间有轻微的颤抖。萧逸之眼中泛起酸涩,为她轻轻地盖上毛毯时,月桐猛地惊醒:“那匈奴人走了?” 萧逸之点点头。 “他,是匈奴的将军?”月桐探问。 “他是匈奴右大将军敏达。” 月桐心头猛然紧绷,暗暗地拿紧匕首,防备地注视他。 萧逸之看出她眼中的惊惧,淡然道:“鸣月庄与匈奴一向没有交集。这匈奴将军知道鸣月庄中有一个夜光杯,就上门讨要,我把他打发走了。” 月桐狐疑地盯着他一脸从容:“他,真的,走了?” 萧逸之冷冷清清道:“你放心,鸣月庄最不屑与匈奴打交道。再说,你一个农家女,他堂堂匈奴大将军对你没兴趣。” 月桐双眼一亮,忙不迭点头:“对,我家是种葡萄的。只是,我一看见匈奴人就,就害怕。还是避开比较好。”说完,忍不住重重地吁了口气。 萧逸之郑而重之道:“你既然为鸣月庄做过事,我一定会保证你和你叔叔的平安。我的帐一向算得清楚分明,不会让你吃亏。” 月桐愣了愣,忙抽笑道:“谢少庄主。” “走吧,我带你回房休息。这些日子专心把琴棋文书练好,其他事情不用多想。” 两人走出暗室,缓步走到湖边时,隐隐约约地飘来缕缕箫声。月桐仔细聆听,喜出望外地欢呼而起:“康哥哥,是康哥哥!” 她疾奔向远处湖边的人影,萧逸之剑眉紧蹙,快步跟上。 “康哥哥!”殷切的叫唤声打断了箫声,人影在皎洁的月光下渐渐分明,月桐霍然止步,失落地轻唤:“剑书姐姐,原来是你。” 第8节 剑书愕然中忙向两人行礼。 月桐苦涩道:“剑书姐姐,你的箫声和康哥哥的有点像,我还以为康哥哥回来了。” 剑书看向月桐身旁的萧逸之,怔怔难言。她与萧逸之的箫都是三夫人教的,吹奏起来自然有相似之处。 萧逸之轻嘲道:“天下箫音大同小异,你别一听到箫声就胡思乱想。” 月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眸光旋即黯淡下来:“少庄主请先回吧,我想在湖边坐坐。”说完不再理会萧逸之,在湖边坐下。 萧逸之的喉咙抖了抖,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又咽不下。他微微犹豫,向剑书使了眼色,快步向竹林深处走离。 “月桐姑娘,秋夜天气寒凉,别在外待太久,会伤身子的。” “剑书姐姐,你夜深时分吹箫,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剑书涩涩一笑:“奴婢没什么心事,奴婢好久没吹箫,怕生疏了,就练一练。” “我好久没听到康哥哥的箫音了。我以后还能再听到吗?” “奴婢不知。月桐姑娘,或许康公子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不辞而别。” 月桐把脸靠在双膝上:“我爹娘走了,许许多多叔叔走了,哥哥不知身在何处,又没找到外公,连康哥哥也不理我了。所有人都离开我,所有人都不要我!”她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隐隐的低泣飘渺在寂寥的夜幕中,酸人骨,痛人心。 “那你就要自怨自艾?”嘶沉的声音从竹林中传出“至少你还有你的哲安叔叔。这世上身世可怜的人多得是,就算是剑书,小茹也是孤苦无依才会被卖进鸣月庄。你与她俩比一比就知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千辛万苦从月氏逃出难道是为了自怜自悲?深夜在外吹风,吹病了我还要花银两为你医治。” 月桐骤然站起,怒视竹林深处。满怀的悲伤霍然烧成了满腔怒火:“少庄主,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多花你一分一两。” 竹林中传来淡淡的冷哼:“快回房睡觉,打起精神把琴棋文书练好。客人还在等着绣图。” 月桐向竹林无声地拳打脚踢,大叫:“我一定把琴棋文书给练好,不会丢少庄主的脸。”叫完打完后,气冲冲地跑离。那一抹仿若还荡漾在空中的悲恸,那一道还挂在脸庞上的泪痕,在她飞奔而去时,消散于无形。 萧逸之从竹林中走出,遥望着远离的身影,神色喜悲莫辨。 “剑书,月桐留在庄中时,不要再吹箫。” *********************** 秋风飒飒,秋意深深。湖中的莲花已凋谢,只剩下依旧青翠的荷叶点缀湖中透出的萧瑟。月桐捧着竹简来到雅亭,一边看竹简一边暗暗地期待康哥哥会不会在下一刻出现。每听到从曲桥传来脚步声时,月桐都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地暗念:康哥哥。可惜,每一次睁眼时,她都失望了。 “月桐姑娘,少庄主请你回房。”小茹匆匆而至。 月桐秀眉一蹙,悻悻道:“他又想做什么?前日不是考我‘庄子’,对我冷嘲热讽一番。小茹姐姐,你这少庄主是不是以羞辱人为乐啊?” 小茹垂首道:“或许少庄主只是想姑娘用心学好琴棋文书。” 月桐回到房中时,萧逸之已坐七弦琴后等着她。 “剑书已把她会的都教给你了,从今日起,我来教你。” 月桐怔了怔,他会弹琴? “七弦琴的琴声细腻含蓄,平和沉稳,不仅看弹奏者的技法,更是看其心性与曲意的共鸣。你基本的技法是有了,但对曲意的摸索,对曲意与琴音的融合还远远不够。接下来要教你的不再是技法,而是曲意,琴意。能不能领会就看你自己的修为了。”话毕,手指在琴弦上一挥,琴声飞扬,琴音中飘荡起回旋往复的吟哦,让人听得心头隐隐酸痛。 月桐心中一痴,他的琴竟然弹得这么好,和康哥哥的箫音相比起真是不相伯仲。这是一首母后曾唱过的曲子,月桐禁不住随琴声轻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以前不懂这曲子的意思,如今,想起父王母后,他俩虽不能‘与子偕老’,却终究生死相随,真真正正地做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听到月桐的歌声,萧逸之的手抖了,琴音戛然而止。他冷清的声音中有微不可察的轻颤:“我来教你弹琴,不是来听你唱曲的。下次我弹曲子的时候,不希望在有其它声音打扰。曲子我弹完了,你能体会就看你自己的造化。”说完站起大步离去。 月桐张大嘴,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离去。他的背影,好似拢在一团厚重的迷雾中。 月桐在看竹简时,剑书送来午膳。月桐看着剑书,轻轻问:“剑书姐姐,你跟着少庄主多久了?” “八年了!”剑书悠悠道。 月桐怜惜地看了看剑书:“你要侍候一个这么喜怒无常,斤斤计较的少庄主,真是难为你了。” “月桐姑娘,其实少爷并不全是你看到的那样。少爷的娘亲三夫人出身不好,少爷又是排行最小的,大夫人和大少爷一直对他俩百般刁难。三夫人走时,少爷才十岁。三夫人走后,大夫人和大少爷更是变本加厉。我那时也还小,不明白为什么少爷无论是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吭声,原来老爷没帮少爷说过话,所有事情都是要少爷自己一个人扛。”剑书越说越忿忿不平“文叔说,老爷是为少爷好才这样,但也太残忍了。记得有一次,大夫人说少爷做了什么错事,罚他在下雪的冬夜里跪了一夜。” “啊,那他爹爹也不理会?”月桐不可思议地问。 “没有。少爷之后受了重风寒,病了五天五夜。不过就越来越得老爷重用。文叔说要担起大任,必要受尽磨练。只是,少爷就渐渐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剑书悠悠道。 月桐托着腮,喃喃道:“原来他也受过苦。是不是苦受多了,个性也古怪起来?我在庄中那么久,没见他笑过一次。他苦头吃多了,也一个心思的让我吃苦。” 剑书无奈轻叹。 ***************** 还有十日就到中秋了,刘蔓和萧胜之不等过中秋匆忙离开。萧逸之面子上挽留了几句后就为他们安排好马车。萧胜之一行人在湖边偶遇月桐,萧胜之看见她娇颜欲滴的模样,心痒难当。虽然萧逸之早就明言,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他还是禁不住淫心暗发:“姑娘,真巧啊。上次有点小误会,还请姑娘多包涵。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看见萧胜之,月桐份外气恼。有萧逸之在,本不敢发火,但想到剑书说过的话,月桐柳眉飞扬:“我一个山野丫头,名字不提也罢。不过我看萧大公子喜欢沾花捻草,就要小心一些带刺的野花,一不小心被刺到了,又不小心掉到水里那可就糟了。或者萧大公子可以向它学一下水性。它叫做癞蛤/蟆。”话完,洋洋得意地哈哈一笑,转身飞奔离去。 刘蔓听得目瞪口呆,凤眼怒张:“这是哪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萧逸之淡然道:“大娘都说了,既是野丫头,又怎么会懂规矩。”听着依旧飘荡在空中的笑声,望着那一抹灵巧的身影,他嘴角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第12章 我为何不敢? 月桐没再见一向侍候她的小茹,问了换来侍候她的丫头才知小茹和剑书要练舞。新来的小丫头没有小茹精伶,对月桐很畏惧。月桐忍不住问:“我又不会吃人,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小丫头怯怯道:“姑娘是我是庄里的贵客,我怕自己冒失,得罪了姑娘,会被文叔轰出庄去。” 月桐柳眉蹙起:“我是庄里的贵客?” “文叔吩咐过,一切用度要依姑娘的喜好安排。姑娘不喜苦辣,喜甜,每日厨房都会用上最好食材为姑娘准备菜肴。如果姑娘读书晚了,就要安排清润的汤羹,如果姑娘弹琴练字累了,就要安排滋补的菜肴。我记得有一次姑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肚子痛,少庄主亲自去厨房责问厨娘。之后姑娘的膳食用度都要文叔查看过后才能送给姑娘。姑娘喜欢淡黄色,浅绿,不喜欢墨黑,暗灰,所有衣服被褥都不可用姑娘不喜欢的颜色。”小丫头小心翼翼道“我很害怕记不住姑娘喜好,姑娘一生气,我就要被罚。” 月桐脑子乱哄哄,托腮看竹简,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好烦啊!”她大叫一声,搁下竹简,向哲安房间走去。 “叔叔,你的腿好些了吗?” 哲安正撑着拐杖慢慢在园子中走动。他放下拐杖,慢慢地走几步,欣慰地点点头:“好多了。今天可以不用拐杖慢行,大夫说再调理三个月应该可以行走自如。” “太好了。这臭庄主总算没有食言。” 哲安轻笑道:“怎么,他又难为你了?说你写字丑,还是抚琴差?” 月桐扬眉道:“他现在才不敢再说我什么糟差丑俗呢。我昨日才与他下一盘棋,他要三十手才赢我。” 哲安笑道:“我还真佩服这少庄主。王上王后都没办法要你学的才艺,他却在短短几个月逼你学会了。小月儿,这少庄主臭得好啊!” 月桐愕然地盯了哲安半晌,不能置信地踱脚娇嗔道:“叔叔,你竟然说这臭庄主好。他哪里好了?逼我学这个,学那个,又总是出言羞辱我。要是在月氏,我早就要父王把他痛打他一顿,再和老鼠一起关起来。” 哲安微笑道:“苦口良药,逆耳忠言。好与不好不能只看表面。我观察了几个月,这少庄主并无恶意歹念。或许他真心欣赏你的绣功,想要你再为他绣一幅惊天动地的绣图才会咄咄相逼。” 月桐挤眉弄目地琢磨好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看来我的绣图在大汉很值钱,我是他的大财神,这臭庄主才会以贵客相待。” 脑子里的迷团散了,月桐的身子轻了。她蹦跳而回,听到一间厢房传出琴音。她好奇走去,踮脚从窗户看入,小茹和剑书正随琴音起舞。只听小茹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手紧握脚踝,脸色痛苦万分。月桐急忙推门而入:“小茹姐姐,你怎么了。” “你是哪来的小丫头,这岂是你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 月桐回望,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瞪着她,对视的一瞬,美妇的眸子浮出惊艳之色:“哟,好俏的姑娘。” “你是谁?小茹姐姐脚扭伤了,你还不过来帮忙。”月桐嗔道。 “我叫芸娘。你是什么人?可知少庄主有令,这舞房是闲人禁入。” “我是庄里的客人,小茹是侍候我的丫头,她受伤我当然要管。”月桐边说边拿纱帕为小茹擦汗。 芸娘‘噢’了声,既是小茹亲自服侍的,那必定是庄里的贵客。芸娘倒了杯茶,给月桐送去。月桐接过茶,要喂小茹喝。小茹本想推避,但拗不过月桐,只好把茶喝下。 芸娘柳眉一扬,哪有客人给奴婢喂茶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千金?” 月桐头也不抬地为小茹揉脚踝:“我叫月桐,我不是千金。” “那你在鸣月庄是为少庄主做事?都做什么事?” “我帮过他绣图,现在在学琴棋文书。” 芸娘一愣:“你在鸣月庄学琴棋文书?那何人教你?” “很多人教我啊!剑书教我弹琴,小茹陪我练字,文叔教我下棋,少庄主偶尔教我弹琴。” 芸娘骇住:“你是说萧少庄主亲自教你弹琴?” “对啊!”月桐轻描淡写,芸娘惊云色变。 当小茹和剑书疲累地坐在榻上回气时,萧逸之和文叔走了进来。 萧逸之看见月桐,微微一怔,望向芸娘:“舞练得如何?” 芸娘犹豫半刻:“小茹和剑书勉强可跳完嫦娥奔月,但还要继续练习。” 萧逸之冷眉一紧:“那为何坐着?” 月桐急道:“小茹的脚踝受伤,剑书也累坏了,你就别逼她俩练了。” 萧逸之冷目扫过剑书,剑书的心抖了抖,硬撑起来,轻声道:“奴婢不累!” 萧逸之坐在榻上,淡漠道:“那就跳吧!” 琴音一起,剑书微颤的身姿随琴音起舞,倾尽全力,却是身影摇晃,脚步不稳。琴音一落,她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萧逸之厉声道:“芸娘,这就是你教出的嫦娥奔月“ 芸娘急忙跪下:“奴家已尽力了。” 小茹和剑书顾不上腿脚发软,下跪叩首:“奴婢该死,有失少庄主所托。” “我要的不是你尽力,我要的是有人把舞跳好。有失所托,那鸣月庄也不再是你们可以留下的地方。”萧逸之声音淡然,却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脸色骤变。小茹和剑书面容惨白,双眸含泪,不断向萧逸之磕头:“奴婢该死,请少庄主恕罪。” 月桐看得气急败坏:“少庄主,你也太不近人情,她俩拼了命去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们赶走?” 萧逸之没看月桐,依旧淡泊地注视着芸娘三人:“在鸣月庄中,没有什么苦劳。她们事情没办好就不配留在庄里。” 月桐火冒三丈,陡然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只要有人把舞跳好,可没说要谁跳?” “不错!” 月桐娥眉一挑:“那我来跳。芸娘,帮我更衣。” 所有人大愣,芸娘急道:“月桐姑娘,你跳过嫦娥奔月?” 月桐理所当然道:“没有。刚才看小茹和剑书跳了几次,我学会了!” 第9节 芸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桐,心中暗暗叫苦。萧逸之已是盛怒,这小姑娘再一闹,就真的无回转的余地。 月桐身材娇小,所有舞衣对她而言都太大。她拉起舞衣,有点踉跄地走回舞房,踏入舞房门槛时,踩到过长的舞衣,整个人‘啪’的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芸娘的心凉了大半。 月桐唉哟一声,窘迫地坐在地上,拿出匕首,把过长的裙脚割下。再站起,满意地笑了笑:“现在好多了。” 月桐转了转身子,又把衣袖抛了抛。琴音一起,月桐随音律扬舞而起。 月桐从小就满山遍野地乱跑,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身段轻盈柔软。跳起这种既奔放又飘逸,时而高亢,时而幽怨的舞竟是信手拈来。徐缓时,像在水中畅泳;矫捷时,如在草原上奔腾;旋转时,仿佛疾风中的小草;摇曳时,似雨中的垂柳。所有人惊呆地看着月桐飘然若仙的舞姿。芸娘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是止不住,激昂处忍不住拍手叫好。翻飞的长袖彷如轻风细雨,在萧逸之眼前飘来拂去。 舞毕后,芸娘笑意盈盈地拍手称赞:“月桐姑娘活脱脱就是仙子下凡。华榕轩若有像姑娘这样的头牌,必然客似云来。” 月桐愣愣地问:“什么是头牌?” 芸娘掠见萧逸之微嗔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这个,头牌,嗯,就是舞跳得最极好的女子。” 月桐望向萧逸之:“少庄主,我把舞跳出来了,你就别再为难小茹和剑书。” 萧逸之避开她的目光,沉思半晌:“小茹和剑书明日再练。”话完,大步流星地离去。 芸娘看了看神彩飞扬的月桐,再看了看疲惫萎靡的小茹和剑书,一脸苦丧。 **************************************** 回到房中,萧逸之又在沙池中练起字来。文叔送来茶点,暗暗一叹。这段日子,萧逸之练字的次数越来越多。 “少爷,恕老奴直言,如今看来,小茹和剑书的舞怎么练也难登燕王府的舞榭。” 萧逸之没做声,依旧唰唰地练字。猛然,手顿止,抬头望向文叔:“叫芸娘从华榕轩中挑几个身型和月桐相似的女子过来。” 文叔霎时明了,忧心顿起:“少爷,在燕王府偷天换日,太冒险了!” 萧逸之冷淡道:“能在中秋前跳出‘嫦娥奔月’的就只有月桐一人,你是要我把她献给燕王爷?” 文叔垂首无语。 “如果无计让她安然脱身,我宁可回了燕王爷,中秋晚宴不会有此舞。” 文叔叹道:“老奴惭愧,这就去让芸娘安排。” 萧逸之继续垂首练字,文叔行礼离去时,赫然掠见萧逸之在沙池上写下的是‘昭武月桐’四字。文叔微微摇首,推门离去。 ***************************************** 次日,文叔把月桐带到舞房,在房中除了萧逸之,芸娘,文叔,小茹和剑书,还站着三名女子。月桐瞄了瞄这些风姿俏丽的女子,一脸阙疑。 萧逸之专注地打量四人,碰上月桐狐疑的目光,一闪而避。 “拿面纱来。”萧逸之道。 芸娘拿来四张面纱,为三名女子绑起,最后要为月桐绑上时,月桐头一闪:“这是要做什么?” 芸娘盈盈一笑:“戴着面纱跳舞就像雾里看花,意态撩人,燕王爷必然喜爱至极。” “芸娘,你的话太多了。”萧逸之喝道“月桐,把面纱戴上。”月桐只能乖乖就范。 萧逸之细细端详四人,对其中一名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子向萧逸之裣衽一礼,怯怯道:“奴家华伶,十五岁。” “芸娘,你好好教她如何在燕王府应对。” 芸娘颔首道:“华伶本就是我全力栽培的种子,我保证她五天内会出落得如花似玉,善解人意地去侍候燕王爷。” 萧逸之横扫芸娘一眼,震得芸娘直打哆嗦。 月桐疑惑地问:“燕王爷府里没有丫头吗?为何还要别人去侍候?去侍候为何要如花似玉,善解人意?” 芸娘清了清喉咙,有些怯怯然:“这个,中秋过节人多事多,自然是要多些人去侍候的。燕王府是何等尊贵之地,自然要打扮得体,通情达理。” 月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华榕轩就是为达官贵人培养丫头的。你们这儿的丫头可真是不简单,又要貌美如花,又要能歌善舞,还要善解人意。” 芸娘呵呵轻笑,看见萧逸之的脸色缓和,暗暗吁了口气。 ***************************************** 中秋的前一日,萧逸之要看到一支完整的‘嫦娥奔月’,芸娘于是早早就为月桐更衣打扮。她给月桐穿上乳白绣金的羽纱衣裙,腰间绑上一条银白的云丝流苏。月桐肌肤胜比晶雪,双瞳清如碧潭,胭脂黛粉用在她脸上仿佛亵渎了她的仙姿。芸娘放下手中的脂粉,只为她梳上个飘逸的垂柳芙蓉髻,别上一支翡翠簪子。一个纤尘不染的小仙子,便楚楚动人地立于眼前。芸娘心中暗赞,再过两三年,这女娃脱了青涩后,又会是何等倾城美态! 芸娘为月桐围上乳白面纱,想起竟要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演一幕移花接木,心中不禁打颤。 琴音起,舞飞跃。白金相间的身姿,如飘逸的流云,随着琴音的起伏,幻化成摄魂夺魄的流影。恍惚间,竟像一只凤凰飞舞的白云之上。萧逸之的眼眸猛地一震,凤舞鸣月? 舞毕后,房中回复一片寂静。萧逸之思绪飘摇,脸上浮起莫明的落寞。 月桐掀开面纱,向萧逸之叫道:“少庄主,你到底满不满意?” 萧逸之微微颤抖,别过脸,避开她的逼视。 月桐愣了愣,旋即嗔怒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总是看我一眼就避开?” 文叔忙道:“月桐姑娘的舞自是无可挑剔。少爷,燕王府舞榭已打点妥当,是否前去查看?” 萧逸之静默片刻,看向月桐,冷肃道:“明晚,你会在燕王府舞榭上起舞,身旁会有人伴舞,舞要在榭台正中完毕。完毕后,你在台底下好好待着,不可有任何声响。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许离开台底半步。晚宴结束后,文叔自会带你离开。” 月桐柳眉微蹙,忿然点头:“我明白了。” “明晚如果你不按我所说去做,我会立即把哲安赶出鸣月庄,他的腿这一辈子就会废掉。” 月桐怒不可遏:“你敢…” “我为何不敢”萧逸之冷若冰霜。 月桐胸膛起伏难定:“你想我做什么都行,别欺负我叔叔。” ☆、第13章 凤舞鸣月 中秋,秋意渐起,圆月高挂。月桐从后门进入燕王府,被带到一间小厢房候着。看着芸娘紧张地踱来踱去,月桐安慰道:“芸娘,你别紧张,我会把舞跳好的。” 芸娘叹了口气:“小姑奶奶,你记得跳完舞后一定要在榭台下待着,千万别出来。要是被燕王爷发现,大伙的命都会没的。” 月桐嘟起嘴:“即是如此,那就不要把我换走,我去侍候燕王爷便是。”想起萧逸之昨日的冷酷无情,不由怒火顿起。 芸娘摇头慨叹:“你真以为去侍候燕王爷是去给他当小丫头?去侍候是去侍寝,你明白吗?” 月桐惊愣住了。 “少庄主要是舍得让你去侍候燕王爷,我就不用捧着脑袋想着如何熬过今晚。”芸娘忧心忡忡“若是燕王爷发现少庄主骗他,鸣月庄可就倒大霉了。少庄主竟然为你冒那么大的险,唉…” 月桐星眸震颤,心中百般滋味缠绕,说不清,道不明。 萧逸之走进厢房,他身穿冰蓝玄纹锦袍,腰系玉带,发髻套着白玉冠,高贵、优雅。月桐看着他,他的脸永远像是笼在一层雾里。萧逸之不发一言,仔细地检查月桐的面纱。检查完,转身要离去时,月桐忙道:“少庄主,我一定会好好在榭台下待着,绝不出来。你,你别担心。” 萧逸之脚步微顿,迟疑了一瞬,跨步离去。 ************************************** 舞榭搭建在正院之中,杉木搭成的舞榭围上大红的垂地锦缎。舞榭前方排着两行案几上已放置酒食用具。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把正院照得通亮。萧逸之伴随燕王爷步出大院,紧随其后的是达官显贵,王妃妻妾。所有人按部列席后,晚宴开始,舞榭上的表演一个接一个。 萧逸之席坐在燕王爷身旁,燕王爷靠向他耳边低语:“你那‘嫦娥奔月’本王可是期待甚殷。” “王爷不会失望的。” 月桐敛了敛心神,飘扬上榭。伴舞的舞者也随之而上。 旋回流转的身影就如九天轻舞的仙女,灵动飘逸之中又见哀伤缠绵,长袖在月光下飞扬,在夜空中画下‘嫦娥奔月’的悲欢离合。 燕王爷看得心花乱坠,呼吸微急地向萧逸之道:“本王要这领舞的女子。” 萧逸之微笑道:“华伶舞后会来向王爷敬酒。” 月桐立于舞榭正中,婉然垂首伏地,伴舞者在她身旁回旋。油灯光突然被吹灭,清脆的笛声响起,吹奏起一首思乡曲。曲毕灯亮,华伶曼妙而起,轻摘面纱,风流尔雅。一暗一明间恍如精心安排的美人初现。 华伶摇曳地步向燕王爷,两颊笑涡,眼波荡漾。萧逸之看燕王爷迷醉不已,没有起疑,稍许放心。他回看舞榭的大红锦缎,喘息却莫明地重了。 锦缎外是热闹的喧哗,锦缎内是一片漆黑。月桐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明。 “萧逸之”月桐嘟嚷“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晚宴结束后,众人回到正房饮酒作乐,华伶陪伴在燕王爷旁陪酒,星眸顾盼含露,碧脸笑意含情,举手投足间无一不娇媚百生。萧逸之看燕王爷情动不己,正要想法子脱身时,仆人匆匆来报,王子公主们在舞榭上玩灯笼时,不小心打翻了灯笼,把舞榭烧了,现正救火。 萧逸之奔到正院时,舞榭已烧得通红,文叔满脸焦急地指挥家仆救火。萧逸之跑到文叔身旁,低声问:“月桐出来了吗?” 文叔惨然地摇摇头。 萧逸之脸色霍然铁青。他抢过一个水桶,把水淋在自己身上,再弄湿锦帕,绑住口鼻,掀开还未烧着的锦缎,冲进了舞榭台下。文叔禁不住失声大叫:“少爷!” 火光已把原是漆黑一片的台底照得红亮,烟雾弥漫的台底沸腾成了炼狱。一个娇小的身子俯卧在地,萧逸之跑去,把月桐抱起,急唤:“月桐!” 月桐没有回应,身子是火般灼热。萧逸之抱着月桐快要冲出台底时,榭台的一边倒塌了。萧逸之俯身护住月桐,倒下的木头击中了他的左肩。萧逸之的脚一软,半跪下来,双手却坚执地紧抱着月桐不放。他咬牙撑起来,冲出台底。 家仆们已为救火忙得一团乱,没留意萧逸之的进出。文叔迎上,萧逸之颤声道:“带上一桶水,去后门,快。”在隐暗中,他抱着月飞奔而去。 上了马车,萧逸之把月桐的外衣脱去,把她整个人放进水桶中,再拿下脸上的锦帕,沾湿,为月桐一遍一遍地擦脸。 “文叔,你快马回庄叫人把大浴池装满冷水。快去!” 文叔驾另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萧逸之探了探月桐的脉搏与气息,微弱得把他的心扯入万丈深渊。他在她耳边轻喃着:“小月儿,我是康哥哥,你要撑住。你答应过你娘,你要好好活下去!”低语时,两行热泪从他双眼中滚落。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 “小月儿,对不起,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我还要教你吹箫,做菜,我们拉过勾的。小月儿,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奔驰的马车把水桶中的冷水摇得四处飞溅,沾满萧逸之的面庞,灼热的泪水不断潸然飘落,冷与热在他的脸上交集,把他的心撕裂。 萧逸之把脸颊贴在月桐火热的脸庞上,泣声低唱,一遍又一遍: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马车奔到鸣月庄时,萧逸之把月桐从水桶中抱出,飞奔进庄。他站入池水,把她身子放入大浴池中,再坐下,把她的身子平躺在水池底,把头靠在他怀中。 大夫为月桐细细把脉:“她困在烟雾中多久了?” 文叔忙道:“也有一炷香的功夫。” “烟雾灼伤了她的气门心肺,她的气门因伤而堵,气流不畅,要为她加气。” 第10节 “如何加?”萧逸之急问。 “把她的鼻子夹住,以嘴为她输气,希望能打通她的气门。” 萧逸之用手指把月桐鼻子夹住,深吸口气向月桐口中呼去。这是第一次他触碰到她柔软似绵的唇,没想到激起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愧疚。 大夫发现萧逸之肩膀上的伤,忙为他查看。萧逸之怒喝一声:“别管我,立即去为月桐熬药。” 一个时辰后,大夫把药端来。萧逸之拿起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她把药喝下后,又再为她渡气。 文叔静立一旁,看着他的左肩缓缓渗出的血把他半边衣裳全染红。掀起车帘时,他看见萧逸之的泪容中涌起前所未见的惊慌与失措,怀中的月桐彷如他的所有,如此珍重地捧着,如此椎心地痛着。他的伤不在身上,在心上。 月桐的喘息在萧逸之呼气时有好转,却在他停下休息片刻时变差。他不敢再有半刻停歇,一口接一口地呼。沉重的晕眩铺天盖地而来,他狠咬嘴唇,血从他的唇边渗出,沾染在月桐的唇上。 圆月退下,晨光初起时,月桐脉搏,呼吸终于逐渐回复正常。小茹与剑书把月桐扶离水池的一刻,萧逸之苦撑了一夜,终于在重重来袭的晕眩中,不支倒地。 萧逸之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剑书眼中含泪:“少爷,你终于醒了。” “月桐怎么样?”萧逸之声音嘶哑。 “月桐姑娘还没醒,大夫说她渐渐好转,这一两天应该会醒过来。” 萧逸之撑起身子:“我去看看她。” 文叔,小茹和哲安守在月桐房间。哲安一见萧逸之,向他单膝下跪行礼:“少庄主对月儿的救命大恩,哲安此生铭记。” “先生请起。月桐姑娘受伤是因鸣月庄而起,我必会尽力相救。”说话中,望向昏睡中的月桐“月桐姑娘现伤势如何?” 大夫道:“幸亏月桐姑娘身体底子好,若是寻常姑娘受了此伤,恐怕是一只脚踏进阎王府。不过因热力和烟雾伤了气道和心肺,醒来后半月内不可随意动气,也尽量少说话,少走动,让气道心肺得以尽快复原。”大夫看向萧逸之:“少庄主前晚为了救月桐姑娘伤了原气。纵然少庄主的身子是极好,也要好好调理才不会留下病根。” 萧逸之静静地看着月桐。过了半晌,望向房中所有人,淡淡地,却不可违逆地道:“我如何救月桐姑娘一事绝不可外传。虽是情非得已,却也会害了月桐姑娘的名声。” 众人急忙允诺。 萧逸之深深地吁了口气:“此事也绝不可让月桐姑娘知道。” 再过一日,月桐终于悠悠转醒。她张开眼时看见萧逸之的脸,迷糊道:“我一直留在榭台下,没出来,燕王爷没发现我吧” 萧逸之鼻子发酸,双眼泛红,嗔道:“蠢才,都没命了你还不快跑?你哲安叔叔的腿比你的命重要吗?” 月桐缓缓道:“如果我跑出来,被燕王爷发现,有很多人会掉脑袋,鸣月庄也会倒大霉。” 萧逸之剑目猛然颤抖。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傻瓜,鸣月庄还需要你操心吗?你只要顾好自己已是功得无量了。” 月桐看着萧逸之,忽笑道:“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萧逸之站起,别过脸:“救你出来时被烟熏到眼睛。你不要再说话,接下来半个月要好好养伤。”话完,大步离去。文叔看得出,他的脚步又急又乱。 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乱了满湖波粼。萧逸之去到雅亭,看着一湖凌乱的波光,陷入无边的沉思。 文叔上前,为萧逸之加上一件披风:“少爷,请恕老奴说些僭越的话。老奴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意老奴不敢说十足,少说也能窥出个七分。只是这月桐姑娘的事,老奴真是想不明白。庄中明眼人都看出来少爷对月桐姑娘的心意,可少爷为何到如今还不愿对月桐姑娘承认?她虽是亡国公主,但也是太傅外孙,与少爷可谓门当户对。两人身份匹配,又互有情愫,为何还要如此躲避?” 萧逸之沉默半晌,凄凄道:“我们,并不匹配。林先生为月桐起过卦,他算出月桐的命格。” 文叔道:“林先生不仅医术精奇,而且精通占卜。他怎么说?” “他说月桐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我,配不上她。” 文叔震愕。 萧逸之悲恸道:“只是,我真的舍不得,又或者,我不甘心。我要看清楚她凭什么能成为一国之后。这些日子,看到的是她的机智,她的聪慧,她的善良,她的纯真,还有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到如今,她竟为了要护住鸣月庄而差点掉了性命。我多希望她可以丑些,蠢些,笨些,自私些,那样我就可以骗自己她根本不是一国之后的料子。”萧逸之仰望长空,纯静无垠的蔚蓝,可望而不可及。 “老天爷是在和我开个什么玩笑?让我看到我最想要的,却又不让我得到。” 悲恸声飘扬而起,终究,飘渺而散。 ☆、第14章 思断肠 为了养好嗓子,萧逸之让小茹把月桐的嘴用纱布围起,只有吃饭喝水时才能拿下。为了养好心肺,月桐不能随意下榻走动。每日午时,萧逸之会去月桐房中与她对弈。为了不让月桐动气,萧逸之只是随意下下,不过就不会让她过四十手。每下完一盘,点明她输在何处,哪一手是败笔。一天天下来,萧逸之渐渐发现月桐会用他的棋招来对付他,他稍一不慎竟会出现险况。不过十天光景,若他随意下时,竟已不能在四十手内取胜。 月桐有口难言,小茹为她准备好笔墨竹简,把话写下来。她写完的字,萧逸之就一字一字地再写一遍。月桐拿起两片竹简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时而瞪眼,时而鼓腮,往后下笔写的字也越来越好。 有萧逸之相陪,这半月月桐虽有足难行,有口难言,却也过得顺心如意,伤也逐步痊愈。 “药都喝了?”萧逸之看着竹简问。 “幸好有少爷所提含葡萄干配药的法子,姑娘的药全喝了。”小茹回道。 “她的精神如何?” “姑娘精神很好。姑娘还问为何她养伤时少爷每日前来下棋。伤好了,就人影都见不着了?” “嗯!还说什么?” “姑娘还说她养伤的这半个月,少爷对她像是变了个样。没说她笨,也没笑她傻。如果少爷以后都这样,那就太好了。” 萧逸之轻嗯了声,把竹简举起,遮住了脸。 夜深了,一个身影悄悄地潜入月桐的厢房,站在榻旁默默地注视着月桐熟睡的脸。他的身影好似隐没在黑暗里,一双星眸却闪动着难以藏匿的光。 ********************************** 初冬,万物萧瑟。月桐在湖边看竹简时,看见家仆丫头们在忙个不停地布置一间园子里有温泉的厢房。 月桐问小茹:“那厢房是给谁住?” 小茹道:“给我们的二公子。他每年的初冬都会来鸣月庄,过完冬天才会离开。” 月桐道:“那二公子喜欢泡温泉?” 小茹叹道:“二公子身有残疾,每到冬天就会疼痛难当,泡在温泉中,他会舒服些。” “那他和你们的大公子像不像?” 小茹双目瞪起:“二公子温文儒雅,和大公子一点也不像。” 月桐眯着眼:“温文儒雅?那和你们的少庄主也不像。” 看竹简沉闷时,月桐叫小茹把鱼杆拿来,一边垂钓,一边看简。远远地,月桐看见萧逸之,剑书与一名手撑拐杖的年轻公子慢慢走来。月桐拉了拉小茹:“那个是不是二公子?”小茹忙不迭点头。 小茹迎上前向两人行礼。月桐本也想前去行礼,听到鱼上钩的声音,忙去看鱼杆。“唉呀,鱼跑了!”她懊恼叫起。 “姑娘一边看简一边垂钓,果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光阴。”年轻公子温和笑道。 年轻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右手撑拐杖,左手左腿有明显的残疾。他的面容清秀与俊雅,双眸澄澈与温和。纤细修长的身段在瑟瑟寒冬中显得有些孤清,却又透出隐隐的坚毅。萧逸之是俊朗潇洒,他是优雅飘逸;萧逸之有如绚日般夺目,他就如朗月般清和,谁也取代不了谁的风采。 “可惜书没读进去,鱼也跑了,真是‘鱼才两空’啊!”月桐叹道,再向两人行礼“小女子月桐向少庄主,二公子请安。” 年轻公子笑道:“好一句‘鱼才两空’。” “我本想念书给鱼儿听,我读得昏头昏脑时,那些鱼儿也会被我念得懵懵懂懂,也就胡里胡涂上钩了。” 小茹忍不住噗嗤一笑。 二公子失声笑道:“还有这种事?鱼儿还会听人话?” 月桐秀眉一扬:“怎么没有。我以前每天都和我叔叔的马说话,我的话它就能听懂。鱼马不也一样吗?” 小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所绣的‘万骏奔腾’中的马都像能听人话般活灵活现。” 二公子笑容顿敛,肃然道:“原来万骏奔腾图就是月桐姑娘所绣,念之钦配。这图献于老上单于后…” “二哥!”萧逸之大叫一声,却为时已晚。 月桐愕然的脸越绷越紧,双目中涌起不能置信的怒火。她盯着萧逸之,怒问:“我绣的图是不是给了老上?” 萧逸之微微垂首,避开她似火的目光。 “老上杀了我父母,毁了我国家,是我的大仇人。你逼我绣图,差点把我的眼弄瞎。就是要把我绣的图送给他?萧逸之,我恨你!萧逸之,我恨死你!”月桐怒不可遏,手中竹简向萧逸之狠狠扔去。泪水从她的双眼喷洒而出,转身飞奔而去。 萧逸之没有躲避,任竹简重重地打在身上。难耐的痛楚从身上蔓延,瞬间直抵心底。 “小茹,快去找文叔看着月桐。”萧逸之声音微颤。 萧念之注视着他,郑重道:“四弟,我说错话了!” 萧逸之摇摇头:“这本就是事实,二哥不必自责。剑书,你带二哥先去房间休息。我有些事要做,就先不陪二哥了。” 萧念之看着萧逸之离去的身影,双目微紧:“剑书,那月桐到底是什么人?” “她从月氏逃难而来,半年多前来到鸣月庄为她叔叔求医。为了绣‘万骏奔腾’,她的双目几乎失明。少庄主曾下令绝不可提绣图送给何人。”剑书回道。 萧念之苦叹:“我一来竟然闯祸了。” 剑书忙道:“请二少爷别自责。月桐姑娘是明事理的人,她会明白少爷的苦衷。” 萧念之探问:“四弟似乎对月桐姑娘与别不同…” 剑书垂首道:“奴婢不知。不过,月桐姑娘确实与众不同。说来,月桐姑娘也是剑书的恩人。若不是有姑娘相助,剑书恐怕已不在鸣月庄中了。” 萧念之微怔,温和地看着她:“四弟委屈你了” 剑书心里酸痛:“没有,是奴婢才疏学浅,完成不了少爷交待的事。” 萧念之深叹:“四弟要做的事没一样是容易的。真是苦了你,更苦了他。” 月桐蜷缩在竹林中,把脸靠在膝盖上低泣着。文叔轻轻走来,在她单薄的衣裳上加上披风,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这几十年来,匈奴对大汉一直是虎视眈眈。匈奴兵一直在边境城镇肆意挑衅,杀人抢掠,害了不少人命,毁了不少家园。只是,如果大汉真的和匈奴打起来,那又会有多少家庭失去儿子、丈夫、父亲?又因为要筹取军饷,要增加赋税,那又会有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了天下太平,自汉高祖以来,大汉给匈奴单于送去了多少位和亲公主?” 月桐抬起头,悲凄地看着文叔。 文叔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很多事并非我们愿意去做,而是不得不做,为的是更多人的平安和乐。老上看到你的刺绣很是震撼,他说竟有人可以绣出马如此传神的风姿,高兴得把本来要杀的五千名月氏士兵赦免了。你的刺绣就这样救了五千条人命,你觉得值得给吗?” 月桐眼眸一震,愕然地呆了半晌,禁不住潸然泪下。 文叔为她擦了擦眼泪:“鸣月庄暗中为朝廷、匈奴、各地藩王甚至西域各国做过很多事。可以说是要平衡各方势力,不可有半分差池,一点不当。少爷在其中要做多少不得已的事?你不要怪少爷冷酷无情,那只是他的面具,一个他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月桐靠在文叔怀中,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吧!孩子,哭吧!哭出来后,就会好起来的!” 月桐呆呆地看着闪烁的油灯,满脸悲凄。想起那些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她们用一生的幸福去换回天下太平,对天下老百姓是何等之幸,但对这些公主又是何等之悲?那平日冷漠反复的萧逸之,他又要背负多少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是不是要平衡各方,他才不得不瞻前顾后,机关算尽? 她呕心沥血绣出的图送给了老上,救回了五千月氏子民的性命。如此一来,萧逸之算是月氏子民的恩人。月桐霍然站起,提着灯笼向外走去。去到萧逸之房外,他房中的灯还亮着。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少庄主,我是月桐。” 房中的萧逸之愕然一抖,深深吁了口气稳住心神:“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有什么事?” 月桐咬了咬唇:“我,我是来向你道歉。我今天不该扔你,骂你。我知道那幅刺绣救回了许多月氏士兵的性命,我要替他们多谢你…” 房门打开,一身银白便服的萧逸之立在月桐面前,月桐觉得他俊逸的身姿里透出她无法理解的沉重。 月桐清澈的眸光仿若给寒夜带来丝丝温暖,却是一缕缕无法握在手中的暖意。萧逸之看着月桐单薄的衣裳,转身进房拿来了件披风为她披上:“天气冷了,别穿那么少四处跑。我送你回去!” 第11节 两人安静地走在湖边的石路上,灯笼闪烁着朦胧的光把一切都笼照得如梦似幻。 “少庄主,康公子是不是回来过?”月桐忍不住问出憋在心中已久的疑团。 萧逸之身子一震,没有做声。 月桐看见他一脸的淡然:“我受伤时,好像听到他在和我说话,他在对我唱曲子,唱那一首他伤心时我唱给他听的曲子。”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月桐微微叹息:“少庄主,你可以告诉我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会在哪里?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谢谢他为我吹的曲子,为我做的菜肴。” 萧逸之戛然止步,冷冷道:“康公子的事你以后无需再问我。我有事,不送了!”转身大步离开。 月桐惊愕地望着他大步远去的身影。 “…你不要怪少爷冷酷无情,那只是他的面具,一个他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她坐在湖边,任刺寒的北风肆意吹拂。康哥哥,你到底在哪?那天是你对我唱曲子吗?还记得我们拉过勾吗?还记得你要带我去西域,去东海吗? 深夜的湖面带着凛冽刺骨的凄寒。月桐痴痴地望着一湖凄怆,与飒飒北风伴着一夜苦寂…… 萧逸之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月桐练字时写下的竹简布帛。他拿起一张布帛,这是月桐第一次写的字,潦草中带着风姿,丑陋带着率真。他的手指轻抚过布帛上的一笔一划。 他拿起笔在布帛上写下: “风萧萧兮露霜寒,独倚栏兮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难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第15章 乱! 萧逸之一夜未眠,清晨时分终累极和衣而睡,一觉醒来时已是午时。剑书侍候他洗漱时满脸愁容。 萧逸之禁不住问:“怎么了?” 剑书垂首:“清晨时分,仆人发现月桐姑娘倒卧在湖边,全身冰冷,发起高烧。大夫来看过,说姑娘应该是在湖边吹了一夜寒风,寒气侵体。她半梦半醒中,一直念着康哥哥…康哥哥…” 萧逸之怔怔地坐在榻边,不言不语。 就在剑书要奉茶时,萧逸之倏地抓起榻上的玉枕往地上狠狠摔去,‘啪’一声巨响,震惊了刚踏入房门的萧念之和文叔。两人看着散落满地的玉片,相视一眼。萧念之眼中是不解,文叔眼中是无奈。 文叔上前道:“用过大夫的药后,月桐姑娘的高烧已退。只是,大夫说姑娘心有重念纠缠,心气有堵塞之象,虽是轻微,如不开解,日后恐成大患。” 萧逸之呆望着剑书打理满地凌乱,他心中的一片狼藉又有谁能清理? 沉默了半晌,他霍然站起,走向案几,拿起笔在布帛上写下: “小月儿: 相见匆匆别亦匆,实非我所愿。奈何尘事缠身,来之不易,离去更难。 每次见你皆被伤病纠缠,心痛难当。为何不爱惜自己,顾念我心? 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 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康哥哥” 放下笔,回首对萧念之道:“二哥,请帮我把这封信抄写一遍。” 萧念之撑拐杖走来,拿起布帛一看,脸色微变,旋即温和笑起:“好!” 萧逸之的字刚劲潇洒,萧念之的字就灵动流逸,难分轩轾。 萧念之写完后,萧逸之把布帛放入锦袋,犹豫了片刻,递给文叔:“拿去给月桐。” 在抄写时,萧念之已窥见案几上的赋,他拿起布帛,微笑道:“四弟文采是越发精彩了。” 萧逸之敛了敛思绪,走向萧念之,把布帛拿回,放入怀中,淡然道:“二哥身子如何?犯病可少了些?”彷如刚才一切已随风而逝去。 萧念之微微一愕,温和道:“时好时坏,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这次前来,爹倒是要我给你带句话:凡事多加思虑,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萧逸之点头道:“四弟知道了,谢二哥提点。” 萧念之道:“爹今年会与太子太傅一起来鸣月庄过年,说是你坚持的。这太子太傅与爹的交情虽不浅,但为何要力邀他来鸣月庄?” 萧逸之悠悠道:“二哥到时自会明白。” 萧念之微笑道:“我来的路途中遇上大哥与大娘,我看他俩满脸萎靡,与起程前来时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看来以后他俩不敢再来找四弟麻烦了。” 萧逸之冷冷道:“他俩以前找的麻烦已够多了,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收敛。看吧,他俩想玩,我也奉陪一下。对了,三哥如何?” 萧念之摇头笑道:“他就是只闲云野鹤。半年前去了江南,认识了一位小姐,就不愿走了。你也知道他来信向来只言词组,提起那女子却是涛涛不绝,像是此女只应天上有,非卿不娶。” 萧逸之钦羡道:”三哥做事就是随心随意,不留一丝牵绊于心!” 萧念之望着萧逸之,微叹:“虽说我们是兄弟四人,真正为爹分忧的就只有你一人。什么事都要你一人担起,真是苦了你。有时倒也希望你能像三弟一般随心所欲,不要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萧逸之淡然一笑:“二哥所言,四弟会记下的。” 萧念之道:“好久没听四弟吹箫了,为我吹奏一曲如何?” 萧逸之脸色微黯:“我为二哥弹奏一曲如何?” 萧念之微怔,瞬间回复温和:“甚好!” 剑书扶萧念之回房时,萧念之问:“你可知四弟为何不吹箫?四弟的琴艺虽也是一绝,但他一向偏爱吹箫,今日为何...” 剑书无奈道:“少爷信中的康哥哥在月桐姑娘双目受伤时每日为她吹箫。月桐姑娘双目好起来后,康公子就走了,少爷就不再吹箫,也不让庄中再有箫音。” 萧念之怔了怔:“这是为何?” “奴婢不知。” 萧念之悠悠道:“看来这一年,庄里的事还真不少。” ********************************************* 月桐在昏睡一日后醒来,看过康哥哥的信后,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就在康哥哥的温言暖语间被无声无息地击退了。 难得的暖和冬日,绚阳高升。剑书看天气和暖,陪萧念之去湖边走走,再到雅亭坐下。月桐手拿竹简蝴蝶般舞到雅亭。 “二公子,你也来晒太阳?”月桐笑意斑斓。 “对啊,难得的好天气,出来晒晒!”萧念之回以暖暖笑意,看见月桐手拿竹简“月桐姑娘看什么书?” “没什么,看看‘老子'。” 萧念之一怔:“你一个小姑娘看‘老子',是志气不了啊!” “还不都是少庄主逼的。”月桐粉唇撅起。 “哦?四弟怎么欺负你了,说来听听?若真是他不对,我来为你讨公道。” “四个月前,我为他绣完图,眼睛才刚好,他就把我叫去要考验我的才情。我当时是琴棋文书,样样不通,他也不看我是个弱女子,一点脸面也不留,把我说成是糟、差、丑、俗。我只能拼命地学。这不,还要看老子,免得他又说我是个只知其字,不知其意的大俗人。”月桐又是嘟嘴,又是瞪眼地诉苦。 “如此看来,四弟是不懂怜香惜玉,只是月桐姑娘也绝非弱女子吧!”萧念之微笑道。 月桐呵呵干笑几声:“反正少庄主就是对我不好。”说完又觉得不妥,忙道“也不是不好,唉,我也不知道。不说他了,二公子,你会下棋吗?我们下几盘可好!” 一条不知何处而来的鱼跳出水面,惊扰了满湖平静,月桐趴在栏杆上看鱼,有些懊恼道:“可惜现在天气冷,不然我就要下湖抓鱼了。” 到底怎样的人能扰乱萧逸之的从容不迫?萧念之看着她闪闪明眸,仿佛明白了什么。 ************************************* 傍晚,萧逸之与萧念之一起用晚膳,萧念之道:“今日午后,我与月桐姑娘对弈了两个时辰。” 萧逸之淡然道:“她只是小打小闹,棋艺杂乱无章。二哥有空就陪她胡乱玩一下,不必认真。” 萧念之道:“她的确是不按常理下棋,但学得极快。我从没遇过一个比她更聪慧的女子。她若用心学上一两年,可就不知是何等光景了。” “就两个时辰,二哥就下此定论?” 萧念之若有所指:“对的人又何需一下午才看出?或许只看一眼就已知晓了。” 萧逸之脸上的淡然微微沉了下来。 萧念之追问:“人近在眼前,又为何说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就在身边,又何苦思断肠?” 萧逸之凄然道:“二哥,月桐的事就请不要再问了!” 萧念之有些愕然:“我知道你是万千心思,可有些事二哥不能不说。月桐是没明白你的心意,或许是你根本不让她明白。只是这样世间难得的女子,一次错过可能会是终生错过。她一出鸣月庄门,会有多少贵公子,甚至官门子弟汹涌而至。” 萧逸之默然无语。 萧念之刚要再开口,文叔禁不住道:“二少爷,这些事少爷明白。少爷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二少爷就无需再问了。” 萧念之叹了口气:“世间就一个‘情’字让人甘之如饴,也让人肝肠寸断。也罢,我们两兄弟今日就忘情地痛饮几杯。” ************************************** 此后,月桐总爱来找萧念之下棋。天气好时就在雅亭下,不好时就在萧念之房中下。有月桐在,总有满湖笑意,满房乐意,让萧念之融融颜开。萧逸之经过湖边,听到雅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忍不住止步,遥看两人欢快地对弈。萧念之向萧逸之招手,示意他过去,萧逸之百念交集,默想片刻,转身离去。 月桐看着萧逸之离去的身影,对萧念之叨念:“这少庄主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幸好二公子你不一样。” 萧念之微叹道:“我只是个自在的闲人,四弟身负重责,岂能相比。月桐姑娘看深一些,或许可以出四弟的不同之处。” 月桐秀眉微蹙:“他实在是太难懂了,我是千头万绪都看不出所以然。总之他是一天到晚地算计这,算计那,我没少被他算计。你看,我之前把这雅亭的围栏踢破,他就要我绣一幅图赔。我现在用这鸣月庄的东西可真是再三的小心,不然破了一个碗,又要我赔一幅图。坏了张案几,又要我赔另一幅图。那我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鸣月庄了。” 萧念之微微一愣:“月桐姑娘打算何时离开?” 月桐道:“两个月后。如果少庄主认为我配得上为他绣图,我绣完图就走。” “月桐姑娘打算去哪?” “去长安,找我外公。” 萧念之感慨道:“你若走了,有人可就思断肠了。” 月桐愣住了,望向萧念之:“谁会思断肠?” 萧念之微微一笑:“这湖里的鱼儿啊!” 第12节 月桐哈哈笑起:“不错,它们没少听我念书,我走了,它们肯定会想我的。” 萧念之看着她满脸天真的笑意,悠悠道:“我有位朋友写了首赋,我念给你听听,看看写得如何?” “风萧萧兮露霜寒,独倚栏兮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难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在一旁侍候的剑书脸色变了,诧异地望向萧念之。萧念之若有所思地回望她一眼,剑书的脸发烫,忙低下头。 月桐听完,托腮细想片刻:“好哀伤缠绵的词赋!你朋友是不是很喜欢一个女子,却又求之不得。既然交同心,又怎会念枉然?” “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像,天命难违。” 月桐眉头一扬,精神抖擞道:“什么天命难违?你朋友若真心喜欢那女子,就别管什么苦不苦衷,就算天涯海角也要追去。什么水中月,镜中花,如果有心,就是爬上月亮也要追。我爹就是这样把娘带回家的。这总比自怨自艾地自己吟赋强多了。” 萧念之愣住了。看着月桐一张理所当然的脸在日光下熠熠发亮,他会心地展颜笑起。 ☆、第16章 活该? 傍晚,萧逸之走进萧念之房中与他一同用晚膳。萧逸之才刚坐下,月桐就翩翩而至。两人对视,面有诧异。月桐看向萧念之道:“二公子,你不是说与我一同用膳吗?” “对啊。现在天气冷寒,大家一起用膳热闹些。过来坐吧!”萧念之笑意暖暖。 月桐瞄了萧逸之一眼,有些怯怯地走到萧念之身旁坐下。窥见萧逸之一脸沉冷,月桐不禁又气又恼,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萧念之温和地笑了笑:“你不是说要弹曲子给我听吗?不如现在弹奏一曲如何?” 月桐清了清嗓子:“好啊,不过我只学了四个月的琴,二公子可别期望太高。” 月桐走到七弦琴前,微微思量:“我弹唱一首今日刚练起的新曲子,二公子听听看如何?”玉指一拨,琴音起,歌声扬: “风萧萧兮露霜寒,独倚栏兮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难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萧逸之,文叔和剑书脸色顿时大变。萧逸之无法置信地望向萧念之,满眼的怒与忧。萧念之万万没想到他只念了一次的赋,月桐就改为曲子倾唱而出,再看萧逸之眉眼间的怒意,霎时乱了心神。 一曲唱完,一室寂静。 月桐狐疑地看着众人的膛目结舌,怯怯问:“弹得很差吗?” 萧逸之冷嘲道:“你懂这赋中之意?赋中人思断肠,你就笑开颜,你如此弹唱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月桐怒火中烧,反言相讥:“我怎么就不懂了,就是一个傻瓜遇见喜欢的女子不敢去表白,在自怨自艾,才会思断肠。这叫活该。若我是男子,早就不顾一切把她牢牢捉住,带回家!” 萧逸之猛然站起,他的双眸燃起熊熊烈火,火焰蜿蜒,熔化了他的心墙。她的话如利箭,重重地击入他毫无防备的心扉:活该?思断肠是活该? 萧念之看见两人冒起的火焰,又迷惘又心急。突然,一阵锥心的疼痛自身体左边涌起,他大叫一声,蜷曲着身子,倒在榻上,全身止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萧逸之大惊,把他抱入怀中:“二哥,撑住。”向剑书大叫道“快去请大夫。”他把萧念之抱起,奔去房外的温泉,站入池里,把他放入水中。萧念之眉头紧锁,汗水从脸上不断滑落。 月桐惊骇地看着一切。房中所有人似早有准备地各司其职,只有她一人呆呆地看着巨痛中的萧念之,茫然不知所措。 大夫匆匆而至,他拿起萧念之右手把脉,神色极为凝重。他从药箱中拿出银针,想在萧念之的左臂上刺下。只是萧念之的身子抖动得太厉害,他无法下针。 “少庄主,一定要想办法让二公子不要抖,老夫方能下针。” 月桐忽然想起了什么,奔去温泉池,跳进池中,握住萧念之的右手。 “二公子,你不是问过我怎么从月氏逃出来吗?我现在告诉你,你听好,可精彩了。” 萧念之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月桐。 月桐紧紧地握住萧念之的手:“我和叔叔一起骑着一匹马逃出昭武城,那匹马叫疾风……” 月桐开始把从昭武城起的一切经历娓娓道来,为了引起萧念之的注意,声音抑扬顿挫,把所遇一切讲得栩栩如生。说到惊险处,更是绘声绘色。 “…抬头一看,满山遍野都是匈奴兵,有几百人,不对有上千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在一旁的小丫头们忍不住惊叫四起。 月桐的法子果然奏效,萧念之专注地听月桐的故事,身子的颤抖缓和了许多。大夫忙不迭一针针落下。 “…叔叔拉着我就跑,那可恨的匈奴兵竟然放箭,千百支箭飞过来,射中了我叔叔。我撑起叔叔往山崖一跃而跳……”小丫头们又一阵惊呼。 月桐狡慧一笑:“其实我早就死了,你们看到的只是鬼魂……” 小丫头们惊叫而起,惶恐地看着月桐,竟好似真的相信了。 萧念之巨痛中忍不住微弱地笑起:“你若是鬼魂,就是只没本事的鬼魂,只会逗人笑,没本事吓人。” 月桐踱脚娇嗔道:“我刚做鬼魂不久,吓人本事没练好。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好好吓你。” 萧念之颤笑着,追问道:“鬼魂姑娘,跳下山崖后又怎样了?” 大夫的银针刺下后萧念之的疼痛慢慢减轻,加上月桐说的精彩故事,他的脸色渐渐缓和。 “那山崖有多高我也不知道,反正跳下去后就一直冲到水底。哗,入水的一刻真好像被乱棍狠打一样痛。我在水底四处找叔叔,幸好他就在不远处,我拉住他向水面拼命游。冲出水面时。出崖上的匈奴兵怒吼鬼叫,谁叫他们不识水性,没人敢往下跳。” 小丫头们都面露崇敬之色,萧念之缓缓道:“早说你不是个弱女子,只是没想到你连山崖都跳了,现在说你是鬼魂我倒信了。” 萧逸之看着月桐,雾气氤氲,她水灵的双眸透出的熠熠光华,如流淌在星河里的星光。没有了月和星,那夜,还剩下什么? 看见萧念之逐渐和缓的脸色,月桐放心地吁了口气。抬起头,看见萧逸之的目光,竟然柔和似水。 萧念之的疼痛平缓后,在温泉的热力下,渐渐沉睡了。文叔和家仆把他抱离温泉,换上干净的衣裳。放他在榻上安睡,在榻旁点起了火盆。 月桐急忙从温泉池中爬出来,披上披风就要往外走,萧逸之挡住她的去路:“你这样子出去会着凉的,先去把湿的衣衫换掉。” 月桐‘哦’了一声,突然肚子传出‘咕噜’的声音。萧念之的病一闹,大家折腾了一晚还没用膳。月桐窘迫地抱着肚子,萧逸之微微一笑:“传膳!” 月桐和萧逸之换好衣裳后,晚膳已摆好。月桐忐忑不安地坐在案几前,忍不住问:“二公子是什么病?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 萧逸之叹道:“他自出生起就如此。每年都会痛上好几回。这些年来,发作时似乎越来越痛,时间越来越长。我找遍了天下神医,没有一个能帮他根治。每次发病只能以温泉水加针灸帮助舒缓。” 月桐满脸痛心:“二公子人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这样对他?” 站在一旁满脸泪痕的剑书突然向月桐跪下,泣声道:“奴婢多谢姑娘。没有姑娘,二公子恐怕还在疼痛中。” 月桐急忙要扶起剑书,剑书却不肯,依旧跪着。 月桐叹道:“我也帮不了二公子减痛,只是和他说说故事。剑书姐姐,你快起来吧!” 剑书向月桐磕头:“姑娘上次替奴婢一舞,险些丢了性命。今日又机智过人地使出法子让大夫施针,姑娘大恩大德,奴婢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月桐忙蹲下来,看着剑书的脸:“你快起来,我又不是种田的,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你要是想报答我还不简单,多带些好吃的给我就可以啦。” 剑书忍不住破涕为笑,站了起来:“姑娘,你真不是一般的小姐。” 月桐哈哈一笑:“我家那些丫头也这么说。” 萧逸之提着灯笼送月桐回房。他的脚步很慢很慢,慢得月桐怀疑他是不是在走。 萧逸之止步,望向天空,悠悠道:“你知道哪一颗是牛郎星,哪一颗是织女星吗?” 月桐狐疑地望向天空,向上指:“那颗是牛郎星吗?” 萧逸之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这牛郎星平时并不耀眼,冷冷清清,静静地守候在织女星旁。他只是在等适当的时候,架起一座鹊桥,与织女星相会。” “那这牛郎星可别让织女星等太久。等久了,织女星可能就按捺不住跑出去玩了。” “快了!”萧逸之望向星空,悠悠道。 月桐心里暗地嘟嚷:大冷天的,这少庄主怎么有兴致看星?一阵寒风吹来,月桐打了个哆嗦:“少庄主,天好冷啊!我们还是别看星星了,快走吧!”。 萧逸之搂住月桐的肩膀,把她带入自己的披风,柔声道:“这样好些吗?” 和萧逸之身子贴着身子,月桐霎时心慌意乱,却只能任他搂着,微微垂首地慢慢向前走。他的手把她搂得很紧很紧,仿若他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一般。 回到房中,萧逸之把火盆点起盖好,放到榻旁,柔声道:“今晚你也累了,好好休息。盖好被子,别总是把被子踢开。” 月桐嗯了一声,心想:你又怎知我踼开被子。 “你的曲子弹得很好,也唱得很好。你说得很对,那写赋之人的确是个傻子。” 月桐愣了愣,哦了一声,轻声问:“那我的才艺配得上为你的客人绣图吗?如果配得上,我就可以开始绣,绣完后我和叔叔就要走了。” 萧逸之心头一震,她要走了? 月桐见萧逸之没做声,微叹道:“我明白了。才艺还是不够好。我会继续再练的。” “你要去长安找你外公?”萧逸之悠悠问道。 “是。我哥哥可能已在那等着我了。” “也是,你来鸣月庄已经一百九十八天了…早点休息吧!”萧逸之深深地望了月桐一眼,缓缓地步出房门。 月桐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抱头长叹:“天啊,连我来了几天都算着,他真是个超算计的少庄主。” ☆、第17章 小老鼠 次日清晨,萧逸之去到萧念之房间时,萧念之已经醒来,剑书正在侍候他洗漱。 “二哥感觉如何?” 萧念之笑了笑:“好多了。看来我以后犯病就把月桐叫来给我讲故事,这招挺管用。” 萧逸之颔首道:“她的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倒真是惊险刺激。” 萧念之深深看着他:“匈奴会派出大将追杀她几天几夜,月桐绝不会是普通农家女。她是月氏公主?” 萧逸之悠悠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二哥。” 萧念之感佩道:“她堂堂公主,吃尽了苦头不仅毫无怨言,竟可自嘲自乐,真是难得。” 第13节 萧逸之点点头。 “她既是月氏公主,又是太傅外孙,你把她留在庄中,要她学琴棋文书,为了什么?” “哲安要留在庄中养伤,她又是闲不下来的人,给她找点事做。” “既然如此,何不把她送回长安,由太傅大人管教更为妥当。” 萧逸之沉默了。 萧念之悠悠道:“四弟,你一向行事果断。月桐的事,你根本难以割舍。” 萧逸之默然。 萧念之追问:“到底是什么天命难违?” 萧逸之思量片刻,轻轻地念起,可字字却沉重如山:“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念之微怔后,恍然道:“如此贵重的命格,难怪你心放不下,人又离不开,才会思断肠。” “如果我要与天一搏,二哥可会笑我痴狂?”萧逸之的眸光落入萧念之的眼帘,曾经的挣扎化成了坚执。 ********* 文叔走入,送上来自长安的家书。 “逸儿: 一年未见,一切安好。送来的夜光杯,太子很满意。这一年来,你虽有行事冒险之处,却可把事情平稳办妥,为父心中宽慰。 日前晋见龟兹国国君,他念起你年少未婚,意欲把怀玉公主许配于你。怀玉公主年方十五,国色天姿,才华出众,为父甚喜。因你与公主年纪尚轻,故先把婚事定下,两年后大婚。 为父已邀太子太傅一同前往鸣月庄,两个月后相见。 珍重,勿念! 父字” 萧念之见萧逸之面容惊/变,忙拿过布帛,面容骤然一沉。 “爹为你订了亲?这……” “谁订了亲”月桐笑意盈盈地跳入房中“二公子,看你精神好多了,我昨晚的故事看来没白讲。” 萧念之忙把布帛收入怀中,笑道:“看来我欠了月桐姑娘大大的人情。” “谁订了亲?”月桐再追问“是二公子你吗?” 萧念之微微细量:“是我三弟订亲。” “哦,那就可惜了。如果是二公子成亲,那我就可以喝喜酒了。”月桐掠见萧逸之面容惨白,冲口而出:“少庄主,你不舒服?” 萧逸之怅然地看着月桐,月桐对上他落寞的眼神,心有恻然:“少庄主,你怎么了?” 萧逸之别过脸:“我还有事,就不陪二哥了。”说完,淡漠地离去。 月桐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二公子,少庄主他没事吧!” 萧念之无奈地摇头,苦苦一叹。 萧逸之步出房门后,一路狂奔向前。跑到气息快跟不上了才停下来。他急促地喘息,望着一湖凄怆的湖水,向一旁的家仆叫道:“去把我的剑拿来。” 萧逸之拿起剑,走去雅亭,在雅亭中行云流水地舞动而起。怒、恨、悲、伤,随剑风疾飞而出。他的身影随剑起舞,激破满湖萧瑟,划破满地凄冷。 月桐看见萧逸之飞舞的身姿,怅惘地问:“小茹姐姐,少庄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小茹点点头:“再过三天便是三夫人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少爷都会非常伤心。” 月桐思绪百转千回,倏忽间,脸上的惆怅一扫而空,唇边泛起狡慧的微笑。 ************************* 月桐找萧念之下棋,要他教一切拖延战术。 萧念之不解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怎么不好好学下棋,总是想些古里古怪的东西。” 月桐蛊惑地笑道:“二公子,你教了我,肯定不会后悔的。再说,你不是欠我大大的人情吗?” 萧念之摇头轻叹,却也想好奇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倾囊相授。月桐的小脑袋着实聪明得紧,一教就懂,一点即明。 月桐满意道:“二公子果真教会我许多招数。” 萧念之忙道:“我教你的这些都是旁门左道,玩一玩可以,你要练好棋艺,就得认真学。” 月桐甜笑:“下棋就是玩一玩,开心一下,何必那么认真。二公子,你看我若和少庄主对弈,六十手之内会输吗?” 萧念之狐疑地看着她:“以你这种胡绞蛮缠的下法,六十手之内他恐怕赢不了你。” 月桐欢笑而起:“好。那你记得明晚约少庄主共进晚膳。” ************************ 华灯初起。每年今日,萧逸之总会静静地躲起来,让心头溢出的血缓缓地沉淀。今年他却拗不过萧念之的坚持,一起去萧念之房中用膳。用膳时他沉默寡言,整个房子就只有月桐的喋喋不休和萧念之的暖暖笑意。用完膳,萧逸之要离开时,月桐挡住他的去路,冲他如花般甜笑:“少庄主,我最近和二公子下棋,棋艺可是大有长进,我们下一盘如何?” 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笑靥,萧逸之心里泛起了涩涩的暖意:“好吧,就一盘。” 月桐盈盈笑道:“我敢与你打赌,你六十手之内赢不了我。” 萧逸之摇摇头:“才下了几天棋就那么大口气。” 月桐向萧逸之扬了扬眉,眼波顾盼流转:“那少庄主敢不敢打这个赌?” 萧逸之微微别过脸,没有回答,喘息却沉了。月桐却把脸凑得更近:“怎么样,不敢赌吗?你堂堂鸣月庄少庄主难道怕了我不成?” 月桐的气息拂过萧逸之的脸颊,激起一浪浪难以自持的酥麻。 “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月桐心花怒放:“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公平吧!” 萧逸之不知她今日为何会歪缠,只知他是不赌不行。想来她必是有事相求,也算是应了她。“好!” 黑白棋子一下,不过二十手,萧逸之就已知不妥,月桐根本没想赢,她一个心意地就是想拖。只是她拖延的下法又很精妙,让他不是一手两手就能破。他抬头看了看萧念之,这些招数必定是他教的。萧念之朝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萧逸之微微一叹,只能用心地与她纠缠。月桐左磨,右缠,上牵,下扯,萧逸之竟有些应接不暇。 月桐一手一手地暗数着,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她大叫跳了起来:“六十手了,你没赢我,你输了!” 满屋子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月桐,看她到底要耍什么? 月桐狡猾笑道:“小茹姐姐,拿笔墨来。除了文叔,剑书和小茹,其它人全部退下,离开院子。” 萧逸之狐疑地看向萧念之,萧念之一脸无辜。 小茹拿来笔墨文放在案几上。月桐拿起笔对萧逸之娇笑道:“少庄主,你输了就要答应和我玩一个游戏。不过你若是不敢玩也可以,只需要学小狗叫两声也就算你过了。” 萧逸之稳了稳荡漾的心神:“你说。天下还有我不敢玩的东西?” 月桐呵呵一笑,拿出一个钱币,在钱币两面各写上‘天’‘地’两字:“这游戏很简单,我抛钱币,你猜到底是‘天’还是‘地’,谁赢了,谁就可以在对方脸上画一笔。” 在场所有人愣住了。 “怎么样,敢玩吗?我这如花似玉的脸蛋都不怕你画,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怕了也行,学小狗叫两声给本姑娘听听。”月桐娇媚道。 萧逸之被她撩动得不能自已,重重拍案:“玩就玩!” 月桐把钱币向上一抛,啪,按在案几上:“天还是地?” “天!” 月桐的手拿开,是一个‘地’字。她娇笑一声,拿起笔在萧逸之的眼圈画了个圆。 剑书和小茹禁不住惊呼。萧念之和文叔也惊骇得瞠目结舌。 萧逸之无法置信地看着月桐满脸的洋洋得意,心火喷洒而出。她真敢画!她真敢画!他大吼一声:“再来!” 第二盘,月桐输了,萧逸之没手软地在她脸上画上一笔。于是她一笔,他又一笔的,很快两人都变成了大花脸。 月桐指着萧逸之的脸大笑道:“小老鼠,小老鼠!”笑得太过,噗通地滚下榻去,唉哟唉哟地叫起来,却还是大笑不止。 萧逸之转脸看向铜镜,月桐果真把自己画成了只小老鼠。他的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胸膛起伏不定。 月桐翻身坐起,拿起笔狡诈地望向萧念之:“二公子,你不是欠我大大的人情吗?该是还的时候了。” 萧念之大惊失色:“这人情我可没说是这样还。” 月桐却不由分说地在萧念之脸上画上一笔。萧念之呆了一瞬,随即放弃挣扎:“还没猜你就下手?” 地!月桐开出了个‘天’,萧念之输了,脸上又挨一笔。月桐凑上前,笑问:“二公子,你想我把你画成什么?大西瓜如何?” 萧念之在满脸笑意中强堆起嗔怒:“你真以为你一定会赢吗?” 啪!萧念之又输了,又是一笔。 剑书心疼地‘啊’了一声,月桐旋即转移目标:“剑书姐姐,该是你做牛做马的时候了。你想做牛还是做马呢?” 剑书大骇:“姑娘,你饶了奴婢吧!” 月桐挡在剑书面前,笑意狡狡:“是要猜呢,还是你直接投降?” 剑书无奈地说了个‘天’,输了,娇颜被一笔黑墨划破。剑书掩面‘唉呀’一声后,向月桐杏目一瞪,大叫一声:“再来!” 月桐呵呵一笑:“孺子可教也。” 小茹此时已知‘大祸临头’,悄悄躲到文叔身后,文叔狡笑着闪身避开,很有看好戏的意味。月桐却跳到文叔面前,笑嘻嘻道:“文叔,好文叔,你就别作无谓的挣扎,从了我的笔吧!” 文叔这一惊非同小可:“姑娘,老夫一把年纪,你就别闹我,还是找小茹。” 月桐柳眉一扬:“今日才知文叔竟是如此没义气之人。小茹,我为你报仇!” 脸上划过一笔,文叔瞪大双眼,满脸晚节不保的窘迫,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幕,萧逸之斑斓的脸上浮起了无法掩饰的笑意。 月桐笑伏在地上,托着腮,满意地看着萧逸之的笑脸:“少庄主啊少庄主,你可是我遇过最最难哄的人,我都快要笑破肚皮了才把你逗笑。你笑时,俊得很。你平时应该多笑些。” 萧逸之脸上的笑意霎时凝结。她灿烂的笑靥投在他的眼眸中,如绚阳,洒入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角落,牵引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剑书和小茹拿来了毛巾,要为月桐擦脸。月桐一挥手:“不用,我还要做一会儿大花猫,让外面的丫头们见识见识。”说完翻身而起,向房外走去。 倏忽间,她把头探回,向着萧逸之扬眉笑道:“小老鼠,天上的人不希望地上的人伤心。你对着天上的人笑一笑,他们也会快乐的。”说完‘喵’了一声,送上一脸甜笑,扬长而去。 萧逸之呆愣地看着月桐飘离的身影,心头的暖意汹涌而上,化成了缭绕的雾气,渗入他的眼,凝结成了一粒粒最光洁的珍珠,在眼眶中摇晃闪动。 ☆、第18章 来不及了 第14节 夜深人静,萧逸之轻轻推开月桐的房门,往房里吹出了烟雾。他在门口等了半刻,推门而入。 他坐在榻边,看着月桐熟睡的面容,俯身在她的脸庞上深深一吻。他掀开被褥,躺在月桐身边,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他吻过她光洁的额头,透亮的眼帘,绯红的脸颊,再深深地落在她润泽的樱唇上,刻骨地,铭心地吻着。 他拉起她的手,小指相扣,缠绕不分:“小月儿,我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忘记过。小月儿,你等我!无论天意如何,我也要尽全力一搏。” 萧逸之把月桐紧紧地拥入怀中,相贴的身驱渗出的暖意化开了隆冬的冷寒。温暖柔和萦回在身上、心间,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他的人舍不得离去。在一片似水的柔情里,萧逸之慢慢闭上眼帘,安稳地沉沉入睡。 **************************** 清晨,小茹走入房间打点时,发现相拥而睡的两人,吓得立即退出房外。惊魂未定中,飞奔去找文叔。 阳光缓缓地照入房中,仆人们开始忙了起来。文叔无法再等,轻轻地拍了拍萧逸之,低声唤道:“少爷,要起来了。” 萧逸之霎时惊醒,看见文叔和小茹,又看见怀中的月桐,骤然尴尬难安。他松开月桐,从榻上起来,有些慌乱地呼了口气,看见榻上的月桐依旧沉睡,心稍安定。 “小茹,这件事绝不可让月桐知道。” 小茹垂首应好。 萧逸之快要踏出房门时,戛然止步转身对文叔道:“月桐醒来时,做一碗醒迷汤给她喝。” 文叔会心微笑。萧逸之一向谨言慎行,年轻人该有的年少轻狂,形骸放浪一向与他无关。原来,压抑不住时,他也会不管不顾,行事放纵。 萧逸之步出房间,走到湖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寒冬的冷意平伏他心间依旧澎湃的狂潮。 冬日的暖阳从云端透出,照亮了满湖的萧瑟。 文叔悄然走到他身旁:“少爷,月桐姑娘醒来后说头痛,喝过醒迷汤后就没事了。” “嗯!” “今日天气真好。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老奴怎么觉得这湖在闪闪发光?” 萧逸之的嘴角微微抖了抖,他清了清嗓子:“马二爷,马三爷今日会到吧!” “他们已入城,半个时辰后会到。” 萧逸之点点头:“好。一个时辰后,请二少爷一起去偏厅和两位爷议事。” ********************* 萧逸之去到偏厅时,两位三十来岁,魁梧威严的男子忙站起向他行礼。 萧逸之虚扶:“两位爷从西域赶回,一路辛苦了。” 马二爷道:“哪里!此次前去西域,不负少庄主所托,收获甚丰。” 马三爷道:“西域的龟兹,西夜,子合三国在入冬时分几乎同时爆发瘟疫,少庄主命人在盛夏时分就运去西域的药材被三国抢购一空,价格是长安药材的一倍有多。其他西域国虽没有爆发瘟疫,却也未雨绸缪向我们以高价订购药材。少庄主自两年前起就不断购入的药材已全部卖出,利银极为丰厚。” 萧逸之赞许地点点头。 马二爷道:“如少庄主所示,我们借送药材之机,在各国设下据点,直接向当地农家征购宝石的原石。工匠打磨了小部分就已发现不少上佳的和田玉。其中一块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如意买出的价钱,便已抵回这批原石的价值。比起以前向西域的商家买原石,省下了不少银两。相信这批原石必可为鸣月庄挣回极可观的营收。” 萧逸之道:“西域的商家向农家买原石的条件太过苛刻,所有原石当面切开,不好的玉石,一文钱也不给。农家攀山涉水地采石,运气不好时,连家里暖饱都顾不了,自然心有怨忿。鸣月庄的据点,所有原石,不再切开,以同一价格买入。农家把原石卖给我们,虽失去了找到一块好玉石而一朝致富的机会,却能保证生计无虞,家人温饱。对于我们而言,一百块原石中,有一块是好的,我们就已保本。第二,第三块就是纯利。做生意,有时也可赌一赌运气。” 马三爷感慨道:“少庄主的法子真是一绝。不仅挣了大钱,也为鸣月庄在西域赢得好名声。” 萧逸之淡淡一笑:“二爷过誉了,逸之要靠几位爷鼎力相助方能把事办好。”他转向马三爷问道:“三爷,月氏那边情况如何?月氏的王子是真的被抓了,还是逃了出去?” “六个月前,匈奴那边传出的消息是月氏的王子公主都被抓。但几天后,老上突然派出右谷蠡王带五千兵马前往西南。消息传报,老上翻遍了王庭都没找到月氏王的玉玺。五个月多前,据秦岭一带的沙盗回报,这五千兵马追杀十几个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剩下两人,应该是月氏哲康将军和一名稚龄少年。那少年一点也不简单,疾驰中可三箭齐发,每发必中。两人最后冲入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马三爷娓娓道来。 萧逸之微微想了想对马三爷道:“三爷,请你飞鸽传书给在北地郡的鲁爷,我要在一个月内得到月氏王子的消息。重赏!” 马三爷点头答应后,拿出一支玉笔,递给萧逸之:“月氏王庭早被匈奴抢掠一空,我去到时整个王庭已是颓门败瓦。这支玉笔是在公主房地上找到的。这笔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成,幸得只是小小一支,又掉在地上,才没被拿走。” 萧逸之接过玉笔,乳白色的玉笔光泽透亮。笔的顶端精细地雕刻着一朵绽放的梧桐花,笔身上隐隐刻上一轮弯月。笔的棕毛干净无染,可见这支笔还没用过。 萧逸之把玉笔递还马三爷:“今晚,请三爷在晚宴结束后把这笔当是见面礼送给前来晚膳的女子。她应该会问你月氏的事,除了月氏王与王后被杀一事绝不能提,其它事情大可知无不言。” 送走马二爷马三爷后,萧念之感慨地道:“两年前,爹任命你为少庄主时,各郡地的主事人暗地里有不少非议。两年后,你把鸣月庄的收益翻了一倍,更把马家最有风骨的四位爷治得服服帖帖。爹对我明言,你所做之事已远超他所想。” 萧逸之淡然道:“我是庶子,又是幼子,爹既然排除众议,把鸣月庄少庄主之位传给我,我自会尽全力不负他所期望。” 萧念之轻叹道:“大哥身为嫡长子,做砸了多少事,闯下多少祸,四年前爹才不得不卸下他所有的实权。那时起,你就成了大娘大哥的眼中针,处处对你出言羞辱,暗地使诈搞垮爹交待你的事。爹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要看你如何应对大娘大哥。你总能不负爹所望。三弟只念逍遥,离家一走就是两年。除了你,又有谁能担得起少庄主的重任?” “二哥的才能绝不逊于我。鸣月庄在长安的生意都是二哥在周旋。” 萧念之淡笑道:“我这身子在你背后做做师爷是可以的,却绝担不起整个庄子的重任。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爹对你是寄望越高,要求也越严。三娘走后,你的每一日都被压得紧紧的。我一直希望有个灵巧的女子可以走入你的心,至少让你可以有平缓放松的时候。” 萧逸之眸光中闪动出柔情。 “不要让月桐回长安了,让她留下来陪你吧!” 萧逸之默默细想:“不行,接下的三年我很多事情要做,也没什么时间可以留在庄中,更不可能把她带上。她回长安我反而可以安心专心地做事。三年后,事情办妥,自然会回长安迎娶她。” 萧念之失笑道:“三年?月桐如今也快十三岁,虽然年纪还小,她那模样,加上太傅外孙的身份,回到长安就必会是整个长安城王孙贵候的目标。她根本没明白你的心意,会等你三年?普通的公子就罢了,若太子皇子看中她,可就是连太傅也留她不住。” 萧逸之悠悠道:“我自会有办法让她等我。十几年前,月桐的母亲曾被选入宫,但却因为遇到月氏王而义无反顾奔去了月氏。月桐的性子看来与她母亲很相似。太傅应该明白以月桐的性子,进了皇宫就等于毁了她一生。” 萧念之微微默想:“只要不让宫中人见到月桐,应该不会出乱子。太传那边我会下点功夫,想办法避开太子皇子。我会在长安看好月桐,等你回来!” 萧逸之微笑道:“那就拜托二哥了!” 萧念之温笑道:“这么好的弟妹我可是不想弄丢了!我还指望她陪我下棋、说故事!” ***************************************** 小茹把月桐带到内堂时,众人已列席。她看见哲安也在席中,很是诧异。马二爷马三爷看见月桐先是怔愕,再微笑作揖。月桐忙向众人行礼,坐在哲安身旁。 萧逸之为四人相互介绍后道:“马三爷刚从月氏回来,带来了些月氏特有的葡萄酿。虽然你家是酿酒的,你们离家已久想必会怀念月氏葡萄酿的味道,所以叫你们一起来尝尝。” 月桐眼眸一亮:“马三爷去了月氏哪里?那边的百姓如何?他们被匈奴赶到什么地方?王庭中有人逃出来吗?有什么人被匈奴抓住了?有被杀吗?还是当奴隶?” 听到月桐水珠子般不间断的提问,马三爷微微一笑,缓缓道:“匈奴大军把月氏百姓一分为二。大部分月氏百姓都被迫西迁,据我所知是去了伊犁。小部分南迁,在青海祁连山一带游牧。匈奴大军攻入昭武城后就把整个王庭包围,能逃出王庭的人绝无仅有。月氏有五千士兵被俘,所幸被一幅刺绣所救。不过这些士兵就成了匈奴各王爷的奴隶,只是可以活下来已算万幸。” 月桐颤颤问:“那月氏王子逃出来了吗?” “月氏王子被匈奴右谷蠡王追至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 “右谷蠡王?”哲安大震“他带了多少兵马?” “五千!” 月桐杏目怒张,满脸绝望:“什么?五千?” “匈奴单于翻遍了王庭也找不到月氏王的玉玺,想必那玉玺在月氏王子身上。但至今,仍没有听到匈奴传来夺得玉玺的消息。那月氏王子很可能还活着。” 月桐望向哲安,泪水在眼窝中晃动,用月氏语问:“哲康叔叔和哥哥带了多少兵马?他们打得过五千匈奴兵吗?” 哲安压下心头的颤抖,用月氏语回道:“王子会活下来的。就算是右谷蠡王的兵再多,王子也会活下来的。你们不是打赌谁会先到长安吗?王子与你打赌,什么时候输过?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相信叔叔,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 月桐点点头,擦了擦快要滑落的泪水,一口把杯中的葡萄酿喝下。熟悉又遥远的味道把她的泪水再度击落。 月桐稳了稳情绪,故作轻松地对萧念之:“这葡萄酿是很好,但比不上我亲手酿的。我去了长安后,要种一片葡萄藤,到时候我可以酿酒给你喝,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吹牛。” 萧念之微笑道:“我可没怀疑过你会酿酒。现在你说你可以爬到月亮上去我也信。” 月桐泣笑而起。 晚膳后,马三爷如萧逸之所说的把玉笔拿出送给月桐。 月桐接过玉笔。这是匈奴攻进王庭前的一个月,母后送给她的。母后总是希望她能好好写字,于是做了一支漂亮的玉笔,希望她可以因笔而喜欢上书写。只是这笔在母后有生之时都没用过。月桐扑到哲安怀中大哭起来,用月氏语痛吟着:“母后希望我好好写字,我一直没听她的话。如今我的字已有模有样,她却看不到了。” 哲安轻抚她的秀发,悲凄道:“小月儿不哭,王上王后在月亮上会看见的。他们会看到你一天一天长大,把琴棋文书练得越来越好。他们还会看到你将来找一位像王上一般的好夫君,幸福美满地过日子。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你。” 萧逸之惆怅地看着月桐俯在哲安怀中的痛哭流泪。什么时候他可以抱着她,吻干她的泪水,抚慰她的伤痛?什么时候他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天,给她俯瞰天下的尊荣? ********************** 回到房中时,月桐叫小茹拿来文墨,她拿起玉笔,在竹简上不停地写字。不一会儿,整个案几上,地上,已铺满了竹简。 不知写了多久,月桐手握着玉笔,俯在案几上睡着了。 萧逸之又在深夜时分来到月桐房中。他轻轻把她抱起,放在榻上,盖上被褥。她的眼皮又红又肿,眼底下满满的泪痕。萧逸之心里又酸又疼,轻轻地擦拭她脸上凌乱的泪痕。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块竹简,上面写满了‘康哥哥’。另一块竹简上写着: “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 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萧逸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相交的小指,勾住的诺言,在心间盘踞生根,缠绕深埋。 “林先生,来不及了!”萧逸之轻轻呢喃“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19章 三年 接下来的日子,月桐分外沉默。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练字。又或者拿着竹简坐在雅亭中,却只是发呆地望着湖面,一坐就是大半天。小茹想尽了法子逗她说话,月桐都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应对。 这些日子萧逸之,萧念之一直忙着与马二爷马三爷谈事情,文叔也不让人来打扰,小茹只能偷偷地在房外探看。一次两次,萧逸之看见了,把她叫了进去。 “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 小茹怯怯道:“奴婢不知是不是多心了,但最近几日,月桐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常常坐在雅亭发呆,晚上睡觉时还会流泪。大夫之前说过月桐姑娘有心病,不知道是不是心病又犯了。” 萧逸之眉头一蹙:“怎么不早说?” 小茹垂首道:“少爷与马二爷,马三爷有要事相谈,奴婢不敢打扰。” “她现在人在哪?” “在雅亭,剑书陪着她。” 萧逸之与萧念之去到雅亭时,月桐正趴在围栏上,手握玉笔,神情萎靡地望着湖面。 萧念之坐在她身旁:“这湖面到底有些什么让我们的小美人看得那么入神?” 月桐头也不抬,凄凄道:“爹娘不在了,哥哥不见了,康哥哥走了,鱼儿也不来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好无趣,不如我也到月亮上去,和爹娘在一起会更开心。” 萧逸之心头一震,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叔叔千辛万苦把你从月氏救出来就是让你说那么丧气的话吗?” 月桐还是头也不抬,没有应答。 萧逸之剑眉一蹙,伸手拉住月桐的手臂:“站起来。” 月桐的手抖了抖,手中的玉笔噗通掉入湖中。月桐惊叫:“我的笔。”一手推开萧逸之,毅然决然地跨过围栏,跳入湖中。 萧逸之大骇,亳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跳入湖里。 萧念之惊骇大叫:“快去把被褥,火盆拿来。快去!” 月桐落入湖水,每一分肌肤瞬间被刺骨的冰寒震醒。寒气锥心,疼痛袭笼全身。月桐霎时从混沌迷糊中清醒过来,急忙闭气潜入湖中,向湖底游去。看见湖底的玉笔时,月桐心一喜。突然身边游过一个身影,把玉笔捡起。再一转身,抱着她的腰,向湖面游去。 第15节 萧念之见两人浮出水面,心稍安。没多久,就看见月桐双手把萧逸之推开,哈哈大笑:“太痛快了,太刺激了。我还要游!”然后,像一条灵巧的鱼,向湖中心游去。 萧逸之气急败坏地怒吼:“月桐,回来!” 月桐好似一条破网而出的鱼,任萧逸之再怒叫也唤不回。萧逸之怒火满腔,却只能无奈地跟着游去!萧逸之的水性不比月桐差,不一会儿就游到月桐身边,想把她拉住。月桐身子一扭,潜入水中,灵活地躲开。 “月桐,不要再胡闹了。”萧逸之怒喝,却满满的无计可施之感。 月桐浮出水面向萧逸之娇笑道:“少庄主,我们比一比谁最快游到岸边。”萧逸之急赤白脸,却又偏偏奈何不了她。月桐玩心已起,不管不顾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哗啦游走。 萧念之看着两人在寒冷的湖水中追逐:萧逸之气急败坏地怒叫,月桐兴奋自得地娇笑。他本是又急又气,脸上却渐渐泛起会心的微笑。 剑书急得直踱脚:“月桐姑娘太荒唐了。这大冷天的,受了寒可怎么办?” 萧念之悠悠道:“人世间,难得几回荒唐!” 不一会儿,湖边已站满了丫头仆人。文叔,马二爷,马三爷到来,满脸惊愕地看着两人在冰水中畅游。 马二爷意味深长地道:“文叔,少庄主与月桐姑娘可是关系非浅啊!大冷天的,竟然一起玩水?这姑娘也是非同一般,大冷天能在水中畅游的女子,我还是头一回见。” 文叔无奈道:“说到月桐姑娘的本事,老奴也只有感慨的份儿。” 快到岸边时,萧逸之已追上月桐,他飞扑向前,双手把她的腰搂住。他的手一扭,让她与自己相对。 月桐喘着气,急道:“少庄主,不算。我刚才走了神才会被你捉住。你放开我,我们再比。” 萧逸之紧紧地盯着她笑意盈然的眼眸,他的眼中燃起了压不下的火,是怒,是气,更多的是激荡流窜的情意。 他身子往下一沉,把她带入水里。他的手一紧把她拉入怀中,猛地向她的唇吻去。月桐惊恐得不知所措,只能让他紧紧地搂着,火热地吻着。虽是在寒彻心扉的冰水中,两人的身体,两人的双唇却是滚烫似火。 到两人分开,浮出水面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萧逸之神色复杂地看了月桐一眼,飞身向岸边疾游而去。 月桐仍在震惊中急促地喘息着,她猛地潜入水中,让冰水冲洗她混乱灼热的脑袋。 游到岸边,小茹剑书把她拉起来,为她披上厚重的被褥。萧逸之也身披被褥嗔怒地直视着她。月桐忙低下头,不知道是要避开他的愠怒,还是他眼中莫名的柔情。 萧逸之重重地吐了口气:“带她去温泉,泡上一炷香才能起来。”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月桐怅惘失措地看着他远离的身影,水中的一吻在脑海里不绝地回荡。 在月桐泡在温泉中时,院子外传来了袅袅箫音。月桐心头一震,想爬出温泉池,但被小茹压下:“姑娘别起来,我放上屏风,康公子会过来和姑娘说话。” 在温泉旁的屏风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康哥哥,是你吗?” “我才说要你照顾好身子,你就去冰水里游泳,你是真要我这么担心吗?” 是的,这就是她思念已久的声音,温柔似水。月桐急道:“康哥哥,我真的很想见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哥哥不知是生是死,我好担心,好害怕。我好想你来安慰我说我哥哥会没事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胡闹,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小月儿,你哥哥会没事的。少庄主已派人去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对不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不能见你。你愿意等我吗?”声音微微轻颤。 “康哥哥,我愿意,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月桐哽咽道。 声音在轻微地喘息声中沉默了片刻:“小月儿,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去长安找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三年?好,康哥哥,我答应你。我会等你来,我会等你来……” 声音又是一阵沉默。 “康哥哥,你可以再吹曲子给我听吗?” “好!” 箫音扬起,月桐泪水不由然滑落,随箫音柔唱而起: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箫音落,一只玉箫和一个锦袋从屏风外递过来。小茹接过,拿给月桐。 “小月儿,帮我把玉箫保管好。三年后我回来时,再好好吹给你听。” 月桐呜咽着:“康哥哥,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吗?你会不会走了就再也不回来?” “这玉箫是我母亲的遗物,玉箫在哪,我就会在哪。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你有什么事,可以托少庄主带信给我。” “康哥哥,你真的不能让我见你一面吗?” “三年后我回来,你,会认得我的。” 身影悄然离去,月桐把玉箫与锦袋搂在怀中,热泪盈绕在眼眶中,笑意却在眼角中蔓开,如雨后碧空下,雨珠累累却绚烂无比的花。 月桐把锦袋打开,拿出布帛: “风萧萧兮云深深,念伊人兮箫音起。 长相知兮长相忆,长相思兮无穷极。 交同心兮喜若狂,莫奈何兮身远离。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 来怱怱兮离凄凄,莫伤怀兮雁书齐。 月悄悄兮人依依,盼重逢兮三年期。” 盼重逢兮三年期!!康哥哥,我等你! 萧逸之走出院子,满湖萧瑟,他的心却温暖如春。 盼重逢兮三年期,小月儿,请等我三年! ☆、第20章 喜重逢 冰湖畅游一事仿若从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再提起。月桐也好些日子没看见萧逸之了,小茹回说他与马二,三爷出庄了。每日,月桐如常地找萧念之下棋、谈天、或自己弹琴、练字,脑海中却不时跳出在冰湖中的一吻。 萧念之下着棋,淡淡地道:“你那天在冰湖畅游,不愿上水,四弟可是震怒。他说在水中咬了你一口,疼吗?” 月桐愣愕半晌:他是咬我?不是吻我?是我的错觉吗?唉,一定是! 萧逸之离开了近一个月才回来。再见他时,月桐发现他的脸略显疲惫憔悴,好似奔波劳累了好些时日。 “十日后,要你绣图的客人会亲自到鸣月庄,你要为他弹一首曲子,跳一支舞。”萧逸之淡然道。 “你要我弹什么曲子,跳什么舞?” “曲子我会教你,舞就跳‘嫦娥奔月’。此后每日午膳后,你来我房中,我会教你弹唱一首曲子。” 这是月桐第一次踏进萧逸之房间。他的房间布置简约典雅,没有贵公子的金迷奢华。窗下的案几上放着一盆水仙花,房子幽香满盈。榻旁的案几中有一个沙池,旁放竹笔。案几前放着一架七弦琴。七弦琴上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女子坐在七弦琴前抚奏,她虽然衣着淡雅,模样却清新秀丽,出尘脱俗,萧逸之与她有几分相似。 萧逸之看着仕女图,悠悠道:“图中女子就是先母,她六年前去世了。有一首曲子我想教你,你好好听着。” 萧逸之手指在七弦琴拨動,委婉的琴声扬起,缠绵的歌声荡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月桐听得心头一痴。他平日里淡然冷漠,波澜不惊,如今竟可弹出如此哀怨绵长的曲子。淡漠无情如果真的只是他的面具,那面具下的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逸之凝望月桐一眼:“你过来,我教你。” 月桐此后每日都来练曲。头几日,萧逸之还会指点几句。之后就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她弹唱。 “你知道这首曲子的意思吗?” 月桐默默细想:“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对吗?牛郎与织女被玉帝以天河相隔,每年才能相会一回。” “先母曾是华榕轩的歌伎,家父对她一见倾心。先母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接受,于是对家父弹唱出这首曲子。牛郎织女纵然情深,却难容于天,难立于世。”萧逸之悠悠道。 月桐愕愕地瞪大双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于是家父把华榕轩买下,在这建起一座鸣月庄的别院。先母名为雅莲,家父就在庄中的湖里造起一座雅亭,在亭的四周种满湖浮莲。浮莲依雅亭,君子慕佳人。” “原来这座鸣月庄是你爹特意为你娘建造的。你爹真疼爱你娘,就像我爹爹疼爱我娘一样。” 萧逸之凄然轻叹:“可惜,天妒红颜。我娘出身不好,又是妾,就算有我爹的宠爱也难免会………”他看向月桐:“所以,我答应过娘,此生只娶一妻,永不纳妾。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月桐的双眼瞪得更大:“嗯,那是最好啊!我爹也只得我我娘一位王后!啊,是个比喻!我的意思是我爹也没纳妾。”说完忍不住想暗打自己耳光,怎么乱说话了。 萧逸之轻轻一笑:“好比喻,我必会待我的妻如王后。” “对,非常对。”月桐笑着松了口气。 萧逸之轻笑:“来,弹琴吧!” 十天后,除夕日,萧若游与石奋的马车来到了鸣月庄。萧逸之,萧念之等人已在庄门口等候。萧若游,四十来岁,峻眉冷目,面容威严,气势非凡。石奋,五十有余,却是温和儒雅,炯炯的目光中透出清和。 萧逸之向两人深深一揖:“爹,太傅大人,一路辛苦了。” 石奋细细打量萧逸之,赞许地微笑道:“两年不见,逸儿越是风姿挺拔,气度不凡。萧庄主好福气。” 萧若游微笑中透出丝丝骄傲:“犬子愚钝,还望太傅大人多多提点。” 萧若游看向萧念之:“念儿,看你气色不错,病可有再发?” 萧念之作揖道:“有劳爹挂心。自从来了鸣月庄,有四弟细心照顾,身子爽健多了。” 萧若游安心地点点头,再赞许地向萧逸之一笑,与众人一起步入庄中。 萧若游与石奋回房稍作歇息后,萧逸之陪同两人一起去正堂晚膳。 正堂已布置好过年的喜庆,红红蜡光,洋洋喜气,满室温暖。 石奋会心微笑道:“逸儿,你爹邀我来鸣月庄过年时,我很是诧异。但细想之下,老夫的孩儿们都是四散各地,与其留在长安过年不如来鸣月庄热闹一下。你爹说是你极力相邀,难得你一番心意啊!” 萧逸之温和道:“自从逸之来了鸣月庄后,一直很挂念太傅大人,又实在不得空闲回长安探望,深感不安。此次特意邀请太傅大人前来,一来是冬日冷寒,鸣月庄内有温泉倒是很暖和,太傅大人来此过个和暖冬天也是逸之一点心意。二来新年将至,新的一年,太傅大人在鸣月庄中或许会有新的惊喜。” 石奋微笑点头:“难得逸儿良苦用心,老夫倒是很期待是个什么惊喜。” 第16节 萧逸之道:“时候尚早,请太傅大人先品茶。逸之安排了琴师,为太傅大人弹奏一曲。” 话完,文叔把萧逸之房中的七弦琴捧出,放在正堂前方,又在七弦琴前放了一扇屏风。 萧若游看见七弦琴,错愕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温和一笑,却意味深长。 小茹把精心打扮好的月桐带入前堂,坐在屏风后的七弦琴前。此时,剑书带哲安前来席坐在萧念之身旁,萧若游看见哲安,又是一阵愕然。 萧逸之微笑道:“请大人先品琴音曲声,再见其人。” 月桐稳了稳忐忑的思绪,琴音歌声如天籁般传扬而起。 萧若游心中巨震,茫然不解地望向萧逸之。自从六年前他母亲雅莲去世后,萧逸之再不让任何人碰这琴,弹这曲。如今他为何会让一个女子用雅莲留下来的琴,去弹这一曲绝唱? 此女子的弹奏虽略带青涩,她悠美清稚的歌声足以掩盖抚奏中的瑕疵。这首原是哀怨缠绵的曲子在她灵巧的弹奏下透出丝丝清新之意。少了分委婉,多了分灵动,竟是另一种扣人心弦的意境。 曲终音落时,石奋轻轻地拍手:“果然是首好曲子。老夫也许久没听过此等天籁之音了。” 屏风后传出女子的稚音:“先生喜欢我弹唱的曲子吗?” 石奋听此稚音,有些愕然:“你小小年纪有此弹唱修为,甚是难得。” 女子娇笑应道:“谢先生夸奖,我也不小了,明日就是我十三岁生辰。我先去更衣,待会儿为先生舞一曲。” 月桐欢喜地退下,石奋感佩服地望向萧逸之:“我早有耳闻,鸣月庄中有不少奇人异士,这位小女子竟有此才艺,不简单啊!” 萧逸之微微颔首:“惊喜或许还在后头,请大人细细欣赏。” 屏风撤下,月桐换上淡黄色的霓裳舞衣步入正堂。萧若游心中禁不住震动,好个清透水灵,绰约俏丽的小女子。石奋双目怒瞪,满脸的不可置信。萧逸之走到七弦琴前坐下,为月桐的‘嫦娥奔月’弹奏。 琴音起,舞影展。月桐随琴音的高低起伏,如柳絮般飘摇,又如白灵般飞跃;如风中孤草般折腰,又如雨中惊鸿般飞腾。婉约时长袖掩面,激昂时舞袖徜扬,舞尽“嫦娥奔月”的起承转合。 一舞完,却是一室寂静。月桐狐疑地看着石奋和萧若游,怯怯地问道:“先生不喜欢我跳的舞吗?” 石奋呆了半晌,颤颤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月桐轻声道:“小女子月桐。” 石奋身子猛然一震,颤抖地问:“你姓什么?” 月桐愣了愣,眼珠子转了转:“我姓武。” 石奋缓缓地站起,向月桐走去,满脸的惊喜与哀痛。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月桐,炯炯的目光被雾气化成了两道柔和的光。 “你少说是一个字,你姓昭武。” 月桐与哲安大惊。哲安霍然跳出,挡在月桐身前,冷眼看着石奋。昭武仍月氏王族之姓,他既叫出月桐之姓,必已知道她的身份。 石奋凝视着月桐,悠悠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半岁大。那时候你只有个小名叫小月儿。你娘要我帮你取个名字。那时正是盛夏,院子中的梧桐树开满了花。你看到这些梧桐树不知为何会开心得咿咿呜呜的欢叫,想来你与梧桐或是有缘,于是给你取了个桐字。月桐,昭武月桐!” 月桐与哲安大震,哲安霎时明白,双目雾气升腾。 “一晃竟快十三年。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才艺却是青出于蓝。你娘像你这般大时琴没你弹得好,舞也没你跳得妙。你娘若看到你此刻这般模样,该会是何等开心……”话至此,石奋泪水已潸然而落。 月桐惊呆地看着石奋,不知所措。 石奋颤声道:“小月儿,我是你外公。” 月桐热泪滚滚,大叫一声:“外公。”扑到石奋怀中放声痛哭。这是逃离昭武城后,月桐第一次如此放纵地大哭,仿似要把这八个多月来所受的磨难、惊怕、悲伤、委屈、彷徨都倾注而出。 石奋抚着月桐长发,老泪纵横:“小月儿,你受苦了。有外公在,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哲安向石奋单膝跪下,哽咽道:“太傅大人,哲安幸不辱命,把公主交付太傅大人,王上王后在天有灵也安心了。” 石奋轻轻放开月桐,把哲安扶起:“哲安将军快请起,没有哲安将军,月桐怎能平安来到大汉?哲安将军救命之恩,老夫终生不忘。” 萧逸之缓缓站起:“太傅大人与月桐姑娘袓孙重逢,实乃大喜之事。晚膳已备妥,请各位畅饮一杯共贺。” 萧若游望着萧逸之,眼中有喜有忧。 晚膳中,月桐禁不住问:“外公,哥哥有没有去找你?” 石奋摇摇头:“月氏发生变故以来,我托萧庄主打探你们两兄妹的消息,只知你逃了出来,昊枫逃入秦岭。” 萧逸之道:“七个多月前,昊枫王子从秦岭逃出来后,去到北地郡一个村庄。当时汉北军正要征兵,昊枫王子顶替一名村民,进入了越骑校尉李勇的军营,编入轻骑兵。王子入营时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年纪虽轻,但在军训时,无论是射箭、蹴鞠、角抵、手搏、马术都是出类拔萃。迎击来犯的匈奴兵时,表现极为英勇。短短七个月已由李勇校尉亲点晋为屯长,领兵五百人。我一个月前去了一趟北地郡军营,见到了王子,他一切安好。” 月桐惊讶地看向萧逸之:“你真的见到我哥哥?” 萧逸之点点头道:“你记得我叫小茹借你匕首一用吗?以你的匕首为信物,王子才相信你在我庄中。” 月桐愕然道:“那时你说我的匕首很精致,想借来细看,原来,你是拿去见我哥哥。那,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萧逸之悠悠笑道:“你的匕首上雕刻的是凤凰,除了王后公主,绝无他人可以拥有凤凰之物。” 月桐恍然大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对我那么好。”倏地,她瞪着萧逸之:“那你就该知道雅亭的围栏我外公是赔得起的,那为何还要逼我去学什么琴棋文书?” 萧逸之微笑道:“不让你有点事做,你怎会安心地留在庄中。哪天你闷得慌,又是爬树又是爬屋顶的,若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太傅大人交待。” 哲安忍不住笑道:“少庄主真是用心良苦。没有少庄主的良计,公主还真是静不下来。” “哲安叔叔。”月桐不服气地叫道:“明明是他不好。一天到晚挑剔我,欺负我,还说是良计?” 萧若游道:“哦,逸儿怎么欺负你?说出来,我为你评评理。” 月桐瞪大双眼,竟有些语滞:“嗯,这个,其实,也没有……” 萧念之笑道:“小月儿,可是你把四弟画一个大花脸,又逼得他陪你一起在冰水游泳,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月桐铜铃般的双眼眨了眨,泻气地嘟嘴不语。 萧若游心里却震了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萧逸之。 ☆、第21章 荒唐? 萧逸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递给石奋:“我本想带王子回来,与太傅大人与公主相聚,王子却不愿离开军营。他留下了一封信给太傅大人。” 石奋接过锦袋,拿出布帛: “外公大人金安: 孩儿昊枫如今身在北地郡军营,一切安好。国恨家仇,刻骨铭心。只恨文成未达,武德未具,不能妄言复国安邦。军营正是孩儿修炼之所。待修为略有所成时,自会去拜见外公。 月儿自小娇纵,望外公代为严管。但其心极善,亦望外公代为疼爱。 孙儿昊枫跪禀” 石奋深深地叹道:“逸儿,难为你不远千里地跑去北地郡。昊枫那孩子我上次见到时也不过四岁,却是极有主见,很像他父王。唉,亡国之恨,复国之心,他不可能放下,恐怕他是不会愿意留在长安的。随他去吧!” 月桐忙道:“外公,我们一起去北地郡见见哥哥好不好?” 萧逸之断然否决:“不行,这一路去北地郡颠簸难行,太傅大人会过于劳累。再说,军营之地是不会让女子进入的。” 月桐瞪了萧逸之一眼:“不让女子进,那我打扮成男子就行了。” 哲安道:“公主,请放心和太傅大人回长安,我会去见王子。”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你不与我一起去长安吗?” 哲安凄然道:“王上王后要我把公主带到太傅大人身边,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是时候要回去看看活下来的兄弟。匈奴没把月氏人全杀光,那月氏就还有重建之日。王子要复国,我必然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哲安怜爱地看着她:“战场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王上王后希望你好好的过日子,将来嫁个好夫君。复国兴邦的事,你不要再牵挂了。” 月桐静默半晌,怅然道:“我好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子,不能与你们一同杀敌,把匈奴赶离月氏。” 萧逸之道:“你忘记了你的刺绣救回了五千月氏士兵的性命吗?要杀敌不一定要上沙场,要救人也不一定要扬刀射箭,你明白吗?” 月桐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很温柔却坚定,一如夜空中抚慰人心的明月。 石奋道:“逸儿,我原想在鸣月庄多待些日子,但如今与月儿重逢,我想让她的外婆早日见到她。过了元宵,我便启程回长安。” 萧逸之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淡然:“逸之本想多留太傅大人几天,但也不想让太傅夫人多牵挂。马二爷会陪同太傅大人与公主回长安。” 月桐看向萧逸之,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 萧逸之对文叔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文叔把萧逸之的七弦琴拿来。 萧逸之对月桐道:“明日是你生辰,我没什么礼物相送。我看你琴艺大有长进,就把这把七弦琴送给你。” 萧若游脸色骤变。 月桐半信半疑道:“我看你对这七弦琴很爱惜,寻常丫头都不让碰。这琴的音色倒真是极美,我喜欢得很,你当真把它送给我?” 石奋察觉萧若游脸色大异,忙道:“逸儿,这琴的音色如此不凡,想必极为珍贵。月桐年纪还小,配不上弹这琴,你还是收回吧!” 萧逸之意味深长地道:“世上恐怕只有月桐公主配得上弹这把琴。太傅大人就不用推托了。” 萧念之看了看淡然却笃定的萧逸之,又看了看眼神晦暗不明的萧若游,心中微笑:四弟,这琴是爹当年遍寻天下找到的百年古琴,送于你娘的订情之物。你如今把它送月桐,是要对爹明示你是非卿不娶了。 月桐欢喜道:“少庄主,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会好好练琴,总有一天会弹得比你好!” 萧逸之微笑地看着月桐:“我等着听你得琴音!” 萧若游去到萧逸之房中:“逸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有龟兹王的婚约在身,月桐虽是亡国公主,但她毕竟是太傅的外孙,他不会让她嫁你为妾的。” 萧逸之淡然又坚决地回道:“我不要娶她为妾。我要娶她为妻。” 萧若游眉头紧蹙:“你是要鸣月庄向龟兹王悔婚?” 萧逸之笃定道:“我会让龟兹王收回成命。”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几日前,收到乌孙浑邪王的信函。浑邪王想招我为云雀公主的驸马。” 萧若游诧异了一瞬,冷冷哼道:“乌孙有匈奴在背后撑腰,在西域横行霸道。如今竟然觊觎起鸣月庄的钱财。” “如今,乌孙在西域的势力越来越大。浑邪王对我的招驸就是看准了我们在西域的生意众多,如果不依附他,日后鸣月庄在西域行商就会困难重重。乌孙一国独大,龟兹就算加上西夜,子合等小国之力,也难以抗衡。但是,如果龟兹与一国结盟,再加上鸣月庄的财力支持,或许就能与乌孙争一日长短。” “哪国?” “月氏!” 萧若游惊讶不解:“月氏刚被匈奴破国,元气大伤,就算是要复国也绝不会是三五年的事。” “没见到月氏王子之前,我也这么想。此次去了北地,和王子详谈。这位王子绝对是一条潜龙。论武,他从小随月氏将军出入军营,对兵法的运用既有理论,更有实战。他在北地郡披甲上阵驱赶匈奴,有胆识,有魄力。以寂寂无名的士兵身份被破格提升,足以证明他的能力非凡。论文,他自小随月氏王学习治国之道,他的见识和才智是极为出众的。只不过,他亲眼目睹国破家亡,父王母后被杀,难免有些心浮气燥。只要他静下心来,在汉*营再磨练些时日,再命哲安将军招集月氏散落各地的子民,重整旗鼓。他再回归西域时,就会是月氏重建之日。这些,皆指日可待。。” 萧逸之看向萧若游:“月氏与乌孙一向有宿怨,月氏一定会愿意和龟兹得国结盟对抗乌孙,以求在西域重新打好根基。如果龟兹与月氏结盟,既能得到月氏的兵力相助,又能得到鸣月庄的财力支持,龟兹王没有不同意之理。” 萧若游端详萧逸之半晌,感慨却无奈:“你想要月氏王子娶怀玉公主,而你就娶月氏公主?” 萧逸之点头:“不错,这是双赢之法。月氏复国,联合龟兹平衡西域的势力,对鸣月庄百利而无一害。” 第17节 萧若游目光如炬地注视他:“如果你娶不到月桐呢?” 萧逸之的心震了震:“只要有心,不会做不到。” 萧若游一字一顿地念出:“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逸之脸色变了。 “林士德占的卦,算出月桐的命格,你不相信?”萧若游的脸色沉冷“她是凤,你不可能是龙。她命中注定会尊荣天地,你凭什么娶她?” 萧逸之沉默不语。 萧若游厉言:“林士德算是为你打了圆场,他只是告诉我绣图的女子命格非凡,没说你和她有什么纠缠。没想到你竟然起了这种虚妄的心思。什么时候你的心大得要与天斗?” 萧逸之对上萧若游锐利的目光,没有半分置喙之地:“如果她命中注定会天地尊荣,那鸣月庄就会富可敌国。我会给得起,受得住她这份尊荣。” “荒唐!”萧若游喝道。 “两年前,爹把少庄主之位交给孩儿时,各地主事人不也认为荒唐?我曾对马家四位爷说过,我会在两年内把鸣月庄的营收翻倍,四位爷难道不也认为是荒唐之事?如今我要以三年为期,让鸣月庄富可敌国。在东,我要拿下淮安到广阳的河道。在西,我要垄断西域的玉石药材生意。爹,你还认为是荒唐?”萧逸之说话不疾不徐,铿锵有力。他眼中的光,让从窗户透入的暖阳黯然失色。 萧若游眼里的冷锐在惊讶和惊喜中柔化了。这个儿子不是条龙,却长成了羽翼渐丰的鵰。他振翅而起,要飞得更高,更远,去到一片他从没设想过的天地。 ☆、第22章 没完没了 清晨,小茹把还在睡梦中的月桐叫醒,为她换上了骑马服靴。月桐迷糊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茫然地问:“我为何要穿这身衣裳?” 小茹笑道:“少爷今日要带姑娘去骑马。” 一听骑马,月桐双目发光,随便吃了几口早膳就飞奔而出。去到鸣月庄大门,萧逸之和两只马在门口等着。 月桐冲上前,抚摸着马匹,展颜笑起:“少庄主,我们要去哪?”话音未落已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 萧逸之跨步上马,微笑道:“带你出城,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月桐拿住马缰,接过马鞭后,双腿一夹,马飞奔而去。 “少庄主,我们比一下谁最快去到城门。” 她灿烂的笑意仿若把萧瑟的寒冬都温暖了。萧逸之暖暖一笑,快马跟去。 去到城门,萧逸之拿出一个令牌,卫兵立即让道。 月桐冲萧逸之甜甜一笑:“少庄主,你看好了,我要表演马技了。”她单手拿马缰,另一只手一撑,身子一跃,站在马鞍上。 萧逸之不禁大唬:“你小心些。你再胡闹,我……” 萧逸之话未说完,月桐身子前倾,右腿站在马鞍上,左腿向后扬起,哈哈地笑起来:“别担心,这是小意思。” 萧逸之眉头一蹙,拉住缰绳,马赫然止步。他向月桐嗔道:“你再胡闹我就回庄了。” 月桐急忙翻身坐下,把马拉停:“你别生气,我不胡闹便是了。” 萧逸之依旧满脸嗔漠,月桐把马骑到他身边,微微一叹:“少庄主,我知道你做事情都是严严谨谨的。我父王说过少年人就是该胡闹,撞过头,吃过亏,就知道分寸量度。如果少年时都不胡闹,那这辈子就恭恭谨谨地过岂不太无趣了。二公子身有残疾,却是乐天知足,是从心里笑出来的感恩,你怎么就不学学他,放松一下自己,别把自己绷坏。” 萧逸之的手微抖,神色莫名地望着她。 “我的伤心事也不比你少,所以别总是一脸‘你不懂’的面容看着我。别人不懂是你不让别人懂,是你自己害怕。我可不怕!所以啊,你真的是只小老鼠。” 萧逸之淡漠的脸色透出了隐隐的光彩。过了半晌,他悠悠道:“把手伸过来!” 月桐愣了愣,狐疑地伸出手。萧逸之一把拉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她的手掌咬了一口。 月桐大愕叫起:“你为什么咬我?” 萧逸之狡黠一笑:“我是小老鼠,专咬大花猫!”话完策马飞奔向前。 “小老鼠,你别跑!” 萧逸之把月桐带到一座山上。山中有一个结了冰的小湖,小湖旁搭着一间小木屋。萧逸之在小木屋旁下马,把马绑好,走进屋子。屋子布置很简陋,只有一张榻,榻前是一个石火盆,火盆上支起铁架,铁架上挂着一个铁锅。 萧逸之从屋外拿进来木柴,点起火。再去湖边,凿开冰块,把冰块放入铁锅中,进房把铁锅挂在火堆上。 月桐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十岁起,每到冬天,爹就会带我来这,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三天,什么也不留下。” 月桐杏目瞪起:“一个人在这?你害怕吗?什么也没留下,那你吃什么?” “起初没在怕,以为爹只是吓唬我。等了大半天,爹没再回来,又很饿时,才明白他是认真的,于是只能胆战心惊地去找吃的。” 月桐愣住了:“你爹爹好狠心。那你要挨饿吗?” 萧逸之淡淡道:“第一天,白天找不到吃的,晚上又不会生火,冷了一整晚。第二天就真的要想尽法子去找吃的。寒冬腊月,所有动物都躲起来避冬,湖也结冰没法子钓鱼,于是只好去挖树洞,泥洞看看能不能找到田鼠,松鼠。没想到原来洞里有蛇,第一次几乎被蛇咬到,第二次就一把抓住蛇头,拿起石头把它砸死。于是就有炖蛇羹吃。原来饿了一天后,这蛇羹就已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月桐轻声探问:“那你恼你爹吗?” “当时是千万个不明白,为何娘一走,爹就要如此待我。后来才慢慢明白,他要让我体会在最无助的困境中,如何生存下去。” 月桐郑重地点点头。 萧逸之看着月桐,感慨道:“其实,你才是从真正的生死一线中逃出来的。难怪你可以如此坚韧!” 月桐心中涌起凄怆:“我的命是很多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我如果不好好活下去,就会太对不起为了救我而上月亮去的人。而且,我答应过母后,无论如何也要勇敢,要好好活下去。” 萧逸之心头轻颤:“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 月桐眉头一扬:“如今没有人可以轻易欺负我,正如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一样。” 萧逸之淡淡地笑了笑:“谁说没人能欺负我?。” 月桐愣了愣:“你大娘大哥还欺负你吗?” 萧逸之笑看着她,摇摇头。 月桐狐疑地问:“那还有谁?” 萧逸之暖笑道:“你啊!不是把我画个大花脸,就是逼着我大冷天在湖里游。就不怕我报复?” 月桐怔住了,又惊又怯地问:“你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三天吧?” 萧逸之微微一怔,随即狡黠笑起:“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月桐惊慌失措,拉住他的手臂:“你别把我留下来,我,我最怕蛇。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萧逸之哈哈一笑:“终于也有你怕的东西了。你匈奴都不怕还会怕蛇?” “我记得我才十岁,有一次去到哲安叔叔的军营,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立即全身巨痛发抖,很快就昏迷不醒。哲安叔叔立即为我吸毒,把我急送回王庭。太医用尽了一切方法也没把我救醒,最后说出‘听天由命’四个字。后来,我足足昏迷了五日,那五日五夜里,父王母后和哲安叔叔没合过眼。我醒来后,父王病了十日,母后病了一个月。从那以后,我最怕蛇。怕我被咬,父王母后又会病倒。”话至此,月桐的泪水汹涌而出,呜咽着“如今,根本就不需要怕了。” 萧逸之轻搂她的肩膀,拿出锦帕为她擦泪:“别哭了,你父王母后一直在月亮陪着你,看着你。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月桐抽泣地点点头。 萧逸之从榻边的布袋中拿出两双布鞋,和四块铁片。布鞋的鞋底很厚,缝上了铁板,铁板中间留有一条缝隙,刚好把铁片打直放入。 “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我教你玩个游戏。” 萧逸之带月桐走到湖边,为月桐把布鞋穿上,绑好,再放入铁片。扶起月桐站在冰面。月桐没站稳,扑到他怀中,飘来阵阵令人酥软的芳香。 萧逸之扶住她,慢慢地在冰面上滑动。月桐感觉着身子轻快地滑过冰面,惊喜地笑道:“原来可以这样子在冰面上滑行,太有趣了。” 才滑行一会儿,月桐就想把萧逸之推开自己滑,萧逸之没松手:“你别那么急,我再带你一会,我现在放手,你一定会摔倒的。” 萧逸之先是双手拉着月桐,慢慢地发现月桐已找到平衡的感觉,渐渐松开一只手。两人牵着手,在冰面上越滑越快,寒风在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却丝亳敌不过两人身上浓浓的暖意,脸上盈盈的笑意。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你怎么现在才带我来玩?” “要冰结得够厚,才可以滑。不然掉入冰水里可不是闹着玩。” 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月桐越滑越顺,她要把萧逸之的手放开,萧逸之也只好放手让她自己滑。刚开始,月桐还是小心翼翼的,后来越滑越好,也就越滑越快,终于脚一软,整个人飞扑在冰面上,痛得大叫起来。 萧逸之伸手拉住月桐,微叹道:“你真是得意就忘形,痛吗?” 月桐握住他的手,狡狯一笑:“你摔一下就知道痛不痛了。”她把手一扯,萧逸之没有防备,一个踉跄,也扑倒在冰面上。 月桐哈哈大笑。萧逸之一咬牙,翻身把月桐压在身下,凝视着她。 月桐看见他似水的眼神,又被他压着动弹不了,笑声戛然止住。 萧逸之就这么近近地凝视她,有恼,有喜,有疼,有爱,突然俯下身子,在她的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你还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月桐又惊又恼地瞪着他,萧逸之忍不住笑起,手一撑,站起来,再握住月桐双手把她拉起。 月桐抚着脖子恼怒道:“你堂堂少庄主就会欺负人。” 萧逸之紧握她的手,带她向前滑去,若有所思地道:“为了补偿你,我这辈子都让你欺负,好不好?” 月桐怔了怔,“哦”了一声。 萧逸之微笑地看了满脸迷糊的月桐,把她的手握得更牢。她手心的柔软,掌中的温暖在他的心头化成了绕指的柔情。 萧逸之带月桐去抓蛇,月桐躲在他身后,又惊恐又好奇地张望。萧逸之很娴熟地抓住了一条蛇,把蛇在月桐面前晃动几下,月桐骤然花容失色,惊呼地要跑开。 萧逸之拉住她:“别怕,只要捉住蛇颈,它就无论如何也咬不到你。你来试一下。”说完把蛇递给她。 月桐惊恐地盯着他,萧逸之一脸笃定的坚持:“你可以的,别怕它。” 月桐喉咙一紧,咬紧牙关,接过蛇。那蛇在她手中,蛇口微张,舌头向外吞吐;蛇尾晃动中,缠住了月桐的手臂,月桐心中发毛,想把蛇甩掉。萧逸之一手拢住她抓住蛇的手:“绝不可这样松手。你一松手,它就会咬过来。” 他拿起一块石头,递给月桐。 月桐接过,紧抓蛇颈,把蛇放在地上,用石头一击蛇头,把蛇打昏。 萧逸之微笑点头:“怎么样,也没什么可怕的。” 月桐此时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蛇,也对,没什么可怕的! 她对萧逸之的恼怒慢慢化开了,却依然嗔怒地瞪他一眼:“你下次若再这样吓我,我一定跟你没完。” 萧逸之会心笑道:“那我们这辈子就没完没了吧!” ☆、第23章 刮目相看 萧逸之和月桐回到小木屋后,萧逸之用匕首把抓到的蛇割弄几下,放入铁锅里,再从马鞍旁的袋子中拿出白米和调料,混在锅里一起煮。没多久就飘起了让人垂涎的香味。在冰面上玩了一个多时辰,月桐早就饥肠辘辘,萧逸之拿出石碗,盛一碗蛇粥给月桐。月桐也不管热不热就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慢吃!你堂堂公主,怎么就不懂礼仪呢?” 月桐吃得津津有味:“我父王从来不管我,母后有时想管,但我一闹到父王那去,母后就管不了了。父王总说在宫里我爱怎么闹就怎么闹。长大了,也闹够了,就乖乖做人家媳妇。我才不要,我要找一个让我一直闹下去的夫君。” 第18节 萧逸之微笑地望着她,悠悠道:“或许,那个愿意让你一直闹下去的人也在等着你。” 回到庄中时,已是夜幕低垂。晚膳后,萧家父子们和马二,三爷聚在内堂谈事。月桐与哲安在湖边散步。 “哲安叔叔,你的腿如何?” “行走、骑马是没问题了。幸亏有你,不然这腿真会废掉。” “哥哥真的不会去长安?他真的要复兴月氏吗?” “王上走了,王子就已经是月氏王上了。我一定要尽全力去辅助王子,重建家园。昨夜,少庄主与我详谈许久,他把鸣月庄在西域一带的势力范围全盘告之。没想到鸣月庄在西域的势力竟然如此深广,更没料到少庄主会义无反故地支持王子的复兴大业。少庄主虽年纪与王子相若,但见解精辟,处事缜密。只是他城府极深,不容易窥见他所作所为的背后深藏的动机。” 月桐悠悠道:“或许他并没有叔叔想的那么深沉,他可能是真心想帮月氏。” 哲安道:“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们的确需要依靠他的势力和财力。不要说匈奴,月氏周围上有乌孙,旁有大宛,下有大夏,要找一容身之所也非易事。依少庄主所言,月氏目前的军力不可能抵抗乌孙或大宛的大军,唯一可选之路就是与大夏一拼长短。” 月桐凄凄道:“匈奴把我们赶走,我们就要去赶走大夏子民吗?” 哲安深叹:“这世上本就是成王败寇。如今月氏要寻复国之地,就必须要取他国而代之。这国与国之争本就极为残酷,我不希望,王上王后也不希望你涉于其中。你与太傅回长安,不要再多想,我会好好照看王子。” 月桐惘然地凝视着湖面,这满湖的平静下隐藏了多少她无法理解,不能预见的惊涛骇浪?身边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阻挡着多少的狂风巨浪,刀光剑影? 夜深时,萧逸之又悄悄地去到月桐房间,愕然地发现她竟没有房里。他叹了口气,提起灯笼,向雅亭走去。 “你大半夜不睡觉又在这发什么呆?”萧逸之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月桐身上。 “匈奴攻破我们的家园,哥哥就要去攻打别人的家园,这世上怎么就不能平和些,为何要你杀我,我杀他。”月桐趴在围栏上,万般不解。 萧逸之坐在她身旁:“两年前,爹要我接起鸣月庄时,我只想着安安份份地守着家业。只是我不犯人,人却容不下我。求一立足之地,从来就不容易。你哥哥为经历了磨难的月氏子民寻找安居之所,而去抢夺他人的家园,是迫不得已,却也是势在必行。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问不了为什么。” 月桐抬起头看着他深遂的眼眸:“你真会帮我哥哥复兴月氏吗?” “虽与你哥哥只有一面之缘,我已知他绝非池中之物。我帮还是不帮,他重建月氏也只是早晚的事。我是个生意人,你哥哥的大业对我而言是一笔很好的生意。更何况家父与太傅大人相交已久,于情、于商没有不帮之理。” 月桐微微一叹:“你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天下恐怕没人比你更会算计吧!” 萧逸之深深地凝视着月桐:“如果遇上一个从不与我算计的人,我又能算计出什么?有一个傻瓜,绣一幅图,眼快瞎了,她没与我算;跳一支舞,命快没了,她又没与我算。我就这样糊里胡涂地欠下一大笔债,或许一辈子都还不完。” 月桐疑惑地喃喃道:“我可不觉得你欠我什么,也没要你还什么。”转念一想,神彩飞扬:“如果你真得觉得要还,那就好好帮助我哥哥重建月氏,我会很感激你的。” “别再想些不该你想的事情。国家大事你这小脑袋不会懂,也不该懂。” 月桐站起来,嘟起嘴:“那我该想什么事情?想着下次怎么捉弄你?”忽然又黯然道“我很快就要走了,少庄主,你若去长安,记得来看我。” 萧逸之心头一颤:“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长安。你在长安若闷了,就去找我二哥玩。你喜欢小茹,就让她跟你一起回去吧。她跟了你这些日子,你的脾性她也算是摸透了。不过记得,绝不可进皇宫。更不要跟太傅去太子府、王爷府,这些宫里的人若看中了你,你这一辈子就会被关在皇宫中。大汉的皇宫可不是你们月氏的王庭,里面的规矩可是念一年都念不完的。” 月桐骇然地点头:“母后和我说过,以后的夫君绝不要是大汉皇族。我的夫君要像我父王一样,一辈子就只对我一个人好。” 萧逸之安然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在长安,如果有哪些公子烦着你,你就去找二哥,他会帮你打发他们。” 月桐不解道:“长安的公子为何会烦着我?” 萧逸之微微摇头轻叹:“你多些留在家中,少些往外跑,来烦你的人会少些。不过想你也是困不住的,你外出时,换上男装打扮或许可以避过许多麻烦事。” 月桐恍然大悟:“你是说长安的公子们都会喜欢我吗?不会的,我哥哥常说我一点不像个大家闺秀,长大肯定没人要。不过,长安的公子该不会都像你大哥一样吧!” “长安的纨绔公子比比皆是,你自己小心,别胡乱招惹他们。” 月桐一恼:“我上次可没招惹你大哥,是他……,哼,有谁来欺负我,我就一脚把他们踢下水去。” 萧逸之叹道:“长安中人事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人你可以踢,有些人你可踢不得。你外公是太子太傅,但在长安比他有权有势的官可也不少。千万别乱使小性子,稍有不慎,可是会连累你外公的。有什么事别自己胡来,记得找二哥。” 月桐嘴一嘟:“知道了。你怎么把长安说得像龙潭虎穴一般。” “长安在天子脚下,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我可不想回到长安时,你不是被关进皇宫,就是被关进牢里。” 月桐呵呵一笑:“少庄主神通广大,我就算被关起来,你也能把我救出来。” 萧逸之一恼,举手轻敲她的额头:“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锁起来,哪都不让去,那你就不会闯祸。” 月桐唉哟一声,娇嗔地瞪了萧逸之一眼。 萧逸之抓住她的双肩,注视着月桐的双眼,郑重道:“我说的话你要记住,我不想回到长安时见不到你。” 月桐怔怔地点点头:“我记住了。那你什么时候会回长安?” 萧逸之悠悠道:“短则两年,长则三年。” 月桐心头一震,三年?“要那么久,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要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 “那,你记得要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你的。” 萧逸之轻轻一笑:“好啊,也看看你写的字有没有进步。” “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绝不再是糟、差、丑、俗。” 萧逸之暖暖地看着她的笑颜:你早就让我刮目相看了。 “很晚了,快回去睡觉!”说完萧逸之站起缓缓前行。 看见自己身上披着萧逸之的披风,月桐把披风一扬,覆在萧逸之身上,与他并肩而行。 萧逸之心头一热,把她的肩膀往身旁一搂:“以后冬天别总是穿那么少在外面跑,身子冻坏了,会落下病根的。我可不想在长安看到一只小病猫。” “你不冷冰冰时,人其实也挺好的。我以后不叫你少庄主,叫你四公子好吗?” “好!” 萧逸之搂着月桐,慢慢地走向她房间。他忽然希望这段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 回到月桐房中,萧逸之点起火盆。月桐在榻上的枕头旁拿起一块布锦,递给萧逸之。 “我昨夜才刚绣好。我知道你要做许多无可奈何的事,若不开心的时候,记得,要看看月亮,你母亲在月亮上看着你。再记得,看看这绣图,我是个小花猫在追咬你。这样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萧逸之接过布锦,图上绣着一只乐开怀的大花猫追着一只笑满盈的小老鼠。天上有一轮圆月,月中隐隐地绣着一张女子的笑靥。布锦两旁绣着: “笑一笑,悲不来;笑一笑,泪莫掉; 笑一笑,少年帅,笑一笑,女儿妙。” 萧逸之呆呆地看了许久,把布锦折好,放入衣怀中。 他伸出手,缓缓地把月桐拉入怀中:“我会记住的,我这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火盆里火光熊熊,温暖了最凛冽的寒夜。火光照着相拥的两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倒影,相伴相依。 ☆、第24章 昭武昊枫 北地郡,汉北军军营。 昭武昊枫顶替一名张姓村民,进了汉北军军营。无任何家势背景,以十六岁之龄,入营七个月,由校尉李勇亲点晋升为屯长,张昊枫在越骑校尉轻骑军营中已如一颗夺目的新星。 昊枫自小习武,学习兵法,此刻正是他把所学的一切应用于沙场之时。 北地郡位处大汉与匈奴的边界,常年有匈奴来犯。他在军中一年里,已出迎了十几回。每次他领兵都能阻挡来犯的匈奴兵,就在他入营满一年之际,他以五百骑,防御匈奴右大都尉来犯的三千兵马,活捉右大都尉。右大将军敏达奉匈奴单于之命,带来两百汉国俘虏换回右大都尉。 此事奏报汉文帝,文帝大悦,晋昊枫为军侯,领兵两千。 萧逸之来到军营,带来了哲安。一年多劫后重遇,昊枫已不再是月氏王庭中的尊贵王子。满身的风尘,满脸的冷峻,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位肃毅的将士。 “哲安,对不起,哲康一年前在秦岭伤重去逝。他守护我到最后,他的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只能把他暂时安葬在汉国国土,待我重建月氏之后,我会把他带回去,让他在月氏好好安息。” 哲安凄然道:“此次月氏大败,有太多兄弟倒下。只要王子可以重建月氏,兄弟们的血就没白流。” 萧逸之道:“要重建月氏,最重要的是要稳住乌孙浑邪王猎骄靡。月氏大败,元气大伤,如果浑邪王再发动大军攻来,月氏余下的军队根本无法抵御,月氏只会更四分五裂。” 昊枫黯然道:“先祖四十年前曾大败乌孙,致使猎骄靡流落异地,由匈奴冒顿扶养长大。有匈奴支持,他对月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王子若想牵制浑邪王,依我愚见,倒有一法。” “愿闻其详!” “乌孙自恃有匈奴作靠山,在西域横行霸道,要西域各国年年进贡,众国是敢怒不敢言。西域各国中,又以乌孙的邻国龟兹实力最强。但是以龟兹一国之力,就算加上其他几个西域小国,也难以和乌孙抗衡。于是龟兹王迫不及待要拉拢鸣月庄,希望我能给他财力上的支持,用以练兵,修建护国城墙。但鸣月庄不是一国,没有兵力。如果月氏能与龟兹连手,就可相互牵制乌孙。” 昊枫脸上隐有阙疑:“此法子的确甚好。但月氏与龟兹一向没有交集,而且月氏被破,我流落异乡,龟兹王又怎么会愿意与我这亡国王子商谈结盟?” “乌孙在西域一国独大,对鸣月庄的生意影响很深远。乌孙已经向鸣月庄在西域的据点要求各式各样的贡品,我对此是心中有怒。如果王子愿意与龟兹结盟,我虽不才,但也愿当说客。以鸣月庄和龟兹王的交情,加上此举的确是对三方都有利,龟兹王没有不同意之理。” 昊枫点点头:“如果能得到龟兹的支持,乌孙的确不敢对月氏轻举妄动,对我复国百利无害。” “两国结盟,最好莫过于两国结姻。龟兹王有位怀玉公主,年方十五,温和典雅,知书达理。如果王子能向龟兹王提亲,娶怀玉公主为妻,两国的结盟就更牢固。” 昊枫淡淡地摇摇头:“龟兹王怎会愿意把他的公主下嫁于我。或许我复国之后,他会愿意。但此时,龟兹王是万万不会允诺的。” “龟兹王会答应的!” 昊枫看着萧逸之面容中的笃定,眼中尽是疑惑。 “实不相瞒,龟兹王已经把怀玉公主赐婚于我,但我心中另有他人,不愿他娶。” 昊枫满脸愕然。 萧逸之继续道:“不久前,乌孙浑邪王曾向我招驸。我暗地在龟兹散布出消息,我一名商家难以拒绝乌孙的强横招驸,只能无奈迎娶云雀公主为妻。浑邪王的云雀公主专横刁蛮,可是名扬西域,相信王子也略有所闻。如果我要娶两位公主,云雀公主为妻,怀玉公主只能为妾。龟兹王人得知此事,大动肝火。但因有求于鸣月庄,而婚约又是他亲自所赐,他既不敢和我翻脸,但又不知如何悔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如果王子此时顺手推舟地向龟兹王提亲,我再表明鸣月庄会与月氏结盟,对怀玉公主和王子结姻深表赞许,龟兹王就没有不同意之理。” 昊枫眉头蹙起:“少庄主是执意要娶云雀公主?” 萧逸之摇摇头:“我心有所爱,不作他想。” 昊枫追问:“两位公主少庄主都不为所动,冒昧请问,少庄主心仪何人?” 萧逸之微笑道:“王子与她非常熟悉。” 昊枫微微思量后,惊愕地失声叫起:“小月儿?” 萧逸之坚定地点头:“正是!” 昊枫不能置信地瞪着眼:“她只是个黄毛丫头,整天只知道胡闹,什么都不懂。少庄主,你这是认真的?” 萧逸之轻笑道:“王子有一年多没见到月桐了,此刻再见,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那妹子在王庭时把所有人搞昏了头。有一次她逼我和她赛马,结果马跑得太快,我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她断了两根骨头,我更惨,断了四根。我那妹子就是这样让人恼也不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疼也不是。少庄主,当真是喜欢她?” 萧逸之会心一笑:“她在鸣月庄时,用计把我画成了个大花脸。大冷天跳进湖里,逼我和她一起游泳。她闹人的本事可真不少,我就是喜欢她这么闹,想让她这么闹。” 昊枫盯着萧逸之,过了半晌,才长叹口气:“母后在世时总担心妹子被父王宠得太娇纵,没想到她竟然把大名鼎鼎的鸣月庄少庄主给迷住了。月桐虽爱使小性子,她的心却是很善,她可也是我们月氏之宝。少庄主请一定要善待她。” 萧逸之郑重地点头:“我此生一定会好好待她。” 他从怀中拿一个写上‘鸣月’两字的令牌递给昊枫:“军营毕竟是寒苦之地,王子休沐时,可以去营外南边的一处小村庄。那里有一位女子名为羽柔,她的箫吹奏得很好。王子可以去听一听曲,解解身上的劳乏。” 昊枫会意一笑:“少庄主真懂细心关顾,难怪生意可以做得那么大。” 第19节 萧逸之道:“我庄中的马二爷会带一批药材,绸缎,米粮前往西域,哲安将军可以随行。这些用品估计也可卖到上千斤黄金。得到的黄金哲安将军可以带回月氏作为重整军队的粮饷。有哲安将军带领月氏军队,王子便可放心留在军营。我会从中制造机会为王子立功,让王子在军中的声威更盛。待时机成熟,相信会有不少将士追随王子左右,相助王子复国。” 昊枫愕然地看着萧逸之,重重地向他作揖:“少庄主如此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昊枫记下了。既然少庄主不是外人,以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我虚长你几个月,称你为二弟如何?” 萧逸之还揖道:“蒙大哥不弃,二弟自会尽力而为。” 昊枫凝视萧逸之:“二弟如此助我复国,可是为了月儿?” 萧逸之道:“我的确答应月月儿会尽力相助大哥,但并非全因她。月氏复兴对平衡西域势力极为重要,我不希望乌孙独霸西域。家父的鸣月庄在西域扎根已久,乌孙独大,会使家父过去二十年的经营付之流水。” 昊枫会心一笑:“二弟雄才远略,待我复国之日,定要力请二弟为相国。” 萧逸之微笑道:“我是闲云野鹤,在外飘泊惯了,恐怕不习惯朝廷生活。大哥的心意,二弟心领了。” “月儿也是个困不住的丫头,看来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了,不知妹子在长安一切可好” 萧逸之轻笑,脑海里浮满了那张娇俏,狡慧,天真,灵透的脸。 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第25章 雁书 萧逸之与马二爷,马五爷谈事时,文叔带来萧念之派人送来的信。 “四弟: 如今月桐的字可是练得与你的极为相似,每次拿到你们的信我都快要弄混了,这到底谁是康哥哥,谁是四公子?谁是月儿,谁是月桐?你可别把自己弄糊涂了。 你的月儿是越大越夺目。太傅府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幸好总被太傅以月儿年纪尚小给打发了。有月儿在,我的病发得真的少了,也短了。林士德来为我看病时也甚是疑惑,看来病魔也怕了月儿的胡闹。 你已如愿与司马超平分淮安河道,淮安至广阳的商运倍增,爹甚是欣慰。近日,乌孙浑邪王给爹修书,再次提及招驸之事,看来乌孙是竭力想拉拢你。爹以你与龟兹怀玉公主有婚约为由婉拒了。为防乌孙恼羞成怒,爹已修书给西域各地的主事人,小心乌孙在商运时从中作梗。你人在西域,更要小心行事。 二哥” “康哥哥: 回长安已经一年了。长安说好玩,也算是好玩,毕竟长安大街真是我前所未见的繁华。说不好玩,也算是很不好玩,那些千金小姐个个都是仪态万千,举止端庄。我最怕和她们一起,可偏偏外婆总喜欢邀她们来府里,又或是到她们府上去。那可真是个烦啊!外公府上的规矩比月氏王庭的还要多,不过都一一被我破解了。府上最恼我的人应该是秦管家,他如今可是一天到晚地盯住我。唉,烦啊! 幽州好玩吗?外公说过幽州可是诗般风情,画般风韵,让人迷而不返。你可别被迷倒了就不来长安。 我正在学吹箫,师傅说我是个天生的乐师,什么乐器到我手上都是小菜一碟,喜得我赏了他一锭金子。你回来时,我的箫应该会吹得很好,到时比一比? 小月儿” “四公子: 我很听你的话,有什么事就找二公子。鸣月庄我可是三天两头就找上门去,没办法,事多啊!长安的官怎么就这么多,那些公子小姐我是又恼又不敢得罪。去到鸣月庄,我最恼是遇上你大娘。真是不明白你爹为何会娶这样一名刁妇。可我也不是好惹的,每次她都被我气直叫我野丫头,难为二公子每次都要打圆场。二公子像是被我烦得无可奈何,我总说:不是我要来的,是四公子交待我要来的。于是他强扮恼怒地要找你算账。他有没有真的找你算账?要是有,可别算在我头上,我只是听你的话。 你和哥哥是不是去了西域?我想尽了法子求外公,他就是不肯让我去西域找你们。你帮忙请哥哥修书给外公,就说是极想念我,要我去西域与他一聚,好不好? 你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看看月亮?有没有看看小老鼠?有时候闷得慌,我也看月亮,你猜我在哪看? 月桐” 马二爷,马五爷看见萧逸之看信时脸上的愉悦,已知是谁来信,总会借机走开,让萧逸之好好回味。 “二哥: 淮安河道,西域布局,一切进展均在预计之中。昊枫已到西域,只要他与龟兹结姻,龟兹必会支持月氏攻打大夏从而复国。月氏复国,便与龟兹左右牵制乌孙,西域各国势力会更为均衡。 两年后,西域各国会举行四年一度的“骏王会”。骏王会向来是西域各国展示实力争夺骏王令之所。月氏复国后如果能夺下骏王令,必然会震慑乌孙和匈奴。为公平起见,“骏王会”一向请来大汉的王爷侯爷主持。据报,此次“骏王会”将由楚国的靖侯爷刘莫寒主持。刘莫寒乃楚王刘戊与匈奴老上单于的妹妹所生之子,我还没机会和他见过面,但已打探出此人手段精明,心思缜密,既有匈奴支持,也与汉宫中人来往甚密。我过几个月会前去楚国找机会与他见面,探明虚实,望可与他结盟而非成敌。 月桐之事劳烦二哥操心了。一定要再三嘱咐她避开皇室中人。事情一办妥,我会尽快赶回。 四弟” “小月儿: 只余两年我便可把事情办妥,去到长安。你再忍耐一下,为了你外公外婆去应酬千金小姐们。你家秦管家是面恶心善之人,别总是欺负他,对他撒撒娇,他也就奈何不了你了。不过,可不许对别的男子撒娇,我可会生气。 幽州的确风景旖旎,只是再诗情画意,没有佳人在旁也是寂寞孤单。此刻很想与你泛舟湖中,我吹箫,你唱曲。你若不喜欢长安,两年后我带你来幽州,在湖舟上比一比箫音,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幽州物资甚丰,可以做出的美食多不胜数。我肯定可以做出让你猜不出的菜肴。 幽州的珍珠是举世一绝,我要人挑出最好的珍珠为你做了一条链子。你戴上,好好挂念我! 康哥哥” “月桐: 二哥早已向我抱怨多时,你总是四处招惹麻烦。麻烦事在家中招惹就好,可别惹到外头去。把太傅惹急,把你许配给哪家公子,你可就是欲哭无泪。 你哥哥刚到西域不久,一切还需时安顿,一年内不可能安排你去西域与他相聚。两年后我事情办好后,也会去西域,再向太傅提请把你带上。 去年走过西域古道,曲折深幽,尽处又见出处,出处又见曲折,人生或许便是如此。坐在树顶上,又或屋檐上看月起月落,倒也是赏心乐事。两心处两地,同看一弯月。 小心,可别摔下来! 在西域时,看到一对月形玉耳坠,与你挺相配,你戴起来想必会摇曳生姿。 逸之” 萧念之收到来信和礼物时,不禁摇头失笑。 “剑书,你说四弟在玩什么?康哥哥说要带月桐去幽州,四公子说要带她去西域,一个送链子,一个送耳坠,两封信都写得情意绵绵的,四弟是想要康哥哥与四公子相斗,让月桐满心糊涂,就不再有心思胡闹吗?” 萧念之回长安时,萧逸之已安排剑书随行服侍,此后就要她留下侍候萧念之。 “四少爷的心思,奴婢恐怕有十个脑袋也猜不出来。不知小姐如此聪明伶俐可会洞悉端倪?” 萧念之拿起笔墨,把康哥哥的信抄写一遍。 “当局者迷,月桐的聪明劲可一点都没用在感情上。” 剑书悠悠道:“当局者迷的又何止小姐一人。只是不知是迷,还是怯。” 萧念之身子微震,暗暗地吁了口气,把布帛折好,递给剑书:“送去给月桐吧!” 看着剑书离去的身影,萧念之轻声呢喃:“剑书,你说得没错,是怯。我这样的身子,这样的顽疾,你跟着我就只会受苦受累。你如此好的女子,应该值得更好的夫君。” 院子中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萧念之撑着拐杖走到院子中,两只停在树上的鸟“哗啦”一声飞走了,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双双|飞舞。 两年前,他也在这院子里看见一个女子随鸟鸣起舞,衣裳翻飞,像清风中的垂柳,像湖中的水莲。 他微微笑起,竟想起萧逸之的那首赋: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茫茫,意寒寒兮思断肠。” “人近在眼前,又为何说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就在身边,又何苦思断肠?” 他轻微的笑容渗出无可奈何的苦涩。 ☆、第26章 羽柔 昊枫拿着萧逸之留下令牌向小村庄走去。昊枫站在院门口,看见一个身穿淡蓝素服的女子在院子里刺绣。昊枫敲敲院门,女子抬首时,昊枫禁不住怔住了,好一个冰肌玉目,神清容秀的俏丽女子。 女子放下绣绷站起,看见昊枫手中的令牌,女子羞涩地向昊枫裣衽一礼:“奴家羽柔,见过张公子,公子金安。” 房中走出一个小丫头小翠,也忙向昊枫请安。 昊枫走进房中,房子的布置简约,却透出淡淡花香。 “是什么花香?” “回公子,是茉莉花香。奴家用茉莉花做成了香囊,让房中有些香味会舒心些。公子可喜欢?” 昊枫点点头:“甚好。” 羽柔忙为昊枫倒了杯水,之后就羞怯地站立一旁不敢做声。 “你知道我是谁,为何来这?” “少庄主说过,公子是来听奴家吹箫的。”羽柔垂首回道。 “那你先吹奏一曲让我听听。” 羽柔拿起竹箫,悠扬地吹奏而起。是一曲幽怨缠绵的思乡曲子,她吹奏起来如泣如诉,昊枫听着禁不住想起遥远的月氏。一曲奏完,昊枫的思绪竟还随余音飘荡不回。 羽柔见昊枫沉默不语,又惊又怕,轻声问:“公子不喜欢奴家的曲子吗?” 昊枫回过神来:“你吹得很好,难怪少庄主会找你来为我吹奏。” 羽柔垂首而立,脸色微透绯红。 “你想家了?家中有什么人?” “回公子,奴家家中有家母,一弟两妹。” “令尊呢?为何你去到芙蓉轩?” “家父半年前去世了。家母身子弱,弟妹又还很小,家中已无钱财。奴家只好卖身芙蓉轩,拿到的钱币至少可以让家里熬一段时日。”羽柔凄凄道。 昊枫微微叹了口气:“你我同是落魄天涯之人。” 羽柔不解地看了看昊枫,昊枫回看她娇羞绰态,不觉心头一痴。 昊枫慢慢地喝了口水:“你再吹奏些别的曲子。” 舒缓委婉,幽怨幽柔的箫音扬起,昊枫沉浸其中,缓缓地沉淀着过去一年多所经历的腥风血雨。 从生死一线中踏着一众将士的鲜血拼命活下来;在大汉国土怒傲沙场与匈奴决战。一次又一次的浴血奋战,他以为战场上的残酷早已把他心磨练得冷漠无情,此刻婉转的箫声好似最温柔的清风,吹软了他铁般的心。 原来身心早已倦怠,此刻的温婉正是他最需要的休憩。 昊枫凝视羽柔在竹箫上的纤纤玉手和润泽朱唇,喉咙隐隐地发涩。 羽柔掠见昊枫的凝视,心中微震,娇羞地垂首。昊枫没叫停,羽柔吹奏一曲又一曲,直到夕阳落下,夜幕低垂。 “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昊枫道。 小翠忙去张罗。羽柔怯声道:“奴家今日没准备好佳肴,只是些清淡的家常便饭,望公子见谅。” “没关系,我也是来这休息一下,喘口气,吃什么都不要紧。你过来坐。” 羽柔微微一怔,咬了咬唇,慢步走向榻边,在昊枫身旁坐下。 昊枫看着她的窘迫,微笑道:“你很怕我吗?” 羽柔一愕,忙道:“奴家不是怕公子,奴家只是不敢与公子同案共食。” 第20节 “我一个人吃太没趣了。你当是陪陪我!” 羽柔垂首轻声应道:“公子不嫌弃,奴家自当应从。” 昊枫看她实在不安,忙岔开话题:“你会刺绣?我看你绣得不错。” “是家母教我的手工,我想绣一些绣品,卖些钱财给家里。” “你很孝顺,你母亲有你这女儿真是有福气。我家中的妹子也绣得一手好图,日后你俩若有机会见面倒是可以一起研究。” “公子的妹妹想必是才情横溢,奴家才艺疏浅,不敢献丑。” 昊枫哈哈一笑:“我那妹子只是会刺绣,其余才艺也不肯用心去学,我爹娘都奈何不了她。” 羽柔微怔:“公子的妹妹必然是极讨人喜欢,公子父母才会由她随心而行。” “她可真是个天下第一的胡闹精,一天到晚想往外跑。有一次我没依她的话去帮她偷跑出去骑马,你知道她怎么对我吗?” 羽柔摇摇头。 “她在我睡着后用笔墨把我画了张大花脸。还威胁我那些仆人不可以告诉我。那妹子还一大早就拉我起来说我爹要找我,把我带到正堂。那时我爹正在见客人,所有人看见我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那妹子就哈哈大笑跑走了。” 羽柔忍不住娇笑而起:“公子的妹妹可真是胡闹得可爱。公子想必很疼爱她,她才敢如此待你。” “你与你弟妹感情想来也很好吧!” 羽柔悠悠道:“我弟弟才十岁,两个妹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母亲怕养不起,想把大妹送去大户人家做丫头,我只想能多挣些钱财,妹子可以不用去做丫头。” 昊枫听得心有凄然,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羽柔看他脸色黯淡,忙道:“我家中的琐事闷着公子了,公子请用膳。” “你先父是做什么的?” “先父是位大夫,可来看病的人很多都付不起药钱,先父时有赠医施药,因而家中生活一向捉襟见肘。可惜我是女儿家,继承不了先父的衣钵。” “令尊治世为怀,此等善心,你家必有善报。” 羽柔感激地看着昊枫:“多谢公子。奴家只求家中母亲有安稳的日子,弟妹们快快长大。要奴家做什么奴家都情愿。” 羽柔星眸流盼,如一道星光直击昊枫心底。他耐不住伸手抚摸她杏面桃腮,只觉她的肌肤滑腻似酥,心中的欲念被燃得更旺。 虽然在她卖身入芙蓉轩时,已知要过迎送生涯。轩主玉娘与其它在轩里的姐姐们亲身教过她如何侍候男人。此刻被一个陌生男子触碰,羽柔的心依然无法自禁地颤抖。 玉娘曾和她说过:“羽柔,你的姿色不俗,也是个聪明人,既然来进来芙蓉轩,就别自怨自艾。来芙蓉轩的客人,都是求个舒心如意。若服侍得好,哪家老爷看中了你,要你回去做个小妾也是你的福气。没有姑娘可以,也没有姑娘愿意在芙蓉轩一直待下去。早日寻个把你要回去的男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羽柔被选来为张公子吹箫时,已知张公子必定是她第一个男人。没想到张公子竟是个如此俊逸潇洒的年轻公子,已暗自倾心。 “公子,喜欢奴家吗?”羽柔垂首,颤颤地低喃。 昊枫心头酥颤,再也忍不住一手把她拥入怀中:“喜欢!”低头吻在她润透的樱唇上。 一夜缠绵,醉卧温柔,昊枫在清晨时分才匆匆赶回军营。在军训时,回想起昨夜与羽柔牵魂的温存,全身散发出容光焕发之态。李勇校尉禁不住询问他为何如此神采飞扬。 深夜时分,一个黑影闪入昊枫帐篷,扔下一小竹筒后飞身离去。昊枫打开竹筒,拿出丝帛: “大哥: 三日后,一批军饷会抵达北地郡。行至马岭附近,马盗会突击护饷军队,夺军饷后分东西两边逃离。马盗会留下车马印暗示军饷被带往西边。大哥可让林军侯带大军向西追去,大哥带小队向东。前行约五十里会遇上马盗,大哥只需箭射马盗王,马盗便会落荒而逃。大哥便可夺回军饷,立下大功。阅毕立烧之! 二弟” 昊枫赫然大震,萧逸之竟然连马盗都可操控,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广多深?难怪他可明言助他立下大功。 如萧逸之所安排,昊枫轻松夺回军饷,李勇欣悦不己,让昊枫属下将士休沐两日作为奖赏。昊枫又去到村庄,看见羽柔典雅素静的温柔之态,情不自禁地把她拉入房中。 晚上,夜幕圆月高挂,繁星满布,昊枫拥着羽柔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闪烁,不觉心中悲痛。这片星空仿若不明白尘世的一切战乱纷争,国破人亡,依旧那么璀璨地闪耀着。 “公子想起伤心事了?”羽柔轻声问。 昊枫重重地叹道:“国破家亡,归期难问。” “家父在世时,曾医治了不少逃难来的西域人。他们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念想着要重回故土,却苦无归期。家父说过,人若在,天下何愁无家。家若在,天下何愁无国!” 昊枫讶异地看着羽柔,心头涌起千情万绪。 “我教你一首曲子,这是我娘在生时最喜欢唱给我与妹妹听的童谣,叫月儿谣。”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好美的曲子。”羽柔张口就把曲子悠扬地唱了出来。 羽柔清和温婉的声音把这曲子唱了一遍又一遍,把昊枫心头涌动的怒恨、气恼、悲恸、伤怀轻柔地、和缓地抚平。 “少庄主是怎么选上你的?” “当日,玉娘把我和另外三位姐姐带出来,分别为少庄主吹箫。然后,少庄主问我们:如果可以选择,我们愿做一位贵老爷的妾,还是一位贫苦农夫的妻。其他三位姐姐都选做妾,毕竟此生可衣食无忧。我就选做农夫的妻,男耕女织,虽是清贫,只要心是在一起的就不会苦。少庄主问: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就不怕?我回道:贫贱是由心决定的,我只要不觉得自己贫贱,也就不会悲哀了。” 昊枫心头轻震。 “遇上公子,已是奴家万幸。公子心中之事,奴家不懂。只想在公子不开心时,为公子吹一曲箫,唱一首曲,让公子稍稍忘却忧愁,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昊枫把羽柔紧搂入怀,在她的额头上轻下一吻:“你以后都要这样为我吹箫、唱曲。” ☆、第27章 龟兹驸马(1) 两年大婚之期逼近,龟兹王再也耐不下性子旁敲侧击,传召了马二爷劈头就问:“传言说你的少庄主要娶乌孙云雀公主为嫡妻,可是真有此事?” 马二爷一脸无奈道:“少庄主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在西域,又有何人敢得罪乌孙?” 龟兹王怒道:“是朕赐婚在先,萧逸之竟还敢答应乌孙?他当我龟兹公主是何人?” 马二爷作揖道:“不瞒王上,少庄主其实也是左右为难,他也不忍委屈怀玉公主为妾,但婚是王上所赐,少庄主实不能推拒。” 龟兹王心一动,探问道:“依马二爷的意思,若朕收回成命,萧逸之也不会坚持?” 马二爷微笑道:“少庄主正是此意。” 龟兹王冷冷一哼:“萧逸之果真是个精明绝顶。舍龟兹,取乌孙,鸣月庄在西域的势力恐怕会更上一层。” 马二爷肃然道:“如今乌孙背靠匈奴,在西域横行霸道,甚至狂妄地向西域各国要求贡品。若那天乌孙打起龟兹的主意,不知王上可有对策?” 龟兹王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马二爷悠然道:“王上或许考虑把怀玉公主许配于汉国文帝,又或是匈奴老上单于。只是两人后宫嫔妃众多,而且位位都是身份尊贵。怀玉公主下嫁,也只是一名寻常妃子,恐怕会受不少委屈。更何况,这两大国,会不会因为怀玉公主而对龟兹有特别照看也未可知。” 龟兹王冷眼凝视他。 马二爷续道:“若非汉国和匈奴,在下倒有一人选可推荐。” “是何人?” “月氏王子昭武昊枫。月氏王子与少庄主志趣相投,结为兄弟。虽月氏被匈奴所破,但假以时日,王子重整兵力后,必会复国。鸣月庄会全力支持月氏军队的粮饷。月氏复国后,与陛下连手,那时,乌孙又岂能再横行西域?” 龟兹王眉头深锁:“月氏未破时我曾听说月氏王子一表人才,聪慧过人,才技非凡。匈奴大败月氏时没有把他擒获了?” 马二爷道:“月氏王子不仅能在匈奴攻入昭武城时逃出王庭,更能在右谷蠡王带领五千兵马追杀时,全身而退。可见王子不仅英勇机智过人,更有上天庇佑。王子隐姓埋名,进了汉军军营,短短一年屡次建功,得汉文帝钦点晋为军侯。王子亲身在汉*营历练,与汉国武将关系深厚。有不少武将敬佩王子的文才武略,会追随王子一同复国。” 龟兹王面容稍展:“看来,月氏是气数未尽。” “有如此智勇双全的王子,月氏复国,指日可待。若怀玉公主嫁与王子,相信不久就会成为月氏的王后。此等尊荣,绝非大汉和匈奴能给。” 龟兹王沉思片刻:“月氏王子如今身在何处?” 马二爷微笑道:“王子与少庄主已前来西域,过几日便可抵达龟兹,拜见王上。” ***** 夜里,昊枫看着刚淋浴完正在梳头的羽柔,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淡雅的娴美,不觉心头迷醉。羽柔撞上他痴迷的眼神,脸泛红晕:“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昊枫走过去,把她搂在怀中:“我就是觉得你真美。美得让我失魂落魄。” 羽柔羞涩地垂首:“夫君累吗?妾身为你按摩?。” “不累。来,我们说会话。”昊枫把羽柔拉到榻旁坐下“你知道我们为何与二弟一起来龟兹国吗?” 羽柔摇摇头。 “我其实并不姓张。我的全名为昭武昊枫。我并不是汉人,而是月氏人。” 轻微的惊讶后,羽柔柔声道:“夫君是哪里人对妾身而言都一样。夫君去哪,妾身就去哪。” 昊枫道:“昭武是月氏王族之姓,我其实是月氏王子。” 羽柔惊骇地看着昊枫,她早知他气度不凡并非寻常人,没想到竟是位王子。 “两年前,月氏被匈奴所破,我逃难到汉国,隐瞒身份进了汉军营。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也想让自己在军营里历练,等候时机复国。” 羽柔怯然问:“夫君此次去龟兹国与复国相关?” 昊枫点头道:“月氏被破,元气大伤,我需要外力的支持来助我复国。”他轻抚她光洁的脸庞 “正因如此,我要娶龟兹公主为妻。” 羽柔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那,夫君,是要妾身离开?” 昊枫急忙把她拥入怀中:“怎么会?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龟兹公主温文娴雅,你们会处得来的。” 羽柔凄凄道:“妾身出身不好,恐怕会有损王子的身份。” “什么出身不好?我是位亡国王子,早就没了身份地位。你跟了我快一年,还不知道我不看重这些?”昊枫看着她一双惶惑的眸子“这一年来,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国仇家恨压在身上,我心里堵得慌时,听你唱的曲子,吹的箫音,心就舒坦了。不管将来我要娶哪位公主小姐,你才是第一个入我家门的女人。” 羽柔心里又酸又暖:“只要能留在夫君身边,妾身已很知足了,再无所求。” 昊枫托起她的香腮:“你无所求,我反而有。不要再吃药了,为我生个孩儿吧!” 羽柔羞怯道:“夫君尚未娶嫡妻,妾身不能……夫君的长子理应由嫡妻所生。妾身知道为妾的本份。” 昊枫怜爱地看着她:“你就是太守本份了,让我心疼。你跟着我这些时日,我一直奇怪,为何你没怀孕,后来才发现你一直在暗中吃药。那药会伤身子吗?” 羽柔轻声道:“药是芙蓉轩给的,玉娘说只要不吃多于三年,就不会有事。” “别再吃了!我复国在即,若真有什么事,也能留个后。” 羽柔倏地紧握他的手:“夫君去哪,妾身就会去哪,妾身绝不……!” 第21节 昊枫用热吻堵住了她的话,过了好一阵子才在她的耳边轻语:“别怕,为了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我一定会打赢这场战。” 云轻飘而过,遮住了挥洒的月光。夜色浓浓,情意融融。 ☆、第28章 龟兹驸马(2) “四公子, 悲不自胜,肝肠寸断,锥心泣血,伤心欲绝也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哥哥与龟兹公主大婚,无论我如何哀求,如何哭闹,如何耍赖,外公竟然是铁石心肠地不把我一起带上。他说在府里已管不了我,去到龟兹我还不成脱缰的野马?我怎样保证,发誓他就是不肯相信我会乖乖地待着。 外公去了龟兹,你去了龟兹,连你爹也去了龟兹,就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不见天日的长安,孤独地,冷清地呆着。天啊、地啊、花啊、草啊、树啊、木啊、鱼啊、鸟啊,你们怎么不帮一帮如此可怜的小月儿。 最可恨的还是你家宋管家。我偷了你家一匹马想要偷偷跟去,没到城门就被他截下了。他的贼眼是怎么看见我的? 万念俱灰,我爬上了府中所有的树,在树顶上绑上红丝带,为冰冷的心中加点喜庆,结果几乎把外婆给吓晕了。我又只有跪地赔罪的份。 看来,我只能在夜里外婆休息后才能出动。心中郁闷难当,就穿上夜行服跑遍了长安城的屋顶,真是爽快。还好没把禁卫军给闹出来。 最后去到鸣月庄,二公子和剑书竟然还没休息。看他们俩,一个是郎有情,一个是妾有意,可整天都是你顾忌我,我顾忌你,我看得好别扭。保不准哪天我真不看下去了,就拿条□□绳把他俩绑在一起,看他俩如何避忌。 好了,你不要骂我。我可是破罐子破摔,谁叫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扔一边。我只能孤独地看着天啊、地啊、花啊、草啊、树啊、木啊、鱼啊、鸟啊,暗自垂泪。没人疼,也没人理。 心如苍漠,悲不尽。 月桐泣笔” “哥, 你大婚之日,你的妹子,你唯一的妹子竟然不能前来贺喜,这可是荒天下之大谬,悲天下之大苦。枉费我三天不眠不休地为你和公主绣起了龙凤枕套作为贺礼。 早前收到羽柔嫂嫂为我绣的香囊,我很是喜欢。虽然没见过面,从这香囊就知道羽柔嫂嫂是个细心入微,善解人意,温柔贤惠的好女子,你可别娶了公主就冷落她。我也为你俩绣了一对枕套,可是四天四夜的不眠不休。 哥,你可不要有佳人相伴就忘了我这个在长安苦苦煎熬的妹子,快派人来接我过去吧! 小月儿泣笔” 龟兹公主出嫁月氏王子,西域各国齐集到贺,月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为此萧逸之要鸣月庄加派人手盯紧月桐,绝不允许她出城。她果真偷了马跑出来,幸好宋管家快一步,在城门内把她截了下来。她跑遍了长安城的屋顶的那一夜把宋管家与萧念之吓出一身冷汗。夜里一黑衣人在长安城屋顶上跑来跑去,禁卫军早被惊动,萧念之与宋管家忙了一夜才把禁卫军统领抚平。萧念之见月桐已是郁郁不欢,恼怒至极,也就不忍多说她什么。 ******* 驸马府府中喜气洋洋。羽柔所住的偏室却没有喧闹声。她静静地坐在榻上,在绣绷上绣着图。由几个仆人的军侯府,到五步一仆人,十步一丫头的驸马府,她是又惊怯又担心,深怕自己不懂规矩,失了昊枫的颜面。驸马府中之人对她还是客客气气的,但私下对她身份的窃窃私语却不少,她也只能装作没听见。毕竟,一位是王子,一位是公主,他俩才是绝配。自己和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小翠原本还陪着她,但总是忍不住向外张望。于是,羽柔就打发她出去看热闹,她也可以安静地刺绣。 这样的喜庆从来都不属于她。 恍然间,一个身影遮住了油灯的光。羽柔抬起头,愕然发现一身酒气的昊枫伫立在她面前。他一身大红礼服,英俊挺拔得令人迷醉,只是眉宇间却透出重重的疲惫。 “要绣图就多加几盏油灯,别伤了眼睛。”昊枫柔声道。 羽柔婉约微笑:“看了月桐妹妹的刺绣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精致的刺绣,就忍不住想多绣绣,看看有没有长进。夫君怎么来这?” “里面太闹了,来这透口气。” 羽柔忙站起为他倒了杯水,昊枫接过喝了口后坐下,羽柔为他轻轻地按揉脑门。为了应对婚宴上的刀光剑影,昊枫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如箭在弦。羽柔的指尖就如最温柔的安抚,平缓他的每一分紧绷。 “今夜,整个西域的王族贵胄都来了。他们还真想尽法子试探我的忍耐力。幸好二弟帮我挡了不少暗箭。” “以前曾听夫子说,朝堂上的言辞过招比战场上的血拼更令人身心疲累。夫君你今日的疲惫好似比从战场回来时更甚。”羽柔心疼道。 昊枫微微一叹:“有时真情愿上阵厮杀一番,总比对着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讲冠冕堂皇的违心之言来得舒畅。难为二弟,竟可如此泰然自若地游刃其中。” “听玉娘说少庄主从小就随庄主走遍大江南北,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可能正因如此历练,才成就少庄主这身本事。假以时日,妾身相信夫君也可以云淡风轻地面对。”羽柔细语柔言。 他柔情地看向羽柔:“今晚真想就留在这不走了。” 羽柔唬得手停了下来:“今晚可是夫君的洞房花烛夜……” 昊枫握住她的手:“你不吃醋吗?” 羽柔微微垂首:“夫君不要戏弄妾身了。” 昊枫把她搂入怀里:“你吃醋我才开心。以后要多吃点醋,让我多烦几下,不然我真是疼你疼到心都痛了。不要只是学妹子的刺绣,学一下她的性子。” 羽柔心头泛暖,羞涩道:“那夫君每日都要戴上妾身绣的香囊。” 昊枫向她深深一吻:“好!” 新婚燕尔,昊枫每晚都会留在怀玉房中。怀玉无疑是国色天香,又知书达理,却因在王宫成长,又深得龟兹王宠爱,一切顺心顺意,何曾有过磨难。昊枫虽也是王庭长大,却经历了国破人亡的锥心之痛,亡命逃难的惊恐之苦,再加上两年多来在军营的苦练,他早已不是王庭中的娇贵王子。他试着与怀玉多谈多聊,话题却总在她一脸茫然中被他轻轻带走。 以前,他每日回到府中,手未伸,杯已到;愁未言,软语已至;眉未蹙,指尖已落下为他轻揉。在羽柔面前,所有一切无需多言。但在怀玉面前,却是言不尽,意不达,如相隔一层朦胧的雾网。 只是,他必须留在怀玉房中。怀玉若能早日有身孕,与龟兹国的关系就更坚固。有了子嗣,他出征大夏就更安心。而且,怀玉刚入门,感觉到得宠就不会对羽柔心生嫉妒。 昊枫对怀玉夜夜相伴,也算呵护备至,怀玉欣喜满怀。只是,每日晨时,昊枫外出前都会去羽柔房中停留片刻,回府时,也会在羽柔房中稍事歇息。侍女回报昊枫只是让羽柔吹箫一曲,或是为他按摩一刻。怀玉本不以为然,但每次昊枫从羽柔房中出来时的面容都是清爽愉悦,比起在自己房中的平淡,有着让她心生不安的不同。 看见怀玉出府入龟兹王宫,躲在府外的昊枫转身回府,直奔羽柔房间。羽柔看见昊枫错愕一时,昊枫却两话不说把她抱上榻,解开她的衣裙。 “夫君怎么回来了?” “太想你了。”说着在她唇下深一吻。 羽柔娇羞道:“夫君不是每天都见到妾身吗?” “见得到却吃不到,岂不是更磨人?” 羽柔娇嗟道:“看来少庄主把夫君带坏了。” 昊枫微愣,随即展颜笑起:“看来我妹子也把你带坏了。你竟然学会嘲讽我,看我怎么惩罚你。”话完,在她身上乱吻一通,把羽柔痒得呵呵直笑。 如兰气息仿若燎原春风,昊枫把她紧紧地压住,在她耳边低喃:“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你不会还在吃药吧!” 羽柔被他吻得失魂落魄,喃喃道:“没有吃了。” “那一定是为夫这段日子不够勤勉,今日好好补一补。” 两人肆意地温存在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中,一同飞往云里,雾里。 许久,昊枫道:“再过三个月,我就要率领龟兹大军起程前往伊犁,汇合哲安率领的月氏大军攻打大夏。为了要说服龟兹王派兵随我出战,我和二弟费了不少唇舌,二弟更花了不少钱财。此战,许胜,不许败。” 羽柔心头微紧,旋即挂上温和的微笑:“此行是夫君复国之战,夫君一定会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第29章 委屈 婚后一个月,昊枫在怀玉房中留宿的日子渐渐减少。怀玉在夜里不见昊枫来时,悄悄走去羽柔房间,听到两人低语诉,欢声笑,甜蜜如同新婚,心头很不是滋味。 半个月后,怀玉如昊枫所愿怀孕了。昊枫的欢喜却并没有怀玉期盼的强烈。因大夫的嘱咐,怀孕头三个月不可同房,昊枫就每日与怀玉晚膳后,就往羽柔房间去了。每次看他离去,怀玉总是莫名的失落。他为何待她总是淡淡的,说好不是,说不好也不是,难道连有了孩儿都激不起他的涟漪? 悄悄一个月又过。 羽柔躺在昊枫怀中,轻声问:“夫君快要当爹爹了,是不是欢喜得很?” “一切都是预料之中。”昊枫淡淡地道。 羽柔微怔:“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在夫君安排之下,预料之中?” 昊枫凝望羽柔:“你是我预期之外。我从没想过你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跑进我心里,生根发芽。” 羽柔心中泛暖,轻语道:“只要夫君能在挂念公主时,偶尔想起妾身,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昊枫轻轻一笑:“每次想起她时,你的影子总是跳进来,赖着不走,我也就没空想她了。” 羽柔惊愕地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昊枫微微轻叹:“公主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的确不懂凡尘俗世。国破家亡,我这几年的经历她不会懂。如今,我要尽全力去复国,但朝堂中尽是尔虞我诈,心怀诡计,不能少一分心思去应对,我真的很是疲累。只有在你这,我才能找到一份安逸。你现在明白为何我不会想起公主,为何总想赖在你这不走。” 羽柔心中又喜又怜又爱又疼,她紧紧地环抱着昊枫,娇柔道:“如果以后多一个人赖着妾身,夫君可不许吃醋。” 昊枫不解地看着她。 羽柔微颤道:“妾身,妾身有了身孕。” 昊枫霎时大愣,随即狂喜叫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孩儿了?” 羽柔含泪点头。昊枫紧紧地抱住她,但又猛然松开手:“是不是抱得太紧了,有没有不舒服。” 羽柔娇笑地摇头,倚在他怀中。昊枫激动道:“那以后我就可以教孩儿骑马,射箭,打猎……让他随我走遍天下,以后做个好王上。” 羽柔身子一抖,百感交集道:“孩儿可能是个女孩。” “若是女孩,就会像你一般花容月貌,善解人意,是一位人人疼爱的小公主。” 羽柔悠悠道:“如果公主生下位小王子,妾身生下位小公主,夫君就两全其美了。” 怀玉知道羽柔怀孕后,又酸又恼。她跟了昊枫那么久,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这时候怀上,是摆明了要与她争宠吗? 用完晚膳,怀玉拉住昊枫手,柔声道:“羽柔怀了身孕,不方便侍候。你今晚就留在这歇息吧。” 昊枫微笑道:“我留下来,会影响你休息,对孩儿不好。羽柔向来是劳累惯,不需要顾忌这些。你还是早些歇息,我明日来看你。”说完想放开她的手离开。 怀玉焦急地拉住昊枫的手不放:“你每日就只是来与我吃一顿晚膳,话也没多说几句就要走,我只想你多陪陪我。” 昊枫心一软,轻抚她的脸庞:“我出征在即,真的有很多事要做。等我大胜归来,一定多陪陪你。” 怀玉哽咽道:“你为何要去打仗?你不是说很不喜欢上战场吗?你已经是龟兹的驸马,不需要再去复什么国,留在龟兹你什么都有。” 昊枫惊愕得无法置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奔腾的恼怒,冷冷道:“我是月氏的王子,我父王母后被匈奴所杀,我的子民流离失所。我要为父王母后,为我的子民重建月氏。这些对你而言不重要,对我而言却是比我的命,还重要。” 怀玉霎时懵住了,泣道:“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险。你要复国可以让其他将军上战场,父王会派出最好的将军,你无需亲身上阵。” 昊枫重重地叹了口气,苦苦一笑:“昊枫让公主失望了。我失去的东西,就要亲手夺回来。”话完,把她的手拉开,转身离去。 怀玉茫然地看着他离开,颓然地倒坐在榻上。 昊枫愤恨地站在院子中凝视天上一轮明月。为了复国,他要忍受多少嘲讽和羞辱去请求龟兹王赏赐军权。这位公主竟完全漠视他复国之心,无知愚味至此,让他又恨,又怒,又悲。 羽柔悄然而至,为他披上披风:“入夜天凉了,夫君出征在即,要小心保重身体。” 昊枫默默无语。月光下,他的脸庞凝重如霜。 羽柔轻声道:“昨夜,妾身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孩儿一出世,就会走路,然后月桐妹妹走进来说:小侄儿一出世就会走路,真是奇才,来跟姑姑去爬树。没想到孩儿就真的蹭蹭地与她一起爬上树去。妾身吓得也跟着爬了上去。” 昊枫愣了愣,随即会心地轻笑:“你可别以为是梦,我那妹子真的做得出来。只是你若是爬树,我倒想看一看。” 羽柔看他紧绷的面容缓和了,心稍安,娇笑道:“夫君若是想看,妾身倒也可以去学学如何爬树。不过妾身愚钝,若爬不上,夫君可不许笑。” 昊枫搂住羽柔,轻吻她的额头:“有你,我何等有幸。” 之后几日,昊枫没再去怀玉房间。怀玉焦虑难安,忍不住向羽柔房间走去。在房外,听见房中的欢笑。从窗户中窥探,看见昊枫伏在羽柔的腿上,对着羽柔的肚子笑道: 第22节 “孩儿啊孩儿,你出来后可别学你姑姑。别在娘面前爬树,爬屋顶,等爹把你娘支开后,你再爬。” 羽柔娇嗔道:“夫君,你现在就要使坏。到时管不住孩儿,妾身可要怪夫君了。” 昊枫哈哈大笑:“越管不住越好;管不住的孩儿才会成龙成凤。” 羽柔柳眉微蹙地拍打昊枫:“现在妾身知道月桐妹妹为何会如此胡闹,都是夫君宠坏的。” 昊枫把羽柔压在榻上:“我这么宠你,你怎么就不坏。”说完在她的脸颊脖子乱吻一通。 羽柔痒得娇笑不住,却还是努力地把昊枫推开:“夫君别压了孩儿。” 昊枫翻身,让羽柔压住自己:“那就让孩儿压住我。” 羽柔娇笑道:“夫君别闹了。” 昊枫搂住她一阵热吻后,在她耳边低语:“我轻轻地,可不可以。” 房中油灯灭了,朦胧的低吟声在静谧的夜里旖旎无边。 怀玉呆呆地站在房门。昊枫与她从没有如此亲昵放纵过。就算是与她欢好也是淡然不火。她一直以为昊枫就是如此儒雅。没想到他只是对羽柔才如此肆意,是一种让她妒嫉、愤恨、悲痛的肆意。这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没有她的美貌,没有她的才华,没有她的高贵,凭什么? 泪水悄然飘落,怀玉转身急步离去,却在院子中被湿漉漉的石子路滑倒了。 ******* 昊枫坐在榻旁搂着痛哭的怀玉,怅然失神。 他温言安抚着:“别太伤心了,孩儿以后还会有的。” 怀玉靠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羽柔走来,为她递上丝帕:“公主别太难过,养好身子,孩儿很快会再来。” 怀玉看见羽柔,骤然怒火中烧。她一手推开羽柔,怒吼:“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孩儿。” 羽柔一个踉跄倒地,昊枫勃然大怒,放开怀玉,扶起羽柔:“怀玉,你……” 羽柔忙打断他的话:“妾身没把公主照顾好,是妾身的错。” 怀玉痛哭道:“你早没有,晚没有,知道我有了孩儿,你才怀上。你是故意挑这时候与我争,故意气我,故意害死我孩儿。你好狠的心!” 羽柔惊骇地跪下,悲泣道:“妾身绝无此意。妾身绝不敢与公主争。请公主相信妾身。” 怀玉怒骂道:“你不敢,你这个青楼贱女人有什么不敢。整日整夜狐媚夫君,满肚子都是诡计。” 昊枫震怒得全身颤抖,羽柔乞求地望向他,暗暗地摇头,满眸尽是:夫君不要发火。 羽柔垂泪道:“公主伤心难过,如果责骂妾身公主会舒心些,公主尽可骂。全是妾身的错,全是妾身的错。” 看着羽柔就这么无辜地跪着,忍受怀玉的疯言疯语,昊枫攥起拳头压下一波又一波的怒火。他出兵在即,不容许因此而生变故。 怀玉终于在昊枫的怀抱中入睡了。小翠扶起跪了半个时辰的羽柔,蹒跚离去。昊枫本想随羽柔一起离开,但怀玉把他紧紧地搂着,他只好等她熟睡了,才拿开她的手离开。 他走进房时,羽柔急忙在暗处擦了擦眼泪。昊枫把羽柔抱人怀里,凄然道:“你受委屈了。” 羽柔摇摇头:“公主没了孩儿,伤心过度才会如此。有夫君疼爱妾身,妾身受什么都不委屈。” 是什么缠在心头,又酥又疼,又麻又甜。 昊枫凝视着她:“羽柔,待我复国归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心爱的女人绝不会再受半分委屈。” ☆、第30章 规矩 为了平缓怀玉的心情,昊枫每夜都留在她房中就寝,却在她熟睡后,悄然离开前去羽柔房中。夜里,怀玉半夜惊醒,发现昊枫没在身旁。 贴身丫头银玲回报昊枫去了羽柔房中,怀玉怒不可遏,拿起东西就砸:羽柔,羽柔,他的心里就只有羽柔,就算是陪着她,心却不在她这里。为什么?为什么? 清晨离府前,昊枫去到羽柔房间,看见羽柔依旧侧身睡着,有些诧异:羽柔从不贪睡。昊枫悄然离开房间时,掠见小翠双眼红肿,心中一阵恻动。 昊枫出府后,蹙眉细想,让马车转去府中后门,悄悄步入,向羽柔房间走去。 昊枫离开后,羽柔就坐了起来。昨日,怀玉把她叫去,直斥她坏了府中的规矩,要她跪下让银玲掌嘴。 小翠用剥开的鸡蛋为她轻揉红肿的脸庞,忿然道:“少夫人为何不让驸马爷知道。公主怎么就这么狠心。少夫人毕竟怀有身孕,怎么能让你跪着被银玲打那么久。” 羽柔微微一叹,悠悠道:“夫君出征在即,我不想他为这些小事烦心。我们能忍就忍,公主气消了就会好的。” 小翠忿忿中凄楚不尽:“公主说少夫人坏了府中的规矩,这根本就是强加之罪。驸马爷在府中已经如此,驸马爷若是出征,公主还容得下少夫人吗?” 羽柔轻抚小腹,怅然失神:“我们多忍忍就好了。我想公主只是一时气起。” “明眼人早就看出驸马爷疼爱少夫人,公主分明就是嫉妒。” “小翠,别乱说话。这种话被人听到,不知又惹出多少事。我不能让这些琐事扰了夫君的大事。” 昊枫推开而入,看见羽柔满脸红肿的指痕,震怒得转身跨步离去。 羽柔大惊,冲上去拉住昊枫,泣声道:“妾身没事,夫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昊枫止步,回头凝视满脸泪珠的羽柔,展臂把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她狂乱的心跳如暴雨,一下一下地打得他心痛难当。 羽柔哽咽着:“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懂府上的规矩公主才会惩罚妾身。妾身以后小心些,公主就不会生气了。夫君千万不要责怪公主。” 昊枫抚着她的脸庞,不容置喙道:“是时候让驸马府中人知道什么叫规矩。” ********* 朝堂上,昊枫接过龟兹王的军令状。三日后,两万龟兹大军会随昊枫出征大夏。昊枫和萧逸之对视一眼,两人在朝堂上与龟兹百官唇枪舌剑了半年多,终于拿到了统领大军的军令状。一份担忧卸下,另一个更沉的担子扛在了肩上。 “大哥终于重兵在握,复国在望。” 昊枫轻叹:“若不是二弟用重金压住他们的嘴,龟兹王又怎会首肯派兵?我知道鸣月庄富可敌国,但给龟兹的财物绝不是小数啊!” “大哥别担心。龟兹王已经把在龟兹里的玉石原石和药材买卖的生意全交给鸣月庄经营。今日送给他的,三年内我会在龟兹挣回来。” 昊枫感佩道:“二弟最精彩之处就是让龟兹王自以为占尽了好处。” 萧逸之道:“龟兹王要求鸣月庄把每年在龟兹的三成营收上缴,我表面上挣扎了许久,实际上,就算他要求五成我也会给。根据过去几年的经验,从龟兹出产的原石中找到上等玉石的机会很大,而这些上等玉石会运回长安打磨雕刻,最后以高价卖给大汉的王孙贵族。这些才是鸣月庄最重要的营收,与龟兹无关。” 昊枫微笑地点点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看来商者,也一如此理。” 萧逸之笑道:“我虽不是将士,孙子兵法还是熟读了。故知胜有五法: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大哥复国之战,出师有名,势在必行。大哥有五万大军,因全军上下一心,如同十万雄狮。大哥蛰伏三年,筹划三年,以有备之师攻打无备的大夏军队。况且,大哥既是君,又是将。胜有五法,大哥全都俱备。大哥复国之战大获全胜,指日可待。” 昊枫与萧逸之回到驸马府,昊枫让陈管家把府上所有丫头,仆人都叫来,连怀玉和羽柔也被唤出,一整家子百多口人聚在正堂。 昊枫沉肃道:“驸马府中有各种各样的规矩,有一则规矩我要你们所有人都要牢牢记住: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昭武昊枫的王儿。如今王儿就在少夫人腹中,绝不可有半分差池。” 昊枫冷锐的目光扫向怀玉和她身旁的银玲,冷寒道:“银玲,你昨日要少夫人与我王儿跪在你面前来让你掌嘴,对吗?” 银玲大惊,急步走到昊枫面前跪下,哆嗦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昊枫冷若冰霜地看了看怀玉:“公主说少夫人坏了规矩,那少夫人就是坏了规矩,少夫人是该罚。但我王儿没坏了规矩,就算是坏了,也是由我来说罚或是不罚,你这个丫头竟敢私自动手。” 银玲惊恐得无言以对,只是一味的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昊枫狠狠道:“你的确该死!” 银玲吓得魂不附体,忙向公主跪去:“公主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怀玉站起向昊枫行礼:“银玲是代臣妾行罚。臣妾并不是想罚王儿,只是想让羽柔妹妹知道规矩。银玲是臣妾贴身丫头,跟了臣妾十年,请驸马爷看在臣妾的份上,饶了银玲吧。” “既然公主求请,我就饶了她死罪。你站起来,把你掌少夫人嘴的手拿出来,放在案上。” 银玲站起来,颤抖地走向案几,把右手放案几上。昊枫从腰间拔出龙纹匕首,把银玲的手压住,匕首狠狠砍下,银玲的小指瞬间断开。 昊枫大喝一声“住口”,银玲巨痛的嘶吼和堂中人的惊呼戛然而止。堂下鸦雀无声,银玲握住鲜血直流的手指,面容扭曲,但大气也不敢喘。 “银玲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下次谁敢伤我王儿,被砍的就是脑袋。这就是我府中的规矩。”说完冷眼扫向花容失色的怀玉:“公主,如此胆大妄为的丫头不配再服侍你。陈管家,把银玲赶出驸马府。” 陈管家应声命仆人把银玲拉下去。 昊枫从怀中拿出一块绣上牡丹图的锦帕,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把匕首放回,再把锦帕往地上一扔:“大家都退下。我与少庄主有要事商谈,把晚膳拿进书房。” 萧逸之微笑地跟着昊枫走向书房:“好一手敲山震虎。” 昊枫淡然道:“是时候让不懂规矩的人知道我的脾性。” 怀玉呆呆地看着地上带血的锦帕。她亲手为他绣的牡丹锦帕,他竟弃之如敝屣。 “备马车,我要入宫。”怀玉怒叫。 羽柔掠见怀玉愤恨得要把她吞掉的目光,心中只有一片无力的惘然。 去到羽柔房中,昊枫看见她惶惑的脸,柔语道:“吓到你了。” 羽柔垂首低语:“银玲只是打了妾身几下,夫君却砍下她的手指,把她赶出府。妾身,妾身心有不安。” 昊枫把她拥入怀中:“只有这样才能震住怀玉。若不然她只会对你越来越过分。” 羽柔凄然道:“夫君如此护住妾身,公主恐怕……夫君出征在即,不如,不如让妾身和小翠搬出府外。一来妾身可静心养胎,二来也不会再惹怒公主,。”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龟兹。我大军出征之日,二弟已安排好马车送你去长安太傅府。你在那安心养胎,见识一下我妹子的胡闹,也可以去看看家人。” 羽柔喜出望外地流下泪水:“妾身在长安静候夫君的好消息。” ☆、第31章 惊劫 昊枫和萧逸之率领的两万龟兹大军和哲安的三万月氏将士全速向大夏国逼进,在东西两方同时突袭。大夏的军队应接不暇,节节败退。不足一个月就已溃不成军,昊枫一举攻入大夏国都蓝氏城。 入城之日,昊枫下令大军善待大夏国民,但凡愿意归顺者,可保留其一半家产,田地。大夏的商家贵人,大多数都愿意归顺。大夏的文官武将,凡愿归顺者均可晋官一级,奉禄加倍。坚决不肯归顺者,不取性命,流放异地。大夏的官员有过半愿意归顺。 于是在文武百官拥护下,昭武昊枫登基为元陵王,改国名为大月氏。 站在城台上,俯视这一片全新的国土,昊枫感慨万千:“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建国,父王,母后可会安心?” 萧逸之道:“王兄为月氏子民觅得安居之所,先王在天有灵定是极为欣慰。” 眼下是一片辽阔的疆土,城内的熙攘繁华,城外的绿草连天,与月氏不尽相同,却给飘泊了三年的月氏子民一个生机盎然的新开始。 昊枫感叹道:“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今日。” “王兄刚登基为王,百业待兴。一来要小心朝堂中大夏的官员是否有二心,二来更要留意乌孙的举动。王兄此番以快制慢,不足一个月就降服大夏,震撼西域各国。但更要慎防乌孙浑邪王趁王兄根基未稳,而大举进攻。因此王兄必要把龟兹的军队留在大月氏,以作牵制。为了稳住龟兹王,王兄要尽快册封怀玉为王后。” 昊枫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去龟兹接她前来。” “羽柔身子重,还是等她生下王子后再接她回来吧!这段时日,怀玉若能再怀上龙嗣,大月氏与龟兹的结盟会更牢固。” 昊枫轻叹道:“起初以为她是位温文娴雅,知书达理的公主,谁知竟是见识短浅,亳无容人之量。羽柔回来,我还真有些担心怀玉对她会百般刁难。就如二弟所说,羽柔留在长安生产更好。” 第23节 “过些日子,王兄或许可以考虑与大宛,依耐国联姻。多几位公主进了王兄的□□,怀玉会慢慢学会如何统领□□,母仪天下。” 昊枫苦笑一声:“一位公主已经让我头痛,再多几个我还真没那么多精力应付。她们哪能像羽柔一样?” “就算王兄疼爱羽柔,也不要过宠。她的身份,受不起!” 昊枫双目一紧:“什么叫她的身份受不起?她生下王儿后,我会封她为夫人。” “王兄,请听我一言。她身份单薄是不争之实,过多的尊荣对于羽柔并不是好事。如今大月氏与龟兹的关系极为重要,王兄宠爱怀玉才是上策。” “二弟!”昊枫的语气加重了“我还没卑微到要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萧逸之微怔,向昊枫作揖:“二弟失言了。” 昊枫急忙阻止萧逸之的行礼:“你我兄弟,没有什么失不失言。是为兄言重了。” 萧逸之淡笑道:“王兄的性子和月儿的很像。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 昊枫有些愕然,萧逸之的面容一平如镜,丝毫看不出底下的波澜。他恍然地自嘲一笑:“二弟深不可测,为兄惭愧。” 萧逸之微笑道:“帝王之心,王者之道,王兄最明了。二弟不敢妄言。” 昊枫轻叹:“其实我们两兄妹的性子都像父王。父王是位受月氏子民拥戴的王上,是位与兄弟共同奋战的将领,是位深情的夫君,却也是……到底,何为帝王之道?” “匈奴国运正隆,有哪国能与之正面相争?就算是大汉,也要向他年年进贡,送上公主和亲。即便如此,大汉的边境城镇,还是年年被掠夺。天命,国运,不是一位明君所能逆转的。巨石之下或无完卵,但石下的野草,却能把巨石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生存,假以时日,根深蒂固时,自会破石而出。” 昊枫看向萧逸之,感慨道:“二弟真的不能留在大月氏助我一臂之力。” “请王兄见谅。鸣月庄是萧家几十年的心血,二弟不能置之不理。请王兄放心,有需要之处,二弟一定竭力相助。” “一年后的骏王会,二弟怎么看?” “骏王会一直以来都是西域大三强国:月氏,乌孙,龟兹之争。三年前月氏输给了乌孙,不久匈奴就派兵攻打月氏。西域各国就有传言,月氏保不住骏王令,就保不住国土,失去骏王令就如同招来阎王令一般。这虽是令人嗤之以鼻的传言,此时想来却可以反而用之。一年后,王兄若能打败乌孙,一举夺下骏王令,大月氏就会成了天命所归。月氏虽败,大月氏以王者之势重新崛起。西域各国,甚至匈奴必不敢小觑。” “骏王会中有竞价令、竞武令和竞艺令,三令夺其二才能夺下骏王令,实在不易。三年前,月氏就是败在竞价令和竞艺令上。” 萧逸之道:“竞价令比的是财力,王兄不必担心。竞武令中比的武技,大月氏的将士可谓所向披靡。最后的竞艺令比的是琴箫舞,王兄就更不用担心,我会从鸣月庄旗下的各大轩院中挑选出色的女子出赛。” 昊枫郑而重之地点头:“有二弟倾力相助,我必会拼尽全力拿下骏王令。” 侍卫匆匆递上鸣月庄八百里加急的密涵。萧逸之打开一看竟是红令牌,密函写道:元陵王,逸之,请尽速回鸣月庄。驿站快马已备妥,五百里加急!念之 萧逸之脸色顿沉。昊枫看了密函,急问:“红令牌是什么意思?” 萧逸之面容冷肃然:“红令牌是死令。接鸣月庄红令牌者,无论在做任何事,也一定要放下,按密函之言去做。看来长安出事了。” 昊枫眼眸一颤:“羽柔?会不会是羽柔出了什么事?” 萧逸之默默地沉思:“希望不是!” 蓝氏城与长安相隔一千多里,昊枫与萧逸之外加二十名侍卫极速狂奔,在驿站换了一匹又一匹马,五日后终于抵达长安。去到鸣月庄时,萧逸之发现庄外有侍卫看守,脸色陡然一沉。如非有巨变,萧念之绝不会调派侍卫在庄外看守。 两人进庄后,宋管家匆匆带两人前去萧念之房中。两人风尘仆仆地飞奔了五日,面容难免憔悴,但步入房中,看见萧念之,羽柔,林士德与剑书的脸色竟比他俩的更枯槁,心头大震。 羽柔看见昊枫,痛哭地扑入他怀中:“夫君你终于来了。” 萧逸之没看见月桐,心中狂颤:“发生是什么事?月桐呢?” 剑书忍不住潸然泪下。 萧念之深吁一口气,仿佛要凝聚全身之力方能开口说话:“八天前,少夫人与月桐在长安大街上遭遇刺客,月桐受了重伤,至今还没醒来。”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注视萧念之,颤声问:“刺客?长安城中有谁敢行刺月桐?” 萧念之深沉道:“当时的情况,只有少夫人最清楚。” 昊枫扶羽柔坐下,擦了擦她的泪水,柔声道:“不要哭,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羽柔稳了稳翻腾的思绪,凄凄道:“那日天气很好,月桐妹妹拉着我外出。马车到了长安大街时,妹妹说要下去逛一下。于是叫马车在大街尽头等着。妹妹说附近有馆子的肉包子和豆花味道很好,就让小茹和小翠分头去买,我俩就在大街上走走。谁知小茹和小翠刚走没多久,就有三个黑衣人向我们冲来,举刀就砍。妹妹拉着我避开,向他们喝道:我们是太傅府中人,你们不要胡来。 那些黑衣人没有停手,妹妹急忙把我推开,叫我快跑,自己拿出匕首去挡他们的大刀。可是如何挡得住,一下子就身中了几刀。有两个黑衣人向我追来,妹妹就急挡在我面前,拿起旁边摊子的东西往他们身上扔,吼叫我快跑,快跑。 我只好用尽全力去跑。妹妹在一个卖弓箭与大刀的摊子上拿起弓箭向他们射去,射中了一个黑衣人。但其余两人还是继续扑来,妹妹拿起大刀和他们打了起来。其中一人看见我,向我奔来,妹妹也不管和他打斗的人在向她挥刀,飞奔到我面前护住我。我只知道那一刀一刀都砍在妹妹的身上。 妹妹突然向他俩大吼:我们是鸣月庄的人,你们敢杀我们,鸣月庄要你们家毁人亡,断子绝孙。 他俩真的就停手,低语片刻,转身就走。 妹妹拉住我说了句:快去鸣月庄。之后就倒在地下。 那时候我才发现,妹妹全身都是血,长安大街上也都是血,全是......全是妹妹的血!” 话至此,羽柔倒在昊枫怀中,泣不成声。 昊枫与萧逸之惊骇震怒得难以自持。 林士德深叹道:“我行医那么久,看见月桐的伤势也是震骇不已。她身上深深浅浅的刀伤有十几处,流了很多血。此等伤势不要说女子,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也未必熬得过。因此才请二公子发出红令牌,让元陵王与少庄主尽速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四字把萧逸之打入万丈深渊。 看见萧逸之悲痛欲绝的面容,林士德忙道:“没想到月桐真是位奇女子,她有极强的求生*,身子底又极好,几碗药灌下后,病情有了起色。这八天来,我一直都在照看,她虽还没醒,却应该是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四字又把萧逸之从烈火深渊中捞起。 萧念之悲恸道:“四弟,我有愧你所托,没把月桐照顾好,让她受此大劫。” 昊枫狠狠道:“是什么人竟凶狠狂妄至此,来长安刺杀妹子?是匈奴?乌孙?” 萧念之道:“我根据少夫人的描述画下三人的画像,派人去查。那三名刺客离开长安后,是向西域方向前去的。我已经飞鸽传书,让西域各地的据点留意此三人。” 萧逸之身子颤震,冷寒道:“下令,一定要活口。那三个人,是我的。” 此时,满脸泪痕的小茹匆匆而至,狂喜地叫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第32章 痛你所痛 月桐侧躺在榻上,努力地挣开沉重的眼帘,在面前的几个人,容貌很是熟悉。在一句句小月儿声中,她迷迷糊糊地看了又看,歇力地想理清脑袋中的混沌。 昊枫紧握她的手,不断轻唤:“小月儿,哥哥回来了,小月儿,小月儿。” 月桐渐渐看清面前的人。她努力地张开口,昊枫把耳朵凑到她唇边。月桐气若游丝地道:“嫂嫂.....侄儿....没事吧” 昊枫的心又痛又酸:“你嫂嫂和孩儿都没事。” 羽柔听见月桐醒来第一句竟是问及她与孩儿的平安,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月桐微弱地呵呵一声:“我说....要....照顾好....嫂嫂,我....没....撒谎。” 昊枫强忍晃在眼眶中的泪水,哽咽道:“你是我们月氏最勇敢的人。” 萧逸之痴痴地看着虚弱至极的月桐。世上有一种痛,比千万毒虫噬嚼更甚,比千刀万剐更深。痛到极处,无处可泄,凝成了泪,点点滴滴都是难以排遣的伤。 月桐瞥见垂泪的萧逸之:“四公子....你怎么....哭了....我....还活着。” 萧逸之双手紧紧地攥着,任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让手心的痛楚平缓心中的苦痛。 “早知道....刺客怕....鸣月庄,我就早点....报上名来,就不会....挨那么多刀。” 萧逸之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我会让刺客十倍奉还。”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放在月桐手中“有这个令牌,没人再敢碰你!” 宋管家把月桐的凤纹匕首呈上:“这是月桐小姐的匕首,拿回来时已断开。” 萧逸之接过匕首,心里又凄又恨。是多狠多重的挥刀才可以把这精铁匕首打断?月桐是在如何的生死一在线守住自己,护住羽柔? “父王....给的匕首....断了。” 萧逸之轻抚她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颊:“我会把它修好的。我回来了,你什么也不要再担心,一切都有我在。你要好好养好身子,好了之后,我带你去西域玩。” 月桐安心地点点头,沉沉地闭上双眼。 萧逸之,昊枫,林士德回在萧念之房中。萧逸之强压下悲怒痛楚,问道:“月桐如今伤势到底如何?” 林士德回道:“月桐的伤虽重,万幸是没有重伤筋骨。只要伤口不溃瀼,休养三个月就会慢慢好起来。但接下来还有一道难关。月桐身上的刀伤一定要用我调制的烈酒冲洗方能防止溃烂。但此烈酒倒在伤口上,疼痛可是锥心刺骨。她没醒时,清洗伤口并无问题,如今醒来了,每日都要受如此巨痛,身子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萧逸之蹙眉道:“洗伤口时可以下迷药吗?” “月桐如今身子极为虚弱,这迷药会伤身子。但不下迷药,这痛恐怕她是经受不住。接下来五天,就先下迷药,五天后再看情况如何。” 萧逸之面色惨然:“有劳了。” 萧念之拍了拍萧逸之的肩膀:“小月儿一定能熬过去的。” 第二日,月桐再醒来时,看见萧逸之伏在案几上睡着了。身上的疼痛让月桐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萧逸之立即醒了过来,跨步而来,手微颤地轻抚她的脸。 “月儿,你醒了。” 月桐眉头紧锁,痛得说不出话来。 “很痛吗?”萧逸之心疼得好似整个人拧搅在一起。 月桐微弱地点了点头。萧逸之吩咐了小茹几句,小茹急步出房。 “你等等,药很快就来。” 月桐努力地深吸了口气:“刺客,说过,一句话,我,听不懂。我,说给你听。” 萧逸之把耳边凑在她唇边,听到她说了一句话后,脸色骤变。 萧逸之找来了昊枫和萧念之。 “二哥,刺客在龟兹。替我发信给龟兹的主事人,五日内,活捉这三人。” 昊枫和萧念之愣住了。昊枫急问:“你怎么知道刺客在龟兹?” 萧逸之把月桐说的话重复一遍,昊枫和萧念之不懂此语,惘然地看着他。萧逸之道:“这是龟兹一个小地方的方言,意思是:别理那女子,杀了那女人。” 昊枫震住了:“刺客不是来刺杀小月儿,是刺杀羽柔?” “我想了一晚,想不通为何匈奴或乌孙要刺杀月儿?月儿死了,对他们没一点好处。反而如果能活捉,对他们才有利用价值。但刺客是一心要命,根本没想留下活口。这句话说解开了迷团,他们要杀的人并不是月儿,也不知道要刺杀的人与鸣月庄的关系。” 昊枫呆了半晌,重重地捶案:“怀玉!” 萧逸之的双目燃着火:“王兄,大月氏和龟兹的关系不容有变,这笔血债你不便出面讨还。但是,我会让龟兹王知道,月儿是我鸣月庄的人,这笔血债,他要十倍奉还!” 昊枫去到羽柔房中时,羽柔已半躺在榻上入睡了。小翠回说月桐昏迷的八天里,羽柔根本不能入睡。昊枫轻扶她躺下时,羽柔惊醒了过来。 “夫君来了。” 昊枫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让你和孩儿受惊了。” 羽柔靠在昊枫怀中,凄声道:“老天保佑,月桐妹妹终于醒过来。妾身好怕,若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可如何是好?” 昊枫轻搂着她:“妹子一向福大命大,她会没事的。反而你自己别想太多,小心顾好自己身子。林太医说了,你受了惊吓,这些日子忧心忡忡,胎相有些不稳。” 第24节 羽柔点点头:“妾身会小心的。” “你身子重,大月氏又路途遥远,你就安心留在长安待产。等王儿出世后,我再把你们接回王庭。” 羽柔忙道:“夫君复国成功,妾身还未向夫君道喜。” 昊枫微笑道:“我也要向右夫人道喜。” 羽柔愣住了:“右夫人?” 昊枫道:“我不打算封后,怀玉会是左夫人,你会是右夫人。在西域虽说是以左为尊,你身为右夫人,又是我长子的生母,鸣月庄的义女,你和怀玉是平起平坐,无分尊卑。” 羽柔震惊得有些语结:“鸣月庄,的义,女?” “萧庄主膝下无女,少庄主提议收庄主为义女,算是圆了他一份心愿。” 看见羽柔一脸无法置信的惶惑,昊枫托起她的香腮:“我说过,复国后,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羽柔搂住昊枫,潸然泪下。她从不敢奢求的幸福竟然悄然而至,如此意重,如此情浓。 五日后,林士德不能再对月桐下迷药。月桐俯卧在榻上,深吸口气:“林太医,烈酒下去会有多痛?” 林士德如实回道:“撕心裂肺!” 月桐脸色骤变。萧逸之坐在榻旁,把手臂递给月桐:“你咬住我的手臂,我陪你一起痛。” 月桐惊讶地看着他。萧逸之柔声道:“我不能替你受痛,那就陪你一起痛;不能替你受苦,就陪你一起受苦。” 月桐胸怀一热,脱口而出:“你是个傻子。” 萧逸之的眉眼凝集一起,结出了重重的哀恸:“你才是个傻子,自己的命都不顾?” 月桐回想着当日的一幕幕,难免有些后怕:“当时,我只知道我答应过哥哥一定要保护好嫂嫂,一定不可以让他们伤了嫂嫂和肚子里的侄儿。我根本没多想。” 萧逸之轻抚着她的脸颊,怜惜道:“在鸣月庄时,你为了护住鸣月庄死守在榭台,几乎要了你的命。这一次你为了护住羽柔,半只脚进了鬼门关。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你绑住,让你不要总去阎王爷那晃悠?” 月桐呵呵一笑:“没办法,这是我的命。” 萧逸之的手猛地一震,颤动了她的脸。月桐疑惑地看向他:“我说错话了?” 林士德暗暗吁了口气,示意小茹拉上布帘,再把装满了烈酒的碗递给小茹。小茹迅速地倒在月桐背部和手臂上的伤口上,锥心刺骨的巨痛铺天盖地而来,月桐身子猛颤,撕心地惨叫,一口咬下萧逸之的手臂。 ☆、第33章 四哥哥 萧逸之的目光穿过被震起的布帘,瞥见月桐背部狰狞的血痕,惊震得全身僵住了。他一直都不敢去细想当时月桐以一敌三的情形,但这密密麻麻的刀痕赤-裸-裸地刻下她命悬一线时的浴血拼搏。如果有一点点差池,他与她就是生死相隔,永不复见。 过了好一阵子,巨痛渐渐减退后,月桐才松开口,满脸混杂着泪与汗。萧逸之心痛至极地为她擦拭脸庞。 月桐从巨痛中缓过来后,看见萧逸之染红的衣袖,气喘吁吁道:“你手臂是不是流血了?你是傻子,为何让我咬。以后我咬纱布就好。” 萧逸之柔语道:“每日你要清洗伤口,我就让你咬。你若有十分痛,至少让我与你一起承受几分。” 月桐怔怔地看着他,他温柔的眼波荡入她的眼眸,牵引起重重莫名的翻涌。 正如萧逸之所言,每日洗伤口时,他都会让她咬。伤口逐步愈合,痛也越来越轻。十日后,伤口的疼痛月桐可以忍受了。 月桐拉住萧逸之手臂,把他的衣袖拉起,看见他的手臂上满满的齿印,心中不觉颤痛。 “原来我下口这么狠。你不是天下最精明的人吗?如今怎么成了天下最大的傻子?” “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月桐呆了半晌,悠悠道:“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哥哥一样。我父王母后走了,不如你叫萧庄主认我作女儿,我当你的妹妹。” 萧逸之心头微震,是喜又是叹。无论他如何待她好,她心中还是只有康哥哥。 “做我妹子,我可是管得更严了。” 月桐嫣然一笑:“那就看四哥哥有什么本事了。” ** 昊枫回到蓝氏城,怀玉立即前去拜见:“王上匆匆赶去长安,辛苦了。是不是长安出了什么事?” 昊枫冷冷地看向她,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下为何会藏着颗如此狭隘恶毒的心。昊枫淡漠道:“月儿和羽柔遭遇刺客。羽柔与王儿平安无事,月桐却身受重伤。” 怀玉脸色煞变:“长安城的贼人竟如此猖狂。羽柔与王儿无事便好,月桐妹妹伤势可有好转?” 昊枫冷冷地扫了怀玉一眼:“月儿被刺客砍了十几刀,曾命垂一线,万幸是终于熬过了。她是朕唯一的妹子,也是朕最疼爱的妹子。朕已答应她,一定会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把他千刀万剐。” 怀玉身子震了震,微微垂首:“真想不明白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刺杀妹妹?” 昊枫冷哼一声:“他就算有幸保住性命,也必会后悔终生。” 怀玉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狂颤:“王上风尘仆仆,一路劳累了,就让臣妾伺候王上休息吧。” 昊枫淡淡地道:“不用了,朕还有很多事要做。你退下吧!”他看了看怀玉身旁的贴身丫头素儿,微微一笑:“才几个月没见,素儿怎么变得如此风姿动人。” 怀玉无奈地退下。回到房中,重重地打了素儿一个耳光。素儿全身颤栗地跪下,不断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怀玉在房中焦虑地踱来踱去,心神未定时,昊枫宫邸的陈总管来传话:“王上要素儿去侍寝。”怀玉悲愤交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让素儿离去。 看见素儿脸上的指痕,昊枫的双眸冷了下来。 群臣开始上书请昊枫册封怀玉为王后,昊枫淡淡回道他要跟从月氏先祖的规矩,不会封后,只会册封左右夫人。怀玉为左夫人,右夫人人选稍后再定。 左夫人的册封典礼异常盛大,怀玉与昊枫同站城楼,受百官朝拜,尊荣无比。 绚日下的荣耀照不亮夜里的孤寂,怀玉盛妆打扮,却始终盼不来昊枫。她再也按捺不住,向昊枫官邸走去,对迎上的陈总管道:“本宫做了些点心,想请王上品尝。” 陈总管前去禀报,不久回道:“娘娘,王上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接见娘娘。” “本宫就是知道王上国事繁忙,特意做了清润的甜汤和点心。本宫放下就走,不会耽搁王上。” 陈总管道:“娘娘的心意就容老奴代为转交吧!” 怀玉忿忿难平之际,素儿在侍女陪同下匆匆而至。陈总管忙向素儿行礼道:“素夫人快请进,王上等着呢!” 怀玉震惊地盯着素儿,素儿向她行了礼,淡淡道:“臣妾给娘娘请安。王上急召臣妾,臣妾就先进去了。” 看着素儿的身影,怀玉紧紧地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盘踞。她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一阵”哗啦”的响声震破了夜空。 昊枫冷冷一哼:“是不是有什么野猫在撒野?” 陈总管回道:“好像是左夫人的点心打破了。” “叫人去扫干净,这种东西只会污了朕的眼。” 三个月后,羽柔顺利诞下了位王子,昊枫取名为少猷,册封为太子。羽柔坐完月子后,昊枫就把羽柔接回王庭,以太子之母,鸣月庄之义女的身份册封为右夫人。 羽柔回宫后,独宠一身。不久,宫里就传出了一首歌谣: 左边的花,花不开;右边的花,结果子。左边的太阳,升不起,右边的绚阳,不落下。左边的人儿,守空房;右边的人儿,结同心。 羽柔听到此曲子,下令宫人不许再唱。昊枫下朝回来时,羽柔对昊枫道:“王上好久没去看怀玉姐姐了,不如今晚就去怀玉宫中休息吧!” 昊枫捏了捏她的下巴:“哪有像你这样的女人把夫君往别的女人身上推的。” 羽柔微叹道:“姐姐打臣妾一事过去很久了,王上的气也该消了。王上宠爱臣妾,臣妾心中欢喜。臣妾只想后宫安宁和睦。” 昊枫重叹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当时你怀孕在身,我怕你担心,没把真相告诉你。长安的刺客是怀玉派出,他们不是想杀月桐,是想杀你和孩儿。” 羽柔惊得目瞪口呆地看着昊枫。回想当日一幕,那些刺客的确是想甩开月桐向她奔来,只是月桐死缠不放。 昊枫恨声道:“如果不是月桐拼死相护,你和孩儿怎会还在世上?这样恶毒的女人,我怎能再恩宠?” 羽柔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昊枫道:“她是龟兹公主,因大月氏与龟兹结盟,我一定要封她为左夫人,给她最盛大的册封典礼。就此而已!她以后就在后宫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左夫人,我此生不会再传召她,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羽柔心中万念涌动。想起月桐身陷险境,鲜血淋淋的一幕幕,她禁不住恨恼怀玉如此狠心。但想起她从此孤清一人,孤独终老,心里不由然一片苍凉。 ☆、第34章 冒认 因为刺客的原因,萧逸之请太傅让月桐和羽柔留在鸣月庄以策安全。月桐在鸣月庄养伤时,无论萧逸之再忙,那怕骑三个时辰的马,只回鸣月庄一个时辰,萧逸之也会赶回去见见月桐。林士德看见奔波劳碌的萧逸之见到月桐时满脸夺目的光彩,禁不住无奈摇头。 三个月后,月桐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在榻上闷了三个的月桐又逐步恢复了胡闹的本性。萧逸之见月桐伤势好转,回鸣月庄的时间也减少了。毕竟九个月后的‘骏王会’兹事体大,他要小心布局,严阵以待。 月桐痊愈后,萧念之安排了两名护卫寸步不离地跟随。有两名护卫跟着,月桐去哪都玩得不尽兴。萧念之和太傅的严令,月桐再软磨硬泡,太傅府上下没人敢做月桐的帮手。月桐在府中踱来踱去,长吁短叹时,看见秦管家领着几名男子向正堂走去。她的双眼眯了眯,窃笑而起。 小茹看见她如此狡黠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忙道:“小姐,还有几个月康公子就要回来了。他若知道你总是胡闹,不小心伤了身子,可就心痛极了。” “好姐姐,你们一天到晚把我困在府中,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才更伤我身子。” 小茹柳眉微蹙:“留在府中怎会伤了小姐身子?” 月桐头一歪,满脸苦恼:“闷伤!” 小茹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喃喃:“四少爷,你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小姐怕是要飞出去了。” 月桐换上了男装骑马服,把马拉到后门,再悄悄地走到正堂旁的走廊旁偷偷摸摸地张望,看见一位俊朗的华服男子正在与外公交谈。 外公离去后,华服男子一人坐在案前看简。月桐在走廊旁向他嘘了声,华服男子看见月桐,脸色愕然微变。月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华服男子细想片刻,起来向月桐走去。 月桐向他盈盈一笑:“你是太傅的学生吧?” 华服男子看月桐一身男装打扮,却是一张绝色女儿脸,一把清脆女儿声,他微笑道:“正是!” 月桐低语道:“太傅是我外公,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会在外公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华服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帮什么忙?” 月桐喜道:“你跟我去后门,对后门的护卫说:月桐小姐从正门走了,你们俩怎么还在这?” 华服男子好奇追问:“然后呢?” 月桐笑道:“然后我就骑马出去了!怎么样,帮我这个忙,我会在外公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 华服男子意味深长地打量月桐片刻,点点头。 两名护卫果然被骗走了。月桐欣喜地把马拉出后门,敏捷地跨上马,向华服男子作揖:“谢了!我回来后一定为你美言。”话音未落,马已疾驰而去。 华服男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了笑意。 萧逸之所给的令牌果真让月桐无往不利。马到了城门,向卫兵举起令牌,卫兵立即放行。独自一人骑马奔跑了一会,月桐就觉得无趣了,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与萧逸之一起骑马去在山上滑冰湖的欢乐时光。 “唉,我的伤没好时,他就常回来看我。我的伤好了,他就不回来了。想找他陪我玩都没机会,真没劲!” 回到城中,月桐也饿了。看见一家天香馆倒是没吃过,就下马,把马交给小二,走上了二楼雅座。小二对这位俊朗非凡,却又处处女儿态的公子很是好奇,忙上前招呼。 第25节 “公子想吃点什么?” “把你家的招牌菜都做一份出来。” 小二唬住了:“本馆光是招牌菜也有十样八样,公子一人,能吃的完吗?” 月桐细细一想,豪气道:“难得出来一次,每样菜尝几口也是乐事。别多说了,快上菜。” 月桐一人,面对整桌子的精致菜肴,食欲大开。但每样菜吃上二三口,月桐基本上也就饱了。一整桌子菜好似怎么来的,也就怎么在这。 小二看月桐放下筷子,忙问道:“公子,这菜肴合您口味吗?” 月桐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天香馆厨艺不错,我下次还会再来。结账吧!” 小二看了看满桌子几乎没动过的菜肴,心中暗暗可惜:“那就谢过公子十枚半两钱。” 旁边的客人禁不住哗然。月桐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伸手向怀中掏去。突然脸色大变,今日换装时,竟然忘了带钱袋。 小二看月桐掏来掏去也没掏出什么来,脸色开始挂不住了,不客气地道:“公子不会是没有钱吧?在长安城可没几个人敢来天香馆白吃白喝。” 掌柜看见,走了过来。 月桐顿时面红耳燥,窘迫道:“我家就在附近不远,我回家拿银两来付。” 掌柜冷冷一笑:“附近不远?公子该不会说自己是什么达官贵人之子吧。这样骗吃骗喝的老夫也见过不少,都被老夫痛打一顿。” 月桐羞恼道:“我是真的忘带钱袋,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掌柜对小二道:“搜一下他的身,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月桐顿时唬住,急叫道:“你们别乱来,我可是鸣月庄的人。” 掌柜听了更恼怒:“你这小子敢拿鸣月庄来唬人?给我搜。” 小二伸手就要扯开月桐的衣裳,月桐推挡间,怀中的令牌掉到地下。 掌柜捡起令牌,呆怔了半刻,跪倒在地,哆嗦着:“小人不知少庄主大驾光临,冒犯了少庄主。小人死罪,小人死罪。”话未完,已开始自己掌嘴。 月桐愣了愣,随即暗暗偷笑。她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你们知道就好。饭钱我明日差人送来。” 掌柜惊慌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月桐看他如此惶恐,也不想再玩弄:“你不要就算了,那我要走了!” 月桐仔细打量手中的令牌,眉头挑了挑,她倒要看看这位少庄主在长安城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她沿着长安大街一路走去。每走进一家商铺,她就拿出令牌晃悠几下,几乎每家商铺都对她又敬又拜。在一家银号,她说身上没有钱,银号掌柜二话不说就拿出十锭金子。月桐有些唬住,这金子买小东西可不好买,于是叫掌柜拿出三十枚半两钱。 有钱币在身,月桐这买一点,那买一点,很快小东西就挂满了马鞍。 过足了瘾,月桐偷偷从后门回去时,两名护卫已是哭丧着脸。月桐得意洋洋地向他俩训斥:“你们俩今天把我给跟丢了,我若禀告二公子,你们俩可会倒大霉。” 两人忙跪下向月桐求情。月桐狡猾一笑:“那以后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不可以阻止,更不可向二公子禀告。你们放过我,我也放了你们,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地允诺。 月桐这一路大闹长安大街的商铺,商铺的掌柜忙不迭向老板们回报。老板们全都被吓住,急忙前往鸣月庄拜见极少露面的少庄主。萧念之看着这络绎不绝来访的商家老板,再听掌柜对少庄主的形容,已知是月桐在招摇撞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晩上,接到月桐派人送来给萧逸之的信,萧念之更是啼笑皆非。 “四哥哥: 我先认了,今日我可是冒充你大闹了长安大街。此实非我本意,谁叫我吃饭忘了带钱币,几乎被馆子掌柜搜身,才无奈冒认。看来你在长安城的势力真是非同小可。你的令牌不仅让我白吃白喝,还能让我拿钱币。你怎么不早些把令牌给我,省却我不少麻烦。 今日我骑马出城,逛了一圈,甚是无趣。自己一个人骑马一点也不好玩,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去赛马? 月桐” 萧逸之看了来信,怔了半晌后,会心地笑起。文叔看他如此笑意,忍不住问道:“月桐小姐又闹出什么事来?” 萧逸之微笑道:“给马二爷发封信,让他在西域找一匹汗血宝马。” 文叔暖暖笑起:“月桐小姐若得到一匹好马必然会欢喜至极。不过,她最期盼的还是有人相伴吧!” ☆、第35章 吃醋 次日,月桐在院子里又遇上昨日的华服男子。华服男子微笑向她走来:“原来你是位小姐。” 月桐呵呵一笑:“昨日谢谢大哥帮忙。你来得正好,昨日走得太急,还没请教大哥大名。” 华服男子微微细想:“我姓柳,名文。月桐小姐今日可要我帮忙?” 月桐窘迫地笑了笑:“昨日玩太久了,外公有些生气,今日得乖乖在府里待着。” “小姐可会下棋,如不嫌弃,与我下一盘可好?” 月桐双目一亮,她如今的棋艺可算是与萧念之旗鼓相当。在太傅府中,除了外公,再无人是她的对手。 才下了几手,月桐就已知柳文棋艺了得。柳文见月桐棋法如此精湛,甚是愕然:“不愧为太傅大人的外孙,果真是棋艺不凡。” 月桐嫣然笑道:“柳大哥的棋艺也很了不得,如此对弈才有意思。” 柳文笑问:“你来太傅大人府多久了?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月桐托腮,专注地看着棋盘中的黑白棋子:“也有两年半了。” 柳文怔住:“两年半了?看来太傅大人把你藏得很好。” 月桐愣愣地看了柳文一眼:“藏?外公没把我藏起来啊?” 柳文微笑道:“这大大小小的宴席,他可是从没带你出席过,还不是藏?” 月桐会意地“哦”了一声:“那些宫廷宴席我才不要去。又古肃,规矩又多,一点也不好玩。” 柳文会心一笑:“你说不去,太傅大人就让你不去,大人可真是疼爱你。” 月桐柳眉扬起:“那是自然。外公对我可是言听计从。有我为你美言,外公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柳文道:“像你一样会骑马的长安城小姐可不多,你不是在长安城长大的?” 月桐嗯了一声,闷闷道:“长安哪有月氏好玩。在这再待下去,我可就长蜘蛛网了。” 柳文失声笑道:“小姐说话真是有趣的很啊!原来你是位月氏小姐,难怪与众不同。长安有许多好玩之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月桐吐了口闷气:“长安有什么好玩的,又没人和我赛马,打猎。” 柳文愣得不轻:“打猎?” “对啊!射鹿,射兔子,射大雕,那才好玩。”月桐双眸闪闪。 “小姐真是超凡脱俗!” 月桐向柳文挑了挑眉:“是你们汉人少见多怪。” 柳文微笑道:“我知道在长安城外有一个打猎的好去处,小姐可有兴趣前往?” 月桐明眸霍然闪亮:“真的?你没骗我?” 柳文若有所思道:“只怕太傅大人不同意吧!” 月桐急道:“外公那你别管,我自会想法子。你是不是真的带我去打猎?何时?” 柳文温和一笑:“三日后辰时,我在太傅府后门等你。” 月桐喜出望外地蹦了起来:“一言为定!你可不许骗我。” 柳文暖暖地看着乐不可支的月桐,眼里像有只七彩蝴蝶翻飞。 三日后辰时,柳文果真在后门等着。他身穿天蓝紧身骑马服,甚是英伟威武。月桐一身浅黄男装骑马服从后门拉着马悄悄溜出来,笑意满盈道:“柳大哥果真没食言。我们去哪?” 柳文暖笑道:“走北门,去城郊树林,那里有许多野鹿出没。” 月桐轻盈上马:“好!那就比一下谁射的野鹿最多!”腿一夹,马已扬长而去。 出城门时,月桐本想拿出萧逸之的令牌,但看见柳文拿出令牌,卫兵立即让道,不禁愣一愣:这位柳大哥来头不小啊! 去到城郊树林,柳文把弓箭交给月桐,却又忍不住问:“你真的会射箭?” 月桐拿过弓箭,狡慧一笑:“不信,我们比一比。你若输了,可别恼!” 她的笑容像垂柳,在柳文心里拂来荡去,撩起一圈圈难奈的酥软。 月桐的箭术远超柳文所想,才不过两个时辰,她就射中了两头野鹿,三只兔子。 月桐看见柳文惊震的表情,更是得意:“怎么样,我的箭术如何?” 柳文缓了缓震撼的心神,由衷赞许道:“你果真是箭术超凡,我自愧不如!” “我饿了,烤兔子吃如何?”月桐笑靥在柳文眼眸中盛放如花。 “好!” 月桐利落地用匕首把兔子弄好,再钻木生火,搭起木架,把兔子放在火上烤。月桐看见柳文惊讶的表情,甜笑道:“怎么样?长安城的小姐没有人能烤兔子吧?”她把一只兔子腿拔下,递给柳文,再拔下另一只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柳文看着她的不拘小节,展颜笑起,也大口地吃起兔子腿:“月氏的小姐都像你一样既有女儿美态,又有男儿气慨?” 月桐盈盈一笑:“对啊,月氏的女儿位位都是爽朗洒脱,不像长安小姐,扭捏作态。” “长安小姐们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姐的棋艺甚是了得,其他的又如何?” 月桐拿出锦帕擦了擦手,从腰间挂着的长锦袋中拿出玉箫:“你听我吹奏一曲便知。” 悠远的箫音扬起,委婉缠绕之声回荡于树林间,有微微的幽怨,细细的惆怅,更多的是悠悠的柔和,清清的爽朗,在人心头蔓入感伤,又引出了期许。 柳文的眼眸里涌起了醉意:“小姐如此绝妙的箫音,竟听醉了!没想到,与小姐竟擦肩而过这么久。” 月桐迷惑道:“擦肩而过?没有啊?” 柳文微笑不语,半晌,悠然道:“你可曾入过宫?” 月桐摇摇头:“我才不要去皇宫,那可是个大笼子,进去了就别想飞出来。” 柳文怔愕道:“长安城没有小姐不想入宫的。得到皇上恩宠可是恩泽满门,福泽绵长。” 月桐不屑道:“你说对了一点点,得到皇上恩宠的确是恩泽满门,那不得恩宠呢?岂非在这偌大的牢笼里孤独终老。如果不小心冒犯了圣颜,可就是祸及全族。皇上那么多妃子,今日宠爱这个,明白欢喜那个,妃子们为了争宠明争暗斗,日子太难过了。” 柳文脸色微黯:“或许皇上只是没有遇上心仪的女子。遇上了又怎会再宠爱别人?” 月桐不服道:“你不是皇上,你怎知他不会?总而言之,我,绝不想入宫。外面的日子多逍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才不要被关起来。” 柳文看着她,眼中的黯然瞬间消逝,留下一片笃定:“没有人会把你关起来。你以后想怎么逍遥都行。” 月桐轻笑道:“那是当然!” 第26节 回程时,已近黄昏,月桐尽兴而归,心情甚好,一边策马徐行,一边哼着曲子。 柳文静静地聆听,忽然,幽幽道:“月桐,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五个月后会回来。你等我回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月桐撅嘴道:“你又要走啊!唉,可以陪我玩的人怎么都那么忙?” “谁陪你玩?”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不告诉你!” 柳文淡淡一笑,眼中闪着不容置喙的光:“没有人可以比我让你玩得更尽情。” 月桐柳眉轻挑:“你说话的神情真像我哥哥!对了,要写信给哥哥,让他接我回大月氏。长安太闷了。” 柳文急道:“就等几个月。我保证带你去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 月桐脸上的雀跃沉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就算哥哥同意,外公也不会让我回大月氏的,又说什么哥哥管不了我。” 柳文脸上隐隐的焦虑退下,微笑道:“等我回来。我会让你知道,长安比大月氏更有趣。长安才是你最应该留下的地方。” 月桐嬉笑道:“好!” 柳文举起手:“击掌为盟。” 月桐粉唇轻扬,举起手向他的掌心拍去:“击掌为盟。” 这一抺清灵的笑意飘荡在夕照下,如梦似幻。 “四哥哥: 你猜我今日去了何处?想你也猜不到。外公的一位学生柳文大哥带我去北城郊树林打猎。策马奔驰,挽弓射鹿,实在玩得尽兴爽快,好想日日如此。可惜柳大哥要离开长安一阵子,他答应回来后再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原来长安城也有让我意想不到之地。 月桐”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看着布帛。柳大哥?打猎?尽兴爽快?好想日日如此?她竟然与一个男子去打猎? 文叔进来时,看见萧逸之脸上极少出现的失神,很是诧异。看到案几上的来信,不由然心中暗笑。 “少爷,月桐小姐天真烂漫,无男女之防于心,与一名男子去打猎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若康公子知道月桐小姐与男子去打猎,又玩得开心开怀的,相信会很生气吧!生气,就回封信训上几句,让月桐小姐知道男女之防也好。” 萧逸之看了看文叔温和的笑脸,走向案几,举笔就书。 “小月儿: 我今日遇见四公子,他提到你与一名男子去城郊打猎。孤男寡女去荒郊野外,你要惹起多少事端?城中的公子还烦你不够,还要烦到城外去,你是特意要我担心、生气、恼怒? 佳人无心,君子有意,你怎么不懂避忌?二公子来信时,时有提起太傅府如今提亲之人络绎不绝。我是又气、又恼、又急。你就不能为了我多留府中,再忍耐几个月? 抑郁于心,夜不能寐。箫音不解,离愁别绪。念伊于心,伊可相同? 康哥哥” 萧逸之把布帛折好,放入竹筒,对文叔道:“连夜加急送给二哥。” 叔温和一笑:“月桐小姐着实让人恼也不是,爱也不是,却又念之不绝。少爷,你还是早日着办大婚,月桐小姐进了门,烦恼也就少了。” 萧逸之望向天上明月,月桐的笑颜彷如在皎洁的银光中回荡,扰人心,乱人绪,却又念之如蜜。 ☆、第36章 结 萧念之还在用早膳时,月桐的脑袋就探入。 萧念之见月桐满脸苦恼,微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有事?” 月桐嘟嘴苦道:“二哥哥,如果你不小心把人惹生气了,你会如何把他哄回来?” 萧念之暗暗窃笑,却面容淡然道:“那就看是什么事情?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失。” 月桐急道:“是无心之失。” 萧念之温笑道:“那就向他赔个礼,道个歉,下不为例便是。” 月桐秀眉紧蹙:“我见不着他,如何赔礼道歉?光写信好像,好像,诚意不足。” 萧念之微微一笑:“若要有诚意,或许可以自己为他做些什么。我听四弟说,康公子这几日都与他在北地郡曹公馆。长安城去曹公馆就三个时辰快马,有什么要送过去也方便。” 月桐双手捧腮,眼珠子转啊转。做些什么好?绣图,太慢了。 剑书捧进来几碟点心给月桐:“小姐,吃点点心吧,是厨房新做的。” 点心?月桐灵机一闪:她从不曾下厨,如果亲自下厨做一个点心,康哥哥的气应该会消了吧! 月桐猛然站起:“剑书姐姐,带我去厨房。” 月桐想起羽柔在府里时,做过不少又精致又美味的点心。可惜她只念着吃,没想过学。羽柔倒是对她说过红枣糕是如何做出来的,脑子禁不住努力回想。 去到厨房,厨师厨娘们都急着想帮忙,却全被月桐轰了出去。月桐对剑书道:“我要自己一个人做一道点心,你们在外面等着。” 于是,整个厨房就只有月桐一人在里面忙这忙那,一会儿粉飘飘,一会儿烟满布。剑书站在门外,心惊胆颤,忙叫仆人提了好几桶水在厨房外候着,怕厨房真的着火,也可立即救火。 萧念之见月桐和剑书去了厨房许久未回,走来查看是怎么回事。厨房外满院子的人都是惊慌得如临大敌,从窗户看入,里面烟雾重重。他禁不住皱眉道:“她这是要做什么大菜?” 剑书忍俊不禁:“小姐从未下过厨,第一次下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菜肴来。” 萧念之失笑道:“只怕会是泣鬼神吧!” 从早上,过了午时,再到了未时,月桐终于捧着一小碟深红色的点心,满脸满身又白又黑地从厨房走出。月桐笑意满盈道:“做好了!二哥你快点派人送去。今晚康哥哥就可以吃到了。” 萧念之瞄了瞄这碟形状怪异的点心,困惑地问:“这,就是你花了半天做出来惊天动地的菜肴?” 月桐娇嗔道:“这是红枣糕,又香又甜,康哥哥肯定喜欢。” 萧念之哑然失笑:“这是红枣糕?” 月桐鼓腮冲萧念之瞪了一眼:“这是我亲手为康哥哥做的,他一定会喜欢!” “四弟: 看来康哥哥一生气,小月儿就哆嗦了。她今日可是在厨房忙了半天,几乎把厨房给烧了,才做出这几块红枣糕。我想要尝一口,她都不让,你可要细细品尝! 我已查明,柳文确为太傅的学生,是大司农柳杰的二子。他明日会随太子前去幽州,约半年后才会回长安。 二哥” “康哥哥: 小月儿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会乖乖地待在府中等你回来。 我亲手为你做了红枣糕,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如果你喜欢,我以后每天都为你做,可好? 小月儿” 文叔把重新热好的红枣糕拿进来,笑道:“月桐小姐亲自下厨,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少爷可真要认真品尝。” 萧逸之暖暖一笑,拿起一块红枣糕放入口中。他脸色一变,禁不住笑了出来。 文叔愣愣地看着萧逸之。萧逸之摇摇头,窝心笑道:“我只是从未吃过咸的红枣糕。” 文叔霎时大笑:“果真是月桐小姐做出来的点心,非同一般啊!” 萧逸之看着手中的红枣糕,暖上心头,甜入心扉。 ** 因为不敢再乱出去闹腾惹怒了康哥哥,月桐苦闷时只好来找萧念之下棋。 萧念之道:“你的棋艺是越发好了。如今,四弟也未必能轻易赢你。” 月桐苦道:“四哥哥在外面逍遥快活,我只能在这苦闷下棋,棋艺能不进步吗?” 萧念之伸手一敲她的脑门:“四弟是有正事要做,不是出去玩。你也要学会修心养性,别一天到晚地要玩这玩那。总有一天你要嫁为人-妻,要尽一个妻子的本份。” 月桐愣了愣,呆呼呼地看了看萧念之:“什么是妻子的本份?二哥哥,你没娶妻,你又怎知什么是妻的本份?” 萧念之霎时怔住了,站在一旁的剑书也脸色一红。 萧念之叹了一声:“这些事还是让你以后的夫君告诉你吧!” 月桐掠见剑书脸泛红晕,心中诡计暗起:“二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还不娶妻?” 萧念之脸色微红:“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月桐哄上前去蛊惑道:“二哥哥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如果不好意思表白,小妹我可以代劳。”话语中眼光掠向剑书。剑书仿若心事被她窥见一般,面红耳躁地垂首。 萧念之努力地沉了沉流淌的思绪:“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懂害躁。” 月桐刚想出言反驳时,宋管家匆匆而至:“二少爷,王媒婆与明堂丞赵正明大人求见。” 月桐大叹一声,趴倒在案上:“又是王媒婆!怎么来了鸣月庄都不放过我。” 萧念之摇头笑道:“没有人会来鸣月庄向你提亲的。宋叔,爹不在庄中,我去见见他们。” *** 月桐冲入萧念之房里,劈头就问:“你为何不直接回绝了赵大人的提亲。” 萧念之坐在一个阳光照不亮的位置,神色凄清:“赵正明虽官位不高,但却愿娶剑书为妻,可见他对剑书确是有情。剑书嫁给他,倒也是个好归宿。” 月桐直视萧念之双眼:“二哥哥,那你呢?你对剑书不是也有情吗?” 萧念之脸色惨淡,他悄悄别过脸,避开月桐的目光:“我只希望剑书有个好归宿。” “二哥哥,你到底在怕什么?剑书心意如何你还不清楚?你还要昧着真心让剑书嫁给赵正明?” 萧念之幽幽地望向院子中翻飞的鸟儿,他的身子就是他此生的牢笼,他永远都飞不出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困住她呢? 夜幕高悬,剑书点起油灯。昏黄的灯光下,萧念之与剑书的面容都挂上不约而同的凄怆。 剑书呆呆地望着萧念之,回想起幕幕往事: 记得刚入庄时,有一次因萧逸之被大夫人罚跪,她也要一起被罚。跪了一夜,早已又累又饿又痛,眼冒金星。萧念之偷偷地拿来馒头和肉,硬要她吃下。此后,大夫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苛扣萧逸之的饭粮,剑书把能吃都给了萧逸之,自己就经常要饿肚子。萧念之就总在夜里偷偷拿来馒头包子,有时甚至是整只鸡,整条鱼。剑书边吃边流泪,萧念之就在那时悄悄地住进她的心里。 剑书曾想,今生今世只要能留在萧念之身边服待,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只是一个侍婢,从不敢奢盼。 萧念之静坐在暗处的榻上,看着默默地整理房间的剑书,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时那一张俏丽却又倔强的面容。正是因为她的硬朗,三娘才把她安排给了四弟,要她好好照顾他。每一次四弟受罚,她都愿陪着一起受罚,甚至愿意冒着被责打也要去偷食物给四弟。于是,他为她偷偷地带去吃的,出于怜惜,也出于疼爱。后来,四弟教她弹琴,她就弹给他听。四弟让她练舞,她就跳给他看。每次他病发时,她总是在痛心流泪。看着她抚琴,看着她起舞,看着她垂泪,剑书就在那时悠悠地淌入他的心里。 萧念之曾无数次念想把她留在身边。但是,他不忍心他的牢笼从此就是她的束缚。她如此一个好女子,值得更好的依靠。 “剑书,那赵大人是位不错的男子。你嫁给他,是个好归宿。”萧念之悠凄地道。 剑书静默了半晌,怅然道:“奴婢自小入庄,此生只愿留在庄中,不愿离开。” “鸣月庄怎可以拖累你。你总要嫁为人妇,有一位好夫君疼爱你。你那么好,赵大人一定会对你宠爱有加。”萧念之声音已有颤抖。 第27节 剑书忍不住黯然落泪:“二少爷就这么想奴婢离开吗?” 萧念之陡然心痛得无法自持。他把脸转向更暗处,默默不语。 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凄清地静坐着。房间中流动的悲伤与哀恸把两人的心狠狠地扭拧成结,两个相互都打不开的结。 ☆、第37章 制约 “四弟: 明堂丞赵正明今日前来提亲,意欲娶剑书为嫡妻。赵大人年轻有为,又对剑书很是钟爱,剑书跟了他,应是个好归宿。二哥想请你应允了这宗婚事。 二哥” 短短数句,萧念之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写完。一放下笔,萧念之的身子已沉重得无法自持。他躺在榻上,把布帛放入竹筒,对在一旁静候了多时的宋管家微弱地道:“送去给四弟。” 月桐夜里辗转反侧,轻眠了半宿,天未亮就再也不能入睡。她留下字条说去鸣月庄住几日,就悄悄从后门骑马而出,向鸣月庄奔去。她非得留在鸣月庄把萧念之和剑书给搅和在一起。 刚进庄门,迎来的宋管家急说二公子的病又发了。月桐忙飞奔去他房间,看见萧念之全身颤抖,满脸汗水,满面惨白。 月桐急忙握住他的手,唤道:“二哥哥,小月儿在这。” 剑书默默垂泪,在身旁为他擦汗。 月桐又开始天马行空地讲起故事,但这次萧念之仿若听不进去,疼痛得越来越重。过了半个时辰,林士德赶到,为他把完脉后,给他下了迷药,让他昏睡过去。 月桐拉住林士德急问:“二哥哥的病不是好了很多吗?今日为何会发得那么猛,那么久?以前,我为他讲故事,他很快就缓过来,今日他好像听不进去。” 林士德叹道:“今日病发看来是由心病引起。二公子心气堵塞,抑郁拧结于心,才令病发来得如此猛烈。” 宋管家摇头叹道:“今日清晨二少爷写了封信给四少爷,写完没多久,就开始病发了。二少爷写信时,老奴在旁,他是要四少爷答应赵大人的提亲。” 月桐踱脚恼道:“这个蠢哥哥!” 剑书跪在月桐面前,哭泣道:“月桐小姐,请你求少庄主,不要答应提亲。剑书这一辈子都不想嫁人,只想伺候二少爷。” 月桐把她扶起,郑重地问:“你真的不愿嫁吗?” 剑书坚定地摇摇头:“此生剑书心中再无别人。” 月桐紧握剑书的手,俨然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四哥哥答应的。” 月桐问了宋管家,萧逸之还是在北地郡曹公馆,从长安出发,三个时辰的快马就会到。她一咬牙,看来是要亲自去一趟。不过那两个护卫肯定宁死也不让她去的,那就只好偷偷跑去。于是,她偷偷地换上男装骑马服,再从萧逸之房中悄悄地拿走他留下的弓箭,再从马房偷牵一匹快马,从后门溜出后,疾驰而去。 出了城门,月桐向北越骑越快。一路春风爽爽,月桐心情也轻松起来。只是疾驰了一个时辰,有些渴饿时,这才想起自己既没带水,也没带干粮,禁不住懊恼万分。 又过一个时辰,举目望去只有漫漫黄土和崇山峻岭,冉无人烟之地,想去找些吃的喝的都没有。只好咬紧牙关,继续快马狂奔。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重重的马蹄声,月桐回头一看,有二十多个男子骑马追来。 月桐心头一震:是马盗。 她本想拿出令牌把他们唬走,但转念一想,难得遇上马盗,何不与他们玩一下? 玩心一起,就向马下一鞭,左扭右拧地快跑起来。月桐所骑是匹很骏的快马,马盗追了半个时辰都没追上,渐渐失去了耐性。月桐回望,他们竟开始举箭,霎时大惊失色,慌忙举起令牌。只是两只箭已向她射来,在她的腿边和手臂下疾飞而过。领头的马盗看见令牌立即喝止射箭。 月桐冒了一头冷汗,深吁了口气,快马飞驰离去。 进了北地郡,去到曹公馆,她跳下马,对应门的人举起令牌问:“少庄主是不是在府中?快带我去。” 月桐不容他传报,人已飘然进府。 月桐跑入正堂时,萧逸之威坐正堂主位,两旁坐着六位英朗威严的中年男子。 萧逸之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月桐立于面前,惊愕无比。 月桐气喘嘘嘘地大声叫唤:“你不可以答应剑书的提亲。” “什么?”萧逸之不可思义地蹙起眉头。 “剑书不想嫁给赵大人,你别逼她嫁。”月桐郑而重之道。 萧逸之瞠目结舌地笑叹道:“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月桐杏目瞪得如一轮圆月:“这可是有关剑书一辈子的大事,我又怎能不来?你答应我!” 萧逸之啼笑皆非道:“好,我答应你,不会强迫剑书出嫁。” 月桐顿时大喜,紧绷的身子一松,腿就发软,“唉哟”一声坐在地上,大叫道:“茶,快给我茶,我要渴死了。” 站在萧逸之身旁的文叔忙把茶杯端去。月桐接过一口喝完:“文叔,你把茶壶拿过来。” 月桐抢过文叔手中的茶壶,掀开壶盖,咕噜咕噜地猛灌。文叔忍不住道:“别喝那么急,小心呛到。” 六名堂中男子看见月桐如此豪迈,都不禁愕然满面。 一大壶茶水下来,月桐才算是回过气来。看见堂中六名男子愕然地看着自己,窘迫地笑了笑。 六人中她只认识马二,三爷。本想站起来行礼,但腿脚实在是太酸痛,于是坐在地上众人作揖:“马二爷,马三爷,各位爷安好!” 马二爷微笑回以一揖:“月桐小姐,许久不见。今日再见,豪气更胜当年。”说完忙介绍在座众人分别为,曹公,鲁爷,马四和马五爷。月桐忙向各人一一作揖。众人看她虽是坐在地上,却是落落大方,也全都回以微笑一揖。 曹公呵呵笑道:“耳闻月桐小姐芳名多时,今日得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萧逸之突然发现月桐手臂上和大腿上的衣服有破损,像是被箭射破的,急问:“你的衣裳怎么破了?你来时遇上了马盗?” 月桐满不在乎地道:“是啊。来的时候是遇上马盗。那时没想起要拿出你的令牌,后来他们追了一会就射箭了。我急忙拿出令牌,他们就跑走了。” 萧逸之神情猛地沉了下来,对文叔道:“你把月桐的护卫叫进来,他们是怎样护住小姐的?几支箭都挡不住?” 曹公馆的管家忙回道:“回少庄主,小姐来时,老奴没看见有护卫跟着。老奴心中也纳闷。” 萧逸之脸色骤变,锐利而又不能置信的目光盯在月桐身上,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月桐心头一凛,眼珠子转啊转,拚命在想如何圆场,却又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怯怯地道:“要是那两名护卫跟着,他们是死都不肯让我来的。我只好甩开他们自己来。你看,我不是平安到达了吗?” 萧逸之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案几:“你要拿你自己的命胡闹到什么时候?” 堂中所有人都被萧逸之的暴怒震撼住了。在场的六位爷从未见过一向笃定沉稳的萧逸之如此盛怒,面容诧异地细细打量月桐。 月桐心中更是惊慌失措:糟了,糟了,他真的发大火了,这可怎么办。他一生气,不理我,答应了剑书的婚事,那可就糟糕了。唉呀,看来只能出动最后武器。小时候,无论闹出什么祸,只要她一哭,父王就拿她没辙。因此只要是她与昊枫一起闯的祸,最后被罚的永远是昊枫。 于是,月桐掩面悲凄地大哭,边哭边呜咽道:“我大老远跑来见你……又渴又饿又累……,你竟然这么凶地骂我……我父王都没这样骂过我……你总是欺负我!” 这娇怜的哭声如同暴雨,哗啦啦地把萧逸之心的怒火浇灭得无影无踪。他脸上如寒冬般的震怒剎那间变成了春日里的暖阳。 “我,我不是……你别总是做出不顾一切的胡闹事……你不要哭了。” 月桐听他的语调柔和了许多,心中窃喜:他的气头算是过了。却不敢太得意,依然抽泣不止,暗观其变。 六位爷看见萧逸之的暴怒被月桐的哭泣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心中既惊讶又了然。这一两年,萧逸之已介成婚之年,虽早前有龟兹王的赐婚,还是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小姐抛出橄榄枝,萧逸之却从不上心。龟兹王的婚姻取消后,他也婉拒了乌孙云雀公主的婚约。此举让所有人都好奇到底哪位女子能让他动心。如今一见,这水灵爽朗的绝色佳人才是他的意中人。 曹公急忙打圆场:“我看月桐小姐也饿了,先让厨房做碗面,解解饥。” 月桐早就饿坏了,一听做面条,急忙道:“面条不要煮太久,蔬菜只放叶不要茎,肉丝要先过一过油,最后要放葱花。快点,我真的饿坏了。”说完又继续饮泣。 萧逸之暗地无奈,这时候还能挂念着吃,她哪是伤心,根本是在用哭来制约他。可他又偏偏无可奈何地,亳无抵御地,又心甘情愿地让她牵制着。 ☆、第38章 珍贵 曹公会意一笑:“时候也不早了,少庄主和各位爷也该歇息。”众人识趣地向萧逸之行礼后离去。 萧逸之深叹了口气,走向月桐,伸手把她拉起,带她坐在席上,从怀中拿出锦帕为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地上寒凉,你也不顾自己身子。林太医给你开的调理药有按时喝吗?” 月桐看他脸色温和,放下心头大石,撅起小嘴道:“林太医开的药都好苦,好难喝,不过我都很乖地全都喝完。本来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一骂我,我可就又有觉得身子痛了。” 萧逸之无奈道:“我不是骂你。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过来有多危险。出了长安城,我的令牌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挡下。今日的马盗应是鲁爷旗下的,他们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又有谁可以救你?就算你的箭可以杀敌,又能杀几个?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上一次看见你死里逃生,我已经……唉,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月桐看他脸色凄凄,忙道:“二哥哥给你发信后就病发了,而且发得又猛又重。我是怕你真的答应了剑书的婚事,那二哥哥与剑书都会受苦,才会这么急着赶来。我真的想着你的令牌会保护我,一点也不怕。” 萧逸之心头又暖又酸,轻轻地擦了擦月桐脸上的尘土:“我也希望能一辈子保护你。” 月桐看见他似水情深的眼眸,心头一紧。丫头捧面条而至了,月桐忙接过,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面。 为了打散这流动的柔情,月桐边吃边探问:“康哥哥还在这吗?” 萧逸之会意地一叹,收敛起满眸的情意:“他昨日离开了。” 月桐失落地‘啊’了一声,喃喃自语:“这赵正明怎么就不早两日来提亲。” 萧逸之道:“我看你最近还会下厨了。我问康公子你的点心做得如何,你猜他怎么说?” 月桐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萧逸之微笑道:“他叫你先要学会分辨糖和盐。” 月桐一怔,瞬时抱头惨叫:“唉呀,我忙了半天的心意就毁在盐上了。” 萧逸之温言道:“没东西可以毁掉心意。康公子还是很开心地把红枣糕吃完了。” 月桐安心一笑,探问道:“康哥哥去了哪?” “他没说,或许是去了幽州。” 月桐心中怅然,垂首低语:“还有四个月就三年了。很快就可以见到康哥哥了。” 萧逸之轻柔道:“那你就更要小心身子,别让康公子看见你病恹恹的模样。看你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月桐听到他的温言细语,不敢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长安,劝一劝二哥哥。他明明很喜欢剑书,为何又让她嫁给别人。他到底在怕什么?” 萧逸之轻叹道:“他是怕负累了剑书一生。” 月桐娇嗔道:“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什么负不负累的,真是个大傻瓜。二哥哥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 萧逸之道:“我接下来几个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二哥的事,等我回去长安再与他细谈吧!他心中的结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打开的。” 月桐眼珠子转啊转,喃喃自语:“我不信就不能逼二哥哥说出真心话。” 累了一日,月桐很快就入睡了。在梦里,月桐梦见了萧逸之与康哥哥一人一边的拉扯她,一个要她去西域,一个要她去幽州,拉得她的心好痛,痛得猛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发现天还没亮,惊魂未定中又无法再入睡,于是穿上衣裳,挂上玉箫向院子走去。 院子中有一棵很高的桦树,月桐解下缠在腰间的腰带,从头发上拿下一个半圆形的精铁发插,绑在腰带一端。转动腰带,向上一抛,发插牢牢地扣住一根粗树枝,她拉着腰带,轻盈地跳起,双脚踏在树杆上,跨步而上。 坐在树顶上,看着明月的银光,月桐轻轻地念道:“母后,康哥哥就快要回来了,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我又很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四哥哥。我知道不对,可四哥哥总来我的梦里。母后,如果四哥哥就是康哥哥,那该多好。可如果不是,那我是不是就不可以再挂念四哥哥了?我的心好乱,我喜欢康哥哥,可我又喜欢四哥哥,我该怎么办,母后,我该怎么办?” 旭日渐渐从东方升起,绚丽的云海如火般艳红。月桐拿出玉箫吹奏而起。 萧逸之被箫音唤起,走出院子,看见月桐坐在桦树顶上吹奏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月桐的箫音,才两年多的光景,她竟然把箫练得如此丝丝入扣。此刻,她悠扬的箫音中漫出惆怅之情。她心中在困惑着什么?在忧愁着什么? 箫音也把曹公唤醒了,看见月桐坐在桦树顶上吹箫,曹公惊讶不已。再看见萧逸之满脸情深地仰视着,会心微笑道:“月桐小姐好雅兴,竟然在树顶上边看日出边吹箫,果真不是寻常女子。” 萧逸之微笑不语。 月桐停下箫音,深吸一口气,向着渐已高升的明日大叫:“康哥哥,你在哪?我好想你。” 第28节 曹公霍然大怔,望向萧逸之。萧逸之却依旧面容和暖,全无介意之情。曹公禁不住心中嘀咕:他情倾于她,她却另有所念,他又全然不介怀。这两个小娃在搞什么鬼? 月桐大叫完后,心情舒畅许多,想下树时,看见院子已站满了人,不禁愣住了。 曹公冲她笑道:“树上风景想必极好,月桐小姐看了许久都舍不得下来。” 月桐窘迫一笑:“把大家都闹起来了,曹公请恕罪。”说完拉着腰带,飘然而下。再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向发插扔去,发插与腰带应声落地。月桐把发插解开,插回头发上,把腰带系回腰间,动作娴雅利落。 曹公微笑道:“看来月桐小姐是极喜欢登高望远,北地郡的祟山峻岭多得是,小姐既然来了,可与少庄主一同去登山游玩,也不枉来北地郡一趟。” 月桐展颜笑起,期盼地望向萧逸之。 萧逸之无奈地摇摇头:“曹公此言可是把老鼠扔到米缸。”说完转身离去。 月桐杏目一瞪,急步追去:“谁是老鼠了?你不要忘了,你才是小老鼠。小老鼠,曹公要你陪我玩的,你可不能不听。” 曹公微笑地看着两人甜蜜的调侃,对站在一旁的文叔道:“看来,鸣月庄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月桐追到萧逸之房间,萧逸之从案上的一个箱子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月桐。 月桐接过,拉出匕首,欣喜道:“我的匕首修好了。” “这匕首原是用了极好的精铁所铸造,工匠花了很多功夫才把它修好。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需要用它。” 月桐把匕首放在腰间,嫣然笑道:“有了你的令牌,这匕首就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你来了,我就和你玩一天,明天你就要乖乖回长安去,不可以再胡闹。” 月桐忙不迭地点头。 萧逸之把月桐带到马棚,月桐看到一匹全身雪白的马,眼睛一亮,跑过去,对它又抚又摸:“好漂亮的白马。” “喜欢吗?” 月桐双眼放光地看着它,不住地点头。 “这匹马就送给你吧!它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又是纯白色,所以极为稀有。马二爷可是费了很大工夫才找到的。” 月桐怔了怔,她当然知道汗血宝马是何其罕有。以前在月氏,父王找遍了西域才找到两匹。 “这么贵重的马你真的送给我?” 萧逸之温和笑道:“有什么比你喜欢来得更珍贵?” 月桐的心一紧,冲口而出:“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我在等康哥哥。他一回来,我就会和他去幽州。” 萧逸之眼眸依旧温暖:“幽州是个好地方,你在那也一定会很开心的。来,上马吧!” 月桐困惑地看着他,满脑子的凌乱在他泰然的面容中,越缠越紧。 ☆、第39章 凌乱 沿路策马,月桐看见不少村民推着躺着病患伤者的木车,不解地问:“这里怎么那么多村民受伤?” 萧逸之叹道:“北地郡接连匈奴边境,匈奴时常来犯。你哥哥驻守北地郡时就多次出迎驱赶匈奴兵。可是就算有驻军,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村民的周全。鲁爷的马盗会暗中为村民追击匈奴兵。但马盗也需要钱币来养活,于是就要去抢劫商队,甚至军饷。” “我昨日一人前来,又不是商队,也没钱财,他们又为何追着我不放?”月桐不解地问。 “他们不是看中你,是看中你骑的马。你还真会挑,把鸣月庄中最好的马偷走了。这种好马,马盗看了怎会不想抢?” 月桐霍然开朗:“怪不得他们射箭是向我射来,不是射马。” 萧逸之怒瞪她一眼,月桐吐了吐舌头,忙岔开话题:“我看鲁爷对你恭恭敬敬的,那马盗是不是也归你管?” 萧逸之点点头:“所谓盗亦有道,鸣月庄旗下的马盗必须要守鸣月庄的规矩。” “什么规矩?” “第一:不伤妇孺;第二,不取性命;第三,财留三分。” 月桐追问道:“长安城的那些商家也是鸣月庄旗下的吗?” “十之七八,不过也有些大的商家与其他势力联营。鸣月庄不可能独吞一切。” “你要在西域帮哥哥,又要在这打匈奴兵。难怪你那么忙,连长安也不回。” “长安城的事有二哥帮忙照看,我已经轻松许多。长安城里不见刀光的争斗才是最可怕的。你别看二哥平日一派从容,他心中藏有许多累,许多苦。所以,你少闹点事,他会少烦恼些。” 月桐嘟嘴道:“我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啊!” 萧逸之注视着她:“能上太傅府提亲的都是达官贵胄,有一些锲而不舍地提过几次亲。你以为太傅府三番两次地拒绝提亲就没得罪人。二哥花尽心思从中周旋才能保住和气。” 月桐委屈道:“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我也不知道在哪招惹的。就算是见过,也就一两次,谁知道他们一转头就跑上门来。那我以后就待在榻上,再用被褥包住自己,看看还有没有人找上门来。”说完对马下一鞭,疾奔前去。 萧逸之轻叹自语:“你不知道只要见你一眼,就会被你勾去魂魄吗?” 经过一个村落,两人下马在一家小店喝杯茶,吃碗面。店家老板看两人衣着名贵,气度不凡,忙上前热情寒暄。坐下没多久,村里就响起了尖叫声:“快走啊,匈奴兵来了!”老板跑回店中,抓起包袱就跑。 萧逸之恼怒道:“又来了!匈奴的胃口是越养越大。今天不能去玩了,我们回去吧!” 月桐看见已有村民从村落中跑出来,秀眉一紧:“我们去帮这些村民吧!” 萧逸之一把拉住她,肃然道:“你又要胡闹了。那些是匈奴兵,你怎么帮?快上马,回去!” 月桐上马后,看见村落中的村民惊慌失色,惊呼声也越来越惨烈。三年多前昭武城的风声鹤唳仿若就在眼前。她把心一横,拉马向村里奔去。 萧逸之骤然大惊:“月桐,回来!” 进到村落,就看见匈奴兵拿着大刀见人就砍。月桐的马鞍上挂着弓箭,她放开马缰,拿起弓箭,拉弓向举刀的匈奴兵射去。一个,两个,三个……月桐对村民大叫:“你们快跑!” 匈奴兵大声吆喝,向月桐冲去。月桐拉紧马缰,向马重下一鞭,往村里奔去。月桐把匈奴兵的注意力全引来,村民们借机四散逃命。 匈奴兵开始上马向月桐追去,领头的士兵拉弓想向月桐射箭,但箭没射出,人已应声落地,萧逸之的箭把他击落。 匈奴兵显然没想到在这小村落里会有如此箭手,立刻吹起号角。萧逸之眉头紧皱,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再拿出火石点燃竹筒下方的小绳,用箭把竹筒射向天空,竹筒在半空怒爆,红烟散布空中。 “月桐,向南跑!”萧逸之的马跑到月桐身边。话音未落,举弓又射倒了一个匈奴兵。 月桐也挽弓急射:“我们把匈奴兵引离村子,让村民可以逃命。你左我右,分头引开他们。” “不行!”萧逸之怒吼“你跟着我,不然你以后别想见到康公子。” 月桐心头一震,咬咬牙,策马跟着萧逸之身边。两人左右弓箭齐发,匈奴兵一个个倒下。 “此地不能久留,匈奴兵已发出信号,在村里的只是匈奴兵小队,大队很快会到,你跟紧我。” 两人冲出村落时,已有十几名匈奴骑兵紧追其后。 “快跑进树林。”萧逸之说话时,已策马护在月桐马后。 月桐回头一看,匈奴骑兵已举弓引箭,骤然大惊叫道:“四哥哥,小心!” 萧逸之转身三箭齐发,三匹马应声而倒,但匈奴兵的箭也呼啸而来,萧逸之一侧身,避开。月桐拿起三箭引弓而射,也射倒了三匹马。 匈奴骑兵的身后忽然尘土飞扬,萧逸之脸色大变,匈奴大队到了。 “月桐,用尽全力去跑,跑到树林去。” 此时,两人的箭都已射完了。萧逸之骑到月桐身边,飞身跳到她的马上,环抱着她。他拿过马缰,让马左转右转地避开疾飞而来的箭。 月桐想起逃出昭武城时,哲安也是这样用身体护住她。她心里泛暖,眉目却紧锁。 她解开腰带,拿下发插绑在腰带一端,转身站在马背上,在萧逸之身后快速地转动腰带。只听“当当当”的声音此起彼落,转动的腰带变成盾牌,挡下一支支疾飞而来的箭。 萧逸之心头暖意涌动,紧紧地抱住月桐的腿。 他们的前方渐渐扬起了尘土,萧逸之大喜:鲁爷到了。 前方的尘土处疾飞出的上百支箭把紧跟在萧逸之和月桐身后的匈奴兵射落。没多久,上百匹人马从他俩身边跑过向匈奴兵迎去。萧逸之和月桐的白马冲进树林,渐渐缓了下来。 月桐急问:“刚才那些人是谁?” “是鲁爷的马盗,幸好他们及时赶到。”萧逸之跳下马,再扶住月桐下来。月桐赫然发现他的手臂在流血,心中禁不住愧疚难当:“你,你受伤了。” 她转过身,从外衣内的小衣中撕下布条,拉他坐下,帮他把手臂包扎好。 萧逸之注视着她,无奈地重重一叹。 月桐拉住他的手臂,急道:“你骂我吧,我太胡闹了。只是我看到那些村民,就想起匈奴攻进月氏时月氏子民的痛苦,我不想这些村民受到匈奴欺凌。我,我知道帮不了什么,只是,能救一条命就是一条命。”她看见他淡淡中又透着哀恸的面容,垂首自责道:“我的胡闹差点害了你。” 萧逸之淡然的面容下,早已是巨浪翻滚:她为了不连累鸣月庄而死守榭台,为了保住羽柔而拚死相护,如果说她的举动只是为了守护心爱的人,那为了保护一群陌生的村民而不顾一切,又是什么?尊荣天下的善与爱早就根植在她的骨里,血里。 萧逸之的的沉默如磐石般把月桐的心压得沉甸甸。月桐咬着唇,低着头,不知所措。 萧逸之忽然悠悠地道:“如果知道如此凶险,若再遇到匈奴攻进村,你还会冲进去救人吗?” 月桐倏然一怔,细想半刻,俨然道:“四哥哥,我不想骗你。如果下次再遇到匈奴,我还是会去救村民的。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只是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要这么做。” 萧逸之身子猛然一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你就不怕死吗?” 月桐凄凄道:“我怕!只是,如果是为了救人而死,我去到月亮上见到父王母后时,他们不会怪我的。” 萧逸之凄怆一笑:“我不会让你到月亮去的。如果真的护不住你,我也会陪你一起去。” 月桐的眼眸猛地震了震,眼中透出的是诧异,是凌乱,是温暖。 萧逸之缓缓地伸出手,抚住她的脸庞,轻轻地把她的脸带向自己。他眼眸中的柔情如一张网,把她紧紧地包围。 她的脑袋一片懵懂,不知如何回应。萧逸之的脸向她越靠越近,他的唇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唇时,月桐的心越跳越快。想推开他,却又不想拒绝他。无比挣扎,无尽凌乱。 ☆、第40章 煎熬 “少庄主没事吧!啊………”鲁爷走过来,看见两人的亲昵,想退下去,却已太迟。 萧逸之的脸遽然停止向月桐靠近,他的唇在她的唇边擦过。他努力地回了回神,放下手,站起,脸上已换回平日的淡然。 “多谢鲁爷及时赶来。匈奴兵撤退了?” 月桐慢慢地从山火欲来的情动中清醒过来,暗暗地深吁了口气。 撞破了好事,鲁爷难为情地“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匈奴大队撤了,但小队还在山边游离。如今天色已暗,今晚不如就在寨中留宿一宿,明日再回曹公馆。” 萧逸之寻思一刻:“也好!” 月桐与萧逸之骑着马静静地跟在鲁爷身后,鲁爷看两人如此安静,月桐的脸色带着困思,萧逸之的面容挂着忧虑,心中不禁疑惑不已。 山寨依山而建,在山腰平地处,搭起大大小小的帐篷。夜幕低垂,山寨各处燃起了火把,把山寨映照得如白昼般通明。 鲁爷本想把两人带入大帐篷,月桐看见前方有许多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吆喝、高歌,不禁回想起与哥哥和哲安一起去军营的时光。 第29节 “鲁爷,我们可以参加篝火会吗?” 鲁爷愣了愣,犹豫道:“小姐,他们可是马盗,不是谦谦公子,喝醉了就更失仪。小姐还是入账吧!” 月桐展颜笑道:“失仪的事我也做过不少,今日也正想痛饮一杯。”说完也不等鲁爷回应,向篝火走去。 鲁爷愕然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去。 篝火旁原本吆喝震天的马盗看见如天仙般的月桐盈盈走来,惊呆得止住了叫吼。 月桐嫣然笑问:“大哥哥们,我可以坐下来喝上一杯吗?” 马盗们何曾见过如此绝色的笑靥,个个都呆若木鸡,不懂回应。 一位二十来岁气宇轩昂的男子立起,向月桐一揖:“难得姑娘不嫌弃,请坐。”一手推开身边人,让出个位置。再看见萧逸之和鲁爷也徐徐走来,忙拉起几人甩开,让出位置来。 月桐看见这男子,先是一怔,转眼又挂回了笑颜,毫不客气地坐下。 鲁爷看月桐着实利落大方,也就不再拘谨,笑道:“林渊,今日驱赶了匈奴,大家一起同乐一晚。来,倒酒!” 萧逸之在月桐身旁坐下,鲁爷在萧逸之身边席坐,对林渊道:“这位就是鸣月庄萧少庄主。” 林渊眉头微蹙,面露困惑之色,略略犹豫后向萧逸之作揖道:“林渊拜见少庄主。” 萧逸之微笑道:“鲁爷时常提起林副主之名,林副主可是鲁爷属下一名难得的大将。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这位是少庄主……唔,月桐小姐。”鲁爷一想起萧逸之与月桐并未成亲,硬生生把‘夫人’二字吞了回去。 林渊向月桐作揖行礼,月桐涩涩一笑:“其实我见过林大哥?” 林渊怔住了,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他若见过,怎可能忘记? 月桐道:“昨日,林大哥追了我半个时辰,我的马怎么跑都甩不掉林大哥。” 林渊剑目怒瞪:“昨日那人就是小姐?”猛地想起他下令放箭,心中不禁哆嗦。 月桐笑着点头。 林渊窘迫道:“昨日实在不知是小姐,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说完向月桐深深一揖“不过小姐既然有少庄主的令牌,为何那么久才拿出来?” 月桐调皮笑道:“我想见识一下马盗有多厉害。”话音未落,窥见萧逸之面容微嗔,忙岔开道:“今日多谢鲁爷和林大哥相救,我敬你们一杯,不对,一碗。” 说完,大口地喝下碗中烈酒。月桐平日所喝之酒不是葡萄佳酿,就是醇厚美酒,而这烈酒可是又涩又辣,一口喝下,呛得她大咳起来。 萧逸之忙为她拍拍背:“这可是烈酒,谁让你一口就喝下去的?” 月桐咳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展颜大笑,痛快地道:“太爽快了。这才是好酒。再来!” 鲁爷见识过月桐的爽朗,也就不以为然,林渊却是心中大愕:一位如此美貌的女子,只身一人在北地郡策马奔跑,又如此豪迈畅饮,真不是一般的贵小姐。 鲁爷道:“今日与匈奴一战,才知道月桐小姐的箭法如此精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月桐呵呵一笑道:“被匈奴欺负太久,总不能坐以待毙。” 鲁爷笑道:“不过,依老夫看来,最精彩的还是小姐用腰带为少庄主挡箭,以柔化刚,以刚制刚。小姐真是绝顶聪明。” 月桐愧疚道:“今日都是我闯出的祸,不自量力去招惹匈奴兵,差点害了四哥哥。” 鲁爷肃然道:“匈奴兵终日来犯已是我大汉国彻骨之痛。若人人都有小姐的胆识,匈奴又怎能再欺我大汉?来,为小姐的胆识干一碗。” 众人一起齐刷刷地同干一碗,月桐得意地笑起,看了萧逸之一眼,一口喝下。习惯了酒的涩烈,月桐也就不再咳了。萧逸之满脸温暖的笑意,一口干了一碗酒。 忽然有人哼起了‘大风歌’,瞬间,众人一起朗声高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月桐禁不住凄凄道:“大汉国真是有福之国,除了朝廷大军,还有像鲁爷这样的侠盗守护边境。如果我们月氏也有如此军力侠士,又怎会受匈奴欺凌?” 鲁爷会意道:“原来小姐是月氏人,难怪没有大汉千金小姐的娇气。” 林渊叹道:“那月氏王可真凄惨,头颅被老上割下,还被老上做成酒杯……” “住口!”萧逸之大喝一声。鲁爷和林渊吃惊大震。 月桐的身子遽然颤抖,她猛地站了起来,泪水已汹涌而出:“林大哥,你说什么?老上把月氏王的头颅做成什么?” 萧逸之急忙站起,搂住她的肩膀,急道:“月桐,你哥哥已复国,你父王母后在天有灵会安息的。” 月桐仿若听不到萧逸之的话,痛哭着向林渊大吼:“你快说,老上把我父王的头颅做成什么?” 林渊已知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懊恼不已。 萧逸之把月桐紧紧地搂入怀中,月桐挣扎地想推开他,他却牢牢地抱住不放手。月桐向他又打又推,怒吼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老上!我要去杀了老上!” 萧逸之的手把她紧紧环抱。月桐手脚动弹不得,心中巨痛无处可泄,张口咬在萧逸之的左肩膀。 鲁爷看见月桐如此悲痛,向众人一挥手,示意大家散去。 很快,篝火旁就只剩下萧逸之和月桐。过了不知多久,月桐终于松开了口,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哭吧!哭出来,心里就会释怀的。” 月桐的悲泣在山间回荡,让人不禁黯然神伤。夜风瑟瑟而来,把烈酒的后劲带起,月桐在悲痛与醉意中,不知不觉间伏在萧逸之的肩膀上睡着了。 萧逸之把她抱起,走入帐篷,把她轻放在榻上。睡梦中,月桐的眉间透着隐隐的轻颤。萧逸之用锦帕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小月儿,到底我做什么才能让你不再受苦受痛?你的每一寸悲伤,每一分痛苦都十倍地煎熬着我。 林渊在月桐帐篷不远处等着,看见萧逸之走出,立即迎上,单膝下跪:“少庄主,属下失言,让小姐如此痛苦,请少庄主责罚。” 萧逸之深深一叹:“不知者不罪,快起来吧。” 林渊依旧跪道:“属下向小姐射箭,差些误伤了小姐。虽当时也是不知小姐的身份,但两罪加起,理应受罚。” “后日,你亲自护送小姐回长安!”说完默默离去。 总听鲁爷说起,少庄主如何聪明绝顶,观大识微。今日一见,竟是位如此年轻俊逸之人。林渊看着萧逸之孤清却威严的身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一向目空一切的鲁爷死心踏地地追随? 月桐一直睡到翌日午时才悠悠转醒,醒来时脑门涨痛无比。萧逸之正坐在案前看牛皮地图,看见月桐起来,拿起案上的一碗汤向她走去。 他柔声道:“喝下这碗汤,头就不会那么痛了。”扶她靠在怀中,喂她喝下。 月桐呆呆地靠在他怀中,茫然地问:“老上为何如此恨我父王?” 萧逸之微微一叹:“恨,不仅仅在人与人之间,也在国与国之间。老上这么做,除了恨,也是为了要震摄西域,甚至大汉。你哥哥知道此事后,恨怒了许久。可如今,匈奴如此强大,就连大汉也要年年岁贡,送公主和亲,方能换回大汉江山太平。又有哪国能与匈奴匹敌?我曾经派人偷偷潜入匈奴单于王庭,想把你父王的头颅偷回来,但全都无功而返。相信我,能做的,我全都做了。如今,我们除了心中怒恨,再无计可施。只是,怒恨只会伤了自己,不能伤你的敌人,不值得!你不是说天上的人希望地上的人快乐吗?你父王必然不希望你会为了他如此难过。” 月桐心中酸痛难当,把脸埋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萧逸之轻搂着她,温柔地道:“哭吧!哭完,就会好起来的。” 哭了好一阵子,月桐抬起头时,赫然发现萧逸之衣肩上斑驳的血渍,不禁又恼又痛:“我又把你咬成这样。唉,下次我再咬你时,你就一掌把我推开,不要总是傻傻地让我咬。” 萧逸之暖暖一笑:“谁叫我是只小老鼠,你又是一只大花猫,不让你咬,让谁咬?”从怀中拿出月桐绣的布锦“从前有人给了我这绣图,叮嘱我不开心时,就拿出来看一看,笑一笑。现在你不开心,要不要借给你看一看?” 月桐心头暖暖,破泣为笑。 ☆、第41章 惩戒 吃了一碗面,萧逸之与月桐走出帐篷时,听到山腰处传来欢快震天的吆喝声,急步走去看热闹。 马盗们在一片泥地上踢蹴鞠,却不是一般的踢法。两个人各自把一只脚绑在一起,相互搂住,共同进退。场上是两两对战,看哪两人可以把蹴鞠踢进对方笼门。场上,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汗水淋漓地吼叫,合作不佳的,你去左,他去右,两人一起摔倒,又在相互痛骂中努力地爬起来。场外的人全部哄笑而起。 月桐没见过如此踢法,向林渊笑道:“林大哥,这样子踢蹴鞠我还是头一回见,太有意思了。” 林渊看见月桐喜上眉梢的模样,昨夜的悲痛仿若早已烟消云散,他沉重的心情也松了下来:“这玩法就是看这些崽仔谁与谁合不来,找个机会让他们困兽斗一番。” 果真,场上有一对摔倒后,互相拧打了起来,你一拳他一掌,很快两人都打成了大猪头。 月桐看得拍手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一定要告诉哲安叔叔,在他的军营中也这样踢蹴鞠。” 月桐玩心大起,对林渊道:“林大哥,我可以玩吗?” 林渊愣住了,为难道:“这里可清一色都是男子,没有人与小姐配成一对。而且这些崽仔一上场就红了眼,撞到了小姐可就不好了。” 月桐望向萧逸之,狡狯一笑:“我与四哥哥一队,看能不能把你的崽仔干掉。” 说完,不由分说地拿起布条把自己的脚与萧逸之的绑在一起,搂住萧逸之的腰,抬头向他甜笑道:“待会你要听我的指令,我说左就去左,说右就去右,保证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萧逸之搭着她的肩膀,温暖地笑着。 场上的一对男子看见两人,本来还只是着力三分,怕不小心撞到了月桐。月桐可没与他们客气地左右开攻,萧逸之乖乖地听月桐的指令,竟然把那对男子打得落花流水。 再上场的一对就不敢松懈,全力以赴。月桐毕竟从没玩过蹴鞠,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萧逸之向她低语道:“听我的。” 由萧逸之发号施令后,他俩又开始横扫四方。再上来的几对人全被痛扫出去。 月桐心花怒放地看着萧逸之:“四哥哥,原来你的蹴鞠踢得那么好。”再冲林渊叫道:“林大哥,你手下的崽仔都被我们干掉了,你要不要亲自上场为他们报仇?” 林渊一踱脚,拉着一人冲了上去。 此时,鲁爷带着曹公,马家几位爷和文叔一起走来。看见萧逸之,月桐与林渊同场撕杀,不禁又惊讶,又窃笑。 林渊的脚法异常精湛,而且又在场下看了萧逸之的技法,攻击躲避都是精准无比。萧逸之看他没在相让,本也想全力以赴,但又怕把月桐拉扯太过,伤了身子,也只好处处留几分。月桐一没留神,蹴鞠就被林渊从脚下抢去,向他们的笼门奔去。月桐想追上去,萧逸之一把拉住她,微笑道:“太迟了。” 月桐蛾眉一蹙,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笑了笑,把腰带解开,发插拿下,绑在腰带上。她转动腰带,向蹴鞠扔去。林渊看到疾飞而来的腰带,呆愣中,发插勾住蹴鞠,月桐一拉,蹴鞠向萧逸之飞跃而来。 “四哥哥,快踢。” 萧逸之一手把月桐抱起,腾跳而起,一脚把蹴鞠踢入笼门。 月桐欢喜地抱住萧逸之大叫:“赢了!” 在场所有人呆怔了片刻后,欢呼声震天而起。 林渊无法置信地看向月桐,月桐冲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捡起蹴鞠:“还有哪个不怕死的要来上阵?” 萧逸之敲了敲她的脑门:“使了诈还这么得意。”话语中尽是宠溺。 林渊满怀佩服地走来:“属下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少庄主技法超群,小姐计谋惊人。小姐哪天做厌了千金小姐,也来做做马盗?” -- 次日,因为怕会有匈奴兵出没,林渊带上百名马盗一起护送月桐回长安。临走时,月桐看着这一大队人马,向萧逸之娇嗔道:“我来时候一个人,回去时候一百人。你该不会想让他们留在长安盯住我吧!” 萧逸之道:“有谁可以盯得住你这只大花猫?林渊要去长安办事,顺便带上你。回去时,别骑那么快,会累着身子。记得要乖乖喝药,别以为身子不痛就没事,不调理好会落下病根的。爬树的时候要小心,别以为不会摔下来。晚上不要在屋顶上跑,把禁卫军闹出来又是一桩麻烦事。二哥的事等我回长安再处理,我不会答应赵大人的提亲,但你也别去闹腾二哥……” 众位爷听着一向言辞精练的少庄主对月桐一连串的叨念,不禁心中窃笑,果真还是千百个不放心。 第30节 月桐听着他的嘱咐,娇笑地调侃道:“你那么担心,何不把我绑在身边?你去哪我去哪,就不怕我捣乱了。” 萧逸之温柔一笑道:“好啊!等我再回到长安时,去哪都带上你。” 月桐一怔,急忙道:“我不是……我是打个比方……” 萧逸之暖笑地看着她:“路上小心!” 月桐看着他,不舍之情忽然满溢胸怀:“你也要小心,这里匈奴兵多,没有我帮你挡箭你可不要招惹他们。” 萧逸之微笑地点头。 奔驰了一个时辰,在前方不远处,有十几个人围住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男子不断地向围住的人挥剑,他们一时也靠不近。突然有人一把抓住小女孩,把刀架把小女孩的脖子上。 月桐一见,赫然大怒,拿起弓箭向抓住小孩的人射去。那人的手臂中箭,手一松把小女孩掉在地上。男子立即把小女孩抢回,锐利的目光望向月桐。 月桐向那十几个人大喝:“你们是哪里的马贼,一点道义都没有,连小孩子都要欺负,小心我把你们的头全砍下来。” 马贼一看月桐大队人马已然大惊,领头的男子向月桐作揖道:“公子,我们只是混口饭吃,此等小事,公子就请看在黑风寨面子上,莫要再理了。” 月桐冷冷一哼:“我管你黑风寨,白风寨,你们欺负妇孺,这事我就管定了。识趣的现在立即就走,否则别怪我弓箭无情。” 领头的男子怒视月桐:“公子竟然不把黑风寨放眼中?请公子留下高姓大名。” 月桐微微细想,朗声道:“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 领头的男子眉头皱起,细细端详月桐:“鸣月庄少庄主竟如此年轻?公子,你该不会是冒认吧!” 月桐拿出令牌向他举起:“你睁大狗眼给本少庄主看好了。你们今日是要与鸣月庄为敌吗?” 领头的男子脸色大变,立即下跪:“少庄主饶命,少庄主饶命,我们立即就走。” 月桐冷肃道:“站住!你们给我听好,黑风寨最好守点规矩:第一:不伤妇孺;第二,不取性命;第三,财留三分。如果让我知道黑风寨杀人掳掠,鸣月庄定不轻饶。” 领头的男子急急允诺。 “他们一家三口,又不是商旅,也没钱财,为何要欺负他们?”月桐扫视三人,男子英俊挺拔,女子娇媚如花,小女孩灵巧可人“去,向他们下跪道歉。” 领头的男子面容惨淡,十几人齐刷刷地向男子三人下跪嗑头后,灰溜溜地上马离去。 月桐看那男子虽身历险境,却是面色从容,毫无惧色,心中暗暗赞许。只是那小女孩却是惊吓过度,不停大哭。 月桐跳下马,从马鞍旁的布袋中拿出一块糕点,向小女孩甜甜一笑:“小妹妹,坏人都跑掉了,不要哭。你不哭我就请你吃糕点,这糕点又香又甜,可好吃了。” 小女孩看着月桐手中的糕点,果真止住了哭泣,月桐笑着把糕点递给她。小女孩看了看男子,男子点点头,小女孩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男子的眼光不住地打量月桐,走向前对月桐作一揖:“谢萧公子救命之恩。” 小女孩吃完后,意犹未尽地望向月桐。月桐对她笑了笑,从马鞍上拿下布袋,整袋递给男子:“拿去给孩子吃吧!” 男子微笑地接过:“谢萧公子。我马车的马被马贼射死了,可否向萧公子借一匹马?” 月桐回头向林渊道:“林大哥,你腾出一匹马给他们吧!” 林渊的属下腾出一匹马,再帮忙把马车套在马上。 男子微笑道:“刚巧在下也姓萧,与萧公子甚是有缘。在下正要前去长安,如萧公子也是,可否一同前往?” 月桐看他气度不凡,行事落落大方,欣然道:“好啊!”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桐的白马,月桐低头,对她笑道:“我的白马是不是很漂亮,它叫……疾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巧儿!” “巧儿,好美的名字,你想不想骑白马?” 巧儿忙不迭点头,女子似乎有些担心,但那萧公子握了握她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桐把巧儿抱上马,自己再跨步而上。马刚跑起来时,巧儿有些害怕,但没过多久,她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于是月桐不停地左拐右拐,把巧儿逗得哈哈大笑。 萧公子把女子扶上马车,驾马车紧随其后。 月桐和巧儿玩了快半个时辰巧儿才肯下马。萧公子接过巧儿,意味深长地温笑道:“萧公子见义勇为,心地善良,鸣月庄真是有福气。” ☆、第42章 萧慕之 月桐问林渊:“林大哥,黑风寨是什么地方?” 林渊道:“黑风寨寨主陶重以前是鲁爷的属下,后来鲁爷跟随了萧庄主后,就要守鸣月庄的规矩。这陶重就是过不了‘色’字这一关,屡屡因为看中了女子而犯了庄规。鲁爷护了他好几次,最后他又犯事,萧庄主震怒,把他的一只手掌砍下,赶出了鸣月庄。后来他与一些同样是犯事被赶出去的旧部一起在黑风山上聚集,慢慢成了黑风寨。鲁爷曾与陶重再见过一次面,叮嘱他盗亦有道,否则鸣月庄绝不姑息。这些年他还算是克制,不过时有听闻他招兵买马,与匈奴来往甚密。” 月桐恨恨道:“看来那些马贼是见色起心了,真是死性不改。再这样,林大哥你要去教训教训他们。” 林渊道:“鲁爷早有此意。但近年来匈奴时常来犯,我们要先对付匈奴,黑风寨如果不过份,就暂且留着。” 月桐向林渊郑重一揖:“辛苦林大哥了!” 进到长安城时已是黄昏。月桐本想去鸣月庄,但一想已几天没回太傅府,外公肯定已怒火朝、天,要回去灭火。 月桐对萧公子道:“萧公子,就送到这了。相识一场,这马你就拿去吧!一路小心。” 萧公子向她重重作揖,微笑道:“萧公子,后会有期。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月桐微微一怔,也没多理会就骑马离去。林渊把月桐送到太傅府门口,向月桐说接下来半个月都会住在云来客栈,让她有事就差人去找他。两人告别一番后,月桐深吁了口气,走入府中。 月桐惦念着萧念之的病情,次日一大早就跑去了鸣月庄。 去到萧念之房中时,看见萧念之、二娘与那萧公子在一同早膳,顿时怔住。 萧公子看见换回女装的月桐,向她微笑道:“少庄主,我们又见面了。只是没想到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是位如此俏丽的女子,而且连三哥都不认得了。” 月桐瞪大双眼看着他:“三哥?你是萧慕之?怪不得我觉得你很面善,是与二哥哥有点像。” 萧念之温笑道:“三弟说你昨日可威风了。完全不把黑风寨的人放眼里,还教训了他们一顿。” 月桐嘟起嘴:“后来知道黑风寨的来历,我还嫌教训得少了。”说话时,不住地打量萧慕之:“你就是四哥哥说的喜欢云游四海,那只没脚的鸟儿?” 萧慕之失笑道:“四弟如此说我,真是有意思。” 月桐坐下:“二娘,三哥哥难得回来。还带回了貌美如花的嫂嫂和机灵可人的小侄女,二娘肯定开心极了。” 二娘面露难色,把话题带开:“你的身子如何?看你总是跑来跑去停不下来。林太医也说了,你的身子是要好好调理的。你再不乖,我可是要告诉你干爹爹去了。” 月桐夹□□心边吃边道:“二娘别担心,我身子好得很。二哥哥的病好些了吗?” 萧念之嗔道:“你还会惦念我?一转眼就跑去北地郡找四弟。那日太傅府派人来找你,你又不在这,护卫也不知道你去了哪,真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后来知道马房没了一匹马,四弟房间的弓箭不见了,又听你向宋叔探问四弟的行踪,才猜想你肯定是去找四弟。但心里也是着急万分,你一个女儿家只身一人跑去北地郡,不知道有多危险。身子上的伤才好了没多久就野成这样,一点分寸都不懂。” 月桐向他做了个鬼脸:“四哥哥训完我,就到你来训我。我去北地郡还不是因为你,谁叫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叫四哥哥答应剑书的婚事。四哥哥答应我了,他不会同意赵大人的提亲。” 萧念之脸色大愣:“你只身一人去北地郡就是为了这件事?” 月桐又吃一件糕点:“对啊!不然你以为骑三个时辰的快马真是那么好玩,累死我了。” 剑书感佩地看着月桐,眼眸闪闪。 萧念之微微一叹,脸色似喜似忧似愁,悠悠道:“你平安回来就好!” 月桐向萧慕之一笑:“巧儿呢?怎么不过来一起用早膳。看她今日要不要与我一起去骑马?” 二娘微微一叹:“月儿,你待会去向你干爹请安,今日就好好待在庄中,不要再出去了。” 萧慕之脸色微黯:“娘,待会午膳我会带上芷嫣。” 二娘脸色一变:“慕儿,她俩如此,你爹是不会同意的。你许久未归,何苦一回来就要与他争执?” 萧慕之霍然站起:“我不管爹同不同意,芷嫣就是我的妻,巧儿就是我的女儿,谁都不能改变。希望娘明白。”说完头不回地跨步离去。 月桐愣愣着他离去的身影,再看了看一脸愁容的二娘和满脸无奈的萧念之,狐疑满怀。 午膳时,萧慕之果然把芷嫣和巧儿带来。月桐来到时,萧若游,大娘刘蔓,二娘,萧胜之,萧念之和萧慕之三人都已席坐。看见月桐,刘蔓脸色沉了下来:“辈份最小的反而珊珊来迟。这鸣月庄啊,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月桐刚想反言相讥,就被萧念之一手拉住坐下,萧念之忙道:“六妹子昨夜才回来,怕是累了,小眠一会儿才来迟。” 刘蔓冷冷一哼:“一个女儿家,整天地往外跑,招得那么多长安公子上门提亲,可知道外人如何说?说她是长安城的花魁。” 月桐狡黠地笑道:“长安城的花魁?这封号我喜欢。总比那些开败了的花一天到晚照镜子数皱纹强多了。” 刘蔓凤眼怒瞪,气恨满怀又说不出话来。 萧若游摇摇头,一语双关地笑叹道:“月儿,你如今的灵牙利齿可是连太傅大人也说不过你,其他人还是少招惹你为妙。来,一起用膳吧!” 刘蔓冷哼一声,转向芷嫣:“芷嫣姑娘是何家名门之后啊?巧儿也五六岁了吧,怎会叫你娘?我看慕之也只是离家三年,不可能与你有这么大的女儿吧!” 芷嫣淡然道:“妾身先父薛公曾是钱塘县丞,无奈受奸人所害,不幸先逝。巧儿是我与先夫之女。妾身福薄,先夫还没来得及见上女儿一面就重病离世了。” 刘蔓不屑地挑眉:“原来是名寡妇,还有个遗腹子。唉,真是可怜人啊!不过,如果一个女子在家,父亲去世,嫁了人夫君又走了,那可是克父克夫的命。” 萧慕之脸色骤变,刚想开口,芷嫣轻轻拉了拉他,淡淡道:“妾身的确是不祥之人。” “什么克父克夫,什么不祥之人?我在月氏时,父母和千万子民被匈奴所杀,那我不就是个大大的克父克母克子民之命?姐姐的父亲被奸人所害,与姐姐何干?夫君被重病所累,又与姐姐何干?竟把如此不相干的恶名加在姐姐身上,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大娘是聪明人,总不会相信此等无稽之谈吧!”月桐忿忿不平。 刘蔓又是一阵恼怒。 萧慕之讶异地看着月桐,脸上溢满感激之情。 刘蔓怒气无处可泄,转看向二娘:“二妹,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要好好劝一劝慕之,不要再带此等不祥的寡妇进庄。” 萧慕之霍然立起,怒道:“大娘,请你说话客气点。我不管她是什么出身,芷嫣我是娶定的。” 萧若游“啪”地拍案:“慕儿,坐下。” 萧念之伸手把萧慕之拉下。 芷嫣站起向萧若游欠身行礼:“萧老爷,妾身出身卑贱,从不敢高攀。三公子是看妾身世可怜才会如此,请老爷莫要责怪。妾身此生不会再嫁,只求有个安居之所,让孩儿平安长大。此次是想前来长安看看我哥哥,并无它意。” 萧若游淡淡道:“并无它意就好,坐下用膳吧!” 萧慕之面容铁青,只有目光落在芷嫣身上时脸色才温和下来。芷嫣微微垂首,强撑的淡然中透出无法压抑的悲凉。 月桐看了看他俩,心中也好生无奈。猛然又撞上萧胜之扫来的痴迷目光,只觉恶心无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刘蔓看见月桐恶狠狠地目光,暗暗踢了萧胜之一脚,心中恼怒,却又不能不承认月桐的确有让人忘情垂涎之美。 萧胜之的目光萧若游看在眼里,心中无奈一叹:“胜儿,最近你花了不少银两,也该节制些。” 萧胜之道:“我府上人多,难免花费多,孩儿会多加留意的。” 月桐冷哼道:“大少爷府中的妻妾多得你可都记得全她们名字?还要去喝花酒。少喝几次钱不就省下来了。” 萧胜之急道:“月桐妹子怎知我去喝花酒?别道听途说。” 月桐哼道:“那日你在芙蓉轩,喝得大醉,砸下来好几锭金子。我也心想,大少爷出手那么阔绰,怕是做了什么大买卖吧!” 刘蔓冷哼道:“你一个女儿家去芙蓉轩,真是不知羞耻。太傅大人怎容你如此放肆?” 第31节 月桐冷冷道:“我若不去,大公子还能回府?他喝得死醉,砸了金子不在说,还挑衅几名外地来的刀客。那些刀客怒火朝天,把他倒挂在芙蓉轩外示众。我一看是大公子,急忙去说情。幸好四哥哥曾帮过这几名刀客,他们才放过大公子。是我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大公子带回府去的。想他在外面如此丢脸,回来也不多说了。如今,可是你自己逼我说出来的。” 刘蔓又窘又羞又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萧若游重重一叹,冷冷地对萧胜之道:“今后起半年,不许你再踏进芙蓉轩。” ☆、第43章 严惩 萧胜之来到鸣月庄,得知萧念之和萧慕之随萧若游外出拜访丞相,忿怒难当,直奔刘蔓房中。 刘蔓冷冷道:“如今鸣月庄已经全由那狐媚子操持,长安的事就由老二在管。老三刚回来,你爹就带他去拜访丞相。你看看,你这个嫡长子,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萧胜之灌下一口酒,忿忿难言。 刘蔓瞄了他一眼:“老三带了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回来,你爹都没说什么。你多娶几房妾室,你爹就指指点点。儿子,你争点气好吗?” “娘,我怎么争气?所有事都被那狐媚子揽住,我说什么爹都不信。老二就是条滑不溜手的蛇,根本拿他不住。” 刘蔓恨恨地哼一声:“等那狐媚子娶了那野丫头就更不得了,大月氏驸马爷,太傅外孙女婿。你以后就只能看他脸色做人。” 萧胜之又灌下一口酒,眼里火苗簇簇。 萧胜之从刘蔓的房中走出时,已是醉醺醺的。走到院子里,看见芷嫣正与巧儿在院子中练字。 芷嫣清雅温婉的面容,窈窕动人的身姿霎时令萧胜之情动不已。因被下令不可再去烟花之地,萧胜之这几日早就心痒难当,如今再加上酒意,更是欲-动难禁。 他走向芷嫣,在她身旁坐下。芷嫣身上淡淡的清香撩得他心神荡漾。 “好香啊,芷嫣姑娘用的是什么香粉?” 芷嫣诧异地看了看他轻浮的面孔:“是茉莉。” “芷嫣姑娘在鸣月庄住得还习惯吗?” 芷嫣微微向外挪了挪:“谢大公子关心,妾身住得惯。” 萧胜之向她再靠近:“住得太惯了也不太好。三弟是娶不了你的。” 芷嫣脸色微黯:“妾身过几日就会离开,不会给三公子添麻烦。” 萧胜之的视线落在芷嫣起伏的胸口,喉咙发干,身子发烫:“三弟娶不了你,我可就不同。我府中还是容得下你这位美娇娘的。” 芷嫣微惊,再向外挪了挪。 “三弟经历浅薄,哪能让你心满意足?我可就不同,必可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何苦跟三弟,不如跟了我!”说话中,手向芷嫣的腰肢搂去。 芷嫣大惊,拉住巧儿,站起跨步离开:“大公子喝醉了,妾身失陪。” 萧胜之轻浮地冷笑:“你在装什么千金小姐。我看上你是你的造化。” 芷嫣怒视他:“大公子请自重。” 萧胜之站起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今日我是要定你了。”伸手把她搂入怀中。 芷嫣大惊失色,急忙一推,萧胜之一个踉跄退后几步时,芷嫣拉着巧儿就往房间跑去,刚想关上房门,萧胜之却已追到。 他一把抓住芷嫣双臂,往榻上一推:“我今日就要尝尝三弟喜欢的货色是什么滋味。” 巧儿向萧胜之冲来,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打在他身上,大叫:“不许你欺负娘,不许你欺负娘!” 萧胜之一脚踹去,巧儿被踢起撞向案几。 “巧儿!”芷嫣惊叫,不断地拍打萧胜之的手臂:“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放开我!” 萧胜之紧抓她的双手,□□道:“禽兽?待会我会让你爽得舍不得让我走。”俯身把芷嫣压住,伸手要撕开她的衣裳。 突然,他的脖子一阵冰凉,余光扫见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 “你敢再动一下,就别怪我在你脖子上划一刀。起来!”月桐冷冰冰,恶狠狠地道。 萧胜之站起,见只是月桐一人,顿时稍稍安心:“我只是和芷嫣姑娘玩一下,月桐妹子别认真。” 月桐眉头紧蹙:“玩一下?那你也让本公主好好玩一下!”说完用匕首柄在他的脑门重重一击,萧胜之立即昏倒在地。 萧胜之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被绑着,倒挂在院子的树上。月桐与芷嫣巧儿坐在亭子中怒视着他。 萧胜之大惊:“月桐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月桐冷冷一笑:“大公子不是想玩吗?我就陪你玩!巧儿,你觉得好玩吗?” 巧儿忙不迭点头。 萧胜之怒喝道:“我是堂堂鸣月庄大公子,你敢这样对我。” 月桐冷哼道:“我是堂堂大月氏公主,我就敢这样对你。” 此时,事情惊动了刘蔓,她匆匆赶来,看见萧胜之被倒吊在树上,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把大少爷放下来。” 月桐冷冷道:“没我的同意,谁敢?” 刘蔓指着月桐,怒骂:“你这妖女,还不快放了胜儿。如果我胜儿有什么损伤,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真以为你是鸣月庄的人?一天到晚死缠着鸣月庄不肯走,我没见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子。” 月桐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那我们就等干爹爹回来,听听干爹爹怎么说。” 刘蔓怒瞪月桐,向几个家仆吆喝:“我命令你们立即去放下大少爷。” 家仆为难地向萧胜之走去。月桐猛地拔出匕首,啪一声重重地插在亭中木桌上,怒目扫视院子中人,喝道:“谁敢?”家仆霎时止步。 刘蔓怒不可遏,却知此刻奈何不了她,向萧胜之道:“胜儿,你忍一忍,我去找你爹回来为你出气。”转身匆匆离去。 华灯初起时,萧若游等人才回到鸣月庄。刘蔓在庄门外等候多时,看见萧若游,立即迎上,悲泣道:“老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去救救胜儿,那妖女把他折磨得好惨啊!” 萧若游,萧念之与萧慕之看见刘蔓梨花带雨,都愕住。萧若游问:“发生了什么事?” 刘蔓泣道:“那妖女把胜儿绑起来,倒挂在树上已经两个时辰了。她还拿出匕首威胁我,不让放下胜儿。这妖女如今是越来越放肆,老爷,你真的要好好地教训她为胜儿出口气啊!” 萧若游眉头一蹙,急步走进庄去。 月桐命人把晚膳放在亭中,与芷嫣巧儿吃了起来。萧胜之一看见萧若游,双眼一亮,却有气无力地轻叫:“爹,快救救孩儿。” 月桐忙站起,走到萧若游面前,肃然道:“干爹爹,我只是和大公子在玩游戏。大公子啊,他是最喜欢玩的。今日,他想要轻薄芷嫣姐姐时,说只是玩玩。一脚把巧儿踢开时,也只是在玩玩。恐怕三年前他要轻薄我时,也不过是在玩玩。大公子这么喜欢玩,我就陪他玩。我看大公子此刻还没玩够吧!” 萧慕之霍然大怒:“萧胜之,你这个禽兽!” 刘蔓急道:“都是你带了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回庄,一定是她诱惑胜儿,胜儿才会如此。” 月桐柳眉轻挑:“大娘言下之意,是说我也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诱惑大公子,大公子才要轻薄我?” 刘蔓脸色大变,无言以对。 月桐看向萧若游:“干爹爹,我听四哥哥说过,鸣月庄的马盗是要守规矩的。第一条便是不伤妇孺。如果一个人连五岁的小孩都下得了脚,那人恐怕是禽兽不如。按鸣月庄的规矩,此人该如何处置?我又听林渊大哥说,以前鲁爷有一位属下叫陶重,他就是犯了鸣月庄的色戒,□□爹爹剁了手掌,赶出庄去。如今有人一而再地要轻薄良家妇女,按鸣月庄的规矩,此人又该如何处置?” 萧若游脸色冷若冰霜,他看了倒挂的萧胜之几眼,向巧儿走去,蹲下:“巧儿,被踢到哪?痛不痛?” 巧儿捂住肚子,又摸了摸背:“他要欺负娘,我就冲上去打他。他一脚踢我的肚子,我就撞到案几上。很痛,但我没哭。萧老爷,求求你,不要让他欺负我娘。” 萧若游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巧儿抱起:“巧儿真勇敢。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没人可以欺负你娘和你。” 他看向月桐,清清淡淡地道:“小月儿,我看大公子的确是没玩够,就让他在这玩个通宵。以后,如果你再看见他还要玩,你就直接把他倒挂在长安大街上,尝他几巴掌,砍他几刀,直到他玩够为止。”他看了看刘蔓:“小月儿,你身为大月氏公主,如果以后再有人骂你是妖女,你就按大月氏的规矩,处置出言不逊之人。”说完,抱着巧儿缓步离去。 “爹,你放孩儿下来。爹,孩儿再也不敢了,爹……”萧胜之大吼着。 刘蔓呆若木鸡地站着,半晌,颓然倒地。 萧慕之走去搂住面容凄凄的芷嫣:“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芷嫣轻轻地,却坚决地离开他的怀抱:“我想明日就起程回钱塘。” “再等几日吧!我把事办妥就陪你回去。” 芷嫣摇摇头:“三公子,你真不必如此。我受不起!” “我说过,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芷嫣垂首:“如果三公子再相逼,我只能出家为尼了。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看着她凄清的身影,萧慕之猛地攥起拳头,转身走向萧胜之,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萧胜之惨痛地大叫时,萧慕之一手扯起他的衣领,在他耳边重重道:“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废了你的命根子。你给我好好记住!” 萧念之强行把萧慕之拉走,月桐急步跟上。 萧慕之的胸膛在急促的喘息中起伏难定。 萧念之轻拍他的肩膀:“三弟,月儿已经为你惩戒了大哥……” “我没他这样的大哥!”萧慕之眸子里火焰红红。 月桐挠起手,撅嘴道:“今日幸好有我在。依我看,最好还是找林太医开点药,治一治他的色心。” 萧念之向她使了个眼色:“月儿,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府休息吧!” 月桐微微一怔,不情愿道:“好吧!你可要看好大公子,别那么快把他放下来。” 萧念之看着她,感叹道:“他今日受了这样的惩戒,应该知道收敛了。这世上,也只有你敢如此对他。” ☆、第44章 月桐被掳 亥时,曹公馆。 萧逸之放下竹简,刚宽衣躺上榻休息,文叔就急步而至,递上鸣月庄飞鸽传来的小竹筒。 萧逸之心头一震,打开竹筒拿出布帛:月桐被掳。 破晓时分,萧逸之赶到了鸣月庄。萧若游,萧念之,萧慕之和林渊等人在正堂中商谈。 “怎么样?”萧逸之的双眼满布血丝。 萧念之道:“今日申时,月桐拉着芷嫣和剑书去逛长安大街,我已经安排了四名护卫跟随,没想到还是被人掳走了。四名护卫几乎同时被人刺倒,月桐三人就被迷倒抱走。禁军统领查遍了长安城,一无所获。恐怕她们已经被带离长安城。我已经发红令给所有长安城附近据点的主事人,速查月桐的下落。暂时还没有消息。” 萧逸之冷肃地问:“刺倒四名护卫的是什么人?” 萧念之道:“他们也是四人,汉人,平民打扮。悄悄地去到四名护卫身后,在他们后背下刀。掳走月桐三人的,也是汉人,平民打扮。不过身材很高大,不像是长安人。” 萧逸之沉凝片刻:“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如果他们知道月桐的身份,依然敢下手,他们身后一定有很强的势力撑腰。” 萧念之皱眉:“匈奴?乌孙?” “不管背后是何人,他们要找汉人来掳走月桐,在大汉,敢接下这笔生意的,屈指可数。” 宋管家匆匆而入:“鲁爷的飞鸽传书。” 第32节 萧逸之打开布帛,三个字夺目而入:黑风寨。 --- 月桐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她的头昏沉得如压下了千斤巨石。迷糊中,她看见眼前站着几个陌生的人影。她摇摇头,努力地要把浑沌赶走。 “陶爷这次派出最精锐的高手,原来是要抢这三个女的。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但听说是匈奴想要的人。” “另外两个虽也是难得的美人,但这个可是非一般的绝色啊!这样的美人,来头一定不小。” “听说好像是太傅府中的小姐。管她什么来历,此等绝色,天下少有,待会敏达将军来到,把她送给他,咱黑风寨就算是和匈奴结盟了。有匈奴撑腰,以后就不用再怕鲁寨,鸣月庄。” 月桐心中大惊。匈奴?黑风寨? 她的手脚都被绑住,只能不动声色地微微睁开眼睛,环视四周。芷嫣和剑书也是手脚被绑起,躺在她身旁。前方三名男子都是年轻的汉人,身材很魁梧。 “怎么样,醒了吗?” 几个男人掀帘而入。月桐急忙闭上眼睛,心如擂鼓。 “还没!” “将军,请看看,是不是她?” 月桐感觉浓重男人气息喷在脸上,然后,粗糙的手指擦过她的脸蛋,让她的心头发颤。 “不错。”一把不纯正的汉语口音“三年多了,她真是长得和月氏王后一模一样。单于得到她,一定欢喜至极。陶爷,你立了大功。” 月桐心头大震。这声音,就是三年前她在燕国鸣月庄时,突然造访的匈奴右大将军敏达。 “将军过奖了。听说,这月氏公主是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未过门的妻?”一把中年男人的声音。 “哦?这消息可是真确?” “千真万确!” 敏达冷冷一哼:“那就太好了。看来又可以为单于送上一份大礼。鸣月庄一直以来直不知好歹与匈奴作对,单于早就想把这少庄主除掉。” “将军的意思是?” 声音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敏达哈哈大笑而起:“好!很好!能除去萧逸之,单于一定龙颜大悦。” 月桐身上泛起了冷汗,冷得她不能自持地发颤。 “我看另外两个女的姿色不俗,就留给将军好好享用!” “嗯!” “药力应该很快就过。请将军先去用晚膳,饭饱酒足,再醉卧温柔乡。” 敏达狂妄的笑声渐行渐远,慢慢地,四周静了下来。月桐偷偷地睁开眼睛扫视,确定四下无人,才挣扎地坐了起来,用身体推了推身旁的芷嫣和剑书。 “芷嫣姐姐,剑书。” 两人睁开双眼,相互支撑地坐了起来,满眸惊恐。 剑书惊慌无比:“小姐,怎么办?” 月桐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你伸手到我腰间,拿出匕首。” 她们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剑书挪向月桐,背着身子伸手拿出匕首,再与芷嫣一人一边把匕首拔出。剑书手拿匕首,小心翼翼地把绑住月桐手的绳子割断。月桐的手松开后,急忙为两人松绑。 三人走向窗边,向外探看。这个地方看似是位处崇山中的山寨,火把满布,人声鼎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极为森严的。 剑书急道:“我们三人就小姐会点武艺。我们一起冲出去,我俩掩护小姐逃走。小姐夺下一匹马冲回去。” 月桐摇摇头:“满山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没冲到马厩就会被抓回来的。” 剑书有些泣声:“那如何是好?” 月桐仔细地环视四周,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时是一定跑不掉。只能等夜深时,他们的防备松懈了,才有机会。” 剑书急道:“他们刚刚说要除掉少庄主。小姐一定要逃出去提醒少庄主小心。” 月桐看回篷内,除了一张榻和榻前一个简陋的木架,就什么也没有。她把匕首放回腰间,沉凝地坐在榻上。 敏达等人再进帐篷时,月桐三人已经重新把手脚绑好,躺回榻上。 “昭武月桐?”敏达眼中浮起惊艳之色“三年多前让你逃了。你终究还是落在我手上。” 月桐冷冷地瞪向他,默不作声。她的目光转而落在敏达身旁一名灰衣中年男人的断掌上。月桐隐隐生出寒意:陶重! 陶重笑道:“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单于一定爱不释手。” 敏达细细地打量月桐:“当初右贤王大破月氏时,没能把月氏王后生擒,单于为此忿忿难平。单于这些日子身体欠佳,把月氏公主送上,单于定会精神大振。”他的目光转向芷嫣和剑书“这两个女子倒是很合我意。” 陶重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男子大步上前,拉起芷嫣和剑书。 “将军请稍候,待她们梳洗完毕,就送到将军帐中。” 月桐大惊,挣扎而起,冷不防冲上前,把两名男子撞开,大吼:“你们别碰我姐姐。” 敏达一手把她扯起,托起她的下巴,冷眼凝视她:“我要碰,你又能怎么样?” 月桐直视他,无畏无惧:“你不是要把我送给单于吗?你敢对我不敬?” 敏达眉目一紧,冷冷地扯起嘴角:“单于的女人多得是,你再美也只是件衣裳。单于穿厌了自然会把你丢开。到时,我奏请单于把你赐给我,我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一手把她推倒在榻上,伏身压在她身上,□□而起:“不过现在,让我先尝几口。” 看着他靠近的脸,月桐惊叫地挣扎:“放开我,你这个禽兽!” 芷嫣冲到敏达身旁,胸脯伏在他的背上:“妾身愿意好好伺候将军。将军何必用强的,扰了兴致。” 感到背上的温热柔软,敏达侧脸看向芷嫣,淫猥地笑起:“你倒是很明理。” 芷嫣向他妩媚一笑:“小姐生性泼辣,将军怎能尽兴?不如,今晚就让妾身好好服待将军吧!” 敏达站起把芷嫣搂入怀中,恣意大笑:“好,就看你今晚如何让我尽兴。” “芷嫣姐姐!”月桐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惶然地叫起。 芷嫣回看她一眼,眼中凄凄清清,她用口形说了一个字:逃。 这个字如一只箭,射入月桐的眼眸,激起了滚滚的泪花在颤栗中纷飞。 月桐和剑书躺在榻上。帐中的油灯灭了,帐外的喧嚣静止了。微弱的月光从窗户透入,月桐看见剑书眼中闪动的泪光。 月桐松开虚绑的绳子:“剑书,别哭。我们一定会逃出去,找四哥哥为芷嫣姐姐报仇。” 剑书含泪点头。 “帐门外有两个人守着,我们要把他们引进来,出奇不意的把他打倒。” “他们是两个男人,我们怎样把他们打倒?” 月桐看向剑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剑书坚定地点点头。月桐拔出匕首向木架走去。 ☆、第45章 黑风寨 黑风寨!萧逸之陷入了沉思。 萧念之道:“黑风寨绝不敢与鸣月庄作对。陶重身后一定有人。” 萧慕之急道:“不管有没有别人,月桐和芷嫣在黑风寨,就要去把她们救出来。发信给黑风寨附近所有的马盗,攻上寨去,把人抢回来。” “三弟,你冷静点!他们掳走月桐,可能别有用心,要小心中计。”萧念之道。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你不知道黑风寨是什么地方?” 萧念之脸色沉了下来,艰涩地道:“芷嫣已为人母,月儿和剑书是未出阁的女子。” 萧慕之猛然会意,他看向焦虑却又冷静的萧逸之和萧念之,一脸惭愧。 仆人匆匆而入,递上一个布袋。萧逸之打开,是月桐的玉佩和一张布帛:“明日辰时,萧逸之一人前来黑风寨商谈。多一人,太傅小姐少一根手指。萧逸之逾时不到,太傅小姐人头落地。” 萧念之眉头紧锁:“果真是黑风寨。他们掳走月桐就是为了把四弟引出来?黑风寨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向只求财。他们为何会突然想对付四弟?”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若游从怀中拿出令牌,递给萧慕之:“慕儿,你亲自去汉北军军营,找李勇校尉,说黑风寨与匈奴勾结,意欲突袭汉北军,请他派兵前往黑风寨围剿。” “爹认为是匈奴在背后指使?”萧逸之问。 萧若游面容沉冷,微叹道:“是匈奴就算了,只怕是还有别人。” --- “救命啊!小姐咬舌自尽啊!” 帐外的两名守卫冲入账中,看见月桐唇上有血迹,闭目倒在榻上,大惊地上前扶起她。突然,“砰”一声,一名守卫应声倒地,另一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月桐用绳子勒住脖子。剑书一挥手,手上的木棒打在他的脑袋上,守卫立即昏倒在地。 “快,换上他们的衣服。” 月桐用匕首把过长的衣裳割短,再拿下了两名守卫身上的大刀,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自己和剑书脸上。 月桐掀开帐帘,向外张望片刻,确定四下无人,拉住剑书,急步走出。 山寨大部分的火把已经烧尽,余下的火焰把树影照得如狰狞的獠牙。月桐边眼观四方,边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狂跳,不疾不徐地向马棚走去。 一个打着哈欠的男人走过,瞄了她俩一眼,摇晃地走开了。月桐咽了咽口水,把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压回原处,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个还亮着光的帐篷,两人曲着身子沿帐篷边前行。 “萧逸之真的会来?” 声音在静谧的深夜特别响亮。月桐心一抖,戛然止步,把耳朵贴在帐篷上偷听。 “会!那个月桐是他的心上人,为了她,什么龟兹,乌孙公主他都不要,只是一心要娶她一人。几个月前,龟兹王派出的刺客误伤了她,萧逸之就派人把刺客找出来,每人身上砍了上百刀,十倍奉还。龟兹王还因为此事,亲自向他赔礼道歉。你说,他会不会来。” 月桐和剑书不能置信地对视一眼,四颗眸子中尽是怆惶。 “他来了,大公子打算做什么?” “他上山后,敏达就可以派兵攻山,顺势放火。火烧黑风寨,萧逸之葬身火海。没了一座黑风寨,我可以给陶爷十座山头。我若坐上少庄主之位,北地郡至长安一带的营收一半归陶爷。” “好说,好说!” 月桐向剑书使了眼色,要她继续前行。剑书的脚步还没迈开,身后就响起叫唤:“你们两人在这做什么?你们是管哪个帐的,不知道寨主的帐不能停留吗?” 月桐压着嗓子:“小的是新来的,不懂规矩。马上离开。” “等一下,你们是谁的手下?怎么个子那么瘦小也找来。” 第33节 月桐握紧大刀:“是老乡介绍小的来的。今日刚到,还不知道在哪位爷手下办事。” “你们转过身来。女人一样的身材,也来黑风寨混?” 月桐靠在剑书身旁,低语:“你快跑去马棚,去给四哥哥报信。” “小姐快走,我拖住他。” “你打不过他,快走!不然我们一起走不了。” “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给我转过来。”男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月桐一手把剑书推向前,转身,挥刀向男人砍去。男人震惊中一个闪身避开,吆喝:“来人啊,有奸细。” 月桐边挥刀边向后退,余光瞄到剑书跑到了马棚,拉出一匹马。此时,守卫已汹涌而至。月桐一咬牙,向马棚另一边飞奔而去。 ---- 月桐全身被牢牢地绑在一棵树旁,陶重走来,皱眉看了她一眼,向身旁的守卫厉声道:“怎么回事?两个女子你们都守不住?” 一名守卫呈上月桐的匕首:“陶爷,这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 陶重接过扫了一眼,把匕首放入怀中:“另外那个女的呢?” “她上了马向山下跑去,三爷已经追去。” “把她带回帐去。用铁链绑好了。她要是再跑,你的人头就别要了。” 早上,芷嫣去到月桐的帐篷时,看见她全身被铁链绑住,躺在榻上,眼中尽是震惊和痛心。她对守卫道:“将军吩咐我带些早膳给小姐,请把小姐身上的铁链解开吧。” “不行。陶爷下令,任何人也不能把铁链解开。” 芷嫣无奈地走去,把月桐扶起。拿过一个水袋,喂她喝口水,再把馒头放在她嘴边:“小姐,吃点吧!” 月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芷嫣脸色惨然地为她擦拭脸上的尘土和血迹,在她耳边低声问:“剑书逃出去了?” 月桐怅然道:“不知道。” 帐帘掀起,两个守卫把剑书扔了进来,随后而至的是陶重和敏达。陶重冷冷一哼:“你当我黑风寨是什么地方,这么轻易就能逃出去?” 剑书双目紧闭,满身是血,背上还插着一只箭。 月桐惊道:“剑书,剑书!求你叫大夫来给她医治。” 陶重冷笑一声:“医治?没把她射死算是便宜她了。” 芷嫣默默地走向敏达,柔情万种地看着他:“将军,剑书也算是位美人,而且在鸣月庄练就了一身才艺。这样一位美人死了岂不可惜。留下条命,日后好好伺候将军岂不更好?” 敏达淫-淫-笑起,捏了捏她的下巴:“那你要好好教她如何像你一样服待我。” 芷嫣娇羞地微垂首:“将军喜欢妾身,妾身心里欢喜得很。妾身身世飘零,能得将军收留,就只愿好好伺候将军。” 敏达满意地笑道:“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女人。”他看向陶重:“叫大夫来看看这女的。” 敏达慢慢向月桐走去,深深地凝视她:“你想逃?”他的手一挥,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月桐霎时眼冒金星,嘴角渐渐渗出血丝。 芷嫣急忙上前,挽住敏达的手臂:“将军何需动怒?让妾身陪将军喝杯酒,为将军唱首曲子,消消气。” 芷嫣顺势坐在榻上,为月桐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眼中有隐隐的雾气,浓浓的怆凉。 敏达一手把她揽起:“来,陪本将军爽快爽快。” 月桐双目瞪起,泪珠似油,点燃眸中的火焰。芷嫣回望,暗暗地摇头,用口形说:“没事。” 芷嫣的身影柔弱无助,为她,却无悔地步入狼巢虎穴。 敏达等人离开不久,大夫来为剑书查看。给她上了点药就要离去。 “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头也不回:“箭伤不轻,幸好没射中心肺。用了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大夫,你行行好。把她抱到我身边,让我看看她。求求你!” 大夫止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息,把剑书抱到月桐身旁:“姑娘,你既然被抓进了黑风寨,就算能逃出来,名节也全没了。还不如就顺着点,把寨主哄开心了,还能过上点好日子。” 月桐看着剑书惨白的脸:“你是名大夫,难道不应该济世为怀,救助他人。” “济世为怀?肚子饿时,谁来济我。”大夫冷冷一哼,转身离开了。 芷嫣再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再一次请求守卫为月桐松绑,还是被拒绝了。她只能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喂月桐吃饭。芷嫣靠得很近,月桐也特意咀嚼得很响。 “少庄主派人送信来,说明日辰时会亲自前来,但要他们证明你平安无恙。” “他们打算怎么证明?” “他们要我下山去见少庄主。” 月桐怔住了,靠在她耳边:“一定要让他知道山上有匈奴兵,这一切是大公子在背后指使。” 芷嫣脸色大变:“大公子?” 月桐贴在她耳边低语,芷嫣忙不迭点头。也在此时,一只簪子悄悄地放入月桐手掌中。 夜色深沉,月桐闭目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看守她的两名守卫早就靠在帐边睡着了。月桐的手在身后不断用簪子插入铁链上的锁,也不知试了多久,听了一声微微的“咔嚓”声,月桐紧绷的喘息终于稍稍松了下来。 月桐躺在榻上叫唤:“大哥,我饿了,可以去给我弄点吃的吗?” 睡得东歪西倒的两名守卫迷糊地醒来,对视一眼,一人推了另一人一把,那人只好走出帐外。 月桐在榻上扭来扭去,娇嗲地叫唤:“大哥哥,我的身子好痒啊!你能帮我挠挠吗?” 守卫愣了愣,咽了咽口水。 “求求你了,大哥哥!”月桐的声音更娇柔,眼神又妩媚又难奈。 守卫站起来,向月桐走去:“哪里痒?” “腰,腰那痒。” 守卫的喉咙微微抖动,俯身伸手向月桐的腰探去。月桐猛地伸手把铁链绕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扯住。守卫叫不出声来,拚命挣扎,月桐紧扯不放,坚持了好一阵子,守卫终于昏倒了。月桐急忙爬起,跑到帐帘边向外张望。 初起的晨光照不亮婆娑的树影,照不明山寨的黑暗。月桐看向依旧在榻上昏睡的剑书,眉眼绷紧。她咬紧牙关,伏身向外潜行。 ☆、第46章 识破 晨光穿过山巅,照亮了萧逸之和林渊一行几人前行的路。 来到了黑风寨山底时,陶重已带上芷嫣在山下等待。 “少庄主。”陶重高声叫唤“几年不见,少庄主更见英姿飒爽,气派非凡。” 萧逸之跨下马:“月桐呢?” “小姐在山上好好作客呢!对不对,芷嫣姑娘?” 芷嫣道:“少庄主,小姐很好。昨日在帐中小姐看见一只癞蛤-蟆跳进酒杯,笑了好久。” 萧逸之微微一怔后,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陶重道:“少庄主,这样你可以安心上寨了。” 萧逸之细想一瞬后道:“陶爷,无论大哥答应你什么,我可以加倍给你。” 陶重脸色大变,怔了片刻,心虚地“哼哼”两声:“少庄主说的,陶某不明白。” “我是生意人,陶爷也是。只要陶爷开口,我没有付不起的价。但大哥答应的,他就未必给得起。” 陶重沉凝地注视他:“少庄主难道不会记恨我绑走了你的心上人?不会想十倍奉还?” “陶爷只是受人所托,只要月桐平安无恙,我保证不会追究。只是,月桐若有什么损伤,不管是何人,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把他捉回来,或者,买回来。” 陶重的脸色越来越沉。 “若我有任何损伤,能坐上少庄主之位的只会是我三哥萧慕之,而绝不会是大哥。大哥若真有本事,少庄主之位他早就坐上了。” 陶重垂首沉思时,萧逸之继续道:“陶爷若把月桐交还,我不仅既往不究,还要多谢陶爷。此事让爹看清大哥的野心,鸣月庄不会再有大哥容身之地。陶爷助我把大哥除去,我会把北地郡一带生意营收全部交给陶爷。” 陶重蹙眉看向一脸淡定的萧逸之,眼中尽是犹豫不决的闪烁。 萧逸之从容道:“汉北军已经在前来黑风寨的路上。陶爷,敏达将军带了多少兵马?比得上汉北军一万大军?” 陶重失声叫起:“你怎么知道敏达……” 萧逸之沉冷道:“陶爷,大哥利用你除掉我,敏达利用你掳走月桐。他们在暗你在明,你不仅得罪了鸣月庄,更得罪了大月氏。大汉你待不下;去到匈奴,就算敏达想保你,匈奴单于也不会为了你放弃鸣月庄每年的进贡。去到西域,大月氏饶不了你。你若不回头,天大地大,也不会有你容身之所。” 陶重眼眸渐渐透出了惶恐。 萧逸之道:“此时回头还为时不晚。把月桐带下山,就说我一定要看见月桐才肯上山。” 林渊突然奔前来到萧逸之身旁,急切道:“少庄主,快看,山上冒烟了。” 陶重看见山上飘起的浓烟,双眼怒瞪:“不可能,他们这么快就放火。” 萧逸之怒视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火?” “等,等你上去再放。” 萧逸之眼眸一震,失声呢喃:“月儿!”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竹筒,用箭射向天空,一道红烟冲天而起。 “陶爷,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月桐平安,你就会平安。” 浓烟袅袅而起,在晨曦绚红上蒙上一层诡谲的黑影。 不久,身后就传来震耳的马啼声,几百名骑士飒飒而至。 鲁爷骑马而至:“少庄主,要攻寨吗?李勇校尉的大军一个时辰后会赶到。” 萧逸之看向陶重:“山上有多少匈奴兵?” 陶重妥协一叹:“五千。” 浓烟开始从山上不同地方飘出,山上渐渐传来了吆喝声。 萧逸之跨步上马:“不等了,冲上去。” 鲁爷拉着马去到他身旁:“少庄主,请在此等候。属下会把小姐救出。” 萧逸之遥望山上滚滚黑烟,剑眉如山峦重重地压在鹰眸上:“火是月儿放的。她在提示我。” 三年前,在燕王府时的那场大火突然跃入他的脑里。萧逸之的手一紧,马鞭重重地打在马,马一声嘶叫,飞奔向前。 第34节 --- 山寨上已是浓烟满布,兵慌马乱。 敏达围上了湿面巾,大叫:“快去把那女的找出来。” 萧胜之看着满寨的慌乱,忿恨难平:“将军,那妖女放了火,萧逸之一定有所警惕,恐怕不会上山了。” 敏达扫了他一眼,狠狠道:“捉到那女的,我把她吊在山上,我看他来不来。” “那妖女狡猾得很,铁链都绑她不住。将军再抓到她时,可要小心些看管,别让她又逃了。” 敏达脸色沉了下来。三年多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敢护住哲安跳下山崖。 月桐推倒一个酒埕,把它推到一棵树旁,爬了进去,再把埕盖虚掩。脚步声,吆喝声在埕外喧嚣,月桐却能听到自己奔腾的心跳:四哥哥,你千万别上山,千万别上山。 “找到了吗?” 月桐身子一震,是敏达。 “还没有!” “去把那个中了箭的丫头带来。” “回将军,那女的,也不见了。” 月桐轻吁了口气。放火不久后,她趁乱潜回了帐篷,把剑书抱出放进了一个酒埕。 “将军,马棚的马没少,她一定还躲在山上。属下一定把她搜出来。” “将军,有兵马冲上山来。” “什么兵马?多少人?” “看起来像马盗。大概五百人,已经去到山腰。” “布防!” “将军,一定是萧逸之的人。他看山上起火了,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他一定不知道将军在寨里。他来,正好来个瓮中之鳖。” 月桐攥起拳头,萧胜之! 脚步声远离了。月桐推开埕盖,偷偷地向外探望后,慢慢地潜伏而出。她用炭灰把脸摸黑,向喧哗的人群跑去。 “怎么回事?要打了吗?” “匈奴兵在那布箭阵,人一冲来就射成刺猥,我们哪还用打。” “不打就好,听说鸣月庄的马盗很勇猛。” “再猛也比不过匈奴兵。” 月桐向山下眺望,大队人马在滚滚尘埃中隆隆而上,山腰的树林里已满布挽弓以待的匈奴兵。 月桐回头看向马棚,蹙起眉头冲了过去。 ☆、第47章 惊破苍穹 “快闪开,马失控了。”一群尾巴着火的马嘶叫着向山下冲去,没多久就跑到了山腰。 山腰的匈奴兵大惊地纷纷躲避时,一把清亮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快走,有匈奴兵埋伏!” 月桐骑在马上尾随马群,挥鞭击打马只向树林的匈奴兵聚集处奔去。 “月儿!”一把激昂的声音震天而起。 “四哥哥,快走,快走!” “放箭!”吆喝声后,箭群从山腰疾飞而下。 林渊手举盾牌护在萧逸之前面,不一会儿盾牌上已插上好几支箭。 “少庄主,这样的箭阵,我们攻不上去。”林渊急道。 萧逸之双眼冒火地看向山腰处飞扬的烟雾和沙尘,一字一顿道:“攻不上也要攻。” 敏达骑马赶到山腰,看见月桐的马在树林中穿梭,嘴角冷冷地牵起。他引弓一射,一只箭疾飞而去,射中了月桐的马。马只应声而倒,月桐重重地摔在地上。 “停!”敏达叫停的引弓的士兵,把被士兵捉住的月桐拉过来。 “萧逸之,你看清在我面前的是何人?”他把大刀架在月桐的脖子上“你想留住她的脑袋就一个人上来。” “四哥哥,别上来。” 啪,敏达重重地打了月桐一个耳光:“我数到十,你再不上来,这小美人就人头落地。” 萧逸之紧紧地攥起拳头,突然陶重拉马而上,举刀指向萧逸之:“快走。” 萧逸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陶重的眉头一挑,用口形道:“我会保小姐平安。” 萧逸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和陶重策马向前。两人在敏达面前下马,陶重的刀架在萧逸之身上,慢慢向敏达走去。 “将军,我不负所托,还是把萧逸之引上山来。” 敏达哈哈笑起:“好!捉住了大月氏公主和鸣月庄少庄主,单于一定重重有赏。” 陶重向敏达俯身行礼:“一切都是将军的功劳。”话音未落,他的刀一挥,打在敏达刀上,大刀震离了月桐的脖子,月桐猛地攥拳向敏达的腰间重击而去,再反身逃离。 陶重就在此时跨前把大刀架在敏达的脖子上:“将军,这赏,我还是找鸣月庄要吧!” 敏达不能置信地怒瞪着陶重:“你敢背叛我?” 陶重的手轻轻一抖,旋即震定下来:“汉北军就在山下,将军,你无路可逃了。我只是识时务而已。” 敏达看向把月桐紧紧地拥在身边的萧逸之,眼中的火渐渐冷了下来。 萧逸之看向敏达:“汉北军一万大军已经在山脚下,你不想损兵折将,就叫你的兵,放下武器。” 敏达冷冷扯起嘴角:“你不敢杀我的。” “我的确不会杀你。三年多前你让大月氏公主逃了。三年多后,你又因为大月氏公主而被擒拿,若这消息传出来,右大将军还有何颜面在匈奴立足?” 敏达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绷起如铁般的拳头,向山林怒吼:“放下武器。” 此时,林渊等人已冲上山来,牢牢地绑住敏达,树林中的匈奴兵也毫无悬念地都放下手中的弓箭大刀。一场如箭在弦的硬仗在轻描淡写间,偃旗息鼓。 终于,卸下心头大石的月桐急道:“四哥哥,剑书还在山上。我把她放在酒埕里,快去……“ 萧逸之深深地注视她。她脸上的指痕,她眼中的血丝,像千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心头。 他展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在她的耳边颤声的呢喃:“月儿,月儿……” 月桐的心震住了,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四哥哥,我没事。剑书受了伤,要快去救她。” 萧逸之松开手,指点林渊上山救人后,拉住月桐同坐一骑,慢慢地走下山。 “芷嫣姐姐有没有说癞蛤-蟆跳到杯子的故事?”月桐不解地问。 “有。” 月桐回过头,嘟起嘴:“你没听懂?三年前在燕国鸣月庄,我把你大哥踢到湖里,笑他是癞蛤-蟆。之后敏达来了,向你要杯子。” 萧逸之微微笑起:“我听懂了!” 月桐愕然地蹙眉嗔道:“听懂了你还上山。山上有匈奴兵。” “就算是阎王爷在,我也会上山。” 月桐呆愣地看着他,突然想起萧胜之的话。 “那个月桐是他的心上人,为了她,什么龟兹,乌孙公主他都不要,只是一心要娶她一人。”她悄悄地转过身,心跳得七零八落,失去了方向。 萧逸之的双手把她环抱得更紧,他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拂过,轻柔似风,却吹乱了满心涟漪。 “你,大哥……”月桐再也忍受不了雷鸣般的心跳,扯开话题。 “我会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爹,爹会处置他。” “他一心要取你性命,你要小心!” “有很多人想取我性命,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别担心我。真的有危险,顾好自己,别为了我去点火烧山。” “我怕你真的上山,中了他们的圈套。” 萧逸之的手一紧,低下头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月儿!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月桐的脸像是烧了起来:“四,四哥哥,我,心里……”突然她看见一道闪闪银光从人群中疾飞而来。 “小心!”她振起双臂,挡住萧逸之的身体,一只银镖射入了她的左肩。 “月儿。”萧逸之一个翻身把月桐抱下马,看见银镖没有打中要害,暗暗松了口气,向身旁侍卫道:“快把刀伤药拿来。” 发镖的人很快被人制服,扭了过来。萧逸之剑眉锁起,这人是萧胜之的守卫。 “萧胜之在哪?” 被俘的守卫无视他,沉默着。 “你攻山之前他在山上,就算是逃,也一定没逃远。”月桐捂着伤口,恨恨道。 “他最好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落在我手里,让爹痛心为难。” 林渊拿来了刀伤药。萧逸之拿住银镖,有恼有疼地叹了口气:“才刚说你要顾好自己,你就来帮我挡镖。” 月桐垂首嘟嚷:“为你挡了镖还要被埋怨。” 萧逸之无奈地摇摇头:“忍着点!”他的手一用劲,银镖拔出,血从伤口流出,在灰白的衣裳上晕上一层黑迹。萧逸之大惊失色:“镖上有毒。” 马,狂奔着,卷起一片漫漫黄沙。黄昏的余晖下,黄沙如阎王撒出的一片如影随行的网,不小心陷入其中,万劫不复。 月桐依偎在萧逸之怀中,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胸瞠上,像是飘浮在云端。 “月儿,别睡,很快就到长安,林士德一定有解药。”萧逸之叫唤着。“月儿,你不是一直想见康哥哥吗?你不要睡,回到长安,你就会看见他。” 月桐勉强撑起眼皮,低声问:“康哥哥在长安?” “你别睡,去到长安就知道,好吗?”萧逸之的声音颤抖着。 “好!”声音绵绵远远,像捉不住,握不牢的清风。 马冲入了长安城,惊慌的马蹄声震破了长安大街的寂静。萧逸之冲到鸣月庄门前,把月桐抱下:“叫林太医!快。” 林士德为月桐仔细查看伤口和把脉,不发一言,脸色却越来越沉。 第35节 “怎么样?”萧逸之看着已快昏迷的月桐,焦急得无法按捺”怎么还不去煎药?” 林士德站起,重重地吐了口气,一脸痛楚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萧逸之盯着他闪烁的眼,猛地捉住他的双臂:“你一定有解药的。你一定有解药的!” “逸之,有什么话要对月儿说,快说吧!” 房中所有人都震慑得无法反应。萧若游和萧念之惊愕地看向月桐,再看萧逸之。萧逸之把月桐拥在怀中,面容中一丝一缕地透出绝望。 月桐微微地睁开眼,虚弱地问:“康哥哥呢?” 萧逸之拿把她的手,放在脸上,从额头抚摸而下,颤声道:“天庭饱满,双目圆大,鼻梁高挺,唇瓣丰厚。” 月桐尽力地睁开双眼,扬了扬嘴角:“你,果真是,康哥哥。” 泪水从萧逸之的眼眶中滑落:“我是康哥哥!” “你,骗我!”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骗你。”萧逸之勾起她的小指,哽咽着“我带你去西域,去幽州,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你,答应,我,一件事。” 萧逸之点点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好好,活下去。” 萧逸之摇头,泪花在油灯光下纷飞如雨:“你去哪,我去哪!” “我会在,月亮上,陪,着……” 声音飘渺而散,像严冬前最后一缕温暖。 “月儿!!”嘶嚎声惊破了穹苍。乌云飘然而至,遮盖了月华,遮蔽了星光,把人间拢入无穷无尽的寂黑。 “为什么?林士德,你为什么骗我?什么天地尊荣,什么一国之后?你根本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嚎叫声,痛哭声把黑夜的寂寥捣成了支离破碎,留下一片片肝肠寸断。 ☆、第48章 鬼? “四弟还是这样?”萧慕之站在房门外,看着枯槁的萧逸之坐在榻边,形如雕像。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躺在榻上的月桐,双眼中除了她的身影就只余下一片虚无。 萧念之摇头悲叹:“他还能怎么样?” “他之前自言自语什么一国之后,什么骗人,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林太医算出月儿的命格,说她命中注定是一国之后,天地尊荣。四弟这几年东奔西走,把鸣月庄越做越大,为的就是担得起‘天地尊荣’这四个字。” 萧慕之诧异地看着他。萧念之凄然道:“谁知他把鸣月庄做大了,月儿却走了。什么一国之后,天地尊荣都烟消云散。他做那么多,为的是把月儿留在身边,却错失了仅有的三年。”萧念之的喉咙哽住了,泪珠在眼眶中摇晃。 萧慕之黯然道:“如此奇女子,上天怎忍心这快招回?” 萧念之微微垂首,用衣袖印了印双眼:“这一坎,四弟很难跨过。这些时日,庄里的事,你要多担待些。” 萧慕之轻嗯了声:“可是,三天了。月儿总不能一直放在那,总要入土为安。” “随他吧!” 萧念之撑着拐杖,神伤地慢慢前行。走到剑书的房间。林士德为她疗了伤,她虽然还没醒,却已无生命之虞。 他在榻边坐下,轻轻地拿起剑书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剑书,只要你醒来,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月儿走了,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失去你。” 他凄凄一叹:“四弟很后悔。他这几年东奔西跑,为的是把鸣月庄做得富可敌国,为的是一道签文。如果他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他一定会每日每夜都留在月儿身旁,不离开她半步。你每日每夜留在我身边,我却傻得要把你推开。月儿独自冒险跑去北地,为的是不让我做一件抱恨终身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她,她就……” 温热的泪水滑落在她的手背上,如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剑书的指尖动了动。萧念之的身子一震,轻唤:“剑书。” 剑书慢慢地睁开眼睛,迷蒙中视线所见是一张泪水纵横的脸。 “二少爷。” “剑书!剑书!”萧念之伏身,亲吻在她额头上,脸颊上,最后,温唇上。 “这辈子,你都要陪着我。” 他的泪水滴过她的脸庞,和她眼中渗出的泪珠交汇。闪烁夺目,如黑夜中一颗最明亮的珍珠。 --- “逸儿还是不让人碰月儿?”萧若游问。 宋管家叹息地摇头:“四少爷说小姐的身体还是暖的,小姐还没死。” 萧若游细想片刻:“给他下点迷雾,让他好好睡睡。把小姐放入棺木。我们总要把人交还给太傅大人。” “是。” 萧若游,萧念之和萧慕之走入房间时,萧逸之已经被迷雾迷倒了。宋管家命人把他抬回房去。 萧慕之看着月桐,叹道:“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一样,脸上竟然有血色。难怪四弟放不开。” “林太医已经确定她脉搏心跳全无。宋念,把月儿放入棺木,明日我亲自送回太傅府。”萧若游悲恸地深叹:“月儿是因为鸣月庄而去,我,愧对太傅大人。” “爹!那,大,……”萧慕之说得咬牙切齿,“哥”字再也说不出来。 萧若游的脸色冷了下来:“我没有大儿子。鸣月庄也不会再有大公子。慕儿,逸儿不是三五天就能振作起来,这些日子,你就留下,帮你二哥处理庄中的事务。” “芷嫣留下,我也会留下。” 萧若游肃然地注视他:“你可以娶她为妾。” “我要娶她为妻。” “三弟!”萧念之掠见萧若游眼中的火,急忙拉住萧慕之“这事,以后再说。四弟这样,你总不能就一走了之。” 萧慕之闷闷又忿忿道:“我去看看四弟。” 月桐慢慢地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她努力地撑起身子,头就“砰”撞了一下。 “唉哟!”月桐躺了下来,双手向上推“好重!” 她举起双腿双手用力地往上顶,上面的盖子被顶开了,”砰”一声掉在地上。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她被刺得睁不开眼。缓了好一阵子,月桐才能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棺木里。 “我,死,了!”月桐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为扭了一下手臂,疼得她叫了一声。她皱起眉头:“鬼也会疼吗?” 月桐跳下棺木,走出房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斜挂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月桐喃喃自语:“鬼不怕太阳,还有影子?” 肚子倏地响起一声咕噜,月桐的柳眉蹙得更紧:“鬼也会饿?” 此时应是末时,园子中没有人。月桐在回廊里转来转去,去到了厨房,左手一块馒头,右手一只鸡腿,边吃边向正堂走去。 “月儿在哪?”是萧逸之的吼叫声。 “四弟,你冷静点。”是萧慕之的声音。 “月儿在哪?你们把月儿藏在哪?” “月儿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是林士德的声音。 “她,她的身子,还是暖的。她,没死,她,没死!”萧逸之颤声地嘶吼。 “逸之,月儿中的毒,无药可解!她没了心跳,没了脉搏,难道我说的话你也不相信?逸之,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她真的已经死了,她已经……” “鬼啊!”一声丫头的尖叫声后,就是卟通的倒地声。 在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了房门,落在门外的月桐的身上。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让人目眩神迷。 月桐满口馒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双眸眨眨,疑惑道:“你们看得到我?我怎么以前没见过鬼呢?” 众人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却再无任何反应。 月桐咬了口鸡腿,含含糊糊地道:“原来看得见,听不见?唉,好渴,有没有水?”她看见案几上的水杯,急步走上去,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呯”一声,门外的小茹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惊吓的脸上泪水哗哗直下,她飞奔向月桐伸手把她牢牢抱着,大叫:“小姐,你回来了!小姐,你没死!上天有眼,上天有眼。” 林士德无法置信地喃喃:“她明明……不可能?不可能?” 萧逸之急步冲向月桐,一手把小茹推开,把月桐紧紧地揽入怀中。两个身子紧贴一起,月桐感觉到他无法自持的颤栗,萧逸之感觉到了她热烈的心跳,卟通,卟通。 林士德回过神来,走向两人,拉起月桐的手腕,端详月桐的面容,细细地把脉。过了半晌,林士德问:“月儿,你以前有没有中过毒?”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我没有中过毒,但被毒蛇咬过,那一次也差点死了。”她扭了扭身体”四哥哥,你,抱得我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萧逸之微微地松开手,泪水无法自控的汹涌而出。穿过晶莹的泪珠,月桐的脸闪闪如梦。他低下头,吻在她油滋滋的唇上。是肉的味道,是凡尘的味道。 月桐坐在榻上,任林士德彻底检查。林士德深重地,却又欣喜一叹:“真是天命啊!你体内的毒没了。看来是你之前中的蛇毒将你的毒解了。” “那,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的确死了,但,又活过来了!”说到此,林士德看向百感交集的萧逸之“庆幸的是逸之不让人把你放入棺木。若下葬了,你就算活过来也没用。” 月桐撅嘴:“你们最后也把我放进棺木。” 萧若游忙道:“逸儿一直守着,不让带走你,是我命人下了迷雾把他迷倒,才把你带走放入棺木的。是干爹爹不好。” 林士德脸有汗颜:“最该怨的是我。你身子还暖着,我就该知道事有蹊跷。” 萧若游感怀道:“真是上天庇佑。”他看见萧逸之紧握着月桐的手“月儿,你梳洗一下。待会逸儿送你回太傅府。太傅大人和夫人都病倒了。” 月桐和萧逸之坐上去太傅府的马车。马车的帘子一放下,萧逸之就把月桐搂入怀中,在她的耳边喃喃:“月儿,月儿………” 月桐脸庞微微发烫:“你,就是康哥哥。那你为什么骗我?” 萧逸之沉默片刻,轻轻一叹:“对不起,是我,太傻了。” “那康哥哥给我的信是谁写的?” “也是我写的。我请二哥为我抄写一遍。” 月桐瞪大双眼,无法置信:“二哥哥也骗我!” 萧逸之急道:“是我让他瞒着你。” “为什么?”月桐的星眸里满布阙疑。 千言万语困在错落无章的网中,万般细绪哽在患得患失的心间。萧逸之把她紧拥入怀:“我以后,慢慢对你说。” “那,你以后还骗我吗?” 萧逸之直起身子,直视她明亮的眸子:“绝不会!” 月桐的眼珠子转了转:“如果还骗呢?” 第36节 “我一辈子任你罚!” 月桐嘟嘴道:“你还说过一辈子让我欺负。” 萧逸之轻吻在她的额头上:“我这辈子,任你处置。” ☆、第49章 月娘子 芷嫣静静地坐在榻旁,唱着曲子哄巧儿入睡。巧儿睡着了,她的泪滑了下来。 那天萧慕之和李勇校尉赶到黑风寨,把敏达捉住后,敏达狂妄大笑:“萧三公子,这就是你的女人?你这女人在榻上真是风情万种,你艳福不浅啊!” 与芷嫣共骑一骥回长安时,他的双手环搂着她,静默无语,但他剧烈的心跳,沉重的喘息比任何言语更能宣示他的狂怒。 月桐假死的三天,鸣月庄凝固在悲痛中。萧慕之来回奔走在太傅府和鸣月庄之间,还要代萧逸之处理庄里的事务,愤怒悲痛被繁忙推到了一个角落。只是敏达的狂语在庄中无声无息地蔓延,侍女仆人的窃窃私语总会不期然地撞入芷嫣的耳中。 “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还被别的男人睡了,三少爷怎么还要她?” “你没听那匈奴大将说,她在榻上风情万种,男人哪有不喜欢的?” “那她进得了萧家的门吗?” “老爷还算给三少爷面子,让他娶她为妾。只是三少爷坚持要娶她为妻,几乎和老爷翻脸。” 芷嫣拭了拭眼泪,转身走向案几,把油灯吹灭。夜幕里飘过一片云,把仅有的星光遮掩了。芷嫣默默地坐在案几旁,隐没在无边寂黑里。 月桐挂念芷嫣和剑书,翌日又来到鸣月庄。去到芷嫣的房间时,看见芷嫣正在收拾东西。 月桐诧异道:“芷嫣姐姐,你要走?” 芷嫣淡淡地点头:“嗯,我要回钱塘。” “和三哥哥一起?” 芷嫣摇摇头:“我和巧儿回去。” 月桐不解:“为什么?” 芷嫣凄清道:“他已经在我身上虚耗太多光阴,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子。” 月桐柳眉蹙起:“你们怎么总说什么配不配?二哥哥如此,芷嫣姐姐你也如此。三哥哥真心喜欢你,你也真心喜欢三哥哥,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芷嫣看向她,无奈轻叹:“小姐是位尊贵的公主,我,只是名寡妇。云泥之别,小姐岂会明白?” 月桐双瞳微震:“如果姐姐也是位公主,你就不会再说配不上三哥哥了。” 芷嫣哑然轻笑,笑中有浓浓的凄怆:“小姐不仅尊贵荣华,更能绝处逢生。小姐上辈子一定是做了许多善事,深得上天庇护。我此生的命已如此,只求下辈子能好些。” 月桐急道:“若不是姐姐以身相护,我恐怕……姐姐的大恩,我此生难忘。” “我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小姐无需介怀于心。没有小姐的智勇,我也无法逃离狼穴,和巧儿团聚。” 月桐拉住她的手,殷切道:“三哥哥一定舍不得姐姐走。” 芷嫣凄苦地摇头:“我不想让他为难。我留在他身边会辱没他。” 月桐眼眸闪了闪:“姐姐如果不想留在鸣月庄,就来太傅府住些时日,当是我回报姐姐的一点心意。如果姐姐不来,那姐姐心里就是在埋怨我。” 芷嫣急道:“我从来没有怨过小姐。” “那好,姐姐今日就随我回府。” -- “你要芷嫣去太傅府?”萧慕之疑惑地看向月桐。 “她不想留在鸣月庄。这是把她留下的折中法子。更何况,在黑风寨上,芷嫣姐姐是为了救我才……” 萧慕之剑眉骤然压在沉冷的眼眸上,好似压在山峦之上翻滚的乌云。他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敏达!” 萧逸之道:“敏达是匈奴的右大将军,此次被虏,陛下可以用他减少对匈奴的进贡。敏达是万万不能死在大汉。” “四弟,给我一千马盗。敏达一离开大汉,我就要杀了他。” “三哥,敏达一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毕竟,敏达带了五千兵马,一千马盗不足以对付他。” 萧慕之双目冒火:“他回了匈奴,那里还有什么机会能杀了他?” “三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十年?如果敏达糟蹋的是月桐,你还会这么说?”萧慕之怒道。 萧逸之和月桐愣住了。 萧慕之胸腔起伏难定:“四弟,就当是三哥求你。给我一千马盗,别管我做什么。” 萧逸之仍在沉思时,月桐忽然悠悠地呢喃:“其实最想杀敏达的人是我。四年前他从昭武城起一直追杀我,他杀了好多护着我的叔叔,几乎杀了哲安叔叔。这一次又………但是,如果真要和他硬拼,又会有多少叔叔死伤?这些叔叔都是有家人的,他们的家人一定会很伤心。如果硬拼后,还是杀不了敏达,那这些叔叔的血又为了什么而流?” 萧慕之愕然地愣了半晌。心有震愕的萧逸之注视着月桐面容中的不解,隐约中,丝丝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深处萌发。 萧慕之沉重一叹,一拳重打在案几上,指节冒出了血。案几上的茶具碰击摇晃,哐啷地摔在地上,碎片满地。 --- 太傅府。 萧逸之去到月桐房前,就听到小茹在房中又哄又劝:“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就快点把药喝了。” “我为什么总要喝那么苦的药。太苦了,林太医就不能把药弄成甜的?” “林太医说了,加糖会破坏药力,一定要这样喝。小姐,乖,喝完过半个时辰我给你拿最好吃的点心。小姐,你别跑,小姐……” 月桐开门看见萧逸之立在门前,暖暖地看着她,倏地柳眉一蹙,娇怨道:“四哥哥,我不要再喝那么苦的药。我都喝了七天,身上的伤啊,毒啊应该全好了。” 萧逸之把她拉回房中,接过小茹手中的碗。小茹如释重负地道:“四少爷,小姐的药就拜托了。”说完一个急步溜出房间,把房门关上。 月桐撅嘴,无奈地坐在榻上。萧逸之拿着药坐在她身旁:“真的那么苦吗?” 月桐委屈地点头。萧逸之举碗喝下一口,月桐骤然愣住:“你做什么?” 萧逸之一手搂住她的腰,向她的嘴探去,亲吻中,药缓缓地从他口中流入月桐嘴里。月桐瞪大双眼,又作不了声,等她把药吞下去后,萧逸之才松开口。月桐霎时满脸通红,羞涩不已。 “你这小人又欺负我。”月桐想把他推开,萧逸之却紧搂不放。 “不能替你受苦,就陪你一起受苦。”萧逸之柔情道,又喝下一口,吻向月桐。 月桐心头一热,苦入嘴中,却是甜入心底。 就这样一口接一口,一碗药很快就喝完了。喂到最后一口时,萧逸之的唇就不再离开。 “这本就不应该是你受的苦。” “我睡着的三天,你受苦的,比这药苦多了吧!” 萧逸之凝视着她:“所以你要好好补偿我。” “怎么补偿?” “嫁我为妻!” 月桐霍然脸泛潮红,羞涩地垂首,轻咬唇,扭扭捏捏地道:“你,你怎么这样……你不是要找媒婆,向外公提亲的吗?” 萧逸之双手捧起她的脸,双目痴痴地凝视着她,不容置喙地道:“我要你亲口回答我!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月桐避不开他既柔情又坚持的目光,柔声细语:“我愿意!” 萧逸之展臂把月桐搂入怀中,激动地唤道:“萧夫人!” 他深深地拥吻着她。多少日夜的患得患失,梦回千遍;她假死的三日里,生不如死,万念俱灰。千情万绪全融化在这一吻中,融入了血里,骨里。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月相随兮人相惜,盼重逢兮三年期。”萧逸之轻轻地念起“月儿,我等今日等了三年。” “我也等你等了三年。” 萧逸之手一紧:“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再不分开!” 过了良久,月桐轻轻地问:“那我要叫你什么?四哥哥?康哥哥?” 萧逸之笑道:“你以后不是要叫我夫君吗?” 月桐娇嗟道:“我们还没成亲呢!好,我就叫你逸哥哥。” 萧逸之亲了亲她的脸颊:“那我以后就叫你月娘子” 月桐强蹙起眉头:“不可以,我们还没成亲,你不可以叫我娘子。” “月娘子,月娘子,月娘子!”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浓浓的笑意与情意溢满了房间,一句句“月娘子”飘荡而起,散落在房外的院子中,经过的丫头仆人都禁不住窃笑而起。 ☆、第50章 桐院 半个月后,月桐把萧若游等人全请到太傅府。月桐一身月氏王服,雍容华贵,手持金黄绫锦来到正堂。众人好奇地看着她郑而重之地把同是身穿月氏王服芷嫣扶到软垫前跪下。 月桐站在芷嫣面前,展开绫锦,朗声念起:“大寒之地,积雪终年。婷婷雪间,天山雪莲。傲霜斗雪,心似清泉。月氏之福,公主芷嫣。奉大月氏国君元陵王之命,现册封芷嫣为大月氏雪莲公主。” 芷嫣不能置信地望向月桐,月桐把绫锦端正地放在她手上:“芷嫣姐姐,你牺牲自己最宝贵的来守护我最珍贵的,你就是天地间最纯净的雪莲花。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大月氏的雪莲公主。我有的尊荣,姐姐一起享用。姐姐的苦难,我们一起扛。谁敢妄言姐姐一句,我就打他一巴掌;谁敢碰姐姐一下,我就砍他一刀。我昭武月桐,说到做到。” 芷嫣满脸震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已泪盈满眶。 萧若游望着月桐脸上的坚定,神色有愧有忧。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看向萧慕之,只见他的眼眸闪闪发光。 萧慕之声有微颤:“如果我要向雪莲公主提亲,可是要前往大月氏?” 月桐笑道:“不用不用,来太傅府就好。太傅是我外公,也就是姐姐的外公。我在太傅府最讨厌媒婆上门,你的媒婆我却是欢迎至极。” --- 月桐正在房里看简时,小茹步入,笑意盈盈地道:“小姐,王媒婆又来了。” 月桐眉头微蹙,懒洋洋地道:“你去叫外公把她打发走就好了,来烦我做什么?” 小茹扬扬眉:“好啊,我就去和老爷说,小姐请老爷把四少爷打发走。” 月桐蹦了起来:“什么,四少爷?” 第37节 小茹笑道:“对啊,鸣月庄的少庄主,萧家四少爷,上门来向小姐提亲了。老爷说,小姐你再 不出去,就当是不满意这位提亲的公子,直接回绝了。” “别别别,我这就出来。”月桐急着冲出房间,突然又折回“小茹,快,为我装扮。” 小茹掩嘴窃笑:“小姐就那么急着要出嫁。” 月桐轻瞪她一眼,双颊红似桃花。 月桐匆匆去到正堂时,石奋,太傅夫人,萧若游,萧逸之和王媒婆正谈笑甚欢。正堂中放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彩礼,即使是见惯了月氏王庭的盛礼,月桐也不禁暗地哗然。 王媒婆一见月桐,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唉哟,小姐啊小姐,终于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你给盼了出来。我之前来了太傅府少说也有五六次,小姐你是一次也没肯出来见上一面。这次真有些担心你又不肯出来,那萧少庄主可就心碎一地啰!” 月桐霎时脸泛潮红,快步走到太傅夫人身旁,一付少见的娇羞女儿态。 太傅夫人牵着她的手,感慨道:“小月儿找到个好归宿,伊存与妍儿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月桐心头一酸,靠在她的肩膀上,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石奋道:“过去这些日子都是萧老爷宠着你,由着你耍性子。成亲后你就要帮逸儿照看这么大的庄子,就要懂事,不可以再胡闹。” 月桐嘟起小嘴:“我哪有胡闹?干爹爹也没说我胡闹。” 萧若游满眼笑意地看着月桐:“你叫我什么?” 月桐愣了愣,骤然会意过来,羞涩满怀,微微垂首,扭扭捏捏地轻唤:“爹爹!” 王媒婆忙笑道:“少庄主娶了月桐小姐,那可是会宠到心坎里去的。就看少庄主带来的彩礼比起皇上娶妃子的可是相去无几。此等排场,外人还以是小姐是要嫁入宫去。” 萧逸之脸色遽然一沉,冷冷地横扫王媒婆一眼。王媒婆诧异地愣住,已知说错了话,却又狐疑着不知错在哪。 石奋看向萧逸之,感叹道:“逸儿为月儿花尽了心思。月儿跟着你,老夫也就放下心头大石了。” 萧逸之向石奋作揖道:“太傅大人,这些彩礼只是逸儿的一点小小心意,感激这几年太傅大人对月儿的照顾。” 石奋笑道:“逸儿叫我什么?” 萧逸之会意一笑:“外公外婆若有任何需要,派人通知逸儿便可。” 月桐嘟囔:“你这些彩礼都是给外公外婆的,那给我的呢?” 石奋忙笑骂道:“刚刚才说要你懂事,现在就耍起小性子来。” 萧逸之微笑道:“外公,逸儿今日想带月儿去一个地方。” 月桐蹦了起来,嬉笑道:“好啊,好啊,去哪?要骑马吗?我去换骑马服?” 石奋无奈地摇头笑叹道:“逸儿,以后这野丫头就归你管了。我对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月桐向萧逸之暖暖一笑,向众人行礼后飞奔离去,不小心与前来奉茶的丫头撞了个满怀。 丫头还没跪下,月桐就一把拉住她,笑道:“别跪了。别一天到到晚的该死该死,我不爱听。秦叔,茶杯是我打破的,要扣钱找逸哥哥付,别为难小丫头。”话音未落,人已飘远。 秦管家禁不住感叹道:“小姐出嫁后,没有小姐在府上,府中可就冷清多了。” 王媒婆忙笑道:“说不定小姐很快就有了孩子,太傅大人和夫人要帮忙照看曾外孙,那府中可又会热闹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萧逸之,又很快掠开。萧逸之淡然的脸庞渐渐地漾起一片不易察觉的红晕。 萧逸之与月桐骑马去了南城门外的郊区。奔跑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湖,湖边有一个大宅院。萧逸之与月桐在大宅院门前下马。大宅院的牌扁上写着“桐院”。 月桐愣愣地看着牌扁:“逸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萧逸之微微一笑,敲了敲门,开门的竟是文叔。 萧逸之拉着月桐走进大宅,月格惊讶地环视四周,宅院中的一切格局,一树一亭,一花一草,一桌一椅竟是如此熟悉。 萧逸之温笑道:“觉得这院子怎么样?” 月桐呆怔地无法言语。她彷如回到了千里之外月氏王庭的公主院,一个她渡过了十二年欢乐时光的地方。就在那院子里,她与哥哥玩耍嘻笑,父王总是轻搂母后,满心愉悦地看着她与哥哥的嘻闹。玩得过份时,母后总想发话,都被父王叫住。母后埋怨父王:你太溺爱小月儿了;父王总说:谁叫她长得那么像你,让我怎么宠都嫌太少了。 文叔笑道:“小姐,这院子可是少爷花了快三年的时间,让工匠根据小姐在月氏的公主院搭造而成的。少爷命人把公主院中没被破坏的家具用品全部拿回,破坏了的就按原貌重新做了一套,为求与公主院一模一样。” 月桐痴痴地看向萧逸之,萧逸之轻抚她的发丝:“我知道你很想回大月氏,但我暂时又不能陪你回去。建了这院子,你在长安也能看见月氏的家,那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留下来做我的月娘子。” 月桐倏地搂住萧逸之,热泪汹涌直泄:“你真是个超算计的坏蛋,一座院子就要把我困住。” 萧逸之把月桐紧拥入怀:“你什么都没和我算,我对你就越来越算不清。总之这辈子我就被你困住,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掌心。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萧逸之把月桐带到后院。院子中,沉沉累累的葡萄藤蔓攀满了竹架。花匠看见萧逸之立即行礼:“少庄主,试了两年,今年的葡萄终于成熟了。少庄主可以如愿地亲手酿酒。” 萧逸之看着月桐道:“你不是说你会酿酒吗?现在葡萄刚好成熟,你可以教我酿酒了。” 月桐惊讶看着满院子的葡萄藤蔓,悠悠道:“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你说的话我全记在心里。” “这院子里的葡萄可不够酿酒。” 萧逸之微笑地推开后院门,牵着月桐往门外走去。门外不远处的一座山上,漫山遍野,竹架满布,藤蔓攀延,郁郁葱葱。满山晶莹的葡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片无边无际的绿海。 “这山上的葡萄够酿酒吗?” 月桐目瞪口呆地望向满山的葡萄藤蔓,动容满怀,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泪光闪动地看向萧逸之,也不管身旁有没有人,踮起脚吻向萧逸之,萧逸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回以更狂热的深吻。 原在一旁静候的丫头仆人花匠霎时脸红耳燥,偷偷地瞅了瞅文叔。文叔微微一笑,好似眼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月桐向萧逸之绽放起比蜜更甜的笑容:“你种葡萄,我酿酒。我们现在去酿酒,三个月后就可以喝了。” 她拉着萧逸之往院子跑回。在院子中叫文叔,丫头,花匠,仆人全过来,去准备大木盆,大木桶,摘葡萄。于是院子中的人都跑来跑去地忙了起来,不一会儿,大木盆中已放满了绿盈盈的葡萄。 月桐脱下鞋子,绑起裙角,露出雪白的小腿。花匠和仆人赫然目瞪口呆,文叔无奈地摇摇头, 急忙把院子中所有男子都叫走。 月桐跨入木盆,在木盆中踩来踩去,跳来跳去,向萧逸之笑道:“逸哥哥,你也来一起玩,可好玩了。” 萧逸之暖笑中,脱下鞋子,挽起裤管,跨入木盆。月桐拉住他的手,两人在木盆中尽情起蹦啊,跳啊,葡萄汁溅飞而起,沾在他俩的小腿上,衣裳上,脸上。月桐忍不住用葡萄汁在他眼睛上画了个圆圈,萧逸之瞪了瞪眼,也在她脸上画了一笔。你一笔我一笔,两人很快变成花脸。两人相视着,欢笑而起。 “小老鼠!” “大花猫!” 月桐脚一滑,一屁股坐在葡萄汁里,萧逸之也坐了下来,搂住她,柔声道:“这是我们俩一起酿的葡萄酿,我们大婚时打开一起喝下这杯交杯酒。” 月桐凝视他似水眼眸,脸泛红潮,深深地点点头。 ☆、第51章 诺 萧逸之带月桐走到后院的湖边。湖边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为什么只是种梧桐树?湖边种垂柳不是更诗情画意吗?” 萧逸之望向一片翠绿的梧桐树,悠悠道:“你可听过凤凰非梧桐不栖?” 月桐嫣然一笑:“你种那么多梧桐树就是为了招凤凰?” 萧逸之深深地看着她:“谁叫我的月娘子是位公主。” 月桐靠在他的肩膀:“你种不种梧桐树我也赖在你身边。” 湖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月湖”。萧逸之轻拉月桐上了一艘小船,向湖中划去。 “你父王在你的公主院中给你挖了一个大水池,我想这个月湖你应该也会喜欢。” “你把整个湖都买下来了?” “桐院方圆十里我都买下来。在这,你想建什么,玩什么都可以。如果你喜欢,我愿意为你重建月氏王庭。” 月桐悦颜一笑:“那你想要什么?你给我一座桐院,我总要送你些什么。” 萧逸之柔语:“那你送我几个孩儿。” 月桐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娇瞪了他一眼:“你旗下轩院美女如云,何愁子嗣?” 萧逸之笑道:“我旗下轩院的确美女如云,但我的娘子只有一位,生儿育女就全靠娘子了。” 月桐娇哼一声,别过脸去,脸上却是满溢而出的甜蜜。 船到之处,粼粼水波荡漾而去,好似这船中满泻的情意。 去到湖中的一个小岛,萧逸之把月桐拉上岸。小岛中央的建了一座白色的陵墓,陵墓洁白无瑕,一看便知有人经常打理。墓碑上刻着“鸣月庄萧氏夫人沈氏之灵,夫若游哀思” 月桐一怔:“这是你母亲的陵墓吗?” 萧逸之点点头,拉月桐一起在陵墓前跪下:“娘,孩儿带了月娘子来见你。孩儿一直在心里和你提起的,让孩儿牵肠挂肚的小月儿终于要嫁与孩儿。娘,请你在天守护,让小月儿永远都是孩儿的月娘子。” 月桐眉头轻蹙,她握住萧逸之的手:“逸哥哥,你在担心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月娘子,你想赶也赶不走。” 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的手全拢在掌心中。他凝视月桐的似水双眸,患得患失地道:“你仿佛真是天上来的凤凰,我怕一松手,你就飞走了。” 月桐甜甜一笑:“傻夫君,我又没叫你送我一双翅膀,你怕什么?”她向陵墓诚心三叩首:“娘,月娘子来看你了。月娘子在此起誓,会尽力做位贤妻良母,照顾好夫君,少惹麻烦,多生孩儿。不过娘也要让夫君这辈子对月娘子,一心一意。” 萧逸之心花怒放地搂住月桐,在她的脸颊上深下一吻:“你对娘说的话,要说到做到。” 月桐柔情地看着他:“那我对娘所求的,你可做得到?” 萧逸之深深地道:“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月桐靠在他怀中,动容地呢喃:“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回到桐院时,文叔已把晚膳备妥。看到精致的菜肴,月桐霍然食欲大开。萧逸之把一道菜夹到她碗中:“试一下,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菜的名字。” 月桐细细咀嚼,脸上渐渐浮起窝心的甜笑:“是千丝万缕!四荤丝是鸭肉丝,鸡肉丝,鹌鹑丝,兔肉丝,四素丝是青瓜丝,茄子丝,萝卜丝,土豆丝,怎么样,这次全猜出来了?” 萧逸之微笑地点点头,再夹来第二道菜:“那就要试一下‘层层云峰’,看看这次能不能猜出来。” 月桐细嚼慢咽,托腮细想:“有桂花鱼,鳜鱼,鲫鱼,还有一鱼是什么?中间的素泥有南瓜,香菇,土豆还有一样是?唉呀,这道菜肴实在是太刁钻了。我投降,你告诉我吧!” 萧逸之蛊惑一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月桐秀眉一扬,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输了,就亲你一口,这样可以了?” 在旁伺候的丫头们慌忙低下头,脸色通红。萧逸之向文叔使了个眼色,文叔示意丫头仆人们都下去,他也悄然步出,关上房门。 萧逸之搂住她的纤腰,笑道:“看来要让文叔好好训练丫头仆人们习惯你对我的投怀送抱。” 月桐眯眼轻瞪:“难道以前真没有别的女子对你投怀送抱?” 萧逸之眉头微皱,一脸努力地回想:“夫君我还真是记不起来,不如月娘子你帮我问问文叔?” 月桐轻拧他的脸蛋:“原来你的面具下是一个轻浮的纨绔子弟,我算是看清楚了。” 第38节 萧逸之狡笑道:“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也做一些轻浮的纨绔子弟该做的事。”说完一手把她抱到榻上,压在她身上,对她又是亲吻又是挠痒。娇笑声袅袅地传扬,飘荡空中,天上的一轮明月仿佛笑开颜似的纵情地挥洒璀璨的银光。 “月儿,我后天就要起程去敦煌,三个月内一定会回来。” 月桐挽住他的手臂,嘟囔:“你就带我一起去吧!” 萧逸之敛起笑意,肃然道:“月儿,这次我是真的不能带上你。骏王会上各国的王族都在,我不能让他们见到你。” 月桐不解地问:“我俩都快要成亲了,你还担心些什么?” 萧逸之沉默半晌:“你知道过去两年有多少公子上太傅府提亲吗?有些你或许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但凡见过你的人,有谁能把你忘却?骏王会上各国的王族都在,鸣月庄虽强比一国,但你我毕竟还没大婚,我没信心可以护得住你。” 月桐愣愕满眸。 萧逸之寻思片刻,悠悠道:“你可知匈奴老上为何会攻打月氏?其一是月氏与匈奴自冒顿以来多年的恩怨,其二是匈奴老上在一次骏王会上看见了你母后。” 月桐满脸惊震。 萧逸之道:“右贤王兵临城下时,曾说只要你父王把你母后送给老上,他就撤兵。你父王如何会肯,不惜拚死一战。最后你父王母后双双离去,老上怒不可遏,才会下令把你父王的头颅割下。” 月桐全身颤抖,泪水滚滚而下。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对不起月儿,我一直不想告诉你这些伤心事。我希望你明白为何我不能带你去骏王会。” 月桐泣吟着:“在我临走时,母后曾对我说,她此生做得最胡闹,却也是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跟随父王去了月氏。他俩最终还是生死相随。逸哥哥,你万事要小心。你若到月亮上去,我也一定会跟着去的。” 萧逸之举起小指,勾住月桐的小指。两指相缠,缠住的是诺,是心。 “月儿,你要记住我对你的承诺: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我要带你一起走遍大江南北;我要你我一起儿孙满堂;我要你我一起看尽日出日落,阴晴圆缺;我要你我一起同见白头,永不相离。” ☆、第52章 智闯敦煌 清晨的长安城一片寂静。 北城城门还没开,月桐和疾风静静地守在城门前。雪白的疾风已被她用墨汁染成了斑驳的黑灰色:“对不起,疾风,委屈你了。我一定不可以让逸哥哥发现我偷偷跟去,不然他会大发雷霆,不理我的!这次我可就聪明了,带上水,干粮,长剑,弓箭和钱币。我们一路偷偷地跟着逸哥哥,能瞒多久算多久,要真是去到了敦煌,他想赶我走也赶不了了。疾风,这一路就拜托你了!” 城门一开,一身灰色男装,头绑灰头巾,脸蒙灰面巾的月桐跳上马。令牌一出,卫兵立即让道,月桐出了城门,就在不远处的树丛中等着。 不到半个时辰,萧逸之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地快马而出。月桐心中窃喜,忙跳上马跟上去,与马队保持百来呎的距离。出了城门外的树林,去到一望无际的泥黄荒地,他们一行人的马速明显加快。疾风是一匹汗血宝马,要跟上他们的速度轻而易举。但这一路已无其他马只马车,月桐跟在他们身后就变得特别显眼,林渊已回望了她两次。月桐只能把马速放慢。渐渐地,萧逸之一行人就消失在她视线中。 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去到一个小镇,看到一家平安客栈,萧逸之一行人的马在客栈前院吃里草。向客栈门口的马夫打听,附近已没别的客栈,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下马,戴上斗笠,走进客栈中。 客栈的小二忙招呼月桐坐下。萧逸之一行人坐在店家的最左边,月桐疾步向最右边走去。 月桐早已饥肠辘辘,低声向小二道:“快给我来一碗牛肉面,再给我一间干净的房间。” 小二忙道:“牛肉面没问题。可今日来的客人多,客房已满,公子可能要去别家投宿。” 月桐低语道:“这附近不是没有别家客栈吗?我出双倍价钱,你叫别的客人让出一间房给我。” 小二为难地离开,向掌柜说了几句,掌柜急忙过来:“这位公子,今日来的都是本客栈的贵客,公子就算是给十倍的价钱也让不出房间。” 月桐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我不管是谁的房间,总之我今晚就要一间房。” 掌柜双目霎亮,笑嘻嘻道:“公子真是阔气,容老夫去安排安排。”伸手拿走金子,乐颠颠地离去。 金子一出,萧逸之一行人和其他几队人都看了过来。目光有诧异,更有深沉。 月桐压了压斗笠,低头避开众人的目光。小二送来面后,她轻掀面巾,低头吃面。 一个中年男人走来:“小兄弟也是来投宿吧!一锭金子住一晚,真是阔绰得紧啊!在下轩辕庄郑浩,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月桐压下嗓子,淡淡道:“我姓武。” 郑浩见他对自己的身份无动于衷,微微一怔:“武兄弟没听过轩辕庄?” 月桐冷淡道:“我少走动,什么也没听过。” 郑浩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江湖中人可没几个敢对我如此冷淡。” 月桐有些不耐烦,为免他再纠缠,向他一揖,礼道:“我并非江湖中人,郑爷请多多见量。” 郑浩道:“难得相遇,武兄弟过来与我兄弟们喝几杯如何?” 月桐心中暗暗叫苦,这一锭金子怕是惹出事来,如果萧逸之不在,她早就拿出令牌让他知难而退,可如今如何是好? 此时马夫进来向月桐吆喝:“客官,你的马流血了,怕是受伤了。” 月桐当下吁了口气,一下子站起:“不好意思,我要去看我的马了。失陪!” 疾风是极为罕见的汗血宝马,流的是血红色的汗,小镇的马夫如何见过,只当是受伤了。月桐忙用锦帕为它把血汗擦干净。马夫看着月桐用如此名贵的锦帕来擦马,很是惊讶。 回到客栈时,全部人都还在,月桐禁不住头皮发痳,急步走向掌柜询问房间的事。 掌柜笑道:“郑爷让出一间上房给公子,就在二楼。” 月桐轻吁了口气,向郑浩作揖道:“谢郑爷,在下今日疲乏,需要休息,就不陪了。”说完急步走上二楼,却被从上而下的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撞了个满怀。男孩匆忙向她道歉后急步奔走。 月桐急忙冲上二楼,跑进房间,关上门。 月桐深深地吐了口气,颓靡地坐在榻上,不断地槌打酸痛无比的双腿。虽然骑了一日马,月桐很想沐浴,但在这个客栈里她没看到一名女子,又没人为她守门,只好叫小二送来一盆热水,擦擦身子便算。她把长剑放在身边,和衣躺下,很快就入睡了。 次日清晨,马蹄声四起,月桐惊醒过来,从窗户往下看,萧逸之一行人已在准备要出发。月桐急忙蒙上面巾,戴上斗笠,冲下楼去。 郑浩正与萧逸之,萧慕之寒暄,看见月桐,微笑道:“武兄弟休息得可好?” 月桐压下嗓门:“谢郑爷关心。” 郑浩道:“武兄弟有没有不见了什么东西?” 月桐还没想明白,就看见郑浩的手下押着一男孩一女孩走进来。男孩便是昨夜与她撞了个满怀的。 “昨夜,这小贼偷了兄弟的钱袋,我派手下跟去,看见他俩是一伙的,就一并捉回给兄弟处置。兄弟看看,钱财有没有丢?” 郑浩的手下把钱袋递还,月桐拿过,看也没看就绑回腰间:“谢郑爷!” “这两个小贼武兄弟要如何处置?”郑浩见月桐只顾低头喝茶,忍不住问。 月桐看了看这两个孩子:“钱袋没丢,就算了,放了他们吧!” 郑浩脸色沉了下来:“这道上可是有道上的规矩,偷了东西是要砍手的。” 男孩脸色陡然大变,女孩痛哭而起,哀求道:“求求大爷,不要砍我哥哥的手。哥哥只是想给我买肉吃才会偷钱,要砍,就砍我的手。求求大爷,求求大爷。” 郑浩理也不理地示意手下拿出大刀,要把男孩押出院子。 月桐蹙起眉头,冷冷道:“他没偷我东西,钱袋是我给他的。郑爷就不必砍他的手了。”说完把钱袋解下,扔给男孩:“钱袋拿好了,别让人以为你偷东西。多买些肉给你妹妹吃。” 郑浩眼皮子抽跳:“武兄弟这钱袋里的钱币可不少,又都是长安天元银号的,武兄弟想必是长安城的达官贵子吧!既是位贵公子,又何需遮遮掩掩?” 月桐淡淡道:“我是什么人碍不了郑爷的事。谢过郑爷,在下告辞。”拿起长剑就要走。郑浩的手下伸手拦住了月桐的去路。 郑浩冷冷道:“郑某人一而再的向武兄弟表示友善,想结交武兄弟你这位朋友,武兄弟竟如此不给面子。今日郑某人还非得要看一看武兄弟的卢山真面目。” 郑浩的两个手下冷不防左右拉住月桐的手臂,掀下她的斗笠,再要伸手拉开她的面巾。 月桐惊吓中,双脚往地上一蹬,借两个手下之力凌空跳起,向两人各踢一脚,两人立即飞倒在地。月桐要摔下来时,急忙转身,手臂撑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两下,又跳了起来。 郑浩其余的手下已冲了上去。月桐急忙往外跑,冲到马棚,跳上疾风,全力飞奔而去。汗血宝马全速奔驰,其他普通的马根本追不上,不一会儿已看不见后有追兵。 一路上黄地苍苍,月桐的心情不由然紧绷难解。那郑浩竟如此强横无礼,看来前去敦煌要更小心谨慎。 疾奔了一日,去到一个小镇的客栈时,院外的马棚里没有看见萧逸之和郑浩一行人的马只,月桐的心稍稳,微微细想,他们可是认得疾风的,只好骑到客栈山后的树林,把疾风绑在树上后向客栈走去。 这次月桐问了住宿的价钱,怪不得她昨夜拿出一锭金子时,众人那么诧异。月桐要了一间上房,让小二把晚膳送到房间去。回到房中,东西放下后,月桐才骤然想起今日把钱袋扔给了那男孩,禁不住跺脚拍脑,后悔万分。 房外传来了马蹄声,月桐偷偷地望出去,是萧逸之一行人马。此时,小二到晚膳送到,赔笑地立于一旁,等候月桐打赏。月桐尴尬地笑了笑:“我钱币留在马上,我待会出去拿,明日再打赏你。” 小二的笑容顿时收敛:“打不打赏小人倒是看公子的心意,不过若是付不出住宿的钱币本店可是从不轻饶。” 月桐心中暗暗发毛,钱币,钱币,哪里可以找到你啊?逸哥哥肯定带了很多钱币,但如何可以从他那拿到,又不让他发现呢?去偷?可钱币又未必是带在逸哥哥身上,说不定是文叔带着。文叔发现我不就等于逸哥哥发现我?月桐烦恼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忽然听到有人上楼来,是文叔和林渊。 林渊?月桐双眸霎时一亮。 众人全都回房后,月桐蒙上面巾,聂手聂脚地走到林渊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 “什么人?” “小二,给爷倒热水。” 林渊把门打开时,月桐一个闪身跳入房中。林渊眉头一蹙,举手就要向月桐挥去时,月桐把面巾拉下,低声道:“林大哥,是我,月桐。” 林渊惊愕满脸,月桐没等他反应过来,立即把房门关上,站在门口前。 “小姐,你这是……”林渊惊慌失措。 月桐手指放唇前,嘘了他一下,示意他小声些。 “我是偷偷跟来的,逸哥哥不知道。” “小姐,你这……你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今日那郑浩有没有伤着你?” “他们怎会是我的对手。只不过都怪他们,我所有钱币都没了。” 林渊渐渐回过神,失笑道:“小姐昨夜花了一锭金子来住宿,如此豪爽,的确是会引起贼人的垂涎。那郑浩算是个大贼,说不定是想弄清楚小姐的身份,再绑架要赎金。” 月桐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非要看我长什么样。唉,太大意了。” 林渊肃然道:“这一路过去就会越来越荒凉,客栈大部份都是黑店,他们都知道少庄主的身份,没人敢动,但小姐一人可是极为凶险。还是告诉少庄主,小姐在这吧!” 月桐急道:“不行不行,才出来了两天,逸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把我押回去的。林大哥,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敦煌,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 林渊为难道:“小姐,如果少庄主知道我知情不报,我麻烦可就大了。” 月桐狡黠地看向他:“你怕得罪少庄主,就不怕得罪我?我的心眼可是小得很。得罪我,你可就没好果子吃。你放心,到时候如果少庄主真的知道了,你就说是我威胁你,你是无奈下依从的。” 林渊剑目瞪起,满脸的无奈。 月桐娇蛮道:“总之我不管,你一定要瞒住逸哥哥。如果逸哥哥发现,我就唯你是问。这是命令!” 林渊深深一叹,无奈道:“属下遵命。” 月桐嫣然一笑:“太好了。你手上有多少钱币,给我一些。还有,叫个人帮我守房门,我要沐浴。” 林渊拿出钱袋:“我就带了这些,如果小姐不那么阔气的话,应该够花了。我这就去为小姐安排沐浴。” 月桐欢喜地吁了口气,蒙上面巾,满眸笑意道:“有劳林大哥了。去到敦煌后,我一定请林大哥痛饮一杯。” 林渊怔怔地看着月桐离去的身影,哭笑不得。一位平日里沉稳有序的少庄主却踫上一位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姐,不知会不会恼也不是,爱也不是? 为了确保安全,月桐在沐浴时,林渊亲自守在她门前。马二爷外出时看见林渊在走廊上站着,奇怪地问:“林副主怎么站在这?” 林渊呵呵一笑:“睡不着,就在这走走。马二爷要去哪?” “去看一下马匹,有几只马的马蹄好像有些问题。” 第39节 “有劳马二爷了。” 月桐两天没沐浴,又累积了两天的疲劳,全身酸痛难当,躺在水盆中舒服得不愿起来。林渊在门外等了许久房中也没动静,不禁有些担心。 他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压得很低:“小姐,你没事吧?” 马二爷正好在此时回来,看林渊还在,而且还向房中探问,眉头不禁轻蹙:“林副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我很快就好!”房中传出女子的声音。 马二爷脸色微变,霍然会意笑起:“老夫真是不解风情,就不妨碍林副主了。” 林渊禁不住瞪大双眼,抱着脑袋:天啊,这是个怎样的误会! ☆、第53章 怀孕? 次日清晨,林渊因为月桐的事一夜难寐,起来时,满脸疲惫。萧逸之看到他憔悴的脸色,禁不住问:“林副主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休息好?” 林渊苦笑道:“是有些没休息好,不碍事。” 马二爷意味深长地道:“林副主可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管自个身子,有些事要适可而止。” 众人都狐疑地看向林渊,林渊有苦自知,无奈地道:“马二爷所言极是,林渊记下了。” 萧逸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渊,轻轻一句“出发”,隆隆马蹄声就把这小镇震醒。 林渊悄悄地把两名马盗留下,让他们护着月桐。月桐出发时,看见有两个出示鲁寨令牌的人跟着,知道是林渊的安排,只好任他俩跟随。 奔跑了半天后,竟下起了狂风暴雨。但四处都是荒野,无处可避,月桐也只好全力前奔。终于在黄昏时看到一个小镇。去到镇中的客栈时,萧逸之和郑浩一行人马已在。月桐全身湿漉漉地跑进客栈时,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都聚在她身上。 郑浩不怀好意地冷哼:“武兄弟,真是巧啊!前日只是想看一下兄弟的长相,兄弟竟然就大打出手。兄弟的马可真是骏,跑得如此之快,武兄弟莫不成是朝廷通缉犯?” 月桐心一寒,不知所措间禁不住望向林渊,林渊也甚是着急。 月桐压下嗓子冷冷道:“我不爱让你看又如何?” 郑浩头一扬:“我非要看呢?”郑浩的手下霍然站起,向月桐走去。 冲突一触即发,林渊只好站起,向郑浩作揖道:“郑副少庄主,这位武兄弟是林某的朋友,不是什么贵公子,更不是通缉犯,此次是首次出远门,不懂道上规矩。请郑副少庄主看在林某的份上,别与他计较。” 郑浩愕然地望向林渊:“他是林副主的朋友?怎么第一日林副主没相认?” 林渊道:“他全身包着,我一下子没认出来。武兄弟对我有恩,郑副少庄主就请放过他吧!” 郑浩冷冷地扫视月桐:“既是朋友,露个脸又为何如此不情愿?” 月桐冷冷道:“我长得太丑,怕吓人。”说完走向掌柜,低声要了间房就二话不说地上了二楼。 郑浩错愕地看着月桐的无礼,望向林渊,恨声道:“这些年,还真没遇过在我面前如此无礼之人。林副主,你这位朋友怕是来头不小吧!” 林渊向郑浩作揖道:“武兄弟对郑副少庄主不当之处,林某在此代为赔罪。” 郑浩冷冷一哼,忿忿不平地坐下。 此时,两名妙龄女子也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身湿漉,看见满堂男人,两人骤然面红如火,急忙向掌柜要一间房,掌柜为难地摇头说已客满了,两人急得不断请求。 月桐在二楼看到一切,向跟上来的小二说了几句,转身进房。 小二匆匆跑下来,向掌柜道:“楼上的公子说,林公子会让出一间房给两位姑娘。” 众人霎时愣愕地望向林渊,林渊虽错愕满怀,却也只能轻轻一叹,无奈应允道:“我的房间就让给两位姑娘吧!” 两位姑娘忙向林渊道谢后,匆忙上楼。 萧逸之平淡地看了看林渊,林渊无奈地干笑两下,坐下喝酒。 马二爷笑道:“看来林副主的朋友真是不同一般啊!前日花了一锭金子住宿一晚,又把整袋钱币送给了小贼。今日问也不问一句就把林副主的房间让了出去。如此特别的兄弟,林副主怎不介绍介绍?” 林渊为难地道:“我那兄弟个性古怪,不愿与生人接触,说起话来也不留情面,马二爷不认识也罢。” 萧逸之悠悠道:“从没听林副主提起过这位朋友。她一个女子,只身上路,着实胆识过人。” 林渊惊震道:“少庄主如何知道……” 萧逸之道:“她虽刻意掩饰,但举止偶有女儿态。林副主,你这位朋友也是要去敦煌?” 林渊失措道:“或许吧,我也不太清楚。” 小二跑了过来,对林渊道:“楼上的公子请林公子上去。” 林渊心中暗暗叫苦,在少庄主面前,只身一人前往小姐房间,真相大白后,少庄主会作何感想? “你去回公子,有什么事请他下来说吧!” 小二急忙又跑上去回话。 文叔微笑道:“林副主若不嫌弃,今晚就与老奴同房吧!希望再没别人来求宿,那位小姐要把老奴的房间也让出来。” 林渊此时已是极为不安,有苦难言,只能又喝下一杯。 突然,月桐从房中走出,压着嗓子,在二楼向下叫道:“林渊,上来。”说完转身回房。这四个字仿若圣旨一般,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仪。 众人的目光向上望了望,又同时转向看往林渊。林渊窘迫得无地自容,一咬牙,站起却向萧逸之作揖道:“少庄主,请容属下前去看看。” 萧逸之微微点点头,思绪却飘在楼上传来的那句“林渊,上来。”刻意压低的嗓音下却带着熟悉的感觉。 萧慕之笑道:“这女子该不会是林副主的心上人吧!林副主对她如此言听计从,除了四弟和鲁爷,恐怕没有第三个人能让他如此了。” 萧逸之心头微震,言听计从?他对文叔轻语道:“今晚去探一探那女子是谁?” 文叔微愣后,会意地点头。 林渊进到月桐房间时已是满脸苦丧:“小姐,少庄主已看出你是名女子,看来很快会猜到你是谁。” 月桐杏眼瞪起,踱脚恼道:“我全身都包住他还是看出来?” 林渊失笑道:“察颜观色,洞察秋毫本就是少庄主的本事,小姐太低估少庄主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认了,与少庄主好言几句,少庄主会让你去敦煌的。” 月桐在房中踱来踱去:“他不会让我去的。还有两天路程就到敦煌,我不能功亏一篑。不行,看来我得要收买文叔,有文叔帮忙一起瞒才能瞒得住。” 林渊瞠目结舌:“小姐,这,你是不可能收买文叔的。” 月桐托腮想了又想,文叔是从萧逸之自襁褓起就已照顾他,虽是主仆,文叔却视他如子,萧逸之也敬他如父。文叔绝对是全天下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人。灵光一闪,她心生一计,脸却倏地泛红了。 “林大哥,今天下雨把疾风身上的墨汁全冲走了,你去找人把疾风全身再涂上墨汁。等逸哥哥休息后把文叔叫过来,文叔的事我会办妥。” 林渊无奈地暗暗一叹,应允后,转身离去。 林渊回到房中时,文叔正在打点行囊。看见林渊满脸的怅然,文叔心里狐疑更深。 “有什么事让林副主如此烦心?” 林渊看了看文叔,无奈地摇摇头:“我那朋友想请文叔过去一趟,不知文叔可否前去。” 文叔试探地问:“你的朋友我认识?” 林渊苦笑地点点道:“文叔去了就知道。” 月桐坐在榻上吃着点心,看见文叔走入,笑嘻嘻地甜唤一声:“文叔!” 文叔深深一叹:“小姐,果然是你。” 月桐眨了眨眼:“文叔猜到了?” 文叔苦笑道:“一个女子,这般行径,这世上除了小姐之外,老奴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也罢,反正少爷也猜到了,所以才叫老奴来打探虚实,既然小姐坦承,老奴这就请少爷过来吧!” 月桐笑道:“文叔,你不会告诉逸哥哥的。至少,到敦煌之前,你不会告诉。” 文叔摇摇头:“这事老奴可不敢瞒。” 月桐认真道:“我这次跟着来是为了给逸哥哥一个惊喜,文叔若是破坏了这惊喜,我可是会很生气,我的孩儿也会很生气。” 文叔和林渊震惊得合不拢嘴。过了好一阵子,文叔才回过神,颤颤地道:“小姐有了身子,怎么还可以骑马,这,少爷要是知道,可……小姐,你这也太胡闹了。” 月桐是在月氏长大,没有汉人的礼法规矩束缚,知道萧逸之就是康哥哥后,总是没有避讳地想与他亲近。两人虽是搂搂抱抱,亲密无比,却也真的只是搂抱亲吻,没有下文。只是有一次月桐吃多了点心,有些想吐,听到有丫头低声窃笑道:月娘子有喜了。月桐本来不以为意,现在想起庄中之人恐怕都以为她与萧逸之虽未成亲,却早已圆房,有了身子是一点也不稀奇。而且怀孕一事文叔一下子也辨不出真假,瞒个两三天还不容易? “我身子底好,林太医说了,骑马没问题。不过啊,就不可以让我心情不快。我心情一差,对孩儿可是很不好。所以文叔,你千万不可逆我的意,我会很生气。” 文叔阙疑满怀:林太医怎可能说孕妇骑马没问题?而且他俩尚未大婚,难道就已圆房?回想起他俩人在鸣月庄和桐院的亲昵,圆房之事也不是没可能发生。若真是有了身子,那可真是万万违逆不得。可若没有身子,那她也是为了要去敦煌而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是真,是假?他心中闷叹,真是信也难,不信也难。 “小姐怀上了多久?今日淋了雨,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月桐怔了怔,眼珠子狡黠一转:“一个多月吧!我没事,这点小雨怕什么。” 一个多月?那些日子在鸣月庄,他俩人着实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那小姐想老奴做什么?” 月桐嫣然一笑:“你就对逸哥哥撒一次谎。” 文叔苦不堪言,这少爷是何等聪明之人,哪能轻易欺骗? 月桐看文叔满脸苦恼,笑道:“我想好了,你就说我是林大哥未过门的妻,但又有了身孕,所以又恼又喜,追了过来。林大哥才会对我如此言听计从。” 林渊骤然吓得腿脚发软,颤声道:“小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少庄主以后知道真相,我是万死莫辩。而且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定亲,何来什么未过门的妻?”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那就说我是你的心上人,你喝醉了酒,做了糊涂事也不自知。我发现有了身孕,就跟来向你要个说法。这样子总可以了吧!” 林渊瞪大双眼,苦巴巴地道:“小姐,你这样子可是害苦我了。” “又不是真的,你怕什么?这只是权宜之计,文叔可以为你作证。” 文叔已惊吓得瞪眼蹙眉,无言以对。 月桐看了看快吓傻了的两人,满意地笑了笑:“就这么定了,两天后去到敦煌,我自然会乖乖现身和逸哥哥解释,再把大大的惊喜送给他,他高兴都来不及,不会责怪你们的。你们俩放心!” 林渊和文叔面面相觑,深深地叹气。 离开房间后,林渊低声问:“小姐真的怀了身孕?她的样子怎么不像?” 文叔叹道:“小姐身子一向很好,身子好的女子有孕初期的确是看不出来。正因为看不出来才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逆了她的意,那老奴也担待不起。如今就算是假的也只能是当成真的来办。” 林渊踱脚恼道:“这小姐比起匈奴更难对付。” 文叔失笑道:“这世上除了少爷,谁还能对付得了她?” ☆、第54章 被骗了 次日清晨,文叔一早外出寻了辆马车。不管怀孕之事是真是假,他也绝计不能让月桐再骑马。马车之事办妥后,他才深吸了口气向在用早膳的萧逸之说了月桐所编的故事。林渊坐在一旁,直冒冷汗。 第40节 萧逸之听完,神色禁不住微变,半信半疑地望了望一脸不安的林渊。萧慕之哈哈一笑:“林副主真是藏得紧啊!难怪你如此言听计从,原来是有人质在她手上。” 林渊窘迫得无地自容,只能深深一叹。 马二爷笑道:“难怪那一夜你守在门外,房中想必就是林夫人。既是快要成夫妻,又为何不进房?难不成还害羞?” 文叔忙为林渊解围:“林副主也是极为意外,一时没心里准备,有些失魂落魄。去到敦煌就好。” 此时,月桐也从楼上下来,依旧是一身灰衣,脸蒙面巾,头戴斗笠。文叔急忙迎上,在她身旁嘀咕几句,月桐就走出客栈,坐进马车。 萧慕之愕然道:“林副主,你这位夫人不过来打声招呼?” 林渊无奈地向萧慕之作揖:“她一向都是独断独行,林某代她向三公子赔礼。” 萧逸之淡淡道:“林副主不必介意,女子有了身孕,脾气是会有些变,你就忍让一下。” 林渊和文叔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 月桐骑了三天马,早就累得不想骑了。难得文叔安排了马车,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里补眠。文叔不想他人乱驾马车,颠着了月桐,于是亲自驾马车。他看见萧逸之面色有异,忙道:“林夫人身怀有孕,还是老奴来驾马车比较稳妥。”林渊忙前往道谢。 一行人又伴着日出的绚阳,向北方直奔而去。 接下来的路程就已是荒地和树林。去到傍晚时,众人得在树林里扎营休息。 马盗把射到的兔子交给随行的厨子去烤。兔子一烤好,厨子就交给文叔,文叔拿给一直在嚷嚷着饿了的月桐。众人见文叔竟然不把兔子先给萧逸之,全都满脸愕然。文叔赔笑道:“大人可以挨饿,孩子可不行。” 萧慕之看向林渊笑道:“林副主,文叔对你这位未来夫人可是非一般的好啊!你孩儿出世后,可要好好请文叔喝上一杯。” 林渊苦笑道:“林某谢过文叔。” 月桐接过兔子,轻掀起面巾,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立即把肉吐了出来。把手中的兔肉扔到地上,闷哼一声:“好难吃。”众人错愕地看向月桐,马二爷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 林渊和文叔急得还在想如何打圆场时,月桐已站起,大步走向厨子,在他身旁坐下,抢过他手中的匕首和没宰割的兔子,自己动手操弄起来。一边弄,一边向厨子低语。几下利落的功夫,兔子就宰割好,放在木架上烤,月桐一边烤,一边放盐和香料,动作很是娴熟。不一会,兔子烤好了。月桐满意地闻了闻,拔下一只兔子腿,抛向萧逸之。 萧逸之诧异地接过,犹豫了一下,递给了林渊。林渊忙摆手,不肯接,兔子腿就停在了两人中间,气氛有些隐隐的尴尬。 文叔忙道:“少爷,想来林夫人觉得麻烦了少爷,请少爷先吃。少爷就不必推辞了。” 月桐见两人推来推去,又拔下另一只兔子腿扔给林渊。自己就走到一旁,静静地吃了起来。 萧逸之寻思半晌后,吃了起来:“林副主,你夫人烧烤的手艺果真很不错。一个女子,会骑马,懂武艺,又会烤兔子,可不是寻常人家。她是何家千金?” 林渊顿时愣住,不断地想该如何编故事。可在萧逸之面前编故事不是自讨苦吃吗?这左右为难之际,月桐叫了声:“林渊,过来。”林渊如释重负地向萧逸之一揖,急忙走向月桐。 月桐带他一起走到树林的一边,这才吁了口气:“好险!林大哥,你怎么没把故事想好?” 林渊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可真不认识哪位姑娘可以做出小姐做的事。少庄主看来很是怀疑。” 月桐道:“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就到敦煌,那就没问题。今晚你就跟在我身边,避开逸哥哥,不让他有问话的机会。” 林渊心中苦不堪言:“小姐这样胡……玩下去,可对小姐的名声不好。” 月桐秀眉微蹙:“我又没做什么,为何对我名声不好。林大哥若不跟着我,逸哥哥问你话,你答不出来,漏了口风,你可是两边也不讨好。” 此时文叔也借机走了过来:“少爷可是一直盯着你俩。夫人,我看你还是早点上马车休息,林副主,你就与兄弟一起四处巡看一下,别再过去了。否则今晚怕也熬不过去。” 萧慕之狐疑地看向月桐三人:“四弟,文叔什么时候与林副主这么熟络?今天一路上文叔对林夫人可是关怀备致,反倒是林副主对自己的夫人就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那林夫人更是古怪,对自己夫君怎会直呼其名,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萧逸之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我看林副主是有事情隐瞒。明日就到敦煌,林夫人迟早也要露脸,到时便知她到底是何许人物。” 次日午时,终于去到玉门关。出了玉门关,漫漫黄沙,重重叠叠,沙峰起伏,如虬龙蜿蜒。黄沙在正午的绚日下,闪出灿灿金光,一座一座沙峰宛如一座一座金山,让人迷惑中又神往,想窥探那连绵不断的金沙尽头是个怎样的境地。 马队走上沙峰。夏风习习,风过之处,传来嗡嗡的鸣叫声。月桐拉起车帘问:“文叔,这是什么声音?” 文叔微笑道:“这一带叫鸣沙山脉。只要有风吹过,沙子就会发出鸣叫声。” 月桐向外张望,一道道沙脊如连绵的波浪,翻滚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黄涛上。夏风时缓时急,沙子的鸣叫时而如竹萧轻奏,时而如钟磬和鸣。 月桐感慨道:“世上真有如此奇特之山,真不枉我蒙了五天脸跟来。”她好奇地探看,在鸣沙山脉下竟有一道碧绿的月形清泉。 月桐喜叫道:“文叔,沙山下怎会有泉水,不会被沙石掩埋吗?” 文叔道:“这泉叫月牙泉,大家都称它为沙漠中的翡翠,泉在流沙中,干旱不枯竭,风吹沙不落。” 这五天来的汗水凝结在身上已令月桐的身子痕痒难当,看见泉水,就像饿狼看见绵羊一般,按捺不住跳进泉中畅泳的冲动。心想反正已到敦煌,逸哥哥不可能此时赶她回去,现在暴露身份也无所谓了。 想到此,月桐拿起斗笠,轻盈地跳下马车。文叔还没来得及反应,月桐已把斗笠放在沙坡上,坐在斗笠上,风一般的滑下沙坡去。沙子随斗笠的滑动和月桐清脆的欢呼,轰隆轰隆地鸣叫而起。 文叔愣愣的一句:“小姐……”叫声飘袅在空中,震散了萧逸之的一切怀疑。 下到沙坡底,月桐拿下面巾,向在沙山上的萧逸之挥手,欢喜地大叫:“逸哥哥,我要去游泳了。”话音未落,人已跳入泉中。 所有人惊呆地看着眼前一幕。林渊急忙跳下马,向萧逸之单膝跪下:“属下有罪,隐瞒小姐之事,请少庄主责罚。” 文叔也急忙过来跪下:“老奴有罪!” 萧逸之心中百念涌动,无论他说了骏王会是一个怎样的龙潭虎穴,月桐还是不顾一切地跟来了。他无奈地深叹,微嗔道:“你们三人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骗我。” 林渊垂首道:“小姐因为没了钱币,三天前在客栈中找属下。属下已再三恳求小姐去见少庄主,小姐就是不肯,说一见到少庄主,少庄主一定不会让她跟去敦煌。小姐对属下是恩威并施,属下真的不敢得罪。” 萧逸之叹道:“月桐威胁林渊我可以理解。文叔,你又为何受她控制?” 文叔感叹道:“小姐对老奴说她,她有了身孕,想要给少爷一个惊喜。老奴实在是不敢逆了她的心意。” 萧逸之倏地剑目瞪起,萧慕之赫然震住,转瞬间大笑而起:“原来是要恭喜四弟,四弟快要当爹了。”转念间疑云即起:“不对,怀了身孕怎还可能骑马,游泳?月桐不会胡闹至此吧!” 文叔看着在泉水中畅泳的月桐,无奈道:“看来老奴是被小姐骗了。” 萧逸之气恼道:“我俩尚未大婚,月桐怎可能怀孕?文叔,你也太糊涂了。” 文叔赫然语结。 萧慕之笑道:“这怀孕可与大婚可就没有直接关系了,谁叫你俩平日如此亲昵,难怪连文叔都会误会。如果妹子告诉我她有了身子,我绝对相信。” 萧逸之霍然脸色泛红。 萧慕之感慨道:“四弟,你的月娘子可真是为达目地什么都敢做。你别怪文叔,她用上这一招就是要来个真假难分,逼使文叔就范,与她合谋。虽然荒唐,但不得不令人佩服。” 月桐灵逸的身子划破月牙泉的平静,一道水带紧随她身后,渐渐地向两边漫开,漫入萧逸之眼眸,渗入他的心窝,让他的心哗啦哗啦地震动着。 萧逸之跳下马,叫文叔拿来两件毛毯,滑沙而下。 此时虽已是夏未,在沙漠地带,天气还是很酷热。但这月牙泉泉水却是清凉无比,舒透心扉。月桐像一尾鱼般在水中钻来钻去,畅游得不亦乐乎。看见萧逸之来到泉边,向他招手娇笑道:“逸哥哥,你要下来游吗?可舒服了!” 萧逸之又怒又恼又喜地注视着她,她竟然会拿怀孕一事来威胁文叔。但“怀孕”两字不知觉地令他心神荡漾。他跳入泉中,向月桐游去。 月桐看见他下水,急忙游走,欢笑声响彻朗空。她毕竟没有萧逸之游得快,不一会儿被他追上。 萧逸之伸手把她搂入怀中,神色难定地凝视她,半晌竟也说不出话来。 月桐起初还是笑嘻嘻的,但见他一脸看不透是喜是怒的表情,渐渐萌生怯意:“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我……” 萧逸之身子猛地一沉,把月桐带入水中。在凉透心的泉水里,火热地吻向她的唇。直到两人的气快用尽了,才气喘吁吁地浮出水面。 月桐娇怯道:“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在敦煌,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不再胡闹。” 萧逸之气恼地咬向她的脖子,月桐哎哟哟地痛叫起来。 “你竟然拿怀有身孕来威胁文叔,你以后若不为我生下一打半打孩儿我绝不饶你。” 月桐娇嗔道:“你当我是母猪?” 萧逸之恼笑道;”我以后就把你当母猪来养。” 众人在沙山上看着两人毫不掩饰地在水中打情骂俏,没成家的都看傻了眼,成了家的在偷偷窃笑。 萧慕之对林渊笑道:“难怪过去几天林副主如此坐立难安,原来都是月桐妹子在搞怪,真是难为你了。” 林渊苦苦一笑:“只要小姐平安无恙,少庄主不责怪,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文叔看着水中的两人,笑叹道:“以后要烦的日子还长着呢!” 马二爷笑道:“看来少庄主对这聪明绝顶的小姐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第55章 敦煌 两人披着毛毯爬上沙山,坐进马车后,马队继续前行。 萧逸之为月桐轻拍发上身上的沙子,悠悠地道:“我的话你是真没听进去吗?” 月桐握住他的手,急道:“此次骏王会对你和哥哥那么重要,我一个人在长安真的待不住。我答应你,在这我全都听你的,绝不胡来。” 萧逸之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幽幽一叹:“二哥说得对,你真是困不住的。没人给你翅膀,你也会自己做一双。我好怕你会飞走了。” 月桐不解地凝视他:“逸哥哥,你到底在怕什么?” 萧逸之收敛了心神,轻轻敲打她的额头:“怕你去胡乱认作别人的夫人。你这几天可把林渊吓得心慌神乱的。” 月桐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你这么难骗。”旋即又挂上洋洋得意的笑容“不过我还是把堂堂鸣月庄少庄主给骗了!” “你知道欺骗少庄主要如何处罚吗?就是把他的嘴封起来,手绑起来,任我蹂-躏。”说完把月桐的双手扭在她身后,用身子把她压倒在车上,吻住她双唇,再不断地向她挠痒。霎时,月桐的娇笑声,求饶声飘散而出。 马二爷忍俊不禁:“看来是我低估了少庄主。小姐强,少庄主是遇强则强。” 众人欢笑而起。鸣沙山也在欢笑声中轻快地鸣叫着。 再前行一个时辰就看见敦煌城南城门。进到城,热闹喧嚣的大街两旁开满了琳琳种种的商铺,城楼建筑在月桐看来竟是如此熟悉。 萧逸之道:“是不是觉得敦煌城与昭武城很像?两百多年前,敦煌城一直都是月氏属地,直到四十多年前,匈奴与月氏大战,月氏战败,敦煌城才归于匈奴。” 月桐惊讶地不断张望,却不由然神伤:“原来这里曾是月氏的国土,月氏从前如此强大,如今却被匈奴驱赶。月氏的祖先在月亮上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很难过。” 萧逸之道:“世上本就是物极必反,盛极而衰。月氏强盛时,大汉匈奴还未建国,却在月氏国势转弱时遇上崛起的匈奴。如今匈奴正当盛世,我们只能尽力抵御,若抵御不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撤离国土。月氏如此,大汉也是如此。我也一直期盼着大汉国力更强更大,向匈奴宣战之时。” 月桐凄然道:“平民百姓求的只是过上安稳的日子。如果打仗,无论谁胜谁败,最后受苦的不还是百姓吗?” 萧逸之肃然道:“你在北地郡不也看到许许多多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匈奴终日来犯,百姓就不苦吗?这种苦比起战争更甚。打仗,百姓还可以期盼能打赢,但这无日无之的掠夺就把百姓所有的希望都抢光。只有在贤明强大的君主治理下的国家,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战争只是一时的牺牲,如果可以换来后人百年的平安,是值得的。就像月氏虽已亡,大月氏却从胜仗中崛起。元陵王必定会是一代明君,为大月氏子民打出安居乐业之所。” 月桐怔怔地看着萧逸之,忙不迭点头。 萧逸之轻叹道:“你既然已经来了,或许就会看到很多你不想,不愿看到的事。有些事,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一定要相信我。” 月桐急忙点头,握住他的手:“我一定相信你。” 萧逸之凝视她的双眼:“在这你一定要穿上男装紧跟我,我会说你是我的义弟。你不要露出娇媚之态,不要乱开口说话,知道吗?。” 月桐如捣蒜般点头。 “如果我向旁人说你是我夫人,你一定要叫我夫君,不要叫我逸哥哥。” 月桐脸色一红,撅起樱唇,又点点头。 萧逸之凝重的神色慢慢地化开,他掐了掐月桐的鼻子,笑道:“在敦煌,你就要变成吃米的小鸡了。” 第41节 月桐愣了愣,双眼眯起:“对啊,你就是一堆大米让我啄。”说话间向萧逸之的身子咬去。萧逸之忍不住欢笑而起。 文叔在马车外咳呵两声:“少庄主,小姐,我们到了。” 月桐重重地咬了萧逸之的手臂一口,旋即狡笑地掀开帘子,翻身下车。“玉门居”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映入眼帘,一座极为气派的楼宇矗立眼前。 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急步而出,妩媚地娇叫道:“唉哟,萧少庄主终于到了,可把奴家想死了。” 月桐听她如此轻佻之语,脸色一凛,横扫她一眼。那妇人留意到月桐,娇笑道:“哟,好俊俏的男儿,鸣月庄真是俊男美女如云啊!” 妇人迎上萧逸之,笑意满溢:“我说萧少庄主啊,四年没见,你是越发英姿倜傥,神采飘逸,真是把我迷得心痒痒的。”她挽起他的手臂“快请进,金露我准备了好酒为少庄主洗尘。” 月桐紧紧地蹙眉凝视两人交挽的手臂,萧逸之掠见,微笑地扬手,松开了金露的热挽,快步走入。金露微怔,旋即回复媚颜,紧随其后。 金露把众人带上二楼的偏厅,先行一步到达敦煌的曹公,鲁爷,马四,五爷正与昊枫在聊天。昊枫一身银白色云纹袍,头戴银冠,双眸炯炯有神,全身散发出摄人的英气与威仪。但在月桐眼中,他依旧是从前那个与她嬉笑玩耍,疼她宠她的哥哥。她狂喜大叫:“哥哥!”整个人扑了上去,把昊枫紧紧环抱。 昊枫鼻子隐隐发酸,含笑道:“小月儿,你长大了。别再像小时候一般搂搂抱抱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抱你。你都不来看我,不把我接走。你不惦念我,你不要我了。”月桐说着说着已热泪盈眶。 昊枫疼爱地轻拍她的背:“别哭了,都快要嫁人了还这么不正经。我怕以后是你不惦念我。” 坐在昊枫身旁的羽柔眼中泪光闪动:“妹妹,王上可总是提起你,说起你以前在王庭中的事,说了两年还没说完。” 月桐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撅嘴道:“他有没有说每次和我比赛他都输,每次做了坏事受罚的总是他。” 羽柔含泪笑着点头:“王上说若他不输,不受罚,他的下场会更惨。” 月桐笑意在热泪中绽放:“我总说哥哥是整个月氏除了我之外最聪明的。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昊枫忍不住敲打她的额头:“不知好歹的家伙,终有一天我会好好整治你。” 羽柔看向萧逸之笑道:“怕是有人会舍不得。” 昊枫笑道:“你全身怎么是湿的,又去哪玩了?快去换件衣裳再出来。”转眼看见萧逸之,愣了愣:“二弟你怎么也是湿漉漉的,你们俩一起掉水里了?” 月桐向昊枫做了个鬼脸,拉起羽柔:“嫂嫂陪我去换衣裳。” 两人走后,文叔为萧逸之拿来衣裳在屏风后换上。金露命人送上菜肴美酒后识趣地退下。 昊枫向萧逸之笑道:“二弟不是说不会带上月儿吗?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萧逸之摇头微笑:“就算是把她绑住也困不住她。” 昊枫狡笑道:“你现在知道为兄可是受了她十几年的苦头,现在换你了。” 萧逸之窝心笑起。 “刘莫寒有什么动静?” 昊枫的笑容顿敛:“今年的竞价会要买下是西域各国给出的一千匹马。一直以来,哪国出价最高就由哪国赢得竞价令。昨日,刘莫寒派人通知规矩改了。他会选出出价最高的两国,其余各国就要把出价投给其中一国,最后总价最高的才是胜方。以鸣月庄的财力,助大月氏打败乌孙赢得竞价令一点也不难。但鸣月庄再富有,恐怕也抵不了其他西域国的联合。” 萧逸之脸色沉冷,寻思片刻:“西域三十六国中,其中十八国会支持乌孙。另外有十国我有信心他们会投给大月氏。余下八国都是中立派,而这八国中又以此楼兰的实力最强。此时看来,我们必须赢得楼兰的支持方有胜算。” 曹公道:“楼兰王两日前来到敦煌,乌孙太子军须靡已立即前去拜会。探子回报,他只求楼兰王继续保持中立,当时我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原来有此后着。” 昊枫愤然问:“楼兰王就没有弱点可以攻克?” 曹公道:“楼兰王爱好美色。军须靡早已送给楼兰王各色美女,以美色而言,我们没有优势。更何况军须靡不需要楼兰王支持乌孙,只是保持中立。楼兰王做个顺水人情就美色在怀,他不可能不接受。不过也不是没有转机。”曹公顿了顿,望向萧逸之,欲言又止。 昊枫忍不住追问:“是何转机?” 萧逸之道:“楼兰王一年前曾修书给我爹,想招我为驸马,娶他女儿蝶君公主。” 昊枫怔了怔,涩涩一笑:“二弟真是好艳福,龟兹公主,乌孙公主,要嫁你,如今楼兰公主也想嫁你。只怕月儿不会同意,月儿一心要找如父王般的夫婿,绝不会同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 萧逸之道:“竞价会六天后就要举行,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会让楼兰王相信我愿意与楼兰联姻,换取他支持大月氏。之后娶不娶蝶君公主就是我说了算。” 曹公恍然:“一年前少庄主拜访楼兰王时,蝶君公主看见到少庄主就像是非君不嫁一般。但少庄主对楼兰王招驸一直不置可否,与一口回绝乌孙的招驸很不同,那时也猜想少庄主想必别有用意。” 萧逸之道:“过去一年,我两度前去楼兰游说楼兰王支持王兄并不成功。最大原因是楼兰王即不想支持,也不想得罪乌孙。因而,对他招我为驸马一事,我并没有直接回绝,就为了在骏王会留下条后路。” 曹公道:“如今要令楼兰王相信少庄主是真心与楼兰联姻,而不是另有所图,看来不易。再者,月桐小姐跟来了敦煌,她若知道此事可就……再者,蝶君公主天真烂漫,至情至性,少庄主委以虚情,假以时日,楼兰王知道真相后,恐怕很难善罢甘休。” 萧逸之郑重道:“我只是个商人,这恶名要我担我也担得起。鸣月庄与楼兰的生意来往虽不少,若因此而切断,那就断吧!只是这六日,请王兄一定要想法子瞒住月儿。这件事我绝不想让她知道。” 昊枫惊震道:“二弟为大月氏如此,为兄心中有愧啊!” 萧逸之淡然道:“大月氏是月儿的故乡,也就是我的故乡。王兄不必愧疚。” --- 五日来累积的奔波劳累,月桐沐浴后就疲惫地爬上榻要休息。门轻轻地被推开,萧逸之悄悄走入。 月桐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眼,迷糊道:“我今日好累,要睡了。逸哥哥,你也早点歇息吧!” 萧逸之走到榻边,细细地凝视她片刻,掀开被褥躺在月桐身旁,双手紧紧地环抱她。 月桐心头微颤。虽然平日他俩搂抱亲吻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但在榻上如此亲近却从未试过。过了良久,月桐忍不住娇羞地问:“逸哥哥,你今晚要睡在这吗?” “我会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才与你睡在一起。”萧逸之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月儿,你要记得我对你的誓言,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今生今世除了你,心中不会再有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月桐不解地凝视他:“我一直相信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萧逸之窝心微笑:“好,你一定要记住了。你可以恼我,气我,但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心。不要逼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月桐嫣然一笑,把耳朵贴在他胸膛:“心啊心,你快偷偷告诉我逸哥哥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啊,什么,是假话?” 萧逸之气恼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再闹,我就不等洞房花烛夜,今晚就要了你。那我的心,你不信也得信。” 月桐搂着他的腰肢,娇羞道:“我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你!” ☆、第56章 骗? 次日,月桐穿上淡黄色男装服饰,挽起男子发髻,配上白玉冠,英姿飒爽地走下楼时。 金露双目一亮,急忙迎上:“唉哟,天下怎会有如此俊俏的女……男儿啊!”挽起她的手臂带往雅房。 月桐忍不住道:“老板娘,你这样对男子拉拉扯扯的,你夫君不生气?” 金露笑道:“我那当家的死了好久了。我可没闲功夫管他生不生气。” 昊枫看见月桐禁不住眼前一亮,笑道:“妹子这身男装打扮真是玉树临风啊!” 金露笑着拉月桐坐好:“可不是。不过啊,我真是想看看公主穿回女装时的模样,恐怕是仙女下凡般绝色吧!不知公主的未来夫家是何方贵族,能娶到这位倾国倾城的大月氏公主?” 昊枫笑道:“金老板的嘴皮子可真会把人捧上天去。朕这妹子的夫家自是顶尖人物。”转身向月桐道:“今日我与二弟有事要做,你与羽柔坐车去城外玩。敦煌城外的美景可多了,包你目不暇及。” 月桐欢喜地挽起羽柔的手臂笑道:“好啊。” 昊枫嗔笑道:“你如今穿的是男装,不许对朕的右夫人搂搂抱抱,外人看见成何体统。” 月桐无奈地松开手,却猛地在羽柔脸上亲了一口:“不许搂搂抱抱,皇帝哥哥你可没说不许亲。” 昊枫还在瞠目结舌中,月桐已娇笑地拉起羽柔往外跑。 昊枫望向萧逸之,眼神满满地是:你看你看,你还不管管。萧逸之无奈地微笑摇头。 月桐与羽柔的马车原已出城,却因羽柔身子不适而折返了。月桐从窗帘向外张望时,看见萧逸之与昊枫走进了一家名为“星月居”的楼宇,玩心顿起。回到玉门居,安顿好羽柔后,月桐就骑马向星月居奔去。 打探到昊枫一行人与楼兰王在二楼偏厅,月桐玩心一动,悄悄地从一间厢房的窗户爬上屋顶,在偏厅上方,拿开瓦片偷看。 昊枫和一个四十来岁威仪非凡的西域男人并排而坐,萧慕之,曹公,马二,三爷分坐两旁。 月桐不断张望:逸哥哥呢?他怎么不在? 隐约中,听到西域男人向昊枫问道:“少庄主过去一年一直游说本王在骏王会中支持元陵王,看来元陵王与少庄主的关系非浅。但据本王所知,鸣月庄与月氏王一向无来往,为何又会与元陵王如此密切?” “二弟的义妹乃本王右夫人,二弟自然与本王走得近些。” 西域男人略带嘲讽道:“一位左夫人为元陵王赢得龟兹国的两万大军,一位右夫人为元陵王赢得鸣月庄重金相挺,元陵王真有本事。大月氏复国不久,百业待兴,竟然还愿花巨资来参与骏王会,元陵王果真是生财有道。耳闻大月氏有位公主现身在大汉,大月氏如此倚重鸣月庄,元陵王怎会不把公主许配于少庄主?” 昊枫微笑道:“二弟钟情蝶君公主,又怎会看上我那胡闹的妹子。” 曹公道:“少庄主一直不敢接受王上的招驸是因为乌孙王也想招少庄主为驸马。在少庄主推托乌孙王之前,实不敢接受王上的美意。如今乌孙公主会嫁于匈奴太子,少庄主就可名正言顺地迎娶蝶君公主。” 月桐脑袋猛地炸开:“……少庄主就可名正言顺地迎娶蝶君公主……”曹公在说什么? 西域男人冷笑道:“原来如此,少庄主果真是魅力不凡,这么多位公主都想他招为驸马。只是以乌孙的国力,少庄主竟然会拒绝众王子求之不得的云雀公主,本王真是意想不到。” 曹公淡笑道:“乌孙此时的强横说到底就是因为有匈奴在背后支持。匈奴近年来不断欺我大汉,少庄主对匈奴已是深恶痛绝,又怎会与乌孙联姻?乌孙在西域横行霸道,此时虽不敢欺凌楼兰,难保以后不会有觊觎之心。楼兰王一向不偏不倚,却总有一日要选择,对匈奴是战还是降。大月氏如今有大汉,龟兹与其他西域十国支持,元陵王又是身经百战,年轻有为的君王。若王上选择对抗匈奴,与大月氏结盟实乃不二之选。” 楼兰王漠然轻笑,话题一转:“不知少庄主与蝶君练琴练得如何?” 满脑疑问的月桐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琴音,她慢慢向琴音走去,拿开瓦片向下张望,赫然发现萧逸之坐在一个清丽绝伦的西域少女前,为她弹奏。 女子甜笑道:“萧哥哥,那以后你为我抚琴,我为你唱曲。” 萧逸之温笑道:“好!” 月桐震惊得无法置信,她把眼睛紧紧合上,心中颤颤地默念:他一定不是逸哥哥,是我看错了。 她深吸了口气,再向下看,萧逸之与那西域女子四目柔情地对视,谈天说地间,俨如一对甜蜜的恋人。 月桐的身子簌簌直抖。就在她万般不解,震痛难当时,萧逸之与那西域女子走去了昊枫与龟兹王所在的偏厅。月桐紧咬牙关,把泪水逼回眼眶,潜行至偏厅上方俯视。 西域女子向楼兰王娇笑道:“父王,萧哥哥说,过了骏王会想带我去大月氏玩。” 楼兰王若有所思道:“大月氏?少庄主果真要带小女去大月氏?” 萧逸之向楼兰王作揖道:“王上如果同意,我愿意带上蝶君公主。” 楼兰王寻思片刻道:“这也不急……这几日再决定吧!” 蝶君急道:“父王,我一定要去。父王你就答应吧!” 萧逸之向龟兹王深深作揖道:“王上,我早有意想娶蝶君公主为妻,带公主游历西域。” 楼兰王注视着萧逸之,他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蝶君听见萧逸之的表白,原是欢喜至极,娇羞不已。但看见楼兰王一直沉默,心头不禁忐忑不安,忙道:“父王,我是非萧哥哥不嫁……” 楼兰王蹙眉道:“哪有女子像你一般急着想嫁的!” 昊枫笑道:“蝶君公主至情至性,当世少见。二弟真有福气。” 月桐的脑子混成了泥泞。他看她的眼神,款款情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月桐震惊得难以思索,脚下一滑,哗啦地快要滑下屋顶。 “什么人!”楼兰王的护卫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急忙从窗户跳上。 护卫把月桐捉下来时,萧逸之和昊枫等人震惊不已。 楼兰王脸色冷凝:“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第42节 萧逸之忙道:“回王上,他是我的义弟,叫武昭。这次我带他来敦煌是让他见识一下骏王会。他平日最喜欢翻墙走壁,此番惊动了王上,还请王上恕罪。” 楼兰王脸色稍缓,却依旧深沉地向月桐问道:“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月桐凄凄冷冷道:“看风景。” 楼兰王一愣:“看风景?看你满脸泪痕,是看到了什么风景让你落泪?” 月桐冷漠道:“风沙吹入眼睛。” 昊枫忙道:“这武兄弟去本王宫中时,也喜欢爬屋顶看风景。起初本王也觉得奇怪,今日再见,他这喜好依旧没变。” 楼兰王微微一笑,既然昊枫也开口相护,此人的身份一定很不寻常。此时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既是萧少庄主的人也不打紧,不过下不为例,放了他。” 萧慕之急忙站起:“四弟,那我就先行一步带武兄弟回去。” 萧逸之淡然道:“有劳三哥。” 萧慕之想把月桐拉走,月桐却恨恨地凝视萧逸之,伫立不肯动。萧慕之心中暗叹,手上用劲把月桐强行拉走:“武兄弟,你还是跟我走吧。我有很多故事想和你说。” 月桐走过萧逸之身边时,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庞,如此痛,又如此冷。 蝶君疑惑地问:“萧哥哥,你的武兄弟为何如此怒视你?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萧逸之强压下心中的悸痛,淡淡道:“他可能……误会了。” ☆、第57章 真情?假意? 萧慕之不让月桐骑马,硬把她拖上马车。月桐抱膝坐着,一言不发,泪水却不停地簌簌而下。 萧慕之深叹道:“如今在骏王会中,大月氏的形势不容乐观,我们必须要得到楼兰王的支持方有胜算。四弟向楼兰王提亲为的是得到他首肯支持大月氏。四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走到这一步。” 月桐猛地抬头怒视萧慕之:“我看不出他对她到是真情还是假意?” 萧慕之肃然道:“四弟这么做是为了让楼兰王相信他是真心想与楼兰联姻。他只会与蝶君公主订亲,不会真的要与她成婚。” 月桐愣愕一瞬,冷哼道:“你是说他先订婚,之后再想出各式各样的理由退婚?她毕生的幸福你们可以随意当棋子一般摆弄?你们是为了要胜出,可以如此卑劣,到底是我太无知,还是你们太狠?” 萧慕之俨然道:“大月氏与龟兹的结盟因元陵王不肯封后和冷落左夫人,早已风雨飘摇。如果大月氏夺不下骏王令,龟兹王必会召回在大月氏的军队。到那时,若乌孙或匈奴的大军攻来,大月氏如何抵御?难道四弟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很卑鄙,可这卑鄙是为了拯救大月氏子民免于战乱。四弟是为了大月氏,为了你而担起这恶名。” 月桐憾动地看着他,满怀凌乱,呆愣了半晌,凄然道:“他真的娶了蝶君公主就不会有什么恶名了。他可以取消与我的婚约,我会与哥哥回大月氏。” 萧慕之不可置信地重重一叹:“月桐妹子,你明不明白你在四弟心中有多重要?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而他心爱的人就离他而去?” 月桐凄怆地垂首,怔怔无语。 萧慕之郑而重之道:“你现在明白为何四弟不想你来骏王会。他不想你看到他无可奈何下的卑劣。有些话他没和你说,我今日就明摆出来。这几年,他要壮大鸣月庄,做出许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你的命格注定是一国之后,尊荣天下。他要把鸣月庄做到比一国更强,希望可以容得下你。” 月桐惊震无比,回想起萧逸之偶尔闪现的不安: “……娘,请你在天守护,让小月儿永远都是孩儿的月娘子……” “……我怕一松手,你就飞走了……” 萧慕之凛然道:“他用尽一切办法为了能得到你,他不惜一切去护住你,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他。就算你明白不了,也不要责怪他。因为,即使全天下人责骂他,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相信他。” 月桐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坠,坠落到一处让她不断沉沦却又无力挣扎之地。 一轮银光映照在金碧辉煌,处处笙歌的敦煌城。在满城的欢歌乐舞中,月桐没点上油灯的房间显得更为凄冷。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同样凄清的身影步入,缓缓地,沉沉地走到月桐身边,紧紧地环抱她。 月桐悠悠道:“我刚刚在问娘,为何别人认为对的在我看来就成错的,我认为对的在别人看来又成错的,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等了好久娘都没回答我,或许娘也答不出来。” “既然对错难定,那就做该做的事。” 月桐的泪水悄然飘落。 萧逸之轻捧起她的脸,凝视她哭红肿的双眼:“月儿,对不起,我实在不想你看到这些。当我是鸣月庄少庄主时,我可以云淡风轻地讲出、做出你想象不到的话与事。真真假假外人分不出,我心里却最清楚。你今日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此刻,我是逸哥哥,是你的夫君,我对你的承诺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月桐迷惑地看着他清碧似潭的双眸,里面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他的眼波把她紧紧地卷住,坚定中却带着乞求:“月儿,相信我!” 月桐凝视他半晌,凄凄道:“那蝶君公主看来很喜欢你,如果她知道你一切都是骗她的,那她会有多伤心。你们男人的争夺为什么总要把无辜的女子牵扯其中。”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我从不是个君子。我不在乎蝶君公主恨我。我恨老天爷,我越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他就越把你拉入其中。月儿,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女子在男人无尽的争夺中,从来都是一枚棋子。特别是生在王室的公主,她们的命运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生在王室,从来就没有无辜两字。” 月桐凄怆道:“我也是王室公主,我的命运是不是也无法掌控?我是不是注定成为一国之后?” 萧逸之的身子猛然一抖,呼吸不由自主地沉了。他坚定得毫无回转的余地:“我不想认命,我不愿认命。我不管命中注定些什么,就算是老天爷来抢我也绝不放手。” 他的爱意沉沉地压在月桐的心里,慢慢地渗出了丝丝苦涩。月桐被他抱得心头发痛,却又不想,不愿,不能挣脱。 --- 次日,萧逸之,昊枫和月桐等人在偏厅用早膳时,蝶君带着楼兰大使不容金露通报就匆匆走入。 蝶君一脸羞涩,含情脉脉地看着萧逸之,催促楼兰大使快点说。 楼兰大使向昊枫,萧逸之行礼后道:“恭喜萧少庄主,王上答应了萧少庄主的提亲,并决定在三日后为萧少庄主与公主举行楼兰婚礼,一个月后再前去汉国行大婚之礼。” 月桐身子一震,手中的银碗哐啷地掉在地上。 萧逸之脸色变了:“三日?太仓促了。” 楼兰大使回道:“王上的意思是,萧少庄主与公主成亲之日,便是大月氏与楼兰结盟之时。竞价会五日后便举行,如萧少庄主与公主尚未成亲,王上恐怕无法支持大月氏。” 昊枫脸色沉冷,看向一脸冷凝的萧逸之和脸色煞白的月桐,拳头紧紧攥起。 蝶君甜蜜的笑意渐渐被萧逸之寒若冰霜的脸冻结了,她不解地问:“萧哥哥,你怎么了?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你不开心吗?” 月桐猛地站起,快步跑离偏厅。萧逸之向文叔使了眼色,文叔急忙跟去。 蝶君看着月桐离去的身影,禁不住嗔道:“萧哥哥,你这武兄弟怎么如此无礼?” 萧逸之仿若没听到她的话,沉思片刻向楼兰大使道:“感谢楼兰王美意,请容我考虑一日,明日自会回复。” 蝶君不可置信地望向萧逸之,满脸失落至极。萧逸之看了看她,冷淡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就不能陪伴公主了。公主请回吧!” 蝶君百般不解:“萧哥哥,你今日为什么这么冷漠?我们昨日不是好好的吗?” 萧逸之淡漠道:“公主,请回吧!” ☆、第58章 黄沙飞影 月桐冲出玉门居,跳上疾风,飞奔而去。文叔与两个护卫急忙紧跟而上。她马鞭狠下,疾风用尽全速奔离敦煌城。马在鸣沙山脉上疾驰,扬起连绵不断如泣如诉的呜鸣声,飘荡在这一片金碧却深寒的沙漠上。 文叔与两个护卫起初还能跟得上,但疾风毕竟是一匹汗血宝马,一个时辰后,月桐的身影就从文叔的视线中消失。 文叔着急地四处张望,对其中一个护卫道:“你快回去,叫上人马,带上水和干粮,再回来找小姐。”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月桐累得让疾风缓了下来,跳下马,躺在沙子上,急促地喘息。 三日后行楼兰婚礼?逸哥哥,看来你的算盘打不响了。楼兰王要你真的娶了蝶君公主才支持大月氏,他不给你做小人的机会。你为了大月氏要会同意吗?为了大月氏,我又会同意吗? 疾风好似感觉到月桐的心乱如麻,垂首用嘴轻踫她的脸庞。 月桐轻抚它的头,叹道:“好了好了,你别担心,我不多想了。我头想破了也想不出该怎么做。这种难题就交给逸哥哥吧!逸哥哥是发过誓要对我一心一意的,我也要相信他。” 疾风轻快地嘶叫一声,伸出舌头舔月桐的脸。月桐无奈道:“和你一起就不能涂胭脂水粉,不然全被你舔光了。” 微风吹过,扬起的沙子掠过她的身子、她的脸,好似在梳理她凌乱的思绪。她闭上双眼静静地躺着,平和地感受微风在她身上的流淌。舒坦惬意间,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沙子随风滑动,慢慢地堆积在她的身上。 突然,月桐觉得脚被踢了一下,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一睁开眼,脸上的沙子掉入眼中,她痛叫而起。水从头顶淋下,月桐急忙揉搓双眼,把眼中的沙子搓走。缓了好一阵子,月桐才勉强能半眯双眼,在眼缝中瞄见一个胡人站在她面前。月桐慢慢地睁大双眼,看清了眼前这棱角分明,气宇非凡,豪迈英挺的胡人和他身后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骆驼和马队。 月桐急忙站了起来。胡人用生涩的汉语问:“你没事吧!” 月桐摇摇头,却感觉口干舌燥,双眼忍不住紧盯他手中的水袋。 胡人微微一笑,把水袋递给她,月桐毫不犹豫地大口喝下。 “谢谢!”月桐擦了擦嘴,把水袋递还。 “你…在沙漠里…睡觉?”胡人一脸好奇地用汉语别扭地问。 月桐听出他是匈奴人,笑了笑,用匈奴话回道:“骑马累了,休息一下,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胡人微愣,欣许地笑了笑,用回匈奴语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人在沙漠中睡觉。” 月桐呵呵一笑:“沙为榻,天为被,凉风习习,正好入眠。” 胡人流露出欣赏之色,他看了看疾风:“小…兄弟,你的马可是真正的好马。纯白的汗血宝马,世间少有,我也是第一次见。” 月桐脸色骤变,心中暗暗一惊,他是匈奴人,又有二十多个人跟着,如果要抢马,她是万万敌不过。如果马被抢了,在沙漠里岂非死路一条? 胡人好似看出她的担忧,笑道:“汗血宝马我有几匹,不会抢你的。” 月桐当下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谢谢大哥的水,小弟告辞了。”心中却嘀咕,这人有几匹汗血宝马,如果不是胡扯,那他该不会是匈奴王爷吧? 胡人问:“兄弟是汉人,为何会讲如此流利的匈奴语?” 月桐道:“大哥是匈奴人,又为何会说汉语。同处一片大漠,同饮一袋清水,何必要分汉人,匈奴人?” 胡人微微一怔,赞许地点点头道:“说得好!既然难得在大漠相遇,我可否请兄弟喝酒。” 他从马鞍旁拿下酒袋,喝了一口,再递给月桐。月桐看他利落爽朗,也爽快地接过酒袋,喝下一口。这酒是带有酸涩味的马奶酒,却又出奇地溶和她此刻的心情,竟让她沉甸的心震跃了起来。 月桐欢笑道:“好酒!”又再大喝一口。 胡人满意地笑笑,又从马鞍旁的袋子中会出肉干,递给月桐:“有好酒岂能无好肉。” 月桐早已是饥肠辘辘,想也不想地接过,坐在沙地大口地吃了起来。 胡人也坐下:“兄弟如此爽朗,真不像个汉人。我叫将臣,兄弟如何称呼?” 月桐微微一念:“我叫武昭。”她看见将臣腰间竟然挂着一只雕刻得异常精致的青玉箫,很是诧异“将大哥会吹箫?” 将臣从腰间拿起青玉箫:“这玉箫是……一位前辈相送,我不会吹,武兄弟会?” 月桐点点头:“如果将大哥不介意,我来为大哥吹奏一曲,也算是答谢大哥的美酒好肉。” 将臣递上青玉箫,月桐接过,悠扬地吹奏而起。因为将臣是匈奴人,月桐就吹起了一首匈奴草原上最广为流传的情歌。 将臣面有诧异地看着月桐。月桐冲他笑了笑,欢快地吹奏着。 将臣笑意暖暖,凝视月桐雪般洁白的脸庞,在这充满情意的曲子中,泛起了陶醉之色。 一曲吹完,月桐笑道:“大哥的青玉箫不仅雕刻精美,而且音色极佳,真是支好箫。” “武兄弟如何知道这首匈奴曲子?你难道不是汉人?” 第43节 “我小时候在西域住过,这曲子所有西域人都知道。” “武兄弟为何一人在沙漠中?我看你没带水和干粮,这样子进沙漠可是很危险。” 月桐无奈一笑:“出来时太匆忙就忘了。时候也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说完把青玉箫递还。 将臣深深地凝视她,悠悠道:“兄弟是知音人,这青玉箫就送给兄弟吧!” 月桐唬住:“这青玉箫太名贵了。你我萍水相逢,我实在不能收下。” 将臣道:“那兄弟可否多留片刻,多吹一首曲子,算是回礼?” 月桐默想片刻,点点头:“那我就再吹一首汉国的曲子,希望汉国与匈奴可以和平以待。” 将臣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淡淡却深远一笑。 箫声袅袅而起,是一首丈夫出征,妻子在家思念夫君的曲子。委婉的箫音绵绵地倾诉出分别在即的不舍之情,紧接而来箫音渐急,彷如将士出征时的激昂。箫音越吹越急,就如沙场上无情的厮杀,将士的怒吼,箫音在一阵狂浪中骤然转为悲凄无比,好似失去丈夫的妻子断肠地悲泣。地上的沙子随箫音的辗转起伏,响起或缠绵,或高亢,或悲凉的和鸣。 将臣沉醉地聆听着,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月桐。 月桐吹奏完后,放下青玉箫,深深一叹:“如果没有战乱,世上就会少许多伤心的断肠人。”她把青玉箫递给将臣:“大哥还是把青玉箫拿回去吧!” 将臣淡淡一笑:“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拿回!” 月桐一怔,想来他出身高贵,这青玉箫虽价值不菲,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也就不再推托。 月桐站起,把青玉箫别在腰间:“那我就谢过大哥了。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大哥,有缘再会。” 将臣凝视着她,悠悠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月桐看他目光柔和却坚定无比,心头莫名地轻颤。她跨上疾风时,将臣猛地拉住她缰绳,脸色凝重道:“等一下,天色有变。” 前方的云渐渐变得如血般红,沉重得好似要掉入沙漠一般。 将臣脸色骤变:“是沙尘暴,快,跟我来。” 将臣转身,跨上马,他的一行人马骆驼立即起动,向后方奔去。月桐急忙紧跟而上。 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掺杂沙子的狂风已凛冽地吹来,打在身上,脸上,令人刺痛。前方有一个半月形的峭壁,一行人急忙跑到峭壁后方,让骆驼和马跪在左右两方,人就窝在中间。从峭壁两旁吹过的风沙越来越大,呼啸声也越来越摄人心魂。 月桐第一次遇上如此巨大的风沙,禁不住有些慌了神,她紧紧地抱住疾风的马首,身子不由然微微颤抖。将臣向她靠近,柔声道:“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月桐点点头,怯怯道:“幸好遇上大哥,不然我真的就葬身沙漠了。” “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有他的安排。”将臣意味深长地道。 忽然,月桐仿佛听到峭壁外传来呼叫声。她微微探头一看,一阵暴风吹过,月桐感觉脑门被什么重重一击,骤然昏厥倒地。 月桐悠悠转醒时,迷糊间看见将臣坐在她身旁。她挣扎地坐起来,将臣听到声音,回首看她,目光柔和得如此刻的微风。将臣扶着她坐起,柔声问:“头痛吗?” 月桐捂着头,她的脑门围上一层布。 将臣道:“昨晚的沙尘暴中吹来了一块石头,打中了你的脑门。幸好石头不大,你的伤口也不深。” 他拿过水袋喂她喝下一口。烈日刺眼,月桐忍不住皱了皱眉。将臣转身挡住阳光,他槐梧的身型,把月桐全笼在他的身影下。 月桐道:“原来我睡了一整晚。我要回去了,我家人一定担心极了。”说话中,撑着身子要站起,只觉一阵昏眩,脚发软。将臣急忙把她搂住。月桐回过神,站直了身子,想离开他的怀抱,将臣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头受了伤,别急着走。” 月桐哂笑一声,扭了扭身子想挣开他的手臂:“我的头不痛。这小伤不算什么。” 将臣不容月桐反对地把她拉下。拿过一个牛皮袋,递给月桐:“先喝点羊奶。” 月桐看了看他,接过牛皮袋子,喝了几口羊奶:“谢谢将大哥。” “你经常受伤?” 月桐呵呵一笑:“我的运气不太好。” “遇到我,你的运气就会好起来。”将臣温和地看着她。 月桐愣了愣,旋即笑道:“对啊,将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将臣递上一块饟,温笑道:“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月桐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好说声谢谢,接过饟大口吃了起来。 月桐想要上马时,将臣突然把月桐抱起:“你头受伤,不要骑马,坐骆驼吧!” 将臣抱着她向骆驼走去,月桐羞红了脸,急道:“将大哥,我自己可以走,你放下我吧!” 将臣低头看着她,四目对视,月桐怦然心急跳。这目光很不寻常。 “你身子很轻,以后要多吃点。”将臣把她放在骆驼上。 月桐腼腆地轻笑,将臣跨上骆驼:“走吧!去到敦煌,再请你吃佳肴。” ☆、第59章 后会有期 沙尘暴过后的沙漠,天空异常的清朗明透。月桐展开双臂,闭上双眼,尽情地感受着风拂过身上的舒畅。 将臣静静地看着月桐的一举一动。直到月桐满足地吁了口气,睁开双眼时,才带笑问:“你好似很喜欢沙漠?” 月桐痛快中却透出丝丝黯然:“对啊!这里没有规矩,没有束缚,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只有与世无争的沙子。” 将臣意味深远地道:“那你也一定会很喜欢草原。虽然草原没有沙子,却有无尽的绿草,更为生气盈然。” 月桐坚定地点点头:“我也爱大江流水,重峦山川。我此生会游遍这大千世界,看尽万世风景。” 隐隐约约间,空旷的沙漠上传来了阵阵叫唤声。 “月儿!” “小姐!” 月桐笑容绽放,将臣看向她:“他们是在叫你吗?” 月桐有些窘迫:“对不起将大哥,我其实是个女子。” 将臣凝视她:“你还有沙坡上睡觉时我就看出来了。我那时在想,是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尘了。” 月桐怔住了。 “也好,可以会会你的家人。” 将臣的眼中有什么在流动,好似轻轻的,淡淡的,却让月桐心头一颤。 “我夫君来找我了。” 将臣面色大变:“你成亲了?” 月桐郑重地点头。 将臣双目紧绷:“他为何让你一个人来沙漠?他惹你生气了?” 月桐急道:“是我不好。我总是让他担心!他是世上最疼我的人。” 将臣神情渐渐沉了下去。 月桐深吸一口气,大叫:“夫君,我在这。” 马蹄声渐行渐近,一脸憔悴的萧逸之出现在月桐的视线中。 月桐坐在骆驼上向他挥手,眼中泪光闪闪。萧逸之跳下马,冲到骆驼前,把月桐抱了下来,紧紧地搂在怀中。 “对不起,我跑到沙漠来,遇到了沙尘暴,才回不去。”月桐低诉。 文叔从后跟来,深吁了口气,半责半怨道:“小姐,少爷找了你一天一夜。昨夜吹起沙尘暴他也冒险在风暴中找你,差点就被风沙给埋了。小姐,你不要再耍小性子了。少爷被折腾得够苦了。” 月桐心痛不已:“我以后再也不闹了,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对不起!” 萧逸之捧着她的脸庞,发现她头上缠着纱布,急问:“你受伤了?” 月桐道:“在风暴中被石头打到,我没事。逸……夫君,这次要多谢将臣大哥。” 将臣的脸色在烈日下如寒霜般冰冷。萧逸之的目光与他凛冽的眼光交错时,心头莫名震颤。 萧逸之向他重重一揖,用匈奴语道:“多谢将臣公子救了内子。萧某人感激不尽。” 将臣冷冷地凝视他:“你任由她一个人流落在沙漠中。此等夫君,无德无能。” 萧逸之脸色骤变。月桐急道:“我都说了,是我不好,将大哥请不要这样责怪逸……我夫君。” 将臣看向月桐,眼中的冷漠骤然消散。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递给月桐,满眸温情:“你脑门上的伤用这个药每日涂两回,三日内就会好。你脑袋受了震击,这几日不要再骑马,好好休息。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进沙漠,你可不是每次都会遇上我。” 月桐接过,轻声道谢。 萧逸之的面容渐冷:“内子的伤我会照顾,就不劳将臣公子挂心了。月儿,走吧,你哥哥嫂嫂担心极了。” 说完把月桐抱上马,他再跨上,环抱着,珍而重之,不容侵犯。 将臣看向月桐:“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月桐无奈一叹,刚想开口,萧逸之却断然道:“内子就是萧夫人。” 将臣毫不退却地凝视月桐,重重地再问一次:“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月桐微微蹙眉:“我叫月桐。将臣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将臣朗笑道:“月桐!好!我说过,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有他的安排。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萧逸之与将臣四目对视,四道寒光交汇,撞出灼灼烈日也化不开的寒意。 月桐惴惴不安地拉了拉萧逸之的手臂:“夫君,我们走吧!”再向将臣一揖:“将臣大哥,告辞了。” 将臣向她暖暖一笑:“月桐,后会有期。” 萧逸之拉马慢慢走离,却依旧感觉到两道深寒的目光停驻在他身后。 渐渐远离后,月桐禁不住深吁了口气,她轻轻回首,看见萧逸之的脸色依旧冷凝。她侧了侧身子,环抱他的腰肢:“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萧逸之低头看了看她,脸上的寒意渐渐化开。他单手把她搂紧,深深地吻下去。过了良久,萧逸之才抬起头,凄然道:“月儿,我昨夜在风暴中,不断地在想,是不是上天真的来抢你了?那一刻,我好心痛,原来老天爷真的来抢时,我什么也做不了。” 月桐紧靠在他怀中娇嗲:“老天爷来抢时我自己会跑的。跑走了,绕个圈,又回到你身边。你可不要小看你的月娘子。” 萧逸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就算是老天爷也不敢小看你。”他摸了摸她的头“伤口还痛吗?” 月桐微笑道:“这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萧逸之看见别在月桐腰间的青玉箫,他拿起,脸色遽沉:“你怎会有这支箫?” 月桐犹豫了片刻,扭捏道:“是将臣大哥送给我的。” 第44节 萧逸之剑眉紧蹙:“他送你,你就要吗?你知不知道这玉箫价值连城。” 月桐急道:“我推托过,他说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他说他有好几匹汗血宝马,那应当是位贵族,我想这箫对他而言可能并不算什么才会收下的。” 萧逸之冷重道:“这青玉又名夜光玉,用夜光玉做成箫在一个匈奴人手上,他必定是匈奴的王爷,甚至,太子。难怪他今日敢在我面对如此待你。” 月桐紧搂住他:“我不会再搭理他,如果他真的来找我,我把玉箫还给他便是。他知道我已经是你娘子,不会喜欢他的。” 萧逸之怒道:“匈奴人根本不理会你是不是已成亲,就像老上要抢你母亲一样。” 月桐忙道:“他对我算是以礼相待,我受伤昏睡时他若想冒犯早就可以下手。他或许不是像老上这种阴险之人。” 萧逸之苦叹:“以礼相待,又赠以重礼,这不是更让我担心吗?” 月桐嘟嚷:“你堂堂鸣月庄少庄主怎会如此没信心?整天嚷嚷要我相信你,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管不了谁喜欢我,还管不了我自己喜欢谁?” 萧逸之倏地一怔,无奈笑道:“是我自讨苦吃。谁叫我要娶天仙般的月娘子。” 月桐秀眉蹙起,气恼道:“你说娶我是自讨苦吃?” 萧逸之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难道不是吗?叫你去东你往西,叫你坐你就站,叫你站你就跑。不过,我就是个贱骨头,就是爱吃苦头。” 月桐嗔道:“你去和那蝶君公主拉拉扯扯我还没与你算账,你反倒来说我。看来我是要给些苦头你尝尝。”就完一口咬下他的肩膀。 萧逸之心头泛暖,把她紧搂,热吻而下。 ☆、第60章 刘莫寒 因为是慢行,回到玉门居时,已是明月高悬。虽然文叔早已差人快马回去报平安,昊枫与羽柔看见月桐头绑纱布,还是忧心忡忡。 昊枫深叹道:“月儿,你这样子跑出去,把大家都吓坏了。二弟彻夜去寻你,你嫂嫂也担心得整夜未眠,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 月桐嘟着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里难过!” 昊枫感慨道:“你不用再难过。二弟已经回绝了楼兰王。看来竞价会我们是要放弃了。” 月桐既欢喜又担忧:“放弃了竞价会,那大月氏还能夺下骏王令吗?” 昊枫无奈道:“原来我们是最有信心在竞价会赢取竞价令,如今却是大败。另外还有竞武会与竞艺会,如果这两会我们能胜出,还有机会可以夺得骏王令。” 羽柔与月桐回房休息后,萧逸之,昊枫等人在偏厅议事。 昊枫对萧逸之道:“你整夜未眠,要不要休息一下。” 萧逸之摇摇头,眼神却现出难掩的忧虑。昊枫忙道:“二弟是在担心楼兰王的事?” 萧逸之深深道:“我不是担心楼兰王。”他双目一紧“曹公,探出匈奴那边派谁来参加骏王会吗?” 曹公道:“照以往惯例,应该是左谷蠡王。不过今年因敏达一事,不知匈奴会不会派出右贤王,甚至太子。” 萧逸之心头一震:“乌孙云雀公主有来吗?她与匈奴太子军臣的婚礼是不是在骏王会后举行?” 曹公道:“云雀公主有来,但军臣就没有任何消息。不管是匈奴谁会来,这几天也会到了。如果真是军臣来了,那就更证明匈奴极为看重骏王会,乌孙的赢面就更大。” 萧逸之恍惚地喃喃自语:“军臣,将臣,军臣,将臣。” 文叔霎时明了:“少爷,在鸣沙山上遇到会不会就是匈奴太子?” 昊枫急问:“鸣沙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文叔道:“我们鸣沙山上找到小姐,小姐被一个匈奴商队所救,领队人叫将臣。他似乎对小姐很不一般,还送了小姐一支夜光玉箫。” 昊枫脸色一黯:“夜光玉箫?如此名贵的东西若非匈奴王族不可能会有。月儿这傻瓜,怎会随意收下如此贵重之礼?”他看见面有不安的萧逸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无需多虑,大月氏与匈奴有血海深仇,任他是谁我也不会让他抢走月儿。” 萧逸之脸色稍缓,淡淡地,却坚定得无可憾动地道:“没有人可以抢走月儿。” --- 羽柔陪月桐回到房中沐浴。当褪下所有衣裳,羽柔看见月桐背部密密麻麻的刀痕,心酸得黯然泪下。 月桐走入浴盆:“嫂嫂别伤心,这些刀痕可是我在閰王爷前走过一遭的见证。世人不是总说福祸相倚吗?我死不去,就有大大的福气等着我。” 羽柔擦了擦眼泪,用木勺为月桐轻轻倒水:“妹妹的心地真不是一般的好,人也是非一般的聪明。难怪能把四哥给迷住了。楼兰公主一事妹妹你无需担心。” 月桐悠悠道:“我没担心。逸哥哥对我很好。对了,嫂嫂,到底怎样才算一位贤妻?我答应逸哥哥的母亲要做个贤妻良母,可我心里真没底,逸哥哥叫我不要做的事我通通做了。唉,今日连一向很疼我的文叔都忍不住开口责怪我。” 羽柔愣了愣,随即微笑:“四哥就是喜欢妹妹整日嬉笑胡闹。四哥每日要处理庄中大小事务,做事慎重严谨,步步为营,如果回到家中看见妹妹笑脸盈盈,就算是再沉重的心也会轻松下来。四哥从小就要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以前在芙蓉轩时,玉娘总说四哥虽年轻,城府却极深。越是看不透的人,或许心中就越渴望有人可以了解他,明白他。妹妹心思却是坦荡率真,冰雪剔透,从不拐弯抹角地去猜测他的心意,却一个心思地只想他快乐。如此娇妻,夫复何求?” 月桐会心一笑:“哥哥有如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夫人,不也是夫复何求?” 两人笑眼相视,脸色绯红地欢笑而起。 --- 刘莫寒终于出现在玉门居。他二十来岁,剑眉星目,俊朗英剎,与昊枫一样是半胡半汉的模样。当他气宇轩昂地步入玉门居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英姿神采所震慑。 金露人影未至,笑声已到:“唉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靖侯爷给盼来了。快请上雅房,奴家备好了上好的葡萄酿给靖侯爷品尝品尝。” 刘莫寒抬起头时,萧逸之正在二楼注视着他。刘莫寒向萧逸之一揖:“一别两年,萧少庄主别来无恙。” 萧逸之回以一揖:“靖侯爷一切安好。” 两人的目光看似温和,却都渗出摄人的锐利。金露看见两人的目光交战,忙对刘莫寒道:“靖侯爷,少庄主别站着说话。来,既是久别重逢更要好好喝上一杯。” 两人一同进入雅房时,昊枫,萧慕之与曹公已在。大家相互行礼后,刘莫寒席坐案前,拿起酒杯向昊枫敬礼:“元陵王复国大喜,本侯还没亲自道喜,借此机会,向元陵王敬贺一杯。” 昊枫拿起酒杯回敬:“靖侯爷的贺礼,本王也借此杯中酒谢过。”两人一饮而尽。 刘莫寒微笑道:“此次骏王会没想到龟兹王没来,左夫人也没来,看来龟兹对元陵王是极信任。真不知为何总有人谣传,龟兹王要与大月氏脱盟,才会缺席。” 昊枫心微抖,脸色却依旧淡然:“谣言止于智者。不明事理者也在谣传说靖侯爷虽身为汉国侯爷,却心在匈奴,为匈奴而偏颇乌孙。依本王看,一切都是谣传罢了。” 刘莫寒淡笑道:“本侯母妃为匈奴公主,有此误传也不足为奇。乌孙浑邪王与匈奴的关系是众所周知,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又何需本王偏颇。好事之徒总说元陵王对骏王令是志在必得。大月氏建国不久,大夏的余党依旧蠢蠢欲动,大月氏与乌孙又有前仇旧恨,与龟兹又……几面受敌,不知情者必然暗笑大月氏风雨飘摇,元陵王左右难顾。” 昊枫冷冷道:“无论何等困难,本王与千万子民从来没有畏惧过。” 刘莫寒淡泊一笑:“元陵王有少庄主鼎力相助,自然无所畏惧。”他看向萧逸之道:“早闻少庄主做事干脆利落,善恶分明。据说不知何人派了刺客到长安刺杀右夫人,萧少庄主竟找人把刺客身砍百刀!” 萧逸之淡淡道:“在下庄中的规矩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相欺,十倍奉还。欠债的人总是要还的。右夫人是在下义妹,换作是侯爷必也会如此。” 刘莫寒道:“本侯也要恭贺少庄主,擒拿匈奴右大将军,立了大功。不过,好像此事与萧大公子有关,萧大公子此时应是身在匈奴。” “大哥喜欢云游四海,他身在何处,在下不知!不过,侯爷若遇到我大哥,请代我向他问好!不过大哥既然厌了长安,留在匈奴也是好事。” 刘莫寒轻笑地点点头:“当然!” 刘莫寒走出房门时,月桐与羽柔正好迎面而来。刘莫寒看见月桐,眼眸倏地一紧。 “羽柔,这位是靖侯爷。” 羽柔忙向他裣衽一礼:“靖侯爷万安!” “右夫人安好!”刘莫寒向羽柔问好,目光却落在月桐身上“这位是?” 萧逸之忙道:“他是在下义弟武昭。” 月桐忙压下嗓子向刘莫寒作揖道:“靖侯爷万安!” 两人对视时,月桐的柳眉轻皱,脱口而出:“靖侯爷,我们是不是见过?” 刘莫寒嘴角牵起:“你的叔叔没事吧!” 月桐恍然地瞪大双眼:“你就是那位大哥哥。” 昊枫急问:“月,武兄弟,你是怎么认识靖侯爷的?” 月桐答:“四年前,我和叔叔去到燕国蓟县。叔叔身受重伤,幸好有侯爷相助,我才能带叔叔去到鸣月庄。” 刘莫寒微笑道:“本侯记得你可不是男子。” 月桐讪讪笑起:“我喜欢男装打扮。” 萧逸之握住月桐的手:“内子平日就是爱胡闹,靖侯爷见笑了。” 刘莫寒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她是少庄主夫人?本王可从没听说少庄主大婚的事。” 萧逸之淡然笑道:“亲已定下,骏王会结束后就会举行大婚之礼,还望靖侯爷赏脸来喝杯喜酒。” 刘莫寒凛然地看着萧逸之:“少庄主年少有为,各西域国招驸都不得要领,不知尊夫人是何家千金?” 萧逸之道:“元陵王的妹妹,大月氏公主。” 刘莫寒脸上闪出极为复杂的神情,转瞬间,云淡风轻地向月桐微微颔首:“公主,幸会!” ☆、第61章 匈奴太子 竞价会在整个敦煌最豪华的“月牙居”举行。刘莫寒席坐月牙居正堂的主位,两旁依次坐着各国的王上和贵胄。二楼坐的则是各国的夫人或官员。月桐身穿男装与羽柔,萧慕之和曹公坐在二楼。 月桐在萧慕之耳边低声问:“是不是西域三十六国都来了,场面真浩大。” 萧慕之道:“这次骏王会来参加的有三十国,不来的,大部分都是在西域边缘的小国。” 月桐问:“那逸哥哥打算出多少钱买那一千匹马?” “三千斤黄金!在长安,一匹上好的马最多也就一斤黄金,四弟投出了三倍的价去抢竞价令。” 月桐一骇:“那么多?那三千斤黄金能赢吗?” 萧慕之摇摇头:“胜算不高。” 月桐急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投那么多。如果赢不了,报出去的金子是要给胜出的西域国。太亏了!” 萧慕之无奈笑道:“如果有鸣月庄支持的大月氏都不举出好的价,只有两种可能性:一,鸣月庄没钱了;二,鸣月庄并不是真正地支持大月氏。那西域各国会如何看待大月氏?所以,就算赢不了,四弟也要举出令人憾动的价。” 月桐恍然大悟地“啊”了声:“那我以后要少花些钱币,为逸哥哥省点!” 萧慕之失笑道:“也对!你随随便便就把钱袋送人,的确要少花点。” 月桐霎时一脸懊恼。萧慕之摇头笑道:“唬你的,在四弟眼中,千金买你一笑也值。” 刘莫寒面容威严地站起,向在座众人作揖,用各国都听得懂的西域语道:“众位西域王,王爷,王子,请众王在竹简上写出竞价,本王会挑出价最高的两国。到时请众王再决定要把出价投给两国中的哪一国。出价总额最高的一国就会赢得竞价令。现在请众王出价。” 月桐忙问:“他一个大汉靖侯爷为何会主持西域骏王会?” 萧慕之道:“四十年前举行第一次骏王会时,各国为定下夺得骏王令的规矩争吵不休。适逢当时的楚王代表大汉去西域笼络各西域国联合对抗匈奴,就当上了个中间人为骏王会定下了规矩。西域各国也乐见由大汉楚王来主持骏王会,一来算是与大汉拉上点关系,二来楚王也算是个无利益冲突的局外人。只是如今这刘莫寒既是大汉侯爷,却也是半个匈奴人,根本就不算是局外人。四弟本想煽动各国去罢免刘莫寒,乌孙却是极力支持他。以乌孙如今在西域的势力,四弟的金钱攻势还是不管用。” 月桐道:“那鸣月庄又为何要参加骏王会?” 萧慕之道:“鸣月庄五十多年前起就已在西域经商,据点遍布西域各国,西域各国都极为垂涎鸣月庄的财力以及在西域的网络,无一不想拉拢鸣月庄。骏王会此等大会又怎会不邀请鸣月庄?” 第45节 月桐怏怏道:“怪不得那么多公主想嫁给逸哥哥。” 萧慕之笑道:“我听闻是更多长安公子想娶你吧!要吃醋也是四弟先吃吧!” 月桐脸泛红,瞪了萧慕之一眼。 各国开始把出价写在竹简上,侍从们接过,陆续放在刘莫寒案几上的竹筒中。 忽然,一名西域王道:“元陵王,虽说大月氏代表龟兹竞价,但龟兹王没来,大月氏又是新建之国,到底大月氏是不是真能代表龟兹?” 昊枫淡淡道:“本王手上有龟兹王手谕,康居王想看吗?” 康居王冷冷道:“据说大月氏攻打大夏时,有近半的兵力都是来自龟兹。只是大败大夏后,元陵王居然没册封龟兹公主为王后,龟兹王极为不满。恰巧,此次骏王会,龟兹王与龟兹公主都没前来,难免令人怀疑元陵王是不是假传手谕。” 昊枫道:“手谕真假靖侯爷已确认过,康居王是不相信靖侯爷?” 康居王冷哼道:“四年前月氏被匈奴所破,流离失所,如今却要夺大夏之国土,鸠占鹊巢,实是不仁不义之举。早知如此,当年匈奴兵临城下时,要月氏王送月氏王后和亲,月氏王答应了不就皆大欢喜。月氏不会被灭国,而元陵王也不会背负恶名。” 昊枫脸上骤然风云色变。 堂中传出清脆又坚定的声音:“西域各国中最不怕匈奴的必定是康居王。如哪日匈奴兵临康居城下,康居王想必会把国中貌美的王后妃子全推出来任匈奴单于挑选。月氏王却恰恰相反,宁做一个流下最后一滴血也要护住自己王后,护住自己子民,鼎天立地的汉子,也不愿做一个躲在女人身后向匈奴摇尾乞怜的缩头龟。” 瞬间,喧闹的月牙居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寻找说话之人。 康居王气得炸红了脸,猛地站起,大吼道:“是哪个混蛋胡言乱语,快给本王出来。” 声音继续传扬:“大月氏虽大败大夏,元陵王不仅不枉杀一兵一将,更是极为善待大夏的子民、士兵。康居王可曾听过‘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只有真正的明君方有仁爱之心去爱他国子民如自己的子民,有广阔胸怀去接纳别国将士为自己的重臣。元陵王海纳百川,仁义兼备,可谓当世王者。康居王若不知何谓仁义王者,倒可向元陵王请教。” 此时,众人的目光已凝聚在月桐所处的角落。 康居王骂道:“你敢说怎么不敢出来,你到底是哪国的缩头龟?” 月桐霍然站起:“缩头龟我可不没脸做。” 所有人看见这些话竟出自一个如此俊逸非凡的年轻汉国男子之口,甚是诧异。康居王认出曹公,低头向萧逸之怒喝:“他是萧少庄主的人吗?如此胡言乱语!” 萧逸之淡然的点点头:“正是!不知康居王认为他哪句话说错了?” 康居王霎时气结难言。以鸣月庄在西域的脉络和势力,康居这一小国可是得罪不起。因不想明着与萧逸之起冲突,他只好抬头向月桐喝道:“好小子,本王会记住你。”说完一屁股坐下,大口喝酒。 月桐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慕之拉着坐了下来:“拿了点彩头就够了,他可是一国之君。” 月桐恨恨道:“谁叫他欺负哥哥!活该!” 两道锐利的目光从二楼对面飞射而来。月桐撞上,冷不防一愣:将大哥? 将臣淡笑地望向月桐,目光既温暖又深远。月桐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刘莫寒开始从竹筒中拿出竹简朗声念出各国的出价:“小宛,二百金,依耐,三百五十金……乌孙,一千五百金……”刘莫寒拿起最后一条竹简“大月氏,三千金。”堂中一片哗然。 刘莫寒把乌孙与大月氏的竹简分别放进两个竹筒:“出价最高的是大月氏与乌孙,请众王把自己的出价投给两国中的一国。” 大堂又是一阵喧闹。康居王把竹简递给侍从:“康居投给乌孙!” 各国开始陆续投笺,投给乌孙的多,大月氏的少。 月桐看向将臣,对萧慕之说了声:“我去去就回。” 将臣微笑地看着月桐走来,剑目如星:“月桐,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月桐拿出青玉箫,放在将臣的案几上:“将大哥,我是来把青玉箫还给你的。这青玉箫太贵重,我不能收。”说完转身就想走。 “你想不想大月氏赢得竞价令?” 月桐遽然止步,狐疑地回望他。 “你收下这青玉箫,我就保证大月氏赢得竞价令。” 月桐秀眉紧蹙:“你到底是谁?” 将臣微微一笑:“如果你收下这青玉箫,我会出两千金投于大月氏。” 月桐既震惊又疑惑地看着他,半刻才回过神:“我已是萧夫人,将大哥不必如此。” 将臣淡然一笑:“你俩并未大婚,就算他认,你始终还不是他夫人。既然你还没嫁,我就还有机会。” 月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一定会嫁给逸哥哥的,你什么机会也没有。你的青玉箫我不会要,你的两千金我………。”“也不会要”三个字剎那间滞于口中。 看见月桐的犹豫,将臣深远一笑,目光溢满了不可违逆的霸气,朗声向楼下叫道:“两千金投于大月氏。” 众人震惊的目光飞涌而来,集聚在将臣与月桐身上。 乌孙太子军须靡倏地站起,瞪大双眼看着将臣,满眸地不能相信。 刘莫寒仰望两人,眼中有着隐隐的怅然若失:“太子殿下确定要把两千金投给大月氏?” 将臣的目光没有离开月桐,深深地道:“大月氏公主为我吹奏过两曲,让我倾心不已。我回以两千金聊表心意。” 月桐惊唬得合不拢嘴,呆若木鸡地站着,太子殿下?匈奴太子? 昊枫站起,冷凝地看着将臣:“尊驾就是匈奴太子军臣?如果是,你的两千金大月氏不会收。” 军臣淡淡一笑,看向刘莫寒:“我投是我的事。靖侯爷,我这两千金竞价会是收还是不收?” 刘莫寒道:“投给大月氏的竞价金不一定就是大月氏所得,竞价会理应要收下。” 楼上楼下都响起了不断的窃窃私语,支持大月氏的几个西域国国君狐疑地看向昊枫,目光凝重而困惑。 经过点算,刘莫寒各众人宣布:“大月氏夺得竞价令。” 昊枫和萧逸之两人望向军臣与月桐,脸色深凝凛冽。 月桐早已心如鹿撞,不知所措,转身迈步要走时,军臣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我说了,我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如果这青玉箫你不要,我就把它砸了。”他一手拿起青玉箫就要向楼下扔去。 月桐“啊”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抓住青玉箫,转瞬间又松开了手。但军臣的眼中已扬起笑意,把手收回,不由分说地把青玉箫插入月桐的腰带里:“你既然舍不得,我就不砸了。你以后一定会用它再为我吹奏的。” 月桐努力地想把手臂拉回,军臣却是紧抓不放。她涨红了脸,恼怒地喝道:“我是萧夫人。太子,请你放开我。” 军臣深重地道:“你不是萧夫人。” 此时萧慕之已快步走来,冷视着军臣:“请放开我弟妹!” 军臣身后的十几名侍卫霍然站起。 萧慕之冷冷一哼:“尊驾是想强抢人妇吗?” 军臣松开手,淡淡笑道:“我何需要抢?我想要的,就是我的。” 萧慕之与月桐震楞了一瞬,快步离去。 萧逸之的心如压下千斤巨石,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如剑。军臣冷冷地牵了牵嘴角,笑意中带着不屑和轻蔑。他居高临下地望向萧逸之,眼中看到的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是一个即将要被他臣服的败将。 ☆、第62章 同榻共眠 回到玉门居后,众人聚在偏厅,昊枫把手中的竞价令牌往案几上狠狠砸去。 昊枫恼恨地看着月桐,怒骂道:“你在沙漠和那军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你不知道他是匈奴太子,你也该看出他是匈奴人。见到匈奴人你还不快走,还要为他吹什么曲子?你是不是聪明过了头,就变成了笨蛋。” 月桐又气恼又委屈,反喝回去:“我就是和他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块肉,吹了两首曲,光明正大,清清白白。我说了我是萧夫人,也说了他一点机会也没有,他还是非要给出价,非要大月氏赢得竞价令……”话至此已哽咽,眼中泪光闪闪。 昊枫看见月桐眼眶中的泪水,重叹道:“全天下都知道大月氏与匈奴的血海深仇。如今却鬼使神差地靠匈奴太子夺下竞价令,这令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各国的王一定在背后嘲笑我向匈奴献妹示好。” 曹公叹道:“如今支持大月氏的西域国中,有不少是痛恨匈奴,敬佩月氏王宁死不屈的气魄。如今军臣借公主之名来投价于大月氏,必然令支持大月氏的西域各国怀疑元陵王对匈奴的态度。军臣这一招表面上是为大月氏赢得竞价令,实际却想要打散大月氏盟国中的盟约。” 昊枫看向萧逸之:“二弟,看来是要立即公布大月氏公主就是你未入门的妻。我要彻底与匈奴划清界线。” 萧逸之深悠道:“我已找人散布消息了,也相约了同盟的西域王明日晚宴。今日,我看军须靡和刘莫寒对军臣投价于大月氏很是震惊,军臣此举应该不是他们预先安排之策。不管军臣的用意为何,他既然帮了我们夺得必输的竞价令,那就顺水推舟,尽全力夺下骏王令。” --- 明月高悬在璀灿的星空,月桐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萧逸之轻推门而入,看见放在案几上的青玉箫,微微一叹。 月桐蓦然回首,看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青玉箫上,自责道:“我看他要把这青玉箫扔下去时,一时舍不得……” “他若有心要来抢你,这青玉箫砸不砸,他还是会来抢的。” 月桐恼道:“我不愿意,他凭什么抢。就算他救过我,他下次再敢对我拉扯,我的匕首就会出来对付他。” 萧逸之无奈一笑,坐在榻上,向月桐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月桐颓然地走去,坐在他身旁。 萧逸之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因为这次你招惹的是匈奴太子,我之前说的话要改了。” “要改?” 萧逸之轻抚她的发丝:“我说了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和你睡在一起,现在要改了。从今晚开始,我就要睡在这。” 月桐杏目微瞪,脸庞骤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看见他似水眼眸,柔情如水波般飘涌而来,把她的心海拍得浪花朵朵。她垂首,心如鹿撞地轻扯裙角。 萧逸之微笑道:“我叫文叔待会多送一套被褥过来。” 月桐愣了愣,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萧逸之道:“你我还未大婚,如今军臣对你虎视眈眈,我必须要令他明白,不管大婚与否,你已经是我的人。他之前一定有派人来查探过,知道我俩并未同房,才会说出那句:你不是萧夫人。今晚起,你就是萧夫人。” 月桐扭捏道:“那多送一套被褥是什么意思?” 萧逸之柔声道:“我们只是同榻共眠,你盖你的被褥,我盖我的。我一定会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夫妻结发时才要你。” 月桐“哦”了一声,心安下来的瞬间也涌起了丝丝甜蜜。 “我光明正大地与你同房,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我虽未成婚,你却已是我的人了。这毕竟与你的名声有关系,你愿意吗?” 月桐娇羞笑道:“你不与我抢被褥我就愿意。” 萧逸之会心一笑,把她拉入怀中,轻吻她微烫的脸颊。 夜深了,两人各盖各的被褥,第一次一起睡在同一张榻上。月桐上榻后就紧闭双眼装睡,心却是卟嗵卟嗵地乱跳。过了好一阵子,身旁没有声响,月桐才悄悄地眯着双眼扫视。萧逸之双目紧闭,一副已熟睡的样子。 月桐轻轻地叫了声:“逸哥哥”,萧逸之依旧是一动不动。月桐打侧身子,向萧逸之靠近,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地打量他的面容。 饱满的额头,长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丰厚的双唇,拼凑出一张英朗俊逸的脸。月桐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他就是康哥哥,少庄主,四公子,四哥哥,逸哥哥。无论唤他什么,他就是自己将要结伴一生的夫君。 月桐看得又羞涩又甜蜜,咬咬唇,举起手指,从他的额头上方凌空勾勒他的轮廓,心中暗念:这是他的额头,广阔饱满,是个聪明人;这是他的双眼,明亮深邃,会看透我的心;这是他的鼻梁,挺拔浑厚,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是他的双唇,润泽柔软,说出一句句动心的话,还有,送出一个个勾魂的亲吻。 月桐心神荡漾,俯身,轻轻地吻向他的唇。就在那一刻,萧逸之的手突然伸出把她搂住,深深地拥吻她。月桐霎时又羞又窘,把推开他:“你在装睡!” 萧逸之窃笑道:“我在等着,你到底会对我做什么。原来你是想清楚我长什么样。看了这么久,月娘子满意夫君的模样吗?” 月桐脸泛潮红,“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会他。 萧逸之钻进她的被褥,侧身把她搂入怀中:“我也喜欢在你熟睡时细细地看着你。三年前,在鸣月庄时,我就已然这样看着你的睡容。” 第46节 月桐心一阵憾动:“鸣月庄?” 萧逸之悠悠道:“从你跳完嫦娥奔月受伤后,每个晚上,我都去看你。” 月桐猛地回过头,看着他深情的眼眸,原来那个在她迷离中出现的身影,那一个个柔若轻云的唇吻并不是梦:“那,每晚偷偷亲我的也是你吗?” 萧逸之涩涩一笑,点点头。 月桐转过头,嗔道:“白天气我,晚上亲我,那少庄主真是可恨极了。让我一天到晚百思不得其解。” 萧逸之的手搂得更紧,恻然道:“对不起,以后绝不会了。” 月桐恨恨地娇骂:“傻瓜。你现在可是在与我抢被褥,你再不离开我的被褥,我可就要反口了!” 萧逸之在她的唇上轻吻一下,转身离开她的被褥。 沉默了好一会儿,月桐悄悄地伸出手,伸进萧逸之的被褥,握住他的手。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的手拢入他的手掌心。 月桐闭着双眼,甜甜一笑:“夫君,晚安!” “月娘子,晚安!” 两人一夜酣睡,双手由始至终交握着。 ☆、第63章 恨 次日,昊枫与羽柔看见萧逸之从月桐房间出来时,脸色微微诧异。 昊枫微笑道:“二弟,月桐呢?不会还在睡吧!” 萧逸之道:“她在梳妆,应该快好了。羽柔或许可以去看一下。” 昊枫道:“终于可以看到她正经打扮的样子。” 羽柔笑道:“王上是没见过。我与妹妹在长安时,有一次妹妹站在个小摊前看小首饰,两个男子迎面走过,只顾着看妹妹,两人撞了个满怀,就发怒打了起来。妹妹看着却笑了。妹妹一笑,他俩就失魂落魄得连架也忘记打了。我急忙把妹妹拉上马车,不然又不知有多少人为妹妹懵得又撞又打了。” “嫂嫂,你又在取笑我。”房门打开,身穿淡黄云罗裙的月桐从房中盈盈步出。她挽起了出嫁人妇才会梳的随云髻,让她多了分柔情妩媚,如雪凝肌中透出娇羞的绯红,令她添了一分似水婉约,昨日爽逸的俊男儿,今日出落为玉露般的俏娘子。 萧逸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脸似水情深。昊枫禁不住有些看呆了,回过神后心中涌了阵阵凄然,父王母后若看到她今日的模样,必然会很欣慰。 羽柔看见她如此打扮,感慨道:“王上,看看这妹妹。如今可是觅得位好夫君的月娘子了。” 月桐双腮泛红,扭捏道:“我只是打扮成这样,我还不是……” 金露从楼下走上来,看见月桐骤然惊艳得合不拢嘴:“天啊,世上真有如此天仙似的美人。” 月桐踱脚,羞涩道:“金老板,你别再乱捧我了。” 金露啧啧笑道:“公主已是众星拱月,再捧就飞到天上去了,驸马爷可要把你看牢了。” 萧逸之微笑道:“金老板放心,我会看好我夫人的。月儿,我们去外面走走。” 金露又惊愕得膛目结舌:“原来是萧少庄主赢得美人。哎哟,真是连玉皇大帝也会羡慕的一对。” 昊枫笑道:“金老板,看在你这嘴皮子份上,二弟少不了给你打赏。” --- 月桐与萧逸之十指交握地走在敦煌大街,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两人走过时,身后总响起窃窃私语。 月桐在长安时是被人看惯了,对众人的目光是全不当回事。萧逸之就更是淡然从容,一直紧握她的手。月桐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好玩的小玩意就全买下,塞到萧逸之手中,怀中。一路下去,萧逸之的手上怀中再装不下东西了。 萧逸之笑道:“早知道你这么爱买,我就拿个大袋子出来。不过你之前不是和三哥说要省点花吗?” 月桐慧黠一笑:“你不会养不起我吧?如果养不起,早点说,后悔还来得及。” 萧逸之无奈一叹:“那为夫就少吃点吧!” 突然,月桐眼前一花,一个俏丽的女子泪花涟涟地窜到他俩面前。 蝶君怒目相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勾引了萧哥哥,还要勾引匈奴太子。水性杨花,是个天生的淫-妇。” 萧逸之怒喝道:“蝶君公主,亲是我提的,婚也是我悔的。是我对不起公主,公主可以怨恨我,与我夫人无关。” “你夫人?”蝶君泣啼着“她与匈奴太子当众拉拉扯扯,匈奴太子又为大月氏竞价。萧哥哥,你看清楚吧,这女人在利用你。利用你去支持大月氏复国,利用你去帮大月氏夺下骏王令。赢得骏王令后她还会要你吗?她要嫁给匈奴太子,她要做一国之后。” 萧逸之心头猛然一颤,心中的抖动不自觉地蔓到了手上,震动了月桐的手掌心。月桐看向萧逸之,他的面容却依旧从容不迫,丝毫没有透出掌心里的不安。 “她是我的夫人。就算是她要利用我,我也是甘之如饴。” 蝶君难以置信地凝视萧逸之,泪花扑簌而下:“我有什么不好?” 萧逸之深深道:“公主,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夫君。” 蝶君狂吼:“萧逸之,我恨你!”转身飞奔而去,她面上泪水飘散而起,溅落到月桐脸上,是滚烫的,也是冰冷的。 月桐惘然地看着她远离的背影,心里却满满的恻然。 “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大月氏,你就不需要担起这恶名。”她轻声道。 萧逸之淡淡道:“有了这恶名,各西域王就不敢乱打我的主意,我也少些烦恼。” 月桐怔怔不语。萧逸之握了握两人交合的手:“她骂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月桐悠悠道:“她说的又不是真话,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不过我想她真的是恨你,也恨我。” 萧逸之淡然道:“我没有办法让她不恨我,只希望她明白,恨伤害不了自己痛恨的人,只会伤害自己。” --- 军须靡来到军臣下榻的龙门居求见军臣。他强压怒火,向军臣作揖行礼后,不理刘莫寒在旁,开门见山道:“敢问殿下为何给大月氏投价?殿下不是早已明言,大月氏绝不可夺下骏王令?” 军臣淡淡道:“只是一个竞价令,就值得你大惊小怪?竞武、竞艺令你就没能力拿下?” 军须靡有些忿然:“若不是大月氏公主,竞价令大月氏是必败的。” 军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若不是靖侯爷的法子,乌孙就拿得下竞价令?” “殿下似乎对大月氏公主很倾心,不知会不会改变初衷?” 军臣牵一牵嘴角:“我改变初衷,你又能如何?” 军须靡脸色既惊讶又愤然:“殿下对父王的承诺就……” 军臣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何不去打探一下大月氏盟国对大月氏夺下竞价令有何看法?” 军须靡微微细想,恍然道:“殿下是要借竞价令挑拨大月氏与盟国的关系?” 军臣悠悠道:“记住,我要的是大月氏无法夺下骏王令。竞武会和竞艺会你就想尽法子,不让大月氏胜出。乌孙的胜负,根本不重要。” “四年前,乌孙夺下骏王令……” 军臣打断他的话:“四年后,西域不会再有什么骏王会。”他锐利的目光刺得军须靡心头发麻。 军须靡怏怏而去后,刘莫寒淡然道:“大月氏夺下竞价令,别说军须靡,就连我也有些意外。对殿下而言,大月氏公主是不是也是个意外?” 军臣轻轻地扬眉:“我没遇过能让我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女人。” “据报,昨夜起,她与萧逸之已经同房了。” 军臣满不在乎:“你认为我在乎这些?” “她与萧逸之相识四年。萧逸之这几年倾尽一切财力、势力帮助昭武昊枫复国,又拒绝了各个西域国的招驸,对大月氏公主可谓一往情深。” “那又如何?他留不住她!” 刘莫寒脸色起了稍纵即逝的波澜:“看来,殿下是志在必得。” 军臣淡淡一笑:“月氏和匈奴也打了那么多年。大月氏公主嫁给我,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刘莫寒微笑道:“那就恭贺殿下后-庭再添佳人。” ☆、第64章 战书 竞武会在敦煌城南城外的一片黄沙地举行。会场边搭建了一个榭台,各西域国王依次席坐。各国都知此次骏王会大月氏和乌孙都是志在必得,没有哪国想在两只撕牙裂爪的老虎面前争吃。一如所料,在竞武会中出赛的只有大月氏和乌孙。 昊枫一行人步入会场,引来一阵阵窃窃私语。 “她就是大月氏公主,鸣月庄少夫人?长得天仙似的。” “可不是,难怪匈奴太子动心。也难怪鸣月庄少庄主如此倾心,不惜与楼兰交恶也不愿娶楼兰公主。不过楼兰公主的美貌真是比不上大月氏公主。” “如果元陵王把她嫁给匈奴太子,还争什么骏王令,整个匈奴就是大月氏的大靠山了。” 军臣坐在榭台一旁,目光由始至终追随着月桐。月桐穿上一身华丽的大月氏服,灵巧绰约的身影投在一片黄沙上,好似天上仙子的倒影。 萧逸之牵着月桐的手,走过军臣。月桐犹豫了一瞬,松开萧逸之的手,转身而回。她在腰间拿出青玉箫:“殿下,这玉箫你还是收回吧!” 军臣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中尽是迷醉:“你穿月氏服很美。我想你穿上匈奴服会更美。” 月桐愣了愣,把玉箫放在军臣前的案几上:“我是绝对不会穿匈奴服的。” “你一定会。你会穿上匈奴服,用这支玉箫为我吹奏。” 萧逸之拉住月桐,冷锐地看了军臣一眼,对月桐道:“走吧!” 身后传来了铿锵的叫唤:“萧逸之,你以为你留得住她?” 两人的脚步止住了。月桐猛地回首,望着军臣。他面容的傲,燃起了她心中的火:“我辈子,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殿下,你就别多想了!” 军臣的眼眸微震。萧逸之回首,四道目光,锐利如箭,彼此亳不退让。 刘莫寒淡然地看着两人的目光交战,走到榭台中央,高声道:“请各位就坐,竞武会正式开始。” “今年的竞武会,参赛的只有乌孙和大月氏。竞武会中比三关,箭、骑、武。比斗不用真兵刃,严禁暗器。请两国派出参赛勇士。” “等一等!”一把清脆的女子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紧接着,蝶君从人群中跨步而出,走到刘莫寒身旁:“侯爷,我要下战书!” 刘莫寒愕然:“公主是何意?” “我要向大月氏公主下战书!”蝶君目光如炬地盯着月桐。 刘莫寒剑目微紧:“公主,竞武会并没有下战书这条规矩。” 蝶君恨声道:“月氏被灭,归根结底就是女*国。月氏王后勾搭匈奴单于,月氏王却拼死相护,致使月氏被破。如今大月氏公主当众勾搭匈奴太子,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定的鬼,令人鄙夷。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教训你这荡-妇。” 场中响起一片震惊的喧哗。 月桐倏地站起怒喝:“蝶君,收回你的话。” 第47节 蝶君双目燃火:“你和你母后都是荡-妇。” 月桐刚想跨步而出,萧逸之伸手拉住她,对蝶君郑重道:“蝶君公主,你身为楼兰公主,出言侮辱大月氏先后和公主,可想过这些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军须靡冷嘲道:“那萧少庄主求娶楼兰公主后又悔婚他娶,可又想过会带来什么后果?” 萧逸之冷冷地望向军须靡,军须靡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蝶君怒目凝视月桐:“昭武月桐,你敢不敢和我比?” 月桐秀眉紧蹙:“好!我赢了,你下跪认错!” 蝶君冷哼一声:“我赢了,你跪下来认你是荡-妇!” 四道目光交汇,迸发出灼热似火的怒与恨,如箭在弦。 有史以来,竞武会第一次有女子比斗,还是两位公主,所有人都翘首以待。 萧逸之从更衣房回来,脸色略有沉冷。昊枫道:“别担心,月儿从小就和我打架打惯了,蝶君不会是她的对手。” 萧逸之扫视军须靡,幽幽道:“我担心,蝶君是被他人利用。” 比武场中竖立着一根木柱子,柱子顶上,令旗飘扬。月桐和蝶君换上了素白束身服,手持木剑,站在比武场中。两人眼眸热如火,脸色冷似冰。 刘莫寒站在榭台上,朗声道:“两位公主的比赛份属私下作赛,虽然与竞武令无关,但也必须遵守竞武会的规矩:用木兵器,不可使用暗器。以一炷香为限,谁可以拿下令旗,就算赢。” 一声锣鼓,木剑在烈日下交战,发出铿锵的击打声。 “哗,没想到两位公主都有那么好的身手。” “可不是,大月氏公主身型虽然娇小,但灵活很啊。” “那楼兰公主出手可真狠,每招都是重击。” “不过我看大月氏公主会赢,她在力量上可能胜不了,但她的法子真多,不和楼兰公主正面对战。咦,看,她特意用木剑扬起尘土,哇,她拉起了面巾,楼兰公主被呛得没法子。” “听说当年匈奴破月氏时,几千人去追也没把她捉住。这位大月氏公主真是不简单啊!” 蝶君急忙撕下衣角,绑在脸上,恨声怒叫:“你这个阴险小人。” 月桐趁她不备,一脚踢去,把蝶君踢倒在地。她转身向木柱飞奔而去,踩在木踏上,蹭蹭地向上爬。只听“噼噼啪啪”几声,月桐的左手臂传来一阵巨痛,一只飞镖刺在她的手臂上。 “蝶君,你发暗器!”月桐大叫。 “噼噼啪啪”又是几声,飞镖打在了月桐衣服内的软甲上。萧逸之在月桐上场前,把身上穿的软甲脱下让她穿上。 昊枫,萧逸之和楼兰王几乎同时站起,飞奔下榭台,向比武场跑去。 军臣剑眉紧蹙,倏地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军须靡。军须靡被他冷锐的目光震慑,怯然地回避。 刘莫寒面容微紧,目光落在单臂扶着站在木踏上的月桐。烈日刺得他的双眼发酸。 昊枫看向楼兰王,边跑边怒喝:“楼兰王,你竟敢在竞武会用暗器伤人?” “我全不知此事!” “这件事,我不会就此作罢!” 场上,月桐向蝶君叱喝道:“你在骏王会杀我,楼兰就会被赶出骏王会,被西域各国孤立。匈奴一定会借机攻来,楼兰抵得住吗?你会国毁家亡。我死了,你父王,母后,全国子民都为我陪葬。” 烈日的暴晒下,她开始感觉到阵阵晕眩,左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蝶君的飞镖停了片刻后,又继续飞来。月桐的背部继续传来“噼噼啪啪”的击打声。月桐狠狠地咬唇,让自己清醒几分。她忍痛伸手拔下手臂上的飞镖,向蝶君掷去。在蝶君亳无防备下,飞镖打中了她的右肩。 此时,昊枫等人已经冲到比武场。楼兰王拉住还想掷镖的蝶君,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萧逸之爬上木柱,让月桐趴在自己身上,慢慢带她爬下去。 月桐头昏目眩,口干舌燥:“水,给我水。”她大口大口地喝下了一整袋水,才勉强回过神来。 萧逸之仔细地检查月桐的伤口,陡然神色大变:“镖上有毒。” 楼兰王震惊地看向蝶君,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从肩上流下的血渐渐透出了乌黑。 “君儿,你在镖上放毒了?” 蝶君茫然地摇头:“我没有。” 萧逸之走向蝶君,厉声问:“蝶君,是不是乌孙的云雀教你向月桐下战书?” 蝶君痴痴地望着他,泪水簌簌而下:“萧哥哥,教我弹琴,对我很温柔的萧哥哥去了哪?” 萧逸之怔了怔,语气稍缓:“蝶君,把解药拿出来吧。” 蝶君不住地摇头,泪花翻飞:“我没有下毒。” 萧逸之眉头蹙起:“蝶君,告诉我,是不是乌孙的云雀教你向月桐下战书?” 蝶君摇头,凄凄道:“没有人教我。” 楼兰王忙道:“君儿说没有下毒,就是没下毒。还是把她们带回房中让大夫查看伤势。” 萧逸之挡住了要把蝶君扶走的侍女:“王上,蝶君公主一定要跟着我们。她俩的毒要一起解。” 月桐一路来不断地喝水,脸色渐有好转,但蝶君的脸色却越来越差,神情也越来越痛苦。大夫为月桐和蝶君细细把脉,双目一时松一时紧,脸色既凝重又难以置信。 “到底怎样?”昊枫按捺不住。 “回元陵王,就脉象看来,大月氏公主并没有中毒。但楼兰公主的确是身中巨毒。” “怎么可能?”楼兰王不能置信地叫起“你这大夫一派胡言。” “不是。”萧逸之脸上的沉重消退了不少“月儿体质异于常人,一般的毒伤不了她。” 楼兰王一手拎起大夫的衣领:“公主中的是什么毒?你到底能不能解?” 大夫哆嗦道:“恕在下无能。在下,在下真的没有解药。” “那公主会如何?”楼兰王怒目盯着他。 “公主,公主若能撑到明日日出时,就会,就会,好起来的。” ☆、第65章 绝处逢生 因两位公主受伤的缘故,竞武会改为次日再继。 刘莫寒来到昊枫的帐中,看见月桐脸色如常,心略安:“公主伤势如何?” “有劳侯爷挂心,舍妹一切安好!” “现已查明,蝶君公主镖上确实有毒。但大夫说公主没有中毒,真是万幸。” 昊枫冷哼道:“蝶君公主在竞武会中公然使用有毒暗器,伤我大月氏公主,侯爷认为此事如何定夺?” “按以往惯例,使用暗器伤人之国,会被赶出骏王会,四年内不再归属西域国之列。” “侯爷知道规矩就好。” “有关毒镖一事,蝶君公主和楼兰王似乎并不知情。” 昊枫冷冷道:“那蝶君公主就自求多福吧!这是害人终害己。” 月桐急问:“蝶君公主现在如何?” 刘莫寒道:“并不好!如果没有解药,看来是熬不过今晚。” 月桐眼眸一震:“各国的大夫都在,就没有哪位大夫可以找到解毒的法子?” “世上的毒多不胜数,再好的大夫对未知的毒也是束手无策。” 月桐黯然垂首。萧逸之握住她的手:“月儿,这是她自己的错,与你无关。” 刘莫寒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淡然道:“对了,军臣太子请我向公主问好。” 萧逸之冷冷地看向他:“请侯爷回太子,内子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话已带到。请公主好好休养。” --- 月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圆月。夜幕下的漫漫黄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寂寥。 “早点睡吧!你身上还有伤。”萧逸之来到她身后,轻搂她的肩膀。 “蝶君真的会……”月桐声有凄凄。 “她心存歹念,此时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可是,如果你没骗她,她也不会这么做。” 萧逸之把月桐转向面对自己,深深地凝视她:“月儿,就算是错,也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月桐鼻子发酸:“我,想去看看她。” 去到蝶君的帐篷外,大夫正匆匆而出,满额冷汗。 月桐忙叫住他:“大夫,蝶君公主如何?” 大夫无奈地摇头,惶然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月桐急问:“真的没有法子吗?要不,去抓条毒蛇,以毒攻毒。我以前被蛇咬过,后来就是喝下了毒蛇的血,才活过来的。” “这大夜晚的沙漠,上哪去找毒蛇?”大夫直摇头。 月桐看向萧逸之,急道:“逸哥哥,那你快派人去抓毒蛇。” 萧逸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好,我派人去抓。” 大夫看着月桐,慨叹:“原来公主之前曾中过毒,难怪这次的毒对公主没有丝毫影响。真是大难之后必有后褔啊!” 月桐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眸倏地亮起:“大夫,镖毒既然对我没影响,那我的血是不是可以解毒?” 大夫愣住了。他呆怔了片刻,怯怯然道:“这个,在下真不知。” 月桐急道:“既然没别的法子,就用我的血试一试。”话音未落,人已冲入蝶君的帐中。 蝶君躺在榻上,脸色惨白。侍女正喂她喝药。 蝶君看见月桐,无力道:“你,是想,来,看,我怎么,死吗?” 月桐冲到榻旁,抢过侍女手中的碗,从腰间拿出匕首,不由萧逸之阻止地割开了手腕。 “月儿。”叫唤声和血滴入碗的哒哒的声音同时响起。 “喝下!”月桐把碗放到蝶君的嘴边。 第48节 蝶君疑惑地看着她半晌,扭过头:“我,不要,你,救!” 月桐双眸一紧:“如果你喝下,不管你死不死,我保证不追究使用暗器一事,楼兰就不会被赶出骏王会。你喝下,就可以保住你的国家。” 蝶君身子一震,缓缓地转过头,眼中尽是不解和惘然。她沉默了一阵子,慢慢地张开嘴。血,流入她的口中,腥涩难言。 萧逸之在旁为月桐仔细地包扎伤口。心头隐隐作痛,她身上的伤,都是为了护住他人而留下的。月桐看着蝶君,她眼中的渴求和期盼,在他的胸口涌起卸不下的沉重。 --- 次日清晨,刘莫寒步入军臣的帐中:“殿下,楼兰公主中的毒解了。” 军臣淡淡然:“找到解药?” “解药就是大月氏公主的血。” 军臣面有讶异:“什么?” 刘莫寒悠悠道:“昨晚,大月氏公主去找楼兰公主,两话不说就割脉滴血,要楼兰公主喝下。还说只要她喝下,就保证不再追究暗器一事。楼兰公主喝下血,过了两个时辰,毒就解了。” 军臣嘴角扬起:“楼兰公主要杀她,她还去救她?” “大月氏公主心胸宽广,气度不凡,真是世间少有。” 军臣意味深远地笑起:“那是我匈奴之福。” 刘莫寒道:“殿下应该知道是何人下的毒。” 军臣冷冷道:“月桐没事,我就暂时不与军须靡计较。” “殿下要把骏王会连根拔起,军须靡自然心中不甘。他更怕殿下情倾大月氏公主,舍乌孙,取大月氏。” “天下迟早都是我的,我何需取舍?” --- 竞武会次日继续。当刘莫寒宣布大月氏不再追究楼兰使用暗器一事,台上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全向昊枫和月桐聚拢。 “听说楼兰公主是喝下大月氏公主的血才活下来的。” “楼兰公主要用暗器杀大月氏公主,大月氏公主竟然还救她?这是真是假?” “哪还有假?大月氏用这招收买楼兰,真是绝了!” “据说楼兰公主暗器上的毒不是楼兰下的,但也查不出是何入所放。” “看来今年的骏王会,真是意外连连,出人意表。” 刘莫寒宣道:“竞武会正式开始。竞武会中的三关,箭、骑、武,赢两关者,胜!请大月氏和乌孙派出勇士。” 昊枫站起:“本王会亲自出赛。” 乌孙派出了大将军沐虎出赛。比箭,昊枫十支箭全正中靶心而胜出。比武,身型魁梧的沐虎略胜一筹。竞武会的胜负,全在最后的“骑”。两人要骑马去到十里外的沙山上,拿下令旗回到场中的一方胜出。 两匹马绝尘而去。只是,去到约五里外时,两匹马突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侍卫匆匆来报:“元陵王和沐虎将军人马误入流沙,由匈奴卫兵救起。” 军须靡猛然震惊地看向军臣,眉峰高耸,眼眸燃火。 刘莫寒问:“元陵王和沐虎将军一切安好?” “回侯爷,王上和将军并无大碍。” 刘莫寒意味深远地看向军臣:“真是庆幸殿下的卫兵就附近。若不然,身陷流沙,喝一杯水的功夫就会没顶了。” 军臣微笑地看向神色似喜非喜的月桐:“大月氏公主的王兄,我岂有不救之理。” 他拿起青玉箫,走到月桐面前:“如今你可愿意收下这支箫?” 月桐为难地看着眼前的青玉箫,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多谢殿下救我哥哥。” 军臣的目光中尽是宠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月桐柳眉微蹙,眼中却是凛然坚决:“殿下的心意,月桐感激。但月桐此生只会是萧逸之的妻。殿下的青玉箫我会为暂时留着,待殿下大婚时,必会归还。” 军臣温笑:“我大婚之时,你必在其中!” --- 回到房中,昊枫喝下一大口酒,愤恨道:“乌孙真是卑鄙,竟然用沐虎这名大将来引我一起掉入流沙中。然后等在一旁的匈奴卫兵就把我救起。他们这一招真绝,让我赢不了竞武令,但和匈奴的关系更扯不清。” 曹公道:“王上,我看军须靡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匈奴卫兵会把王上救起。” 昊枫皱眉,看向萧逸之。萧逸之的脸色深沉:“上次的竞价令,这次的竞武令,军臣是铁了心要牵扯。” “骏王会一完结,你和月儿立即大婚,绝了军臣的心思。” 萧逸之沉默了片刻:“明日,我会安排与各西域王的晚宴,向各位王表明,军臣纠缠月儿就好似老上觊觎先后一般。就算匈奴想豪取强夺,大月氏与鸣月庄也不会屈服。” 昊枫重叹:“如果月儿没偷跟来,就不会惹出那么多事。她就是胡闹!” 萧逸之看向萧慕之:“三哥,后天竞艺会开始后,你和林渊带月儿离开会场快马回长安。” 萧慕之会意地点头:“别担心,我一定会护着月儿平安回去。” 萧逸之道:“竞武会成了流局,乌孙已经夺骏王令无望。后天的竞艺会,乌孙一定会想尽法子破坏。” 曹公道:“少庄主请放心,参加竞艺令的姑娘,外人绝不能接触。所有饮食用度都由文叔亲自查看。” 侍卫来报:“楼兰王和楼兰公主求见。” 昊枫和萧逸之对视一眼,昊枫道:“有请。” 两人入房后,楼兰王开门见山地向昊枫作揖:“本王多谢大月氏公主救小女之情和元陵王不追究之恩。” 昊枫忙迎上,虚扶道:“王上言重了。望王上明白本王是真心想与楼兰交好。” 楼兰王道:“元陵王和大月氏公主如此气度,本王衷心佩服。此后,元陵王有需要楼兰之处,楼兰必当全力以赴。” 昊枫微笑地看向蝶君:“公主身子好些吗?” 蝶君微垂首:“谢王上关心,我身子好很多了。我,想见见大月氏公主。” 房中,月桐和蝶君在案前坐下。对视时,蝶君的眼中没有怒,没有恨,只有惘然不解。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想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你自己的镖下。” “我要杀你,你不恨我?” “是大月氏不义在先,我没有怪过你。” 蝶君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你和萧……四年前就认识了?” 月桐点头:“我们四年前就已许诺相伴此生。逸郎提亲一事全因大月氏而起,你可以恨我,但请不要恨逸郎。” “那匈奴太子?” “我和匈奴太子只是在沙漠偶遇,我再三向他表明我已是萧夫人,他还是纠缠不休。我不管他做什么,我心中只有逸郎,绝无他人。” 蝶君眼眸微震,沉思片刻,抬首望着月桐:“你,要小心乌孙的云雀。” 月桐愣了愣:“为什么?” “你可知云雀已许配给匈奴太子?” “那又如何?” “那天我在敦煌大街遇到你俩后,撞上了云雀。云雀对我说了你母后的事,还说你为了骏王令不惜勾引匈奴太子,你和你母后都是……如果她是我,绝不会让你再留在世上,祸害萧,少庄主。萧少庄主曾问过是不是云雀教唆我下战书,现在回想起前因后果,我镖上的毒很可能是乌孙所下。” 月桐恍然:“她想借你的手除去我,再借使用暗器之罪把楼兰赶出西域国之列。” 蝶君凄凄:“是我被怒火冲昏了头。幸好,没铸下大错。云雀一定没料到,你中了毒竟然可以安然无恙。” 月桐无奈轻笑:“我中过两次毒,或许如此,因祸得福。” 蝶君轻咬唇:“多谢你不追究楼兰,也,多谢你救我。你的血,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 月桐微笑:“好,我等你!” --- 夜幕低垂。萧逸之为月桐清洗伤口后,再仔细地包扎好:“伤口还是很深,你尽量别动左手,让伤口尽快复原。” “知道了!逸哥哥,毒真的会是乌孙所下?” 萧逸之点头:“除了乌孙,不会有别国。” “那明日的竞艺会,乌孙一定会想尽法子不让大月氏胜出。” “别担心,我会有法子应付乌孙的。”萧逸之把她拉到榻上,为她解开发髻:“早点休息,明日竞艺会,琴艺比试结束后,你就在休息时离场,三哥和林渊会带你先回长安。” “为什么?”月桐不解地看着他“我要亲眼看到哥哥拿下骏王令。四年前月氏失骏王令也失了国土;如今,哥哥建起了大月氏,我要看着他重夺骏王令。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 萧逸之拿过梳子为她梳理长发:“月儿,我不知道军臣如何盘算,但他对你是不会轻易放手。你要回到大汉,回到长安鸣月庄,我才能安心。” 月桐急道:“逸哥哥,你让我留下来吧。等竞艺会一结束,我立即就走。” “不行!军臣少说也带了几千兵马来,他若是要硬抢,我们没有足够人马抵挡。竞艺会至少要两个时辰,你就要在这两个时辰内离开敦煌。” “逸哥哥!” 萧逸之的脸沉了下来:“你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月桐低下头,默默无语。 萧逸之把她拥入怀中:“月儿,他是匈奴太子。我,真的会怕。” 他身子的轻颤震破了月桐无声的坚持:“逸哥哥,你别这样!我,我会乖乖跟三哥哥回去。” “月儿,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任何人。” ☆、第66章 计 竞艺会在“月牙居”举行。大月氏成了唯一能夺下骏王令的国家,众西域国就变成了冷眼旁观,看看乌孙会出什么法子来阻挠大月氏。 刘莫寒不疾不徐地步入正堂,朗声道:“此次竞艺会,会出赛的只有大月氏与乌孙。如果大月氏赢得竞艺令,今年的骏王令就会归属大月氏。如果不是,此次没有西域国能夺下骏王令。竞艺会分琴、箫、舞三局。第一局,琴艺,请双方派出人选。” 一位黄衣女子从军须靡与云雀身后步出,坐在七弦琴前。萧逸之向文叔示意,文叔从正堂外的厢房带出了一位青衣女子。 纤纤玉指一挥,两首不同的曲子从左右两方扬起。琴艺的比斗就是两人弹出不同的曲子,看谁技高一筹,牵引对方的曲音,让堂中只余一曲独奏。以五曲为限,若双方无法牵制对方,便是流局。 两人的琴艺旗鼓相当,互不相让。一曲完后,双方都无法把对方的琴音牵引开。第二曲又起,同样是不分轩轾,第三曲又来…… 第49节 昊枫看得有些按捺不住,萧逸之笃定地按了按他的手背:“别急。第四曲起才见真章。” 第四曲起时,萧逸之越听脸色越沉,鸣月庄的青衣女子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手指颤抖,弹奏也渐渐缓弱了下来。乌孙女子的琴音趁势强攻而来,青衣女子毫无招架之力,琴音开始混乱,不一会儿,乌孙女子的琴音已独霸正堂。 萧逸之不等刘莫寒宣布,站起急步离开正堂走向厢房。 厢房中的九位姑娘加上芙蓉轩的玉娘都脸色惨白地颓倒榻上。 “怎么回事?”萧逸之急问。yz 玉娘有气无力地道:“也不知为何,来这之前还好好的。来到这,就慢慢头重眼花,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萧逸之剑眉紧锁地看着眼前的变故。突然,他走向案几,拿起上面的脂粉细闻,脸色骤变:“曼陀罗花!” 昊枫,月桐和羽柔等人也急不待地走了进来,看见惨然的姑娘们,脸色大变。 “二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怎么了?” 萧逸之凝重道:“她们用了混入了曼陀罗花粉的脂粉,全身无力,昏昏欲睡。不可能在竞艺会中出赛了。” “什么?”昊枫大惊失色。 “我们一直在严防乌孙下毒,没想到他们竟然用了曼陀罗花粉。就算是最严谨的试毒法子也试不出这种花粉。是我大意了。” “那接下来的箫艺和舞艺,我们有何对策?” 萧逸之看向羽柔:“竞艺会中只允许女子出赛,如今唯一可以上场的只有五妹了。” 昊枫脸色隐有不安:“羽柔?” 萧逸之默想片刻,郑重地凝视羽柔:“如果我没猜错,乌孙会派出的是一位在西域很有名气的女子绿茱出赛,她的箫音我听过,比你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要赢,我们要斗智。你在前三首曲子不要争,只要不被她牵引便可。在第三曲结束时,你要让绿茱感觉你已无力再争。到了第四首,她必然会强攻而来,你要尽量拖、避。要等到第五首,选一首你最擅长曲子,用尽全力去吹。此计很险,如果你在第五首赢不了她,大月氏就会输掉骏王令。” 羽柔眼眸一震,身子暗抖,眼中尽是惶恐和惊惧。 昊枫把她轻搂入怀中:“羽柔,你尽力去做,不要管成败。成不成,都有我扛着。” 羽柔眼眸酸涩,满脸惶然和失措。 “逸哥哥,不如我来吹!”月桐急道。 “你的手受了伤,怎么吹?”萧逸之摇头,转念间,他的眼睛亮起:“羽柔,月儿,有没有什么曲子是你们俩人都会吹会唱的?” 羽柔和月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月儿谣!” 萧逸之道:“好,五妹,你第五首就吹这首曲子。月儿就在那时唱这曲子,用你的歌声牵制绿茱,助五妹一臂之力。” 月桐郑重地点头,握住羽柔的手,斩钉截铁道:“嫂嫂,我们一定会赢的。” 羽柔点点头,深吸口气,眼中的惊惶淡了。 军须靡看见昊枫等人步出,嘲讽道:“我还以为大月氏怕得躲起来,不比试了。鸣月庄旗下轩院的美女才女如云,怎么派出赛的如此不堪一击?” 刘莫寒宣道:“第一局,琴艺,乌孙胜出。第二局,箫艺,请双方各派人选。” 绿茱从军须靡身后站起,摇曳生姿地向堂中走去。羽柔站起,走向堂中时,场上一片哗然。 军须靡大笑,嘲道:“元陵王竟然派出右夫人出赛。哦,对了,右夫人以前可是芙蓉轩的姑娘,是萧少庄主精挑细选出来送给元陵王的,想来右夫人的箫艺必然和色艺一样出众,不然怎可乌鸦变凤凰?” 堂中又是一阵诧异的喧哗。 月桐冷然朗声道:“乌鸦岂止会变凤凰,还会救人。靡太子的父王浑邪王不就是乌鸦找肉喂养才活下来的?没有乌鸦,又何来靡太子?” 哗然的惊叹和窃窃私语在堂中扬起。四十多年前因月氏大败乌孙,浑邪王还在襁褓中时,被遗弃荒野,是乌鸦喂肉狼哺乳长大的。这件事一向被视为乌孙国耻,是一大禁忌。 军须靡霍然站起,双眼燃火地怒视月桐:“你……” 月桐一脸无辜:“哎呀,难道我记错了,不是乌鸦,是麻雀?” 军须靡拳头紧攥,对上军臣冷锐的目光,重重地吸了口气,强压下怒火,缓缓地坐下。 昊枫凑到她耳边,含笑道:“好样的!” 羽柔和绿茱的箫音扬起,纤纤玉指在箫筒上下游走,吹奏出一缕缕或缠绵、或委婉、或迂回、或感怀的曲音。绿茱的箫音一直占领上风,但无法把羽柔的箫音牵引住。第三首完时,绿茱已有些按捺不住。第四首,她的箫音骤然一转,变成了气势磅礴的战曲,高亢激昂的音律遽然把凄美箫音惊震而起。 羽柔的手禁不住一抖,箫音有些微颤。她努力地稳了稳思绪,在激昂的箫音中以一首清风般的曲音穿梭游走。绿茱浑厚的箫音纵然可以穿云裂石,却牵引不了虚无飘渺的清风。绿茱的神色越来越沉重,箫音也越来越急促,第四首完时,虽然她已占尽上风,却依旧无法压制羽柔的箫音。 最后一曲,羽柔的箫音一转,清风消散,童谣跃入。月桐清越的歌声同时响起,融合在羽柔的箫音之中,竟像似来自天上的钧天广乐。 绿茱的音律被突如其来的歌声所憾动。在箫音的交锋中,月桐的歌声好似一把利剑,打得绿茱难以招架。绿茱的箫音开始有些微乱。羽柔和月桐把握时机,袅袅箫音配上靡靡歌声,竭尽全力地抢夺她的音律,绿茱的调子一走,就再也吹不回去了。 绿茱的脸色泛白,萎靡地停下了箫音。堂中只余下羽柔与月桐箫音歌声的悠扬地飘荡。 军须靡站起,忿然叫道:“這一局比的是箫艺,大月氏公主竟然唱起曲来,这是破坏了规矩。” 月桐淡淡道:“我只是听到一首很喜欢的曲子,忍不住唱了起来,这是破坏了哪门子的规矩?靖侯爷,竞艺会上有规定不许人唱曲子吗?” 刘莫寒微笑道:“没有这个规矩。” 月桐扬眉:“既然没有这规矩,我唱曲就没有坏规矩,这一局就是大月氏赢!” 刘莫寒点头道:“第二局,箫艺,大月氏胜出。第三局的舞艺,请双方各派两人出赛!” 军须靡冷眼扫向昊枫:“第三局的舞艺,元陵王該不会又派出右夫人出赛吧!另一人又是谁,难道会是受了伤的大月氏公主?” 昊枫和萧逸之等人回到厢房时,姑娘们依旧是有气无力地倒卧在榻上。 昊枫急道:“要两个人出赛,月儿的手臂受伤,羽柔的舞又不是顶尖的,我们怎么比?” 萧逸之陷入了沉思。 月桐咬咬唇:“哥哥,事到如今,只能是我与嫂嫂上场了。” “你的手臂这样,怎么舞?”昊枫痛心道。 月桐细细琢磨,眼眸突然一亮:“我有办法。”转身向文叔道:“文叔,你去找一条长纱布,越长越好。”再转向羽柔道:“嫂嫂,我们去更衣。”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萧慕之忧心忡忡地道:“她俩……可以吗?” 萧逸之神色凝重成霜:“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月桐换上了白色的舞衣,羽柔穿上天蓝色舞裙,徐徐步出。 月桐让羽柔用白纱布把她的左臂与整个身子捆绑在一起。看见众人讶异又不忍的目光,月桐欢颜道:“我这左臂一动就痛,把它绑起来,就不会痛,也不怕不小心用了劲。” 昊枫心头发酸,轻抚她发丝:“尽力就好,别硬撑!” 月桐坚决道:“哥哥,你建起了大月氏,我就要为你拿下骏王令。” ☆、第67章 浴血竞艺 萧逸之悄然走过,轻搭她的肩膀,凝视着她清透的双眸:“这是最后一赛,成败在此一舞,乌孙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西域舞娘一向舞、武齐练,因此身轻若燕,却也力道强悍,下手凶猛。你的左臂受伤,她们一定会专攻你左边,要多加小心,多用舞带与她们周旋。竞艺会上绝不可使用兵器,暗器,但也要小心她们使诈。” 月桐嘴角微扬:“她们若使诈,那我就与她们比诈。”她从脖子上掏出一条珍珠项链,狡黠一笑“这是康哥哥送的珍珠项链,必要时,就靠它。”她又拿起绑在腰间的两条腰带,一条的前端绑上了发插,另一条绑上了银簪“舞带斗不过时,还有它。和我比狡猾,我还怕?” 萧逸之把她轻搂入怀:“就算拿不下骏王令,天也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我撑着。别硬来,好吗?” 月桐双眸泛酸,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中,只能忙不迭点头。 萧逸之走向羽柔:“你并不擅舞,一切只需尽力而为就好。她们一定会攻击月桐的左臂,你在她左边尽量守住。月桐的舞艺,武功都比你强,她们可能会先向你下手,好好守护自己。” 羽柔点头。 昊枫把羽柔拥入怀中,在她额头轻轻下一吻:“万事小心!” 众人没想到大月氏公主竟然会带伤上阵,喧哗频起。蝶君蹙眉看着月桐,站起向她走去:“你是傻子,还是疯子?乌孙的舞娘一向是最凶狠的,有多少舞娘被打得倒地不起。你就一只手臂也来应赛?鸣月庄没其它舞娘了?” 月桐冷眼扫视军须靡:“乌孙使再多的诡计,大月氏还是会胜出。” 蝶君了然:“那,你千万要小心。” 月桐微笑:“你的飞镖都射不死我,我还怕乌孙舞娘的舞带?” 蝶君窘然,恨声道:“保住你的小命。我不想一辈子都欠着你的血。” “我若赢了,请你喝酒。” “喝就喝,怕你不成!” 刘莫寒略有愕然地看了看月桐,对昊枫道:“元陵王是要派右夫人与公主出赛?” 昊枫无奈地点头。 军须靡哈哈大笑:“元陵王,看来你真的是技穷了!连个受了伤的妹妹也要推出来比舞。” 昊枫怒视着他:“靡太子,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军须靡冷哼一声,沉冷地看向月桐,若有所指道:“大月氏公主出赛可是元陵王的意思,若有损伤,可就与人无尤了。” 月桐与羽柔立于场中。一黄衣一绿衣西域女子步入场中,她俩手上的舞带在窗户透入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刘莫寒宣道:“以一炷香为时限,夺下堂中令旗者,胜。” 月桐望着令旗在穿堂而过的风中飘扬,右手拳头紧紧地攥起。 月桐看向羽柔:“在长安,我一敌三都试过了,这两个女子不算什么。嫂嫂你护好自己,其他事情交给我。” 羽柔满眸无法掩饰的焦虑,轻轻地点头:“妹妹也要好好守护自己。” 乐声响起,黄衣绿衣女子冷冷地扫看了两人一眼,挥动舞带,向两人曼舞而来。月桐与羽柔扬起舞带迎了上去。月桐虽只有一手,但白色的舞带在她手中挥动得如柔中带刚的软剑,丝毫没有让黄衣绿衣女子有机可乘,夺路而去。 交手不久,黄衣绿衣女子已知月桐的舞技高超,两人相视一眼,黄衣女子转向羽柔攻去。羽柔虽尽力与她对舞,但无论力道,速度,柔韧都有所不及,很快左手的舞带被黄衣女子的舞带缠住,羽柔还没来得及反应,被黄衣女子一手夺了过去。黄衣女子右手上的舞带趁机向羽柔右臂飞击而去,“啪”的一声,羽柔忍不住痛叫了而起,右臂的衣裳立即现出一道血痕。 月桐一惊,恍神间,绿衣女子的舞带向她飞击而来,她伸手抓住,绿衣女子嘴角阴阴扬起,手向后猛力一扯,舞带从月桐的手掌中扯出,染成了血红。月桐的手掌霎时巨痛,血从掌心中滴落。月桐心一沉,舞带上原来缝上了密密麻麻的锋利的碎贝壳。 昊枫震惊地站起,怒喝:“她们的舞带加了暗器。靖侯爷,这是坏了竞艺会的规矩。” 军须靡冷哼一声:“元陵王,舞带只是加了一些贝壳作为装饰,算什么暗器?” 刘莫寒目光凝重,却依旧淡淡道:“贝壳虽不是暗器,却也会伤人。靡太子或许也想不到大月氏公主会亲自上场吧!” 军须靡脸色微冷,目光忍不住飘向在后方的军臣。 月桐秀眉紧锁,她一手撕下裙角,拉出一条布条,用嘴咬住布条一端,右手旋摆,把右掌包扎起来。 不能和她俩硬碰硬地久战,要速战速决。 她向羽柔低语:“我牵制她俩,你就快跑上前拿下令旗。” 月桐解开腰带,旋转腰带,冷不防向正堂中央上方的横梁掷去。发插勾住横梁,月桐握住腰带腾跳而起,双腿扫向西域女子。两人完全没有防备,双双被月桐踢倒。 “快去!”月桐大叫中,羽柔已向前飞奔而去。倒地的黄衣女子急忙一撑跳起,飞掷舞带向羽柔的脚击去,舞带重击羽柔的小腿,她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黄衣女子向羽柔跑去,往她的脚踝上重重地踩了下去。锥心之痛让羽柔惨叫而起。 月桐震惊中,双腿已被绿衣女子抓住,绿衣女子狠狠地把她向下一扯,再向外一甩,月桐整个人飞扑而去,左臂重重地着地,无法承受的疼痛化成了撕心的痛叫。噬骨般的痛楚涌遍全身,痛得月桐几乎要晕厥过去。 第50节 昊枫再也忍受不了,吆喝道:“够了!” 军须靡狡狯地扯起唇角。 刘莫寒道:“元陵王的意思是要放弃比赛吗?” 听到“放弃”两字,本已被痛楚压倒在地的月桐努力地撑了起来,怒喝道:“我还没输!” 她左臂上的衣裳渐渐地被血染红,血从她手臂滑下,慢慢地滑到手背,再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下。月桐的眼眸满布血丝,像簇簇越燃越烈的火苗。 她解下绑上银发簪的腰带,舞动着向西域女子攻去。腰带上的发簪和舞带上的碎贝壳撞击出如刀剑相搏时的锐利声音。 一条腰带,四条舞带,在这毫无胜算的比斗中,月桐紧守着她们前去夺令旗的路。她任由满布锋利贝壳的舞带重击在身上,手臂上,腿上,却没有一丝退让,没有一点惧色。 舞带在她身上的每一次撞击都打出一道血痕,不一会儿,月桐雪白的舞衣已渐渐地被染成了血红。 血,似火,灼伤了萧逸之的眼眸。 倒在地上的羽柔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多前月桐以一敌三守护她的情景。如今,她再要以她娇小的身子去守护大月氏。羽柔紧咬牙关,撑起身子,用膝盖向黄衣女子走去,一把从后紧抱住她。黄衣女子的两条舞带骤然停下。 月桐咬牙,伸手抓住绿衣女子的舞带,往右手臂上卷起。舞带上的贝壳深深地刺入她的手臂,月桐却似乎浑然不觉般把舞带用力一扯,绿衣女子手上的舞带终于被月桐抢走。 黄衣女子猛地举起手肘,向羽柔的脑门重重一击,羽柔立即晕厥倒地。 “羽柔!”昊枫痛叫着,就要冲出去。 萧逸之一手拉住他,颤声道:“你这样出去,她们的伤痛就白受了。” 此刻,月桐就在他面前,鲜血淋漓地,伤痛累累地搏斗着。而他只能痴痴地看着,苦苦地熬着,锥心地痛着。他何尝不想立即冲上去把两个西域女子一脚踢开,但他不可以,昊枫也不可以。 月桐看见倒地的羽柔,大呼一声:“嫂嫂!”向黄衣女子飞奔去,用抢来的舞带发狂似攻去。 黄衣女子看见她着了魔似的目光,满脸恐惧地向后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月桐在她的脚踝上重重踩下:“你敢伤我嫂嫂!”黄衣女子惨叫一声,痛哭而起。 绿衣女子的脸色也泛白,眼前的月桐怎么打,怎么流血都好似不会痛一般。每一次的击打只是让 她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她不想再纠缠,转身飞奔去夺令旗。 月桐杏目怒瞪,一手拔下脖子上的珍珠链子,向地上一洒,绿衣女子踩在滚一地的珍珠上,扑通地滑倒。月桐飞奔过去,整个人跳坐在她身上,在她脸上猛下几拳,绿衣女子被打得昏头转向时,月桐用右手上的舞带围住她的脖子,拉紧,绿衣女子的脖子立即鲜血淋漓。 月桐的似火眸子狠狠地盯住她:“你敢动,我就扯断你的头。”绿衣女子惊恐得好似看到了阎王,一动也不敢动地躺着。 月桐从她身上站起来时,人如柳絮般摇晃。 此时,正堂中鸦雀无声,众人的表情各异,有震惊,有敬佩,也有怜悯。 月桐的双臂流着血,血滴落在地上,嗒,嗒,嗒……。月桐的目光渐渐散漫,却依旧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令旗,一步一血印地向前走去,留下如火般的血印。 才走到一半,月桐的脚一软,摔倒在地。堂中一阵惊呼。蝶君猛地站地,双眼含泪地凝视月桐。 月桐的身子颤抖着,靠右手的力量,勉强地爬了起来,再蹒跚地,缓缓地向前迈去,但没走几步,人又摔倒在地。 突然,她觉得身子很轻,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她迷蒙地向身旁看去,双眼泛红的蝶君扶起她,一步一步向令旗走去。 蝶君恨骂:“原来你真的是个疯子,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疯子。” 月桐虚弱一笑:“阎王爷一定也这样骂我。” 两人慢慢地走到令旗下,蝶君把月桐托起,让她去拿令旗。月桐的右手仿佛已不听使唤,想举却怎样也举不起。月桐呆呆地看着如此近的令旗,却没办法拿下。 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臂,向上伸去,靠在令旗旁,她的手轻轻一拉,把令旗拢入掌心。她侧看,是楼兰王。 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 月桐看着手中的令旗,脸上泛起了安心的愉悦:竞艺令,拿下了。骏王令,夺下了。 她的眼帘再也撑不住,缓缓地闭了起来。 军须靡霍然站起,向刘莫寒怒道:“大月氏公主是因楼兰帮忙才拿下令旗,这是坏了竞艺会的规矩。” 楼兰王肃然道:“众目所见,大月氏公主已经在舞艺中胜出。骏王会的规矩是,出赛国家及盟国不可派人相助。众所周知,楼兰不是大月氏盟国,本王出手纯粹是佩服大月氏公主的勇气和坚韧。靖侯爷,竞艺令理应由大月氏夺得。” 军须靡冷哼:“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乌孙不服。” 刘莫寒遥看在正堂后方的军臣。军臣目光如炬,郑重地点点头。 刘莫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朗声宣道:“大月氏夺下骏王令!” 军须靡满脸震惊地看向后方的军臣。军臣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昊枫和萧逸之各自把晕厥羽柔和月桐抱在怀中,感慨万千地相视一眼。 紧紧地捉在月桐手中的令旗被染成了血红。 两名纤纤女子,拼尽了血泪,换回了血染的竞艺令,血染的骏王令。 为了大月氏!为了大月氏千千万万的子民! ☆、第68章 惊-变 刘莫寒步入军臣的房间时,军臣正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明月。 “月桐伤势如何?” 刘莫寒道:“殿下安排的药已送去给月桐公主,她的伤势虽不轻,但一个月内会慢慢好起来的。” 军臣深远道:“没想到她竟倔强至此,真不愧是月氏王的女儿。” 刘莫寒悠悠道:“殿下也没想到大月氏真的夺下骏王令吧!” “月桐今日拼了命也要夺下竞艺令已震撼了所有西域国王,连一向不是大月氏的同盟国都撼动了。大月氏夺下骏王令已是众望所归,我没有必要直接与整个西域作对。” 刘莫寒悠然淡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不屈不挠的大月氏公主。” 军臣微笑,坚决地道:“她会漏入我的手心,被我牢牢握住。” 刘莫寒道:“鸣月庄那边探出的消息,萧逸之与公主会在三个月后大婚。殿下有何打算?” 军臣淡淡道:“我过几日会启程回王庭。三个月后,他们大婚前,长安再见。” 刘莫寒怔住:“单于如今病势不轻,殿下不留在王庭而去长安,王庭会不会出变故?” 军臣淡然道:“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刘莫寒默默地念想,欲言又止。 军臣看了看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刘莫寒悠悠道:“今日看见公主如此坚韧,可知她绝不容易屈服。萧逸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鸣月庄少庄主,他也绝不简单。殿下着意抢人,他俩一个必然不就范,一个必然不放手。殿下真的能掌控一切?” 军臣冷哼一声:“你认为我可以统领匈奴,却连一个女子也征服不了,一个小小鸣月庄也镇不住?” 刘莫寒微微垂首:“本侯失言了!” 军臣微笑道:“表弟只是过虑了。迎娶月桐之日必要与你痛饮一杯。” --- 月桐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她看见萧逸之略见憔悴的脸,努力地挤出笑意:“大月氏拿下骏王令了,对吗?” 萧逸之点点头,轻轻把她扶起,喂她喝下一口水,搂入怀中。 “四年前,月氏失去了骏王令也失了国土,今年大月氏重建邦国也重夺了骏王令。西域众国纷纷感叹,大月氏是天命所归。” “那大月氏在西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王兄在竞武会,你在竞艺会,震慑了所有西域国。就算是之前对大月氏再不屑的西域国也因为你俩而对大月氏另眼相看。” 月桐酣畅笑起:“那就不枉我赔上了一双手去抢下竞艺令。” 萧逸之揪心轻叹:“你的伤不轻。身子上都是割伤,左手差一点就废掉了。你的左手一个月内绝不能再动,右手也要休养好几天。” 月桐轻笑:“我身子要是痒痒不就挠不了了?” 萧逸之轻吻她的额头:“那只好你去哪我跟到哪,我来帮你挠痒。” “嫂嫂呢?她的伤势如何?” “她的脚伤不重,休息几天会好起来的。” 文叔敲门而入:“小宛王,且末王差人送来了药材和补品给两位夫人。蝶君公主今日又差人来问夫人的情况,说如果夫人醒了,她想来看看夫人。” 月桐道:“请她过来吧!我要多谢她和楼兰王,没他们,我也拿不到令旗。” 蝶君走入月桐房间时,萧逸之正在喂月桐喝米粥。蝶君心中羡妒交集,暗暗地吁了口气。她命侍女把一个汤碗拿出放在案几上:“这是红枣汤,你流了很多血,这汤可以补血。”说完转身就要走。 月桐忙叫道:“你放下就走了?你看到我双手都动不了,总有人要喂我喝。夫君,你不是要去找哥哥吗?快去快去!” 萧逸之站起向蝶君一揖:“那就有劳公主了。”走出房间后安排文叔在门外守着。 蝶君拿起碗,坐在榻边,勺起红枣汤要喂月桐。 月桐笑嘻嘻道:“你该不会在汤中下毒吧!” 蝶君杏目瞪起,一口喝下勺中的红枣汤,恨恨道:“你不是毒不死的吗?” 月桐张大口,笑道:“你怎么就开不起玩笑。” 蝶君恼怒地把汤勺放进月桐口中,月桐点头回味道:“味道不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蝶君带笑嗔道:“对的,我亲手下毒,毒死你这个疯子。” 月桐又张大口:“这么美味的毒-药我爱喝。” 蝶君一勺一勺地把红枣汤喂完后,拿出锦帕为她擦擦嘴。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红锦帕,打开后,拿出一只白玉镯子。 “我听说你三个月后大婚,这翡翠镯子就送给你当贺礼。” 月桐眼眸一亮:“这么珍贵的镯子,你真的送给我?” 蝶君把镯子放在榻上,淡淡道:“这样就算你我两不相欠。” 月桐暖笑道:“你大婚时,我会送给你我亲手酿的葡萄酿。保证你喝了还要找我要。” 蝶君冷哼着,双眸却含着笑意:“谁稀罕!”倏地,她笑意敛起:“那匈奴太子会不会破坏你俩的婚事?父王说他对你似乎志在必得,你和萧…少庄主要小心。” 月桐忿然道:“他只是痴心妄想。” “匈奴单于卧榻多时,早有传言,再过几个月匈奴太子就会继位。” “那就更不用担心。他当上了匈奴单于后,各国自会纷纷献上美人。美人环抱,我对他只是过眼云烟。” 第51节 蝶君点点头:“但愿吧!”她站起:“我明日就要随父王回楼兰,你万事小心!” 月桐微笑地看着她:“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蝶君清眸似水:“下次见面时,再和你光明正大地决一胜负!” --- 次日,刘莫寒在“月牙居”举行宴会,庆贺大月氏夺下骏王令。 刘莫寒迎上前来的昊枫和萧逸之,作揖微笑道:“恭贺元陵王夺下骏王令。此后四年,西域各国就以大月氏马首是瞻,元陵王可谓任重道远。” 昊枫淡笑道:“西域各国若能团结一致,世上便无可惧之事,本王愿略尽绵力。骏王令由大月氏夺下,恐怕是靖侯爷意料之外。” 刘莫寒温笑道:“世事本就难料,或许元陵王也想不到会如此出人意表地夺下骏王令。无论如何,此后四年,西域,大汉与匈奴若能和平处之,也是百姓之福。” 昊枫微带嘲讽地道:“靖侯爷所言甚是。靖侯爷与军臣太子关系甚好,或许应当把此言与太子说说。” 刘莫寒淡淡一笑:“或许日后,元陵王与军臣太子关系会是非同一般。” 昊枫脸色微冷:“大月氏与匈奴的关系一向都是非比寻常,以后也不见得会平淡。本王一向牢记,没有匈奴,就没有今日的大月氏。靖侯爷或许可以转告军臣太子,大月氏立国之本,就是先王所秉持的坚韧不渝,不屈不挠。本王如此,本王的妹妹也是如此。” 刘莫寒微笑道:“本侯记下了!”他的目光落在萧逸之身上:“听闻三个月后就是少庄主与公主的大婚之日,真是恭喜了。” 萧逸之淡然道:“到时请侯爷赏脸,前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 众人陆续入席后,侍女奉上美酒菜肴,琴音扬,歌舞起。 歌舞完结后,军须靡缓缓地向昊枫道:“元陵王离国这些日子,可知大月氏发生了大事?” 昊枫冷漠地看着他。 “元陵王此行只带上右夫人,把左夫人留在宫中。想必左夫人是寂寞难奈,思乡情切,于是私自出宫。想来左夫人必是心急如焚,竟然不通报就取道乌孙前往龟兹。更甚的是,哲安将军带一千精兵追赶而去。乌孙国法,任何人擅闯乌孙国土,如被擒拿,就地处决。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如今被我国将士捉拿,正在等候本太子发落,元陵王还没有收到通报吗?” 昊枫满眸震惊。 军须靡冷笑道:“大月氏的消息看来不是一般的慢。我就再给元陵王两天的时间去等候大月氏送来的消息,以及考虑换回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的条件。” 昊枫冷寒道:“靡太子想怎样?” 军须靡看向羽柔,狡狯一笑:“右夫人在竞艺会上的箫音,舞姿让我心动不己,若元陵王肯割爱把右夫人送给我,我必会把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完好归交。” 昊枫猛然站起,眼眸似火般燃烧:“你做梦!” 军须靡哈哈笑起:“四年前月氏王舍不得月氏王后,把整个月氏国都断送了。难道四年后,元陵王也一样为了右夫人,甘心舍弃大月氏的开国将领。月氏王与元陵王不愧是父子,真是同出一辙,不爱江山爱美人。” 昊枫似火的目光席卷军须靡,军须靡冷眼对视:“两日后,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是死是活就交由元陵王定夺。”他缓缓站起:“元陵王,两日后月牙居再见。各位王也可同来见证元陵王是要重将还是爱美人。”话完,向刘莫寒一揖:“靖侯爷,我先行告退。” “靡太子慢走!” --- 他们回到玉门居时,大月氏的急函送到:哲安收到左夫人在乌孙遇险的消息,带领一千精兵赶去营救,中了乌孙的埋伏,失手就擒。 昊枫狂怒地重捶案几:“怀玉,又是怀玉。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我一定要废了你!” 萧逸之沉重道:“王兄,此时不是追究左夫人的时候。我已派出马二,三爷前去乌孙,他们八百里加急,一日后就会飞鸽来信。鸣月庄在乌孙的据点不少,应该会探出可靠消息。” 月桐急得在房中踱来踱去,方寸大乱:“我们只有两天时间,怎样把哲安叔叔救出来?哲安叔叔一定不可以出事,一定不可以。” 萧逸之把她轻搂入怀:“你别急,我们一起想法子。” 月桐枕在他肩上,泪珠滚滚:“逸哥哥,你一定要救回哲安叔叔,没有哲安叔叔,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泪水滴在他的肩膀,竟似有千斤重。 ☆、第69章 抉择 等候信鸽似度日如年。萧逸之打开布帛细看后,眉峰重如山峦。 萧逸之看了看羽柔,对昊枫道:“王兄,我们出外走走。” 月桐急步挡在他面前:“逸哥哥,信上说什么?” 萧逸之双眸中闪出痛楚,一边是情如父的哲安,一边是亲如姐的羽柔,无论是如何抉择对于月桐都是锥心泣血之痛。 月桐看出萧逸之眼中晃动的无计可施,身子如直坠悬崖般一下子软塌下来。萧逸之一惊,急忙扶住她。 月桐崩溃大哭:“哲安叔叔答应要来喝我们的喜酒,他答应过的。” 萧逸之把她拥入怀中。此时此刻,他真真正正地无言以对。她身上的痛,心中的苦,他竟无力为她缓解半分。 羽柔凄怆地看着泪雨滂沱的月桐,心头如被巨石碾碎,再被巨浪冲刷而去,只余下一片空洞。巨痛后,虚无中,思绪却慢慢变得清明。 她凄凄地道:“妹妹无需担心,哲安将军一定会平安回来,喝你们的喜酒的。” 昊枫的心拧结成丝。他把羽柔搂入怀中,她柔软的身子竟似浮云,他渐渐无法抓住:“我不会把你送走的,我不会让你走的。” 羽柔搂住昊枫腰身,悲极,却无泪:“王上,军须靡要我,却不会杀我。只要救出哲安将军,王上就还有机会可以救回我。王上,让我去吧!” --- 昊枫与萧逸之驻立在玉门居外,银白的月光挥洒,映照出昊枫俊逸的脸庞中无尽的凄凉。 “信上说什么?” “哲安被关在由乌孙浑邪王旗下一万精兵亲自看守的营地,没有营救的可能。” 昊枫身子一抖。 “事到如今,王兄已没有选择的余地。纵有万般痛苦,也必须要割舍。” 昊枫悲痛地凝视萧逸之:“羽柔是我的妻。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陪着我,喜我所喜,慰我所悲,没有一句怨言,不提一分要求。你,你要我把她送给军须靡。” 萧逸之扶住他的肩膀,字字铿锵:“不错,你要用羽柔换回哲安的性命,也换回大月氏的平安。当日匈奴老上兵临城下,要你父王用你母后向他屈膝求饶,你父王不从,用鲜血而不是女人去守护国土,是真君王。但你如果为了羽柔而舍弃了哲安,为女人而舍功臣,你就是色迷心窍的昏君,会被大月氏子民舍弃。王兄,你身为大月氏君王,必须要为大义,舍私情。” 昊枫心痛至极,却悲极而仰天大笑:“对,我是大月氏的君王,我要为了我的国家舍弃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一国之君,要守护我万千子民,却守护不了一个心爱的女人。” 躲在暗处偷听的月桐霍然向正门飞奔而去。 月桐恍惚地坐在马车上,她不能让哥哥用羽柔交换哲安,更不能让哲安死。如今,唯一可能让军须靡回心转意的只有一人。去求他,他会不会答应?若答应,他又会要什么条件?他要的条件,自己又能不能应允? 去到月牙居门口,她鼓足了勇气跨下马车,缓缓地走进月牙居,向侍卫道:“请通报殿下,大月氏公主昭武月桐求见。” 军臣与刘莫寒正在房中小酌。 刘莫寒道:“没想到军须靡竟然能收买大月氏的左夫人,用计擒拿了哲安。抓住哲安就等于扣下了元陵王的左臂,向他要右夫人作交换,元陵王绝不能不给。” 军臣冷淡一笑:“父王当初要月氏王用月氏王后交换昭武城,他誓死不从,如今他儿子不是一样要用女人来护国平安。大月氏与其他西域国没什么不同。” “殿下有何打算?” “右夫人被抢,元陵王必会按捺不住向乌孙出兵,无论是胜是负都会国力大伤。根本无需我出兵,乌孙一国就可以把大月氏拖垮。” 刘莫寒淡淡笑道:“那时月桐公主必会请求殿下守护大月氏。” 军臣会心一笑:“那就看她如何求我。” 侍卫敲门通报:“禀太子殿下,大月氏公主求见。” 军臣微怔后,霍然绽放笑意:“快请她进来。” 刘莫寒会意地微笑:“公主此时主动求见殿下,想来元陵王已无计可施了。” 军臣笑起:“如此看来,军须靡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看来我可以直接把她带回王庭。” “那就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侍卫匆匆来报:“回太子殿下,公主被鸣月庄少庄主抱走了。” 军臣脸色沉了下来,嘴角牵起一丝冷意:“萧逸之。我看你能和我斗多久?” --- 月桐看向楼上军臣的房间,咬咬唇,正要向上走去时,她的身子猛地被人抱起。她惊慌地想挣扎时,看见满脸沉冷的萧逸之。 “月儿,你要做什么?你要去求军臣吗?” 月桐心中的酸楚凝结成了泪珠,潸然飘落:“我不能让哲安叔叔死,也不能让嫂嫂去受凌-辱,你让我去求求军臣,或许他可以让军须靡放过哲安。” 萧逸之决然得不容许半分违逆:“不行。”抱着她急步向外奔去。 月桐急道:“逸哥哥,军臣或许会同意的,你让我试一试。” 萧逸之把她放进马车,对车夫道:“回玉门居。” 月桐想挣脱他的怀抱,萧逸之却紧搂不放,月桐心中的悲痛转成了恼怒:“你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那是哲安叔叔的性命,是羽柔嫂嫂的一生。” 萧逸之捧住她的脸蛋,双眸透出丝丝失措:“你以为军臣会要什么来交换,要你吹几首曲子,跳几支舞吗?他对你的觊觎之心众所皆知,如果他要用你来交换,你会同意吗?我是你的夫君,我绝不同意。” 月桐愣愣地看着他,无语以对。 萧逸之把她紧搂入怀:“羽柔是大月氏的右夫人,她为了大月氏的牺牲元陵王将来一定会为她讨还的。元陵王身为一国之君,无论多痛苦,多艰难,也要为了大义而割舍私情。这是他身为帝王要付出的代价。我不是皇帝,甚至我可以不做少庄主,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永远是我的月娘子,天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你。” 月桐心痛得无法自持,无处可泄,一口咬在萧逸之的肩膀上。 哀泣声从马车上飘扬而起,为这纸醉金迷的敦煌城划过一道难以排遣的悲凄。 --- 昊枫凄然走入房中时,羽柔身穿绸缎睡袍,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自然垂下,脸上没有妆容,却是清丽得让人迷醉,柔美得令人梦萦。 羽柔看见昊枫,向他莞尔一笑,走去,轻语道:“夫君,你回来了。”为他脱下外袍。 昊枫把她紧紧地搂入怀中,颤抖地低吟:“对不起,羽柔,对不起。” 羽柔淡然一笑,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能得到夫君如此,妾身此生足矣。” 昊枫凝视羽柔似水星眸,心头的千层苦化成了万缕情,他深深地吻在她的唇上。纱帐里,软榻上,两个紧拥得几乎要溶为一体的身驱,仿佛要用尽一切把对方的所有镌刻在自己的身上,心上。 第一眼相见时他的怦然心动;第一次相会时她的涟漪荡漾。 第一次为他吹箫时,她的娇羞不安;第一次听她吹奏时,他的如痴如醉。 第一次触碰时她的心神失措;第一次缠绵时他的爱意汹涌。 她的软语、她的轻抚,融化了他身心的疲惫。 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悠悠地流淌入他的心扉。在他心田中,种下了千般爱意,结出了万朵情花。他以为他可以用尽一生的情去呵护她似水的心。 他出门时回眸的一个暖笑,他归来时一个深情的拥抱,让她此生别无所求。 第52节 这个尊贵刚毅的男人把他的真心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的绵绵情意埋在心田里,重重叠叠,堆成了万丈高峰。 她以为她可以倾尽她一生的爱回报他一生的情。 彷如就在今夜,两人要把彼此一生的情与爱都索取与倾注。时光彷佛就凝结在此时此刻,是眷恋、是*;也是锥心、是断肠。 过了许久,娇吟与喘息停止,两人依旧紧紧相拥,脸上的水滴不知是汗,还是泪。 “羽柔,我一定会把你要回来。你等我!” 羽柔轻“嗯”了一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聆听他铿锵的心跳。 “夫君,我希望少猷能像月桐妹妹一样,会爬树,会胡闹,有一个随心所欲的童年。” 昊枫点点头:“一定会的。你还要再为我多生下几位王子公主,我们一起看他们热热闹闹地玩,快快乐乐地笑。” 羽柔微微一笑,脑海中仿佛闪现出她与昊枫相拥,看着一群孩子在院中玩耍时的欢乐。 “若有来世,妾身还要服侍夫君,为夫君生儿育女。” “什么来世,我很快会救你出来。一回国,我会立即对乌孙出兵,军须靡一定会放你回来。”昊枫紧握住她的手。 羽柔身子微颤,幽幽道:“王上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大月氏子民的国君,国君与夫君若难两全,请王上以国为重。毕竟,大月氏千万子民都要依靠国君,方能安居乐业。有国才有家!” 昊枫坚定得不容许半分置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羽柔,你等我!” ☆、第70章 柔肠寸断 旭日渐渐高升,昊枫与羽柔再不舍也必须要起来。羽柔为昊枫穿上衣袍,戴上玉冠。他的脸庞透出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离别在即的凄苦。羽柔穿上一件天蓝色的衣裙,拿出一支茉莉花发簪。 昊枫为她插上发簪:“这发簪是我还在轻骑军营时,花了两个月的俸禄买下来的。” 羽柔轻笑道:“妾身怕弄坏了,一直舍不得戴,夫君还为此闷闷不乐,以为妾身不喜欢。” 昊枫拿出香囊,挂在腰间:“这香囊跟了我两年多。茉莉花香,就像你,总让我心神安定。”他把她的手拢入掌心,痴痴地看着她:“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羽柔淡然一笑,拿出竹箫:“夫君,让妾身再为你吹奏一曲。” 幽怨缠绵的箫音扬起,是她第一次为他吹奏的曲子。两年多的缱绻,两年多的幸福,总归,曲终人散! 众人聚在偏厅,当昊枫与羽柔步入时,所有人神色沉凝。 羽柔走到月桐面前,月桐紧咬着唇,强忍着泪。只是泪水却像关不住的洪水,簌簌而下。羽柔为她轻拭泪珠:“妹妹,不要哭。你不是说过,哭有什么用,谁欺负你,你就一脚踹过去。” 月桐再也忍不住扑在她怀中痛哭而起。羽柔抚摸她的发丝:“妹妹,我的好妹妹,虽然大月氏离长安很远,妹妹若有空去,就和少猷多讲你的故事,让他知道世上也有像你一样坚韧善良的女子。”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绿色香囊,系在月桐的腰带上:“这是我随身带的香囊,现在送给你。还记得怎么做香花吗?” 月桐点点头。 “别哭了,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羽柔悠悠地道。无论在何地。 羽柔看向萧逸之,向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四哥对大月氏的大恩,对羽柔的大恩,羽柔都记下了。” 萧逸之心中酸痛满溢,向羽柔深深一揖:“五妹,珍重!” 月牙居依山而建,在二楼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和台下汹涌而过的氏置水。 众人去到月牙居时,军须靡和一众西域王已在等候。军须靡看见一脸颓然的昊枫,大笑而起:“元陵王,怎样,是爱美人还是要功臣?” 昊枫的拳头紧紧地攥着。 羽柔淡漠道:“我随殿下回去。” 军须靡细细地打量羽柔,狎昵道:“你一个风尘女子,竟然可以把元陵王迷醉到封你为右夫人,与堂堂龟兹公主平起平坐,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本太子真的要好好探究一番。” 月桐向他怒吼:“你敢欺负嫂嫂,我一定不放过你。” 军须靡哈哈一笑:“公主是想如何不放过我?” 月桐怒火狂烧,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柔向军须靡走去。 军须靡一手搂住羽柔的纤腰,在她脸颊上重重一吻,促狭地笑道:“好香啊!” 羽柔身子禁不住颤抖,她紧咬唇,压下汹涌而上的泪水。 昊枫脸色发白,呼吸越来越沉重。他情愿被刀砍上百回,也不愿忍受这一刻心头的凌迟。 萧逸之冷怒道:“靡太子,请给出释放哲安将军与一千将士的令书,并在各西域王面前许诺,绝不伤害哲安将军与一千将士一分一毫。” 军须靡把羽柔往怀中一送:“有佳人在怀,哲安与一千将士会完好回归大月氏。” 萧逸之郑而重之道:“靡太子若有反悔,伤害哲安与一千将士,就等同乌孙向大月氏宣战,请各位西域王同作见证。” 军须靡脸色煞沉,大月氏有骏王令在手,如有外敌向它宣战,大月氏可要求各西域国出兵共同御敌。转瞬间,他眉头一扬,有羽柔在手,他自然能逼使昊枫向乌孙出兵。大月氏如果主动向乌孙宣战,骏王令就派不上用场了。 军须靡狡诈地牵了牵嘴角,叫侍卫把释放哲安的令书交给昊枫,郑重地再说一遍:“哲安与一千将士会安然回归大月氏。” 羽柔轻柔地向军须靡道:“殿下,妾身是汉人,随殿下走前,想在瞭望台上向汉国母亲磕头,请殿下恩准。” 军须靡听她的柔言细语,心头酥软,掐了掐她的下巴,轻浮地笑道:“好个柔情似水的美人。本太子答应你。” “谢殿下恩准!” 羽柔步履摇曳地拾阶而上,身上的天蓝裙摆在窗外拂来的微风中飘扬而起,她纤细窈窕的身姿彷如垂柳,仿若风再大一些,她就如身上的衣裙般飘了起来。 羽柔走到瞭望台,看向远方蜿蜒不绝的金碧黄沙,深远而寂寥。在这片黄沙的尽头,就是大月氏的国士,她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的家。她的双眸渐渐地迷蒙,她的心田慢慢地细碎,她跪下,向遥远的家三叩首。 娘,女儿不孝,要先行一步,夫君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少猷,娘先走了。娘在月亮上会看着你长大。你会笑,会哭,但不要懦弱,要像你父王一般刚毅,像你姑姑一样坚韧。 她站起来,柔然回首,看向月桐,凄美地笑了笑:妹妹,姐姐先走了。你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与四哥恩爱一生,携手白头。 她痴痴地看向昊枫:夫君,妾身先走了。妾身在月亮上永远惦念你。 昊枫看见羽柔温柔得如浮云的目光,心中震动起莫名的不安。 羽柔蓦然转身,扶着栏杆,双脚一跳,跃过了栏杆。这一抹天蓝的身影,好似融入了一望无际的蓝天,剎那间,消失在无边的苍穹里。 “羽──-柔───-!” “嫂───嫂───!” 昊枫与月桐冲上了瞭望台,萧逸之,萧慕之急步跟上。 从瞭望台看下,只看见汹涌奔腾的河水,那一抹温柔的蓝再也不复而在。 月桐心肠俱碎,狂呼着:“嫂嫂,你不会死的,我来救你。”右手扶着栏杆,就想翻身而下。 萧逸之惊骇地伸手摁住她,把她紧紧地拉入怀中:“月儿,羽柔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 月桐不断地挣扎,悲呼着:“我不信,我不信,我可以救回她,你放手,放手!”在极度悲痛中,月桐竟把萧逸之推开。她右手抓着栏杆,就要往下跳时,萧逸之紧抓她的右手臂,在她的后脑不重不轻地捶了一掌,月桐立即晕厥在他怀中。 昊枫失神地凝视眼下波涛汹涌的氏置水,那急浪如万剑,刺碎了他的眼眸,裂痕向下蔓延,把他的心彻底地击碎。心的碎片在胸膛狂飞,割破了骨,割开了肉,激荡了血。一股热流从胸腔汹涌而上,昊枫再也忍不住一口喷出。 鲜血染红了瞭望台,像大地被割裂的心。 萧慕之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昊枫。 军须靡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狂悲,原是欣喜的心渗出了丝丝恨意。没有了这女人,安排好的计谋又白废了。 萧逸之的心沉入无底深潭,他冷目怒扫军须靡:“靡太子,记住你的承诺。如有违背,西域各国必定会群起剿伐乌孙。” ---- 萧慕之走入房间时,看见萧逸之一脸悲惘,痴痴地看着昏睡的月桐,轻轻一叹:“四弟,别责怪自己,你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月儿总说我会算计,看来我真的是做生意做久了,不允许自己做亏本生意,也不想昊枫做亏本生意。羽柔走了,昊枫反而会冷静下来,不会急着不顾一切地对乌孙用兵。这一命,换回大月氏子民、士兵那么多条命,这生意做得过。可是,如果我是昊枫,羽柔换成是月儿,我又会不会做这笔生意?我不会,我绝对不会……。” 萧慕之怅然一叹:“月儿是最不算计得失,最重情意的人,恐怕她不会明白你,不要让她知道。” 萧逸之怔怔地看着案几上的油灯,点点火光,照不亮他心中的黯沉。月桐失去理智般地要跳下河去,昊枫的一口直喷而出的鲜血,这么重的爱,这么深的情,可以拿什么来换?大义、真情,孰轻、孰重? 昊枫和月桐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醒来后,月桐在萧逸之怀中痛哭了半天,萧逸之紧紧地搂住她,静静地让她悲泣,让她把哀伤倾泻而出。直到把他的衣裳哭得湿透了月桐的泪水才渐渐停了下来。只是不知是泪干了,还是欲哭无泪了。 “月儿,我要陪王兄回大月氏,他此时需要我。你要坚强起来,为了王兄,也为了我。” 月桐虚弱地道:“我也要去大月氏。” “你身上有伤,不可以再劳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照顾好王兄,哲安也一定会平安归来。” 月桐靠在他怀中,默默无语。 萧逸之和月桐去到昊枫的房间,他手上拿着羽柔留下的竹箫,眼神空洞得仿若失去了灵魂。 月桐坐在昊枫身边,右手环抱他,千言万语都哽在胸口,化成了泪水。 昊枫伸出手,搂住月桐。 萧逸之沉重一叹,站在两人身后,伸出双臂把两人环抱。 三人在这痛苦得令人窒息的时刻,相依着,相靠着,让沉沦在苦海中的心找了一片依偎的浮萍。 ☆、第71章 大汉太子 萧逸之陪昊枫回大月氏,而月桐回到长安已快一个月了。因羽柔的事,萧念之要她留在鸣月庄,多些人相伴,她少点胡思乱想。月桐的左手慢慢好起来,人也渐渐精神了。偶尔与萧慕之,萧念之等人去城外的桐院,酿制葡萄酿,或者在月湖划划船,伤痛随日子的流逝慢慢减轻。 月桐的手好起来后,开始为自己和萧逸之绣同心枕。初秋的天气舒爽无比,月桐让小茹把绣架搬到院子里。习习秋风,树影斑驳,月桐透过树叶缝向上看那一小片一小片湛清的蔚蓝。秋风吹来,树叶摇动,那一抹温柔的蓝若隐若现。 “在绣什么?” 月桐手震了一下,针刺进了手指,“哎呀”了一声。抬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柳文。他一身名贵的绸缎锦服,非凡的气度比五个月前所见更甚。 情急间柳文拉起月桐被刺的手,从怀中拿出锦帕包住她流血的手指。 “对不起!吓着你了。” 月桐愣了愣:“柳大哥?”突然意识到他拉住自己的手,急忙把手抽回。 “手指痛吗?” 月桐失笑道:“这也叫痛,那我早痛死几百回了。” 柳文怔愕间细细地注视月桐,微笑道:“你果真只是虚有大汉女子的外表。听太傅大人说你去了一趟西域,手受了伤,伤势如何?” “也没什么,就是左手中了镖,右手肘又错了位。休养了一个月,全好了。”月桐轻描淡写地道。 第53节 柳文满脸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是说真的?” 月桐瞇眼一笑:“吓到大哥了?我命大得很,这些都是小意思。” 柳文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们月氏的女子都是如此……刚毅吗?” 月桐笑道:“不是月氏女子刚毅,是大汉女子太娇贵。对了,柳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我可没忘记我俩五个月的盟约。” “盟约”二字一出,月桐不由然心生不安,在敦煌自己不小心招惹了匈奴太子,在长安还是不要再生事。 “柳大哥有心了。不过这些日子我忙着绣同心枕,两个月后是我的大婚之日,柳大哥也来喝杯喜酒吧!” 柳文温和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他深深地凝视月桐,目光中有震惊,有诧异,更有执拗。 “怎么才五个月不见,你就要成婚?你所嫁何人?” 月桐道:“我夫君乃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 柳文剑眉微紧:“萧逸之目空一切,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当真会选!” “柳大哥认识夫君?” 柳文沉冷道:“何止认识!你俩尚未大婚,他还不是你的夫君。” 月桐心头咯噔一震,坚决道:“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柳文剑目微瞪,缓缓地垂首看着月桐的刺绣。片刻后,柳文抬起头,脸色温和:“我答应过要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不想言而无信。明日午时,我来带你去。” 月桐急道:“柳大哥,我要绣同心枕,真的没空……” “我俩可是击掌为盟的。”柳文语气轻和,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坚执。 月桐心头一颤,他的眼眸中的威严和傲气竟与军臣有几分相似。她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文凝视月桐片刻,淡淡一笑:“我的真名是,刘启。” 月桐震愕地注视他,刘启?汉国的太子刘启? 刘启静静地看着月桐,目光温暖如阳:“我不是真心想骗你的。我只是不想你知道我是谁后,就不再敢与我一起骑马打猎,嘻笑谈天。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竟然是要偷出去骑马。太傅为人谨言慎行,没想到外孙女竟如此洒脱纯真。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样的女子;我只是想看到真正的你。如今不在宫中,也不在太子府,我还是你的柳大哥。” 月桐干干一笑:“我只是个不守规矩,终日胡闹的大月氏女子,和典雅素静的大汉小姐绝不能相比。她们是千娇百媚的牡丹,与殿下最为匹配。我顶多是朵野花,让殿下见笑了。” 刘启感慨道:“牡丹为了献媚而花尽心思,争妍夺丽。野花却只为了自己而尽情绽放。一株野花,胜百朵牡丹。” 月桐错愕满怀,稳了稳思绪:“野花只在野外方能盛放,殿下有空到野外走走看看,会觉得新奇好玩。但若摘了回去,和牡丹放在一起,就会发现原来野花又带刺,又不懂迎合,只会惹事生非。况且,离开了野外,野花很快就会凋谢。真正配得上殿下的还是温婉娇美的牡丹。” 刘启深远一笑:“好伶俐的一张嘴,你果真是太傅的外孙女。明日午时,我来接你。你我好好畅玩一番。” 月桐急道:“殿下,我快要嫁为人-妻,与殿下出游,于礼不合。” 刘启微笑道:“最不守规矩的大月氏公主竟然要与我讲礼数。我一诺千金,如果你要我违背诺言,不也是于礼不合?” 月桐嘴唇翕合几下,愣愣地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启向她深深一笑,转身离开。 月桐干愣半晌,又气又恼,一脚踢向树干,泛黄的树叶纷纷飘落。 次日午时,刘启果真来了。他身穿束身骑马服,英气逼人,身后有两匹马候着。月桐牵着疾风步出。 刘启看见疾风,目光闪亮,由衷地称赞道:“好一匹骏马!” 月桐道:“它叫疾风,是我夫君遍寻西域才找到的汗血宝马。我要骑着它与夫君一起游历天下。” 刘启面容微黯:“萧逸之一向心思缜密,精明算计,送过不少礼给各位公主,而且每一份礼都是心意十足。他要讨女子欢心,易如反掌。” 月桐轻咬唇,忙扯开话题急问:“殿下是要带我去哪?” 刘启跨步上马,温和道:“一个好玩的地方。” 月桐闷闷地跟上。上次与他一同打猎时,月桐是个话匣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次她却成了闷葫芦,别提主动说话,就算是刘启问话她也是简短有礼地回一两句。于是一路上,两人说话少,沉默多。 奔走了一个多时辰,在西城外十里地,他们去到一座苑囿前。 “到了。”刘启跳下马。 月桐下马,看到苑囿的牌匾刻着金碧辉煌的“映潭苑”。苑囿前领事太监李华带两人进了苑囿,苑内山风溪流,树影婆娑,堂前小桥亭台,典雅有致。 “殿下与小姐前来,一路想必有些劳乏,要不先用些点心,再上船?”李华轻声探问。 刘启点点头:“也好,月桐,你累了吗?” 月桐摇摇头,淡淡道:“不累,殿下就直接带我去好玩的地方。看完后我就要走了。” 刘启看了看她,淡然道:“先用点心吧!”不徐不疾地向一厢房走去。 月桐气恼地吁了口气,无奈地跟上。 厢房的案几上已摆放了各式精致的点心。月桐最爱甜食点心,但此时而对这满案的美食,一点食欲也没有。 “不喜欢吗?太傅府上的人说你是最爱吃点心。” “我夫君早就找了天下最好的厨子厨娘,亲自指点他们为我做出各式各样的点心。我被他宠坏了,嘴可刁了。” 刘启淡淡一笑:“萧逸之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他付出五分为的是拿回十分。你是太傅的外孙女,又是大月氏公主。大月氏复国,如果他成了大月氏的驸马爷,在西域自是商机无穷。他想娶你到底是为了生意,还是真的为了你?” 月桐决然道:“我与夫君认识了四年。他娶我是为了什么我最清楚。” 刘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对于商家而言,所有东西都有一个价值。只要价值够重,利益够大,什么都可以换!” 月桐毫不退却地与他对视:“夫君绝不会用任何东西来交换我。” 刘启亦步亦趋:“萧逸之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这几年来,他东奔西走,除了匈奴外,他的商家已遍布大汉,西域各地,几乎把生意扩展为五年前的一倍。十年前,鸣月庄就已是大汉第一商家;此时看来,除了陛下,再没有誰比鸣月庄更富有。你与他的野心,与他精心经营的全盘生意,与鸣月庄五十年来的家业相比,哪个比较重要?” 月桐震惊地冷视他,愤然道:“太子殿下是要威胁夫君吗?” 刘启淡然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萧逸之每做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他的算计,在你决定要与他成亲之前,你最好看清楚他要的是什么。” 月桐冷冷道:“我与夫君的事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刘启沉默一刻,站起:“走吧,带你去做好玩的事。” ☆、第72章 游玩 月桐百般无奈地跟着他,一路上却是默不作声。 刘启带月桐走到一条小溪旁,溪上放着一艘小木船。刘启跨上木船,刚要伸手拉月桐时,月桐已轻盈地跳跨到船中。 刘启微怔,旋即温笑坐下,拿起木桨划动木船。月桐原是面对他坐着,但看他柔情的眼波如水波般荡来,她心神难定,把心一横,转身背对他坐着。 刘启哑然失笑:“以背向人?太傅府可从来没有如此的待人之礼?” 月桐冷淡道:“我是大月氏公主,一向不懂什么礼法。若殿下生气,可以把我赶下水,我自己游回去便是。” 刘启悠悠道:“我只是想遵守对你的承诺,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非要如此冷待我吗?” 月桐心头一颤,微微吁了口气,转过身来,眼中透出歉意:“殿下的用心,我感激不尽。只是希望殿下明白我是有夫之妇。” 刘启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第一次看到这蜿蜒的小溪,树影重重,曲折通幽,让我忍不住要探究小溪的尽头是什么。于是,我一个人,沿小溪一直划船,发现前方别有洞天。于是,我就命人围绕这条小溪建了这座苑囿。” 月桐不住地向左右顾盼,避开他的眼神:“那殿下可以多带妃子们过来游玩。” “这苑囿今年夏天才建好,你是第一个前来这游玩的女子。如果你喜欢,这里也只有你才能来。” “殿下,我……” 刘启微笑道:“别说话,要进山洞了。” 小木船轻飘飘地划进山洞,漆黑的洞顶上有一点一点的闪光,像极了天幕上的璀灿繁星。闪光映影在河水上,水中有星,星中有水,萤萤熠熠,竟成了人间星河。木船的划动声惊起了闪光,光点在山洞中飞扬而起。刘启停下了划动,让山洞回归静谧。月桐惊喜地伸出手,光点落在她的手掌上,手臂上,原来是萤火虫。慢慢地,她的手臂上布满了萤火虫,她的手臂一扬,萤火虫围绕她漫舞而起,仿佛把她笼罩在烨烨流动的星光里。 斑斓的光亮中,刘启看见月桐满脸不可思义的惊喜和雀跃,暖意从心头涌上眼眸。 刘启把一只萤火虫捉入掌心,在月桐面前慢慢地打开手掌:“喜欢我摘下来的星星吗?” 萤火虫在月桐的面前飞舞而起,让人神驰迷醉。月桐沉醉间,喃喃应道:“喜欢。” 刘启心花怒放地笑起,看着月桐的手臂不断地扬起落下,与萤火虫共舞。她的笑靥晖映在如梦似幻的星幕中,是非人间笔墨所能形容的美。 也不知玩了多久,洞外传来了叫声:“殿下,殿下。” 声音赫然惊醒了月桐的沉醉,忙道:“殿下,我们走吧!” 刘启气恼得眉头紧锁,双拳紧攥。好一幕人间美景竟被硬生生地敲破。 木船出了洞口后,李华和一众仆人在岸上候着。刘启怒目横扫李华,李华身子一震,垂首怯怯地道:“殿下在洞里待了半个多时辰,奴才担心……” 月桐刚想说要离开时,听到前方小溪的尽头有震耳的水流声。 月桐忙问:“前面是个瀑布吗?” 刘启见月桐兴致不减,向众人一挥手,李华流了一身冷汗,带仆人急步离去。 “对,要去看一下吗?” 月桐好奇心起,轻快地点头:“好。” 两人上了岸边,刘启把木船绑在好,与月桐向小溪的尽头走去。 小溪的尽头,水流翻滚,倾泻而下。小瀑布不过四五丈高,没有直泻千里的磅礴,却像山中的一块洁白轻逸的水纱,飘摇在一个清彻翠绿的碧潭之上。 看着瀑布下的碧潭,月桐倏地想起了羽柔。她的回眸一瞬中的哀与痛,她的纵身一跳的悲与绝。为什么她要跳下河去? 迷雾萦绕她的眼眶,刘启掠见月桐倏然涌起的哀伤,诧异地问:“怎么了?想起伤心事了?” 月桐答非所问:“不知道这碧潭里有什么?” “还没有下去过,明日找个仆人游绳下去看看。” 月桐向他展颜一笑:“不用了,我自己去看。” 说完向后走几步,猛地转身向前飞奔而去,在悬崖边凌空跳起,像一只振翅的凤凰,直冲碧潭。 惊呼声霍然响起,隐身在一旁的仆人们看到这一幕,失声呼叫而起。 刘启心神俱裂地大吼:“月桐……”奔到崖边向下俯视。 月桐露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刘启蹦上喉咙的心慢慢回落,他大呼道:“月桐,有没有受伤,你快游到岸边,我来接你。” 月桐粲笑地向他挥手:“太子殿下,这潭水好清好美,里面有很多鱼,我抓几条给你做菜肴。”说完,又潜入水中。 刘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有千万种滋味混集,让他辨不出是喜,是怒还是恼。 第54节 仆人们拿来了大-麻绳,游绳而下时,月桐又窜出水面,向岸边扔出了几条鱼。她看见仆人小心翼翼地游绳而下,笑叫道:“你们跳下来吧,这潭水可舒服了。” 游绳去到一半的仆人呼叫道:“小姐,奴才不识水性。” 月桐娇笑道:“不识水性你还下来,不怕淹死?好,有我在,你别怕,你掉水里我来救。” 仆人哭丧着脸,慢慢游绳下去。第一个下去后,第二个又来。 月桐不再管他们,像一尾鱼般自得其乐地畅泳,不时抓到几条鱼向岸边扔去。 刘启静立崖边,面容上的慌乱褪去后,嘴边泛起了深深的笑意。 仆人在岸边捡起鱼,安静地看着月桐在水中玩耍。月桐全身放松,躺在水中,看着满天湛蓝,痛苦的思绪在水中慢慢流淌而去:嫂嫂,你一定不希望我哭。我会好好的过每一天,只要看到蓝天,我就知道你陪着我。 没多久,刘启也游绳下来,在岸上静看月桐:“好玩吗?” 月桐吐了吐舌头:“太好玩了。有没有吓到殿下?我一向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外公也管不了。” 刘启深深地凝视她:“惊吓与惊喜本就一线之差。” 月桐看不透他的表情,也不再深想。从水中起来后,刘启解开外袍,不容月桐拒绝地披在她身上:“回去后立即去泡温泉,别受了风寒。” 月桐在映潭苑的温泉泡了小半个时辰,侍女送来了衣裙,为月桐穿衣打扮。 “你们给我一套束身服,我要骑马回去。” 侍女垂首回话:“殿下说了,请小姐沐浴更衣装扮后前去一同用膳。” 月桐深叹:“好吧,那就打扮吧!我不要簪子,不要步摇,不要首饰,不要脂粉,不要粉黛。” 侍女们面面相觑:什么都不要,还算打扮吗? 李华看见月桐毫无修饰的清淡面容,狠狠地瞪了侍女们一眼,低声恨骂道:“怎么一点也没打扮?你们怎么当的差?” 月桐咳了一声:“别骂她们,是我不想,也不喜欢打扮。殿下怪罪,我来扛。” 李华陪笑道:“小姐是天生丽质,不用打扮已是闭月羞花。” 月桐冷瞅他一眼:“你的马屁在我这是拍不响的。” 李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如此俗不可耐的话是出自这位美若天仙的公主之口。 月桐步入正堂看见刘启,向他行礼后道:“殿下,天色晚了,我要赶紧回府,不然外公会担心的。” “我已派人通知太傅,你今晚会在这留宿。你也饿了吧,坐下用膳吧!” “你……”月桐气恼于胸,忿忿道:“我不饿,殿下如没别的事,我要回去了。” 刘启淡淡道:“你若不用膳,苑中所有人都不可以用膳。你此时若回太傅府,那苑中所有人以后也不必再用膳。” 月桐杏目怒瞪:“殿下是要胁迫我吗?” 刘启注视她:“我只是让你自己决定去留。” 月桐嗔怒地走向案几,重重地坐下:“快上菜,我吃完就走。” 李华惶恐地看了看刘启,刘启微笑地点点头,李华忙指示侍女送上晚膳。 菜肴中有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鱼片汤,彷如一个全鱼宴,月桐看得有些呆了:“都是鱼?” “都是你抓上来的鱼,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可以徒手抓鱼。你的水性真是非一般的好。” 月桐拿起筷子,举手夹起一块红烧鱼肉放入口中。李华惊恐得瞠目结舌,堂堂大汉太子还没起筷,她竟然自顾吃了起来。 刘启全不介意地问:“味道如何?” 月桐欣赏的点头:“殿下苑囿的厨子不错。”又夹一块糖醋鱼,滋味地细细品尝。 刘启向李华使了个眼色,李华忙为月桐倒酒。 月桐欣喜一笑:“葡萄酿?”因为受伤,她已被禁酒多时,如今有美酒于前,霎时喜上眉梢,急不待地一口喝下。 “给殿下的贡酒果真非同一般。殿下也来一杯。” 刘启微笑地拿起酒杯,李华忙再为月桐倒酒,两人踫杯,同干杯中酒。 刘启夹了一块鱼片放在月桐碗中,月桐毫不客气地夹起就吃。 两杯酒下肚,酒意渐渐舒缓了月桐的紧绷,脸色轻松了许多。 “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何敢跳下瀑布,你有的是包天的胆子?” 月桐嘻嘻一笑:“这瀑布算什么,我还跳过更高的悬崖。其实一点也不可怕,跳起来的一瞬间,身子好似会飞一般。”又一杯酒喝下。 刘启摇头笑道:“你还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月桐托腮细想:“也没做过什么事,就和哲安叔叔逃过匈奴追杀,跳崖,一个人打跑了三个刺客,逃出黑风寨,偷去敦煌,夺下骏王令……”她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故事来。刘启起初还微笑以对,但越听越撼动。他眼前这娇美女子竟经验了那么多凶险,做出这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她说起来就像是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眉飞色舞,全然没把生死一线的险况当回事。是因为年纪小而不知生死之苦,还是经验多而超脱了生死? 月桐喝着说着,渐渐醉倒案几。刘启轻轻撩起垂盖在她脸上的发丝,仔细端详她熟睡的面容。酒醉后的粉腮,衬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雪中盛开的寒梅,又如云中透出的晨曦。他俯下身,轻吻她的脸颊,再轻柔地把她抱起,向寝室走去。 鸟儿的脆鸣声把月桐唤醒,月桐迷蒙地张望这陌生的寝室。侍女们见月桐醒来,忙拿来洗漱用品前来侍侯。 “这是哪?”月桐懵懂地问。 “回小姐,这是太子殿下的映潭苑,小姐昨夜喝醉了,是殿下抱小姐回来寝室的。” 月桐霎时面红耳臊,呵咳两声,探问:“我昨晚做了什么?” 侍女忍不住笑道:“小姐与殿下把酒谈天,聊得可开心啦!不时拉住殿下手臂,又拍殿下肩膀。奴婢看殿下真的很喜欢小姐,比对任何一位妃子都好。” 月桐懊恼地掩面惨叫,嗔怒地捶打榻面。 “谁惹你生气了?”刘启步入房间,一脸暖笑。 月桐叹了口气,哀求道:“殿下,好玩的地方去了,晚膳也用过了,请殿下让我走吧!外公会担心的。” 刘启温笑道:“好,一起走吧!我也要回府了。” ☆、第73章 无以割舍 回到太傅府时已过黄昏,月桐本想走后门,刘启却不由分说地向正门骑去。 应门的仆人看见月桐与太子在一起先是一愣,忙行礼请进,在月桐耳边低语:“萧少庄主回来了,正在正堂与老爷说话。” 月桐泫然欲昏地呆立着,脚步再也跨不开。 秦叔迎上,看了看月桐和刘启,脸色微有错愕。月桐突然地抱住肚子,呻-吟着肚子不适后,向刘启行了礼,就急步离去。临走时,向秦叔作了唇语:叫少庄主来房间找我。 刘启看在眼中,淡然一笑,大步向正堂跨去。 石奋与萧逸之出迎,向刘启作揖行礼后,石奋忙问:“殿下此时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刘启看了萧逸之一眼:“刚刚把月桐送回府上,顺道来看一下太傅。” 萧逸之脸色微变,石奋急道:“我这外孙女就是喜欢胡闹,给殿下添麻烦,老臣罪过。” 刘启温和笑道:“月桐生性率直烂漫,聪慧过人,太傅有此外孙女可是天大的福气。月桐刚才说肚子有些不适,可能昨日在我苑囿中玩得太尽兴,待会叫太医来看看。” 萧逸之脸色沉了下来。 刘启看向萧逸之:“一年不见,少庄主更见英姿俊朗。” 萧逸之淡然道:“殿下过奖了。” 刘启道:“明日请少庄主与萧庄主一起来府上,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谈。一直以来我想要什么,鸣月庄一定能给,我希望以后也一样。” 萧逸之看向他,作揖道:“除心中所爱,殿下所想之物,鸣月庄一向竭力而为。” 刘启意味深远道:“如果我希望少庄主可以割爱呢?” 萧逸之决然地正视刘启:“心中所爱,无以割舍。” 四道凌锐的目光对峙,互不退让。刘启的脸色冷了下来。 石奋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忙解围道:“逸儿,你去看看月儿,都快成婚了还没个正经,你要管束管束她。” 萧逸之收回视线,作揖退下。 刘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悠悠地道:“太傅,你把月桐藏得紧啊!她住在你府上这么久,竟然一次也没让她见我。” 石奋道:“殿下,我这外孙女虽是汉人模样,骨子里却是个完完全全的月氏人。她不可能愿意入宫为妃的。” 刘启坚决地看向石奋:“太傅难道认为萧逸之能给的,我就给不了?” 石奋微垂首:“我虽是月儿的外公,月儿的婚事还是由她的王兄大月氏元陵王定夺。元陵王已把月儿许配给萧少庄主,少庄主的大礼也已送来了。” 刘启剑目微紧:“是吗?” --- 萧逸之步伐沉重地向月桐的房间迈去。明月已悄然攀上夜幕,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把它笼住,为夜色添上一抹涔涔的萧瑟。 月桐在房中踱来踱去,长吁短叹,满脸不安。小茹给她递了杯水:“如果是做错了事,向四少爷认个错就没事了,四少爷这么疼你,不会责怪你的。” 月桐深深一叹,欲言又止。 门悄然推开,月桐看见萧逸之,心一下子跳上了喉咙底。她强扯起笑容:“逸哥哥,你回来了。哲安叔叔好吗?哥哥好吗?” 萧逸之淡然道:“他们都好,只是,我不好。” 月桐的笑意立即僵住,她咬咬唇,怯怯道:“为什么不好?” 萧逸之深深地吁了口气:“小茹,你去给我拿套睡袍,我今晚在这歇息。” 小茹双目瞪起,怔怔地应话后,走了出去。 萧逸之坐在榻边,月桐怯怯地走去,在他身旁坐下。 “说吧!”他轻淡的声音却让月桐头皮发麻,她垂首,不断地扭动裙角,默默思索。 萧逸之看她如此惴惴忐忑,轻轻地拉住她的手,拢入手心。 月桐心头一暖:“对不起,我不知道和我去打猎的柳大哥就是太子。他与我击掌为盟,在他回来后会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前天,他回来了,说要遵守承诺带我去玩。我没办法推托,只好跟他去了他的苑囿。昨夜不小心喝醉了酒,就没回来。” 萧逸之的脸色渐寒,月桐忙扑入他怀中:“我已经和他说了,我们两个月后大婚。我还说你已经是我的夫君。” 萧逸之把她搂住,深幽地叹息:“你怎么总惹上最难缠的人。难道真是……” 月桐抱住他的腰身:“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良久,月桐抬起头看向萧逸之轻透忧悒的脸,咬咬牙,忡忡地道:“太子问了我一句话,我想,他可能也会问你。” 萧逸之凝视她:“他已经问了!我回他,心中所爱,无以割舍。” 第55节 看见她脸上又甜蜜又不安的神色,萧逸之轻吻她的额头:“别多想了,一切有我!” --- 次日,萧若游与萧逸之去到太子府。仆人领两人去到正堂时,刘启坐在主位席上看奏折。席前的案几上堆满了奏折。 两人行礼后,刘启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赐座,又看回了奏折。 过了半晌,刘启悠悠道:“萧庄主,这满案都是这两年来各级朝臣上书弹劾鸣月庄的奏折。鸣月庄这几年几乎垄断了长安城所有的商贸,无论是药材,粮食,糖盐,还是玉石珠宝,绫罗绸缎,甚至银号,酒家,歌舞轩全归鸣月庄所有。这份奏折说,鸣月庄操控了药材,米粮的价格,价格年年上涨,长安城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这份报说,鸣月庄与西域各国来往甚频,给西域各国运去不少珍稀药材,各式兵器,致使西域势力日见强大,屡屡与朝廷作对。这份奏说,鸣月庄利用歌舞轩刺探朝廷机密,再把机密转卖去西域,甚至,匈奴!” 刘启把手上的奏折扔到萧逸之面前,冷冷地道:“鸣月庄的罪名你们还要再听吗?这两年,这些奏折来到我手上,被我压下,鸣月庄才能安然无恙。如果这些折子都去到陛下那,你们认为陛下会作何感想?” 萧若游向刘启深深作揖道:“殿下对鸣月庄的关顾,在下深怀感激。” 刘启冷哼:“庄主对本太子的感怀之意,我明白。只是少庄主对本太子就不见得会感激吧!” 萧逸之作揖道:“在下一向对殿下感怀至深,殿下之事,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启淡然道:“既然少庄主明白,那就用心去好好处理这些奏折上的事。我虽可以压住折子,却压不住众大臣的怨气。少庄主执意壮大鸣月庄之时,怎么就忘了树大招风之理?你年纪轻轻,野心倒不小。不过本太子就是欣赏有气魄之人。只要你能像庄主一般知进识退,明白有所获得必要有所割舍,鸣月庄便是前景无限。” 萧逸之抬起头,看向刘启,眼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坚决:“殿下所言极是。除心中所爱,其他一切均可割舍。” 刘启嘴角微扬,泛起冷冷的笑意:“听闻少庄主要大婚。我看接下来你有很多事要处理,这大婚之事就以后再说吧!” 萧逸之淡然微笑:“在下大婚与处理鸣月庄的事务并无冲突。更何况月儿与我既已有夫妻之实,总不能拖着不给名份。若迟些有了身子,不就成了笑话。” 刘启唇边的笑意陡然僵住:“看来少庄主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给你十天时间考虑,取消大婚,不然这些折子我就会上呈陛下,并会禀报,折上所言,经查证一切属实。” 萧若游脸色骤沉。萧逸之面容依旧从容,拳头却暗暗地攥起。 刘启打开案几上一个木盒子,拿出一支玉簪子。簪子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梧桐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炫目绽放,每一朵都是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工匠花了五个月才算做出让我满意的簪子。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令我倾心的梧桐花。这花,我是一定要得到。”刘启凝望萧逸之:“少庄主,鸣月庄与这花相比,孰重孰轻,你最好小心掂量,别让鸣月庄五十年的基业毁在你手上。” ☆、第74章 计谋 离开太子府,在马车中,萧逸之道:“爹,太子手中的奏折二哥早就通知我了。每一份弹劾我都已作好了应对之策。” 萧若游叹了口气:“你今年送了一把巨阙剑给梁王刘武作为生辰贺礼,为了就是今日?” 萧逸之淡然道:“太子表面上支持鸣月庄,但如果我们对太子压注太多,若有变故,就会全盘皆输。刘武一向对春秋战国时欧冶子所铸之剑极为渴求,这把剑绝对可以笼络他。刘武深得窦皇后宠爱,有他为鸣月庄说话,太子就算是再打压也不可能把鸣月庄全部打挎。” 萧若游欣许地点头:“两年前丞相张苍的长子张庭得了场重病,为了治他的病,马四爷跑遍了江南去找林士德需要的药材,终于把张庭的病治好。这两年,你也多次叫念儿去拜访了张苍,带去了不少江南的名字名画,拉拢他为的也是分散对太子的倚重?你为何会对太子如此提防?” 萧逸之悠悠道:“林士德说过月桐是一国之后的命格,却不知是哪一国。太子自然是我第一个要提防之人。” 萧若游道:“看来你已是下定决心要与太子正面争斗了。” 萧逸之垂首道:“孩儿不孝!” “你既然早已有心提防太子,你还有什么打算。” 萧逸之道:“我想与轩辕庄结盟。” 萧若游略有诧异地看向萧逸之。 “轩辕庄的庄主郑澜继位多时,一直为壮大轩辕庄而费尽心思。他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为人重情重意。我把部分被朝廷紧盯的生意转给他,一来可以分散朝廷对鸣月庄的注意,二来轩辕庄的营收会大大提升,这安排对双方都有利。至于私下生意收益的划分,我会与他细谈。鸣月庄的生意表面上是在减少,实际收益不见得会有重大损失。” 萧若游感慨道:“我与轩辕庄老庄主斗了二十年,如今你竟要与轩辕庄结盟。” “爹,你不是常说,我们做商家的,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萧若游感叹道:“为了月儿,你真的是不惜一切。” 萧逸之目光坚定清明:“山穷水尽处若无路可行,我就去搭一座桥,造一条路。”他拉起车帘,向马夫道:“去丞相府。” 月桐去到鸣月庄时,知道萧若游与萧逸之去了太子府,顿时心头发麻,坐立难安。 萧念之找月桐下棋,她心不在焉。二娘要她挑选绸缎,她心思全不在其中。一个下午就问了宋叔好几回:少庄主回来了没? 萧慕之调侃道:“你就这么挂念四弟?” 月桐深叹了口气,走到了鸣月庄门口,不住地张望熙攘的长安大街。 萧念之撑拐杖去到门口,看见在门口焦急得来回踱步的月桐,轻拍她的肩膀:“别担心,这世上还没什么事是爹和四弟一起都解决不了的。” 夕阳落下,圆月升起,长安大街的来往人群渐渐散去。华灯初起,长安大街有些莫名的孤寂冷清。 月桐与萧念之已在门栏上坐了两个时辰。萧念之的左腿不好,时不时要站起来动一动。月桐让他回庄去,萧念之又执拗地坐下。 马车终于回来了。萧若游与萧逸之一下马车,看见月桐与萧念之守在门口,有些愣住了。 月桐怯怯地走向萧逸之:“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萧逸之牵着她的手:“去了趟丞相府,所以晚了。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萧念之笑叹道:“月桐在门口坐了两个多时辰等你回来。你再不回来,她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萧逸之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回家!” 晚膳时,萧逸之只是轻松地说了些敦煌和大月氏的所见所闻,只字不提太子的事。晚膳后,萧若游和萧逸之三人去了偏厅谈事,月桐本想跟去,二娘却把她拉去挑首饰缎子。月桐心急如焚,借说内急,出了房门,蹭上了屋顶,向偏厅爬去。她悄悄地拿起一块瓦片,俯身细看细听。 萧慕之惊骇道:“四弟是打算把鸣月庄旗下的商家全部关掉?” “太子既然要借弹劾来打压鸣月庄,那我们就以退为进。今日去见了张丞相,已向他道明因众多朝臣弹劾鸣月庄,我深感惶恐。为了明哲保身,只能淡泊明志,把在长安的生意全关了,以示绝无私下对抗朝廷之意。” 萧慕之疑惑地问:“张丞相同意?” “张丞相对弹劾之事早已知情,但对我要关闭长安城内的生意极为震惊。他显然知道鸣月庄在长安的生意幅员深广,此举一定会撼动皇家朝野,影响百姓生活,命我不要冲动行事。我已向他明言若此举能让我晋见陛下,向陛下表明心意,我自会重开商家。” 萧念之道:“十日后有一批宫中要的药材和绸缎玉石会到,药行和绸缎玉石行一关,自然没有物品会送去宫中。没了药材,林士德一定会向陛下回报。药行和绸缎玉石行关了,对百姓影响还不是立杆见影。但米行关了,百姓若买不到米粮,不出半个月,长安城必会乱成一团。那时,陛下不召见你也不行。” 萧逸之点头道:“到那时,我便可直接向陛下一一反驳弹劾之言。在众多弹劾中,最可惧的是说鸣月庄勾结西域,甚至匈奴,与朝廷作对。匈奴不难解释,鲁寨与匈奴的对抗朝野皆知。西域的商往我会坦承是因利钱丰厚,若陛下有任何怀疑,我会把西域所有商家都放弃。张丞相已答应会就此事在朝堂上为我辩驳。 突然没了鸣月庄的商家,长安城会成为一座死城。陛下一定会要我重开所有商家,确保长安城安稳。如此一来,太子就算有心与鸣月庄翻脸,两个月内也做不出什么把戏。那时我与月儿已成婚;成婚后,我会带月儿离开长安。太子再猖狂,也不可能追来明抢我的夫人。” 萧慕之再问:“太子两个月内做不了什么,那以后呢?他绝不可能善罢干休。” “我明日会请马四爷亲自带信给轩辕庄的郑澜,约他一个月后在长安见面。我会慢慢把长安的生意转给轩辕庄,鸣月庄在长安城叱咤这么多年,树大招风,盛极必衰,是时候要收敛了。其他地方的生意,一部分我会分拆出去给各地主事人,一部分会慢慢转给轩辕庄,再暗中拆帐。表面上鸣月庄逐步没落,实际却只是由明转暗。” 萧慕之追问:“轩辕庄会同意?” “轩辕庄与鸣月庄本来就没深仇大恨,郑澜也是个精明人,大好的生意送上门,他不可能不考虑,我也不会让他有拒绝的理由。” 萧慕之看向萧若游:“爹,你……同意?” “这些事,你们三兄弟决定吧!我就不烦心了。” 萧慕之感慨一叹:“四弟,我之前看你如此激进地扩张鸣月庄的生意,以为只是你的野心很大。知道月桐的事后,以为你是为了她。如今才知,你是为了有更多的筹码在手,与陛下周旋,从而暗中保全鸣月庄的基业。” 萧逸之感叹道:“鸣月庄昌盛了几十年,有太多人妒嫉、怨恨。鸣月庄走得越高,风险就越大。此时已是风急浪高,我们不能不退下。太子想要抢月儿一事刚巧是个引子。鸣月庄开罪了太子,从而败走末落,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萧若游赞许又感怀地微笑着,萧逸之十岁起就跟着他走南闯北,九年来练就出的精明果断,先知卓见,早已胜过自己当年。 萧慕之惊叹道:“四弟,你的心思布局真是让三哥震撼。” 萧逸之微笑道:“三哥明白就好。”他抬起头,看向屋顶那双一眨一眨的星眸:“你听明白了吗?” 月桐灿然笑起。 --- 萧逸之的房间案几上放满了竹简,月桐进来时,萧逸之在细看竹简,再在竹简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文叔。文叔向月桐行了个礼离开。 月桐拿起一张竹简看了看,上面记录的是安康药行的主事人,掌柜,大夫的所有文档。 “这些都是长安城鸣月庄旗下商家主事人的文档。明日,我的竹简就会陆续送到他们手上。后日起所有商家都会闭门谢客。过不了多久,长安城就会慢慢乱起来。这几日,你要乖乖留在鸣月庄,哪都不许去。知道吗?” 月桐忙点头,满脸欣佩之色:“我一定会乖乖听话。” 萧逸之摇头笑道:“每次我听你说你会乖乖听话后,你都会闹出事来。” 月桐娇笑道:“我闹出的那一点事我那聪明的夫君一挥手不就摆平了?我要真是乖乖的,你不就闲得无聊了。” 萧逸之无奈一叹,伸手把她拉入怀中,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啊!迟早会有人也让你这么头痛。” 月桐扬眉:“谁有这本事?”看着萧逸之满脸狡黠的笑意,月桐面泛潮红,“哼”了一声,推开他“我要休息了,别抢我的被褥。” ☆、第75章 长安乱局 次日,林渊带了大队人马驻守在鸣月庄里外。因为不能外出,月桐就爬上屋顶去看长安城的情况。才刚上去,侍卫的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月桐“呵呵”了两声,拿出令牌,那侍卫吓得摔了下去,惊动了林渊。月桐在屋顶笑着向林渊挥手,林渊愣了愣,向侍卫嘀咕几句后,几乎所有侍卫都向屋顶看去。不久,两个侍卫也爬了上来,左右守在月桐身旁,月桐问上来的侍卫:“刚才林副主和你们说了什么?” 侍卫恭敬地回话:“林副主要所有人都看清楚小姐,说小姐可能会在大家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让大家小心谨慎,绝不可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月桐瞪了林渊一眼,林渊微笑以对。 接下来的几天,鸣月庄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萧逸之一直见客至深夜。月桐在屋顶瞭望长安大街,往日熙来攘往的街道此时却是冷冷清清。街道的店家十有七八都闭门谢客。在米行和药行前,有百姓聚集,敲门。第五日,米行和药行前的人越来越多,敲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开始有人想要破门而入。到了第七日,人群已按捺不住要冲进米行抢米粮。第十日,米行,酒楼,茶馆都被人破门而入,能吃能喝的都被人抬抢而出。在街道上为了粮食你抢我夺,拳打脚踢,慢慢地变成了用棍用刀,血腥味开始弥漫,长安城渐渐乱成一团。 月桐在屋顶看着百姓为了粮食而不惜浴血抢夺,心中恻动难安。鸣月庄的门口早有妇孺来求米粮,萧逸之下了严令绝不可开门放粮。月桐在屋顶上吃着点心时,墙外的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饥渴地盯着她手中的点心。月桐于心不忍,把手中的点心扔给他。小孩接到后大喜,但还没来得及吃就引来了几个更大的孩子来抢。小孩最后被惨打一顿,点心也被抢走了。 月桐懊恼至极,叫身旁的侍卫再去拿点心来。侍卫小心回道:“小姐,你别给了。那小孩是吃不到的。再给,反而会被打得更惨。” 月桐气恼得在屋顶上又叫又跳,实在看不下去,跳下屋顶去找萧逸之。 萧逸之在房中换上了锦衣华服,一见月桐,微笑道:“不要急,很快就会没事了。陛下召见我,要我立即入宫。” 月桐拉住他的手臂,忧心道:“陛下会不会发怒把你关起来。” 萧逸之轻拍她的手,安慰道:“陛下要的是商家重开,长安城回复太平,把我关起来,长安城只会更乱。放心,我会算的帐,陛下也会算。更何况还有丞相,太傅外公为我说话,不会有事的。” “就你一个人去吗?爹爹,三哥哥不会陪你去?” “我一个人去。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外面还能为我想法子。” 月桐拉住他不放,急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总说我最会算计吗?我一切都已经算计好了。我们会如期大婚,我想着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想了好久了。” 月桐没想到他这时候会说出这种话,愣了片刻,捶打他的胸膛,娇羞道:“这时候你还这么不正经。” 萧逸之轻下一吻,笑了笑:“一看见你就正经不起来了。” -- 在禁卫军的开路和守护下,萧逸之的马车穿过混乱的长安大街,向皇宫奔去。 威严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已站立两旁。萧逸之不卑不亢,不徐不疾地步入朝堂。 第56节 他跪下行礼,一句“草民惶恐”后,向汉文帝不急不缓地陈述各项对鸣月庄的弹劾,再一点一点地反攻击破。刘启静静地听着他的述说,越听就越震惊。平日的萧逸之言词精练,说话并不多,如今在朝堂上,面对天子和百官,虽口口声声惶恐,却无一丝畏惧之色,口若悬河却又一针见血地对每一份弹劾辩驳反击。 “草民惶恐!实不知草民为陛下,为朝廷尽心尽力,却令人误解至深。草民一介商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绝不想让陛下对草民有半分怀疑。草民为求清白,愿意关闭所有商家,以求草民一家大小平安。” 汉文帝沉思片刻道:“朕虽没收到弹劾鸣月庄的奏折,却对你所道的弹劾之言略有所闻。如你所言,这些弹劾都是无稽之谈。朕不希望再有人提出此等对鸣月庄的荒谬弹劾。朕与萧庄主也好久没下棋了,改日你与庄主一同入宫与朕对奕几局。” “草民谢陛下皇恩。” 汉文帝凝视萧逸之:“朕不希望今日长安城的乱局再出现,你的商家立即重开。外地的米粮,药材加快运来长安支援。” “草民遵旨。草民还有一事向陛下回禀。草民会在两个月后与太傅大人的外孙女月桐成婚,想于成婚之日派粮一日为大婚积德,恳请陛下应准。” 汉文帝看向石奋:“朕不知太傅的外孙女就在长安,是石妍的女儿?” 石奋回道:“正是小女的女儿。小女四年前去世,留下一女托老臣照顾。” 汉文帝悠悠道:“朕上次见她已是二十多年前了,没想到她已经走了四年。蔡珪,记下萧逸之大婚的日子,送上贺礼。” 萧逸之脸泛微笑地叩拜:“草民叩谢陛下盛恩。” 刘启的脸色沉若石墨。沉思片刻,嘴角牵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 萧逸之仰望明亮如洗的天空,眼眸清澈如水。 萧逸之要离开时,太监传话太子要召见他,请他前去。 刘启道:“萧少庄主这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真是极为出色。可惜你志不在朝野,不然以你的才智,必是一代良臣。” “殿下过奖了。在下只是想和夫人过些安稳的小日子,望殿下成全。” 刘启凛然地凝视萧逸之:“你可以为她放弃鸣月庄的生意,但你可愿意为她陪上鸣月庄所有人的性命?” 萧逸之冷眉蹙起:“殿下此话何意?” “你可知你大哥身在何处?” 萧逸之眉头微紧:“大哥离庄云游四方已好些时日,我也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 刘启冷凝道:“萧胜之如今身在匈奴单于王庭。你在堂上口口声声说与匈奴毫无瓜葛,你的大哥却是匈奴单于的座上贵客。鸣月庄私结匈奴,此乃死罪。” 萧逸之面色猝然一变,思索瞬间,淡然道:“萧胜之五年前起就已经不再管庄中事务。殿下可知鸣月庄为何能擒拿敏达?正是萧胜之向匈奴通风报信,要置我于死地。我得知后联同李勇校尉一举反击,拿下敏达,而萧胜之就趁乱逃走。此事李勇校尉可以作证。正因此事,爹已在庄内明言,萧胜之不再是鸣月庄中人,也不再是他的儿子。因此,他身处何方,与鸣月庄没有任何关系。” 刘启冷笑一声:“是吗?” “殿下,月桐在你苑中跳下瀑布,就可知她个性极为刚烈。如此刚毅的女子你若苦苦相逼就不怕她会玉石俱焚?” 刘启脸色骤沉。 萧逸之向刘启郑重一揖:“殿下,我与月桐相识相知近四年,她是我此生唯一所爱,恳求殿下成全。” 刘启淡漠地看了看他,站起,跨步离去。 ☆、第76章 太子成全 萧逸之回庄后向众人说出了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刘启之事。众人都安心地笑开颜时,萧念之却看出萧逸之从容的笑意中深藏的怔忡不安。 午膳后,月桐捧着汤水去到萧逸之房前,听到萧逸之与萧念之的对话。 “四弟,太子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弹劾一事已解决,你的心情反而更沉重。” 萧逸之沉默不语。 “还有什么不能让二哥知道吗?” “太子知道了大哥身在匈奴,要状告鸣月庄勾结匈奴。” “这可是死罪!太子竟然……” 月桐脑子猛地炸开:死罪? --- 刘启看见月桐,满脸掩不住的笑意:“没想到你会来府上找我。” 月桐淡然道:“殿下带我去了好玩的地方,我也想礼尚往来,想请殿下去一个我最喜欢的地方。” 刘启喜上眉梢:“好,什么时候去?” “现在。我的马就在太子府门前。” 刘启愣了愣,旋即站起喜道:“备马!” 两匹马向南城门奔去,过了不久,就去到了桐院。 刘启看了看大门上的牌扁:“这是你的院子?” 月桐点点头,带他走入院子,走在围绕院子而建的曲廊上。月桐停在一根柱子前,轻轻地摩挲柱子上凌乱的图画:“我在月氏长大,父王在我小时候为我建了一座公主院。我和哥哥最喜欢在柱子上用石子乱画。殿下看,这我画的小狗,这是哥哥画的龙。哥哥嘲笑我的小狗像只猪,我取笑他的龙像小蛇。” 刘启惊讶地看着柱子,不能置信地问:“这是你在月氏公主院的柱子?” 月桐微笑地点头,又走到另一根柱子前,手指顺着上面刻着的龙飞凤舞般潦草的字,缓缓而下:“有一次哥哥被我捉弄,我很得意,就在柱子上写下:昭武昊枫是个大傻瓜!昭武月桐字。原来我以前的字真的好丑。” 月桐走进曲廊中的庭院,庭院中放着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石桌上刻着个围棋棋盘,棋盘左边刻有个“昊”字,右边有个“月”字。两个字下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正”字。她轻抚上面一个个“正”字,面容有喜有悲。 “我以前喜欢和哥哥,父王下棋,每赢一局就有可以画一笔。我的棋艺,棋品都不好,每次都耍赖,所以“月”字下的“正”字反而是最多的。” 刘启静静地听着,细细地看着。 石桌旁有一个秋千,月桐坐上去,用脚一蹭,摇荡而起:“我最喜欢叫父王推我荡秋千,每次都说高点,再高点。我最喜欢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身子轻盈得好似要飞起来的感觉。” 刘启看向她,刚想要推她时,月桐却从荡到最高处飞跃而下,落在秋千前方的草地上,转身向刘启嫣然一笑:“每一次我都会从最高处跳下来,父王就在秋千下都种了草,不让我摔着。就像我脚下这一片草坪一样。” 月桐走入一间厢房,刘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慢步跟去。月桐坐在房中一个有破损的矮绣架前:“我母后在长安时是出了名的才女,她的各项才艺我在月氏时只学会了刺绣。七岁起,我就是用这绣架来绣图。” 月桐看向刘启:“殿下一定很奇怪,为何我在月氏公主院中的东西会在这里出现。这是我夫君花了三年时间,从月氏早已破烂不堪的公主院中运回剩下的一木一瓦,一桌一凳,来建起这座桐院,让我可以重新拥有在月氏最快乐无忧的回忆。” 刘启剑目一紧,目光中透出震撼的诧异。 月桐打开在绣架旁的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布帛和竹简。月桐拿出一块布帛,递给刘启:“殿下请看,这是我三年多前写的字,是不是不堪入目。” 刘启接过看了看,微笑地点点头。 “四年前,我从月氏逃难到燕国,误打误撞去了鸣月庄求医,也遇到我夫君萧逸之。他那时对我极为严苛,考验完我的琴棋文书后,给我留下四个字,糟,差,丑,俗。那可是我此生最大的羞辱。为了不让他再小看我,我花了半年时间,拼命地去练习。他亲自教我抚琴,写字;我弹得差,写得丑,他会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他越嘲笑我,我就越用功。这些就是我练了半年的字,没想到他全部保留下来。” 刘启目光中的惊讶渐渐凝结了。 “殿下不是说夫君每做一件事背后都有他的算计吗?请殿下猜一猜夫君做的这些事又在算计着什么?难道夫君能在四年前未卜先知,知道我哥哥会在三年后复国,然后不惜一切地讨好我,为了能得到大月氏的生意?” 刘启霎时怔怔无语。 “四年来,他明里,暗里为我做了许多许多。我知道他是在算计,算计着如何住进我的心里。殿下可会愿意付出这么多,为了得一个女子的心?殿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但我最想要的东西,却殿下不能给的。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殿下,你可以做得到吗?你可以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人,带我游遍千山万水吗?” 刘启嘴唇微张,翕合几下,竟说不出话。 “在月氏草原,有一种鸟叫白灵,它是草原最能歌善舞的鸟,也是最爱自由飞翔的鸟。有人为了想把天籁之声,美妙之舞据为己有,把它捉起来关在最精美的鸟笼里,给它最好的食物。但白灵在笼子里不但不再唱歌跳舞,还把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血流满身,不久,就死在笼子里。如果殿下硬要把我抢去,我的下场就如白灵鸟一般。殿下是想要一只在天空翱翔,为殿下欢歌乐舞的白灵,还是要把它困在鸟笼里郁郁而终?” 月桐坚定地看向他:“如果殿下非要以勾结匈奴的死罪置夫君于死地,我一定会随夫君而去。就算不能与子偕老,也要死生契阔。” “恳请殿下成全!”萧逸之踏入房中,向刘启重揖。 “逸哥哥!”月桐惊喜地唤起。 刘启看了看两人,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纵世上有千种风流,万种旖旎,也抵不上彼此眼眸中的笑意。他心头又羡又妒,百念交集。 月桐拉着萧逸之,一起在刘启面前跪下,两人齐声道:“恳求殿下成全!” 刘启悠悠地看向院子中的秋千,过了半晌,淡然道:“你们大婚的贺礼我明日会送去鸣月庄,你们成婚之日,我不在长安,不能来喝喜酒了。”说完,缓缓地向院门走去。 月桐蹦了起来,欣喜若狂,大叫道:“谢殿下成全!” 刘启微微止步,看了看柱子上的画,会心一笑,走出了院子。 月桐搂住萧逸之,喜极而泣:“太子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他同意了!” 萧逸之思绪翻腾,竟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把月桐拥入怀中。这柔软的身子里有一种执拗,折服了最尊贵的人,最高傲的心。 又是一轮圆月高挂的夜晚,萧逸之和月桐手牵手,躺在桐院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银光。 “你看,那是不是牛郎星?那颗一定是织女星。看你们俩那么可怜,我来为你们画一座鹊桥。”月桐说完,用手指画了一个弯,把两颗星连在一起。 萧逸之笑着举起手指:“那我就画一个大屋子,让他俩以后可以住在一起。”他又在两颗星的中间加上许多点。 “你加那些点是什么?” 萧逸之看着她和悦地笑道:“是他们的小星星啊。住在一起自然就会有许多小星星。” 月桐脸泛霞红,娇嗟道:“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脑袋一天到晚不知想多少坏东西。” 萧逸之翻身,把月桐压在身下,双眸尽是狡狯的笑意:“你想知道我此时在想什么坏东西吗?” 月桐娇瞪他,双手用劲想把他推开。萧逸之把她的双手一压,柔情地凝视她:“我在想让在月亮上的亲人们看见我们有多幸福。” 他柔软的唇深深地印在她红润的唇上。一抹轻云飘过,圆月的银光仿佛变得异常柔和,好似父母温柔的眼,透出的愉悦的笑。 ☆、第77章 决裂 长安城大乱平息后,月桐又可以在蓝天相伴下安心地刺绣。枕套已绣好,一只欢笑的大花猫追逐一只喜悦的小老鼠。小茹拿起枕套,窃笑道:“三年前看见小姐把四少爷画成了只小老鼠让我与剑书足足笑了一个月。就算是现在想起,还想笑。小姐那时候怎会有如此胆量?” 月桐笑得天经地义:“我是为了哄他开心,怎会不敢?” 小茹放下枕套,把大红嫁衣放在绣绷上:“只有一个半月,小姐真的可以把嫁衣绣好?要不要找绣娘来帮忙?” 月桐拿起绣针:“我自己的嫁衣当然要自己绣。再说,有哪个绣娘比我绣得好?” 小翠手捧点心走来。自从羽柔走后,小翠就跟着月桐回了太傅府。她看到绣好的同心枕套,手一抖,捧在手上的点心哐啷落地。 小翠蹲下捡起-点心,惶然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小茹叹了口气:“小翠,你来府上快两个了,怎么总是心神不宁,不是打破碗,就是撞上人?” 小翠擦了擦潸潸而下的泪水:“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起右夫人。夫人在世时曾说要为小姐绣同心心枕套,如今……” 月桐眼眸一酸:“你别伤心了,嫂嫂在月亮上不希望看见我们哭的。” 小翠低泣:“夫人本来不用上月亮去的。” 月桐悲叹:“嫂嫂为何要跳下河去?哥哥很快会救她出去的,她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要放弃?” 第57节 小翠冲口而出:“若不是少庄主说那些话,夫人又怎会……” 月桐愣了愣:“少庄主说了什么?” 小翠霎时瞪大双眼,怔怔道:“没什么!” 月桐狐疑满怀。她站起走到她面前,凝视她:“告诉我少庄主说了什么?” 小翠咽了咽口水,眼眸中尽是惶恐。 月桐扶住她的肩膀,执着中带了强迫:“说!” 小翠惊恐得簌簌直抖,哭泣道:“我听到少庄主与夫人谈了很久,其他的没听清楚,就听到一句:生又何欢,死有何惧?月牙居下的氏置水或许可以让你解脱。” 月桐如被闪雷击中一般:“你,你说什么?你有没有,听清楚!” 小翠悲泣着:“我怕小姐伤心,一直不敢说。可夫人她原本没想过死,她告诉我,无论再痛苦,她也会挺过去,她要回大月氏见小太子和王上。” 是逸哥哥要羽柔跳河?小翠的话如最锋利的尖刀,把她的心一片一片地凌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桐不断地呢喃。她猛然站起,跨上疾风,向鸣月庄奔驰而去。 月桐一脚把门踢来,‘砰’的一声把在厅内的萧逸之,萧念之,萧慕之,林渊与文叔震吓住。 萧逸之诧异地看着月桐悲凉的泪脸:“月儿,怎么了?” 月桐惘然地又悲凄地凝望萧逸之,无法自持的痛竟让她语滞难言。 萧逸之向她走来,月桐骤然大叫:“你站住!” 萧逸之眼眸一紧,停下了脚步。 月桐努力地压下身子的颤抖:“生又何欢,死有何惧?月牙居下的氏置水或许可以让你解脱。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萧逸之的脸色微变,沉默无语地凝视着月桐。 “为──什──么?”月桐紧紧地攥起拳头,目光冷,心却更冷。 “军须靡会让羽柔生不如死,也会利用羽柔逼迫王兄向乌孙出兵。如果出兵,无论胜负,大月氏都会受到重创。大月氏复国不久,经受不起这样的征战。” 月桐听着他的义正严词,心头越来越苍凉。 萧逸之心头难安,急步向月桐走去。月桐快步退后,向他怒喝:“你别过来!” 萧逸之剑眉蹙起,依旧急步前行,月桐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指向他,怒吼:“你别过来!” 萧逸之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着月桐手中匕首。 “少庄主,照你的说法,我父王当日是不是应当要把母后送给匈奴的老上,以保月氏不灭。为一个女人而灭国,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父王根本不懂算计得失?你以为我王兄也一样不懂算计,就亲自出马逼死嫂嫂,以保大月氏不灭。少庄主真是用心良苦啊!”月桐蓦然狂笑而起,脸庞上的泪水在凄惨的笑声中抖动:“你一定不会管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想再见她孩儿一面,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多苦都要熬下去。只是,她没有一个熬下去的机会,她的孩儿也没有叫一声娘的机会。少庄主,你连一个小小的希望都不愿意给。” 萧逸之的身子猛然一抖,眼眸浮起一片紧痛。 萧慕之快步向前:“月桐,四弟是万不得已。军须靡对付羽柔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你不会希望羽柔要忍受那种对待。” “难怪鸣月庄会成为大汉第一商家,因为你们都是冷酷无情。如果要活下去就要像你们一样冷,那我宁愿带着颗良心去死。”月桐从怀中拿出鸣月庄的令牌,‘啪’”重重地拍放在案几上。她望向萧逸之,眼中透出了连整个苍穹都被冰封的寒冷。 她字字凛冽:“这令牌,我要不起。”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凝视她此刻的绝烈。 整个偏厅笼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萧念之撑起拐杖向月桐走去,肃然道:“月儿,四弟不是这样的人,你气糊涂了。把令牌拿回去。” 月桐凄凄地苦笑:“我是糊涂了,我一直都是又傻又糊涂,我已经糊涂了四年了!”她一转身想要走,萧念之却紧拉她不放。 “月儿,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相信二哥,如果有别的法子,四弟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月桐泪雨滂沱:“逼死嫂嫂就是唯一的法子吗?二哥哥,你放手,我不想再留在这,我永远不想再踏进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萧念之的手一紧,悲痛道:“月儿,不要说出这样的话。心最痛的人是四弟,他要承受……” 月桐把手狠狠一甩,哀吼道:“我不相信……”萧念之被她一震,一下子摔倒在地。 月桐一惊,伸手要拉起他,但手伸到一半,黯然地收了回来。她痛苦地看了萧逸之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萧逸之颤声叫道:“三哥,文叔,快跟去。” 萧慕之深深一叹,与文叔急步奔走。 萧逸之走去扶起萧念之,再拿起案几上的令牌,沉凝地注视。过了好一阵子,才沉重地吁了口气:“林副主,你去安排一下,我明日要前去无极门。” 林渊愣住:“少庄主是要去天水郡的无极门?” 萧逸之无奈地点点头:“你多安排人手守在那边,再去和门主夏桀打声招呼。” 林渊应诺,作揖离去。 萧念之幽叹:“没想到月儿竟会如此绝决。”他看向萧逸之“去了无极门,她会明白你的。” 萧逸之哀凄一叹,把令牌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黯然地步出厅堂。 ☆、第78章 醉! 月桐疾驰过长安大街,去到北门时,因为没了令牌,被卫兵截停。因长安城大乱一事,这段日子所有人出城入城都被严格盘问,月桐向卫兵亮了太傅府的身份,卫兵还是不肯放行。月桐心中又悲又痛又怒,不想再与卫兵纠缠,向疾风下了重鞭要冲出北门。卫兵大惊,大声吆喝,举弓指向月桐。 “住手!”刘莫寒骑马从城外进来,举起令牌喝道。 卫兵看见令牌,急忙放下弓箭。月桐向刘莫寒道:“靖侯爷,我要出城,请你要他们放行。” 刘莫寒看见月桐面容惨淡,泪痕满布,忙问:“是谁惹恼了公主?” 此时,萧慕之与文叔匆匆赶到,萧慕之急唤:“月桐,你不想回鸣月庄,就回太傅府。我知道你很难过,四弟一定会让你明白他的苦衷。” 月桐头也不回,向刘莫寒道:“靖侯爷,请你让卫兵放我出城。” 刘莫寒淡淡一笑:“我陪公主出城。” 萧慕之与文叔本想跟上,刘莫寒向卫兵道:“这两位并不是与本侯一起的。” 一直跑到夜幕低垂,月桐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缓了下来。刘莫寒骑到月桐身旁,微笑地看着她:“公主的白马实在是难得的骏马,我这匹战马都快要跟不上了。” 月桐看了看他,又环视四周的一片荒地,迷糊地问:“我们在哪?” 刘莫寒淡笑道:“我还以为公主是有什么地方想去?我们向西北方向策骑了两个时辰,此时,应该快到天水郡了。” 刘莫寒的侍卫陆续赶到,刘莫寒使了个眼色,侍卫忙递上水袋。月桐二话不说大口喝了起来,几乎把整袋水灌完。她深深地吁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把水袋递还。刘莫寒微笑地看了看她,慢慢地喝了口水。 “公主想要去哪?” 月桐茫然失神,怔怔呢喃:“除了回长安,去哪都行。” “既然如此,我们去天水郡住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月桐点点头,跟在刘莫寒身旁向天水郡慢慢策骑而去,去到天水郡时已是亥时。一行人找了家客栈,掌柜见刘莫寒气宇轩昂,锦衣华冠,月桐更是人间绝色,知道是贵人光临,忙热情招待。 “公子,小姐一路过来,想必劳累了,让小店做几个拿手好菜来为两位解解乏。” 月桐坐在案几前,悠悠道:“先来一瓶葡萄酿。” 掌柜一下子唬住了:“哎哟,小姐,这葡萄酿可是贡酒,小店没有。” 刘莫寒拿出一个令牌放在案几上,淡然道:“去把你店中最好的酒拿出来,要干净的。” 掌柜一看到令牌,吓得双腿发软,忙不迭作揖行礼:“侯爷,小的立即去安排。” 月桐看见掌柜一脸惊慌失措:“靖侯爷,你一来就要震住这掌柜?” “天水郡是龙蛇混杂之地,几乎每一家客栈都是黑店,不亮明身份,就算他们不打我的主意,也必会打你的主意。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不好与少庄主交代了。” 月桐冷冷道:“我是我,他是他,不用向他交代。” 刘莫寒探问道:“公主与萧庄主一个多月后就要大婚,我已收到请帖,难道有什么变故?” 月桐拳头一攥,重重捶打在案几上:“酒呢?酒怎么还不来。” 小二急忙把酒捧出,为月桐在酒杯中倒酒。月桐拿起杯子,一口喝下,拿起酒瓶,又倒一杯,又喝下。月桐想再倒酒时,刘莫寒悄然拿走她的手中的酒瓶,为自己倒了杯酒。 “看来公主今晚是想灌醉自己。” 月桐向小二叫道:“拿碗来,用这小杯子喝酒一点也不痛快。” 小二忙送上碗。月桐一手拿过酒瓶,倒下满满的一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一边喝,泪水一边滑下。 刘莫寒静静地看着她:“酒入断肠可以麻痹心痛,却赶不走痛楚。有什么事说出来,就算旁人帮不了,总比压在心里好。” 月桐苦笑:“我不会嫁给萧逸之,一个月多后不会有什么大婚。” 刘莫寒微愣:“少庄主做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恼怒?” “他逼死了嫂嫂,是他逼死嫂嫂。”月桐悲凉道,又倒下一碗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刘莫寒霍然明白当时羽柔为何会如此绝决地跳下氏置水,萧逸之果然看穿了军须靡想利用羽柔逼迫昊枫的心思。只是,他的心果真够狠。 月桐的酒量并不好,这些酒下肚,醉意已涌起,她抓住刘莫寒的手臂,又笑又哭地道:“靖侯爷,你说,这样绝情绝义的人我怎么还能嫁?” “你醉了。” “靖侯爷,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有方法可以让心不痛吗?” 刘莫寒猛然一颤,星眸泛起一缕苦意。 “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你的心上人做了让你很伤心很伤心的事,你会怎么办?” 刘莫寒凄怆一笑,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像你一样,把自己灌醉。” 月桐一拍案几,泪水在悲凉的大笑中荡下:“好,把自己灌醉!”又倒下一碗酒,大口喝下。喝完把碗往地上重重一扔,哐啷一声碎片满地,心中一小块的悲恸仿佛随碗一起砸在地上。 月桐吆叫:“小二,拿碗来。”小二急忙奉来碗,月桐一手拿起,往地上一砸,”哐啷”的破碎声竟让月桐沉痛的心振奋而起。月桐猛地站起:“去,把所有碗,碟拿出来,本公主今晚要砸个痛快。” 月桐拿起碗碟往地上狠狠地砸下,一个,两个,三个……像是把怒意、恨意、悲意、痛意尽砸而出。 “靖侯爷,你也来砸,把伤心事砸个稀巴烂。” 刘莫寒站起来,也一手一个砸起来。 月桐拍手笑喊:“是不是很爽快。” 刘莫寒笑着点头:“是比喝酒更痛快。” 此起彼落的“哐啷”声把客栈的客人都震了出来,骇然地看着堂中这一对华贵男女大呼小叫地砸碗碟。 “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老上,砸你个稀巴烂……敏达,砸你个稀巴烂……”月桐一边砸一边怒骂。 第58节 刘莫寒眉头一紧,狠狠地把手中的碗往地上掷去,摔成了粉碎。 月桐向刘莫寒展颜而笑,她的星眸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 也不知砸了多久,月桐的醉意越来越浓,开始摇摆不定,一个碗又砸下去时,她的脚一歪,整个人扑倒在刘莫寒身上。她的脸离他如此近,他可以感受到她呵出的气息;她的身子贴得如此紧,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刘莫寒身子一颤,手不自禁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月桐抬起头,向他莞尔一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逸哥哥……”月桐柔婉地幽吟,醉倒在刘莫寒怀中。 刘莫寒狂跳的心倏然冷了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垂首看着她娇艳欲滴的脸蛋,喃喃自语:“你为何要去敦煌?” 他深深地吁了口气,把月桐抱起,向楼上厢房走去。 --- 月桐悠悠转醒时已是翌日午时,她睁开双眼,迷糊地看了看陌生的榻,挣扎地坐了起来。脑袋的沉痛让她‘哎呀’地叫了起来。一只手把她扶住,一碗汤放在她嘴前。 “喝了这碗汤,头会没那么痛。” 月桐闭上眼睛:“我不想见你,你走!” “你喝完这碗汤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之后,你若还不想见我,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月桐默默无语,咬咬唇,喝下碗里的汤。 萧逸之站起来:“你把榻上的衣服换上,喝碗肉粥,我们就出发。”说完,缓缓地步出房间,掩上房门。 月桐睁开眼时,泪水悄然滑落。她重重地吐了口气,换上榻上的那套男装衣服,挽起发髻,戴上玉冠,喝下肉粥。 打开房门时,萧逸之孤清地站在房门口,脸庞透出彻夜未眠的憔悴。月桐强压下心头的恻痛,冷冷道:“去哪?” 萧逸之深深地看着她,她扭头避开他似网的柔情。 刘莫寒悄然走来,向两人淡淡一笑:“公主休息得可好?昨晚,刚把公主送入房间,少庄主就到了。看来少庄主是整夜未眠吧!” 萧逸之向刘莫寒作揖礼道:“谢过靖侯爷照看内子。我们有事,先行告退。” 刘莫寒道:“少庄主是要带夫人去无极门吗?既然来了天水郡,我也去拜会一下夏门主。” 萧逸之脸色微变,瞬间回复泰然:“相请不如偶遇,靖侯爷若不嫌弃,就一同前去!” ☆、第79章 真相 出了客栈,林渊与十几名侍卫已在等候。三人上马,飞奔了半个时辰,去到一个坐落在渺无人烟的荒地上的庄院。庄院的围墙插满了铁刺,有些铁刺上还残留明显的血迹。朱红的院门打开后萧逸之,刘莫寒,林渊和月桐四人走入。前后经过了四道门才步入正堂。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在第四道门后等候,萧逸之,刘莫寒向他作揖道:“夏门主安好!” 夏桀微笑回揖:“萧少庄主,靖侯爷,两位稀客这么巧一起前来。”他虽与两人说话,目光却不住地打量月桐:“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我的贴身侍从。” 夏桀‘哦’了一声,目光尽是阴邪之色:“上房已备好,请。” 萧逸之道:“我们在正堂便可。” 夏桀邪眼向上一挑:“少庄主想必知道今日有极为出色的表演。这边请!” 四人一路走去,经过一个个由半透明纱帘围起的厢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男男女女拧抱一起,不时传出呻-吟声。月桐越走脸色就越红,秀眉紧紧地蹙起。 突然一个美貌女子从厢席娇笑地跑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紧随冲了出来,在月桐的面前双手把女子搂住。 月桐杏目怒瞪,难以置信地惊叫了一声。那男子无视一切,旁若无人地吻向女子。月桐脸色大变,震骇得捂住嘴,别过脸去。 夏桀哈哈一笑:“看来少庄主是想带小兄弟来长见识。” 月桐急速喘息,扯住萧逸之的衣袖,低声狠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要离开这!” 萧逸之无奈地看着她的满面惊恐:“我想你明白,为什么!” 月桐阙疑满眸。 去到厢席时,四名身穿薄纱的女子已在厢席等候。一名女子缠住月桐的手,在她耳边轻语:“奴家小怜,今日请求公子怜爱。” 月桐整个人麻震住,一手把她推开:“你走开,你走开。” 小怜好似对她的嫌恶一点也不在乎,依旧向月桐扑来:“公子,你让小怜伺候你吧。” 月桐脑袋已涨热得无法细想,她双手用劲把她推倒在地,吼道:“我不要你,你,你走开。” 倒地的小怜依然甜笑,一把抱住月桐的大腿…… 萧逸之一手把小怜拉开,在她的后颈处一按,小怜立即晕倒在地。 月桐气喘吁吁,震惊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怜,眼前的一切已超越她所有念想。 正堂中的榭台上传来锣鼓声,一名男子在台上吆喝:“各位贵宾,今日的表演精彩绝伦,请各位细心观赏。” 一名身披轻纱的美艳女子被四名男子抬上榭台…… 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把月桐的脑海砸得狂飞乱舞。她无法思索,无处躲避,只能闭上双眼,捂上耳朵,哀求道:“求求你,快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我不要留在这。” 月桐只知道被萧逸之拉着,左转右拐,欢叫声越来越远,慢慢再也听不到。但她还是不敢睁开眼,不愿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过了好一阵子,一双强劲的手臂把她的手压下,在她耳边轻语:“我们出来了。” 月桐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双眼依旧紧闭。 过了半晌,她听到萧逸之悠悠说道:“如果羽柔跟军须靡回去,她的下场就会像里面的女子一般。” 月桐猛地睁开眼,惶恐地凝视着他。 “里面的女子都被迫服用五石散和罂粟汁,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会令人情-欲高涨,幻觉频生。而且这药会令她们上瘾,如果哪天不服用就会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能。她们会渐渐丧失本性,被控制做出一切你想象不到的淫-亵之事。每个女子最多只能承受一两年生不如死的蹂-躏,最终都是死在里面。” 萧逸之深深地凝视她:“无极门的门主夏桀是军须靡的远房表弟,他俩一向来往甚密,夏桀用在女子上的招数军须靡也会用。你愿意羽柔忍受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如果羽柔跟军须靡走,你认为她还能回来吗?” 月桐无法思量,只能怔怔地,呆呆地看着他。 萧逸之心头震痛,把她搂入怀中,柔声地呢喃:“对不起!” 月桐‘哇’地放声痛哭。哭声震起了树上的乌鸦,黑压压的乌鸦群遮住了夕阳的余晖。一片断肠哭声和乌鸦嘶哑的鸣叫回荡在这片黯沉的荒地上…… --- 因天气已晚,众人又回到天水郡的客栈。萧逸之与林渊去安排事情后,回到房中时,月桐并不在。萧逸之微微一叹,从窗户爬上屋顶,看见月桐坐在屋顶上凝视月亮发呆。 “嫂嫂临走的时候说我们总会再见面的,原来她是说在月亮上相见。她应该与父王母后团聚了。” 萧逸之坐在她身旁:“曾经有人和我说过,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下的人快乐。对月亮笑一笑,天上的人就会安心” 月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原来我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哐啷’的声音从客栈院子传来。月桐忙向下探看,刘莫寒正在院子中砸碗,他的身边堆满了像小山丘般的碗碟。 “靖侯爷,你哪找来那么多碗碟?” 刘莫寒看向月桐,微笑道:“昨晚砸得不过瘾,今日再续,公主可有兴趣一起砸?” 月桐双眸一亮:“好!”蹭蹭几下爬到院子中。她拿起碗边砸边痛骂:“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 刘莫寒微笑地看着月桐尽情地发泄,目光柔和得如此刻皎洁的月色。 萧逸之走来,淡然道:“谢靖侯爷!” “这本就是公主自己的法子。”刘莫寒看了看萧逸之“不过还是没有少庄主的法子猛烈。” 萧逸之淡淡一笑:“据说靖侯爷已有五年没有踏足长安了,是什么风把侯爷吹来?” 刘莫寒若有所指:“长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好奇想来看看,会不会有更多出人意表之事。少庄主不仅对别人狠得下心,对自己的庄院也一样可以。只不过,表象与内里往往不同,庄主如此精明,万千心思,外人真是难以猜透。” 萧逸之泰然道:“靖侯爷可游刃于大汉与匈奴之间,陛下与单于都对侯爷信任有加。与侯爷相比,在下的只是雕虫小技。” 刘莫寒哈哈一笑,眼中却全无笑意。 --- 砸完碗碟后,月桐心情轻松了许多,饥肠顿时咕噜咕噜地叫起。萧逸之叫来了一大碗牛肉面,月桐几下子就吃完了,躺在榻上打饱嗝。 她看了看萧逸之,笑道:“回去后叫宋叔多买些碗碟回来,我一不开心就砸,这招比喝酒更管用。” 萧逸之微笑地点头,从怀中拿出令牌,放在她的手心,再把她的手拢在他的掌心:“以后不要再把它丢下。” 月桐心头一颤,坐起来,仔细地端视令牌,把令牌放入怀中。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身:“对不起,我这辈子都会把它收好。” 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我,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你。” 月桐轻声曼语:“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她抱着他的脖子,吻向他的唇。 他轻抚她的脸颊:“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我们大婚之日,你不要让我破了我的承诺。” 红霞涌上粉腮,月桐娇羞道:“你不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吗?” 萧逸之捏了捏她的下巴,满眸宠溺:“那要看坐谁的怀。” 月桐呵呵地笑了起来。萧逸之心头酥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要你以后都像今夜一样笑。” 月桐的笑靥如花:“你每日哄我,那我就每日都笑。” 萧逸之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下一吻:“别再诱惑我了。再这样今晚我就要睡在地上了。” 月桐娇柔道:“我让你睡在我的心上。” ☆、第80章 和亲公主 一切都雨过天清后,月桐又开始努力地绣嫁衣。还有十天便是大婚之日,嫁衣也终于绣好了。 石奋来到院子,看见大红的嫁衣,感慨万分:“你娘当日私奔去月氏,与你父王在月氏成亲,我没看见你娘穿嫁衣。如今终于可以看见你穿上嫁衣,送你坐上花轿,嫁给一个好夫君。” 月桐心甜如蜜:“外公,逸哥哥说,哥哥和哲安叔叔四天后会到。” 石奋欣慰地点头道:“你的大婚,他们终究还是赶来了。” 秦叔匆匆而至:“老爷,蔡公公前来宣旨,请老爷与小姐一起入宫面见陛下。” 石奋和月桐愣住了。石奋疑惑道:“小姐?是叫月桐一起入宫?” 秦叔点头:“蔡公公还在正堂候着。小姐,请快去更衣。” 月桐不安地看向石奋:“外公,陛下为何宣我入宫?” 石奋不安地沉思:“逸儿面见陛下时有提过和你的婚事,难道是因为此事?月儿,你先去更衣。老秦,叫人去给逸儿带个口信,说我与月儿要入宫面见陛下。” 月桐坐在铜镜前装扮时,心头沉甸莫名。 第59节 走出太傅府时,府外竟有十几名禁卫军在守候。月桐与石奋登上马车后,月桐拉起车帘向外张望。 “外公,你平日入宫也有禁卫军护行吗?” 石奋的眉头紧锁,脸色沉凝。 月桐第一次步入未央宫,在一众宫人的引领下,步向前殿。石奋郑重地叮嘱她要垂首而行,在殿上,除非陛下问话,绝不可轻言一句。月桐唯唯允诺。 “你就是昭武月桐?” “臣女正是。” “抬起头来!” 月桐抬起头,看向殿前的龙椅上正襟端坐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轮廓分明,英气摄人,剑眸目光如炬,面容不怒而威。月桐暗念:这就是汉朝的皇帝,果真是气派非凡。 再看向两旁,太子刘启席坐右边,刘莫寒席坐他之下,左边竟然坐着一个二十来岁气度不凡的匈奴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名匈奴王爷,匈奴人身后坐另一个匈奴人因长满了胡须,看不清长相。 文帝看见月桐,双眸一紧,忍不住轻唤了声:“石妍。” 月桐愣了愣,脱口而出:“石妍是先母,臣女名为月桐。陛下认识母后?” 文帝淡然中透出隐隐的哀伤:“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二十多年前一别,竟是此生永别。” 仅仅惆怅了片刻,文帝回过神,目光中的哀恸消逝,面容恢复淡漠凌人:“想当初你母后原要入宫为妃,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去了月氏。朕虽与你母后无缘,但与你却是有缘。” 月桐怔住了。 “当初朕曾与你母后说过,若今生不能娶她为妃,就会视她如妹。你既是她的女儿,朕想册封你为公主。” 月桐大愕,怔怔道:“陛下,我已经是大月氏公主,这大汉公主就……” 文帝冷哼:“大月氏岂能与大汉相比。传旨,册封太子太傅石奋外孙女昭武月桐为,邀月公主。” 月桐万般不解,石奋暗中推了她一下,才俯身与石奋一起谢恩。 文帝郑重向那匈奴王爷道:“左谷蠡王,朕自登基以来,与老上单于一向兄友弟恭。十二年前永和公主嫁于单于,可惜三年前离世,朕深感单于思念公主之意,却实不忍单于过于痛心,特赐邀月公主于老上单于为妃,以表朕慰藉之意。” 刘启看向月桐,目光震动。 石奋惊震得全身发抖,俯身颤声道:“陛下,月桐是老臣唯一的外孙女,十日后便是她的大婚之日,求陛下开恩!” 文帝重拍龙椅,嗔怒道:“石奋,二十二年前你因石妍之事,抗旨不遵。我念你对朝廷有功,不追究。如今你又要抗旨吗?” 石奋颤抖悲恸道:“老臣,老臣,不敢。” 左谷蠡王向文帝重揖道:“本王代单于谢陛下美意。单于得邀月公主如此美貌妃子,必然心甚欢喜。” “我不会嫁给老上。”月桐骤然喧叫而起。 文帝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陛下,老上杀我父王母后,毁我月氏,与我有血海深仇。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这个魔头。” 文帝重拍龙案,怒喝:“放肆!” 月桐毫无惧色地昂首直视文帝:“陛下,我乃大月氏公主,只有大月氏国君才能为我赐婚。请陛下收回成命。” 文帝脸色沉凝地注视月桐半晌:“你果真是石妍的女儿,不仅模样长得像,连倔强的脾气也一样。” 月桐俯身哀求:“陛下,我十日后就要与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大婚。夫君曾说陛下会送来贺礼。陛下既然成全了夫君与我的婚事,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文帝冷漠道:“你是大月氏公主,也是太傅的外孙女。朕要赐婚的是被册封为邀月公主的太傅外孙女。如果邀月公主抗旨不遵,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太傅府上下远近千余口人都会被株连。” 月桐猛地抬头,凄厉地直视文帝,在他一言定生死的威严中,身子禁不住簌簌直抖。 “朕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大月氏公主,还是邀月公主?” 月桐跪爬向前,悲泣道:“陛下,我已是萧少庄主的娘子,求陛下册封他人为邀月公主,陛下不可强夺人-妻。” 文帝冷寒道:“你是想把鸣月庄也一并株连吗?” 月桐心头巨震,绝望地凝视文帝。她的目光掠过刘启,急忙向他跪去,悲咽道:“殿下成全之意月桐此生感激。殿下,请你求陛下开恩,成全我与夫君。” 对上她渴求的目光,刘启眉目拧结,沉默不语。 月桐万念俱灰地软倒在地,失声痛哭:“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早知如此,四年前你为何不让我与父王母后死在昭武城。我千辛万苦从月氏逃过匈奴的追杀来到大汉,你为什么让大汉皇帝把我送去给匈奴凌-辱?我到底做错什么?你是不是在恼怒拿不到我的命。你来拿,你来拿,我不反抗就是。求你不要让我死在匈奴。” 刘启双眸涌起一阵紧痛,他站起向文帝作揖道:“父王,昭武月桐与萧逸之虽尚未大婚,却已实为人妇,实不宜赐婚于单于,恳请父王另选公主赐婚。” 左谷蠡王举揖道:“单于要的女子正是昭武月桐,而非其他公主。” 月桐灼烈的目光射向左谷蠡王,凛然道:“单于要我?他就不怕我一刀把他给杀了。” 左谷蠡王脸色煞变,怒喝道:“大胆。” 月桐狠狠地凝望他,斩钉截铁地道:“你回去告诉你的单于,要娶我,就小心自己的脑袋。” 左谷蠡王拍案而起:“你放肆!”突然,他身后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袍,左谷蠡王闷哼一声坐下。 文帝看向月桐,肃然道:“昭武月桐,明日朕的圣旨会在太傅府宣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接还是不接?”说完站起,拂袖而去。 月桐呆若木鸡地看着文帝离去的身影,泪帘渐渐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未央宫,仿佛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月儿!”一声熟悉的呼唤把她远离的魂魄猛然拉回,她迷惘地张望,一张熟悉的却又焦急的面容就在前方不远处。 “逸哥哥!”月桐急步向萧逸之奔去。 几个卫兵急忙拦住她的去路:“陛下有令,任何人等不可接近公主。” 萧逸之焦急得心快要蹦出胸腔:“月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谷蠡王缓步走来,狡笑道:“萧少庄主,你的大婚无需再办了。你们的皇帝已把月桐公主赐给了单于。” 他的话如雷灌顶。萧逸之惊呆一瞬,狂吼:“你胡说!” 左谷蠡王哈哈大笑:“你去问问你的皇帝就知道本王是不是胡说。单于找了月桐公主这么久,最终还是让大汉皇帝把她送来,真是天命所归,哈哈哈!” 月桐怒不可遏,冷不防地拔出前面卫兵的配刀,用尽全力向左谷蠡王掷去。左谷蠡王大惊,闪身避来,刀从他的身边飞过,刀锋割破了他的衣袖。 左谷蠡王勃然震怒,他身后的侍卫立即拔刀以待:“昭武月桐,你敢刺杀本王。” 月桐怒吼道:“我何止敢杀你,你还要把你剁成肉块去喂狗。” 左谷蠡王暴跳如雷,一只手从后伸出,压了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左谷蠡王狂怒的脸色稍缓。他冷笑道:“好个火辣女子,单于喜欢。你就等着看单于怎么把你这只野狼驯服成只小猫。” 月桐凄冷一笑:“你还是等着看我怎么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左谷蠡王冷哼一声,带兵离去。 萧逸之的心冻结成霜,他看见月桐的狂飙,明白赐婚和亲绝非虚言。 月桐用尽全力要推开拦住她的卫兵,向萧逸之伸出手,哀恸地呼叫着:“逸哥哥,逸哥哥……” 萧逸之刚想冲前握住她的手,卫兵便已把他团团围住。 她的手近在咫尺,却又宛在天边。 禁军统领杜沐向他作揖道:“陛下有令,请萧少庄主不要靠近公主。” 萧逸之满脸铁青:“杜统领,烦请向通报陛下,萧逸之求见。” 刘启缓步向萧逸之走来:“你去见父王也没有用。匈奴十万大军已聚集在北地郡,如果父王不同意赐婚,匈奴就会挥军直下。”他看了看满脸悲凄的月桐“匈奴指明要月桐,她无论如何也要嫁。萧逸之,如今不再是你愿不愿意割舍,而是你不能不放手。” 萧逸之身子巨震,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慌乱涌上心头。月桐绝然的面容占据了他的眼眸。 “月儿,我绝不会让你嫁去匈奴;月儿,相信我!” 月桐坚定地点头,泪水簌簌直落:“逸哥哥,我相信你!” ☆、第81章 结发同心 禁卫军把太傅府重重包围,除非有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可踏进太傅府一步。 月桐手捧嫁衣,呆呆地坐在院子中,悲凉无比。十天,只差十天,就可穿上的嫁衣,如今竟是遥遥无期。 一个匈奴人走入了院子,小茹眉头蹙起,怒喝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我叫军臣。” 月桐猛地转头看向他,满眸的怒恨如箭般向他射去:“军臣,果真是你。你到底是有多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军臣愣了愣,淡然一笑:“我说了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怎么会置你于死地?” 月桐冷嘲道:“我是你心爱的女子,你就要我嫁给你父王?你是想等他把我玩厌了,再把我赐给你吗?” 军臣泰然地注视她:“你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月桐哀求道:“你是匈奴太子,以后就是匈奴单于,你要什么女子都有,为何一定要纠缠我?我已经是萧逸之的人,我的心永远都是他的。难道你只想要一个没有心的躯体?” 军臣坚决得不容置喙:“你的人,你的心一定会是我的。” 月桐嘲讽一笑:“凭什么?凭你是匈奴太子?凭你的十万大军?凭你无耻的抢夺?还是凭你根本不知心为何物,情为何物?我与逸郎相识相知四年。他用他的一颗心来换我的心。你用什么来换?” 军臣深深地凝视她:“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你给不起!”月桐一字一顿地道。 --- 萧逸之的房中挂起一张大汉与匈奴边境的牛皮地图。 萧念之与萧慕之走到萧逸之房中,看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地图,对视微叹。 萧念之问:“四弟,你到底有何打算?你让鲁爷和林渊给所有马盗,沙盗,马贼发信,要他们半个月后齐聚北地郡,你是打算抢亲吗?” 萧逸之默不做声。 萧念之叹道:“就算把所有人马加起,也不过五千人。你想以五千人来对抗匈奴十万大军?” 萧逸之道:“我已经发信通知王兄。哲安已折返大月氏带兵前来。” 萧念之问:“大月氏能调动多少兵马?” “一万!” “不足两万的兵马对抗十万大军,这是以卵击石。” 萧逸之在地图上指划,沉肃道:“一个月后,李勇的轻骑军会一直护送月儿一行人去到北地郡边境。一出边境,再行一日就去到秦岭的北岭,那就是我们要出击的地方。鸣月庄的马盗马贼擅长突击,会兵为五路,把送亲大队打乱,再乘机带走月儿。王兄的精兵就要负责牵制匈奴的十万大军,让我们有时间可以逃离。只要月儿逃入秦岭,匈奴人再多,我也有法子把月儿带走。” 萧若游悄然步入:“逸儿,如果此战输了呢?” 第60节 萧逸之身子微颤,旋即坚定得不容置疑:“我一定会赢。” 萧若游逼视他:“世上没有必胜的仗,更何况你们的对手是最擅战的匈奴。逸儿,如果真的赢不了呢?” 萧逸之目光中闪过一纵即逝的痛楚,他凝视萧若游:“爹,月儿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萧若游眼光中晃动着痛心与无奈。他摇摇头,重叹一声,守身离去。 萧逸之看着萧若游凄怆的身影,默默地念想片刻,悠悠地向萧慕之道:“三哥,我知道你一向喜欢逍遥自在的日子。若此战……请三哥一定要答应与二哥一起照看鸣月庄。” 萧念之与萧慕之眼眸一震,萧慕之急道:“四弟,你知道我是担不起。” 萧逸之淡然道:“没什么事是担不起的,只是愿不愿意而已。三哥逍遥了这么些年,请允许四弟放纵一次。” 萧慕之郑重地点头:“三娘走后的九年来,你步步为营,事事谨慎,从没有逾越半分。我一直以为你的本性如此,原来只是没有遇到让你不顾一切之事。你放心一战,我与二哥会照看好庄里。” 萧逸之向两人重揖:“四弟谢过两位哥哥。” --- 刘莫寒去到文帝为左谷蠡王安排的临时官邸。 “没想到殿下竟然乔装来到长安。殿下为了月桐公主真是花尽心思。” 军臣淡然一笑:“我想过她会反抗,只是没想到她的胆子真的大到直接挑衅汉文帝,一刀就掷向军玄。” 刘莫寒若有所指道:“殿下知道她如此刚烈的个性,想必明白对她切莫用强。殿下硬把她与萧逸之拆开,她对殿下必然痛恨至极。殿下可以把她的人抢去,她的心却不是说抢就能抢到的。” 军臣泰然自若道:“她再怎么刚烈也不过是个女子。从来就没有我收服不了的女子。” 刘莫寒微笑:“萧逸之那边殿下会如何应对?” 军臣淡淡道:“这几日,北地郡一带的马盗马贼动作频频,看来萧逸之是下了决心要抢亲。他若敢来就正中我下怀,把他杀了,月桐就会死了条心,乖乖跟着我。” 刘莫寒心头一凛:“殿下有否听过一词:鹣鲽情深?” 军臣不屑一顾:“你们汉人就是太多这些所谓的规条礼节,什么比翼双-飞,同生共死。匈奴人没有这一套。” 刘莫寒郑重道:“殿下可否听我一言。就算殿下把萧逸之杀了,也万万不可让月桐公主知道。” 军臣一笑而过:“怎么,侯爷还担心她会杀了我不成?她杀不了我,也不会杀我。这事侯爷就不用过虑了。” 刘莫寒淡淡一笑掩盖了面容上隐隐的怔忡:“元陵王已来到长安。他知道月桐公主要和亲,看来不会善罢干休。” 军臣淡然置之:“大月氏能有多少兵力?就算他全军倾巢而出,也只是给我搔痒而已,更何况他既然肯放弃个宠妃,又怎会为了个妹妹而置大月氏于危险之地。他若想与萧逸之一起来个以卵击石,我就陪他们玩玩。” “看来殿下早有准备。” 军臣笑道:“侯爷是和亲大使。到时在王庭多留些日子,与我痛饮几杯。” “一定!对了,单于的病情如何?” 军臣悠悠道:“就这两三个月吧!” 刘莫寒淡笑道:“那我必然要留在王庭,敬贺殿下登基。” 军臣看向他,正色道:“你有匈奴的血统,汉文帝对你明捧暗忌,你在大汉不可能一展所长。还不如就娶一位匈奴公主,名正言顺地做一名匈奴王爷。以表弟的才干,定可以助我扩展匈奴霸图。” 刘莫寒微微一笑:“殿下美意我心领了。父王毕竟是大汉楚王爷,他不会允许我成为匈奴王爷的。” “也罢。什么时候你改变主意就来王庭找我,匈奴王爷之位永远都为你留着。” --- 昊枫与两名侍卫去到太傅府前,被禁卫军拦下。 昊枫怒喝:“本王去见外公和妹妹,你们也敢阻拦。”卫兵急忙去通报统领杜沐。 杜沐看见大月氏王就在门外,心中极是为难。刘莫寒告别了军臣后刚巧来到太傅府前,向昊枫微笑作揖道:“没想到在长安也能见到元陵王,元陵王一切安好?” 昊枫冷哼:“靖侯爷心知肚明。” 刘莫寒向杜沐道:“既然元陵王来了,岂有拒之门外之礼。请杜统领放行,陛下那边本侯自会去解释。” 杜沐如释重负,忙令卫兵开门。 刘莫寒看了一眼跟在昊枫身后的侍卫,悠悠道:“有什么告别的话就一次说完。我只会让你进去一次。” 侍卫脚步微顿,跨步跟上昊枫。 月桐坐在房中的榻上,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凤纹匕首。 “月儿。” 月桐看见昊枫和侍卫装扮的萧逸之,她难以置信地瞪大星眸,泪水滚滚而来。她急冲上前抱住萧逸之,痛哭而起。 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眼眸中泪光闪动。几日不见,竟彷如隔世。 昊枫肃然道:“月儿,哥哥绝不会让你嫁去匈奴。四年前他们抢不了,如今,也一样抢不了。你别放弃,这些日子要多吃多睡,把身子养得越健壮越好。一个月后,我们要与匈奴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月桐泪眼汪汪地看向昊枫:“匈奴有十万大军,我们……” 昊枫俨然道:“当日匈奴派五千军马来追杀我,我单人匹马一样逃得过。如今我们有两万军力,还怕打不过?你当年与哲安两人不也逃过千人追兵,你会怕吗?” 月桐攥起拳头:“我不怕。” 昊枫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就对了。我们大月氏儿女不是好欺负的。”他拍了拍萧逸之肩膀:“杜沐只给我们半个时辰。我去拜见外公外婆,你和月儿说会话。”说完转身离去。 两人坐在榻上,深情地凝望。千言万语,竟说不出口。枕边放着大红的嫁衣,萧逸之细细抚摸:“嫁衣你已经绣好了。” 月桐把头埋他的胸膛,抽泣:“还有五天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萧逸之凄然一笑:“五天后,我一定会来迎娶你。” 月桐抬起头,柔情在泪光中闪动:“你想要我吗?” 萧逸之轻抚她微烫的脸蛋:“想!想了好久好久了。” 月桐伸手要去解开他的衣袍,萧逸之心头一颤,抓住她的双手:“不是现在。要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月桐咬咬唇,摆开他的手,继续要解开:“我不想等了!” 萧逸之胸口震痛,紧抓她的手,眼光柔和却坚定:“一定会等到的。” 月桐的身子簌簌而颤,泪水潸潸而下。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毅然决然道:“相信我。我们一定会等到的!” 过了良久,萧逸之拿出匕首,各割下自己和月桐两束发丝,把两束发丝缠结一起,再用红绳绑成了个圈。一个放在月桐手中,一个握在自己手心。 “结发同心,至死不渝。”萧逸之痴痴地轻念。 月桐抬起头,吻向萧逸之。泪水滑过彼此的唇,甜苦交缠,难舍难分。 ☆、第82章 嫁 五日后,小茹为月桐穿上嫁衣,细心地为月桐装扮。 “小姐,你今日真美。少爷看见,一定喜欢极了。”小茹说完,脸色不禁凄然。 月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展开笑靥,轻声呢喃:“今日起,你就是月娘子。” 喧闹的迎亲队敲锣打鼓地从鸣月庄出发,萧逸之身穿大红袍,骑在马上,飒飒的风姿中,透出淡淡的惆怅。 萧念之与萧慕之目送迎亲队的离去。萧慕之剑眉紧蹙:“四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萧念之怅然深叹:“这是他等了三年的大婚之日,就算不能真的把月桐娶回来,他已把她当成了明媒正娶的妻。” 隆重的迎亲队沸腾了长安大街。不知底蕴的人忙在打听是这位俊逸非凡的贵公子娶的是哪家千金;知根知底的人无不摇头轻叹。迎亲队把刘莫寒与军臣震唤而出。军臣冷眼旁观喜庆的迎亲队,骑马向太傅府奔去。 听到隐隐的锣鼓声,月桐从房中走出,蹭蹭几下就爬上了屋顶。看见月桐爬上了屋顶,十几名卫兵急忙跟上。月桐站在屋顶上,大红的嫁衣在秋风中飘扬,如翻飞的火焰,笼罩着这仙下凡的仙子,绝美得让人无法逼视,灼热得刺痛人的眼眸。 萧逸之远远地看见屋顶上那个火红的身姿。渐行渐近,两人的目光在一片喧嚣中交汇。他在街上,她在屋顶,近在眼前,却相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萧逸之心头又酸又痛,她如水中月、镜中花,纵然他倾尽全力,也无法握在手中。 萧逸之跳下马,拿出大红缎绾同心结,向月桐掷去。月桐接过同心结,牢牢紧握。一条长长的大红同心结由上而下把两人连在一起。 街上的人群哗声四起。军臣与刘莫寒骑马而至,看到眼前的一幕,无言惊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萧逸之与月桐深情对望,彼此屈身遥拜。 “礼成!” “月娘子,今生今世你是我萧逸之唯一的妻。纵然天荒地老,此心不绝。” “逸郎,此生此世你是我昭武月桐唯一的夫君,纵然海枯石烂,此情不弃。” 军臣脸色深寒,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向两人间的同心结掷去。同心结被匕首割断,萧逸之与月桐彼此的凝视也被震断。 军臣冷冷地吆喝道:“昭武月桐,你只会是单于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是。” 月桐狠狠地盯住他,双眼尽是绝然的怒与恨。 刘莫寒向月桐身旁的卫兵叫道:“带邀月公主下去。公主爬那么高,不小心摔伤了,你们有多少个脑袋可以赔。” 刘莫寒望向双眸似火的萧逸之:“少庄主,请回吧!庄主此举是当众挑衅圣意。陛下震怒,受苦的可是太傅大人。” 萧逸之冷冷地跨上马,柔情地看向驻立在屋顶不肯离去的月桐:“月儿,回去吧!相信我!” 月桐泪光闪闪地点头:“逸郎,我相信你!” 军臣眉心紧蹙,嘴角却扬起了森森冷意。 -- 萧逸之与昊枫离开了长安,在月桐出发前去匈奴的前一日,萧逸之风尘仆仆地回到长安。一脸胡渣,沧桑憔悴。回到鸣月庄后,梳洗完毕后,萧若游步入他的房间:“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萧逸之点点头。 萧若游道:“军臣料到你会抢亲,必然有所提防。匈奴兵一向狡猾善战,你要多加小心。金缕软甲一定要穿在身上。我已经叫人暗中把一套软甲拿给了月儿。” “孩儿一定会带月儿平安归来。” 萧若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说服慕儿留在庄中?” “三哥做事绝不比我差,他会把鸣月庄照看好的。” 萧若游悠悠道:“你没为自己留下条后路?” 萧逸之凝视萧若游,目光坚如磐石:“爹,请原谅孩儿的任性。” 萧若游微微一叹:“今晚,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晚宴。”说完转身离去。 第61节 晚宴中,宋叔特地在萧逸之身旁留了个空位,摆上碗筷,倒上一杯葡萄酿。萧逸之举杯,向各人逐一敬酒。 “在我与月儿回来前,庄院中的事就拜托两位哥哥了。” 秦叔从门外走入,手捧着由红布包起的东西,各众人行礼后,把红布放在案几上打开。 “我求了杜统领好久他才肯放我出来。这是小姐为二公子和三公子绣的同心枕套。小姐说,愿哥哥嫂嫂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说完忍不住擦拭眼睛。 众人脸色又黯又悲。芷嫣与剑书忍不住呜咽而起。 “月儿这段日子如何?”萧逸之悠悠地问。 “小姐吃得好,睡得多。白天就在院子中练刀,射箭。后来觉得一个人练没意思,就叫杜统领找人和她对打。杜统领起初哪里肯,但小姐说匈奴人凶狠,不把功夫练好,去到那会被人欺负,辱没了大汉名声。杜统领就真的找来卫兵用木刀与小姐对打。小姐打起来可真是一点也不敷衍。杜统领见小姐是真心在练武,也用心指点了小姐几招。” 萧逸之欣许地点点头。 “小姐给少庄主带来句话: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萧逸之双眼猛地涌起压抑不了的酸楚,他站起向众人告辞后,回房中拿起玉箫,骑马而去。 萧逸之骑至太傅府外,跳下马。在昏暗的长安大街上,半圆的月光把他的俊脸映得忽隐忽现。 他举起玉箫,吹奏而起。悠扬缥缈的箫音回荡在街上,如风似雾般飘入了太傅府。缠绵的吟哦,无尽的相思,在柔肠百转千回,万感丛生。 不一会儿,清幽的琴音伴随婉转的歌声从府内飘扬而出。 “风萧萧兮云深深,念伊人兮箫音起。 长相知兮长相忆,长相思兮无穷极。 交同心兮喜若狂,莫奈何兮身远离。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 来怱怱兮离凄凄,莫伤怀兮策马勤。 月悄悄兮人依依,盼重逢兮花烛期。” “盼重逢兮花烛期,盼重逢兮花烛期……”歌声反复吟哦,是感伤的期许,是痛心的执着。 刘莫寒站在昏暗的街角,听着两人的琴箫合鸣。他低声呢喃:“盼重逢兮花烛期,等得到吗?” 他仰望天上半圆月,唇角微微扬起:“月,总会圆的!” --- 月桐身穿上淡黄色的细锦裙,内衬束身裤。发髻向后挽起,用一条红绳绑起,除此之外,发上无任何装饰。柳眉淡描,双腮微微扫上脂粉。素淡婉雅中透出世所难寻的水灵剔透。刘莫寒与左谷蠡王军玄在正堂中,看见月桐没有一点出嫁样子的打扮,面有诧异。 军玄蹙眉道:“邀月公主这身打扮是什么意思?” 月桐淡淡道:“陛下答应我可以自己骑马,穿自己做的衣裳离开长安城。这衣裳就是我的和亲服。” 军玄眉头紧锁:“你们汉人不是穿大红衣裙出嫁吗?哪有穿这黄不黄,白不白的衣裙。靖侯爷,这与礼不合。” 月桐嘲讽一笑:“没想到左谷蠡王还懂礼?强夺人-妻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礼?” 军玄脸色一变,刘莫寒忙道:“邀月公主虽是以大汉公主身份出嫁,却也是大月氏公主。大月氏出嫁的衣着自然与大汉有所不同,王爷无需介怀。以邀月公主的仙姿美貌,无论穿什么衣裙都是人间绝色。” 军玄扫视月桐,认同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猥-亵的笑意。 月桐走到石奋与石夫人面前,跪下向两人磕头:“外公外婆,月儿要走了。你们要多多保重,无论月儿在哪,一定会惦念你们。” 石夫人早已泣不成声。石奋轻抚月桐的发丝,老泪纵横:“一切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月桐紧攥拳头,强忍下泪水,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太傅府。她跨上疾风,小茹也跨上另一匹马。月桐看了小茹一眼:“你当真是要跟着我?” 小茹坚定地点头:“只要小姐不赶我走,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 小茹坚定地摇头:“不怕!” 月桐感叹:“好!去哪都有你陪着,就不寂寞了。” 月桐一身淡黄骑在雪白的疾风上,在火红的送亲队中,好似一个误落凡尘的仙子。 长安大街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众人看见要去和亲的邀月公主竟然美若天仙,无不摇头叹息。月桐慢骑而行,目光远远地向鸣月庄方向飞去。 “邀月公主,请多多珍重。”人群中响起了叫唤声此起彼落。 不远处就是鸣月庄。一抹银白的身影驻立在屋顶上,孤清却坚韧。渐行渐近,两人的目光穿越人群,穿越喧嚣,紧紧地凝结在一起。任海倾山倒,天崩地裂,也打不破此刻的交集。月桐唇边泛起莞尔笑意,萧逸之回以柔情的笑眸,无言的承诺满溢在两人的眼中。 月桐突然跳下马,面向站在鸣月庄大门外的萧若游等人跪下,缓缓地却重重地三叩首。 “爹爹,月儿要走了。” 萧若游眼泛泪光,艰涩地道:“保重。” 月桐站起,看向并排站着的萧念之,萧慕之,芷嫣和剑书,微微地点头示意。 “保重!”萧念之肃然道。 月桐跨上马,回眸向屋顶深望一眼,毅然地策马前行。 城门打开,前方的路缓缓地展现眼前。泥黄道在秋风中扬起了尘土,模糊了远方。 ☆、第83章 决战 向北走了半日,已是黄昏,和亲队要就地扎营。 月桐接过小茹送来的热水,怔怔地看向西沉的余晖,心中默念:三日后,北岭。 护送和亲队的越骑校尉李勇拿着酒杯向月桐走去:“公主殿下金安,末将李勇。” 月桐微笑道:“李校尉,哥哥常提起在校尉的轻骑军营服役时,校尉对他提点甚殷,让他得益匪浅。” “公主见笑了。元陵王在营中纵然隐姓埋名,却是出类拔萃,元陵王的事迹在营中传扬已久。元陵王离营时曾与我详谈他复国之志。如今大月氏国已复,公主却要……”话至此,李勇脸色微黯,怅然一叹“末将想借此薄酒,敬公主一杯。” 月桐接过酒杯,一口喝下杯中酒。李勇赞许一笑,也一口喝下。 一位将士在其他士兵的推搡中,拿着酒杯向月桐怯怯走来。他对上月桐的目光,霎时羞红了脸,垂首低声道:“在下是张军候,不是,元陵王以前的部下,斗胆想,想敬公主一杯。” 月桐哈哈笑道:“哥哥以前的部下都这么扭扭捏捏的?回头我见到他可要取笑他了。” 那将士霍然抬首,一脸肃然:“军候的部下都是最骁勇善战的勇士。” 月桐接过酒杯,笑道:“这才象话。”她向在不远处你推我,我推你的士兵,吆叫:“你们是不是也想敬酒,你们一个个来,我不被灌醉才怪。想敬酒的都一起来,我们一起共饮一杯。” 手中有酒的士兵愣愣地看了看月桐,又相互看了看,一踱脚都冲上前来,二十多人围在月桐身边,齐唰唰地向月桐举杯。 月桐爽然笑起,一口干了杯中酒,再把酒杯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吆喝道:“砸他个稀巴烂。” 众人愣愕半晌,也举手砸下酒杯。“哐啷”的破碎声回荡在营地中。 月桐朗声高唱而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将士们的情绪高涨入云,嘹亮地唱起,澎湃的歌声响彻云霄。 军臣远远地看向与将士们痛饮高唱的月桐,脸上涌起浓浓的笑意。军玄面露诧异之色:“难怪单于非要她不可,这公主真不是一般的汉国公主。” 又前行一日,傍晚时分,和亲队在一个湖旁扎营。此时已过中秋,入夜后凉意渐浓。月桐在庐帐中辗转反侧睡不着,拢上披风向帐外走去。守夜的士兵一直跟随在月桐身后。月桐走到湖边,把披风脱下,哗啦地跳下湖去,吓得几名士兵大呼:“公主。” 月桐浮出水面:“我游一下泳,你们别大惊小怪。”转身,像一条鱼般游去,时浮,时沉,时急,时缓,如灵动的水中仙子。 军臣悄然而至,坐在湖边,在皎洁的月色中,注视着月桐矫捷的身姿在平静的湖面上划出一道银色水波。水波荡漾,粼粼闪闪,把一切都映照得如梦似幻。 刘莫寒缓步走来,看见军臣眼中闪动的惊喜之色,悠悠道:“看来这公主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军臣暖暖一笑,眼波随着月桐在水中身姿起起伏伏。 月桐游了许久,终于觉得累了。游回湖边,冷漠地看了两人一眼,拢上披风就要往庐帐走去。 军臣凝视她,深深地道:“回去后,我会在王庭挖一个湖,让你尽情地游。你一定会喜欢上草原,心甘情愿地留在草原的。” 月桐嘲讽冷哼:“我喜欢月氏的山林,敦煌的黄沙,天山的积雪,东海的风光,太子给得起吗?” 军臣眼眸微怔,旋即回复坚定:“只要是你喜欢的,我自会有办法。” 月桐冷笑一声:“不知太子对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军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她的一步步仿佛不是走远,而是踏进他的心里。 --- 翌日午时,和亲队行至北地郡与匈奴的边境。 李勇向月桐作揖道:“公主,末将就只能送至此处。请公主一切珍重。” 月桐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李校尉请珍重。大汉边境的平安就请李校尉多多担待。” 李勇感叹道:“过了此城门便是匈奴领地。有些事,既来之,则安之。把心紧锁,人便受困;把心放宽,便是广阔天地。” 月桐心头微颤,感佩地看向李勇:“李校尉的话,月桐记下了。” --- 夜深了,月桐无法入睡,走出庐帐,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仰望半圆月。 “睡不着?” “我听到待女们说去匈奴和亲的公主没有一个能活得过十年,最短的不到一年就死在匈奴里。不知道我又能活几年?” 刘莫寒在她身旁坐下,淡淡一笑:“你只是半个大汉公主,比起长安,匈奴的草原不是更适合你?军臣很喜欢你,他只是借老上单于之名指定你和亲。真正要娶你的不是老上,是军臣。” 月桐冷冷地哼了声:“你们这些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如衣裳,懂得何谓真心真意?他有那么多妃子,为何还一定要我?他就不能允许天地间有一点点至死不渝的真情?” 刘莫寒凝视她:“你爱不爱他,他终究会是你的男人。大汉,甚至大月氏与匈奴的关系都会因你而变。想想大汉与大月氏的子民,为了他们的和乐安宁,你难道不愿意给军臣一个机会?” 月桐沉思片刻,霍然站起,冷嘲道:“我只是个小女子,只要小情小爱,世间大爱还是留给你们这些男人冠冕堂皇去吧!”说完,大步走回庐帐。 刘莫寒怅然一怔,嘴角却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小茹借助月光把怀中一包药粉倒入水中,再把布帛放入浸泡。 月桐不时撩起窗帘向外张望,不断在默念萧逸之交待的话:看见黄烟飘来,立即用布帛蒙脸,骑马往山林方向冲去。 第62节 山林在就在前方不远处,只是她的庐帐被士兵重重包围,而且庐帐外有士兵看守,要冲上马已是不易,要冲出兵群更是难上加难。月桐正在焦虑地踌躇间,就看见营地间飘起了黄烟。月桐双眼猛然一亮,急忙叫小茹把布帛蒙上。 不久,传来士兵的咳嗽声,月桐拔出匕首,小茹拿起木棍,两人对视一眼,冲出庐帐。 旭日沉在天边,天色依旧昏暗。黄烟弥漫,只见众多人影不停地在烟雾中晃动,咳嗽声,喧嚣声此起彼落。帐外的士兵被呛得屈着身子,捂住口鼻。趁着一片混乱,月桐和小茹左躲右闪地向马栏急奔向去。 营中传出匈奴语的吆喝:“拉尿到布上,围住口鼻。” 月桐和小茹才刚跑到马栏,大部分士兵已火速围上了面布。月桐心头一震: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要快逃。 两人跨上马,向山林方向奔去。“追上公主。”一阵吆喝声响起,月桐身后的马蹄声紧追不放。月桐回首,至少已有上百匹的军马在极速追赶自己。以疾风的速度想要摆脱本已不易,小茹的马就更是越落越后。 小茹大叫:“小姐,别管我,你快跑。” 月桐一咬牙,重下一鞭,和小茹的距离越拉越远。隐约中听到后方传来叫嚣:“不许放箭,要活捉。” 月桐本心中一喜,回望后赫然大惊,只见几名士兵手中甩动铁链,向疾风的腿猛掷而来。月桐急忙拉动马缰,令疾风左转右摆地避开铁链。 前方不远处沙尘滚滚,上百匹马疾驶而来。嘶吼声又响起:“放箭,射马。不许伤公主。” 月桐把心一横,一个转身,俯下身子,护住马身。领头的匈奴将士大愕,赫然叫停放箭。 “月儿。”隆隆马啼中传来了朝她思暮念的声音。 “逸郎!逸郎!”月桐呼唤着。 领头将士眉头一蹙,举起弓,瞄准疾风,箭飞出,从月桐的手臂掠过,射中了疾风。疾风猛地举蹄嘶叫,月桐抓不稳缰绳,被震下马去。月桐强忍着摔下马的撞痛,翻身而起,向萧逸之拼命奔去。 萧逸之单手拉住缰绳,侧身向狂奔而来的月桐伸出手,月桐搭住他的手,翻身上马,颤颤地又紧紧地环抱住萧逸之坚实的背。 萧逸之猛地扯住缰绳,止住马向前奔驰,拉马向后转,混入马群中,往山林奔去。 “射!”匈奴语和汉语的叫啸声几乎同时响起,箭雨划破长空。箭射声,马蹄声,中箭时人马的嘶叫声,惊破云霄。 震天的号角声响起,山林北处,山丘上,矮丛中,四面八方潜藏的匈奴兵突然现身,向萧逸之的马队汹涌围笼而来。军臣骑在马上,立于山丘顶,旭日的灼灼红光在他俯瞰天下的冷傲下黯然失色。他冷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萧逸之,如一头雄鹰俯视猎物,蓄势待发。 他赫然一鞭,向萧逸之飞驰而来。萧逸之脸色一沉,在马盗的环护下,继续向山林奔去。 又一阵万马喧嚣,昊枫与哲安的大月氏军队从山林南方冲出,向围困萧逸之的匈奴兵挥刀而至。 短兵相接,震天的叫啸中,闪动的刀光渐渐由银白变成了朱红。血与肉横飞而起,整片天空与大地都笼在一片冷酷的赤红与噬骨的血腥中。 匈奴兵一浪一浪地涌出,密密麻麻地把通往北岭的路全封锁住。 萧逸之策马狂奔,月桐拿起马鞍旁的弓箭,左右开弓。更急促的号角声再响起。萧逸之心头一震,他一定要在第二批匈奴大军赶来前冲上山去。 突然,“嗖”的三箭从前方向萧逸之射来,萧逸之急忙拉马闪避,两箭疾飞而过,第三箭却深深地射入他的右肩。 “逸郎!”月桐惊呼。 “没事。”萧逸之“啪”一声把箭头折断,继续向山林奔去。 军臣缓缓地放下手中弓-弩,唇角泛起淡淡冷笑。 他身后的弓箭手向萧逸之的马怒射而去。马中箭,两人应声落地。 林渊和马盗急忙策马奔向萧逸之和月桐。林渊把萧逸之拉上马时,嗖嗖而至的箭把想拉月桐上马的马盗射中。片刻间,几名匈奴前锋冲到了月桐身旁,把她团团围住。 “月儿。”萧逸之狂呼。 月桐知道他们不敢伤她,拔出匕首向他们的马刺去,想逼出一条路。此时,军臣已奔至,他跳下马,向月桐走去。月桐举起匕首指向他,怒目以对。 “你认为你逃得过吗?”军臣从容却执拗地步步逼近。 “你不要过来。”月桐急喘地嘶吼。突然她的手臂被石子击中,手一抖,匕首被震落。 军臣急步向前,一手把她拽入怀中,双手把她紧紧地环抱住,强压下她的反抗。月桐动弹不得,双目浮起了绝望。 军臣冷冷地看了萧逸之一眼,低下头向月桐的唇吻去。月桐双目怒瞪,全身麻颤,却无力无助地忍受他火热的唇。 月桐灼热的泪不断地滴落在军臣的唇上,军臣终于松开了怒吻,深深地凝视她的泪眼,字字坚决,句句铿锵:“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一样会把你抓回来。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你这辈子只属于我一人。” 他强行把她推上马,不屑地横扫萧逸之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字:“杀!” “不要!”月桐挣扎地回望,向萧逸之嘶吼“逸郎,你快走,你快走!” 林渊又悲又急:“少庄主,这次救不了夫人,留下性命,才能再去营救。少庄主,我们快走吧!” 萧逸之痴痴地望着月桐远离的泪眸。谁都清楚,这是唯一可以营救的机会,错过了,便可能是此生永别。 月桐嘶吼声,飘散在空中,在高升的旭日下,化成簇簇烈火,把他的心熊熊燃起。月桐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眸中的那一刻,他的心彻底地被烧毁了。一股浓重的腥甜自胸口涌上,夺腔而出。血滴漫天飞扬,是被焚毁的心的碎片。 ☆、第84章 单于王庭 月桐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呆呆地坐在马车里,不吃不喝,不说不睡,不笑不哭。 军臣掀开车帘注视她半晌,剑眉紧蹙,向陪嫁的侍女仆人道:“公主不吃不喝不睡,你们所有人也陪着一起都不吃不喝不睡。刚才有吃东西的人拖下去,斩!” 一个‘斩’字如勾魂令,把月桐的魂强勾回来。吃过东西的侍女仆人面色惨白地跪在一旁,全身发抖地不断磕头求饶。 月桐狠狠在盯着他,一手拿起放在她身旁的馒头往嘴里塞,再端起奶桨往嘴里灌。 军臣淡淡一笑:“既然公主吃了东西,就饶你们不死。” 将士匆匆前来回报:“回殿下,元陵王等人从北岭逃走,左大将军请殿下下旨追或不追?” 月桐眼眸一震,军臣逼视她的燃火的双眼:“公主说呢?” 月桐眼中的怒火蓦然烧起,却倾刻间被沉重的无助浇灭,她垂首凄凄道:“请殿下放过我哥哥。” 军臣嘴角笑意涌动:“收兵,赶回王庭。” --- 再前行六日,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出现了零落的帐营。越前行,帐营就越多,越气派。 车帘掀起,小茹扶月桐下马车,眼前所见是一个偌大的营地。华丽的帐营错落有致。帐营前圈养或多或少的牛羊马只。有匈奴勇士在营中的赛场骑马比斗,站满一旁的男女孩童叫声震天,笑逐颜开。这里的匈奴人没有了月桐印像中的凶猛残酷,竟让她想起月氏子民灿烂的笑容。 匈奴人群看见月桐,赫然停下了吆喝,在赛马场上的勇士看见月桐,都惊愕地忘了比斗。 月桐缓缓走过,裙摆猎猎飞扬,长发风中轻舞。凝肌如雪,星眸似水,让人看得目眩神迷。孩童看得有点呆了,怔怔地问大人:“她是不是天上来的仙女?” 侍女把月桐带到一个庐帐,宽衣沐浴。再穿上匈奴人的衣裙,戴上冠帽。 “公主要去拜见单于。” 月桐眼眸一紧,冷冷一笑,满怀凄怆却无畏无惧。 走到单于的庐帐前,已梳洗更衣的军臣与刘莫寒在帐前等候。军臣一身匈奴华服,英挺俊傲,气度摄人。刘莫寒半胡半汉,既有胡人的豪迈威武,又有汉人的俊逸潇洒。 军臣看见穿上匈奴服的月桐,眼前一亮,比起穿汉服时的飘逸灵动,匈奴服的华贵让月桐更见绰约妩媚。 三人步入庐帐,月桐看见在榻上半躺着一个年约五十,满脸病容的男人。他的脸容透出痛苦之色,身旁一位艳丽的妇人在为他轻拭汗水。 “儿臣拜见父王。”军臣垂首向男人行礼。 “莫寒拜见单于。” 月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瘦弱憔悴的男人,这就是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把他千刀万剐的匈奴单于? 老上的目光掠过月桐,诧异地凝视她,脱口而出:“是你?” 月桐狠狠道:“我叫昭武月桐,是月氏王的女儿,是你四年前没杀死的漏网之鱼。” 老上愣了愣,突然咳嗽起来,妇人忙喂他喝口水,为他拍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月桐突然看到挂在榻前屏风上的“万马奔腾”绣图。她怔怔地注视着,此刻再见,心中凄怆难宣。 老上气喘吁吁:“你,喜欢,这绣图?” 月桐苦苦一笑:“这领头的马叫疾风,它是我第一匹骑的马,也是哲安将军的战马,就是它把我从昭武城救出来。它身后的马全都是月氏将士们英勇的战马,它们与将士们一起抵御匈奴,奋战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 众人惊愕。军臣注视她:“这幅图是你绣的?” 月桐冷冷道:“为了绣这幅图,我几乎弄瞎了双眼。老上,这些全是被你害死的战马。如今它们就看着你一日一日的萎靡,一步一步地走向阎王府。” “放肆!”妇人怒喝。 月桐话锋冷锐:“你杀了那么多人,抢了那么多土地,最终你还是会躺在如榻般大小之地。你抢来的一切东西都带不走,但你身上的血腥味就一直随你去地府。被你杀死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你在地府回受你在世上所犯下的一切恶行。” “住口!”军臣冷视她,重喝道。 月桐眉头一扬:“你们可以封住我的嘴,却封不了阎王府的门。老上,我无数次念想把你千刀万剐,但不用了,你去到地府,阎王爷自会凌迟你千年万年。” 妇人冲到月桐面前,挥手重重地打了月桐一记耳光,怒喝:“住口,你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拖出去五马分尸。” 军臣剑眉一紧,冷冷地瞪向妇人:“她的事,阏氏不必操心!” 妇人被他冷锐的目光震住,面色微怯,走回老上榻前。 老上呵呵一笑:“你,果真,是,昭武伊存,的女儿。我,喜欢。可惜,四年前,没抓到你。” 月桐冷哼:“你应该庆幸多活了四年,可惜也让你多作了四年的孽。” “够了!”军臣冷喝“来人,把公主的贴身侍女拖出去鞭笞四十。” 月桐大惊:“话是我说的,你要打就打我。” 军臣冷冷一笑:“父王先休息,儿臣告退。”说完一手抓住月桐的手臂把她拉出庐帐。 庐帐外不远处传来了小茹的惨叫声。她被绑在两根木柱中间,被卫兵狠狠地鞭打,背上已是鲜红一片。 月桐想冲过去,却被军臣紧紧地拽住她:“从今以后,你说的话,就受在她身上。” 在小茹身上的每一鞭仿佛是鞭在她的心上,月桐的泪水滚滚而下,脚一软,跪在军臣面前,哀求:“求求你,放了小茹。” 军臣嘴角扬起笑意,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放了她。” “你记住我说的话了?” 月桐抬头看向他,泪眼中尽是怒火与凄楚。 --- 小茹虚脱地俯在榻上,她整个背部已被一条条鞭痕割裂得血肉模糊。 “对不起!”月桐为她上药时,泪水潸潸而下“不应该跟我一起来受苦。” 小茹虚弱地道:“奴婢不后悔。奴婢不怕。” 两名匈奴女子走入帐中,向月桐行礼:“奴婢桑苗,奴婢白雁,拜见公主。” 月桐没有理会,擦了擦泪,小心冀冀地为小茹涂药。 第63节 “公主,殿下吩咐,让奴婢为公主装扮,带公主出席晚宴。” 看着小茹鲜血淋漓的背,月桐重重一叹,默默地站起。 桑苗和白雁为月桐换上了一身更华丽的衣裙。黄色的绸锦衣裙由绣上极精细的云图,冠帽上镶着一颗月形白玉,帽边垂下两条珍珠流苏。 桑苗微笑道:“公主,你这身衣裙是殿下三个月就前命绣娘准备的。公主穿上,真是美极了。殿下见到一定很高兴。” 白雁忙点头道:“冠帽上的珍珠是汉国皇帝送的贡品,听说是极为名贵,很多妃子都想要,殿下全没给。没想到殿下用这些珍珠来为公主的冠帽做流苏。” 月桐怅然地失神:三个月前?骏王会之后? 两人陪月桐走出庐帐时,落霞把整片天空都染红了。篝火燃起,把营地照得通亮。月桐徐徐步入,本是人声鼎沸的营地霎时安静下来。在余晖和篝火的光芒中,衣裙上金线闪烁,流苏中珍珠摇曳,冠帽上白玉生辉,把月桐映照得如凤凰般夺目高贵。 军臣身坐主位,脸上泛起醉心的喜悦。 军臣的左边坐着左谷蠡王军玄,刘莫寒端坐其下。右边坐着右贤王与右谷蠡王,军须靡与云雀居坐其下。 月桐一脸冷漠地在刘莫寒身旁坐下,冷眼盯着正对面的军须靡。 军须靡笑道:“月桐公主,别来无恙。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相见。” 月桐冷冷一哼,紧闭双唇。 军须靡愣了愣,狡笑道:“月桐公主一向伶牙俐齿,怎么来到匈奴竟如此沉默?殿下果真魅力非凡,这么快把公主收得服服贴贴。” 月桐暗暗攥起拳头,却依然沉默不语。 军须靡双眼一眯,挑衅道:“不知萧少庄主看见公主今日如此驯服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月桐猛地哈哈一笑:“像靡太子这种人面狗心的,懂什么叫驯服,什么叫人心?” “够了!”军臣淡淡一句,满脸铁青的军须靡只能把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刘莫寒为月桐倒了杯马奶酒:“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月桐接过,一口喝下,冷冷道:“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刘莫寒微怔,轻轻笑起:“公主可听过,过刚易折。” 月桐冷哼:“折就折,我还会怕吗?来到这,我就没想过活得下去。” “你可想过,你若死了,会有多少人陪葬?” 月桐身子一震,凌然地看着他。 刘莫寒喝下口酒,看着眼前的歌舞魅影:“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军臣是要定你的。你若死了,他会灭了大月氏。” 月桐的星眸渐渐冷了下来。 欢笑喧嚣,酒浓肉香,整个营地热闹震天。月桐置若罔闻,仿佛身旁的欢乐只是虚无飘渺的梦境。她目不转睛地仰望天上圆月,面容孤凄寂寥。 军臣的眼光不时看向她,她看着月亮时柔和的眼神竟让他心生嫉妒。又一杯酒下肚,醉意渐浓,他眼中的欲-念渐渐燃起。 ☆、第85章 酒醉凌-辱 回到庐帐,桑苗和白雁为月桐宽衣换上了睡袍,点起火盆。深秋的草原,已是寒意潋潋。 军臣掀帘而入,桑苗和白雁忙向他行礼,军臣一挥手,两人立即会意垂首离去。 月桐看见两人离去,心头一紧。此时她身穿单薄的绸锦睡袍,而军臣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月桐尽力地压下心中的惶恐:“我要休息了,殿下请出去。” 军臣嘴角微扬,向月桐步步逼近。月桐杏目怒瞪,不自主地往后退,退到榻边,无路可退,一屁股坐在榻上。 “你,你不要再过来。”月桐的声音因惊慌而颤抖。 军臣冷冷一笑:“我过来,你又可以怎样?” 军臣已走到她面前,月桐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意,掠见他眼中熊熊□□,惊慌地一个翻身想从榻边转离,军臣一手拉住她的手臂。 月桐用尽全力推向军臣,他的身子只是轻微摇了一下,手却勒得她更紧。 “你放开我!”月桐怒喝。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是我的女人。” 月桐嘶叫:“我不是你的女人,我的夫君是萧逸之。” 军臣目光一紧,狠狠地抓住她的双手:“萧逸之已经死了,你就死了这条心。我想要你,你就永远都是我的。” 月桐惊愕地呆愣一瞬,吼叫道:“你胡说,逸郎不会死的,他一定会来救我出去。” “他中了我的独门箭毒,没有我的解药,他必死无疑。” 月桐回想起萧逸之中的箭,骤然如堕入最绝望的深渊。极悲极痛中,她猛地向军臣推去,军臣竟被她推得踉跄向后。 “我要杀了你。”月桐怒吼中,泪如泉涌,拿起案几上的茶壶茶杯发狂地向军臣砸去。军臣闪避不及,被茶壶茶杯打中胸口手臂时。 军臣怒了。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她,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月桐被打得眼冒金星。军臣把她推倒在榻上,双手撕开她的睡袍。月桐稍稍回过神,惊恐地对军臣又踢又打:“你走开,不要碰我。” 又一个耳光打下,月桐被打得昏头转向时,军臣解开自己的腰带把月桐的手腕绑在榻边的木柱上。 月桐本能般地不断踢腿,军臣一手撕下她的睡袍把她两条腿分别绑在榻左右两角的木柱上。 最深寒的恐惧席卷而来,月桐悲吼着:“逸郎,救救我,逸郎……” “你的夫君是我,只会是我!我要让你知道,怎样做我的女人。”话音未落,人已压在月桐身上。 -- 从军臣走入月桐的庐帐起,刘莫寒就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庐帐中透出的油光。突然,月桐凄厉的呼叫划破夜幕的寂静,他的身子猛然颤栗而起。 月桐的哀呼越来越烈,他紧紧地攥住拳头,‘砰’一声重击在帐外的围栏上…… -- 不知过了多久,军臣终于停止了。他躺在她身旁,因疲倦和酒意,很快睡着了。 月桐不再呼叫,不再流泪。她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苦,感觉不到悲,她眼睁睁地看着帐顶,好像看到自己往外飞的魂魄。魂魄见到了母后,母后说:无论多苦,都不要放弃,要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母后,我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我要到月亮上和逸郎,和你们团聚。 深秋的夜里,浓重的寒意涌来,军臣下意识地拉起了毛毯盖在身上。月桐感觉不到一丝冰冷,或许她的心,她的骨,甚至她的血已全被冰封凝固了。她不知道她的眼睛睁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何时闭起,她唯一的希望是,双眼再不会睁开。 --- 翌日快午时,军臣才从纵欲的疲惫和酒醉中悠悠转醒。他坐起,拍了拍胀痛的脑袋,叫了声:“来人,水!” 桑苗和白雁急忙走入,看见榻上的月桐,脸色大变,忍不住惊叫了声。军臣转头一看,惊震得身子僵住了。 月桐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全身赤-裸地被绑在榻上,脸上、身上、腿上都是又青又红的瘀伤,双腿间沾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军臣双目怒瞪,惊慌无比地颤声叫唤:“月桐!” 手触摸到她的肌肤,竟是比冰还冷。军臣的心冷了半截,手颤颤地去探索她的气息。微弱的气息呼在他的指上,把他高悬入云的心拉回。他急忙给她盖上毛毯,忙去解开绑住她手的腰带。不知是因为绑得太紧,还是他的手太抖,解了许久都没解开。 “拿匕首来!”军臣颤喝。 桑苗急忙奉上匕首。军臣把绑住月桐的腰带衣条割断,月桐的双手手腕,双脚脚踝上因被久绑和挣扎而磨出的深深血痕。军臣看着手腕上鲜红的磨痕,再看向她脸上分明的指印,心头震惊得难以自持。 他猛地抬头:“去传医娘来,快!” 桑苗急忙应声而去。白雁颤颤地为军臣呈上杯水,军臣懊恨地重重一挥手,把杯子打落。 他穿上衣袍,坐在榻边,轻抚她红肿的脸,柔声唤道:“月桐,月桐。” 月桐没有一点回应。 医娘匆匆而至,军臣深吁口气站起,走出庐帐。寒风习习而至,悄然地吹走了脑海中的混沌,昨夜之事也逐渐清晰。他记起月桐绝望的哀叫和痛哭,而他如一只野兽般,没有一丝怜恤,对她疯狂地占-有。 他狠狠地攥起拳头,重重一拳打在庐帐的围栏上,栏木应声破裂。 刘莫寒缓步走来,脸色冷冷清清:“殿下就是这样征服公主?” 军臣看向刘莫寒,面容透出浓浓的悔意。 刘莫寒重叹:“公主既然已来到王庭,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军臣黯然无语。两人静静地驻立,无言的沉重更令人不寒而栗。 过了半个时辰,医娘才从庐帐中走出,她看向军臣,又看了看刘莫寒,欲言又止。 “说!”军臣重重地蹦出一个字。 医娘怯怯道:“回殿下,公主身子上的撞伤勒伤只是皮外伤,已敷用创伤药,过几日就会好。夜里寒凉,公主冻了一夜,恐怕会染上风寒,奴家已叫侍女为公主多盖被子,多加火盆,把身子暖起来。奴家会去煎几剂重药为公主去除身体的寒气。公主年轻,身体底子好,应该会缓过来的。还有……”她又看向刘莫寒,迟疑不语。 “说!” 医娘咽了咽口水:“昨夜的房事过于激烈,公主又是处子之身,嗯,身子有多处撕裂,奴家已用药止住了流血。公主有伤,奴家不敢查看过深,只望不要伤到深处,留下病根。” 两人的脸色大变。处子之身?军臣身子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双目怒瞪。她一直口口声声说已是萧逸之的人,原来全不是真的。她与萧逸之所谓的同房同榻,只是掩饰。 刘莫寒猛然想起在长安临行前月桐所唱的曲子:盼重逢兮花烛期。原来两人都在等待着把彼此相许的洞房花烛夜。萧逸之,夜夜佳人在旁,同榻共寝,为了洞房花烛夜,你竟可以守得住?浓郁的凄酸从胸口涌上,刘莫寒理不清是为了什么?为了世上有真挚到愚蠢的爱,深刻到可笑的情? 医娘看见军臣极为悔恨痛苦的神情,忙道:“公主身子底好,应当不会留下什么病祸。只是公主要休养至少一个月方能再服侍殿下。” 军臣呆愣了半晌,挥了挥手:“下去煎药,用最好的药材。” 医娘应声退下。 军臣走入庐帐,因多加了火盆,帐内很暖和,他身上的寒意却冷彻心扉。桑苗和白雁已为月桐清洁身子,再盖上厚厚的被褥。 军臣坐在榻边,深深地凝视月桐惨白的脸。半晌过后,凄幽道:“小心照顾,公主醒来后立即通知我。” “是!” 他默默地走出庐帐,看见裂开两边的栏木。他伸手把它合起,只是当手拿开后,栏木又裂开了。他黯然地看着栏木上的裂痕,心头拧痛难解。 ☆、第86章 鹣鲽 月桐迷糊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混沌不清。桑苗轻扶起她,喂她喝下口暖水。 “小茹呢?” “小茹背伤没好,不能来服侍公主。”桑苗道。 月桐呆愣着。 第64节 桑苗叹了口气:“公主,你不要再激怒殿下。殿下平日对待妃子,甚至下人都挺好,但发起火来就……” 月桐呆坐了半晌,怔怔地道:“外面有月亮吗?” 桑苗道:“此刻才刚过未时。已派人去通知殿下,殿下很快就来看公主。” 白雁为月桐擦擦脸,安慰道:“殿下昨夜很生气才会对公主如此粗暴,奴婢今日看殿下的表情很是懊悔。只要公主不再乱说话惹怒殿下,殿下一定会好好疼爱公主的。” 月桐木无表情道:“在首饰箱中把一个红色锦袋拿给我。” 桑苗把锦袋递上。月桐打开锦袋,拿出一圈缠绕的发丝,痴痴地凝视。眼眶渐渐浮起了层雾气,涣散的眼神却透出了缕缕柔情。 军臣,刘莫寒和医娘疾步而入。 刘莫寒看见月桐满脸红肿的指印和指印下的苍白凄楚,面容不自禁地沉了! 军臣看见月桐手中的发丝,眉头一紧,怒火倏地燃起。只是,看见月桐凄伤得让人心碎的面容,胸口涌起的酸楚把怒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 医娘探了探她的额头,宽心道:“没发烧。公主的身子底真好,平常女子这样冻一夜早就得重风寒了。”她为月桐把脉,越把脸色就越难看。她不断地端详月桐,再仔细地探听脉搏。 月桐抬起头,看见军臣,涣散的眼神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击中。裂痕从眼眸急速扩散,把她的心撕裂开。心头的血汹涌而上,腥甜味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月桐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啊!”桑苗,白雁和医娘惊呼而起。 月桐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嘴角泛起了笑意。她眼眸中尽是解脱的安详,喃喃而语:“逸郎,等我!”说完眼帘垂下,晕厥在榻上。 军臣心神俱裂,方寸尽失地抱住她,狂叫:“月桐,月桐,去,把所有大夫叫来,月桐有什么事,你们全都要死。” “月桐,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这样对待你。月桐,你原谅我,原谅我。” 刘莫寒看着昏厥在军臣怀中的月桐,身子竟然无可自制地颤栗着。 六名大夫匆匆而至,轮流为月桐把脉,又相互商议,一名大夫向军臣怯声道:“禀殿下,公主气血被重郁所堵,如今气血有倒流之势,病情十分凶险,求殿下应允请宋大夫前来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军臣脸色惨白,唤道:“胡耶,去单于庐帐,把宋大夫叫来。” 胡耶垂首回道:“宋大夫如今每日十二时辰都在单于帐中,阏氏恐怕不让。” 军臣冷凛地重道:“传本王旨意,谁敢阻拦,杀!” 胡耶领旨飞奔而去。 大夫们在庐帐中进进出出,不久就拿进一碗药。桑苗忙半灌半喂地让月桐喝下。 刘莫寒看向失神的军臣,深幽地问:“殿下是不是告诉公主,萧逸之中了箭毒,必死无疑?” 军臣身子一抖,回看刘莫寒一眼,怔怔难言。 刘莫寒重重一叹。 宋大夫是名四十来岁的汉人大夫,曾经是汉文帝的御医,十年前因被弹骇而被赶出宫中,流浪去到匈奴,因缘际会,得到老上的赏识而成为匈奴御医。 他为月桐细细把脉,眉头紧起,又松开,神情极是复杂。过了好一阵子,他向军臣道:“殿下,公主的体格极为特别,她曾受过极重的伤,也曾中过剧毒,竟然还活着,由此可见她的求生意志极强,普通的伤病不易把她击倒。只是如今她受了极重的打击,失去了求生意志,就算只是一点小病,也可把她整个身子击垮。要救公主,必须要先治她的心病,让她重燃生存意念。” 军臣又急又恼:“你快说,她的心病可以如何治?” 宋大夫道:“殿下可知公主因何事而抑郁不解,以至生无所恋?若知道,便可从中开解。” 军臣赫然语滞。 刘莫寒深深道:“殿下,探子回报,萧逸之还没死。在长安有一名医术很高的太医在尽力救他。只是,没有殿下的解药,他死只是迟早之事。殿下可愿意救活他,让公主也活下来?” 军臣眉峰耸起。 刘莫寒逼视他:“殿下可记得我曾说过鹣鲽情深?鹣鲽是一种鸟,雄在左翼,雌有右翼,比翼方能齐飞。一翼折,鹣鲽亡。” 军臣的脸庞紧紧地绷着:“救了他,月桐就会活下去吗?” 刘莫寒坚决得不可置疑道:“我可以保证,只要萧逸之活着,公主绝不会死。” 军臣凝视月桐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怔怔半晌,悠悠道:“胡耶,给靖侯爷拿见血封喉的解药。” 刘莫寒对宋大夫道:“宋大夫可否下一剂重药把公主唤醒?我有话要对公主说。” 宋大夫点点头,行礼告退后前去煎药。 月桐悠悠转醒,看见站在榻边的刘莫寒,气若游丝:“靖侯爷,我求你,在我死后,把我烧了,让风把我带走。我不要死在这。” 刘莫寒心头腾起一阵痛紧:“萧逸之还没死,你若想他活,你就要活下去。我会立即给他送去解药,六日后会带回他活下去的证明。这六日,你要好好地活着。如果我回来后你没活下来,我会亲自去把萧逸之杀了。” 月桐愣愕地注视他,一脸迷茫,好似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刘莫寒一字一顿:“想萧逸之活,你就好好活下去。”他转身要走时,月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嘴唇翕合几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的泪水渐渐浮在眼眶,眼一眨,两串泪水滑落,如断了线的珍珠,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中闪闪灿灿,为她绝望的面容,找回了点点生机。 刘莫寒心头颤抖,一丝痛楚掠过眼眸。他一字一顿:“不要放弃,等我回来。” ☆、第87章 不绝,不弃 鸣月庄。 萧逸之靠在榻上,脸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他虚弱地向林士德道:“林太医莫要自责,匈奴的见血封喉本来就是他们独门的□□。” 昊枫悲怒地重捶案几,伤痛无语。月桐救不回来,与匈奴激战死了三千多名大月氏精兵。如今,萧逸之也快活不下去。这一仗输得太惨烈。 林士德重重一叹,悲凄道:“这三日,你还有什么想做?” 萧若游,萧念之和萧慕之身子猛地颤抖。三日,只剩下三日? 萧逸之看向憔悴得仿若老了十年的萧若游,痛心道:“爹,孩儿不孝。” 萧若游悲叹道:“你这么久以来,只任性了这一次。我从前若待你没有如此严苛,让你可以像慕儿一样放任放纵,结果会不会不同?” 萧逸之淡淡一笑:“爹,若再重来一次,孩儿还是希望你对我严厉,还是会走同样的路。孩儿无怨,不悔。” 萧若游的眼中缓缓地滑下了眼泪。 萧逸之看向萧念之和萧慕之,悠悠道:“鸣月庄就拜托二哥,三哥了。三哥,对不起,往后的日子你恐怕不能再任意逍遥。” 萧慕之紧咬牙关,别过脸去。萧念之牢牢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却全哽在胸怀里。 宋叔匆匆而至:“老爷,靖侯爷有要事求见庄主。” 昊枫拍案而起,怒道:“他竟然敢来鸣月庄。” 宋叔忙道:“老奴看靖侯爷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赶路而来。” 萧逸之心头一震:“请他进来。” 刘莫寒步入萧逸之房中,看见虚弱苍白的萧逸之,从怀中拿出玉瓶,开门见山地道:“这是见血封喉的解药。” 所有人震惊无比,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 宋叔犹豫一瞬,接过玉瓶,送到林士德手上。林士德打开玉瓶,闻了闻,双目一瞪:“真的是解药。” 萧逸之剑眉蹙起:“这解药只有匈奴太子或单于才能下令给出,你怎么会有?” 刘莫寒道:“解药是军臣给的,他要你活下去。” 昊枫冷怒道:“他这头豺狼又要耍什么心机?” 刘莫寒面色微黯:“公主以为你死了,得了急病,一心求死。大夫说她若再无求生意志,她熬不过十日。军臣想她活下来,才让你也活下来。” 萧逸之身子巨震,声音抖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她,得了,什么病?” 刘莫寒无奈重叹:“什么病已不重要。你不死,她也就不会死。” 林士德倒出药丸,给萧逸之服下。 刘莫寒忙道:“我要给公主带回你还活着的证明。” 萧逸之示意文叔扶他下榻,走去案几前坐下。他从怀中拿出月桐为他绣的老鼠花猫锦帕,细看了半晌,悲凄地笑了笑,咬破指头,在锦帕背面用血写下: “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不绝,不弃!” 刘莫寒接过,眉头紧锁地看着:“少庄主,请听我一言。军臣想杀你已久,如今为了公主饶你不死,可见他对公主用情不浅。公主已经是他的女人,他绝不会放手的。你既然无法与他相争,又何必纠缠,苦了自己,也苦了公主。你放手,让公主对你死了心,给她在草原重生的机会。” 萧逸之震愕地凝视他,眼中极悲,极怒。 刘莫寒把锦帕放入怀中:“军臣会待她很好的。你放手,她才有机会幸福。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要走时,林士德唤道:“靖侯爷,公主的病一直都是我在照看,她体内有毒未解,用药要小心。而且有我证明逸之还活着,她一定会相信。若靖侯爷带我前去,我保证公主一定会好起来。” 刘莫寒看向林士德:“林太医身为陛下的御医,可以随意离开长安?” 林士德淡然道:“当初我再次回宫时,陛下答应给我离去的自由。” 刘莫寒犹豫片刻,点头道:“好。我要三日内赶回单于王庭,就辛苦林太医一起连夜赶路。” 林士德道:“请靖侯爷给我一个时辰,容我去准备些药材。王子风尘仆仆,坐下来喝杯茶吧。” 刘莫寒点点头,在案几前坐下。宋叔忙奉茶。 整个房间异常沉默,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问,却又问不出来。 刘莫寒环视众人,细想了片刻道:“元陵王,北岭一战,军臣绝对可以要大月氏一万精兵全军覆灭,他是为了公主才放你逃脱。如此艰难才夺下骏王令让大月氏可以在西域重整旗鼓,请元陵王莫再要动抢人的念头。在北岭抢不到,在单于王庭,就更不可能。” 昊枫冷眼横扫他,眼中怒火凛冽。 刘莫寒淡淡道:“人总有一死。就算元陵王不报月氏灭国之仇,老上单于也活不了多久。公主见到单于时对他说:老上,我无数次念想把你千刀万剐,但不用了,你去到地府,阎王爷自会凌迟你千年万年。” 昊枫怔愕一瞬,旋即哈哈笑起:“好样的!果真是我大月氏的好公主,本王的好妹子。” “公主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老上和军臣都忍了下来。老上病危,军臣继位在即。如果我没猜错,他登基后会册封公主为阏氏。” “阏氏”二字如最沉重的盘石,把萧逸之的脑袋炸开。匈奴的阏氏就是皇后。昊天之中,天地尊荣,这真的就是月桐的命格?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颤声道:“月儿嫁的是老上,就算老上死后军臣要她,军臣也不可能封他父王的妃子为阏氏。” 刘莫寒看见他眼神中的绝望:“军臣在敦煌送给公主的青玉萧是他母后的遗物。他曾说过,他只会青玉萧送给他的阏氏。他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就已认定她为阏氏。若不是要赶在你俩大婚前要求和亲,他本不想以老上之名求娶公主。” 林士德步入房中,看见萧逸之被绝望掏空的眼神,摇头叹息:“靖侯爷,已准备妥当。” 刘莫寒站起,向众人一揖:“告辞!” 萧逸之怔怔地望着刘莫寒离去的身影,他的身影消失后,跃入眼帘的是院子中深秋的萧瑟。黄叶翩翩而下,雀鸟从院子的树上飞起,在天空鸣叫几声,向南飞去。雾气朦胧了他的双眼,却依旧把眼前的一幕刻在他眼眸中:树留不住的落叶,院子留不住的飞鸟,他留不住的一国之后。 ☆、第88章 家乡? 刘莫寒又不眠不休疾驰了三日回到单于王庭。因来回六日没有合上眼,他已是满脸憔悴倦怠。 第65节 军臣匆忙迎上。他脸色沉凝憔悴,看来也是多日没好好休息。 “殿下,这位是文帝的御医林士德。公主在长安时,一直都是由他照料身子。” 军臣焦急道:“好,请林大夫立即去看一下月桐。她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 林士德匆匆入帐,月桐正沉沉而睡,不时传出梦呓:“逸郎,逸郎。” 林士德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月桐鼻下,昏睡的月桐眉头竟然微蹙,渐渐地,悠悠转醒。 刘莫寒从怀中拿出锦帕,递给军臣:“殿下,这是萧逸之给公主的。” 军臣接过,看见锦帕上的老鼠与花猫,反转看到背面的血书,眉目一凛:“上面写着什么?”他会说一点汉语,却完全看不懂汉字。 “正面的绣图上的字是:笑一笑,悲不来;笑一笑,泪莫掉;笑一笑,少年帅,笑一笑,女儿妙。背面的字是: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不绝,不弃!” 军臣的手猛地一抖,眼中透出比初冬更重的寒意。 刘莫寒看向他:“这锦帕要给公主吗?” 月桐在转醒时又喃喃地轻唤了声:“逸郎。” 军臣凝视月桐片刻,他拿着锦帕的手紧了紧,再缓缓地松开,把锦帕还给刘莫寒,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给她!” 月桐睁开双眼,迷糊地看了看眼前的面孔,熟悉却又遥远。 “月桐。”林士德轻唤,怜惜地道:“你怎么那么爱和阎王爷斗。再这样下去,阎王爷怕是会亲自上来抓你了。” 月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林士德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月桐猛地捉住他的手腕,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被,捉了,为,什么?” 林士德笑叹:“我又不是美人,谁会捉我?我是特地来看你这傻丫头。看你,让多少人心疼。” 月桐颤抖地问:“逸郎,逸郎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他会活下去。你也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月桐泪水汹涌而下:“真的?你没骗我?” “傻丫头,逸之,你哥哥和哲安都好好的活着。这么难得来世上走一回,他们又怎会轻易言死?你也一样,好好活下去。” 刘莫寒步上前,把锦帕放入月桐手中:“这是萧逸之给你的。” 月桐颤抖地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不绝,不弃。不绝,不弃,逸郎,逸郎……” 军臣再也听不下去,转身离去。刘莫寒悄然跟上。一阵寒风吹来,为两人憔悴的脸庞添加一份冷意。 “你之前和我提过几次,抢她人容易,夺她心却很难。我一直以为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得到她的人,她的心我却……表弟,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心?” “人心一向是世上最难求之物。你可以逼她下跪,可以逼她哀求,只是越是逼迫,她的心只会离得越远。汉人有一句话叫水滴石穿。公主此刻对殿下的心恐怕比盘石更硬。若殿下是真的在乎她的心,就一定要付出如水般的耐性与柔情。” 军臣想问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半晌,低声问道:“萧逸之到底做了什么,让月桐死心塌地?” 刘莫寒淡然道:“殿下若想与萧逸之所做之事相比,恐怕有先天不利。匈奴灭了月氏,萧逸之却为公主而相助昭武昊枫复建大月氏。” 军臣面容绷起。 “在长安,大汉太子曾逼迫萧逸之放弃迎娶公主。萧逸之情愿放弃鸣月庄五十年的基业也不妥协。” 军臣震撼地看向刘莫寒。 “无论萧逸之曾为公主做过什么,皆已过去。此时公主已在殿下身边,殿下的用心,假以时日,公主必然会明了。” 军臣漠然地站立片刻,眼中浮起决然:“萧逸之可以为她放弃鸣月庄,我却可以给她一个天下。” --- 在林士德的照料下,月桐的高烧渐退,慢慢可以开始喝些米汤,羊奶。为了不刺激月桐,林士德请军臣不要前来看望,至少不要在月桐醒时前来。胡耶听闻此言,怒目想要训斥时,军臣拦下了他,转身离帐。此后的日子,军臣真的只是在夜深月桐入睡后才前来,静静地坐在榻边凝视着她。她脸上的指印渐渐变淡消失,重现她碧玉无瑕的面容。军臣时而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脸颊,轻柔得似浮云。 深秋渐渐变成了寒冬。月桐在榻上躺了足足一个月,而这个月里,王庭变天了。 月桐坐在榻上,桑苗喂她喝药。月桐问:“这几天外面怎么那么吵?” “单于三日前去世了,殿下正式继位,所有王爷,贵族都来了王庭拜见新单于。” 月桐怔怔地呢喃:“老上死了?”她一直以为老上死时会是她人生最痛快的一天。此时,她一点爽快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淡淡的,却无边的凄凉。 白雁按捺不住兴奋地道:“单于竟然没有册封呼衍妃为阏氏,而把阏氏之位悬空,所有人都在猜到底哪位妃子能坐上那个位置。” 桑苗笑道:“会不会就是公主?王庭中所有人都知道单于疼爱公主。” 月桐厌恶地皱眉:“他爱封谁都与我无关。对了,小茹呢?” 白雁道:“小茹的伤快全好了,明日应该就可以来服侍公主。” 月桐点点头,撑起身子下榻:“我也躺了好久,为我更衣,我想出去走走。” 走出庐帐,深秋时的黄绿相间的草原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天上白雪纷飞,地上白雪皑皑;恍惚间,竟让人不知天地之隔,不知身在何方。 “下雪了。”月桐感慨着,伸出双手接住缓缓飘落的雪花。一点点冰凉的雪花落于掌心,化成水滴。是什么,柔弱得握在掌心中,就化了? 月桐一步步走到帐外的院子中,捡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画起来。 桑苗仔细地看着:“公主在画猫追老鼠吗?” 月桐痴痴地看着地上带笑的小老鼠,喃喃自语:“逸郎!” 桑苗瞪时唬住了:“公主,你这样会惹怒单于的。每次单于在公主入睡后来看望,公主一叫唤逸郎,单于的脸色就很难看。” 月桐狐疑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看过我?” 桑苗悠悠道:“林大夫说,不想公主见了单于会受到刺激,请单于不要在公主醒时前来。单于就每晚在公主入睡后才来看望,有时候在公主榻边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月桐真切地愣住了。 桑苗感叹道:“公主生病的这一个月来,单于夜夜前来,又命人送来各种名贵药材,食材。公主喝的不是普通的羊奶,而是母羊的初奶。羊初奶可是最珍贵最滋补的,平日里只有怀孕的受宠妃子才能喝。” 月桐怔怔无语。 桑苗道:“公主是不是还在埋怨单于那夜……奴婢看得出单于很后悔。” “够了。”月桐蹙眉“你尽管去告诉你的单于,无论他做什么,我的心里只有我夫君萧逸之一人。我不怕他杀我,但他别想再□□我。” 桑苗惊唬住,忙四下张望:“好公主,奴婢求你了。公主与单于作对,单于舍不得惩罚公主,可对奴婢们不会手软。请公主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奴才吧!” 月桐的脸色微缓,随即又冷了下来:“跟着我,你们不会有好日子过。你们找机会换到别的妃子那去。我连自己也护不住,根本护不住你们。”说完,大步走出院子。但因为大病刚愈,急走几步竟头昏眼花,脚步摇晃起来。 桑苗和白雁急忙上前扶住她,桑苗哭丧着脸:“公主,你别闹了,身子才刚刚好转,别又伤着了。” 月桐仰望天空,苦苦一笑:“你们所有人都逼着我活,却又让我活得生不如死。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 突然,在庐帐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传来了阵阵哭声,月桐听到有人在说月氏语。月桐忙在两人的搀扶下走过去。 四个女人跪在一个看起来已死去的女子尸体旁哭泣着,用月氏语轻诉出死者的送行语。 月桐颤声用月氏语问:“你们是月氏人?” 四个女人抬头看见月桐,满脸疑惑。一个黑衣女人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月桐忙问。 “四年前,匈奴攻破月氏,我们被匈奴兵抓来当奴隶。” 月桐身子微颤:“她怎么死的?” 黑衣女人哭泣道:“我们负责打扫太后庐帐,她不小心打破了一个杯子,太后的侍女知道后就下令鞭笞五十。她回来后就吐血不止,死了。” 月桐心中抽痛:“就为了一个杯子?” 黑衣女人悲泣道:“我们是奴隶,什么匈奴人都可以下令鞭打我们。四年前被捉来到王庭的有五千人,如今还活下来的不到两千。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打死。” 月桐身子禁不住颤抖,急问:“那五千名被俘的月氏士兵呢?” 黑衣女人摇头泣叹:“他们分到不同的王爷营地中做苦力,到如今,能活下来的,恐怕也不多于两千人。” 月桐再也忍不住潸潸直下的泪水。 黑衣女人看见月桐的哭泣,怯声问:“夫人你是何人?为什么会说月氏语。” 月桐悲凄一笑:“我叫昭武月桐。” 四个女人脸色大变,惊呆了半晌才向月桐叩首:“公主万福,公主万福!” 月桐悲凄地看着死去的女人:“你们是要埋葬她吗?” 黑衣女人泪雨滂沱:“我们都不想死在匈奴。我们会把她火化,再在起风时,让风把她带回家乡。” 锥心之痛涌上心头,月桐遥望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何处是家乡? 她凄楚地道:“好!我们一起让她解脱。” 于是几人一起找来了木柴,把女人放在木柴上,点起火。 月桐看着熊熊烈火,心头越来越刺痛。四年了,原来月氏子民依旧在匈奴中受尽苦痛磨难,父王的头颅还在单于庐帐中被用来当成酒杯,而自己就被汉国送来这让军臣□□。月氏人的痛苦何时才能是个尽头? 不知何时涌起的寒意把她的身子笼得越来越冷,纵然站在烈火旁,她依旧冷得簌簌直抖。 “单于万安!”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跪拜声。 月桐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跪下的桑苗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裙摆,示意她行礼时,她才默默地转身。军臣一身貂皮衣袍,华贵冠帽立于她面前,威严冷傲。月桐觉得身子极冷,胸口却极热。一股热流从胸怀中向上涌来,冲到她的口腔,灼热腥甜。 月桐呆呆地望着军臣,不言语,不行礼,桑苗和白雁已吓得心蹦到喉咙底,她俩相视一眼,把心一横,猛地一拉月桐的裙摆,月桐的脚一软,跪下后,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洒落在茫茫白雪上,像大地流下的血泪。 军臣双眸怒张,急步跨前搂住快要昏厥的月桐。月桐看着他,呢喃着:“求你,把我烧了!”说完昏倒在军臣怀中。 “月桐───,传林大夫!”军臣撕心地呼叫。把她抱起,直奔回庐帐。 ☆、第89章 等 林士德为月桐把完脉后眉头深锁,沉声问:“又有什么事刺激了公主?不是说过不能再让公主受打击吗?” 桑苗哆嗦道:“本来公主还好好的。但看见那几个月氏女人,用月氏语和她们谈了几句后,就神色恍惚了。” 军臣脸色极为黯沉:“林大夫,月桐的病如何?” 林士德深叹道:“公主这段日子受的打击过多,再不想法子把心结给解开,恐怕会变成一辈子的病根。” 胡耶走入,向军臣行礼汇报:“那几个月氏女人是太后帐中的奴隶,昨日有一个女人打破了太后的杯子,被鞭笞五十后就死了。公主问了在王庭还有多少月氏人,那些女人说由四年前的近万人,到如今不足四千人。” 军臣眉目一紧,凝视月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深重道:“胡耶,传朕口谕,从今日起,严禁鞭笞月氏人。” 第66节 胡耶脸色大异,垂首应道:“奴才遵旨。” 军臣轻抚月桐的脸庞,冷凝的目光渐渐浮动柔情。林士德看在眼中,心里默默轻叹。 --- 月桐昏睡两日后醒来。桑苗一看见月桐睁开双眼,把她扶起,靠在枕上坐着,兴奋得立即向她汇报:“公主,你终于醒了。单于发出口谕,严禁鞭笞月氏人。” 月桐混沌地看向她。 桑苗欢笑道:“月氏人的苦难日子算是到了头,公主你就不用再难过了。” 月桐恻然道:“是真的?” 桑苗忙不迭点头:“当然是真的,单于看见公主昏厥过去,心痛极了。立即传口谕不许再鞭笞月氏人,又坐在榻边陪了公主足足一个时辰才去午宴,让众位王爷等得身子都发冷了。” 小茹从帐外走入,看见月桐醒来顿时眼眶含泪:“小姐,你终于醒了。” “你身子怎么样?” “全好了。小姐,我们做奴婢的,身子骨硬,小姐千万不要担心奴婢,而伤了自己身子。” 白雁道:“公主,小茹养伤时,胡总管命人给小茹送来上好的药材,要小茹尽快好起来。单于为了公主,连个奴婢都照顾入微,单于疼爱公主是疼到心坎里了。” 月桐看了看桑苗和白雁一脸她应该为此感动的表情,幽幽一叹:“我饿了。” 三人喜得立即去张罗膳食。月桐的胃口不错,吃下了一碗肉浆和一碗奶酪。 夜里,迷糊中,月桐好似感觉到有人坐在榻边。 “逸郎。”她忍不住轻唤。人影身子一抖,一声低沉的叹息后,起身离去。 月桐掠见那魁梧的身影,心头被压得沉重难言。 ---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月桐的精神也慢慢好转。桑苗是个话匣子,又怕月桐在帐里闷得慌,就喋喋不休地讲单于登基的事。 “单于登基,各大部族的王爷全来了王庭。我们匈奴有四大王族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八大贵族。所有这些部族都会选出最美丽的女子送给单于为妃。” “单于今日颁昭册封呼衍妃为左夫人,云妃为右夫人,阏氏之位悬空。公主没看见呼衍妃的表情,恼怒得不行但又要挤出笑容接受册封,脸色又白又红的。有呼衍太后撑腰,再加上深得单于喜爱的大王子,她都坐不上阏氏之位,不知道单于到底要册封谁做阏氏。” 帐外走入一位侍女,她向月桐行礼:“邀月公主安好,左夫人求见。” 桑苗吐舌道:“怎么说谁,谁就来了。”她在月桐耳边低语:“她可是跟了单于最久的妃子,名叫呼衍姿,又是第一王族的呼衍王的嫡女。但她最善妒,公主说话小心些,别得罪她。” 月桐淡然道:“我这人就爱得罪人。” 桑苗和白雁无奈地对视一眼,忙为月桐整理仪容。 月桐道:“我本就是个病人,一副病容才匹配,别弄了。”对侍女道:“如果左夫人不嫌弃我久病多时,就请进吧!” 一位二十六七岁华丽雍容的女子走入庐帐。她身披白裘披风,身穿金黄相嵌的貂皮衣裙,头戴的褐红冠帽坠有金线缠绕的流苏,极尽奢华之美。她面带微笑地向坐在榻上的月桐点了点头。 按礼规,月桐是要向她行礼,桑苗忙要扶起月桐时,呼衍姿轻轻一抬手:“公主有病在身,不必多礼。我也是听说公主身子有好转,特意来见见公主。” 月桐向她微微垂首:“左夫人有心了。我病了这么久,也不知还会病多久。等我病好了,再去拜访左夫人。” 呼衍姿淡淡一笑:“公主生病,单于夜夜探望,公主自然不知还要病多久。” 月桐秀眉微蹙:“我一来草原就病恹恹的,可能身子与草原不和,能不能好起来,我真的不知。” 呼衍姿看向在庐帐边堆积如山的药材,补品:“公主若再病下去,单于恐怕要把天下最珍贵的用品都堆满公主庐帐。” 突然,呼衍姿的身子一震,目光直勾勾地盯在挂在帐边的青玉箫:“公主这青玉箫可否借我一看?” 月桐向白雁点点头,白雁把青玉箫拿下呈给呼衍姿。呼衍姿手微颤地接过青玉箫,脸色冷凝地端详,过了好久依旧沉默不语。 “左夫人认得这青玉箫?”月桐探问。 呼衍姿霍然抬头看向她,眼光冷寒如剑:“公主有这青玉箫,真是好福气!” 月桐微怔:“单于硬是要给,我只好收下。左夫人若喜欢,我代单于转送给你?” 呼衍姿霍然脸色涨红,秀目怒瞪,气愤至极竟语滞难言。她怒视月桐片刻,深深地喘了口气,把青玉箫递还,冷若冰霜地道:“公主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急步而出。 月桐拿过青玉箫细看,箫身上刻着一个“筠”字。月桐狐疑地皱眉:“这左夫人在气什么?这青玉箫有什么来历?” 桑苗和白雁也仔细端看,桑苗双眼一亮:“筠?单于先母的名字就叫兰筠,这青玉箫难道是她的遗物?” 月桐霎时唬住:“你可别瞎猜。” 桑苗道:“单于母亲在世时是先单于最宠爱的阏氏,可惜她十年前去世了。我听说她吹奏的箫音是全草原最动听的。因为先阏氏的箫吹得好,先单于可是送过不少玉箫给她,说不定这就是其中一支。” 月桐把青玉箫放下,叫小茹拿出白玉箫,微微一念:“为我更衣,我要出去。” 天放晴了。冬日的暖阳照耀在雪地上,粼粼闪烁。月桐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坐下,拿出白玉箫,袅袅吹奏而起。她吹的是一首月氏的送行军歌,有妻子的送别依依,思念深深,也有将士征战沙场的刀光重重,血泪累累。最后团聚时的恍如隔世,悲喜交集。 月桐的箫音细腻如丝,在一片空旷的雪地上悠远飘扬。不久,营地中传出了此起彼落的月氏歌声,伴随箫音越唱越高昂。箫歌合鸣,萦回在这一片苍茫的雪地上,震撼了个整片王庭营地。 “单于免了月氏人受鞭笞的惩罚,公主看来很开心。”刘莫寒道。 军臣嘴角扬起笑意。 “单于没有册封阏氏,恰巧也没有册封公主,众人早已在纷纷猜测单于意欲何为?” “我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 月桐的身边渐渐聚满了月氏男女,男人边唱边向月桐单膝下跪。月桐俯视下跪的众人,赫然认出几位哲安军营的将士。四年过去,他们的面容都憔悴了许多,眼神虽也黯淡了,但此刻却燃烧了起来。 月桐缓缓地停下箫音,站起,眼眸渐渐模糊。 “都起来吧!我们要为还活着大声地嘲笑阎王爷。”月桐用月氏语朗声道。“父王母后要我勇敢地活下去。我答应他们,也努力遵守承诺。你们也要答应我,无论多苦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重回家乡。” “活下去,回家乡。活下去,回家乡。活下去,回家乡。”四年的苦难化为高亢的叫喊,响彻云霄。 军臣眉头一扬:回家乡?他凝望满眶热泪的月桐,唇边的笑意渐深。 ☆、第90章 重遇 月桐又在院子中的雪地上画起了小老鼠。 小茹拿上披风为月桐披上,看见地上欢笑的老鼠,无奈地叹息。 桑苗拉了拉小茹忍不住问:“公主为什么总爱画老鼠?逸郎总不会是一只老鼠?” 小茹沉默不语。 月桐喃喃自语:“这里没有屋顶,没有树!”她遥看营地中高耸的瞭望台,眼眸煞亮:“桑苗,去找些木杆回来,我要在这搭一座高台。” 桑苗怔住:“公主要搭什么?” 月桐指向营地中的瞭望台:“我要搭一座瞭望台。” 桑苗瞪大眼,冷吞了口气。 胡耶曾仔细叮嘱过,别说是月桐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是她多看上几眼的东西,一定要禀告单于。那天月桐看见呼衍姿的白裘披风,感叹一句:“如此雪白的白裘披风,真是少见。”没过几日,一件雪白无瑕的白裘披风就送来了。 接下来几日,侍卫们在院子中搭起瞭望台,月桐怔怔地看着几十名侍卫的忙碌,无奈叹道:“桑苗,我叫你找木头,你就找来这么多侍卫。” 桑苗嬉笑道:“公主,靠我们几个人要搭起一座瞭望台那要多久啊?我是怕公主等不及。” 月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于是两日后,一座高耸的瞭望台出现在月桐庐帐的院子里。 月桐又在地上画上了小老鼠,蹭蹭几下爬上瞭望台,向南方眺望,极目所见,只有白茫茫的大地。月桐自嘲笑起,到底要多高的瞭望台能让自己看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她深深一叹,凝望地上的小老鼠,拿出白玉箫,吹奏而起。 “公主娘娘,你为什么要画老鼠?”瞭望台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瞪着亮晶晶的眼望着月桐。 月桐向下看,桑苗和白雁正向小女孩和她身旁的两位贵夫人行礼:“奴婢拜见芝右贤妃,雅右妃,雪公主。” 雪公主稚声问:“公主娘娘,我可以画只猫吗?” 月桐笑道:“好!” 雪公主在小老鼠后面画了只猫后,兴奋地又问:“公主娘娘,我可以上瞭望台吗?” 月桐摇头:“不行,你太小,爬不上来。” “那,我叫父王背我上去。” 月桐怔了怔,忙道:“别!小茹,你背小公主上来吧!” 之后每天,雪公主和两位妃子都会来到瞭望台前。雪公主一天画花猫,一天画老鼠,然后让小茹背她上瞭望台听月桐吹箫。每次雪公主在上面玩,两位妃子就静静地在台下等着。月桐下来后,向两位道:“两位娘娘若不嫌弃,请入帐喝杯马奶酒暖暖身子。” 桑苗早已告知,两位娘娘是兰氏族人,也是亲姐妹。姐姐叫兰芝,妹妹叫兰雅。雪公主是兰芝的女儿,而兰雅是几个月前才嫁到王庭的。军臣有三子五女,雪公主是最小的女儿。 “公主,我怀了身孕,不宜喝酒。”兰雅向月桐行礼道。兰雅衣着打扮很素淡,脸上几乎没有脂粉修饰,古胴色的肌肤亮泽通透,一双明眸清彻如水,一如她的名字,是位清雅丽人 “恭喜!雅娘娘。” “公主的箫音真美。我曾有幸听先阏氏筠娘娘吹奏过一曲,公主的箫音与之相比,是各有千秋。” “我只是吹来玩玩,不想和任何人相比。” 兰雅道:“请问公主每日吹奏的那首是什么曲子?” “那首叫月儿谣。” “我有学过七弦琴,如果公主不嫌弃,改日与公主合奏一曲月儿谣。” 月桐有些惊喜:“难得雅娘娘有兴致,我当然欢迎。” --- 月桐躺在榻上,轻微的脚步声又响起。她无奈地暗叹,转身向内。 军臣如常地坐在榻边。他伸手轻轻撩起盖在她脸上的发丝,淡然微笑:“你还欠我两首用青玉箫吹的曲子,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吹给我听?”他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月桐心头一震:他今日怎么说起话来? “青玉箫上的筠字是先母的名字。这只箫就叫‘筠箫’,是先母生前最钟爱的箫。她曾说这箫的音色天下无双,可以吹奏出天地间最美的曲子,她要我把‘筠箫’送给我最心爱的女子。那日在鸣沙山,你为我吹奏一曲后,我就知道,只有你才配得上吹奏这支箫。月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也可能很恨我。我愿意等,等你相信我的心意,等你心甘情愿地用‘筠箫’为我吹奏,等你明白我会比任何男人都更疼爱你,等你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他说得极真诚,其中透出了隐隐的乞求。 军臣静静地坐着,月桐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恨他,是他硬生生地把自己与逸郎拆散,是他无情地□□自己。但此刻,她的心不知为何绞痛而起。是为自己而痛,还是痛他身为堂堂匈奴的君王却如此卑逊地乞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俯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在她耳畔低语:“早点睡吧!” --- 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也是军臣娶左贤妃的日子。月桐没兴趣知道他娶的是哪个王族的妃子,却暗暗松了口气。今夜是他与新妃子的成婚夜,晚上必不会再来。